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声说(清)沙张白
鸟之声聚于林,兽之声聚于山,人之声聚于市。是声也,盖无在无之。而当其所聚,则尤为庞杂沸腾,令听者难为聪焉。今人入山林者,闻鸟兽之声,以为是天籁适然,鸣其自乐之致而已。由市声推之,乌知彼羽毛之族,非多求多冀,哓哓焉炫其所有,急其所无,以求济夫旦夕之欲者乎?
京师土燥水涩,其声噌以吰(1)。鬻百货于市者,类为曼声高呼,夸所挟以求售。肩任担负,络绎孔道,至于穷墟僻巷,无所不到。传呼之声相闻,盖不知几千万人也!祁寒暑雨,莫不自晨迄暮,不肯少休,抗喉而疾呼,以求济其旦夕之欲耳!
苟谓鸟之呼于林,兽之呼于山者,皆怡然自得,一无所求,而人者独否,是天之恩勤(2)群类,予以自然之乐者,反丰于物而勒于人,此亦理之不可信者也。然使此千百万人者,厌其勤苦,且自悔不鸟兽若,尽弃其业而他业焉,将京师之大,阒然寂然,不特若曹无以赡其生,生民之所需,畴为给之?此又势之必不可着矣。顾使其中有数人焉,耻其所为,而从吾所好,则为圣贤,为仙佛,为贵人,为高士,何不可者。吾惜其自少至老,日夕为抗喉疾呼,而皇皇于道路以死者。甚矣,市声之可哀也。
虽然,市者,声之所聚;京师者,又市之所聚也。揽权者市权,挟势者市势,以至市文章,市技艺,市恩,市诌,市诈,市面首(3),市颦笑:无非市者。炫其所有,急其所无,汲汲然求济其旦夕之欲,虽不若市声之哓哓然,而无声之声,震于钟鼓矣。甚且暮夜之乞怜无声,中庭之相泣有声,反不若抗声疾呼者之为其事而不讳其名也。君子之所哀,岂仅在市声也哉!
嗟乎!有凤凰焉,而后可以和百鸟之声;有麒麟焉,而后可以谐百兽之声;有圣人焉,而后能使天下之人之声皆得其中,终和且平,而无噍杀嚣陵之患。四灵(4)不至,君子之所为致慨也。若曰厌苦人声,而欲逃之山林,以听夫无所求而自然之鸣焉,是鸟兽同群,而薄斯人之吾与也。
注释:
(1)噌吰(chēng hóng撑洪):象声词。喻音量宏大,如钟声。(2)恩勤:《诗豳风鸱鸮》:“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以“恩勤”称父母抚育子女的恩情和辛劳。此作“厚爱”解。(3)面首:男宠,男妾,男妓。明清二代均有“好男风”陋习,不只女的蓄面首。此处与下面“市颦笑”相对则不可引申。市颦笑指女性出卖色笑。(4)四灵:古以龙、凤、龟、麟称“四灵”。四灵出,兆示吉祥清明之世。
沙张白(1626-1691),原名一卿 ,字介臣,号定峰,江阴(今江苏江阴)人。生前与魏裔介等交往。著有《定峰乐府》十卷, 另有《定峰文选》、《读史大略》等并传于世。
示诸生书(清)吴定
道学之名,不见于经。自《宋史》创立道学之传[1],以尊濂、洛、关、闽诸贤[2],一时从其游者,罔非沐仁浴义[3],暗然为心性之谋[4],何其盛也!
时代日迁,陵夷至于有明之季[5],高、顾讲学东林[6],士慕其道学之名而依附之者,未免伪君子厕其间张[7]。非若宋世伪学之禁之诬罔诸贤也[8],夫行而伪焉,欲之所以不古也;然行而伪焉,俗犹未尽不古也。何则?天下尚知道学之可贵而崇奉之,故群喜其名而思窃之也。至于怵然以道学为戒[9],而相与讪之[10]、笑之、挤排之,则风俗乃颓然不可收拾矣。夫教化之权,未尝不振于上,而草泽之下[11],无复有人焉宣上德意,明其道以倡率斯民,故俗之敝如此也。是则昔之君子,虑以其好名而托之[12];今之君子,虞其以被谤而去之[13]。
吁,可畏哉!《齐丘子》曰[14]:“涧松所以能凌霜者,藏正气也;美玉所以犯火者[15],畜至精也。”士生于今,苟非毅然秉不惧不愠之操[16],吾知破方而就圆、毁直而为曲,以求免于今之世者相环矣[17]。非志愿使然,盖有所不获已也[18]。然则不居道学之名,而卓然蹈道学之实者[19],宁非今世豪杰之士哉!
注释:
[1]《宋史》:纪传体宋代史,元代脱脱、阿鲁图领衔编撰。首创《道学传》,以道学为判断是非标准。[2]濂、洛、关、闽:宋代理学的四大派,四名代表人物。濂:指濂溪先生周敦颐;洛指洛阳人程颢、程颐兄弟;关指关中讲学的张载;闽指闽中讲学的朱熹。[3]罔非:无非,无不。[4]暗然:隐晦地,私下。心性:中国哲学范畴。程朱理学认为“性”本身即天理,是客观的;“心”又包含了“性”,具有天赋观念(即理),但心与性仍有区别,如程颢提出“只心便是天,尽之便知性”的命题,认为知识与真理只须在人内心求得。[5]陵夷:同“陵迟”,如丘陵渐渐地平了,形容衰颓,衰落。[6]高、顾:明末东林党首领高攀龙和顾宪成。皆无锡人,万历进士。因反对魏忠贤,被革职回乡,聚众在无锡的东林院讲学。他们主要是批评朝政,借的却是讲道名义,因为东林书院是宋代理学人物杨时的讲学处。[7]厕:置身,参加。[8]伪学之禁:宋代庆夫子年间,韩侂胄执政,斥朱熹的道学为伪学,罢了朱熹的官,贬谪了朱熹的师友门生等五十九人,并规定凡任官填写履历,必须注明不习伪学,才能授职。又称“庆元党禁”。诬罔:虚构事实诬陷人。[9]怵然:恐惧貌。[10]讪:毁谤。[11]草泽:指在野,民间。[12]托:寄托,依傍。[13]虞:担心。[14]齐丘子:五代南唐人谭峭著《化书》,相传被南唐人宋齐丘盗为己作,故又名《齐丘子》。[15]犯火:不怕火烧。犯,抵触,冒犯。[16]愠:含怒,怨恨。[17]相环:互相围绕。[18]不获已:不得已。[19]卓然:突出地。蹈: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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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语(清)唐甄
唐子居于内[1],夜饮酒,己西向坐,妻东向坐,女安北向坐,妾坐于西北隅,执壶以酌,相与笑语。唐子食鱼而甘,问其妾曰:“是所市来者,必生鱼也?”妾对曰:“非也,是鱼死未久,即市以来,又天寒,是以味鲜若此。”于是饮酒乐甚。忽焉拊几而叹[2]。其妻曰:“子饮酒乐矣,忽焉拊几而叹,其故何也?”唐子曰:“溺于俗者无远见,吾欲有言,未尝以语人,恐人之骇异吾言也。今食是鱼而念及之,是以叹也。”妻曰:“我,妇人也,不知大丈夫之事;然愿子试以语我。”
曰:“大清有天下,仁矣。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妻笑曰:“何以谓之贼也?”曰:“今也有负数匹布或担数斗粟而行于涂者,或杀之而有其布粟,是贼乎,非贼乎?”曰:“是贼矣。”
唐子曰:“杀一人而取其匹布斗粟,犹谓之贼;杀天下之人而尽有其布粟之富,而反不谓之贼乎?三代以后[3],有天下之善者莫如汉,然高帝屠城阳,屠颍阳[4],光武帝屠城三百[5]。使我而事高帝,当其屠城阳之时,必痛哭而去之矣;使我而事光武帝,当其屠一城之始,必痛哭而去之矣。吾不忍为之臣也。”
妻曰:“当大乱之时,岂能不杀一人而定天下?”唐子曰:“定乱岂能不杀乎?古之王者,有不得已而杀者二:有罪,不得不杀;临战,不得不杀。有罪而杀,尧舜之所不能免也;临战而杀,汤武之所不能免也;非是,奚以杀为?若过里而墟其里[6],过市而窜其市[7],入城而屠其城,此何为者?大将杀人,非大将杀之,天子实杀之;偏将杀人,非偏将杀之,天子实杀之;卒伍杀人[8],非卒伍杀之,天子实杀之;官吏杀人,非官吏杀之,天子实杀之。杀人者众手,实天子为之大手。天下既定,非攻非战,百姓死于兵与因兵而死者十五六。暴骨未收,哭声未绝。目眦未干[9],于是乃服衮冕[10],乘法驾[11],坐前殿,受朝贺,高官室,广苑囿,以贵其妻妾,以肥其子孙,彼诚何心而忍享之?若上帝使我治杀人之狱,我则有以处之矣。匹夫无故而杀人,以其一身抵一人之死,斯足矣;有天下者无故而杀人,虽百其身不足以抵其杀一人之罪。是何也?天子者,天下之慈母也,人所仰望以乳育者也,乃无故而杀之,其罪岂不重于匹夫?”
妻曰:“尧舜之为君何如者?”曰:“尧舜岂远于人哉!”乃举一箸指盘中余鱼曰:“此味甘乎?”曰:“甘”。曰:“今使子钓于池而得鱼,扬竿而脱,投地跳跃,乃按之椹上而割之[12],刳其腹[13],㓾其甲[14],其尾犹摇。于是煎烹以进,子能食之乎?”妻曰:“吾不忍食也。”曰:“人之于鱼,不啻太山之于秋毫也[15];甘天下之味,亦类于一鱼之味耳。于鱼则不忍,于人则忍之;杀一鱼而甘一鱼之味则不忍,杀天下之人而甘天下之味则忍之。是岂人之本心哉!尧舜之道,不失其本心而已矣。”
妾,微者也;女安,童而无知者也;闻唐子之言,亦皆悄然而悲,咨嗟欲泣,若不能自释焉。
注释:
[1]唐子:唐甄自称。[2]拊(fǔ):轻击。[3]三代:指夏、商、周。[4]“然高帝”二句:高帝,指刘邦。《史记高祖本纪》载:“秦二世二年……沛公、项羽别攻城阳,屠之。”又“三年……南攻颍阳,屠之。”城阳:今山东鄄城县境。颍阳:今河南许昌市西南。[5]光武帝:指汉光武帝刘秀。屠城三百事见《后汉书耿弇传》:“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按:耿弇为光武帝刘秀的大将。[6]墟:使变成废墟。[7]窜:驱散,骚扰。[8]卒伍:原为周代军队的编制名称。五人为伍,百人为卒。后泛指军队,这里指士兵。[9]眦(zì):眼眶。[10]衮(gǔn)冕:天子的礼服礼帽。[11]法驾:天子的车驾。[12]椹(zhēn):同“砧”,砧板。[13]刳(kū):剖开。[14]㓾(xī):刮掉。[15]不啻(chì):不只。太山:即泰山。
唐甄(1630—1704),初名大陶,字铸万,后改名甄,号圃亭,达州(今四川达县)人。顺治十四年(1657)举人,选长子(今属山西)县令,因与长官不合,任职十个月即弃官。后居苏州,生活颇窘迫,“炊烟屡绝,至采枸杞叶为食”,但仍著述不辍。著有《潜书》九十七篇。原名《衡书》,取“志在权衡天下”意,署名唐大陶。“后以连蹇不遇,更名《潜书》”。魏禧赞叹其书为“周秦之书也”。唐甄是清初进步思想家,他对当时贫富悬殊的现象极为不平,猛烈抨击君主专制制度。他反对宋儒的只讲心性不谈事功。其文能独抒己见,条理通达,语言遒劲,颇具特色。
本文选自《潜书》下篇下。室语,谓在家里说的话。
书《复社人姓氏》后(清)梅曾亮
右《复社人姓氏》一卷[1],朱氏彝尊得之[2],而藏于曹氏寅者[3]。首顺天[4],次应天[5]、浙江、江西、福建、湖广[6]、广东、河南、山东、山西、四川,至少者广西一人,居其末,凡二千二百五十五人。其人其地,或辽远不相及,其名而可知者, 又不能十之一。呜呼,滥已!
夫君子相游处,讲说道艺,名高则党众[7],党众则品淆。盖必有人为吾取怨于天下[8],而激吾以不能庇同类之耻,故有争。争则所以求胜之术,或无异乎小人,而所营救者,又不必皆君子,而君子遂为世之诟病[9]。传曰[10]:“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11]。”岂不谅哉[12]!当党祸方急时[13],娄东张氏走急卒京师[14],致书要人,起复周延儒[15],事乃解。夫延儒即不相,固无救于明之亡,而张氏之所以倾时相者[16],有异乎其祸党人者焉?
余观《几社源流》一书[17],言明季甚夥[18],然颇疑过其实,范蔚宗传党锢也亦然[19]。夫汉与明皆受祸于宦竖[20],而东林与党锢偏受其名[21]。文人矜夸[22],能震动奔走天下,多浮语虚词,而有国者,或欲出全力以胜之,其计左矣[23]。
然以一时之习尚,使后世渭士气不可伸,而明贤亦为之受垢,驯至清议不立[24],廉耻道消,庸懦无耻之徒附正论以自便,则党人者,亦不能无后世之责也夫!
注释:
[1]右:犹言“以上、前面”。古人书写从右到左,直排。[2]朱彝尊:见《寄谭十一兄左羽书》作者介绍。[3]曹寅:字子清,号荔轩,又号楝亭,清文学家,曾官江宁织造。为曹雪芹祖父。[4]顺天:府名,治所今北京。辖京师附近的河北部分地区。[5]应天:明代府名。治所今南京市。[6]湖广:省名。相当于今湖北、湖南。[7]党:团社的成员。[8]吾:犹“吾党”。[9]诟病:耻辱,引申为嘲骂指斥。[10]传(zhuàng)此指《论语》。[11]因:依靠。亲:亲近、了解的人。宗:主,可靠。二句见《论语学而》。[12]谅:信实。[13]党祸:党派斗争的祸害。这里指明思宗崇祯年间,复社成员与当朝权势的斗争。[14]娄东:江苏太仓县,因在娄江之东,故称。张氏:张溥,字天如,太仓人。崇祯进士,与张采等人继东林党而起,合并江南知识分子组织的若干文社,取兴复绝学之义,名“复社”。复社声势主要在崇祯中期,后曾受到南明政权马士英、阮大铖等奸党的打击,部分成员参加了抗清斗争。[15]周延儒:字玉绳,常州宜兴(今属江苏)人。崇祯三年(1630)为宰相,在官庸懦贪鄙,子弟家人在乡横行不法,民愤很大。崇祯六年遭排挤罢相。崇祯十四年,因为薛国观宰相与兵部尚书杨嗣昌勾结,把持朝政,排斥异己,张溥等复社成员欲打击其势力,就疏通关节重新扶助周延儒为相,获得成功。[16]倾:颠覆。时相:当时的宰相,指薛国观。[17]几社:与复社同时的一个文人组织。由夏允彝、陈子龙等人发起,入社者多为师生子弟,以会文讲学为主。明亡,其主要人物曾坚持抗清,不屈而死。[18]夥(huǒ):多。[19]范蔚宗:范晔,字蔚宗,南朝宋史学家。曾删取各家之作,著《后汉书》。党锢:东汉桓帝至灵帝时的宦官专权,世家大族李膺与太学生郭泰等联合,抨击宦官集团,受到诽谤和迫害。斗争几经反复,最后,李膺等百余人被杀,死徒废禁的有六七百人,有的人禁锢终身不许做官,历史上称为“党锢之祸”。《后当书》有《党锢传》。[20]宦竖:指宦官。竖,鄙贱的称呼。[21]东林:明万历、天启年间,无锡人顾宪成与高攀龙在东林书院讲学,议论朝政,企图重新稳定明政权,遭到以宦官魏忠贤为首的在朝权贵的迫害和杀戮。[22]矜夸:自夸,炫耀长处。[23]左:不适当,下策。[24]驯:渐进,渐渐地。清议:公开的评论。
书《归震川文集》后(清)曾国藩
近世缀文之士[2],颇称述熙甫,以为可继曾南丰、王半山之为文[3]。自我观之, 不同日而语矣[4]。或又与方苞氏并举,抑非其伦也[5]。
盖古之知道者,不妄加毁誉于人,非特好直也[6],内之无以立城,外之不足以信后世,君子耻焉。自周诗有《崧高》[7]、《烝民》诸篇[8],汉有“河梁”之咏[9],沿及六朝,饯别之诗,动累卷帙[10]。于是有为之序者,昌黎韩氏为此体特繁,至或无诗而徒有序,骈拇枝指[11],于义为已侈矣。熙甫则未必饯别而赠人以序,有所谓贺序者、谢序者、寿序者,此何说也?又彼所为抑扬吞吐、情韵不匮者[12],苟裁之以义[13],或皆可以不陈。浮芥舟以纵送于蹄涔之水[14],不复忆天下有曰海涛者也,神乎?味乎?徒词费耳。
然当时颇崇茁轧之习[15],假齐梁之雕琢[16]、号为力追周秦者[17],往往而有。熙甫一切奔去,不事涂饰,而选言有序,小刻画而足以昭物情,与古作者合符,而后来者取则焉[18],不可谓不智已。“人能弘道,无如命何!”——藉熙甫早置身高明之地,闻见广而情志阔,得师友以辅翼,所诣固不竟此哉[21]!
注释:
[1]归震川:即归当有光,字熙甫。见《梅伯言先生诔辞》注。[2]缀文:连续辞句成为文章,即作文。[3]曾南丰:曾巩,字子固,江西南丰人。王半山:王安石,号半山。二人都是“唐宋八大家”中的人物。[4]同日而语:犹言“相提并论”。[5]伦:同类。[6]特:只、仅。[7]《崧高》:《诗经大雅》篇名。朱熹《诗集传》认为是尹吉甫为申伯送行而作。[8]《烝民》:《诗经大雅》篇名。《诗集传》认为是尹吉甫为仲山甫送行而作。[9]河梁之咏:即最早见于《昭明文选》的李陵与苏武诗,因其中有“携手上河梁”的句子,故称河梁之咏。内容写离别送行。[10]帙(zhì):包书的套子,用布帛制成。故谓一套书为一帙。[11]骈拇枝(qí)指:喻多余无用的东西。《庄子骈拇》:“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骈拇,足拇指与第二指连为一体;枝指,手有六指。[12]匮(kuì):缺乏,不足。[13]裁:估量,判断。[14]芥舟:以小草为舟。《庄子逍遥游》:“蓬乱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小舟。”蹄涔:牛马蹄印中的积水。涔,雨水。喻范围极小,无以施展。《淮南子汜论训》:“夫牛蹄之涔,不能生鳣鲔。”[15]茁轧:指盲目拟古,使用生硬晦涩的词汇。欧阳修知贡举,举子刘几好为险怪之文,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欧阳修很生气,斥去不取。[16]齐梁:南朝齐梁间文风绮靡,重辞句雕琢。[17]周秦:指汉以前的古文。归有光所处的明嘉靖间,以王世贞为首的“后七子”主盟文坛,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形成拟古的风气,归有光正是与此相抗衡。[18]取则:效法,学习,取为榜样。[19]二句出自《史记》。见《上某公书》注。[20]藉:假使。[21]诣:至,指学业、成就所达的程度。
书《郭玉传》后(清)龙启瑞
《传》称玉为太医丞[1],多有效应,贫贱厮养[2],必尽其心力;而医疗贵人,时或不愈,玉亦因有“四难”之说[3]。
余尝读而病之[4],以谓玉特世俗者流[5],浅之乎为术者也[6]。玉诚能精其术以济世,则惟吾之所为而必其效[7],而何富贵贫贱之足易其志哉!玉惟不能内自决于必胜之术,故不能不震于外,而失其故智,不然,何以羸服变处[8],而一针即愈邪[9]?岂非技不能通乎道[10],其技固有时而穷邪?然人有疾而使医者不能自尽其意,则亦可危之甚者也。
注释:
[1]《传》:指《后汉书方术传》,里面记载了郭玉的生平。郭玉师事程高,学方诊六征之技,阴阳不测之术。和帝时,任太医丞。[2]厮养:为人服役,供使唤的人。[3]四难:郭玉说,他给贵者治病,贵者“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不强,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4]病:不满,责备。[5]特:只。[6]乎:于。[7]效:成效,疗效。[8]羸(léi)服:贫贱人的衣着。[9]邪(yé):疑问词,呢。[10]道:此指最高境界。
龙启瑞(1814—1858),字辑五,号翰臣,广西临桂人,道光二十一年(1841)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太平天国军在广西起事时,龙启瑞总办广西团练,因功升侍读学士,累官至江西布政使。他师从梅曾亮,文论以桐城派诸前辈为宗,主张活用“义法”,工诗文,精通音韵。有《经德堂诗文集》。
书《书永清张乞人事》后(清)赵佑
嘉善周震荣宰永清[1],尝书张乞人事:张乞人,永清县南门外贫人也。父殁,行乞养母。止无庐舍,穴土为居[2]。会天大雪,知县魏继齐过其处,闻歌声出地中,怪之,左右曰:“张乞人也。”呼出,问之,答曰:“今日我母生辰,歌以劝餐耳[3]。”命车载其母子至官廨[4],继齐母馈其母大布及粟[5],继齐馈乞人钱十缗[6]。乞人叩头曰:“官母赐我母,不敢不受;官赐我,我不敢受。”继齐曰:“与其残杯冷炙[7],日夕沿门也?”答曰:“残杯冷炙,我母安之久矣,目无所污也[8]。我愚民,不知此十缗,官何所受之?我母年八十,我年六十有一,为官清白,百姓足矣。”继齐惭汗下,不复强授焉。为营室于城内金花巷,将命居之,乞人负其母去,不知所终。于是仁和老友赵佑,该而为书其后云:
乞而孝,难已[9];乞而廉,尤难。观乞人之受官母赐,不受官赐,其真视万钟犹呼蹴哉[10]!惟孝,故能廉,不廉,不成其为孝也。虽然,乞人以乞养母,官以官养母,官母之赐乞母,何莫非官之有所受以安其母?乞人特推其安母之心[11],以重官母[12],亦善为官地也[13]。官盍徐省其向所受之,果克安母[14]、母之安之亦如乞母乎?则无独为乞人难也。则犹幸此一官之知惭也。
注释:
[1]嘉善:县名,属浙江。宰:主宰,任。永清:县名,今属河北。[2]穴土:挖土为穴。[3]劝餐:勉励人多吃饭。也用为劝人保重身体。[4]廨:办公的房舍。[5]大布:粗布。粟:小米,也泛指粮食。[6]缗(mín):穿线的绳子。此指成串的钱。[7]炙:烤肉。[8]污:耻辱。[9]已:表确定语气。[10]万钟:大量的粮食。钟:量器名。约相当六斛四斗。呼:呼喊。叱喝。蹴(cù):踢。《孟子•告子上》说,如果用轻蔑的态度叱喝着、用脚踢着把东西施舍给别人,叫化子也不会接受。[11]推:推重、看重。[12]重:尊重。[13]地:余地。[14]克:能。
赵佑(1727—1800),字启人,号鹿泉,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乾隆进士。由编修历官左都御史,屡次主持科举考试,善于品评文章。有《清献堂集》。
书《魏叔子集》后(清)王庆麟
观叔子之文,最长人识见。叔子盛推朝宗[2],朝宗故当不及也。集太多,予欲录其精美者为一集,而薙去客游后作什之九以附焉[3]。
嗟夫!使叔子足不下金精山,不爱浮誉,不受大腹贾金钱滥作文字[4],不急欲成集;益之岁年,演漾平迤[5],时而出之[6],庶几乎儒者之文矣。昌黎云[7]:“无慕乎速成,无诱于势利[8]”。有味哉!有味哉!
注释:
[1]魏叔子:魏禧。见《留侯论》作者介绍。[2]朝宗:侯方域。见《王猛论》作者介绍。[3]薙:同“剃”,削、删。客游:魏禧早年在家乡金精山隐居,三十九岁下山,客游苏州、杭州等地,与当时名流交往。[4]贾:商人。[5]演漾平迤:荡漾顺畅平适地向前流动,比喻文章自然流畅。演,水流。迤,延伸。[6]时:不定期,任何时候。昌黎:唐代文学家韩愈。[7]这二句话见韩愈《答李翊书》。速成:不努力而急于求成功。
王庆麟,字畴祥,号希仲,又号澹渊,江苏华亭(今上海松江县)人。嘉庆举人。任宣城教官,工古文,有《洞庭集》。
作者嘉庆十九年(1814)乘船路过扬州,途中读《魏叔子集》,有感于魏叔子客死扬州附近的舟中,于是写下这篇精湛的跋言。
书杜袭喻繁钦语后(清)林纾
吴人之归,有绮其衣者[2],衣数十袭[3],届时而易之。而特居于盗乡,盗涎而妇弗觉[4],犹日炫其华绣于丛莽之下[5],盗遂杀而取之。盗不足论,而吾甚怪此妇知绮其衣,而不知所以置其身。夫使托身于荐绅之家[6],健者门焉,严扃深居,盗乌得取?唯其濒盗居而复炫其装[7],此其所以死耳。
天下有才之士,不犹吴妇之绮其衣乎?托非其人,则与盗邻,盗贪利而耆杀[8],故炫能于乱邦,匪有全者。杜袭喻繁钦曰:“子若见能不已[9],非吾徒也。”钦卒用其言,以免于刘表之祸[10]。呜呼!袭可谓善藏矣,钦亦可谓善听矣。不尔,吾未见其不为吴妇也。
注释:
[1]杜袭:字子绪,汉末战乱时曾投奔荆州牧刘表,认为刘表不值得辅佐,离去。后仕魏,官至大中大夫。繁钦:字休伯,以文章才辩得名,和杜袭同依附刘表,繁钦多次在刘表面前表现才能,杜袭告诫他说:“我们来到荆州,为的是藏身待时,如果你不停地表现自己,我就要和你绝交了。”繁钦听从了他的劝告,也离开了开荆州。事见《三国志魏志》。[2]绮:有花纹的丝织品。此作动词,使美丽。[3]袭:一套衣服。[4]涎:唾液。比喻垂涎般贪婪。[5]丛莽:草木。丛杂之地。此指盗贼出没之处。[6]荐绅:同“搢绅”,高级官员的装束,代指官宦。[7]濒:靠近。[8]耆:通“嗜”。[9]见:通“现”。[10]刘表:字景升,东汉远支皇族。汉末军阀混战时,任荆州牧,后病死,其子刘琮降于曹操。
书侯振东(清)胡天游
振东,肃宁人[1]。家贫,去为县卒,事令安懋修。懋修治好猛[2],或杖人枉[3],色然[4],傍不可;数怒扑[5],不可如故。懋修阴异之。振东短眇[6],视若尪[7],特负胆勇,能人所不敢,虽贱隶乎[8],常咤喑思因事自立[9]。
明之亡也,河北盗贼动数千。一日合攻肃宁,尤易其小[10],先播语守者:城破且屠。城中人多恐,独振东进说令曰[11]:“此喝我也[12],当固守。”与懋修意合。即日部众拒贼。城东北隅守弱[13],振东请当之。望见其渠坐马上[14],振东私计贼视守卒数倍[15],保否不可知,莫若先击杀渠,围且解。便走白令,手炮拟渠[16]。炮炸,伤振东股[17],股折,或劝其已,怒不肯,再发,果中渠。渠糜[18],余立奔散,城中出追贼,斩数十人。令以此益多振东[19],方厚赐之,然贼去未两日,而振东竟死。谓其人曰:“炮反激时,吾所忍死不仆,而必再举者,欲誓剪贼以全吾城故也[20]。”
注释:
[1]肃宁:县名,属河北省。[2]猛:严厉。[3]杖人:用杖打人。枉:冤枉。[4]色然:变色的样子。此指侯振东惊愕县令无故杖人不合事理。[5]数(shuò):频繁、屡次。扑:打。[6]短眇:矮小瘦弱。眇,通“秒”,微小。[7]尪(wāng):一种残疾。矮小而前胸突出,俗称为“鸡胸”。[8]乎:表感叹语气。[9]咤喑(yìn):慨叹声。咤,慨叹。喑,鸣声。[10]易:轻视。[11]说(shuì):劝说,献策。[12]喝(hè):恐吓。[13]隅(yú):角落。[14]渠:头目,首领。[15]视:比较,比。[16]炮:火炮。拟:瞄准。[17]股:大腿。[18]糜(mí):烂,此指粉身碎骨。[19]多:赞扬。[20]剪:尽,灭。
书黄侃《梦谒母坟图记》后(清)章炳麟
蕲州黄侃少承父学,读书多神悟,尤喜音均[2],文词澹雅[3],上法晋宋。虽以师礼事余,转相启发者多矣。颇好大乘[4],而性少绳检[5],故尤乐道庄周。昔阮籍不循礼教[6],而居丧有至性[7],一恸失血数升。侃之念母,若与阮公同符焉[8]。录是以见士行不齐,取其近真者是。若其清通练要之学[9],幼眇安雅之词[10],并世固难得其比方[11],恐世人忘其闳美而以绳墨格之[12],则斯人或无以自解也。老子云:“常善救人,故无弃人[13]。”余每以是风侃[14],亦愿世之君子,共喻斯言。章绛记。
注释:
[1]黄侃:字季刚,号量守居士,湖北蕲春人。近代音韵训诂学家、文学家。师事章炳麟,历任北京大学、东南大学等校教授。[2]均:古“韵”字。[3]澹雅:平淡雅洁。[4]大乘:佛教派系之一。强调一切众生皆可成佛。[5]绳检:拘束,制约。[6]阮籍:字嗣宗,三国时魏文学家。蔑视礼教,崇尚老庄哲学。他虽然不拘于礼,但性至孝,母死时,正与人下棋。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7]至性:纯厚的性情,特指孝亲之情。[8]同符:符合。[9]练要:精练专一。[10]幼眇(yào miǎo):精微,微妙。安雅:此指文辞平顺闲雅。[11]比方:比较,比拟。此指不相上下的人。[12]绳墨:规矩。格:衡量,要求。[13]救:治。弃人:废人,无用的人。老子这句话原意是使贵贱各得其所,皆能发挥才用。[14]风:通“讽”,告诫。
章炳麟(1869—1936),初名学乘,字枚叔,后改名绛,号太炎,浙江余杭人。近代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因参加维新运动被通缉,流亡日本。辛亥革命时任孙中山总统府枢密顾问。1924年脱离国民党,在苏州以讲学为业。晚年曾赞助抗日救亡运动。其哲学思想具有唯物主义倾向,后受佛教和西方主观唯心主义的影响。在文学、史学、语言学等方面,都有贡献。有《章氏丛书》。
书剑侠事(清)王士祯
新城令崔懋[1],以康熙戊辰往济南[2]。至章邱西之新店[3],遇一妇人,可三十余[4],高髻如宫妆,髻上加毡笠,锦衣弓鞋,结束为急装[6]。腰剑[7],骑黑卫极神骏[8],妇人神采四射,其行甚驶[9]。试问何人,停骑漫应曰[10]:“不知何许人。”“将往何处?”又漫应曰:“去处去。”顷刻东逝,疾苦飞隼[11]。崔云:“惜赴郡匆匆[12],未暇蹑其踪迹,疑剑侠也。”
从侄鹓因述莱阳王生言[13]:顺治初,其县设某[14],解官银数千两赴济南[15],以木夹函之[16]。晚将宿逆旅[17],主人辞焉,且言镇西北里许有尼庵[18],凡有行橐者[19],皆往投宿。因导之往。方入旅店时,门外有男子著红帩头[20],状貌甚狞。至尼庵,入门,有廨三间[21],东向,床榻甚设[22];北为观音大士殿[23];殿侧有小门,扃焉[24]。叩门久之,有老妪出应[25]。告以故,妪云:“但宿西廨,无妨。”久之,持朱封鐍山门而入[26]。役相戒勿寝,明灯烛、手弓刀以待曙。至三更,大风骤作,山门砉然而辟[27]。方愕然相顾,倏闻呼门声甚厉[28],众急持械谋拒之[29]。廨门已启,视之,即红帩头人也。徒手握束香掷地[30],众皆仆。比天晓[31],始苏,银已亡矣。急往市询逆旅主人。主人曰:“此人时游市上,无敢谁何者[32],唯投尼庵客,辄无恙,今当往诉耳。然尼异人,吾须自往求之。”
至则妪出问故。曰:“非为夜失官银事耶?”曰:“然。”入白[33]。顷之,尼出,命妪挟蒲团趺坐[34]。逆旅主人跪白前事。尼笑曰:“此奴敢来作此狡狯[35],罪合死。吾当为一决[36]!”顾妪入[37],牵一黑卫出,取剑背之,跨卫向南山径去。其行如飞,倏忽不见。
市人集观者数百人。移时[38],尼徒步手人头驱卫返[39],驴背负木夹函数千金,殊无所苦。入门呼役曰:“来,视汝木夹函官封如故乎?”验之,良是[40]。掷人头地上,曰:“视此贼不错杀却否[41]?”众聚观,果红帩头人也。罗拜谢去[42]。比东归,再往访之,庵已空无人矣。
尼高髻盛妆,衣锦绮,行缠[43],罗袜,年十八九好女子也[44]。市人云:尼三四年前,挟妪俱来,不知何许人[45]。尝有恶少夜入其室[46],腰斩掷垣外[47],自是无敢犯者。
注释:
[1]新城:县名,今属河北省。[2]康熙戊辰:即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3]章邱:即章丘,县名,今属山东省。新店:地名。[4]可:大约,大概。[5]锦衣:华美的带有彩色花纹的服装。弓鞋:旧时缠足女人所穿的鞋子。[6]结束:装束,打扮。急装:为便于行动,衣服装束得很紧。常指战士、武士装束。急,紧。[7]腰:腰间插着。动词。[8]黑卫:黑色的驴。卫,驴的别名。神骏:有精神,[9]驶:原意指马跑得快,引申为迅捷。[10]漫应:随意、不经心地回答。[11]隼(sǔn)鸟类的一科,飞得很快,凶猛异常。古人常称它为鹰类。[12]郡:此指济南府。[13]从侄:堂侄,堂兄弟的儿子。鹓(yuān):作者堂侄的名字。莱阳:县名,在今山东省东部。[14]役某:某个差吏。[15]解(jiè):押送,护送。[16]木夹:传递文书用的木制夹板。函:包,装。此指用木夹拼成方匣状,装官银。[17]逆旅:客舍,旅店。[18]尼庵:尼姑庵。[19]行橐(tuó):行李。橐,一种口袋。[20]帩(qiào)头:亦作“绡头”、“幧头”,古代男子束发的头巾。[21]廨(xiè):原指官吏办公的地方。此处作房屋解。[22]床榻:泛指卧具。榻是一种无顶无框的小床。[23]大士:佛教对佛和菩萨的称呼。[24]扃(jiòng):关锁。[25]妪(yù):妇人,多指老妇。[26]朱封:用红笔书写的封条。朱,朱砂,古代用来作书画颜料。鐍(jué):锁钥。此处作动词用。山门:寺庙门。[27]砉(xū):象声词,物体相碰声。辟:开。[28]倏(shū):疾速,忽然。[29]械:器械,用具。[30]束香:一束香,此指使人闻了产生昏迷的香。[31]比:及,到。[32]谁何:是谁?干什么的?引申为过问、干预。[33]白:告诉,禀报。[34]蒲团:草垫子,用以坐、跪。趺(fū)坐:僧人盘腿而坐的姿式。[35]狡狯(kuài):狡诈奸滑。[36]决:解决,了结。[37]顾:回头用目光示意。[38]移时:少顷,一段时间。[39]手:提着。[40]良是:确实是,真是。[41]却:时态助词,犹如了、掉、去。[42]罗拜:围绕着致礼。[43]行缠:绑腿布,古代男女都用。[44]好女子:美丽的女子。[45]何许:什么地方,何处。[46]恶少:品行恶劣的少年。[47]垣:墙。
书科尔沁忠亲王大沽之败(清)薛福成
英吉利、法兰西,以咸丰七年冬十一月,攻陷广州,执总督叶名琛,久踞不退,注谋在改约章,索偿款,增商埠。自谓据城为质,必可如其所请,讲解以罢也。于是总督两广兼通商大臣者为侯官黄宗汉,宗汉亦承平文俗吏耳,盱衡厉色,操下如束湿薪。退驻惠州,既不激励兵练,筹克会城,又不与英使会议立约退师事。习见通商以来,主和者例干清议,挑衅者亦膺严谴,举凡驭远绥边,暨战守方略,惟以闭口不言,塞耳不闻为能。英使额尔金,久不得我要领,乃纠法、美二国,驶兵船北上。
咸丰八年,夏四月,骤至大沽海口。大沽绿营兵素不练,多恇怯,一见敌船,惊溃。洋兵踞我南北岸炮台。直隶总督谭廷襄、提督张殿元等,皆以疏防获罪,遣戍监候有差。洋兵以大小轮船七,暨舢板船,驶入内河,直薄天津。额尔金等照会内阁:“此来非用兵,盖欲修好,请面见天子诉其事。”文宗特遣侍郎衔耆英谕止之,不能,耆英归,赐死。遂命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以钦差大臣视师通州,遣大学士桂良、尚书花沙纳,往议和约。英人多索偿款及商埠,许之恐伤国体,拒之虑挑强敌,乃以两江总督何桂清兼通商大臣,特派桂良、花沙纳驰赴上海,会同桂清,先与英人商定税则,再议约章,亦欲姑退之以纾近患,修戎备也。
六月,英、法、美三国兵船退去。秋七月,王移军海口,修筑大沽、北塘营垒炮台,购巨炮分布要害,檄州县伐大木输之海堧,植丛桩水底以御轮船。又奏请调吉林、黑龙江、察哈尔及蒙古两盟马队,前后赴军者可五千骑。
九年,春三月,辛未朔,怡亲王载垣驰赴天津,察勘海防事宜,桂良等在上海与额尔金商定税则。额尔金遣其弟卜鲁士率兵船北驶,声言将入京换约。桂良等告以“大沽设防,当进自北塘”。夏五月,庚寅,卜鲁士至拦江沙外。壬辰,遣其兵船闯入大沽海口,先觇形势,王故赢师以张之。癸巳,洋轮十七艘驶进鸡心滩,用炸炮摧断铁练。甲午,鼓轮直进,毁我防具,皆树红旗催战。直隶总督恒福,派员持天津道照会,告以:“桂相已由上海驰还,请移驻北塘口外,静待换约,否则暂令换约官数人,由北塘至天津。”英人摽使者,不受照会,开炮击我炮台,分遣步队蚁傅登岸。王挥鞭上马,督军鏖战,戒炮台同时开炮,沉毁数船,击杀登岸洋兵数百,生擒二人,英领队官伤股而坠,殒焉。洋轮入内河者,皆已中炮,不能驾驶,惟一艘遁至拦江沙外。是役也,英人狃于往岁海口之无备,且窥见台中炮力轻弱,未知我增置大炮也,贸然轻进。迨我炮击坏数船,洋兵相顾愕眙,心手瞀乱,纵炮骛击,多不能中。海潮方上,易进难退,仓卒不能出口。而我台了击敌船,蔑不中者,是以获捷。
英船未人口者,留驻大沽以南,分向旅顺、威海卫、大连湾、大孤山,游泊测绘,皆海口形胜也。或在此购煤汲淡水,转若为寇济后路焉。疆吏营将闻之瞠然,咸谓:“荒岛无足扦者。”会英船粮且尽,始悉南驶。
当英兵开战时,美使华若翰由北塘登岸,诣京师呈递国书,款以优礼,换约而返。华洋巨商知英人耻其败挫,必兴师报复,惧妨互市也,自议集捐白金二百万两,输偿英饷,沮其再举。于是英使、法使照会通商大臣何桂清:“若事事遵八年原约,即可罢兵。”桂清据以入告,得旨:“卜鲁士辄带兵船,毁我海口防具,首先背约,捐兵折将,实由自取,并非中国失信。所有八年议和条款,概作罢论。若彼自知悔悟,必于前议条款内,择道光年间曾有之事,无碍大体者,通融办理,令其有以回报本国,仍在上海定议,不得率行北来。倘再有兵船驶入拦江沙者,必痛加攻剿,毋贻后悔。”
当是时,庙谟以获胜之后,欲改前约,冀英、法二国或就范围也。然犹申戒疆臣帅臣:“不得见敌辄先开炮,致碍和局。”又命留北塘一口,为通使议和地。顾北塘地势扼要,不亚大沽,明代防倭,已有炮台,康熙、道光年间,皆修葺之。迨王督办海防,营度于大沽、北塘之间,已二三年,北塘用帑百余万金,仅成南北三炮台。会有言宜纵寇登岸击之者,王心韪其说。旋奉旨:“撤北塘之备,退据大沽、营城,移其巨炮置大沽南北岸炮台。”营城距北塘陆路三十七里,水路七十里。议者谓:“御寇不于藩垣而于堂奥,失计已甚。”北塘绅士御史陈鸿翊密疏争于朝,不听。翰林院编修郭嵩焘在幕府,亦力争之,王狃于大沽之捷,谓:“彼以船来,不能多携马队,俟其登岸,我以劲骑蹙之,可以必胜。洋兵伎俩,我所深知,何足惧哉。”嵩焘以议论不合,遂辞去。
十年夏,英将额尔金、法将葛罗,率轮船帆船共百艘入寇。复至大沽口,诇我设备严,惩前败不敢阑入。徐窥北塘之弛防也,遂移向北塘。先纵小火轮船至海岸,以铁链系巨桩,鼓轮拽之,须臾,桩则自拔,一桩去,复拔一桩,不二三日,而数百桩尽拔矣。
六月,丁丑,英、法马步队各挽炮车登岸,先据炮台。官军犹以其来换约,不之御也。大吏派员持照会,请其使臣入都换约,不应。王整军以出,所部马队已调赴他军,不满五千,合京旗步队几及万人。英军马步可一万,法军八千。壬午,洋船由北塘进内港,我军驰往扼之,适值潮缩,船不能动,惧为我军所袭也,高悬白旗,示欲议和状,我军信之,不敢纵击,比潮长,洋兵出不意薄我师,我师被挫。洋兵由北而南,将逼大沽,抵新河,我军御之。洋兵先以七百人出战,王瞰其寡也,麾劲骑驰之,洋兵退,乘势蹴之,洋兵各执一枪,精利无前,数十步外即不能近,俄而七百人为一字阵,每人相去数十步,阵长数里,辂我马队三千,渐围渐迫,我军不能退,突围欲出,洋兵发枪无不中,我军如墙之颓,纷纷由马上颠陨。近世火器日精,临阵者,以俯伏猱进为避击之术,骑兵人马相依,占地愈多且高,遂为众枪之的,然后知枪炮既兴,骑兵难以必胜,或反足为累也。戊子,王师败绩于新河,收合马队,出者七人而已。精锐耗竭,势遂不支,退保唐儿沽。英、法军张甚,出全队攻军粮城,又攻副都统德兴阿之营于新河,皆陷之。大沽、北塘如左右户,新河复居大沽之背。是时,洋轮由北塘分向大沽,驾大炮拟我炮台以扼我前,步骑踞新河以鳅我后,大沽炮台益危,炮穴外向,不能反击。王所经理三载之工程,与数百万之帑金,悉置无用之地。王始悔纵敌登岸之非计,而事已不可挽矣。
庚寅,我军复退,洋兵进踞唐儿沽。辛卯,奉朱谕云:“僧格林沁握手言别,倏逾半载,大沽两岸,正在危急,谅汝忧心如焚。天下根本,不在海口,实在京师,稍有挫失,须退守津郡,自北而南,迎头截剿,万不可寄身命于炮台,以国家依赖之身,与丑夷拼命,太不值矣。南北岸炮台,须择大员代为防守。汝身为统帅,固难擅自离营,今有特旨,非汝畏葸,若不念大局,只了一身之计,殊负联心。握管凄怆,谆谆特谕,汝其懔遵。”壬辰,特派侍郎文俊、武备院卿恒棋,驰往北塘海口,伴送英、法二国使臣人都换约。
秋七月,癸巳朔,上命大学士瑞麟、尚书伊勒东阿,统京旗马步官兵九千防通州。丁酉,黎明,洋兵攻大沽北岸石缝炮台,一开花弹飙入火药库,訇然震发,雷砰电飏,土崩石飞,炮台失陷,提督乐善死之,惟南炮台尚存。王念屡挫之后,精锐伤亡,南炮台孤立难持久。适奉密旨退防后路。乃撤营城及南炮台防兵,次于通州之张家湾,与瑞麟军相依护。庚子,以疏防故,夺王三眼花翎,领侍卫内大臣,镶黄旗满洲都统。洋兵进至天津,会和议屡讲不就,遂逼通州。
八月,戊辰,光禄寺卿胜保,率偏师邀战于八里桥。胜保红顶黄褂,骋而督战,洋兵丛枪注击,伤颊坠马,师奔,瑞麟军闻风凶惧,宵溃,王军朝阳门外。己巳,天子以秋狝巡幸热河,洋兵纵火燔圆明园。甲申,王军亦溃,闻恭亲王在长新店,与瑞麟等皆往从之。英、法按军郭外,欲邀恭亲王主和议。恭亲王用恒棋居间排解,往复关说甚苦,浃两旬,和约始定。
九月,壬寅,暨英人法人平。当是时,曾文正公国藩督师祁门,胡文忠公林翼驻军太湖,进剿粤寇,相持甚急。闻变,合疏奏请于两人中简派一人,率精兵万人入援。会和议成,乃不果行。英、法军以海口封冻为虞,皆于初冬退去。
议者始悟咸丰七年广州被陷之后,未始不可善为讲解,内外大臣无一诸洋情者,遂于刚柔缓急取与操纵之诀,未能适中机宜,又或专为身谋,玩视大局,瞢然置之不理,使彼激而生变,纷纭者数年,局势乃弥棘矣。不然,则乘大沽挫敌之后,隐示转圜,倘得能者善为迎距,则八年原许之款,或可择其重者抽去一二,即使仍用前约,其愈于十年所定之款犹多。且敌情叵测,大沽、北塘与各海口皆当严备。夫濒海设防,犹在海驾舟也,舟之大数十丈,凿方寸之孔,纵水漏入,则全舟沉矣。寇一入口,内地震惊,防不胜防,彼且反客为主。又以津沽屏蔽京师,而能战之兵实不满万,亦觉军势过单,况骑队不敌枪队,更出人意计外乎。
薛福成(1838.4.12-1894.7.21)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宾雁里人。出生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父亲薛湘,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进士,历任镇江府学教授、湖南安福县令、浔州知府等职。长兄薛福辰,以举人出身得任工部员外郎、济东泰武临道、直隶通永道、左副都御史等职。二兄薛福同,同治元年举人。四弟薛福保,长期在山东巡抚丁宝桢幕府参与政务。
薛福成幼时苦读经书,后因太平天国起义爆发,而受到强烈震动,决意弃八股试帖之学,而致力研究经世实学,以图报效国家。咸丰八年(1858年),中秀才。同年,薛福成去看望宦游湖南的父亲,适逢薛湘去世,薛福辰、薛福成兄弟二人为处理父亲身后诸事而滞留湖南一年余。十年(1860年),得知太平军已东下苏、常,兄弟二人匆匆赶回,不料全家已外出避难,几经艰辛找寻,终于在苏北宝应东乡找到家人。薛福成继续研读治世之学。
同治四年(1865年)夏,两江总督曾国藩北上镇压捻军,沿途张榜招贤,薛福成闻讯后即写下八大对策、洋洋万言的《上曾侯书》,往行辕拜谒曾国藩。曾国藩读罢,击节称叹,深为薛福成所言改科举、裁绿营、师夷法的主张吸引,即延聘薛福成入幕。此后曾幕七年生涯,薛福成尤注重于兵事、饷事、吏事、文事,不时呈上一些改革时弊的策文,颇为曾国藩器重,被保为候补同知、直隶州知州并赏加知府衔。
十一年(1872年)二月,曾国藩病死,薛福成去苏州书局任职。光绪元年(1875年),赴部引见,途中读到新帝即位后向天下求言的诏书,兴奋异常,挥毫写下了《治平六策》、《海防密议十条》万余言。主张应努力改善外交,将国际公法、中外条约刊发各州县;主张科举时应为精通洋务的人特设一科,使奇杰之士辈出;建议通过聘请洋员,派送人员留学,定制铁甲舰来发展海军。薛福成的上书陈言,引起朝廷的重视,不久,即采纳了陈言书中的意见而付诸实施,薛福成名闻朝野。丁宝桢、郭嵩焘等大员纷纷奏保薛福成出任驻外使节之职。直隶总督李鸿章也为薛福成的才能所折服,揽入麾下。
光绪元年(1875年)下半年,薛福成入李鸿章幕府办理文案,运筹帷幄。次年,在与英国交涉马嘉理案时,薛福成写就《论与英使议约事宜书》上呈李鸿章,主张对英国的无理要求不应迁就,应以择要设防、组织团练、广张疑军、以多攻少的策略,应付英军可能会采取的军事行动。李鸿章非常欣赏,命薛福成随行参加与英国公使的谈判,并因其随办洋务出力而奏荐为知府。
五年(1879年),“总税务司赫德喜言事,总署议授为总海防司”。薛福成深感事态严重,马上作《上李伯相论赫德不宜总司海防书》,认为如此,“则中国兵权饷权,皆入赫德一人之手”。并向李鸿章献计说,只有告诉赫德,如果他要担任总海防司,就必须放弃总税务司之职,亲自去海滨练兵,这样,赫德必不愿放弃总税务司之职,此事便可作罢。李鸿章觉得十分在理,便采纳了薛福成的建议,函告总理衙门。总理衙门依计而行,使赫德欲控制中国海军的图谋终未得逞。同年,薛福成写下了反映他洋务思想的《筹洋刍议》一书,认为中国已到了非要进行大变法、实行洋务不可的地步了。“世变小,则治世法因之小变;世变大,则治世法因之大变”。主张发展工商业,“夺外利以润吾民”。并提出了反不平等条约、防日俄入侵、改革关税等主张。薛福成将该书上呈李鸿章,李鸿章大为赞赏,分发官员传读。
七年(1881年),薛福成署直隶宣化府,写下了《酌议北洋海防水师章程》,提出了对未来北洋海军的构想。后来,李鸿章就是根据他的设想来建立北洋海军的。次年,朝鲜大院君李昰应发动政变,薛福成向署理直隶总督张树声献计,尽快出兵朝鲜拘捕乱党魁首。张树声采纳了薛福成的建议,迅速平定了朝鲜之乱,使觊觎朝鲜的日本欲趁乱控制朝鲜的阴谋失败。薛福成因功晋升四品道员。十年(1884年)初夏,薛福成实授浙江宁绍台道,时中法战争爆发,薛福成加强防务,并指挥军民重创犯浙的法国军舰,因功加布政使衔。十二年(1886年)秋,薛福成将自己多年来的文稿整理成《浙东筹防录》,次年初又编成《庸庵文编》四卷。
十四年初(1888年)秋,薛福成升任湖南按察使。翌年初春进京陛见时,被改派为出使英、法、意、比大臣。在驻欧使节任内,薛福成走访了欧洲许多国家,考察欧洲的工业发展,详细地研究了欧洲的政治、军事、教育、法律、财经等制度,开阔了视野,思想也日益改变。他认为西方富强已百倍于中国,中国应不懈地师法西方,建立“纠众智以为智、众能以为能、众财以为财”的私人公司等,并具体提出了“求新法以致富强”、“选贤能以任庶事”、“造机器以便制造”等二十一条“养民最要之新法”。薛福成将他在欧洲四年所闻所思详尽地作了日记,后据以编成《出使四国日记》。
使欧期间,薛福成还参与众多具体外交事务,十八年(1892年)与英国就滇缅边界划分和通商条约问题进行了多次谈判,由于薛福成援引国际公约,刚柔并用,英国终于同意签订《续议滇缅界务商务条款》,中国收回了滇边部分领土和权益。此外,薛福成还以国际公法为依据,迫使英国政府同意中国在其属境内设立领事,这样,中国政府就在南洋、缅甸等处设立领事,保护当地华侨的权益。
二十年(1894年),薛福成离任回国。五月二十八日到达上海。因一路辛苦劳累,又染上流行疫病,与六月十九日深夜病逝,终年五十六岁。
薛福成一生撰述甚丰,著有《庸庵文编》四卷、《续编》二卷、《外编》四卷、《庸庵海外文编》、《筹洋刍议》十四卷、《出使四国日记》六卷、《续刻》、《庸庵笔记》、《出使奏疏》二卷、《出使公牍》十卷等书。
书李林孙事(清)梅曾亮
郏县陈伯瑜[1],任侠士也。尝于巡抚某公座大言曰:“某某处教匪当起。”时乾隆六十年矣[2],天下乂安[3],座中皆搢绅先生大吏官属也[4],大哗以为妖人,嗾某公即座上执之[5]。伯瑜曰:“执我易易耳,若何者而释[6]!”无何,川楚贼果起[7],官吏皆惊,礼为上客。
时贼众已蔓延,然未入河南界。河南路四通,轻徙鸟举[8],不可制,当事者尤是为忧。而浸淫闻贼自襄城来[9],文武吏皆他出守御,独布政使马慧裕[10],提空名守城,实无兵。用伯瑜计,得襄城李林孙,以五百人破贼襄城。时贼已大至,临水欲渡,闻伯瑜以二百五十人阅兵也,戏观之,未及战而后阵嚣[11],林孙以二百五十人出其背,贼前后相纷拏[12],杀伤过当,乃遁去[13]。
林孙已破贼襄城,其乡兵声闻梁楚间[14],林岚乞其兵守卢氏[15]。贼帅张潮儿来攻,众号十万,可二三万[16]。岚卒不满二千,莫敢进。岚谢其众曰[17]:“公等皆林孙人,徒死无益。”指大树曰:“我官也,死是间耳。”众怒曰:“谁无面目者,致公为此言!今日战有不胜贼而生者,撞大石破脑死!”岚拜,众亦拜。遂战,贼几歼[18]。贼走且诟曰[19]:“我识若!我识若!”林岚者,河南省试用知县,后为安徽省同知[20]。
有盖方泌三[21],为陕西商州州同,亦善使乡民。尝败,言笑如平常。众经曰:“见人父兄子弟死,反笑为!固不可解也[22]。”方泌曰:“贼小胜,骄矣,我报父兄子弟仇,战必胜,珍宝尽有之,我故乐而笑也。”众气振,夏战,乃大胜。方泌至前战地,呼亡者而哭曰:“好男子!不见吾杀贼而死也!”因伏地哭不能已,众皆哭。
汪士鋆曰:“吾往来梁楚间,问所闻李林孙者,见之襄城逆旅中[23],年六十余矣,而温厚长者。”士鋆与言,言形势王相[24]、用兵奇正之道,皆不省[25]。曰:大豪杰无他,得人心耳。
注释:
[1]郏县:河南县名。[2]乾隆六十年:1795年。[3]乂(yǐ)安:太平安定。亦作“艾安”。[4]搢绅:高级官吏的装束,用为官名的代称。亦作“缙绅”、“荐绅”。[5]嗾(sǒu):使唤狗的声音。喻唆使,怂恿。[6]若:你、你们。[7]川楚贼:指四川、湖北等地的白莲教起义者。[8]轻徙鸟举:像鸟飞起来一样,轻易就可以迁移挪动。《史记主父偃传》:“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9]浸淫:积渐而扩及,渐进。襄城:县名,属河南。[10]布政使:官名。是督、抚的属官,专管一省的财赋和人事。[11]陈:同“阵”。[12]纷拏(rú):纷乱,混战貌。同“纷挐”。[13]遁:逃。[14]乡兵:封建时代的地方性武装。清代往往临时招募“乡勇”,镇压农民起义。[15]林岚:河北宛平人,当时为试用知县。卢氏:县名,属河南。[16]可:大约。[17]谢:告别,辞别。[18]几:近,差不多。[19]诟:骂。[20]同知:官名,清代为知府、知州的佐官。府的同知,称同知,州的同知,称州同。[21]盖方泌:字季源,以拔贡官陕西州判,川楚白莲教起义时,任商州(治所陕西商县)州同,因功擢台湾知府。[22]固:竖。此处犹言“实在”。[23]逆旅:旅舍。[24]王相:同“旺相”,阴阳家、术士的语言,得时、运气好称“旺相”。[25]省(xǐng):知觉,明白。
书鲁亮侪(清)袁枚
己未冬(1),余谒孙文定公于保定制府(2)。坐甫定,阍启(3):“清河道鲁之裕白事(4)。”余避东厢,窥伟丈夫年七十许,高眶大颡(5),白须彪彪然(6),口析水利数万言。心异之,不能忘。
后二十年,鲁公卒已久,予奠于白下沈氏(7),纵论至于鲁。坐客葛闻桥先生曰(8):鲁字亮侪,奇男子也。田文镜督河南严(9),提、镇、司、道以下(10),受署惟谨(11),无游目视者。鲁效力麾下。
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13),即摄中牟(14)。鲁为微行,大布之衣(15),草冠,骑驴入境。父老数百扶而道苦之(16),再拜问讯,曰:“闻有鲁公来代吾令,客在开封(17),知否?”鲁谩曰:“若问云何?”曰:“吾令贤,不忍其去故也。”又数里,见儒衣冠者簇簇然,谋曰:“好官去可惜,伺鲁公来,盍诉之?”或摇手曰:“咄!田督有令,虽十鲁公奚能为?且鲁方取其官而代之,宁肯舍己从人耶?”鲁心敬之而无言。
至县,见李貌温温奇雅(18)。揖鲁入曰:“印待公久矣。”鲁拱手曰:“观公状貌被服,非豪纵者(19),且贤称噪于士民,甫下车而库亏(20),何耶?”李曰:“某滇南万里外人也(21)。别母游京师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母至被劾,命也!”言未毕,泣。鲁曰:“吾暍甚(22),具汤浴我。”径诣别室,且浴且思,意不能无动。良久,击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23),非夫也。”具衣冠辞李。李大惊,曰:“公何之?”曰:“之省。”与之印,不受。强之曰:“毋累公。”鲁掷印铿然,厉声曰:“君非知鲁亮侪者!”竟怒马驰去。合邑士民焚香送之。
至省,先谒两司(24),告之故。皆曰:“汝病丧心耶?以若所为,他督抚犹不可,况田公耶?”明早诣辕,则两司先在。名纸未投,合辕传呼鲁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铁色,盛气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余人,睨鲁曰(26):“汝不理县事而来,何也?”曰:“有所启。”曰:“印何在?”曰:“在中牟。”曰:“交何人?”曰:“李令。”田公干笑,左右顾曰:“天下摘印者宁有是耶?”皆曰:“无之。”两司起立谢曰:“某等教敕亡素(27),致有狂悖之员(28)。请公并劾鲁,付某等严讯朋党情弊,以惩余官。”鲁免冠前叩首,大言曰:“固也。待裕言之。裕一寒士,以求官故来河南,得官中牟,喜甚,恨不连夜排衙视事(29)。不意入境时,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见其人,知亏帑故又如是(30)。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誉,空手归,裕之罪也;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归陈明,请公意旨,庶不负大君子爱才之心与圣上孝治天下之意。公若以为无可哀怜,则裕再往取印未迟。不然,公辕外官数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田公默然,两司目之退。
鲁不谢,走出,至屋霤外(31);田公变色(32),下阶呼曰:“来!”鲁入跪。又招曰:“前!”取所戴珊瑚冠覆鲁头(33),叹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微汝(34),吾几误劾贤员。但疏去矣,奈何!”鲁曰:“几日?”曰:“五日,快马不能追也。”鲁曰:“公有恩,裕能追之。裕少时能日行三百里,公果欲追疏,请赐契箭一枝以为信(35)。”公许之,遂行。五日而疏还。中牟令竟无恙。以此鲁名闻天下。
先是,亮侪父某为广东提督,与三藩要盟(36),亮侪年七岁,为质子于吴(37)。吴王坐朝,亮侪黄裌衫,戴貂蝉待侧。年少豪甚,读书毕,日与吴王帐下健儿学嬴越勾卒、掷涂、赌跳之法(38),故武艺尤绝人云。
注释:
(1)己未:乾降四年(1739)。(2)孙文定公:孙嘉淦,字锡公,号懿斋,山西太原人。康熙进士,乾隆中官直隶总督、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卒谥文定。保定:府名、治所在今河北保定市。制府:清总督别称制军,故称总督府为制府。保定为直隶总督驻地。(3)阍:看门人。(4)清河道:道名,辖今河北正定、保定等地,兼管河务。此代指清河道道员。(5)颡(sǎng):额。(6)彪彪然:精神焕发貌。(7)白下:本名白石陂,在今江苏南京市金川门外。唐改金陵为白下,移治于白下故城,故金陵山称白下。清名江宁府,即今南京市。(8)葛闻桥:不详。(9)田文镜:初为汉军正蓝旗人,后奉旨改入正黄旗。康熙年间任福建长乐县丞,雍正年间先后官至河南山东总督,加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在任职间,惩贪除暴,不避嫌怨,但过于苛刻搜求,务以严厉相尚,河南民众深恨之。雍正十年(1732)卒,谥端肃。(10)提:提督。一省的军事长官。镇:总兵。管一镇军务。司:布政司、披察司、提学司。(11)受署:受命。(12)游目:随意观看。此形容恭敬小心的样子。(13)中牟:县名,今河南省中牟县。(14)摄:兼、代。此指代理。(15)大布:粗布。(16)道若:问候路途辛苦。(17)开封:府名,治所在今河南省开封市。清河南总督驻开封。(18)温温:温文、温和貌。(19)豪纵:豪奢放纵。(20)下车:《礼乐记》:“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后称初即位或到任为下车。(21)滇南:云南。(22)暍(yē):中暑,此指热。(23)依凡:照常规办事。(24)两司;即布政司、按察司。(25)辕:辕门。此指总督衙门。(26)睨(nì):斜视,表示轻蔑。(27)教敕亡素:平时没有教诫好。(28)狂悖:狂妄违逆。(29)排衙:官员陈设仪仗,使僚属依次谒见。(30)帑(tǎng):库金。(31)霤(liǜ):屋檐滴水之处。(32)变色:此针对前“面铁色”而言。(33)珊瑚冠:清总督帽饰以雕花珊瑚作顶。(34)微汝:没有你。(35)契箭:令箭。(36)三藩:清初,封吴三桂为平西王,守云南;尚可喜为平南王,守广东;耿继茂为靖南王,守福建,称三藩。康熙十二年(1673),清廷下令撤藩,吴三桂与耿继茂之子耿精忠、尚可喜之子尚之信相继叛,被清兵陆续击败。要盟,以势力逼迫结盟。(37)质子:以儿子为人质。(38)嬴越:嬴指秦国,嬴姓。越,越国。勾卒:春秋时军阵名。掷涂、赌跳:《资治通鉴齐纪》载齐明帝好于隧中“掷涂、赌跳”。注云:“涂,泥也。以涂泥相掷为乐也。跳,跃也。赌跳者、以跳跃高出者为胜。”这里指各项武技。
本文约作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
鲁亮侪名之裕,湖北麻城人。康熙举人,官至直隶清河道,署布政使。鲁亮侪为人忠介梗直,急于赴难。本文只是举他在田文镜幕下受命摘中牟县令印一件事进行描述,绘影绘声地写他入中牟时的沉著与思虑,见田文镜复命时的慷慨大胆。
书明辽东经略熊公传后(清)全祖望
明启、祯间[2],东事之坏中破竹之不可遏[3],一时大臣才气魄力足以搘拄之者[4],熊司马一人耳[5]。古称温太真挺挺若千丈松[6],虽磊砢从节,自是足用。司马之卞急忼厉[7],盖亦此种。用人者贵展其才,原不当使一二腐儒操白简以议其旁也[8]。
关门再出[9],庙堂诸公忌其有所建白[10],乃以全不解兵之王化贞漫夸六万兵平辽[11],为之掣肘[12]。时江侍郎秉谦力陈[13]:经臣不得展布尺寸[14],反使抚臣得操节制之柄[15],必误国事。不幸言而中矣。江国者苟有人心[16],即寸斩抚臣以谢经臣[17],犹且不足。反以不能死绥罪之[18],是犹束乌获之手足[19],使力不胜匹雏者代之任重[20],及蹶而偾[21],则曰“是亦获有同咎”[22],可乎?
爰书将定[23],枢辅孙公承宗[24]、大司寇乔公允升[25],太仆周公朝瑞[26]。刑曹顾公大章[27],绵援议能议劳之例[28],而太仆凡四上疏,裦如充耳[29]。独怪大司寇王公纪[30]、大中丞邹公元标[31]、都谏魏公大中[32],亦皆力持以为当死,是则予之所不能解者。
有明三百年,以文臣能任边疆之事者,惟曾襄愍公铣并司马耳[33]。曾死于西,熊死于东,英雄之所遇一也!
注释:
[1]辽东经略:辽东即辽东都司,辖境相当于今辽宁省大部,治所在辽阳。经略,明代有重要军务时特设的武官名,负责一个地区的军务,职位高于总督。熊公:熊廷弼,字飞百,明江夏(今武汉市武昌)人。万历进士。曾两次经略辽东,力主寸土不让,固守边疆。因王化贞兵败,论死。[2]启、祯:明熹宗天启年间、明思宗崇祯年间。[3]东事:辽东的事务、局势。坏:衰败。此时清兵已占领辽东大部分土地,辽阳沦陷,经略袁应泰等皆战死,明廷始命令熊廷弼任辽东经略。[4]搘(zhī)拄:支撑,抵抗。[5]司马:春秋战国时掌管军政军赋。后世用作兵部尚书的别称。熊廷弼在经略辽东前,进兵部尚书,故称。[6]温太真:东晋名将温峤,字太真,此处温峤应是和峤,作者误记。《晋书和峤传》:“太傅从事郎中庾顗见而叹曰:‘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多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磊砢(luǒ):树木多节而粗壮,比喻人的才能奇异。[7]卞急:急躁。忼:同“慷”,慷慨。厉:严厉。[8]白简:古时弹劾官员的奏章。[9]关门:指山海关。再出:再,第二次。再出谓熊廷弼第二次任辽东经略。[10]庙堂:朝廷。建白:对朝廷陈述意见或有所倡议。[11]王化贞:字肖乾,山东诸城人。万历进士。辽沈相继沦陷后,朝廷一方面任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一方面任王化贞为广宁(今辽宁北镇县)巡抚。王与熊在战略主张上有矛盾。王轻敌盲进,王出师而无功。熊要求朝廷制止王的轻率行为,王反而向朝廷夸口说,愿得六万众,一举荡平清兵。结果大败,广宁失守,王向熊痛哭,熊廷弼微笑说:“六万众一举荡平,竟何如?”漫夸:随意、不负责任地夸口。[12]掣肘:拉住别人的手臂。事见《吕氏春秋具备》。比喻从旁牵制别人的行动。[13]江侍郎:江秉谦,字兆豫,安徽歙县人。侍郎:官名,与尚书同为各部堂官。[14]经臣:经略一方军事的大臣。展布:施展、布置。[15]抚臣:安抚地方的大臣,指巡抚。巡抚与总督同为地方最高长官。节制之柄:指挥管辖的大权。[16]当国者:主持国家大权的人。[17]谢:认错,道歉。[18]死绥:军队败退时,奋力战死。绥,退军为绥。[19]乌获:战国时秦国大力士,据说他能举千钧之重。[20]匹雏:一只幼鸡。《孟子告天下》:“力不能胜一匹雏,则谓无力人矣。”[21]蹶(jué):倒,颠仆。引申为挫折,失败。偾(fèn):仆倒。引申为失败。[22]咎:错误,罪责。[23]爰书:即狱书,古代记录囚犯供词的文书。[24]枢辅:指掌管重要部门的辅佐之臣。孙承宗:字稚绳,河北高阳人,万历进士,为东阁大学士。他出关视察军队,请求朝廷宽恕熊廷弼死罪,遣戍边远地区。[25]大司寇:司寇为春秋战国时的官名,主刑法。此称刑部尚书。乔允升:字吉甫,洛阳人,刑部尚书,亦主张朝廷审讯,宽免熊廷弼之罪。[26]太仆:太仆少卿。周朝瑞:字思永,山东临清人。任太仆少卿,连续四次上疏,认为廷弼才可用,请令带罪守山海关。[27]刑曹:刑部官员。顾大章,字伯钦,江苏常熟人。任刑部主事。援引法律条文,认为王化贞当斩,廷弼当戍。[28]议能议劳:论才干,论功劳。[29]裦(yòu)如充耳:《诗经邶风旄丘》:“叔兮伯兮,裦如充耳。”裦,盛服。充耳,塞耳。意思是诸位大臣虽着盛服,却对意见充耳不闻。[30]王纪:字惟理,山西芮城人。曾上书弹劾阉党魏忠贤,主持公正,享有清名。[31]中丞:汉代为御史大夫的属官。明都察院的副都御史职与汉中丞略同。邹元标:字尔瞻,江西吉水人。官左都御史,有盛名。[32]都谏:都察院谏官。魏大中:字孔时,浙江嘉善人。后以反对魏忠贤下狱而死。[33]曾铣:字子重,江都(今江苏扬州)人。嘉靖进士。历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有胆略,善于用兵,立志收复河套。后受严嵩诬陷,诛死,追谥襄愍。
全祖望(1705—1755),字绍衣,学者称其为谢山先生,鄞县(今属浙江)人。年轻时文章受到查慎行、方苞等人的推重和赏识。乾隆进士,初为翰林官,后受到权贵排斥,辞官回家。回乡后曾做过绍兴、广东等地的书院山长,从学的人很多。他为人正直,不谐流俗,学问非常渊博,尤好搜罗文献,表彰忠义,研治北宋末和南明的史事。有《鲒埼亭集》。
书潘荆山(清)袁枚
潘荆山讳兆,吾浙孝廉也。静深有谋,浙闽总督满保辟入幕府[1]。
康熙五十四年[2],台湾反,以立朱一贵为名。朱,农家子,幼养鸭为业,每叱鸭,鸭皆成伍,路不乱行。乡人异之。游民之无赖者倡为乱,拥一贵据南路[3],杀守备及官兵二百[4],总兵欧阳凯、副将许云讨贼战死[5],台湾陷。
事闻,省城大震[6]。时漏下二鼓,满公不知所为,登荆山床为诀,哭声乌乌。荆山披衣起,笑曰:“公止哭,贼即平矣。台湾贼皆乌合,何能为?第兵机贵速,须尽此夜了之。”公曰:“如何?”曰:“公持印,荆山持笔,两侍儿供纸墨,群奴张灯听遣,足矣。”如其言,书一牒下中军曰:“发两标兵各千[3],五鼓集辕,旌旗、器械、战船缺者斩。”一牒下司、道曰:“运粮若干,集厦门听取[9],误者军法从事。”一牒下府、县曰:“明早部院出兵,送者斩。各吏民安堵毋动[10]。”荆山每书牒,笔飒飒如风雨。毕一纸,请公加印,印毕即发。未三鼓而部署定。荆山复解衣卧,咍台大鼾[11]。黎明拔营,行两日至厦门。
时承平日久,兵不善橹桨,公忧之。荆山下令传呼曰:“凡海贾船能捐货载兵者,与五品官。”有一贾奋前,即褫守备蟒服与之[12]。继来者分给牌劄、豹豸绣补[13]。众贾大喜,争自棹船,船衔尾布列,兵依队而上,不敢哗,甲光耀日。五日抵鹿耳门[14],贼大怖,以为神兵从天而下,骇散无斗者,互相攻杀。守红毛城仅十六人[15],诛之。进剿竹箐城,禽朱一贵,槛车送京师[16]。兵不血刃,粮不支给,凡七日而台湾平。
满公欲奏荆山功。荆山辞曰:“某性孏[17],非能吏事者也。贼平,仗国家威灵,不可贪天功。袭人爵[18],请事公终其身。”
满公卒,潘复佐浙督李公卫,以名闻。
注释:
[1]浙闽总督:辖今浙江、福建二省,康熙时驻福州(今福州市)。满保:字九如,一字凫山,觉罗氏,正黄旗人。康熙三十三年(1694)进士。历官侍讲、祭酒,以礼部侍郎外任福建巡抚、浙闽总督。以平台录功加兵部尚书。[2]康熙五十四年:公元l715年。[3]朱一贵:明末福建长泰县人。明亡后居台湾,以养鸭为业。清康熙六十年(1721)夏初,联络黄殿、李勇、吴外等人率众起义抗清,各地纷纷响应,占领整个台湾,称中兴王,建元永和。是年6月,清廷派兵自闽、浙渡海镇压,起义军失败,朱一贵被俘,押解至北京被杀。[4]守备:一城之守将,位在都司下。[5]欧阳凯:福建漳浦人,官台湾总兵。以死事赠太子太保。副将:与总兵同为提督属下,总兵管镇,副将管协。许云:不详。[6]省城:指今福州市,为布政、巡抚等省机关驻地。当时台湾隶属于福建。[7]中军:古代行军以中军为发号施令的地方,主将亲自带领。清代督、抚、提、镇等带兵官部下首领也称中军。[8]标:清兵制,以三营为一标,以标统领之。[9]厦门:岛名,一名嘉禾屿、鹭屿,清设厅,即今福建厦门市。[10]安堵:安居,安定。《史记田单传》:“愿无虏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11]咍[hāi]台:睡觉时呼息的声音。《世说新语雅量》:许(璪)上床便咍台大鼾。”陆游《游山》:“酒市拥途观嵬峨,僧庐借榻寄咍台。”[12]蟒服:清代官员的服装,颜色为蓝色或石青,以金线绣蟒,蟒数自八至五,依官品数依次递降。褫(chǐ),剥。[13]牌劄:记功的牌子。豹豸绣补,清官员于服装前后心缀有图之绣像徽识,称补子。各品所绣不同,文官绣鸟,武官绣兽。豹为三品武官绣补,此处记录当有误。[14]鹿耳门:在今台湾鹿港,形如鹿耳,旧时为交通要道,清筑有炮台。[15]红毛城:即红毛楼,在今台南城内镇北坊,荷兰人建。[16]槛车:囚禁犯人的有栅栏的车。[17]孏:同“懒”。[18]人爵:爵位。《孟子告子》:“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
书潘吴二子事(清)顾炎武
先朝之史皆天子之大臣与侍从之官承命为之而世莫得见其藏书之所曰皇史宬每一帝崩修实录则请前一朝之书出之以相对勘非是莫得见者人间所传止有太祖实录国初人朴厚不敢言朝廷事而史学因以废失正德以后始有纂为一书附于野史者大抵草泽之所闻与事实絶远而反行于世世之不见实录者从而信之万历中天子荡然无讳于是实录稍稍传写流布至于光宗而十六朝之事具全然其卷帙重大非士大夫累数千金之家不能购以是野史日盛而谬悠之谈徧于海内苏之吴江有吴炎潘柽章二子皆高才当国变后年皆二十以上并弃其诸生以诗文自豪既而曰此不足传也当成一代史书以继迁固之后于是购得实录复旁搜人家所藏文集奏疏怀纸吮笔早夜矻矻其所手书盈床满箧而其才足以发之及数年而有闻予乃亟与之交二子皆居江村潘稍近每出入未尝不相过又数年潘子刻国史考异三卷寄予于淮上予服其精审又一年予
书棚民事(清)梅曾亮
余为董文恪公作行状,尽览其奏议[1]。其任安徽巡抚,奏准棚民开山事甚力[2]。大旨言[3]:与棚民相告讦者,皆溺于龙脉风水之说[4];至有以数百亩之山,保一棺之土。弃典礼[5],荒地利,不可施行。而棚民能攻苦茹淡[6],于丛山峻岭、人迹不可通之地,开种旱谷以佐稻粱;人无闲民,地无遗利,于策至便,不可禁止,以启事端。余览其说而是之[7]。
及余来宣城[8],问诸乡人[9]。皆言:未开之山,土坚石固,草树茂密,腐叶积数年可二三寸;每天雨,从树至叶,从叶至土石 ,历石罅[10],滴沥成泉。其下水也缓,又水下而土石不随其下;水缓,故低田受之不为灾,而半月不雨,高田犹受其浸溉。今以斤斧童其山[11],而以锄犁疏其土,一雨未毕,沙石随下,奔流注壑涧中,皆填污不可贮水,毕至洼田中乃止,及洼田竭而山田之水无继者。是为开不毛之土而病有谷之田,利无税之佣而瘠有税之户也[12]。余亦闻其说而是之。
嗟夫,利害之不能两全也久矣!由前之说,可以息事;由后之说,可以保利。若无失其利而又不至如董公之所忧,则吾盖未得其术也。故记之以俟夫习民事者[13]。
注释:
[1]董文恪:董教曾,字益甫,谥号文恪。行状:叙述死者生平事迹的文字。奏议:旧时臣子给皇帝进言的文书。[2]甚力:非常尽力。[3]大旨言:奏疏主要内容说。[4]告讦(jié):揭人隐私。龙脉风水:旧时关于山水地形的迷信说法。[5]弃典礼:违反典章制度的规定。[6]攻苦茹淡:棚民搭木棚而居,从事很苦的劳动,吃很差的食物。[7]是之:即同意他的意见。[8]宣城:今安徽宣城县。[9]问诸乡人:问之于当地人。[10]石罅(xià):石缝。[11]童:山无草木。[12]瘠:使贫困。[13]俟:等待。习民事者:熟悉民事的人。
梅曾亮(1786—1856),字伯言,一字柏枧,江苏上元(今江苏省南京市)人。近代散文家。道光二年(1822)进士。道光二十九年告归,主持扬州书院讲席。年轻时喜作骈文,后拜姚鼐为师,致力于作古文,成为桐城派后期的重要作家,在当时文坛名声很盛。他的散文多为书序、碑传一类。但山水游记较有特色。林纾《慎宜轩文集序》评价“得桐城之嫡传者,惟上元梅曾亮。顾其山水游记,则微肖柳州。夫学桐城者,必不近柳州,而伯言能之,此非异也,……盖既深于文,固无所不可”。他也写有《书棚民事》等反映时事的散文。著作有《柏枧山房集》。
本文选自《柏枧山房集》卷十。文章记载了有关安徽棚民开山一事的两种不同意见。作者认为这件事“利害之不能两全”,于是记下这两种意见,等待熟悉民事的人来解决。
书山东河工事(清)张惠言
嘉庆二年[1],河决曹州[2],山东巡抚伊江阿临塞之[3]。伊江阿好佛,其客王先生者,故僧也,曰明心,聚徒京师之广慧寺,诖误士大夫,有司杖而遂之,蓄发养妻子。伊江阿师事之谨。王先生入则以佛家言耸惑巡抚,出则招纳权贿,倾动州县,官吏之奔走巡抚者,争事王先生;河工调发薪刍夫役之官[4],非王先生言不用也。不称意,张目曰:“ 奴敢尔,吾撤汝矣!”其横如此。
内阁侍读学士蒋予蒲[5],王先生广慧寺之徒也,以母忧去官,游于山东,伊江阿延之幕中,相得甚,奏请留视河工,有旨许之。巡抚择良日筑坛于公馆之左,僧道士绕坛诵经者数十人,巡抚日再至,蒋学士、王先生从。及坛,蒋学士北面拜,巡抚亦北面拜。王先生冠毗卢冠[6],加沙偏袒[7],升坛坐。学士巡抚立坛下,诵经毕,乃去。如是者数月。河屡塞。辄复决。其明年正月,王先生曰:“堤所以不固,是其下有孽龙,吾以法镇之,某日,当合龙[8],速具扫[9]。”巡抚曰:“诺。”先期一日,扫具,役夫数百人,维扫以须。巡抚至,王先生佛衣冠,手铁长数寸,临决处,呗音诵经咒[10]。良久,投铁于河,又诵又投。三投,举手贺曰:“龙镇矣!”巡抚合掌曰:“如先生言。”明日,水大甚。巡抚命下扫,众皆谏,不许,扫下,数百人皆死。居数日,王先生又至,投铁者又三,扫又下,死者又数百人,堤卒不合。
张惠言曰:余居江南,辄闻山东河工事,未审。及来京师,杂询之,多目击者。呜呼!佛氏之中人,至此极哉!书其事,使来者有所儆焉。
王先生既蓄发,名树勋,以资入待选通判[11]。本扬州人,或曰常州之宜兴人。当其为僧时,故有妻子也。僧号嘿然。嘿然者,亦其未为僧时号。伊江阿谪戍伊犁,王先生送之戍所。闻其将归谒选云。
注释:
[1]嘉庆二年:1797年。[2]曹州:清代曹州府,约相当于今山东省荷泽地区。[3]伊江阿:满族人。官至山东巡抚。后因附和和珅,和珅下狱,被夺职,“又追论在山东日佞佛宽盗,命戍伊犁”(《清史稿》)。塞:堵塞。[4]刍:喂牲口的草。[5]内阁侍读学士:清代内阁官,掌收发本章,总稽翻译。蒋予蒲:河南睢州(今睢县)人。乾隆进士,曾任内阁侍读学士等官。在广慧寺受过戒。[6]毗卢冠:也作“毗罗帽”,僧帽的一种。[7]加沙:即“袈裟”,佛教徒的法衣。[8]合龙:治河时修筑堤坝,最后完成的合口工程叫“合龙”。[9]扫:通“埽”(sào),治河工程中用以护堤和堵口的器材。预先以柳、草或秫秸等捆扎而成,其大者杂以土石。[10]呗(bài)音:梵音赞颂。[11]通判:清代为府的僚属。[12]谒选:去吏部等候选派。
张惠言(1761—1802),字皋文,武进(今江苏常州市)人。嘉庆四年(1799)进士,授庶吉士,充实录馆纂修官。六年,任翰林院编修。七年卒,年仅四十二。张惠言早年治经学,尤深《易》、《礼》、擅词,为常州词派的创始人,论词强调比兴。散文则受桐城派的影响,是刘大櫆的再传弟子,但也在某种程度上突破了桐城“义法”的樊篱,与恽敬同为阳湖派的创始人。其经学著作有《周易虞氏义》等二十余种。文集有《茗柯文编》,今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版黄立新校点本。收录了《茗柯文》和《茗柯词》。此外,还编有《词选》、《七十家赋钞》等书。
本文选自《苟柯文集》三编。
书苏明允《辨奸论》后(清)管同
苏明允《辩奸论》诋斥荆公[2],宋方勺《泊宅编》言其本末甚备[3]。顷见周密《浩然斋雅谈》[4],谓尝见陈振孙说[5],此论亦间及二程[6],此本臆说无凭[7],而近世辟宋儒者多喜道之[8],亦其谬矣。
明允之卒,张方平为墓碣[9],特载此文为荆公而作,子瞻有谢书可考也[10]。当明允至京,盖在嘉祐[11]、治平之世[12],其时欧公既为介甫延誉[13],而潞公为相[14],又请不次擢用,以激奔竞之风[15]。故论曰,盖世之名而贤者有不知[16]。若明道、伊川,则自神、哲两朝始出仕,其于是论无一可合焉。夫面垢不洗,衣垢不浣者,介甫之实事[17],当其少年,尝见戒于韩魏公矣[18]。世岂有囚首丧面之二程也[19]?呜呼!道学之尊,犹天地日月也,纵使明允著论讥之,于二程亦何损?又况牵合臆决,绝不考其当时之事,彼振孙与密者,亦何心哉!
注释:
[1]苏明允:苏洵(1009—1066),字明允,北宋散文家,苏轼之父。[2]荆公: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封荆国公。北实政治改革家、文学家。[3]方勺:宋代人,他的笔记《泊宅编》共三卷,主要记载宋哲宗到徽宗时的朝野旧事遗闻。[4]周密:南宋文学家。《浩然斋雅谈》是他的笔记著作。[5]陈振孙:南宋人。他的《直斋书录解题》是历代典籍的提要目录。[6]二程:北宋理学奠基者程颢、程颐兄弟。程颢人称明道先生,程颐人称伊川先生。[7]臆说:想当然的主观言论,无根据之谈。[8]辟:排除,引申为驳斥。[9]张方平:字安道,号乐全居士,北宋人。反对王安石变法。[10]子瞻:苏轼字子瞻。有《谢张方平书》。[11]嘉祐:宋仁宗年号。[12]治平:宋英宗年号。[13]欧公:欧阳修。延誉:荐引、称扬。王安石早年得欧阳修的赏识,擢进士上第,欧还曾经荐他为谏官。[14]潞公:文彦搏,北宋名臣,曾任宰相,封潞国公。他“荐安石恬退,乞不次进用,以激奔竞之风”。后反对王安石变法。不次:不按一般的等级名次,即破格。[15]激:抨击。[16]盖世:超过、压倒一切。贤者:指欧、文二公。[17]实事:即确实、确切发生过的事情。《宋史王安石传》中记载有王安石不修边幅的事。[18]韩魏公:韩琦,北宋名臣,封魏国公。王安石曾在他手下任签判,每天夜里读书达旦,经常来不及洗漱就去办公。韩琦以为他夜里饮酒放逸,就告诫他:“君少年,无废书,不可自弃。”见《邵氏闻见录》。[19]囚首丧面:这是《辨奸论》中骂王安石的话。
书五代史安重诲传后(清)方苞
记事之文,惟《左传》、《史记》各有义法。一篇之中,脉相灌输而不可增损[2],然其前后相应,或隐或显,或偏或全,变化随宜,不主一道。《五代史安重诲传》总揭数义于前,而次第分疏于后[3],中间又凡举四事,后乃详书之[4]。此书、疏、谕、策体,记事之文,古无是也。
《史记》伯夷、孟、荀、屈原传,议论与叙事相间,盖四君子之传[5],以道德节义,而事迹则无可列者。若据事直书,则不能排纂成篇,其精神心术所运,足以兴起乎百世者,转隐而不著。故于伯夷传叹天道之难知[6],于孟、荀传见仁义之充塞[7],于屈原传感忠贤之蔽壅[8],而阴以寓己之悲愤。其他本纪、世家、列传有事迹可编者,未尝有是也。重诲传乃杂以论断语。夫法之变,盖其义有不得不然者,欧公最为得《史记》法,然犹未详其义而漫效焉,后之人又可不察而仍其误邪?
注释:
[1]五代史:指欧阳修所修撰的《新五代史》。安重诲:五代后唐大臣,明宗时任兵部尚书等职。[2]脉:指文章的脉络线索。[3]分疏:分别阐述。《五代史安重诲传》先总说安重诲“恃功矜宠,威福自出,旁无贤人君子之助,其独见之虑,祸衅所生,至于臣主俱伤,几灭其族。”然后分别以事例说明这几个方面。[4]“中间”二句:《五代史安重诲传》在中间举出安重诲的四次过失“轻信韩玫之谮,而绝钱镠之臣;徒陷彦温于死,而不能去潞王之患;李严一出而知祥贰;仁矩未至而董璋叛。”然后分别详述这四件事。方苞认为这样写不合于史传的义法。[5]传(chuán船):流芳后世。[6]“故于伯夷传”旬:《史记伯夷列传》对伯夷事迹的叔述极为简略,而前后却有大段议论。在叙述伯夷“饿死于首阳山”后,司马迁有一段议论天道难知的话:“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絜行如此而饿死。……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7]“于孟、荀传”句:《史记孟子荀卿列传》第一段议论:“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慨叹战国之世好言利而不言仁义。按“仁义充塞”一语见于《孟子.滕文公下》,意为仁义的道路被阻塞。[8]“于屈原传”句:《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论屈原之所以著《离骚》:“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
书孝妇魏氏诗后(清)方苞
古者妇于舅姑服期[2],先王和情以立文[3],所以责其实也[4]。妇之爱舅姑,不若子之爱其父母,天也[5],苟致爱之实[6],妇常得子之半,不失为孝妇。古之时,女教修明[7],归于舅姑,内诚则存乎其人[8],而无敢显为悖者[9]。盖入室而盥馈[10],以明归顺;三月而后反马[11],示不当于舅姑而遂逐也[12]。终其身荣辱去留, 皆视其事舅姑之善否,而夫之宜不宜不与焉[13]。惟大为之防[14],此其所以犯者少也。
近世士大夫百行不作[15],而独以出妻为丑[16],闾阎化之[17],由是妇行放佚而无所忌[18]。其于舅姑以貌相承而无勃谿之声者[19],十室无二三焉,况责以诚孝与?妇以类己者多而自证[20],子以习非者众而相安,百行之衰[21],人道之所以不立[22],皆由于此。
广昌何某妻魂氏[23],刲肱求疗其姑[24],几死[25]。其事虽人子为之,亦为过礼;而非笃于爱者不能[26]。以天下妇顺之不修[27],非绝特之行[28],不足以振之;则魏氏之事,岂可使无传与?抑吾观节孝之过中者[29],自汉以降始有之,三代之盛[30],未之前闻也。岂至性反不若后人之笃与[31]?盖道教明,而人皆知夫义之所止也[32]。后世人道衰薄,天地之性有所壅遏不流[33],其郁而轨于一二人者[34],往往发为绝特之行,而不必轨于中道[35]。然用以矫枉扶衰[36],则固不可得而议也[37]。
魏氏之舅官京师,士大夫多为诗歌以美之,予因发此义,以质后之人[38]。
注释:
[1]题目意思是:大家写了很多赞颂魏氏的诗,我因为这些诗再发点议论。[2]舅姑:公婆。妇女对丈夫父母的称谓。服期(jī):照丧礼规定穿戴一定的丧服以哀悼死者称“服”,服期即指服丧一年。[3]先王:此指以前制定丧礼的君王。称情以立文:《礼记三年间》:“三年之丧何也?曰:称情而立文。”意谓根据人的感情轻重来制定丧礼条文。[4]责:要求,督责。实:实际,实践。[5]天:天然,出于自然的。[6]致爱:最亲近,极爱。致,尽,极。[7]女教:即妇教,对妇女进行道德准则、行为规范方面的训诲、教化。修明:整饬完好、明朗清楚。[8]存:想念,关心。[9]悖(bèi):违反,违背道理。[10]盥馈(guàn kuì):盥,洗手,洗脸;馈,进食于人。[11]反马:春秋战国时,大夫以上嫁女,用车马送新娘到夫家,把马也留在夫家。三个月后,夫家表示认可这位新娘,才把马送回女家,叫做反马。[12]遂逐:马上赶走。封建时代丈夫离弃妻子称“休”、“逐”、“出”。[13]不与(yù):不在其内,不考虑。[14]惟:犹“以”,由于。大为:犹言“大行”,正确而重要的行为。防:防患,约束。[15]百行:犹言“百为”,多种行为。怍(zuò):惭愧。[16]出妻:离弃妻子。[17]闾阎:里巷的门,借指里巷、百姓间。化:转移、影响人心风俗。[18]放佚:放纵淫荡。[19]勃谿(xī)指家庭中的斗争、争吵。[20]自证:证明自己正确。[21]百行(xìng):各种优良的品德、善行。蔡邕《陈寔碑》:“兼资九德,总修百行。”又有“士有百行,孝敬为先”的说法。[22]人道:封建社会的为人准则、伦理道德和社会规范。[23]广昌:县名,今属江西省。[24]刲肱(kuī gōng):割臂上的肉。刲,割;肱,手臂,胳膊。[25]几:几乎,差一点。[26]笃:深厚,忠实。[27]修:修养,整治。[28]绝特:极度非凡,独特突出。[29]抑:连词,表转折,犹“然而”。节孝:节操、孝行。过中:超过了中庸的道德标准。中,不偏不倚,正合度。过中犹言过分。[30]三代:秦以前夏、商、周三代。[31]至性:纯厚的性情,一般特指孝亲之情。[32]所止:所在。[33]天地之性:即程朱理学所谓的天理,指仁、义、礼、智等纲常伦理。壅遏:阻塞,障碍。[34]郁:郁结。钟:聚,集。[35]中道:中庸之道。[36]矫枉:纠正过失,错误。[37]议:非议。质:就正,请评定。
方苞(1688—1749),字凤九,号灵皋,晚号望溪,安徽桐城人。康熙四十五年(1706)进士。康熙五十年,因戴名世《南山集》案牵连入狱,两年后免死出狱,以“方苞学问天下莫不闻”受康熙特旨,入值康熙的秘书机构南书房,成为天子的近身辞臣。乾隆时官至礼部侍郎,晚年辞官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