章大传(清)熊其英
熊其英曰:呜呼!伦纪之间[1],岂非士大夫责哉?自土大夫不完其性,而独行乃往往见诸农工妇女微贱不识字之人[2]。薛君春畬尝为余言章大,如章大者,不亦伟哉?不亦伟哉?
章大,昆山之扬湘泾人[3]。兄弟二人,同业剃发。大无名,人以序呼之曰章大、章二云。大有姊嫁匪人[4],归依大,与大妻不睦。大曰:“姊吾同胞,妻何为者?弟今有子矣,吾何妻为?”遂出之[5],终身不复娶。章二不检于行,䏖鸦片[6]。剃发所得泉[7],兄弟分贮竹筒中,米盐家用,大独任之。二自私其筒,犹时时苦不足,大窥得其意,辄以入己筒泉,误入弟筒以足之。二病咯血,大出泉令就医,二糜其泉[8],归诡述医言,谓病无庸药[9],但多吃肉可愈。大于是日烹肉供弟。大与弟章二处,衣食率自取旧恶者。人问之:“汝弟吸鸦片乎?”必曰无之;“女家衣食女一人谋乎?”必曰无之。大之爱弟妹,出于天性。久之,章二亦爱大甚。大出归或晚,章二与二子候伺之,常相望于道。而是时里中有诸生某者[10],事母有违言[11],大语人曰:“我不意秀才乃如是!”言之毗欲裂[12]。呼之剃发,独望望避之[13],不某应云。大卒咸丰六七年间,年四十余。
赞曰:章大一镊工耳[14],余遇之,亦将以工役之。乃其内行若此[15],役人役于人,名实之间,可不辨哉?春畬述大事甚核[16],余据来稿润色为比传[17],岂第欲为大留其名邪?
注释:
[1]伦纪:伦理纲纪。即封建的伦理道德准则。[2]独行(xìng):独特的品行、操守。[3]昆山:县名,属江苏。[4]匪人:行为不正当的人。[5]出:离弃。[6]䏖(yìn):瘢。引申为不良的癖好。[7]泉:古代钱币的名称。[8]糜:通“靡”,指浪费。[9]庸:须,用。[10]诸生:明清二代对已入学的生员的称呼。[11]违言:表示不满的违忤之言。[12]眦(zì):眼眶。眦裂,形容忿怒到极点。[13]望望:去而不顾貌。辟:通“避”。[14]镊工:理发匠。镊,用镊子拔去白发和胡须。[15]内行(xìng):在家中的言行。[16]核:翔实正确。[17]润色:修饰。
熊其英,字纯叔,青浦(今属上海市)人。岁贡生,曾任报馆职员。有《耻不隶斋集》。
这是根据报馆来稿写的人物小传。
章大家行略(清)刘大櫆
先大父侧室[2],姓章氏,明崇祯丙子十一月二十七日生[3]。年十八来归[4],逾年,生女子一人,不育[5]。又十余年,而大父卒。先大母钱氏。大母早岁无子,大父因娶章大家。三年,大母生吾父,而章大家卒无出[6]。大家生寒族,年少,又无出,及大父卒,家人趣之使行[7],大家则慷慨号恸不食。时吾父才八岁,童然在侧[8],大家挽吾父跪大母前,泣曰:“妾即去[9],如此小弱何?”大母曰:“若能志夫子之志[10],亦吾所荷也[11]。”于是与大母同处四十余年,年八十一而卒。
大家事大母尽礼,大母亦善遇之,终身无间言[12]。櫆幼时,犹及事大母。值清夜,大母倚帘帷坐,櫆侍在侧,大母念往事,忽泪落。櫆见大母垂泪,问何故,大母叹曰:“予不幸,汝祖中道弃予,汝祖没时,汝父才八岁。”回首见章大家在室,因指谓櫆曰:“汝父幼孤,以养以诲,俾至成人[13],以得有今日,章大家之力为多。汝年及长,则必无忘章大家。”时虽稚昧,见言之哀,亦知从旁泣。
大家自大父卒,遂表明。目虽无见,而操作不辍[14],槐七岁,与伯兄、仲兄从塾师在外庭读书。每隆冬,阴风积雪,或夜分始归,僮奴皆睡去,独大家煨炉以待。闻叩门,即应声策杖扶壁行,启门,且执手问曰:“书若熟否?先生曾朴责否[15]?”即应以书熟,未曾朴责,乃喜。
大家垂白[16],吾家益贫,衣食不足以养,而大家之晚节更苦。呜呼!其可痛也夫。
注释:
[1]大家(gū):即“大姑”,古代女子的尊称。行略:人的品行概略,代指记叙死者生平的文体。[2]先大父:对已故祖父的称呼。侧室:妾。[3]丙子:此指崇祯九年(1636)。[4]来归:来嫁。归,女子出嫁。[5]不育:没有养活,死了。[6]无出:没有孩子。[7]趣(cù):催促。使行:记她走,指劝她改嫁。[8]童然:年幼无知的样子。[9]即:倘若,如果。[10]志:记。第二个“志”是“意愿”。夫子:旧时妻称丈夫。[11]荷(hè):承受,表示感激。[12]间(jiàn)言:嫌隙的语言。合不来的话。[13]俾(bǐ):使。[14]辍(chuò):停止。[15]朴责:打骂。朴,同“扑”,打。[16]垂白:头发将白,已近老年。垂,将近。
掌广西道监察御史管君墓表(清)陆继辂
君姓管氏,讳世铭,字缄若,所居曰韫山堂,门下士因称韫山先生,故韫山之字特著。曾祖[木仑],刑部郎中[2]。祖高,雍正间举人,广东盐场大使[3]。父基承,国子监生[4]。祖、父俱赠朝议大夫、浙江道监察御史加二级。祖母徐;母王,赠恭人[5]。君乾隆三十九年举人,四十三年进士,引见以主事用[6],分户部行走[7]。旋补山东司,充军机章京[8],擢云南司员外郎[9],山东司郎中。六十年,改浙江道监察御史,奏留军机处。嘉庆三年,转掌广西道。
故事[10],部郎充军机章京者,改官御史,即罢直[11];或经军机大臣奏留,其仪注仍如司官[12],不得专达封事[13]。君少读史,慕汲黯[14]、朱云之为人[15]。及成进士,金坛于文襄公实为总裁[16]。文襄好士,所援引,或数年至卿贰[17];君旅进旅退[18],未尝得求见以所能自异。文襄卒,和珅浸用事[19],君益忧愤,每与同官论前代辅臣贤否,解讥切无所避。和珅微有闻,而章佳文成公方倚君如左右手[20],猝未有以中伤君[21]。君既擢御史,则大喜。夜起,彷徨中庭[22],构疏稿未成,而仍留军机处命下,俞文成公请也[23]。君废然入谒文成公[24],自言愧负此官。文成知君意,慰之曰:“报称行有日耳[25],何必汲汲以言自见耶[26]?”盖文成朝君大用,不欲君以击奸获谴,其用意至深;有亦感悟,稍自韫晦[27],而讽谕之意一以寓之于诗,今所传《韫山堂集》是也。后四年[28],朝廷行大赏罚。博海臣民[29],欢呼相告语,而君已前殁,不及见。呜呼!可哀也已。
卒于嘉庆三年十一月十二日,春秋六十有一[30]。配恭人张氏[31],以五年十一月日,合葬阳湖新塘乡之原。子学洛,候选加州[32],后君十一年卒。孙绳莱,慷慨尚气节,习君者,以为酷似君。用形家言[33],于君既葬之十八年,始立石君墓而征文下继辂。继辂既与绳莱游处,有多获交于君及门弟子,熟闻君之志行,不可以不文辞。因系以辞曰:
君子小人,消长固有时耶[34]?胡四凶之诛殛[35],必有待于重华[36]?呜呼!君虽赍志以殁[37],而庆慰之意,当无间于死生[38]。后之人尚读君之遗诗,而信余言之有征[39]。
注释:
[1]监察御史:官名。明清时设都察院,主管弹劾和提建议,长官为都御史、副都御史,下面是监察御史,亦简称御史。监察御史分道负责,因而分别冠以某某道。[2]郎中:官名。政府机构的各部设郎中,分掌各司事务,是尚书、侍郎、丞以下的高级官员。[3]盐场大使:设于各产盐省区,管盐产盐运。[4]国子监:明清时为教育管理机关和最高学府。[5]恭人:明清时四品官之妻的封号。[6]引见:由官员引领面见皇帝。清制,京官在五品以下,外官在四品以下,如果是初次任用、保举等,都必须朝见皇帝一次。主事:各部司官中最低的一级,官阶为正六品。清代新进士分派到各部去,须先补主事,以后再递升员外郎、郎中。[7]行走:意思是用任职办事。清制,调任某项职务即称在某部或某官行走。[8]军机章京:军机处的僚属,管缮写谕旨、记载档案、查核奏议等。军机处是处理军政要务的机构,章京一般由主事担任。[9]员外郎:官名,在郎中之下,主事之上,与郎中通称郎官、部郎。[10]故事:成例,旧有的制度。[11]罢直:免去在朝廷值班的职责。此指任御史,就免去了部郎和军机章京的职务,可以直接上书奏事。直,通“值”。[12]礼注:礼仪制度,礼节。司官:司一级的官员,即部郎、主事等。[13]封事:臣下上书奏事,防有泄漏,用袋封缄,称为封事。[14]汲黯:汉武帝时名草民,常常直言切谏,当廷与皇帝争辩,以至皇帝都害怕他。[15]朱云:汉成帝的大臣。他上书成帝,谏斩佞臣张禹,成帝怒,要斩朱云,御史推他下殿,他抓住殿上栏杆仍然死谏,后因其他大臣进言,免死。成帝下令不要修理折断了的殿栏,以表示对朱云的嘉奖。[16]于文襄:于敏中,江苏金坛县人,官至大学士,谥文襄。总裁:指会试主考官。[17]卿贰:卿的副职。清代以三品至五品卿作为官僚的虚衔。这里卿贰泛指部司的副长官。[18]旅:众人,引申为共,同,俱。[19]和珅:清高宗时大臣,见《南园诗存序》注。浸:渐渐。[20] 章佳:名阿桂,姓章佳氏,满州正白旗人。官至武英殿大学士。军功卓著,谥文成。此时可能任军机大臣,故以管君为得力助手。[21]猝:突然,来不及。[22]彷徨:徘徊,散步思考貌。[23]俞:犹“然”,表示应允。[24]废然:颓废、沮丧的样子。[25]报称(chèng):报答人的恩德,与实惠、职责相称。行:将,快要。[26]汲汲:心情急切的样子。[27]韫晦:蕴藏,不明显表露。[28]这句指清仁宗亲政的嘉庆四年(1799),赐和珅自尽,嘉奖曾反对和珅的人。[29]薄海:及于四海,海内外。薄,逼近。[30]春秋:年龄。[31]配:配偶,妻子。[32]候选:清制,凡初由考试或捐纳出身,以及原官因故开缺依例起复,都必须赴吏部报道,听候依法选用,称为候选。[33]形家:风水先生。[34]消长:衰亡和兴盛。[35]四凶:古代传说中被舜流放处罚的四个有罪的人。四人都是部落首领,这里喻指和珅。殛:诛裁。[36]重华:虞舜号重华。此喻清仁宗。[37]赍(jī)志:怀抱大志,无由实现。赍,带着。[38]间(jiàn):阻隔。[39]有征:谓可信。征,证明。
浙西三瀑布记(清)袁枚
甚矣,造物之才也!同一自高而下之水,而浙西三瀑三异,卒无复笔。
壬寅岁,余游天台石梁,四面崒者厜㕒(1),重者甗隒(2),皆环粱遮迣(3)。梁长二丈,宽三尺许,若鳌脊跨山腰,其下嵌空。水来自华顶(4),平叠四层,至此会合,如万马结队,穿梁狂奔。凡水被石挠必怒,怒必叫号。以崩落千尺之势,为群磥砢所挡㧙(5),自然拗怒郁勃(6),喧声雷震,人相对下闻言语。余坐石梁,恍若身骑瀑布上。走山脚仰观,则飞沫溅顶,目光炫乱,坐立俱不能牢,疑此身将与水俱去矣。瀑上寺曰上方广,下寺曰下方广。以爱瀑故,遂两宿焉。
后十日,至雁宕之大龙湫。未到三里外,一匹练从天下,恰无声响。及前谛视,则二十丈以上是瀑,二十丈以下非瀑也,尽化为烟,为雾,为轻绡,为玉尘,为珠屑,为琉璃丝,为杨白花(7)。既坠矣,又似上升;既疏矣,又似密织。风来摇之,飘散无着;日光照之,五色昳丽。或远立而濡其首,或逼视而衣无沾。其故由于落处太高,崖腹中洼,绝无凭籍,不得不随风作幻;又少所抵触,不能助威扬声,较石梁绝不相似。大抵石梁武,龙湫文;石梁喧,龙漱静;石梁急,龙揪缓;石梁冲荡无前,龙湫如往而复:此其所以异也。初观石梁时,以为瀑状不过尔尔,龙湫可以不到。及至此,而后知耳目所未及者,不可以臆测也。
后半月,过青田之石门洞(8),疑造物虽巧,不能再作狡狯矣(9)。乃其瀑在石洞中,如巨蚌张口,可吞数百人。受瀑处池宽亩余,深百丈,疑蚊龙欲起,激荡之声,如考钟鼓于瓮内(10)。此又石梁、龙湫所无也。
昔人有言曰:“读《易》者如无《诗》,读《诗》者如无《书》,读《诗》、《易》、《书》者如无《礼记》、《春秋》。”余观于浙西之三瀑也信。
注释:
(1)崒(zú)者:高而挺拔者。厜(zuī)㕒(wēi):崒者厜㕒,语出《尔雅释山》。(2)甗(yán)隒(yǎn):甗为瓦器,上大下小;隒为山崖。甗隒指山崖上大下小如甗。重者甗隒,语出《尔雅释山》。(3)遮迣(liè):四周遮拦。(4)华顶:天台山峰名。(5)磥砢:石众多而乱。挡㧙:阻挡推击。(6)拗(yǜ)怒:抑制愤怒。班固《两都赋》:“蹂蹸其十二三,乃拗怒而少息。”郁勃:盛貌。(7)杨白花:即杨花,花色白如絮。(8)青田:今浙江省青田县。石门洞:在青田县西石门山。山两峰壁立如门,故名。洞幽深棉邈,中飞瀑喷泻。上有轩辕丘。道家以为第三十洞天。(9)狡狯:诡变,开玩笑。《世说新语文学》:“袁彦伯作《名士传》成,见谢公。公笑曰:‘我尝与诸人道江北事,特作狡狯耳。’”这里意为别出机杼,另翻新样。(10)考:撞击。
本文作于乾隆四十七年壬寅(1782),记载了浙江三处著名的瀑布景观。
正始(清)顾炎武
正始魏明帝殂,少帝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则太傅司马懿杀大将军曹爽,而魏之大权移矣。三国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时名士风流盛于洛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为之倡也。自此以後,竞相祖述。如《晋书》言王敦见卫玠,谓长史谢鲲曰:“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沙门支遁以清谈著名于时,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参诸正始。《宋书》言羊玄保二子,太祖赐名日咸、日粲,谓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馀风。”王微《与何偃书》曰:“卿少陶玄风,淹雅修畅,自是正始中人。”《南齐书》占袁粲言于帝曰:“臣观张绪有正始遗风。”《南史》言何尚之谓王球:“正始之风尚在。”其为後人企慕如此。然而《晋书·儒林传序》云:“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馀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此则虚名虽被于时流,笃论未忘乎学者。是以讲明六艺,郑王为集汉之终;演说老、庄,王何为开晋之始。
以至国亡于上,教沦于下。羌、戎互僭,君臣屡易。非林下诸贤之咎而谁咎哉!”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魏晋人之清谈,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谓杨、墨之言,至于使天下无父无君,而入于禽兽者也。
昔者嵇绍之父康被杀于晋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时,而山涛荐之人仕,绍时屏居私门,欲辞不就。涛谓之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于人乎。”一时传诵,以为名言,而不知其败义伤教,至于率天下而无父者也。夫绍之于晋,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当其未死,三十馀年之间,为无父之人亦已久矣,而荡阴之死,何足以赎其罪乎!且其人仕之初,岂知必有乘舆败绩之事,而可树其忠名以盖于晚上,自正始以来,而大义之不明遍于天下。如山涛者,既为邪说之魁,遂使嵇绍之贤且犯天下之不韪而不顾,夫邪正之说不容两立,使谓绍为忠,则必谓王裒为不忠而後可也,何怪其相率臣于刘聪、石勒,观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动其心者乎?是故知保人下,然後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日知录》卷十三
郑康成画象赞(清)李佳
光绪丙申[1],余在金陵,江都梁君菼以汉大司农高密郑公像见示[2],凝然湛然[3],载道之贤人也。余敬书赞,以志景崇云尔[4]。
秦坑诸儒[5],群籍荡然。有汉正统,文教聿宣[6]。觥觥高密[7],竺生其间[8]。述而不作[9],拖阙守残[10]。说经铿铿,众论之郛[11]。形状草木[12],诠释虫鱼。不穿不亿[13],纷然万殊。小学穷经[14],实而非虚。戴凭重坐[15],朱云折角[16]。有光先业,启明后觉。若游孔门,是七十贤[17]。斯文未丧[18],功在斯人。
注释:
[1]丙申:光绪二十二年(1896)。[2]大司农:汉代官名,掌钱谷。郑玄曾被征为大司农,不就。见《祭金先生文》注[2]。[3]湛然:本意是厚重。深。此指庄重深沉。[4]志:铭记。景崇:景慕,崇拜。[5]坑儒: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禁止儒生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下令焚烧《秦记》以外的史书以及《诗》、《书》等,次年又将四百六十多名方士和儒生坑杀(活埋)在咸阳。[6]文教:礼乐法度,文章教化,聿,语助词,无义。[7]觥觥(gōng):刚直貌。[8]竺:通“笃”,实。[9]述而不作:只阐述前人成绩,自己不创作。语出《论语述而》。[10]抱阙守残:指墨守前人旧说遗文,不肯弃去。[11]郛(fù):原意为外城,此比喻包括。[12]草木:指《诗经》等书中出现的植物名称。孔子说读《诗经》可以“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见《论语阳货》。古书中大量的植物、动物、昆虫类的名称,必须具有渊博的知识才能注释训诂,有人认为训诂笺注这些名词与治世大道无关,讥为“虫鱼之学”。[13]穿:穿凿,附会,亿:通“臆”,猜测。[14]小学:文字、训诂、音韵学的总称。[15]戴凭:字次仲,东汉汝南平舆人,精通《易经》。光武帝时任侍中。元旦百官朝贺,帝令群臣辩论经义,输了的人让出座位给胜者,戴凭连续夺得五十几个座位,时有“解经不穷戴侍中”之语。重:更迭。[16]朱云:字游,西汉鲁人。年四十始研究经学,汉元帝命五鹿(复姓)充宗和诸儒论《易经》,充宗身为贵幸,又有口才,诸儒称病不敢会。独朱云与之辩论,屡挫充宗,人曰:“五鹿岳岳,朱云折断其角。”意思是五鹿好比一只高大的鹿,朱云折断了它的角,喻有口才。[17]七十贤:孔子有七十多个才德出众的弟子。[18]斯文:《论语子罕》曰:“天之将丧斯文也。”指古代的礼乐制度。
李佳,字瘦生,江苏丹徒人。有《独诵堂遗集》。
芝石记(清)戴名世
有樵童自山间来[1],贻我芝一茎[2],而言曰:“吾析新[3],率山麓而行[4],至水之湄焉[5],见芝生沙中,杂于细草之间,惧牛羊之践之也,因摄取而归[6],敢以为献。”余受之,置石盆内,供之几上。芝以石为根,沙土凝结而成者也,长不盈尺,而冈峦岩穴毕具。芝生于其旁之左峰,群峰错立,其部署若有神工之相其成[7],观者莫不叹赏而去。
夫芝之为瑞久矣[8]。世传芝之生也,必有吉祥善事之至,芝固为吉样善事而生也。倘或然耶[9]!然吾观自古之骄主佞臣[10],他务未遑[11],而独于芝也,穷搜远采,献者踵至[12],以文天下之太平[13]。然是时天下果有道,四方皆清明乎?未见其然也。则芝亦安在其为吉祥善事而生耶?然芝秉山川清淑之气以生[14],终不可谓非天下之端,特当此之时[15],荐之朝廷,固不若其蒙翳于榛莽荒草之中也[16]。今此芝也,幸无征诏之求[17],而为樵夫野人所得,又以归余。余,拙人也,怃时感事,自甘废弃,萧然蓬户,犹之平穷岩断壑也[18]。余方幸芝之类余,而又辱与余处,以不自失其天也[19],作芝石记。
注释:
[1]樵童:打柴的小孩。[2]贻(yí移):赠送。芝:灵芝。[3]析薪:砍柴。[4]率:顺着,沿着。山麓:山根,山边。[5]湄(méi眉):水边。[6]掇(duō多)采:拾取。[7]相(xiàng象):辅助。[8]芝之为瑞:旧时迷信,以灵芝为吉祥的象征。瑞:吉祥。[9]倘或然耶:或许是这样的吧!倘或:或许,可能。[10]骄主佞臣:骄纵的君主和献媚的大臣。佞(nìng泞):用花言巧语献媚于人。[11]遑(huáng皇):闲暇。[12]踵至:接踵而至。踵:脚后跟。[13]文:粉饰。[14]秉:秉承。清淑:纯洁美好。[15]特:独,但。当此之时:指骄主佞臣当道之时。[16]蒙翳(yì)易:遮盖。[17]征诏:朝廷征收。[18]“犹之”句:言自己不得志于时,乡居野处,有如灵芝生在不为人所知的偏远的穷岩断壑一般。[19]天:天性,本性。
知己说(清)刘开
韩子云:非知之难,处知者实难[1]。悲夫!士以遇知己而名著,亦有得知己而遂至行亏名辱者,可不惧哉!
余观穆生在楚[2],以未设醴而去[3],未尝不怪其恝然径行[4],负畴昔知遇之意;及见后世君子,处乡里之间,其才气学识卓然异乎众人,一旦受当事之知[5],遂心驰势利,变刚正之操,以事媚悦,所求未获,已为天下所非笑;然后知古人不屈道以徇私者[6],乃善处交游以全人己之美也。君子上交不谄[7],下交不渎[8],是故天子有不召之臣,王侯有不屈之士,将军得揖客而身益重[9]。如使受知者皆谗馅而谀,希迎意旨[10],图旦夕之安而忘其所有事,卒使世之论者谓下无可取之实,而上无知人之明,此岂遇合中之美事哉?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11]。光武知严光之不能屈[12],而不绳以君臣之法;献子有友五人,皆无献子之家[13]。故士之自负也愈大,则其自待也愈重。抱杰出之才,逢破格之赏识,而即欲顺从求悦者,是不以道义自处,而又以世俗之心待君子也。
夫轻合者必易离,故其始必有所甚难,而其终也至于久远而不废。信陵之客三千[14],其最难屈者,莫若侯生及毛、薛二公[15]。然卒赖其力以建功人国,显名天下。嗟乎!非常特达之上[16],亦未必不终为人用也,夫固可以礼屈而不可以势束也。持尺寸之丝以系北溟之鹏[17],虽欲为之回翼[18],岂可得哉?
然而有子夏之贤,犹未免出见纷华而悦[19],吾诚为士之有志于立身者忧其继也。
注释:
[1]韩子:韩非。韩非《说难》曰:“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矣。”原意是,具有智慧和见解并不困难,如何运用自己的智慧和见解才是困难的,弄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这里引用韩非的话,意思略有不同,“知”指相知,彼此了解。[2]穆生:汉代楚元王的中大夫。[3]醴(lǐ):甜酒。楚元王很尊敬穆生,穆生不喜欢喝酒,楚元王每次设宴,特地为穆生准备甜酒。到楚王戊即位后,就渐渐忘记给穆生陈设甜酒了。穆生认为醴酒不设,说明君主已不再重视自己,于是离开了楚王。[4]恝(jiá):淡漠,无动于衷。[5]当事:主事者,当权者。[6]徇私:曲从私情。[7]谄(chǎn):巴结奉承。[8]渎(dú):轻慢。[9]揖客:揖是古代的拱手礼,揖客指只行揖而不下拜的客人。意思是与主人平等。《史记.汲黯传》载,有人对汲黯说,天子希望大家都尊重大将军卫青,劝汲黯见到卫青要下拜。汲黯说:“难道因为有只揖不拜的客人,卫将军的地位就不尊贵了吗?”卫青听说此事,更加佩服汲黯。[10]希迎:阿附奉迎。[11]这两句许出自汉代文章《李陵答苏武书》。[12]光武:汉代光武帝刘秀。严光:字子陵,东汉初会稽余姚(今属浙江)人。他曾与刘秀同学,刘秀即位后,他改名隐居。刘秀召他到京师,想任他为谏议大夫,他不肯受,归隐富春山,刘秀也不再勉强,两人始终以同学相处。[13]献子:春秋时鲁国有贵卿孟献子。《孟子万章下》载,孟献子与乐正裘等五人交朋友,这五个人心里都没有把献子当作显贵的百乘之家(大夫)看待。[14]信陵:战国时魏国贵族无忌,魏安厘王之弟,号信陵君。是战国时礼贤好士的四公子之一。有食客三千人。[15]侯生:魏国隐士侯嬴,是都城的守门人。信陵君置酒大会,留出尊位亲自迎请侯生。在秦国围攻赵国,信陵君率军解救赵国时,侯生出谋献策,立下首功。毛、薛:毛公是赵国隐士,藏身于赌徒之中。薛公也是赵国隐士,隐于卖酒的人中。信陵君打听到他们的住处,闲步前往,从此相处甚欢。信陵君留在赵国十年,不想回魏国去。秦国日夜出兵攻打魏国,毛、薛二公极力说信陵立归救魏,魏王因此授信陵上将军印,信陵君大破秦军,扬名诸侯。[16]特达:特出于众。[17]北溟:北海。北海上的大鹏,翼若垂天之云,大到不知其几千里。这是《庄子》里描述的形象。[18]回翼:使其飞回来。[19]子夏:孔子弟子卜商。纷华:繁华盛丽。《史记礼书》:“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悦,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羡慕富贵繁华与安贫乐道,二种思想交织于内心。
刘开(1784—1824),字方来,一字明东,号孟涂,安徽桐城人。少贫,喜读书与交游,为人脱略不羁,终身未仕。十四岁起从姚鼐学古文,与梅曾亮、方东树、管同等齐名,世称方刘梅管。可惜早卒,桐城文派常以为恨。散文能继承前人传统而加以变化,风格晓畅兼纵横,富有才气。有《孟涂文集》等。
治平篇(清)洪亮吉
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人未有不乐为治平既久之民者也。治平至百余年,可谓久矣。然言其户口,则视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视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视百年、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1]。
试以一家计之:高、曾之时[2],有屋十间,有田一顷,身一人,娶妇后不过二人。以二人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宽然有余矣。以一人生三计之,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各娶妇即有八人,八人即不能无拥作之助,是不下十人矣。以十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吾知其居仅仅足,食亦仅仅足也。子又生孙,孙又娶妇,其间衰老者或有代谢,然已不下二十余人。以二十余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即量腹而食,度足而居,吾以知其必不敷矣。又自此而曾焉[3],自此而元焉[4],视高、曾时口已不下五六十倍,是高、曾时为一户者,至曾、元时不分至十户不止。其间有户口消落之家,即有丁男繁衍之族,势亦足以相敌。或者曰:“高、曾之时,隙地未尽辟,闲廛未尽居也[5]。”然亦不过增一倍而止矣,或增三倍五倍而止矣,而户口则增至十倍二十倍,是田与屋之数常处其不足,而户与口之数常处其有余也。又况有兼并之家,一人据百人之屋,一户占百户之田,何怪乎遭风雨霜露饥寒颠踣而死者之比比乎[6]?
曰:天地有法乎?曰:水旱疾疫,即天地调剂之法也。然民之遭水旱疾疫而不幸者,不过十之一二矣。曰:君、相有法乎?曰:使野无闲田,民无剩力,疆土之新辟者,移种民以居之[7],赋税之繁重者,酌今昔而减之,禁其浮靡,抑其兼并,遇有水旱疾疫,则开仓廪,悉府库以赈之,如是而已,是亦君、相调剂之法也。
要之,治平之久,天地不能不生人,而天地之所以养人者,原不过此数也;治平之久,君、相亦不能使人不生,而君、相之所以为民计者,亦不过前此数法也。然一家之中有子弟十人,其不率教者常有一二[8],又况天下之广,其游惰不事者何能一一遵上之约束乎?一人之居以供十人已不足,何况供百人乎?一人之食以供十人已不足,何况供百人乎?此吾所以为治平之民虑也。
注释:
[1]不啻(chì):不止。[2]高、曾:高祖、曾祖。[3]曾:指曾孙。[4]元:指玄孙。清代因避康熙帝玄烨的讳,改“玄”为“元”。[5]闲廛(chán):空闲的房屋。廛,一家所居的房地。[6]颠踣:跌倒。比比:频频,连接不断。[7]种民:耕种的人。[8]不率教:不听从教诲。
洪亮吉(1746—1809),字君直,一字稚存,号北江,又号更生居士,阳湖(今江苏常州)人。少孤贫力学,与同里黄景仁、孙星衍友善。初助安徽学政朱筠校文,继入陕西巡抚毕沅幕。乾隆五十五年(1790)一甲二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督贵州学政。任满还京,入直上书房。嘉庆时,与修《高宗实录》。上书言事,直言吏治腐败,被贬伊犁。次年得释归。亮吉通经史、音韵训诂及地理之学,善诗,工骈文。著有《洪北江诗文集》,包括了《卷施阁文》、《卷施阁诗》、《更生斋文》、《更生斋诗余》等。另有《北江诗话》、《春秋左传诂》、《补三国疆域志》、《东晋疆域志》、《比雅》等。又清代光绪年间刊有《洪北江全集》,收录了他二十多种著作。
本文选自《卷施阁集文甲集》卷一《意言》。
治术学术在专精说(清)薛福成
中国上古之世,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1],孟子讥其以大人小人之事并而为一[2]。盖鸿荒朴略之时[3],文明尚未启也。厥后耕织陶冶之事,不能不分。分之愈多,术乃愈精。是故以禹之圣而专作司空[4],皋陶之圣而专作士[5],稷、契之圣而专作司农、司徒[6],甚至终其身不改一官。此唐虞之所以盛也。管子称天下才,其所以教民之法,不外士之子恒为士,农之子恒为农,工之子恒为工,商之于恒为商,此齐国之所以霸也。宋明以来,渐失此意。自取士专用时文试帖小楷[7],若谓工其艺者,即无所不能,究其极,乃一无所能。仕于京者,忽户部,忽刑部,忽兵部,迄无定职。仕于外者,忽齐、鲁,忽吴、楚,忽蜀、粤,迄无定居;忽治河,忽督粮,忽运盐,亦迄无定官。夫以古之圣人,所经营数十年而不敢自谓有成效者,乃以今之常人,于岁月之间而望尽其职守,岂不难哉?
泰西诸国,颇异于此。出使一途,由随员而领事,而参赞,而公使,洊升为全权公使[8],或外部大臣,数十年不改其用焉[9]。军政一途,由百总而千总,而都司,而副将,洊升为水陆军提督[10],或兵部大臣,数十年不变其术焉。他如或娴工程[11],或精会计,或谙法律,或究牧矿,皆倚厥专长,各尽所用,不相搀也,不相挠也。士之所研,则有算学、化学、电学、光学、声学、天学、地学,及一切格致之学。而一学之中,又往往分为数十百种,至累世莫殚其业焉[12]。工之所习,则有攻金、攻木、攻石、攻皮、攻骨角、攻毛羽,及设色敷填[13]。而一艺之中,又往往分为数十百种。即如造炮,攻金之一事也,而炮膛、炮门、炮弹、炮架,所析不下数十件,各有专业而不相混焉。造船,攻木之一事也,而船板、船桅、船轮、船机,所分不下数十事,各有专家而不相侵焉。所以近年订购船炮,每由承办之一厂,向诸厂分购各料,汇集成器,而其器乃愈精。余谓西人不过略师管子之意而推广之,治术如是,学术亦如是,宜其骤致富强也。
中国承宋明以来之积弊,日趋贫弱。贫弱之极,恐致衰微。必也筹振兴之善策,求自治之要图,亦惟详考唐虞以后、宋明以前之良法,而渐扩充之,而稍变通之,斯可矣。
注释:
[1]饔飧(yōng sūn拥孙):熟食。“饔”指早餐,“飧”指晚餐“饔飧而治”意指自己做饭吃,然后治理国家。[2]“孟子”句:孟子认为象上古圣人那样又要治理国家,又要参加生产劳动,甚至还要自己做饭吃,是混淆了“大人”与“小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各自的事务,不利于治国。《孟子滕文公上》:“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右。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3]朴略:简朴、单纯。[4]司空:原作“司工”,掌管工程的官。相传禹在舜时专管治水之事,故谓其“专作司空”。实际上,“司空”作为正式官职名称,始于西周。[5]皋陶(yáo摇):一作咎繇,相传舜曾任命皋陶为掌管刑法的官。士:古时掌刑法的官。[6]稷(jì记):后稷,传说中周的始祖,曾在尧舜时任农官。契(xiè泄):传说中商的始祖,曾被舜任命为司徒(掌管教化的官)。实则“司徒”作为正式官职名称,亦始于西周。[7]试帖:指试帖诗,科举考试内容之一,命题做诗,内容多为歌颂皇帝的功德。[8]洊(jiàn见):再。[9]数十年不改其用:意为外交官由随员逐步提升到外交大臣,职务不断在变,而办外交这一专业却始终未变。[10]百总、千总、都司、副将、提督:清代由低级到高级的武官名称。按西方各国军官没有这些名称,这里是用中国当时的军官名称来说明西方各国军官逐级提升的情况。[11]娴(xián闲):熟练。[12]殚(dàn单):尽。[13]设色敷填:染色油漆一类的工艺。
致□□二子书(清)章炳麟
□□二子鉴[2]:简阅传文[3],知二子昔日,曾以“纪孔保皇”为职志[4]。人生少壮,苦不相若,而同病者亦相怜世[5]。鄙人自十四五时[6],览蒋氏《东华录》[7],已有逐满之志[8],丁酉[9],入时务报馆[10],联孙逸仙亦倡是说[11],窃幸吾道不孤,而尚不能不迷于对山之妄语[12]。《訄书》中《客帝》诸篇[13],即吾往岁之覆辙也。今将是书呈览,二子观之,当知生人智识程度本不相远,初进化时未有不经“纪孔保皇”二关者。以此互印何如[14]。章炳麟白。
注释:
[1]□□二子:即陶亚魂、柳人权,当时二人是章太炎、蔡元培等主办的上海爱国学社的学生。[2]鉴:本指镜,鉴可照物察形,引申为照、视察。旧书信的一种开头语。[3]简阅:略阅、略读。传文:指陶柳二人写的自传体作文:《陶亚魂本纪》、《柳人权本纪》。[4]纪孔保皇:即尊孔保皇,是康有为改良主义口号。职志:职责志向。[5]“人生”三句:人在青壮年的时候,生活经历很不相同,面明同样病痛的人也会互相同情。[6]鄙人:“我”的谦称。[7]蒋氏:即蒋良骐,清代历史学家,著《乐华录》(清朝从努尔哈赤到雍正五代皇帝的大事记)。[8]满:指清朝统治者。[9]丁酉:1897年。[10]时务报:梁启超主编,是戊戌变法前,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宣传变法维新的主要报刊。章太炎于1897年也加入该报,担任编辑,后因反对康有为建立孔教的荒廖主张,与梁启超等大闹矛盾,愤而离去。[11]孙逸仙:即孙中山。是说:指“驱逐鞑虏、建立民国”的主张。[12]“窃幸”二句:私自庆幸自己的主张并不孤单,但是当时还不能不迷惑于康有为的胡说。对山:原为明朝儒生康海的别号,这里指康有为,因康有为亦称康南海。[13]“《訄书》”二句:《訄(kāo考平声)书》:章太炎著,1900年初版。訄,戏言。覆辙,覆车,比喻失败的教训。连同下句的意思是:《訄书》里面的《客帝》等篇,就是我前几年走错了路的印迹。[14]互印:互相印证。希望陶、柳二人用《訄书》中的错误和他们自己的思想互相印证,从尊孔保皇的错误道路中吸取教训。
章炳麟(1869—1936),字枚叔,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是我国旧民主主义革命的先驱者,也是在经学、史学、音韵学、文字学方面造诣很深的学者。早年曾参加康有为的“强学会”,入梁启超主办的《时务报》社,戊戌政变后,摆脱了康梁改良主义影响,积极投入反清的革命活动。参加建立革命团体光复会,入同盟会,主办《民报》,宣传革命,多次被清王朝逮捕。辛亥革命失败后,他在政治上日趋倒退,陷入复古主义泥坑,主持“章氏国学讲习会”,提倡读经复古。晚年,公开主张抗日,谴责国民党“怯于御敌而勇于内争”。章太炎为反对清朝统治,写过许多富有战斗性的诗文,如《訄书》、《序革命军》、《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等。所著有《章氏丛书》。
1903年5月,章太炎在上海爱国学社任教时,出了个作文题:《×××本纪》,记学生写自传。“本纪”原是史书为皇帝立传的专用名词,现在用来官自传,是对帝王的蔑视。陶亚魂、柳人权在作文中叙述了他们从追随康有为尊孔保皇到参加革命的思想转变过程。章太炎看了以后深有感触,便给他们写了这封信。
致徐小淑书(清)秋瑾
惠函热心溢满朵云[2],聆诵之下[3],不胜感佩。惟敝报独立经营,财力万分支绌[4],况知音寥寥[5],半怕谁乎[6]?同心缺少,臂助无人。叹同胞之黑暗,痛祖国之无人,不图得阁下热心青眼[7],刚我砭言[8],感何胜言!
近日因经营无着,报馆暂行中止,惟三期之报,仍拟续出,如有惠稿,即请寄绍兴南门内和畅堂某收为荷[9]。
草草手上[10],敬请学安[11]
秋瑾顿白
注释:
[1]徐小淑:徐蕴花,字小淑,号双韵,浙江石门(今桐乡县)人。秋瑾的女弟子。她的姐姐徐自华,是秋瑾的女友。秋瑾牺牲后,冒着生命危险,葬秋瑾于西子湖畔。[2]惠函:对对方来信的敬称。朵云:指书信。《唐书韦陟传》:“陟封郇公,常以五色笺为书,记,使侍妾主之,其裁答授意而已,皆有楷法,陟惟署名。自谓所书陟字,若五朵云,时人慕之,号郇公五云体。”后世因称书信为“朵云”。[3]聆诵:意同拜读。旧时书函有语,表示对来信的尊敬。[4]绌(chù 处):不够,不足。[5]寥寥:非常稀少。[6]伯:同“泊”,栖止,依靠。[7]不图:没料到。青眼:晋阮籍能为青白眼,见世俗之士以白眼对之,见志同道合者以青眼对之,攻后世有青盼、垂青之语。[8]砭言:指劝戒之良言。砭,古代治病用的石针。[9]荷(hè 贺):承受恩惠,多用在书信里表示客气,如“感荷”、“为荷”。[10]草草:草率,急急忙忙。用在书信中表示自谦。手上:亲自写了上面的话。[11]敬请学安:旧时书信问候语,根据对方身分,常有“学安”、“教安”、“文安”等。
秋瑾(1879—1907),字璿卿,别号竞雄,自称鉴湖女侠,浙江绍兴人。出身于小官僚地主家庭。1893年到北京,受资产阶阶级民主思想影响,为寻求救国真理,于1905年赴日本留学。在日本参加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1906年回国,在上海创办《中国女报》。后回绍兴,与徐锡麟等筹备“光复军”,密谋武装起义。1907年在绍兴被捕,屡遭酷刑,坚贞不屈,壮烈牺牲。她的作品散失很多。1906年中华书局编辑《秋瑾集》,较为完备。
种草花说(清)查慎行
窳轩之南有小庭[1],广三寻[2],袤寻有六尺[3],缭以周垣[4],属于檐端[5],拓窗而面之。主人无事,日蹒跚乎其间[6]。即又恶乎草之滋蔓也,谋辟而时蓻焉[7]。或曰:“松桂杉梧,可资以荫也[8],是宜木。”主人曰:“吾年老,弗能待。”或曰:“梅杏橘橙,可行而列也,是宜果。”主人曰:“吾地狭,弗能容。有道焉,去其芜蔓者而植其芬馨者,亦幽人韵士之所流连也[9]。”乃命畦丁锄荒秽[10],就邻圃乞草花。山僧野老,助其好事,往往旁求远致焉。
主人乐之,犹农夫之务穑而获嘉种也[11]。盖一年而盆盎列[12],二年而卉族繁。迄今三年,萌抽于粟粒[13],荄发于陈根[14],芊芊芚芚[15],纷敷盈庭[16],两叶以上,悉能辨类而举其名矣。当春之分,夏之半,雨润土膏[17],乘时以观化[18],见夫甲者坼[19],芒者擢[20],吾之生机与之俱动也。已而含芬菲[21],饱风露,吾之呼吸与之相通也。为之相其稀穊[22],时其燥湿[23],除厥蠹而根是培[24],直者遂之,弱者扶之;蚤芳者吾披之[25],晚秀者吾俟之[26]。洎乎风凄霜陨[27],茎萎而实坚,则谨视其候敛藏,以待来岁焉。吾之精神,无一不与之相入也。而且一薰一蕕[28],别臭味也;为穉为壮[29],验枯菀也[30];或寒或暴[31],纪阴晴也;朝斯夕斯,阅春秋也;优哉游哉[32],聊以卒岁也。
客徒知嘉树之荫吾身[33],而不知小草知悦吾魂也;徒知甘果之可吾口,而不知繁卉之饫吾目也。彼南阳之垶漆[34],平泉之花木[35],积诸岁月,诒厥子孙[36],洵非吾力之所逮[37],抑岂吾情之所适哉!
注释:
[1]窳(yǚ雨)轩:查慎行晚年居室之名。[2]广:厚度。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寻。[3]袤(mào冒):长度。汉张衡《西京赋》:“量径轮,老广袤。”[4]周垣:围墙。明刘基《郁离子九难》:“夏屋耽耽,缭以周垣。”[5]属:对,临。杜甫《陪裴使君登岳阳楼》诗:“楼孤属晚晴。”仇兆鳌注:“属,当也。”[6]蹒跚:行步缓慢迟钝的样子。宋陆游《饥寒行》:“老翁垂八十,扪壁行蹒跚。”[7]莳蓺:移栽,种植。蓺,同艺,种植。[8]资:取资,凭借。荫:遮盖。《吕氏春秋先己篇》:“松柏成而涂之人已荫也。”[9]幽人逸士:隐士。《易履》:“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又《后汉书逸民传》:“寓乎逸士之篇。”[10]畦丁:园丁。杜甫《驱竖子摘苍耳》诗:“畦丁告劳苦,无以供朝夕。”荒秽,犹荒芜。晋陶渊明《归园田居》诗:“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11]务穑:务农。穑,耕种,农事。《尚书盘庚》:“服田力穑,乃亦有秋。”孔传:“穑,耕稼也。”[12]盎:古代盛器之一,腹大口小。[13]粟粒:米粒,此谓草花种子。[14]荄:草根。《尔雅释草》:“荄,根。”[15]芊芊芚芚:草木茂盛貌。芚:草木初生。《集韵》:“芚,木始生貌。”[16]纷敷:草木纷披繁茂貌。晋潘岳《西征赋》:“华实纷敷,桑麻条畅。”[17]土膏:喻土壤之肥力。《汉书东方朔传》:“丰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亩一金。”[18]观化:观察变化。《庄子至乐篇》:“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19]甲者坼:外壳开裂。《易解》:“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甲,植物果实的外壳。坼:裂开。[20]芒:草木上的细刺。《说文》:“芒,草端。”擢:耸起。[21]芬菲:芳香。苏轼《和段屯田荆林馆》诗:“草木变芬菲。”[22]相:观察。稀穊(jì记):即稀密。穊,稠密。[23]时:伺,候。《广雅释言》:“时,伺也。”[24]培:给植物的根基垒土。《正字通》:“培,壅也。”[25]芳:开花。用作动词。披:分开。[26]晚秀:谓开花迟。俟:等待。[27]洎(jì记):及,到。风凄霜陨:意指深秋时节。陨:降落。[28]一薰一蕕(jóu由):谓薰蕕草相混。语出《左传僖公四年》:“一薰一蕕,十年尚犹有臭。”杜预注:“薰,香草;蕕,臭草。”[29]穉:幼苗。[30]枯菀:枯荣。[31]暴(pù铺):晒。《小尔雅广言》:“暴,晒也。”[32]优哉游哉:用《诗小雅采菽》中的成句。[33]嘉树:佳树,美树。屈原《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34]南阳梓漆:典出《后汉书樊宏传》:“樊宏字靡卿,南阳湖阳人也。……父重,字君云,世善农稼,好货殖。尝欲作器物,先种梓漆,时人嗤之。然积以岁月,皆得其用,向之笑者咸求假焉。赀至巨万,而赈赡宗族,恩加乡闾。”梓漆:梓树和漆树,均为优质木材。[35]平泉:平泉庄,唐相李德裕之别墅山庄。唐康骈《剧谈录李相国宅》:“(平泉庄)去洛阳三十里。卉木台榭,若造仙府。”又宋张洎《贾氏谈录》:“平泉庄台榭百余所,天下奇花异草,珍松怪石,靡不毕具。”[36]诒:留传,赠送。亦作贻。《诗大雅文王有声》:“诒其孙谋,以燕翼子。”郑玄笺:“诒,犹传也。”又《玉篇》引《字书》曰:“诒,或为贻字,在贝部。”[37]洵:实在,确实。逮:及,达到。
本文作于查慎行晚年辞官家居期间。
重刻《杨椒山集》序(清)毛奇龄
少读王章传[1],涕泗被面,骤出对客不能饰,客讶问故,曰:“吾读王仲卿传故也。”既而读杨淑山自著年谱,惊曰:“此非仲卿乎?”仲卿学长安,独与妻居,疾病无卧被,入牛衣中[2],与椒山读书无卧被同。仲卿为谏大夫进左曹[3],讦宦官石显[4],免其官,与椒山为南部员外进北部[5],劾咸宁侯鸾降典史同[6]。仲卿起司隶校尉进京兆尹[7],遽劾帝舅大将军辅政王凤[8],下廷尉狱,既而死;与椒山起刑部员外,迁兵部武选司[9],遽劾相嵩下诏狱0],辟死又同[11]。然且仲卿之封事以日食[12],椒山入奏亦以日食;仲卿之得罪,以指斥张美人故[13],椒山之得罪,亦以扳援二王故[14]。所不同者,两人之妻皆沮其上书[15],而椒山张夫人乞代夫死,仲卿未有也。然当仲卿下狱时,妻女皆同时收系,女年十二,夜起号哭曰:“平时狱上呼囚数常至九,今八而止,先死者必君也。”及旦而仲卿果死。妻女徙合浦[16],则是其妻之罹惨较有甚于椒山者。
予尝入史馆,询椒山传,同馆官曰:“未阉也。”曰:“此一代有数人物,当特为起草,而俟阉分乎?”同馆官不答。既而微闻同馆有进札子者曰:“孝宗非令主[17],阳明非道学[18],东林非君子[19]。”谓“夫儒者言事,但当以迂全不以激骫[20],东林之争每始于意气而终于朋党,此皆嘉、隆间戆直诸习有以开之[21]。”盖暗指椒山言也。予曰:“然则如汉王章者非君子耶?”曰:“章不识轻重,亢言杀身,何有乎君子!子不读胡氏致堂诸中论乎[22]?其于两汉人物,率诋之不直一钱。是以朱氏传王荆公为名臣[23],而称秦会之太师为致有骨力[24],何则?不轻举也!夫以岳忠武之死[25],而犹讥其横、刺其直,向前厮杀而无所于变也,他可知矣。”予气塞而罢。然而归邸检旧史,见赵宋两朝,当君国之惨,死事者不下十百,而《宋史忠义传》并无一讲学之徒厕身其间,然后知薄事功并薄气节,皆宋学之陋,而非恒情也。
今予去史馆又十年余矣。
康熙丁丑[26],同邑章子钰,有感于椒山之为人,取椒山所传年谱与其生平诗若文[27],合上下卷,将刻以示世,而属予不叙。予读之,泪滴滴下,一如畴昔读王章传时,虽不讲学,不汩其本心[28]。而章子以艺林之豪攻经生家[29],年不及贾生[30],独能发奋慷慨,闻椒山之风而兴起焉,且复辑其遗文,惟恐其不伟于后而汲汲示世[31],此非君子之所用心乎!夫椒山文士,其于圣学未知其有当与否,然而读其疏而知君臣焉,读其谕儿文而知父子焉,读张夫人代夫疏而知其夫若妇焉,读王继津书与弇州王氏所为状而知朋友之交焉[32],至于兄弟,则年谱所记彰彰也。
近之言学者,动辄轻事功而贱气节,至有讦阳明之学以明得意者。夫阳明事功固所宜薄,然而气节者君子之梗概也[33],椒山不幸与王章同,两汉儒术久为宋学所不许,而阳明又不幸而龙场以前同于椒山[34]。道学既难言,而两人气节又百不如权相之骨力,然而犹尚有读其书感其为人,惟恐其不传于后,而汲汲示世如章子者,则是人心之未亡,而君子之犹可为也。世有见斯集而兴者乎?其亦以予之读钟卿传者读之,可矣!
注释:
[1]王章传:见《汉书》卷七十六。王章,字仲卿。[2]牛衣:以草等编成的牛御寒之物,如蓑衣之类。[3]左曹:指左曹中部将,皇帝的侍卫武官,位次于将军。[4]讦(jié):发人阴私。石显:西汉宦官。元帝时,代弘恭为中书令,专揽朝政。[5]南部员外进北部:明朝迁都北京后,在南京仍设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称南部。在北京的称北部。员外:指员外郎,为曹司次官。[6]咸宁侯鸾:指仇鸾,字伯翔,镇原(今属甘肃)人。袭祖爵为侯。嘉靖时官至大将军。俺答汗入侵京师,鸾遇敌而溃。因得严嵩庇护,冒功加太子太保,总督京营戎政。后被揭发,罢官,恚恨而死。典史:知县的属官。[7]司隶校尉:京官,专察京师百官。京兆尹:京师地方的行政长官。[8]王凤:字侍卿,王莽伯父。成帝时任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王氏子弟分据在职,势倾朝廷。[9]武选司:即“武选清吏司”,明代兵部四司之一。掌考叙武官的品级与选补升调之事。[10]嵩:严嵩,字惟中,号介溪,分宜(今属江西)人。弘治进士,官至内阁首辅,为明代大权臣。[11]辟死:处刑而死。[12]封事:密封的章奏。[13]指斥张美人:事见《汉书元后传》。张美人为王凤小妾之妹,已嫁,王以以宜子名献于后宫。[14]二王:指裕王和景王。杨继盛疏中要求明世宗召问裕、景二王。[15]沮:阻止。[16]徙:谪戍,流放。合浦: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合浦县。[17]孝宗:指明孝宗朱由樘,年号弘治,公元1487—1505年在位。在位期间,刷新朝政,力除先朝积弊,斥逐宪宗诸佞幸,一时朝政尚称清明。[18]阳明:指王阳明,名守仁,字伯安,余姚(今属浙江)人。弘治进士,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因曾在阳明洞讲学,学者称阳明先生,他是明代的理学家,也就是道学家。[19]东林:指东林党人。明万历间,吏部郎中顾宪成被革职还乡,与高攀龙等讲学东林书院,并评议朝政。天启时,宦官魏忠贤专权,东林诸人与之相抗,被目为党人,惨遭杀戮。[20]迂全:曲折求全。激骫(wěi):偏激枉曲。[21]嘉、隆:指明世宗嘉靖和穆宗隆庆年间。[22]胡氏致堂:胡寅,字明仲,号致堂,建宁崇安(今属福建)人。宋宣和进士。著有《读史管见》等。[23]朱氏:朱熹。王荆公:王安石。南宋学者朱熹把王安石列入他的《宋名臣言行录》中。[24]秦会之:秦桧,字会之。致有:极有。[25]岳忠武:岳飞。[26]康熙丁丑:康熙三十六年(1697)。[27]若:和。[28]汩:埋没。[29]经生家:为经学家的学问。[30]贾生:指汉代贾谊。他不得意抑郁而死,时年仅三十三岁。[31]汲汲:急切的样子。[32]王继津书:王继津写给杨继盛的信。弇(yǎn)州王氏:指明代文学家王世贞,字元美,号弇州山人。状:指王世贞为杨继盛所作的行状。[33]梗概:大要。[34]龙场以前:王阳明早年因上封事反对宦官刘瑾,被贬为龙场驿丞。
毛奇龄(1623—1716),原名甡(shēn),字大可,又字于一、齐于,号初晴,又号秋晴,郡望西河,人称西河先生。萧山(今属浙江)人。明末补诸生,曾参与南明鲁王军事。鲁王败,亡命江湖。康熙十八年(1679),荐举博学鸿词科试,列二等,授翰林院检讨,充《明史》纂修官,又曾为会试同考官。后得痺疾,不复出仕,专事著述。他是清代有名的经学家和文学家,其经学傲睨一世,务求胜人。工诗词,兼擅骈、散文。其著作极丰。后人汇编为《西河合集》,分为经籍和文集。所收经籍凡五十种,文集包括诗文等凡二百五十九卷。
本文选自《西河合集序》卷二十五。杨椒山,名继盛,字仲芳,别号椒山,容城(今属河北)人。嘉靖进士,授南京吏部主事,迁兵部员外郎。因劾仇鸾,反为仇鸾、严嵩诬陷,贬狄道典史。后仇鸾得罪,召为刑部员外郎,改兵部武选司。又劾严嵩十大罪状,下狱,被杀。遗著有《杨忠愍集》。本篇为作者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为章钰编的《杨椒山集》所作的序。
重刻茗柯文编序(清)曾国藩
武进张大令式曾,将重刻其曾祖王父皋闻先生《茗柯文集》,而以写本示余,属为之序。
盖文章之变多矣。高才者好异不已,往往造为瑰球奇丽之辞,仿效汉人赋颂,繁声僻字,号为复古。曾无才力气势以驱使之,有若附赘悬疣,施胶漆于深衣之上,但觉其不类耳。叙述朋旧,状其事迹,动称卓绝。若合古来名德至行备于一身,譬之画师写真,众美毕具,伟则伟矣,而于其所图之人固不肖也。吾尝执此以衡近世之文,能免于二者之讥实鲜,蹈之者多矣。
皋闻先生编次七十家赋,评量殿最,不失铢黍。自为赋亦恢闳绝丽,至其他文,则空明澄彻,不复以博奥自高。平生师友多超特不世之才,而下笔称述,适如其量。若帝天神鬼之监临,褒讥不敢少溢,何其慎欤!
自考据家之道既昌,说经者专宗汉儒,厌薄宋世义理、心性等语,甚者低毁洛闽,披索疵假。枝之上蒐而忘其本,流之逐而遗其源。临文刚繁征博引,考一字,辨一物,累数千万言不能休,名曰汉学。前者自矜创获,后者附和偏诐而不知返,君子病之。先生求阴阳消息于《易》虞氏,求前圣制作于《礼》郑氏,辨《说文》之谐声,剖晰毫芒,固亦循汉学之轨辙。而虚衷研究,绝无陵驾先贤之意萌于至隐;文辞温润,亦无考证辨驳之风。尽取古人之长,而退然若无一长可恃。意其蕴蓄者厚,遏而蔽之,能焉而不伐,敛焉而欲光。殆天下之神勇,古之所谓大雅者欤!
张氏之先,两世贤母抚孤课读。一日不能再食,举家习为故常。孝友艰苦,远近叹慕。自粤贼纵横,东南糜烂,常润等郡,室庐荡然。张氏之穷约,殆有甚于畴告。书籍刻板,皆摧烧不复可诘矣。余昔读张氏诸书,既钦其笃行;兹重览《茗柯文编》,乐其复显于世也。乃忘其陋而序之。
君,穷年磨厉,期于有成。王考气象尊严,凛然难犯。其责府君也允峻,往往稠人广坐,壮声河斥;或有所不快于他人,亦痛绳长子。竟曰嗃嗃,诘数愆尤。间作激宕之辞,以为岂少我耶?举家耸惧,府君则起敬起孝,屏气扶墙,踧踖徐进,愉色如初。王考暮年大病,痿痹瘖哑,起居造次,必依府君,暂离则不怡,有请则如响。然后知夙昔之备资府君,盖望之厚而爱之笃,特非众人所能喻耳。
咸丰二年,粤贼窜湘,攻围长沙,府君率乡人修治团练,戒子弟,讲阵法,习技击。未几,国藩养母丧回籍,奉命督办湖南团练。明年,又奉命治舟师,援剿湖北。府君僻在穷乡,志存军国。初令季子国葆募勇讨贼,既又令三子国华、四子国荃,募勇北征鄂,东征豫章,粗有成效。而府君遽以咸丰七年二月四日弃养。阅一年,而国华殉难于三河。又四年而国葆病没于金陵。朝廷褒恤,并予美溢。而国藩与国荃遂克复安庆、金陵两省。虽事有天幸,然亦赖先人之教,尽驱诸子执戈赴敌之所致也。
初,国藩以道光间官京师,恭遇覃恩,封正考暨府君皆为中宪大夫,祖妣暨先母皆为恭人。逮咸丰间,四遇覃恩,又得封赠,三代皆为光禄大夫,妣皆一品夫人。今上嗣位,四遇覃恩,又以战绩,兄弟廖膺封爵。于是曾祖腐君儒胜,王考府君玉屏,暨府君皆封为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候爵;曾祖姚氏彭,祖姚氏王,先妣氏江,仍封一品夫人。呜呼!叨荣至矣!
江太夫人为湘乡处上沛霖公女,来嫔曾门,事舅姑四十馀年,僖曩必躬,在视必恪,宾祭之仪,百方检饬。有子男五人,女四人,尺布寸缕,皆一手拮据。或以人众家贫为虑,大夫人曰;“某业读,某业耕,茶业工贸。吾劳于内,请地劳于外,岂忧贫哉?”每好作自强之言,亦或谐语以解劬苦。咸丰二年六月十二日疾卒,九日二十二日葬于下腰里宅后。府君以七年问五月初三日葬于周壁冲,至九年八月某日并改葬于台洲之猫面脑。府君有弟二人,仲曰上台,年二十有四而没。府君视病年馀,营治医药,旁皇达旦。季曰骥云,推甘让善,老而弥恭。无子,以国华为之嗣。后府君王年而没。女四人,其二先卒,其二继逝。诸于今存者,惟国藩与国潢、国荃三人。诸孙七人,曾孙七人。于是略述梗概,以著先人纪德,垂荫无穷。而小子才薄能鲜,忝窃高位,兢兢焉谁不克负荷是俱云。
重修盘门双忠祠记(清)彭绍升
余观建炎(1)之事,宋之不亡者幸耳。方金兵破扬州,于时高宗驻平江(2)去敌尚远,平江固可守也。蹙蹙焉去之临安,而越(3),而明(4),不暇一夕息。己而敌破建康,道广德,赵临安,由越入明,纵掠海上而归。使其时平江诸将帅,以劲旅遏其冲,俾只轮不反(5)无难者,奈何兵不战而溃,城不攻而下,坐使五十万人,并命于锋刃而莫之救。
相传金兵自盘门(6)入。有二士者,拒战于门外,一死于阵,一死于水,而盘门破矣。呜呼,彼守城者,或则侍郎,或则宣扶使,非不显且要也,委而去之,若弃唾涕,而独遗二士者,以殉国之烈,此不可为发愤而深痛者哉。
然自二士之死,里人神而祀之,迄今六百馀年,而灵爽益著。二士俱汴(7)人,从高宗南渡守平江。其一刘姓鼐名,盖死于阵者也;其一张姓鰲名,盖死于水者也。祠有明永乐(8)中俞祯碑,以鼐为顺国明王,职天坛传奏司;以鰲为顺济龙王,职盘溪守御司。其封爵莫知何昉(9),要其来也则远矣。近者祠久不修,里人醵金(10)千两,新其宇。既成,属予记。祠在盘门外灵岩乡,俗名双土地祠。余更之曰双忠。夫其忠也,乃其所以自神也。遂书而记之。
注释:
(1)建炎:宋高宗年号(1127—1130)。(2)平江:今江苏苏州。(3)越:越州,治今浙江绍兴。(4)明:明州,治今浙江宁波。(5)只轮不反:《公羊传•僖公三十三年》:“晋人与姜戎要之(秦师)殽而击之,匹马只轮无反者。”意为全军覆没。(6)盘门:平江城南门。(7)汴:今河南开封。(8)永乐:明成祖年号(1403—1424)。(9)昉:曙光初见,引申为开始。(10)醵(jù据)金:凑钱。
彭绍升(1740--1796),清代学者。字允初,别号尺木居士,又号知归子。江苏长洲(今吴县)人。乾隆进士。家居不仕。初治程朱理学,后由陆王通向禅学。论学皆以见性为宗。用禅学精神解释儒学,试图调和儒、佛两家思想。著有《二林居集》。
周维城传(清)张惠言
嘉庆元年[1],余游富阳[2],知县恽侯请余修县志[3],未及属稿[4],而挥侯奉调,余去富阳。富阳高傅占,君子人也 为余言周维城事甚具,故为之传,以遗后之修志者。
周丰,字维城,其先绍兴人,徙杭州,世为贾,有资。父曰重章,火灾荡其家,流寓富阳。重章富家子,骤贫,抑郁无聊,益跅弛[5],不问生产,遂大困,寻死富阳[6]。丰为儿时,当天寒,父中夜自外归,又无所得食,辄引父足怀中以卧。十余岁,父既卒,学贾。晨有老人过肆,与之语,奇之,立许字以女[7]。女,李氏也。
丰事母,起坐行步,尝先得其所欲;饮食必亲视,然后进。事虽剧[8],必时时至母所视问辄去,去少顷,即又至,母不觉其烦。李氏女又能顺之。母脱有不当意[9],或端坐不语,丰大惧,皇皇然若无所容[10],绕膝盘旋,呼“阿母”不已,声悲慕如婴儿[11];视母颜色怡[12],乃大喜;又久之,然后退。其子孙逮见者,言其寝将瓶寐,必呼“阿母”,将寤又如之[13],殆不自觉也[14]。
丰年四十二,时未有子,病几死。过吴山[15],有相者睨之良久[16],引其手指之曰:“是文如丹砂,公殆有隐德[17],当有子。富寿康宁,自今始矣。”丰贾致富, 有子三人、孙六人。子沅、濂,孙恺、恒皆补学官弟子[18]。丰年八十四卒,如相者言。丰于乡里能行其德,有长者行[19]。尝有与同贾者归,丰既资之。已而或检其装,有丰肆中物,以告丰。丰急令如故藏,诫勿言。其来,待之如初。
高傅占言曰:富阳人多称丰能施与好义,然丰尝曰:“吾愧吴翁、焦翁。”吴翁者,徽州人,贾于富阳。每岁尽,夜怀金走里巷,见贫家,嘿置其户中[20],不使知也。焦翁者,江宁人,挟三百金之富阳贾。时江水暴发,焦急呼渔者,拯一人者,与一金。凡数日,得若干人,留肆中饮食之,俟水息,资遣之归,三百金立罄[21]。二人者,今以问富阳人,不能知也。丰又尝言:“吾生平感妇翁知我[22]。”
呜呼!市巷中固不乏士哉[23]!
注释:
[1]嘉庆元年:1796年。[2]富阳:浙江县名。[3]恽侯:知县旧称邑侯,这里尊称姓恽的知县。即恽敬。[4]属(zhǔ)缀辑,撰著。[5]跅(tuò)弛:放纵不羁。[6]寻:不久。[7]字:原意是取表字。女子许嫁时才取表字,因称许嫁为“字”。[8]剧:繁难、繁重。[9]脱:倘或,或许。[10]皇皇:同“惶惶”,心不安貌。[11]悲慕:悲伤和依恋。[12]怡:安适,愉快。[13]寤:睡醒。[14]殆:大概,恐怕。[15]吴山:俗名城隍山,又名胥山,在浙江杭州市西湖东南。[16]相者:相面的人,即根据人的面貌、骨骼、手纹等给人推测命运的人。睨:斜视。[17]隐晦:不被人知道的品德、善行。[18]学官弟子:即生员,县学的学生。[19]长者:有德行的人,多指性情谨厚的人。[20]嘿:同“默”。[21]罄(qìng):完、尽。[22]妇翁:岳父。[23]士:此处指士君子,有道德和志节的人。
张惠言(1761—1802),字皋文,江苏武进(今常州市)人。嘉庆进士,官翰林院编修,是清代经学家、文学家。经学专治《周易》、《礼》。散文简洁,与恽敬同为“阳湖派”代表人物。词为“常州词派”创始人。有《茗柯文编》等著作。
周忠介公遗事(清)汪琬
周忠介公顺昌,字景文,明万历中进士,历官吏部文选司员外郎[1],请告归。
是时太监魏忠贤乱政[2],故给事中嘉善魏忠节公忤忠贤[3],被逮过苏,公往与之饮酒三日,以季女许嫁其孙。忠贤闻之,恚甚。御史倪文焕承忠贤指劾公[4],遂削籍[5]。
而会苏杭织造太监李实与故应天巡抚周公起元及公有隙[6],追劾起元,窜公姓名其中,遂遣官旗逮公[7]。公知之,怡然不为动。
比宣旨公㿍[8],巡抚都御史毛一鹭、巡按御史徐吉及道府以下皆在列[9],小民聚观者数千人,争为公呼冤,声殷如雷[10]。诸生王节等直前诘责一鹭[11],谓:“众怒不可犯也。明公何不缓宣诏书,据实以闻于朝。”一鹭实无意听诸生,姑为好语谢之。诸生复力争,稍侵一鹭,一鹭勃然曰:“诸生诵法孔子,知君臣大义,诏旨在,即君父在也,顾群聚而哗如此!”皆答曰:“岂惟君父,二祖十宗实式冯焉[12]。诸生奉明公教,万一异日立朝,不幸遇此等事,决当以死争之。明公奈何教人谄邪?”巡按御史见诸生言切,欲解之,乃语诸生曰:“第无哗[13]!当商所以善后者。”众方环听如堵,官旗见议久不决,又讶抚按官不以法绳诸生也,辄手锒铛擿之地有声[14],大呼:“囚安在?”且曰:“此魏公命,可缓邪!”众遂怒曰:“然则伪旨也。”争折阑楯[15],奋击官旗,官旗抱头东西窜,或升木登屋,或匿厕中,皆战栗乞命,曰:“魏公误我!”有死者。巡抚幕中诸将率骑卒至,或拔刃胁众,众益怒,将夺刃刃一鹭,备兵使者张孝鞭卒以徇[16],始稍定。知府寇慎、知县陈文瑞素得民,复数为温言辟之[17],众乃解去。或谓公盍返私室,公不可,遂舍一鹭署中。
是日也,他官旗之浙者[18],道胥门入城[19],强市酒肉,瞋目叱市人,市人复群殴之,走焚其舟,投橐装于水[20],官旗皆泅水以免。
一鹭惧,召骑卒介而自卫[21],夜要御史上疏告变[22],檄有司捕民颜佩韦等十余人系之[23]。越八日,公竟就逮。既至京师,下诏狱[24],坐赃拷掠,瘐死狱中[25]。而忠贤复矫旨杀佩韦等五人[26],杖戍马信等七人,又黜诸生王节等五人[27]。
崇祯元年[28],忠贤败,公之长子茂兰刺血上书白公冤[29],诏赠太常寺正卿[30],谥忠介,予特祠[31]。一鹭亦以忠贤党被罪家居;白昼见公乘舆,佩韦等骑而从,直入坐中堂,一鹭大怖,遂病死。
汪琬曰:亡兄搢九尝私次忠介公事[32],予以示公之孙旦龄以为信[33],乃稍节其冗者,参以殷氏所作年谱[34],授其家俾弆之[35]。
注释:
[1]文选司:吏部下属机构,主管官吏班迁升、改调。唐宋时称吏部司,明清改称文选司。员外郎:为六部二十四司的各司次官。周顺昌为文选司的次官。[2]魏忠贤:见侯方域《李姬传》。[3]给事中:明代给事中分属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各设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魏大中曾任工科给事中、礼科左给事中、吏科都给事中。嘉善魏忠节公:即魏大中,嘉善(今属浙江省)人。万历进士。因弹劾魏忠贤,降职离京。天启五年(1625),魏忠贤诬其受贿,害死狱中。谥忠节。[4]倪文焕:魏忠贤义子,为魏爪牙“五虎”之一。[5]削籍:削去官籍中的姓名,即革职。[6]苏杭织造太监:明代设置在南京、苏州、杭州三地专门掌管织造供宫中用的丝织品的太监。周公起元:周起元,海澄(今福建龙海)人。万历进士。在他任应天巡抚时,弹劾李实贪污等罪状。魏忠贤包庇李实,假传圣旨,把周起元革职。[7]官旗:逮治犯人的官役。[8]公廨:官署。[9]毛一鹭:遂安(今浙江淳安)人。他是魏忠贤的爪牙,天启时任应天府巡抚兼都御史。徐吉:当时任巡按御史,为牚察政情民俗的官员。[10]殷:震动。[11]王节:字贞明,号惕斋,吴县诸生。[12]二祖十宗:指明代诸帝:太祖、成祖、仁宗、宣宗、英宗、宪宗、孝宗、武宗、世宗、穆宗、神宗、光宗。式冯:冯,通“凭”,式冯谓照临。[13]第:但,且。[14]锒铛:链条。擿(zhì):扔。[15]阑楯(shǔn):阑干。[16]鞭卒以徇:鞭打士卒以平息众怒。徇,曲从。[17]辟:通“譬”,晓谕。[18]之浙者:这是魏忠贤派往浙江捕黄尊素的。[19]胥门:苏州城门名。[20]橐(tuó)装:盛物的袋子。[21]介:披甲。[22]要:要挟。御史:指巡按御史徐吉。[23]檄:下文书命令。[24]诏狱:奉诏令关押犯人的牢狱。[25]瘐(yú)死:病死在监狱中。[26]佩韦等五人:指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杨、周文元。[27]王节等五人:指王节、刘羽仪、殷献臣、王景皋、沙舜臣。[28]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29]茂兰:周茂兰,字子佩,号芸斋。崇祯元年十二月,用刀刺血,上奏章为父亲诉冤。[30]太常寺:掌管礼仪事务的机构。[31]特祠:专建祠堂祭祀。[32]私次:私人编次。[33]旦龄:周旦龄,字汉绍。[34]殷氏所作年谱:指殷献臣所撰的《周忠介公年谱》。[35]弆(jǔ):收藏。
汪琬(1624—1691),字苕文,号钝庵,晚年又号尧峰,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少孤,自奋于学。顺治十二年(1655)进士,授主事,迁刑部郎中,坐降兵马司指挥,后迁户部主事。因病辞归,结庐尧峰山,从事著述。康熙十七年(1678),荐举博学鸿词科试,列一等,授编修,参与修《明史》。在馆六十日,又乞病归。卒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十二月十日(公元1691年1月8日)。汪琬精通经学,善古文,与魏禧、侯方域齐名,并称“三大家”。《清史稿》称其“为文原本六经,疏畅类南宋诸家,叙事有法,公卿志状,皆争得琬文为重”。著有《钝翁类稿》、《钝翁续稿》、《尧峰文钞》等。
本文选自《尧峰文钞》卷三十六。周忠介公,指周顺昌。他为人刚方贞介,疾恶如仇,敢于和权贵作斗争,直呼魏忠贤名而骂之;又有德于乡里,“士民德顺昌甚”。天启六年(1626),大阉魏忠贤派人来苏州捕顺昌,而江苏巡抚毛一鹭、苏杭织造太监李实又都是魏忠贤的爪牙,这就激起了苏州人民的义愤,数万人上街“执香为周吏部乞命”,引起激烈的斗争,被称为“苏州民变”。本文所写,主要就是这次苏州人民的反暴斗争。
朱建论(清)戴钧衡
小人之于君子也,必多方交之。一与之交,则其势不能中绝。交之既深,则有事或且为小人用。此其道在严之于先,不可稍有苟且之心,而又能持之艰难困苦之中,小人之计,乃不得间而入[2]。汉平原君朱建[3],史称其刻廉刚直[4],行不苟合,义不取容[5]。辟阳侯欲知建[6],建不肯见。其气节亦可谓卓卓者矣。乃居母丧,贫不能备服具,辟阳侯奉百金裞[7],受之不辞。夫受人之德,必有以报;受不义之恩,其报之也,亦必将出于不义。以不义为小人谋,则不至于自杀其身不已。朱建受金,故遇辟阳侯之难,不得不求为之脱[8]。既为辟阳之客,闻文帝追案,不得不自刎。
呜呼!以百金之故,丧失名节,遂杀其身,士君子取与之间,宜何如哉?不惟是也。孔子曰[9]:“丧事,称家之有无。有,毋过礼;无,则敛手足形[10],悬棺而窆[11]。”建果贫也。服具不备可也。受金治丧,贤者不为也。然则建即终不为辟阳之客,而受不义之金以营丧,是污其亲以不义也。不惟不廉,亦不孝实甚。
且辟阳侯不奉裞于建也,谁使之哉?建之友陆生也[12]。君子之于友也,曲成其美[13],不陷以恶。辟阳奉裞,陆生当为辞而却之;不然,于其受也,责而归之[14]。而乃教辟阳故陷建于不义[15],何哉?吾意建平日所称廉不苟者[16],皆饰行欺世。贾欲有以尝之[17],故藉辟阳以验其真伪,否则知其伪而故以败之。不然,则欲藉以成其名[18],而不意建之果受之也。夫人惟无名于世,世亦无所短长。苟孑孑自好[19],著声称于时,则人所以尝试之者百端,稍有不诚,未有不败者也。
建之初不见辟阳也[20],知其为小人,不可近也。既税百金,亦知其不可受,而特困于贫窘不得已,且以为受之有名[21],未必遽伤义也。不知天下之貌为君子,著行立节,而卒至一败涂地不可赎者,皆此“不得已”之情,与未必遽伤于义之念误之。夫苟以义衡之,亦乌在其不得已也。
注释:
[1]朱建:西汉人,原本是刚直正廉洁之士,后因其母丧无钱,接受辟阳侯审食其馈赠,审本是奸党,文帝时被杀,朱建曾为审说情,受牵连自杀。[2]间:空隙。[3]平原君:汉高祖刘邦时赐朱建为平原君。[4]“史称”名:以下数句均出自《汉书朱建传》。[5]取容:取悦,讨人欢心。[6]辟阳侯:审食其封号。[7]裞(shuì):赠给死者的衣被。[8]“故遇辟阳侯之难”二句:辟阳侯审食其曾得宠于吕后,汉文帝称帝后,排除后党,杀审食其,朱建因受过审食其赠金,曾为审开脱,因而受牵连。[9]“孔子曰”:下面引语出于《礼记檀弓上》。[10]敛手足形:家贫不能厚葬,以衣衾敛蔽死者,使不露形体就可以了。[11]悬棺:以手扶棺下葬。窆(biǎn):将棺木放进墓坑,即落葬。[12]陆生:陆贾,楚人,汉初政治家,善辞赋,曾帮助刘邦定天下,著有《新语》。[13]曲成其美:设法成就朋友美名。[14]责而归之:责令归还审食其的赠金。[15]而:但是。[16]吾:此处指陆贾。[17]尝:尝试,实际做。[18]欲藉以成其名:意思是说,陆贾想让审食其赠金,而朱建不受,借以成朱建廉洁之名。[19]孑孑:特别地。[20]初不见辟阳:指审食其以前想投靠朱建,求见而遭朱建拒绝。[21]以为受之有名:为母亲办丧事而接受审食赠金,以为这是以孝名受赠。
朱竹君先生传 (清)姚鼐
朱竹君先生,名筠,大兴[1]人,字美叔,又字竹君,与其弟石君珪[2],少皆以经能文有名。先生中乾隆十九年进士,授编修[3],进至日讲起居注官[4]翰林院侍读学士[5],督安徽学政[6],以过降级,复为编修。
先生初为诸城刘正分[7]所知,以为疏俊奇士。及在安徽,会上下诏求遗书,先生奏言翰林院贮有《永乐大典》[8],内多有古书世未见者,请开局使寻阅,且言搜辑之道甚备。时文正在军机处[9],顾不喜,谓非政之要而徒为烦[10],欲议寝[11]之,而金坛于文襄公[12]独善先生奏,与文正固争执,卒用先生说上之,四库全书[13]馆自是启矣。先生入京师,居馆中,纂修《日下旧闻》[14]。未几,文正卒,文襄总裁馆事,尤重先生。先生顾不造谒,又时以持馆中事与意迕,文襄默不得发,先生以是获安,其后督福建学政,逾年,上使其弟珪代之,归数月,遂卒。
先生为人,内友于[15]兄弟,而外好交游。称述人善,惟恐不至;即有过,辄复掩之。后进之士多因以得名。室中自晨至夕未尝无客,与客饮酒谈笑穷日夜,而博学强识[16]不衰,时于其间属文。其文才气奇绝色,于义理、事物、形态无不备,所欲言者无不尽。尤喜小学[17],为学政时,遇诸生[18]贤者,与言论若同辈,劝人为学先识字,语意谆勤,去而人爱思之。所欲著书皆未就,有诗文集合若干卷。
姚鼐曰:余始识竹君先生,因昌平陈伯思[19]。是时皆年二十馀,相聚慷慨论事,摩厉[20]讲学,其志诚伟矣,岂第欲为文士已哉!先生与伯思,皆高才耽酒。伯思中年致酒疾,不能极其才。先生以文名海内,豪逸过伯思,而伯思持论稍中焉。先生暮年,宾客转盛,入其门者,皆与交密,然亦劳矣。余南归数年,闻伯思亦衰病,而先生殁年才逾五十,惜哉!当其安徽、福建,每携宾客饮酒同上诗,游山水,幽险皆至。余间至山中岩谷,辄遇先生题名,为想见之矣。
注释:
[1]大兴:县名,今属北京市。[2]石君珪:朱珪,字石君,号南崖,晚号盘陀老人,朱筠之弟。乾隆十三年(1748)进士,官至工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卒谥文正。[3]编修:为翰林院属官,位次于修撰,掌修国史。[4]日讲起居注官:日讲是为帝王讲解经史之官,起居注是记述帝王言行之官。清康熙时以日讲官兼摄起居注官,雍正以后遂以日讲起居注官系衔为定制,属翰林院。[5]侍读学士:给帝王讲学之官,清属翰林院及内阁。[6]学政:为提督学政之简称,掌管一省学校生员考课升降之事。[7]刘文正公:刘统勋,字延清,号尔纯,诸城(今属山东)人。雍正进士,官至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卒谥文正。[8]《永乐大典》:明成祖永乐年间命解缙等人编辑的一部类书,有二万二千九百余卷,搜集了大量宋元以来的佚文秘典,今多散失。[9]军机处:清雍正时设,综理内外要务,是清代中期最重要的官署。[10]烦:“烦”下疑脱“费”字。[11]寝:平息,停止。[12]于文襄公:于敏中,字叔子,一字重棠,金坛(今属江苏)人。乾隆进士,官至文华殿大学士,文渊阁领阁事,卒谥文襄。[13]四库全书:清乾降三十七年(1772)开馆纂修,十年始成,凡七万九千余卷,分经史子集四部,故名四库。[14]《日下旧闻》:清朱彝尊撰,凡四十二卷,记载北京掌故史迹。乾隆三十九年(1774)令朱筠等人继此书纂成《日下旧闻考》一百二十卷。[15]友于:指兄弟之间的亲爱。语出《尚书君陈》:“惟孝,友于兄弟。”[16]强识([zhì志):强于记忆。识,记。[17]小学:汉代起,以小学作文为文字训诂学的专称。[18]诸生:明清时经省各级考试录取入府、州、县生员有增生、附生、禀生、例生等名目,统称诸生。[19]陈伯思:陈本忠,字伯思,昌平(今属北京)人。乾隆三十四年(1769)进士,历户部郎中,提督贵州学政。[20]摩厉:磨练,切磋。《国语越语上》:“其达士,絜其居,美其服,饮其食,而摩厉之于义。”
朱筠是清代乾隆年间著名的士大夫,以好奖掖后学,主持一代风会而闻名于世。当时不少著名学者、诗人如汪中、戴震、王念孙、章学诚、黄景仁等,或出其门,或入其幕。朱筠于姚鼐为师友,姚鼐也正是由于清廷采纳朱筠等人的提议开四库全书馆,而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被荐入馆充纂修官,在馆将近两年,与朱筠交往颇深。本文就是姚鼐为朱筠撰写的一篇传记文。
壮夫缚猫(清)沈起凤
沂州[1]山峻险,故多猛虎。邑宰[2]时令猎户扑之,往往反为所噬[3]。有焦奇者,陕人,投亲不值[4],流寓于沂。素神勇,曾挟千佛寺前石鼎,飞腾大雄殿左脊,故人呼为“焦石鼎”云。
知沂岭多虎,日徒步入山,遇虎辄手格毙之,负以归,如是为常。一日入山遇两虎,帅一小虎至,焦性起,连毙两虎,左右肩负之,而以小虎生擒而返。众皆辟易[5],焦笑语自若。
富家某,钦其勇,设筵款之。焦于座上,自述其平生缚虎状,听者俱色变,而焦亦张大其词,口讲指画,意气自豪。倏[6]有一猫,登筵攫食[7],腥汗汁淋漓满座上。焦以为主人之猫也,听其大嚼而去。主人曰:“邻家孽畜,可厌乃尔[8]!”亡何[9],猫又来,焦急起奋拳击之,座上肴核[10]尽倾碎,而猫已跃伏窗隅[11]。焦怒,又逐击之,窗棂尽裂,猫一跃登屋角,目眈眈[12]视焦。焦愈怒,张臂作擒缚状,而猫嗥然[13]一声,曳尾徐步,过邻墙而去。焦计无所施,面墙呆望而已。主人抚掌笑,焦大惭而退。
夫能缚虎,而不能缚猫,岂真大敌勇,小敌怯哉?亦分量不相当耳。函牛之鼎,不可以烹小鲜[14];千斤之弩,不可以中鼷鼠[15]。怀才者宜知,用材者亦宜知也[16]。
铎曰:丙吉问牛喘,而兵刑钱谷不对[17]。非不对也,是不能也。于何知之?知之于焦生之缚猫。
注释:
[1]沂州:今山东临沂。[2]邑宰:县令或知州。[3]噬(shì式):咬,吃。[4]投亲不值:投奔亲戚而没有遇到。[5]辟易:因害怕而退却。[6]倏(shū书):突然之间。[7]攫(jué决)食:用爪去抓取食物。[8]乃尔:如此。[9]亡何:没过多久。亡,音义同“无”。[10]肴核:肉菜里品之类。[11]窗隅:窗户的角落里。[12]眈眈:注目而视。[13]嗥(háo嚎):野兽怒吼声。[14]“函牛”二句:容得下一头年的鼎锅,而不能用来烹煮小鱼。函,包容。鼎,古代煮东西用的锅。鲜,小鱼。[15]“千斤”二句:用千斤之力才能拉开的强弓,不能射中小小的鼷鼠。鼷(xī希)鼠,一种很小的鼠类动物。[16]“怀材”二句:具有一定本领才干的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使用人才的人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17]“丙吉”二句:丙吉见牛喘息便去问明原因,而顺他兵刑钱粮方面的事,他却不能回答。丙吉,西汉时人,任丞相时,乘车外出,见到路旁群众殴斗,死伤者横道,他若无其事,不闻不问。而见到有人驱牛行路,牛喘息不已,他便下车询问牛走了多少路,为何喘息。后来人们责备他对待这两件事的态度不恰当,他回答说:“民斗相伤,是京兆尹职权范围内的事,而现在刚刚春天,尚未大热,牛行而喘,我做丞相的负责调和阴阳,因此忧虑而问”。
自题墓石(清)王夫之
有明遗臣行人王夫之[1],字而农,葬于此。其左则其继配襄阳郑氏之所袝也[2]。自为铭曰:
拘刘越石之孤愤[3],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4],而力不能企。幸全归于兹丘[5],固衔恤以永世[6]。
墓石可不作,徇汝兄弟为之[7],止此不可增损一字,行状原为请志铭而作[8],既有铭不可赘。若汝兄弟能老而好学,可不以誉我者毁我,数十年后,略记以示后人可耳,勿庸问世也。背此者自昧其心。
注释:
[1]行人:王夫之受瞿式耜荐,曾为南明桂王的行人司行人,掌传旨册封等事。[2]袝(fù):合葬。[3]刘越石:刘琨,字越石,晋中山魏昌(今河北无极)人。晋代将领,永嘉时任并州刺史。愍帝初,任大义军,都督并州诸军事,他忠于晋室,“枕戈待旦,志枭逆虏”,与刘聪、石勒相对抗。但壮志未酬,为段匹磾所害。[4]张横渠:张载,字子厚,凤翔郿县(今陕西眉县)横渠镇人,世称横渠先生。北宋哲学家。曾任崇文院校书等职,后因病屏居,著书讲学。著有《正蒙》等书。他哲学中的唯物主义部分,对王夫之有很大影响,王撰有《张子正蒙注》一书。[5]全归:全身而死。丘:指坟墓。[6]衔恤:含忧。《自题墓石》到此为止,下面一段为附告他两个儿子的话。[7]徇:曲从、顺从。兄弟:指王夫之的两个儿子王攽、王敔。[8]行状:传记的一种,它详叙死者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等内容,以供议谥、撰史传。撰墓志之用。
本文选自《王船山诗文集薑斋文集补遗》。这是王夫之为自己作的墓志铭。
自序(清)汪中
昔刘孝标自序平生,以为比迹敬通,三同四异[1],后世言诵其言而悲之。尝综平原之遗轨,喻我生之靡乐,异同之故,犹可言焉。
夫节亮慷慨,率性而行,博极群书,文藻秀出,斯惟天至,非由人力。虽情符曩哲,未足多矜。余玄发未艾,紧性难驯。麋鹿同游,不嫌摈斥。商瞿生子,一经可遗[2],凡此四科,无劳举例。孝标婴年失怙,藐是流离,托足桑门,栖寻刘宝[3]。余幼罹穷罚,多能鄙事,凭舂牧豖,一饱无时。此一同也。
孝标悍妻在室,家道轗轲。余受诈兴公[4],勃谿累岁。里烦言于乞火,家构衅于蒸梨[5],蹀躞东西终成沟水。此二同也。
孝标自少至长,戚戚无欢。余久历艰屯,生人道尽。春朝秋夕,登山临水,极目伤心,非悲则恨,此三同也。
孝标夙婴赢疾,虑损天年。余药裹关心,负薪永旷。鳏鱼嗟其不瞑,桐枝惟馀半生;鬼伯在门,四序非我。此四同也。
孝标生自将家,期功以上,参朝列者十有馀人;兄典方州,馀光在壁[6]。余衰宗零替,顾影无俦。白屋藜羹,馈而不祭。此一异也。
孝标倦游梁楚,两事英王[7];作赋章华之宫,置酒睢阳之苑;白璧黄金,尊为上客;虽车耳未生,而长裾屡曵。余簪笔佣书,倡优同畜。百里之长,再命之士,苞苴礼绝,问讯不通。此二异也。
孝标高蹈东阳,端居遗世,鸿冥蝉蜕,物外天全。余卑栖尘俗,降志辱身。乞食饿鸱之馀,寄命东陵之上。生重义轻,望实交陨。此三异也。
孝标身沦道显,藉甚当时。高斋学士之选,安成《类苑》之编[8],国门可悬,都人争写。余著书五车,数穷覆瓿。长卿恨不同时,子云见知后世;昔闻其语,今无其事。此四异也。
孝标履道贞吉,不干世议。余天谗司命,赤口烧城[9]。笑齿啼颜,尽成罪状。跬步才蹈,荆棘已生。此五异也。
嗟夫!敬通穷矣,孝标比之,则加酷焉。余于孝标,抑又不逮。是知九渊之下,尚有天衢。秋荼之甘,或云如荠。我辰安在?实命不同。劳者自歌,非求倾听。目瞑意倦,聊复书之。
注释:
[1]比迹敬通,三同四异:刘孝标名峻,平原(在今山东)人。《梁书》卷五十、《魏书》卷四十三、《南史》卷四十九、《北史》卷三十九均有传。《梁书》云:“尝为《自序》,其略曰:余自比冯敬通,而有同之者三,异之者四。何则?敬通雄才冠世,志刚金石;余虽不及之,而节亮慷慨,此一同也。敬通值中兴明君,而终不试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摈斥当年,此二同也。敬通有忌妻,至于身操井曰:余有悍室,亦令家道轗轲,此三同也。敬通当更始之世,手握兵符,路马食肉;余自少至老,戚戚无欢,此一异也。敬通有一子仲文,官成名立;余祸同伯道,永无血胤,此二异也。敬通膂力方刚,老而益壮;余有犬马之疾,溘死无时,此三异也。敬通虽芝残蕙焚,张填沟壑,而为名贤所慕,其风流郁烈芬芳,久而弥盛;余声尘寂寞,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将同秋草,此四异也。所以自力为序,遗之好事云。”冯衍字敬通,《后汉书》卷二十八有传。[2]“商瞿“二句:商瞿,孔子弟子,三十八岁还未有儿子。孔子派他到齐国,商母不肯,要留儿子在家好生育后代。孔子告诉商瞿没关系,年过四十以后会有五个儿子。果然如此。事见《孔子家语》卷九《七十二弟子解》。汪中引来用以说明自己有儿子可以传自己的经学。《汉书韦贤传》说:”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汪中的儿子叫汪喜孙。[3]托足桑门,栖寻刘宝:《南史》说刘峻生才一月,父亲刘璇之就死了。宋泰始初,魏占青州刘峻被人掠去中山为奴,富人刘宝可怜他,用财物赎回来,并且教他写字等,后来魏人知他江南有戚属,更将他徙到代郡(今山西大同),穷得不能过,和母亲一齐出家,母亲为尼,刘峻为僧。桑门即沙门指佛教僧徒。[4]兴公:即孙绰。他有一女非常暴戾,骗王文度说自己女儿很好,愿意嫁给王弟阿智。成婚之后,才知上当。事见《世说新语假谲》。[5]里烦言于乞火,家构衅于蒸梨:指媳妇和婆婆关系恶劣。《汉书蒯通传》说到邻居媳妇丢了肉,婆婆以为媳妇偷吃了。邻居知道就跑到这家借火,说是狗夜间衔来一块肉,要借火来烧。婆婆才知道错怪了。《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说到曾参的后母对曾参很不好,曾参妻蒸藜不熟,后母就把她赶走。藜指野菜。汪中这里用“梨”字,可能 是误记。[6]馀光在壁:《战国策秦策二》载:“夫江上之处女,有家贫而无烛者,处女相与语,欲去之。家贫无烛者,处女相与语,欲去之。家贫无烛者将去矣,谓处女曰:‘妾以无烛,故常先至,扫室布席,何爱[吝啬]馀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赐妾,何妨于处女?妾自以有益于处女,何为去我?’处女相语以为然而留之。”[7]两事英王:据《梁书刘峻传》,刘峻请求为齐竟陵王萧子良的国职吏部尚书,被人换上未成,为南海王侍郎也没有到职,只被梁荆州刺史安成王萧秀引为户曹参军,撰《类苑》。此应该只是“一事英王”,汪中也许连南海王也算在内。[8]安成《类苑》之编:《类苑》一百二十卷,安成王使刘峻类编而成,其书今佚。[9]天谗司命,赤口烧城:天谗是星名,这外星司命就是逃不开谗言的诋毁。《太玄经》说“赤舌烧城”,指谗言的破坏性。陆龟蒙《杂讽》诗:“赤舌可烧城,谗邪易为伍。”
汪中(1745--1794),清哲学家、文学家、史学家。字容甫,江苏江都(今扬州)人,少孤贫好学,三十四岁为拔贡,后未再应举。又曾助书贾贩书,因受启蒙,遍读经史百家之书,卓然成家。工骈文,所作《哀盐船文》,为杭世骏所激赏,由是文名大显。能诗,尤精史学,尝博考先秦图书,研究古代学制兴废。所作《墨子序》,对已成绝学的墨学推崇备至,认为墨学是当时之显学,墨翟为救世之仁人,并力辩孟轲辟墨为过枉。又作《荀卿子通论》,肯定“荀卿之学出于孔氏,而尤有功于诸经”,以孔、荀而不以孔、孟并提,否定了宋儒的“道统”说。其为墨子、荀子翻案,在当时属大胆思想,曾被统治者视为“名教之罪人”。所著有《广陵通典》、《述学》内外篇、《容甫先生遗诗》等。
自怡园记(清)查慎行
京师在《禹贡》冀州境内[2],地近西山[3],水泉歕涌[4]。出阜成、德胜二门[5],演迤灏溔[6],泉之源不知其几也。玉泉最近[7],泉出山下[8],自裂帛湖东南[9],流入丹稜沜[10]。傍水之园,旧以数十,海淀最著[11]。今天子既规以为畅春园[12],有诏听王公大臣于其傍各营别业。
相国明公之园[13],在苑西二里。其初,平壤也,海淀之支流经焉。度地于丁卯春[14]。余时假馆邸第,公邀余出郭,畚锸之众[15],错趾于畎沟禾黍间[16]。凿地导川,积土成阜[17],涧溪流而沼沚渟[18],规模初具也。
后一年,余以事告归[19]。明年再至京师,游于北郊,石墙水栅,逶迤连延。架桥以通往来,甃石以时蓄洩[20]。亭台花木,罗列而清疏[21]。步屧所至[22],犁然改观矣[23]。
既而余南游洞庭[24],泝江西上[25],渡彭蠡[26],登庐山五老峰[27],落拓而归[28]。自癸酉夏复来谒公于郊园[29],则草之茁者丛,木之花者实,槐柳交于门,藤萝垂于屋。兰荪薋菉[30],被坂交塍[31]。洲有葭菼[32],渚有蒲莲[33],凫雏雁子[34],鱼鲔鳞介之属[35],飞潜游泳,充牣耳目之前[36]。窅然以深[37],若入岩谷,旷然以远[38],如临江湖,久与之居而不能舍以出也。曩令兹地终为农牧之区[39],则阡陌东西[40],村童野叟,牛羊之所蹊履耳[41]。幸而为苑囿[42],为池台矣。或宾从之游,岁月一至焉,则泉石山林,事仍有待。
今者海宇荡平[43],国家清晏[44],时和而年丰,含生之伦[45],靡不各遂所欲。公于斯时乃得从容逸豫[46],时奉宸游[47]。矢《卷阿》之德音[48],效洛滨之故事[49]。回思十年前,公方枋国[50],庙堂之上[51],旰食宵衣[52],以削除寇乱为务[53]。洎乎小腆就平[54],而公亦旋解机务矣。岂非先忧后乐,各有其时?而台池鸟兽之乐,传所称“与民偕乐,故能独乐”者与[55]!
余田野布衣,生长山陬水澨[56],屡获从公游,承命而为记,既以贺兹地之遭[57],且俾世人知公获享林泉之乐者[58],由于手佐太平也[59]。
注释:
[1]自怡园,在北京海淀,大学士明珠别墅。[2]《禹贡》:《尚书夏书》篇名。篇中分中国为九州,为我国现存最早的历史地理著作,保存了许多重要的历史地理资料。冀州:《禹贡》所列九州之一,其地约含今山西、河北西北部、河南北部及辽宁西部。[3]西山:北京西部山峦之总称。《嘉庆重修一统志》卷二:“西山,在京西三十里,太行山支阜也。巍峨秀拔,为京师左臂。众山连接,山名甚多,总名曰西山。”[4]歕(pēn喷)涌:犹喷涌。歕,同喷。[5]阜成、德胜:北京城门名。《嘉庆重修一统志》卷一:“京城周四十里,高三丈五尺五寸。门九:南曰正阳,南之东曰崇文,南之西曰宣武;北之东曰安定,北之西曰德胜;东之北曰东直,东之南曰朝阳;西之北曰西直,西之南曰阜成。”[6]演迤:绵延不绝貌。明蒋一葵《长安客话》卷四:“水从玉河中出,波流演迤。”灏溔(hàoyǎo号咬):水无际涯貌。[7]玉泉:《嘉庆重修一统志》卷二:“玉泉,在玉泉山,泉出石罅,潴而成池,渟浤净莹。旧名‘玉泉垂虹’,为燕京八景之一。”又:“戴洵《司成集》:京城西三十里,有石洞,泉自洞中出,洞门刻玉泉二字,泉味甘冽。其在山之阳者,浤澄百顷,合流而入都城,逶迤曲折,宛若流虹。”[8]山下:谓玉泉山下。[9]裂帛湖:在玉泉山望亭湖下,泉涌湖底,状如裂帛,故名。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七:“去(玉泉)不数武,遂湖,裂帛湖也。泉逆湖底,伏如练帛,裂而珠之,直弹湖面,涣然合于湖。”[10]丹稜沜(pàn判):海淀附近湖水名。《畿辅通志》卷五八引清吴长元《宸垣识略》:“丹稜沜,源出(大兴)县西北万泉庄,平地涌泉凡数十处,自南而北,汇为丹稜沜。北为北海淀,南为南海淀。”又引《大清一统志》:“丹稜沜三字见自元碑,未知所始。御制《泉宗庙碑》云:‘园前有水一溪,俗称菱角泡。’疑所谓丹稜沜也。”[11]海淀,亦作“海甸”,在今北京西北颐和园及已废之圆明园、畅春园所在之处。明蒋一葵《长安客话》卷四:“水所聚曰淀。高梁桥西北十里,平地有泉,滮洒四出,淙汩草木之间,潴为小溪,凡数十处。北为北海淀,南为南海淀。远树参差,高下攒簇,间以水田,町塍相接,盖神皋之佳丽,郊居之选胜也。”[12]畅春园:在北京西直门外十三里,今已不存。《宸垣识略》卷一一:“畅春园在南海淀大河庄之北,缭垣一千六十丈有奇。本前明戚畹武清侯李伟别墅,圣祖因故址改建,爰锡嘉名。皇上祗奉慈闱于此。因在圆明园之南,亦名前园。”[13]相国明公:大学士明珠,字端范,满洲正黄旗人。自侍卫授銮仪卫治仪正,选内务府郎中,擢总管,授弘文院学士。旋授刑部尚书,改都察院左都御史,充经筵讲官,迁兵部尚书,累官至武英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师。后为御史郭琇所参“要结群心,挟取货贿”,结党营私,罢官后复任内大臣二十年,不复柄用死。《清史稿》有传。明珠为纳兰性德及揆叙之父,揆叙于查慎行又有师生之谊,故明珠于查慎行一生影响巨大。[14]丁卯:康熙二十六年(1687)。[15]畚锸:挖泥运土的工具。畚,畚箕。锸,铁锹。[16]错趾:横七竖八地踩踏。错:交错,无序。畎(quǎn犬)沟:田间水沟。《字汇》:“畎,田中沟广尺深尺曰畎。”[17]阜:土丘。[18]沼沚:池塘。渟:水平静不流貌。[19]余以事告归:谓奉陪其丈人陆嘉淑南归海宁事。《春帆集序》:“客京师忽四年,戊辰二月以外舅陆翁抱恙,扶侍南归。”[20]甃(zhòu宙)石:砌石。明宋濂《桐江大师行业碑铭》:“甃石运甓,躬任其劳。”[21]清疏:清朗扶疏。[22]步屧(xiè谢):足迹。屧,鞋底。[23]犁然:色彩丰富。犁,杂色。三国魏何晏《论语集解》:“犁,杂文。”[24]洞庭:湖名,在湖南省北部,长江南岸。[25]泝:同“溯”,逆流而上。[26]彭蠡:湖名,即鄱阳湖。在江西省北部。[27]五老峰:庐山著名山峰。[28]落拓:穷困失意。[29]癸酉:康熙三十二年(1693)。《冗寄集》序:“不到自怡园三年矣。相国明公闻余至都,复下榻相招。……自夏历冬,大约园居之日多,城居之日少。东坡诗语似为余设也。”[30]兰荪薋菉:均花草名。荪,亦名“荃”,香草名。薋,同“茨”、“荠”,蒺藜。菉,荩草,古名“王刍”,外形细柔,高一二尺。《尔雅》:“菉,王刍。”晋郭璞注:“菉,蓐也,今呼鸱脚莎。”[31]被坂交塍(chéng成):覆盖坡垄,长遍田畦。坂,山坡。塍,田埂。[32]葭菼(tǎn坦):芦荻。菼,初生的荻,似芦而稍小。《诗卫风硕人》:“葭菼揭揭。”[33]渚:水中的小块陆地。《尔雅释水》:“水中可居者曰洲,小洲曰渚。”[34]凫(fú扶):野鸭。[35]鱼鲔(wěi委)鳞介:泛指鱼类及有鳞甲之水生动物。《礼记礼运》:“鱼鲔不淰。”又汉蔡邕《郭有道碑》:“犹百川之归巨海,鳞介之宗龟龙也。”[36]充牣(rèn认):充满。牣:满,塞。[37]窅(yǎo咬)然:深远貌。[38]旷然:辽阔貌。[39]曩:以前。[40]阡陌:田间小路。南北曰阡,东西曰陌。[41]蹊履:踩踏。蹊,踏。[42]苑囿:古代蓄养禽兽的圈地。后用以指代园林。[43]海宇:天下。[44]清晏:清平无事。《三国志钟会传》:“拓平西夏,方隅清晏。”[45]含生:谓具有生命的东西。语出梁任昉《致大司马记室笺》:“含生之伦,庇生有地。”[46]逸豫:安乐。《尚书君陈》:“惟日孜孜,无岂逸豫。”[47]宸游:帝王外出巡游。[48]矢:陈设。《卷阿》:《诗大雅》篇名。诗序云:“《卷阿》,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贤用吉士也。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宋朱熹《诗集传》卷一七释云:“卷,曲也。阿,大陵也。岂弟君子,指王也。矢,陈也。”又:“此诗旧说亦召康公作,疑公从成王游歌于卷阿之上,因王之歌,而作此以为戒。”据此,“卷阿”当为地名。《岐山县志》:“卷阿在县西北二十里,岐山之麓。”德音:善言。《诗邶风谷风》:“德音莫违,及尔同死。”[49]洛滨:洛水之滨。此用唐白居易失意后疏沼种树,归老林下事。《新唐书》卷一一九:“居易被遇宪宗时,事无不言,湔剔抉摩,多见听可。然为当路所忌,遂摈斥,所蕴不能施,乃放意文酒。”其《池上篇》有云:“东都风土水木之胜在东南偏,东南之胜在履道里,里之胜在西北隅,西闬北垣第一第,即白氏叟乐天退老之地。地方十七亩,居室三之一,水五之一,竹九之一,而岛树桥道间之。……大和三年夏,乐天始得请为太子宾客,分秩于洛下,息躬于池上。”又云:“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谓土狭,勿谓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亭,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须飒然。识分知足,外无求焉。”[50]枋国:执掌国家大权。枋:器物的把柄,因喻为权柄,复引申作执掌用。[51]庙堂:指代朝廷。[52]旰(gān干)衣宵食:很晚才吃饭,天不亮就起床。喻勤于政事。语出唐白居易《长庆集》卷一二所引陈鸿《长恨歌传》:“玄宗在位岁久,倦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右丞相,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53]寇乱:指以吴三桂为首的三藩之乱。[54]小腆:小国。谓吴三桂盘踞的云南边土。语出《尚书大诰》:“殷小腆,诞敢纪其叙。”郑玄注:“腆,谓小国也。”近代曾运乾《尚书正读》:“小腆,言余孽也,指武庚言。”[55]“传所称”二句:语出《孟子梁惠王下》:“(孟子)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王)曰:‘不若与人。’”[56]山陬(zōu邹):山角落。此喻边远闭塞之地。陬,角落。水澨(shì是):水滨。海宁近海,故云。澨,水边地。[57]遭:遭际。[58]俾:使,让。[59]手佐太平:谓辅佐君主以治天下。
康熙三十二年(1693)夏,查慎行时年四十四岁,重游自怡园,承明珠之命作此文。
邹容传〔清〕章炳麟
邹容,字威丹,四川巴人。父某,行商陇蜀间,略知书。容少慧敏,年十二,诵“九经”、《史记》、《汉书》皆上口。父以科甲期之,君弗欲,时喜雕刻,父怒,辄榜笞至流血,然愈重爱。容稍长,从成都吕冀文学。与人言,指天画地,非尧舜,薄周孔,无所避。冀文惧,摈之。父令就日本学,时年十七矣。与同学钮永建规设中国协会,未就。学二岁,陆军学生监督姚甲有奸私事,容偕五人排闼入其邸中,榜颊数十,持剪刀断其辫发。事觉,潜归上海,与章炳麟见于爱国学社。是时,社生多习英吉利语,容调之曰:“诸君堪为贾人耳。”社生皆怒,欲殴之。广州大驵冯镜如,故入英吉利籍,方设国民议政厅于上海,招容,容诘镜如曰:“若英吉利人,此国民者,中国民邪?英吉利国民邪?”镜如惭,事中寝。
容既明习国史,学于冀文,复通晓《说文》部居。疾异族如仇雠,乃草《革命军》以摈满洲。自念语过浅露,就炳麟求修饰。炳麟曰:“感恒民当如是。”序而刻之。会虏遣江苏候补道俞明震检察革命党事,将逮爱国学社教习吴朓。朓故惎容、炳麟,又幸脱祸,直诣明震自归,且以《革命军》进。明震缓朓,朓逸,遂名捕容、炳麟。容在狱,日就炳麟说经,亦时时讲佛典,炳麟以《因明入正理论》授之,曰:“学此,可以解三年之忧矣。”明年,狱决,容、炳麟皆罚作。西人遇囚无状。容不平,又啖麦饭不饱,益愤激,内热溲膏。炳麟谓容曰:“子素不嗜声色,又未近女,今不梦寐而髓自出,宜惩忿自摄持,不者至春当病温。”明年正月,疾果发。体温温不大热,但欲寐;又懊烦冤,不得卧;夜半独语骂人,比旦皆不省。炳麟知其病少阴也,念得中工,进黄连、阿胶,鸡子黄汤,病日已矣。则告狱卒长,请自为持脉疏汤药,弗许;请召日本医,弗许。病四十日,二月二十九日夜半卒于狱中,年二十一矣。诘朝日加巳,炳麟往抚其尸,目不瞑。内外哗言:西医受贿,下毒药杀之。疑不能明。然西医视狱囚至微贱,凡病者皆令安坐待命,勿与药。狱囚五百,岁瘐死者率一百六十人。容疾始发,而医不知其剧;比日久,病能已著,顾予以热病常药,亦下毒之次也。
容卒之岁,日本与露西亚始成。
——选自《太炎文录》
醉书斋记(清)郑日奎
于堂左洁一室,为书斋,明窗素壁,泊如也[1]。设几二[2]:一陈笔墨,一置香炉茗碗之属[3]。竹床一[4],坐以之;木榻一,卧以之。书架书筒各四,古今籍在焉。琴磬塵尾诸什物[5],亦杂置左右。
甫晨起[6],即科头[7]。拂案上尘,注水砚中,研墨及丹铅[8],饱饮笔以俟。随意抽书一㠸[9],据坐批阅之。顷至会心处,则朱墨淋漓清渍纸上[10],字大半为之隐。有时或歌或叹,或哭或泣,或怒骂,或闷欲绝,或大叫称快,或咄咄诧异[11],或卧而思、起而狂走。家人瞷见者悉骇愕[12],罔测所指[13]。乃窃相议,俟稍定,始散去。
婢子送酒茗来,都不省取。或误触之,倾湿书册,辄怒而加责,后乃不复持至。逾时或犹未食,无敢前请者,惟内子时映帘窥余[14]。得间始进[15],曰:“日午矣,可以饭乎?”余应诺。内子出,复忘之矣,羹炙皆寒[16],更温以俟者数四。及就食,仍挟一册与俱,且啖且阅[17]。羹炙虽寒,或且味变,亦不觉也。至或误以双箸乱点所阅书[18],良久,始悟非笔,而内子及婢辈,罔不窃笑者。
夜坐,漏常午[19],顾僮侍,无人在侧,俄而鼾震左右[20],起视之,皆烂漫睡地上矣[21]。客或访余者,刺已入[22],值余方校书,不遽见[23]。客伺久,辄大怒诟[24],或索取原刺,余亦不知也。盖余性既严急。家中人启事不以时[25],即叱出, 而事之紧缓不更问,以故仓卒不得白[26]。而家中盐米诸琐务,皆内子主之,颇有序,余以是无所顾虑,而嗜益僻。
他日忽自悔[27],谋立誓戒之,商于内子。内子笑曰:“君无效刘伶断炊法[28],只赚余酒脯[29],补五脏劳耶?吾亦惟坐视君沈湎耳,不能赞成君谋。”余惝然久之[30]。因思余于书,洵不异伶于酒[31],正恐旋誓且旋畔[32];且为文字饮,不犹愈于红裙耶[33]!遂笑应之曰:“如卿言[34],亦复佳。但为李白妇[35]、太常妻不易耳[36]!”乃不复立戒,而采其语意以名吾斋,曰“醉书”。
注释:
[1]泊如:淡泊无欲望。[2]几:案,小桌。[3]茗:茶。[4]竹床:此指坐榻,即竹椅。[5]塵(zhǔ)尾:拂尘。魏晋人清谈时常执一种拂子,用兽的尾毛制成。后来用为拂除灰尘的用具。什物:常用器物。[6]甫:才,刚。[7]科头:不戴帽子,光着头。[8]丹铅:朱砂和铅粉,都是书写必用的,朱砂用作红颜料,铅粉用来涂改。[9]帙(zhì):原意是包书的套子,因谓一套书为一帙。[10]渍(zì):沾湿。[11]咄咄(duō):叹词,表示感慨或惊诧。[12]瞷(jiàn):窥视。[13]罔:无,不。[14]内子:妻子。[15]间(jiàn):机会,空子。[16]羹炙:指饮食,饭菜。羹,浓汤。炙,烤肉。[17]啖(dàn):吃。[18]箸:筷子。[19]漏:古代计时器。此指时间。午:午夜,半夜。[20]俄:一会儿。[21]烂漫:坦率自然貌。杜甫《鼓衙行》:“众雏烂漫睡,唤起沾餐。”[22]刺:名片。[23]遽(jù):急,马上。[24]诟(gòu):骂。[25]启事:禀告、陈述事情。[26]白:告诉。[27]他日:后来。[28]刘伶:晋代名士,字伯伦。嗜酒,常醉如烂泥,有一次向妻子要酒喝,妻子把酒器毁了,劝他戒酒。他说行啊,只是要向鬼神发誓.妻子连忙具酒肉祝鬼神,刘伶跪下来祈祷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醒。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仍饮酒吃肉,大醉。[29]脯(fǔ):干肉。[30]惝(tǎng,又读chǎng):怅恨,若有所失。[31]洵:诚然,实在。[32]旋:不久,随即。[33]红裙:喻女色。韩愈诗:“不解文字饮,惟能醉红裙。”[34]卿:夫妻之间的爱称。亦可称谓朋友。[35]李白:唐代大诗人李白好饮酒,有《赠内诗》曰:“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36]太常妻:东汉周泽为太常,经常卧病斋宫,其妻怜悯他的身体,去看望他,他大怒,以妻子干犯斋禁,竟送交诏狱谢罪。时人讥曰:“生世不谐,为太常妻。一岁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九日斋。”又说他“一日不斋醉如泥”。
郑日奎(1631?—1673),字次公,号静庵,江西贵溪人。清初文学家、文论家。顺治十六年进士,授礼部主事,曾与王士祯同为四川乡式主考官,未几,病卒。其文质朴刚劲,文论讲求实用,但也主张翻空作奇的技巧。有《郑静庵诗文集》。
醉乡记(清)戴名世
昔众尝至一乡陬[1],颓然靡然[2],昏昏冥冥[3],天地为之易位,日月为之失明,目为之眩[4],心为之荒惑[5],体力之败乱[6]。问之人:“是何乡也?”曰:“酣适之方[7],甘旨之尝[8],以徜以徉[9],是为醉乡。”
呜呼!是为醉乡也欤?古之人不余欺也,吾尝闻夫刘伶、阮籍之徒矣[10]。省是时,神州陆沉,中原鼎沸,所天下之入,放纵恣肆,淋漓颠倒,相率入醉乡不巳。而以吾所见,其间未尝有可乐者。或以为可以解忧云耳[12]。夫忧之可以解者,非真忧也,夫果有其忧焉,抑亦必不解也。况醉乡实不能解其忧也,然则入醉乡者,皆无有忧也。
呜呼!自刘、阮以来,醉乡追天下;醉乡有人,天下无人矣。昏昏然,冥冥然,颓堕委靡,入而不知出焉。其不入而迷者,岂无其人音欤[13]?而荒惑败乱者,率指以为笑[14],则真醉乡之徒也已。
注释:
[1]乡陬(zōu邹):偏僻的地方。陬:隅,角落。[2]颓然靡然:颓唐萎靡的样子。该句以下七句,均系写酒醉时的状况。[3]昏昏冥冥:昏暗不明。[4]眩:眼花,看不清。[5]荒惑:恍惚迷惑。“荒”通“恍”,恍惚。[6]败乱:受到损害扰乱。[7]酣适:酣畅适意,指痛快饮酒。方:地方,处所。[8]甘旨:美味。[9]徜徉(chángyáng常羊):安闲自在。[10]刘伶、阮乱籍:俱为西晋人,与嵇康、向秀、王戎、山涛、阮瑀、阮咸等五人交好,世称“竹林七贤”。刘、阮好酒,刘伶尤甚。《晋书刘伶传》说他“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chā叉,锹)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11]神州:中国。《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国名曰赤县神州”。陆沉:国家陷于灾祸,有如大陆沉沦。鼎沸:形容局势不安定,有如鼎水沸腾。鼎是古代的一种炊器。以上两句说刘、阮所处的时代动乱不安。公元三世纪中期,司马氏统治集团推翻曹魏政权,建立晋王朝后,为巩固统治地位,滥施杀戮,政治黑暗而恐怖,当时许多土族知识分子心怀不满,纵酒放达,以求解脱。[12]或以为可以解忧:曾操《短歌行》:“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相传杜康为始造酒者,曹操诗以杜康为酒之代称。[13]“其不入”二句:意谓不入醉乡而昏迷荒惑的清醒之士,还是有的。[14]“而荒原”二名:醉乡中的荒惑败乱者,不自知其昏迷颠倒,反指清醒者为可笑。
尊史(清)龚自珍
史之尊,非其职语言、司谤誉之谓[2],尊其心[3]也。
心何如而尊?善入[4]。何者善入?天下山川形势,人心风气[5],土所宜[6],姓所贵[7],皆知之;国之祖宗之令,下逮[8]吏胥之所守,皆知之。其于言礼、言兵、言政、言狱、言掌故、言文体、言人贤否[9],如其言家事,可为入矣。又如何而尊?善出[10]。何者善出?天下山川形势,人心风气,土所宜,姓所贵,国之祖宗之令,下逮吏胥之所守,皆有联事[11]焉,皆非所专官。其于言礼、言兵、言政、言狱、言掌故、言文体、言人贤否,如铖人[12]在堂下,号咣[13]舞歌,哀乐万千,堂上观者,肃然踞坐[14],眄眯[15]而指点焉,可谓出矣。
不善入者,非实录,垣[16]外之耳,乌能治[17]堂而皇之中之优也耶?则史之言,必有余呓[18]。不善出者,必无高情至论[19],优人哀乐万千,手口沸羹[20],彼岂复能自言基哀乐也耶?则史之言,必有余喘[21]。
是故欲为史,若为史之别子[22]也者,毋呓毋喘,自尊其心。心尊,则其官尊矣,心尊,则其言尊矣。官尊言尊,则其人亦尊矣。尊之之所归宿如何?曰:乃又有所大出入焉。何者大出入?曰:出乎史,入乎道,欲知大道,必先为史[23]。此非我所闻,乃刘向、班固之所闻[24]。向、固有征[25]乎?我征之曰:古有柱下史老聃[26],卒为道家大宗[27]。我无征也欤哉?
注释:
[1]史:指史官。[2]职:执掌。语言:这里指文献典籍。司:执行。谤誉:诽谤和称誉,这里指对人或事的褒贬。[3]心:这里指思想、精神。[4]入:这里指广泛了解和熟悉自然界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5]人心风气:人的精神面貌和社会的风气。[6]土所宜:土地适宜种植什么。[7]姓所贵:那些姓氏值得尊重。[8]逮:及,到。[9]礼:礼仪。兵:军事。政:政令。狱:讼事,这里指刑法。掌故,关于历史人物、典章制度等等的故事或传说。文体:文章。[10]出:这里指对社会上的政治、军事、文化道德等各方面的事情作出评论。[11]联事:互相联系、涉及龚自珍认为事物是互相联系的,体现了他的朴素辩证法思想。[12]优人:古代对艺人的称呼。[13]号咣(háotáo豪桃):放声大哭,这里指放声歌唱。[14]踞坐:坐在上面。[15]眄睐(miànlài面赖):爱慕眷念的样子,这里有欣赏的意思。[16]垣(yuán元):墙。[17]治:研究指导。[18]余呓(yì艺):多余的梦话,即胡说八道。[19]高情:真诚的感情。至论:深刻的评论。[20]沸羹(gēng耕):滚汤。这里形容手舞足蹈,放声歌唱,象煮滚的汤似的,热闹非常。[21]余喘:残喘,残息。这里比喻死气沉沉,毫无生气。这一段,表面上是说不善“入”和不善“出”的史官,写作史书就会胡说八首,死气沉沉,实际上是对当时脱离实际,空谈性理的儒生的批判。[22]史之别子:史家的不同派别。[23]“出乎史”四句:这是龚自珍对“史”与“道”的关系的论述,肯定了哲理是从史实、史料中抽象出来的,认为要掌握高深的哲理,必须懂得历史。但他只强调“史”的重要,而忽视了实践,是片面的。道:这里指哲理,即更高深的道理,比“入”和“出”更高一层的境界。[24]刘向:西汉儒家、目录学家。详见《非〈五行传〉》注。班固:东汉儒家、史学之有,编有《汉书》。[25]征:检验,证据。[26]柱下史:官名,宫廷内的史官。老聃(dān担):即老子,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见《乙丙之际著议第六》注。[27]大宗:这里指创始者。
尊隐(清)龚自珍
将与汝枕[1]高林,藉[2]丰草,去沮洳[3],即荦确[4],第[5]四时之荣木,瞩九州之神皋[6],而从我嬉其间[7],则可谓山中之傲民也已矣[8]。仁心[9]为干,古义[10]为根,九流为华实[11],百氏为杝藩[12],枝叶昌洋[13],不可殚论[14],而从我嬉其间,则可谓山中之悴民[15]也已矣。
闻之古史氏[16]矣,君子所大者生也[17],所大乎其生者时也。是故岁有三时:一曰发时[18],二曰怒时[19],三曰威时[20];日有三时,一曰早时,二曰午时,三曰昏时。夫日胎于溟涬[21],浴于东海,徘徊于华林[22],轩辕于高闳[23],照曜于之新沐濯[24]沧沧凉凉[25],不炎其光,吸引清气,宜君宜王[26],丁[27]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28]之,入境而问之,天下法宗礼[29],族归心[30],鬼归祀[31],大川归道,百宝万货[32],人功精英[33],不翼而飞[34],府于京师[35]。山林冥冥[36],但有鄙夫、皂隶所家[37],虎豹食之,曾不足悲。
日之亭午[38],乃炎炎其光,五色文明[39],吸饮和气[40],宜君宜王,本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入境而问之,天下法宗礼,族修心,鬼修祀,大川修道,百宝万货,奔命[41]涌塞,喘车牛如[42]京师。山林冥冥,但有窒士[43],天命不犹[44],与草木死。
日之将夕,悲风骤至,人思灯烛,惨惨目光[45],吸饮暮气,与梦为邻[46],未即于床,丁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不生王家,不生其元妃、嫔嫱之家[47],不生所世世豢[48]之家,从山川来,止于郊。而问之曰:何哉?古先册书[49],圣智心肝[50];人功精英,百工魁杰所成[51],如京师,京师弗受也,非但不受,又烈而磔之[52]。丑类窳呰[53],诈伪不材,是辇是任[54],是以为生资[55],则百宝咸[56]怨,怨则反其野[57]矣。贵人故家蒸尝之宗[58],不乐守先人之所予重器[59],不乐守先人之所予重器,则窭人子[60]篡之,则京师之气泄[61],京师之气泄,则府于野矣。如是则就是贫;京师贫,则四山[62]实矣。古先册书,圣智心肝,不留京师,蒸尝之宗之(子)孙,见闻媕婀[63],则京师贱[64];贱,则山中之民[65],有自公侯[66]者矣。如是则豪杰轻量京师;轻量京师,则山中之势[67]重矣。如是则京师如鼠壤[68];如鼠壤,则山中之壁垒坚矣。京师之日短,山中之日长矣。风恶,水泉恶,尘霾恶[69],山中泊然而和[70],冽然而清[71]矣。人攘臂失度[72],啾啾[73]如蝇虻,则山中戒而相与修娴靡矣[74]。朝士寡助失亲,则山中之民,一啸百吟,一呻百问疾矣[75]。朝士僝[76]焉偷息,简[77]焉偷活,侧焉徨徨商去留[78],则山中之岁月定矣。多暴侯者[79],过山中者,生钟簴之思矣[80]。童孙叫呼,过山中者,祝寿耇之毋遽死矣[81]。其祖宗[82]曰:我无余荣[83]焉,我以汝为殿[84]。其山林之神[85]曰:我无余怒焉,我以汝为殿矣。俄[86]焉寂然,灯烛无光,不闻余言,但闻鼾声,夜之漫漫,鹖旦[87]不鸣,则山中之民,有大音声起,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矣[88]。
是故民之丑生[89],一纵一横。旦暮为纵,居处为横,百世为纵,一世为横[90],横收其实[91],纵收其名[92]。之民[93]也,壑[94]者欤?邱[95]者欤?垤[96]者欤?避其实者欤?能大其生以察三时,以宠灵[97]史氏,将不谓之横天地之隐[98]欤?闻之史氏矣,曰[99]:百媚夫[100],不如一猖夫[101]也;百酣民[102],不如一瘁民[103]也;百瘁民,不如一之民也。则又问曰:之民也,有待者耶?无待者耶?应之曰:有待。孰[104]待?待后史氏。孰为无待?应之曰:其声无声,其行无名,大忧无蹊辙[105]?大患无畔涯[106],大傲若折[107],大瘁若息[108],居之无形,光景煜爚[109],捕之杳冥[110],后史氏欲求之,七反[111]而无所睹也。悲夫悲夫!夫是以又谓之纵之隐[112]。
注释:
[1]枕:枕头。这里作动词,即“拿……做枕头”。[2]藉:草垫子。这里作动词,即“拿……做垫褥”。[3]去:离开。沮洳(jùrù具入):低洼潮湿的地方。[4]即:靠近,到。荦(luò落)确:石头很多的山。[5]第:这里作动词,品评、鉴赏的意思。[6]瞩(zhǔ主):观察,游览。九州:古时候把全国划分为九州,即冀、兖(yǎn奄)、青、徐、扬、荆、豫、梁、雍,这里指整个中国。神皋:神明所在的地方,这里指祖国的神圣领土和壮丽山河。[7]而:作连词,如,如果。嬉:游玩。[8]山中:和下文“京师”相对而言,指京城以外的地方,即在野。傲民:指那些对清王朝不满、不愿意跟朝廷合作而又滑起来反抗,只是游山玩水,态度消极而又放荡的人。[9]仁心:纯心,善心。[10]古义:古时的义理。[11]九流:古时称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为九流。这里作者把它看作主要学派。华实:花果。[12]百氏:指众多的学派。这里作者把它看作次要学派。杝藩(Zhìfān志帆):篱笆。[13]昌洋:旺盛。[14]不可殚(dān单)论:作者认为祖国文化遗产极其丰富,说也说不完。殚,尽。[15]悴民:指那些忧国伤时而又不得志,只好埋头研究“仁心”、“古义”、“九流”、“百氏”等学问的人。[16]古史氏:专职编写历史的古代史官。下文的“后史氏”指后代史官。[17]君子:封建时代对所谓有才德的人的称呼,这里指有革新思想的读书人。大:重视,珍惜。生:这里指生命。[18]发时:兴起时期。发:发生,开始。[19]怒时:旺盛时期。怒:气势强盛。[20]威时:衰落时期。威:威严,肃杀,这里引申为衰落。[21]胎:孕育。溟涬:形容雾气很重,一片迷濛。[22]徘徊于华林:指太阳在远方的茂林顶上慢慢上升。[23]轩辕(xuānyuán宣员):古代车子前面驾牲畜的部分,后来指车子,这里作动词科车的意思。高闳(hóng宏):高大的门。以上四句,作者用“胎”、“浴”、“徘徊”、“轩辕”等词语都是描写太阳的动态,是拟人的写法。[24]新沐濯(有拼音zhuó浊):刚刚沐浴过。新:刚好。[25]沧沧凉凉:清爽凉快。[26]宜君宜王:君王感到舒适,意指君王治理国家顺利、适宜。[27]丁:当。[28]生:这里指出现。[29]法宗礼:按封建社会的道德规范来制定规章制度。[30]族归心:宗族归附。[31]鬼归祀:鬼神接受祭祀。[32]百宝万货:大量的财宝货物。[33]人功精英:人们劳动所创造的精华。[34]不翼而飞:这里是形容宝货运转迅速。[35]府:聚集。京师:京城,同“山中”相对,指清王朝。[36]冥冥:黑暗。[37]鄙夫:指封建社会里贫贱的人。皂:黑色。[38]亭午:中午。[39]五色:原指青、黄、红、白、黑五种颜色,这里泛指五光十色。文明:文采鲜明。[40]和气:温和的空气。[41]奔命:为了执行命令而全力以赴。[42]如:往。[43]窒士:指不得志的读书人。[44]犹:如。[45]惨惨目光:眼睛失神,暗淡无光。[46]与梦为邻:原意是将要睡觉,引申为昏昏沉沉,象在做梦。[47]元妃:皇帝的第一个妻子。嫔嫱(pínqiáng贫墙):皇宫中的女官。[48]世豢:世世代代受朝廷供养的人,这里指大臣。[49]册书:文献典籍。[50]圣智:智慧高超。心肝:这里指心血、精力。[51]百工:各行各业的工艺工作者。魁杰:才能智慧出众的人。[52]裂:撕毁。磔(zhé哲):砸碎。[53]丑类:恶劣的人。窳呰(yǔzǐ雨子):无用的人。[54]辇(niǎn捻):原是人拉的普通车子,后来专指皇帝皇后坐的华贵的车。任:重任,这里指高官重职。[55]生资:赖以为生的力量。[56]咸:都。[57]反其野:又回到朝廷以外的地方去。反:返。[58]贵人:受皇帝封了爵位的人。故家:世代做官的家族。蒸尝之宗:秋冬祭祀的主祭人,一般指嫡长子。[59]重器:宝器。指古时刻有祖先功勋文字的鼎盂,子孙万代要把它作为传家宝来继承。[60]窭(jù巨):人子:乡野贫穷的人。[61]气:元气,这里泛指国家的人力物力。泄:散失。[62]四山:泛指京城以外的地方。[63]媕婀(yǎnē奄阿):犹豫不决,对事情没有定见。[64]贱:地位低下,这里指清王朝威望衰落。[65]山中之民:指在野的地主阶级革新派和屿革新派的知识分子,这是龚自珍热情赞扬和寄予期望的。[66]自公侯:自称为公侯。[67]势:势力,这里指权势和财力。[68]鼠壤:老鼠从洞里挖出来的小土堆。这里比喻清王朝的统治极端散,快要崩溃。[69]尘霾(mái埋)恶:意思是空气中因悬浮着大量的烟、尘等微粒而混浊起来。比喻朝廷的政治空气混浊腐败。[70]泊然而和:气氛宁静舒适。[71]冽然而清:泉水清澈明净。[72]攘(rǎng壤)臂失度:比喻清王朝统治者惊慌失常。攘臂:卷起衣袖,伸出臂膊。[73]啾啾(jiū揪):虫儿发出的细小、嘈杂的声音。[74]戒:告诫。娴靡(xiánmǐ贤米):优美温文。[75]“朝士寡助失亲”四句:这里龚自珍从人心的背向来对比,认为“京师”已面临失道寡助、众叛亲离的地步;而“山中”正处于得道多助、一呼百应的形势。朝士:指同“山中之民”相对立的清王朝统治者,即官僚大地主顽固派。一啸百吟:一呼百应。[76]僝(chán蝉):苦闷的意思。[77]简:怠慢。[78]侧焉徨徨商去留:背地里心神不安地商量留在朝还是离开朝廷。[79]多暴侯者:指赞美反抗清王朝的。多:称赞的意思。暴侯:即暴昭、侯泰,两人先后任明朝建文帝的刑部尚书,燕王朱棣起兵夺取皇位,暴、侯二人因忠于建文帝而被杀。事见《明史•暴昭传》。清王朝建立之后,在一部分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中存有反对清王朝的思想,龚自珍在这里赞扬两人,是曲折地表示他对这一部分人的同情和重视。[80]生钟簴(jù巨)之思矣:产生了盼望新朝代的念头。钟簴:古时候悬挂在朝廷宫殿、宗庙里体现国家礼乐制度的钟鼓乐器,这里指朝廷。[81]寿耇(gǒu苟):年老的人。遽(jù巨):快。[82]其祖宗:指京师统治者的祖宗。[83]无余荣:没有多余的荣誉,引申为没有希望。[84]殿:最后。[85]其山林之神:指山中之民的祖宗。[86]俄:表示时间短促。[87]鹖(hé)旦:号寒鸟,黎明前常常受不住早寒而号叫。[88]“有大音声起“三句:龚自珍在上面把“京师”和“山中”一连列举了几个对比,说明这两种力量的消长变化。他在这里已预示了一场大规模的反对清王朝的风暴即将到来,反映了他要求冲破黑暗的强烈愿望。他期待的“大音声”同他晚年呼唤的“九州生气恃风雷”的“风雷”是一脉相承的。钟鼓:这里作动词,即敲打鼓。波涛:这里作动词,即推波助澜。[89]丑生:各式各样的生活。丑:类。[90]“旦暮为纵”四句:这是龚自珍对“纵”、“横”的解释。意思是:就一天时间讲,从早到晚叫做纵,所处的那一刻叫做横;就漫长的历史时期讲,百代叫做纵,当代叫做横。旦暮:早晚。百世:指很长的历史时期。一世:一代,指现实社会。[91]实:现实,实际。[92]名:抽象,虚名。[93]之民:即“山中之民”,“之”是“这”的意思。[94]壑(hè贺):山沟,深谷。[95]邱:丘,小山。[96]垤(dié蝶):小土堆。[97]宠灵:宠爱。[98]横天地这隐:指敢于正视现实,力图改革社会的隐者,“山中之民”是这一类人。龚自珍“尊”的这种隐者,实际上是在野的不满清朝专制统治的地主阶级革新派人物。[99]曰:这里的“曰”和下文的“问曰”、“应之曰”,都是龚自珍借史官之名来发表自己的见解的。[100]媚夫:阿谀奉承的人。[101]猖夫:狂妄放荡的人,指傲民。[102]酣民:醉生梦死的人。[103]瘁民:瘁同“悴”,即悴民。[104]孰:谁。[105]蹊辙:原指路径,这里指痕迹。[106]畔涯:边际。[107]折:敬服,这里指谦恭。[108]自:止息,安宁。[109]煜爚(yùyuè玉跃):闪闪发光。[110]杳冥:原意是遥远宽广,这里指不可捉摸。[111]七反:往返七次,即反复多次。[112]纵之隐:指不敢接触实际、脱离现实斗争的隐者。龚自珍认为这种人是可悲的。
左忠毅公逸事(清)方苞
先君子(2)尝言,乡先辈左忠毅公视学京畿,一日风雪严寒,从数骑出,微行入古寺,庑下一生伏案卧,文方成草。公阅毕,即解貂覆生,为掩户。叩之寺僧,则史公可法也。及试,吏呼名至史公,公瞿然注视;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事,惟此生耳。”
及左公下厂(3)狱,史朝夕狱门外。逆阉防伺甚严,虽家仆不得近。久之,闻左公被炮烙(4),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谋于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更敝衣草屦,背筐,手长镵(5),为除不洁者。引入,微指左公处,则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呜咽。公辨其声,而目不可开,乃奋臂以指拨眥,目光如炬,怒曰:“庸奴!此何地也?而汝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柱者?不速去,无俟奸人构陷,吾今即扑杀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击势。史噤不敢发声,趋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语人曰:“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
崇祯末,流贼张献忠出没蕲、黄、潜、桐间(6),史公以凤庐道奉檄守御(7)。每有警,辄数月不就寝,使将士更休,而自坐幄幕外,择健卒十人,令二人蹲踞而背倚之,漏鼓移则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铿然有声。或劝以少休,公曰:“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史公治兵,往来桐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8)起居,拜夫人于堂上。余宗老涂山(9),左公甥也,与先君子善,谓狱中语乃亲得之于史公云。
——选自《四部丛刊》本《望溪先生文集》
注释:
(1) 左忠毅公:左光斗(1575-1625),字遗直,号浮丘,万历三十五年(1607)进士,官至左佥都御史。天启间为魏忠贤所害,死于狱中。追谥忠毅。(2)先君子:尊称已故的父亲。方苞父名仲舒,字逸巢。(3)厂:指东厂,官署名。永乐十八年(1420)明成祖设于京师东安门北。专从事特务活动,镇压人民和官员中的反对派,由亲信宦官掌管。后又有西厂、内厂。(4)炮(páo刨)烙:相传为殷纣所用的一种酷刑。据后人考证,系用炭烧热铜柱,令人爬行柱上,即堕炭火烧死。此处泛指用金属烧红烫肉体的酷刑。(5)镵(chán蝉):古代一种犁头,用以掘土。(6)蕲、黄、潜、桐间:今湖北、安徽一带。蕲,今湖北蕲春;黄,今湖北黄冈;潜,今安徽潜山;桐,今安徽桐城。(7)“史公”句:崇祯八年(1635)朝议设兵备道以扼制农民军,史可法受命以右参议分守池州、太平,十一月,改副使,分巡安庆、池州,此谓任凤庐道,与史传有出入。(8)太公、太母:指左光斗的父母。(9)涂山:方文(1612-1669),字尔止,号嵞山,一作涂山。方苞本族祖父。明诸生,入清不仕,为著名遗民诗人。
左仲郛浮渡诗序(清)姚鼐
江水既合彭蠡(2),过九江(3)而下,折而少北,益漫衍浩汗,而其西自寿春、合肥以傅淮阴(4)地皆平原旷野,与江滩(5)极望,无有瑰伟幽邃之奇观。独吾郡潜、霍、司空、械眠、浮渡(6)各以其胜出名于三楚(7)。而浮渡濒江倚原,登陟者无险峻之阻,而幽深奥曲,览之不穷。是以四方来而往游者,视他山为尤众。然吾闻天下山水,其形势皆以发天地之秘,其情性阖辟(8),常隐然与人心相通,必有放志形骸之外,冥合于万物者,乃能得其意焉。今以浮渡之近人,而天下注游者这众,则未知旦暮而历者,几皆能得其意,而相遇于眉睫间耶?抑令其意抑遏幽隐榛莽土石之间,以质这促郛。仲郛曰:“吾固将往游焉,他日当与君俱。”余曰:“诺。”及今年春,仲郛为人所招邀而往,不及余。迨其归,出诗一编,余取观之,则凡山之奇势异态,水石摩荡,烟云林谷之相变灭,番见于其诗,使余光恍惚有遇也。盖仲郛所云得山水之意者非耶?
昔余尝与仲 郛以事同舟,中夜乘流出濡须(9),下北江(10),过鸠兹(11),积虚浮素(12),云水郁蔼(13),中流有微风击于波上,发声浪浪,矶碕薄涌,大鱼皆砉然而跃。诸客皆歌乎,举酒更醉。余乃慨然曰:“他日从容无事,当裹粮出游。北渡河,东上太山(14),观乎沧海之外;循塞上而西,历恒山、太行、大岳、嵩、华(15),而临终南(16),以吊汉,唐之故墟;然后登岷、峨(17),揽西极(18),浮江而下,出三峡(19),济乎洞庭(20),窥乎庐(21)、霍、循东海而归,吾志毕矣。”客有戏余者曰:“君居里中,一出户辄有难色,尚安尽天下之奇乎?”余笑而不应。今浮渡距余家不百里,而余未尝一往,诚有如客所讥者。嗟乎!设余一旦而获揽宇宙之在,快平生这志,以间执(22)言者之口,舍仲郛,吾谁共此哉?
注释:
(1)左仲郛:左世经,字众郛,又称仲郛、仲孚,安徽桐城人,事迹详见姚鼐《左众郛权厝铭》。浮渡:山名,又名浮山、浮度山,在今安徽枞阳境内,是桐城附近的游览胜地。(2)江:指长江。彭蠡:鄱阳湖的古称,在长江以南,江西省北部。湖水并经湖口入长江。(3)九江:今属江西。(4)寿春:今安徽寿县。傅:通“附”,连着。淮阴:今属江苏。(5)江:长江。淮:淮河。(6)潜:潜山,在安徽潜山县西北,即皖山。霍:霍山,在安徽霍山西北。司空:司空山,在安徽太湖县并。龙眠:龙眠山,在安徽桐城县西北,与舒城、六安交界处。(7)三楚:指战国楚地。今从黄河、淮河至湖南一带,旧有西林、东楚、南楚之分。(8)阖辟:开合变化。《易.系辞上》:“一阖一辟谓之变。”(9)濡须:水名,今称运漕河或裕溪河。源出安徽缫湖,东经含山县至裕小朋友口入长江。(10)北江:长江的下游。(11)鸠兹:古邑名,故址在今安徽芜湖东。(12)积虚浮素:指江上积聚着若有若无的薄雾,飘浮着一片茫茫的白包。(13)郁蔼:沉厚温润。(14)太山:即泰山,在今山东泰安县北,为五岳中之东岳。(15)恒山:在山西东北部,为五岳中之北岳。太行:太行山脉,绵延山西、河北、河南三省。大岳:即霍山,又名霍太山,在今山西霍县东南。嵩:嵩山,在河南登封县并,为五岳中之中岳。华:华山,在陕西渭南市东南,为五岳中之西岳。(16)终南:终南山,在陕西西安市南。(17)岷:岷山,在四川省北部,绵延于四川、甘肃两省边境。峨:峨眉山,在四川峨眉县西南。(18)西极:西方的尽头极言其远。(19)三峡:指长江三峡,包括瞿塘峡、巫峡、西陵峡。(20)洞庭:洞庭湖,在湖南省北部,长江南岸。(21)庐:庐山,在江西九江市南,北临长江。(22)间执:堵塞。
作文法(清)梁章钜
百工治器,必几经转换[1],而后器成。我辈作文,变必必同删润[2],而后文成。其一理也。闻欧阳文忠[3)作《昼锦堂记》,原稿首两句是:“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再四改订,最后乃添两“而”字。作《醉翁亭记》,原稿处有数十字。粘之卧内,到后来又只得“环滁皆山也”五字。其平生为文,都是如此,甚至有不存原稿一字者。
近闻吾乡朱梅崖[4]先生,每一文成,必粘稿于壁,逐日熟视,辄[5]去十余字。旬日以后,至万无可去,而后脱稿示人。此皆后学所当取法也。
注释:
[1]转换:反复。[2]删润:删改和润色。[3]欧阳文忠:欧阳修,谥文忠。[4]朱梅崖:字斐瞻,号梅崖,清建宁(今福建瓯县)人。乾隆进士,曾官福宁府教授,主讲鼇峰书院。工古文,醇古冲淡,自成一家。著有《梅崖居士集》。[5]辄:每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