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掃編 (宋)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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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卷上
漢初,因秦官置丞相、太尉。武帝罷太尉,不置。久之,置大司馬而以為大將軍之冠。成帝復罷丞相、御史大夫,而取周官六卿、司徒、司空之名,配大司馬以備三公,而咸加「大」稱。後漢建武二十七年,復改大司馬為太尉,而司徒、司空並去「大」字,自後歷代因之。政和中,始盡遵周官,置少師、少傅、少保為三孤,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公,而以太尉為武官,禮秩同二府,大略如昔之宣徽使,而不以授文臣,而必以冠節度使為異耳。
唐開元中,始聚書集賢院,置學士、直學士、直院總之。又置大學士,以寵宰相,自是不廢。其後又置弘文官,亦以宰相為大學士。本朝避宣祖諱,易為昭文,然必次相遷首相始得之。其後惟王章惠隨、龐莊敏籍、韓獻肅絳旨初拜直除昭文,故王岐公行獻肅制詞,有曰「度越往制,何愛隆名之私」者,蓋謂是也。
文臣簽書樞密院,始於右元懿,初稱樞密直學士簽書樞密院事,竟以本院學士而簽書院事而已。至張公齊賢、王公沔皆直以諫議大夫為之,不復帶學士,自是不復除。至熙寧八年,曾公孝寬始復自龍圖閣直學士起居舍人、樞密都承旨,拜樞密直學士、簽書樞密院事,而不遷官、不賜球文帶。未幾,以憂去位,至服闋,乃以端明殿學士判司農寺。元祐三年,趙公瞻自中散大夫戶部侍郎;六年,王公巖叟自左朝奉郎、龍圖閣待制、權知開封府;七年,劉公奉世自左朝請大夫、寶文閣待制、權戶部尚書,皆拜樞密直學士、簽書樞密院事,不遷官。趙公明年乃遷中大夫、同知樞密院事,王、劉二公至罷皆除端明殿學士。是四公於從班中資品尚淺,而躐遷執政,故有是命,蓋不盡以執政之禮畀之。而必帶樞密直學士者,正用石元懿故事也。紹聖以還,又復除。淵聖受禪之初,亟擢宮僚耿南仲為執政,而西府適無闕員,故復自徽猷閣直學士、太子詹事拜簽書。未幾,復欲命一執政使虜,而在位者皆不可遣,遽以兵部尚書路公允迪為簽書而行。先是樞密直學士已廢不置,改為述古殿直學士,故二公皆超拜資政殿學士。雖簽書帶職猶用故事,而非本意矣。自是遂相踵成例,凡簽書者必帶端明資政之職。至六曹尚書、翰林學士皆執政之亞,逕遷同知可也。然初拜亦必為簽書而帶學士職,疑非是。
武臣簽書樞密院,始於楊守一。端拱元年,自內客省使、宣徽北院使為之;二年,張遜自鹽鐵使,亦以宣徽北院使為之;景德三年,韓崇訓自樞密都承旨、四方館使,以檢校太傅為之;同時,馬正惠公知節自樞密都承旨、東上閣門使,以檢校太保為之;天禧三年,曹武穆公瑋自華州觀察使鄜延副總管,以宣徽北院使為之;明道二年,王武恭公德用自步軍副指揮使、福州觀察使,以檢校太保為之;治平三年,郭宣徽逵自殿前都虞候、容州觀察使,以檢校太保為之;建炎三年,王淵自向德軍節度使、御營都統制,直以節度使為之。
童貫之始入樞府也,官已為開府儀同三司,而但以為權簽書樞密院河西北面房公事。頃之,乃進稱權領,蓋以謂所掌止邊防一事,且姑使為之而已。又數月,乃正稱領樞密院事,自是不復改。其後蔡攸以少師居樞府,亦稱領。鄭太宰居中以故相居樞府,亦稱領。宣和間,凡官品已高而下行職事者,皆稱領,如蔡行以保和殿大學士領殿中省,高俅以開府儀同三司領殿前司,王革以保和殿大學士領開封尹之類是也。靖康間,何丞相栗以資政殿學士、李丞相綱以資政殿大學士皆領開封府職事而別置尹。初,貫之不稱知而稱領者,非尊之也,蓋猶難使之正居執政之位,故創此名,然鄧樞密洵武以少保知院,而實居其下。慶歷間,呂許公以首相兼判樞密院事,論者以為判名太重,未幾改兼樞密使。元豐官制廢樞密使不置,則知院為長官。今領居知上,則判院之任也。按:漢制有領尚書,有平尚書,領尚書則將軍、大司馬、特進為之,平尚書則光祿大夫、諫大夫之徒皆得為之,則領之為重也久矣。
宇文樞密虛中自資政殿大學士以本職簽書樞密院事,自陳職名太高,於是除去「大」稱,而直以學士為之。
國朝中書、宰相、參知政事多不過五員,兩相則三參,三相則兩參。咸平中,呂文穆、李文靖、向文簡三相也,王文正、王文穆兩參也。景祐間,呂文靖、王文正曾兩相也,宋宣獻綬、蔡文忠齊、盛文肅度三參也。至和中,文潞公、劉丞相、沆富文忠三相也,王文安堯臣、程康穆戡兩參也。熙寧中,曾魯公、陳秀公升之兩相也,王荊公、韓康公、唐質肅三參也。
父子秉政國初至靖康元年凡十二家:王惠獻子安簡。呂文靖子惠穆、正獻。石元懿子文定。陳給事子恭公。韓忠獻子獻肅、持國、莊敏。範文正、子忠宣、彝叟。曹武惠子武穆。蔡丞相子懋。蔡太師子攸。韓忠獻子儀公。曾宣靖子令綽。王侍郎子忠簡。呂文靖之老也,以司徒監修國史,兼譯經潤文使,每有軍國大事,與中書、門下、樞密院同議以聞。正獻之老也,復以司空同平章軍國事。曾令綽之為簽書,宣靖猶康寧,遂就養東府。士林尤以二家為盛事。
兄弟秉政,國初至政和凡七家:陳文忠弟文惠。三韓。二呂。二范。吳正肅弟正憲。蔡太師弟元度。鄧觀文弟少保。
祖孫秉政,國初至紹興凡四家:梁丞相適孫才甫。呂正獻孫舜徒。富文忠孫季申。韓儀公孫似夫。
叔侄秉政,國初至大觀凡三家:呂文穆侄文靖。胡文恭侄宗愈。林文節侄攄。
初置觀文殿大學士也,詔自今非嘗歷宰相不除,著為令。宣和七年,先公自北門召為上清寶菉宮使,忽有此授,方引故事退避,會北鄙之警,有詔復留。明年,京師解嚴,復召為中書侍郎,遂拜相。時前告猶寄北京左藏庫,淵聖遣中使取以賜先公。先公復力辭,曰:「臣今忝備宰輔,於此告受與不受未有損益,然所以終不敢當者,蓋以除授之日猶未經歷,其於彝制終有所妨,重失此名於天下也。儻聽臣言,使中外聞之,知朝廷於祖宗法度,無有大小率循惟謹,顧不美乎?」上終不許,先公不得已受之。謝表略曰:知章兩命之兼榮,足為盛事;張說大稱之獲免有愧前修。蓋謂是也。
唐以宰相兼太清宮使。本朝祥符間亦以首相領玉清、昭應宮使,又置景靈宮、會靈祥源觀使,以次相及樞密使次第領之,執政為副使,侍從為判官。天聖初,昭應宮災,始罷輔臣、宮觀等使名。政和中,詔天下咸建神霄、玉清、萬壽宮,復置□宰相使相領之,執政為副使,侍從為判官。判官惟盛章嘗以開封尹領之,它未嘗命。而天下郡守皆兼管句,通判兼同管句。雖前二府領州亦如之,蓋欲重其事也。
輔臣既罷領宮觀使,其後惟以使相、節度、宣徽使為之,無所職掌,奉朝請而已。熙寧間,又有以使居外者:王荊公以使相領集禧觀使居金陵,張文定公以宣徽南院使領西太一宮使居睢陽之類,皆優禮也。元祐間,梁左丞燾罷政事,除資政殿學士,特創同醴泉觀使之名以命之。梁公言故事無以學士領宮觀使者,且同使之名前所未有,力辭不受。然自是,前二府往往以學士直為宮觀使,而同使之名不復除矣。
故事:非宰相不為僕射,雖樞密使,必嘗歷宰相乃得之。天禧三年,南郊親祠禮畢,輔臣咸進官。時丁晉公以吏部尚書參政事當遷,乃以檢校太尉兼本官為樞密使,而端揆之尊不可得也。神宗即位覃恩時,王懿恪拱辰以端明、龍圖兩學士吏部尚書留守北京當遷,乃以為太子少保,而兩學士如故。官制行,僕射為特進。崇寧間,許沖元太尉始以中書侍郎為之,其後踵之。鄭太宰、鄧少保皆以知樞密院為之,薛肇明以門下侍郎為之。靖康初復祖宗法度時,薛獨存,因改授金紫光祿大夫。
王銍言周世宗既定三關,遇疾而還。至澶淵,遲留不行,雖宰輔近臣問疾者,皆莫得見,中外恟懼。時張永德為澶州節度使,永德尚周太祖之女,以親故獨得至臥內,於是群臣因永德言曰:「天下未定,根本空虛,四方諸侯惟幸京師之有變,今澶、汴相去甚邇,不速歸以安人情,顧憚朝夕之勞而遲回於此,如有不可諱,奈宗廟何?」永德然之。承間為世宗言,如群臣旨。世宗問曰:「誰使汝為此言?」永德對群臣之意皆願如此。世宗熟視久之,歎曰:「吾固知汝必為人所教,獨不喻吾意哉!然吾觀汝之窮薄,惡足當此。」即日趣駕歸京師。嗚呼!天命方有所屬,固非人謀之所能間也。
五代之亂,天下無復學校。皇朝受命,方削平四方,故於庠序之事亦未暇及。宋城富人曹誠者,獨首捐私錢建書院城中。前廟、後堂,旁列齋舍,凡百餘區。既成,邀楚丘戚先生主之。先生名同文,生唐天祐中,歷五代入本朝,皆不仕,以文學行義為學者師。及是四方之士爭趨之,曹氏益復買田、市書以待來者。先生乃制為學規:凡課試、講肄、勸督、懲賞莫不有法,寧親歸沐與親戚還往莫不有時,而皆曲盡人情,故士尤樂從焉。由此,書院日以浸盛。事聞京師,有詔賜名應天府書院。先生沒,門人私謚為正素先生。其子綸復以儒學顯,歷事太宗、真宗兩朝,官至樞密直學士。先生之規後傳於時,及建太學,詔取以參定學制,予幼時猶及見之。書院,即今之國子監也。
唐節度使初皆領一道,故以本道為名,若河西、河南、劍南、關內之類是也。厥後分鎮浸多,所領不能盡有一道,則以其地為名,若安西、朔方、渭北、隴右之類是也。又有合數州以為名者,若魏博、淄青、澤潞、徐泗之類是也。或因其有功則賜軍號以旌之,若振武、鎮國、天雄、定難之類,不可悉數。由五代以還至於國朝,所錫益多,凡曰節鎮皆曰某軍某軍,而孟州曰河陽三城,襄陽府曰山南東道,太原府曰河東,鳳翔府曰鳳翔,揚州曰淮南,江陵府曰荊南,成都府曰劍南西川,潼川府曰劍南東川,興元府曰山南西道,總九州府,獨因舊以為名,亦出於偶然。本不以地望有所輕重,然凡建節者反以是數州為重,非親王尊屬與勳望重臣莫或得之。故韓魏公以司徒領淮南,曾魯公以司空領河陽三城,文潞公以太師領河東,皆以為重也。
唐之方鎮得專制一方,甲兵、錢谷、生殺、予奪皆屬焉,權任之重自宰相之外它官蓋無與比,故其始拜也,降麻告廷與宰相同,而賜節鑄印之禮又為特異,誠以其任重故寵之。本朝既削方鎮之權,節度使不必赴鎮,但為武官之秩,間以寵文臣之勳舊,內則為宮觀使,外則別領州府而已。至宗室戚里又止於奉朝請,無復職掌,而告廷、賜節、鑄印之禮猶踵故事。至於今,循之不革。諸路經略安撫使,雖非唐方鎮之比,然亦大將之任也,而命之與列郡守臣略等。間命宣撫使,蓋古之元帥也,直以敕授,尤為失之。
國初節度使猶有赴治所者,謂之「歸鎮」,以為異禮。仁宗朝,夏鄭公以平章事領三城節為西京留守,以洛陽地當孔道,日有將迎之勞,表請「歸鎮」,略曰:凡叨建節之行,頗以「歸鎮」為重。蓋謂是也。
蘇子容丞相始為南都從事時,杜正獻公方致仕居南都,見蘇公,大器之,為道其平生出處本末甚詳,曰:「子異時所至亦如老夫,願勉旃自愛。」蘇公唯唯謝之。先是正獻公既罷政出知兗州,未幾請老,遂以太子少師致仕,復三遷為太師而薨,享年八十。其後蘇公更踐中外,其先後早晚多與杜公相似。至免相也。亦出知揚州,未幾請老,復召為中太一宮使,請不已,乃以太子少師致仕,遷太保而薨,享年八十有二,年壽官品又略同焉。又熙寧間,蘇公以集賢院學士守杭州時,梁況之左丞方以朝官通判明州,之官,道出錢唐,蘇公一見異之,留連數日待遇甚厚。既別,復遣介至津亭手簡問勞,且以一硯遺之曰:「石硯一枚,留為異日玉堂之用。」梁公莫喻其意,亦姑謝而留之,自爾南北不復相見,亦忘前事矣。元祐六年,梁公在翰苑。一夕,宣召甚急,將行而常所用硯誤墜地碎,倉卒取他硯以行,既至則面授旨:尚書左丞蘇某拜右僕射。梁公受命,退歸玉堂,方杼思命詞涉筆之際,視所攜硯則頃年錢塘蘇公所贈也,因恍然大驚。是夕,梁公亦有左丞之命。他日,會政事堂,語及之,蘇公一笑而已。世謂貴人多識貴人,蓋以謂閱人多而識之然。窮達壽夭則或有可知之理,而能纖悉如是二事者,殆不可測也。
劉器之待制對客多默坐,往往不交一談至於終日,客意甚倦,或請去,輒不聽,至留之再三。有問之者,曰:「人能終日矜莊危坐而不欠伸欹側者,蓋百無一二焉,其能之者必貴人也。」蓋嘗以其言驗之,誠然。
韓康公、王荊公之拜相也,王岐公為翰林學士,被召命詞。既授旨,神宗因出手札示之曰:「已除卿參知政事矣。」國朝以來,因命相而遂用草制學士補其處,如此者甚多,近歲亦時有之,世謂之「潤筆執政」。
本朝節度使雖不赴鎮,然亦別降敕書宣諭本鎮軍民。而為節度使者亦自給榜本鎮,謂之布政榜。親王,亦翰苑為之,近不復見矣。
元豐官制雖以侍中、中書令、尚書令為三省長官,然未有為之者。元祐初,既召文潞公還朝,以其名位已崇,難所以處之者,時司馬溫公已拜左相,而右相韓玉汝適去位,宣仁後遂欲以潞公為右相。謀之溫公,公曰:「文某歷事累朝,年逾八十,且其再為相時臣猶為小官,今顧居其上不可。」因請自為右相而請以潞公為左相,宣仁復難之。於是用呂許公故事,以本官同平章軍國重事,且詔一月兩赴經筵,六日一入朝,因至都堂與執政商量事,如遇有軍國機要事即不限時,並令人預參決其餘公事,只委僕射以下簽書發遣。其後呂申公為右相,請退甚力,宣仁欲堅留之,顧憐其老,欲以為攝太保同平章軍國事,手札以問范忠宣。忠宣以為攝字從來止施於祠祭,非所為官稱,若別更一字,而使每至都堂不限時出,東府執政有議事,於便門過就之;若議事遲久,令堂廚具食,如此則事皆曲盡,稱國家尊賢優老之意矣。宣仁復手札,謂以呂某德望欲使兼一保、傅官,務要外協人望實益勸講,然其官去保、傅甚遠,欲以為行太保事如何?忠宣復對曰:「謹按國朝典故,天禧中宰臣王旦元是太保平章事,以病乞退,加太尉侍中令。公著官是光祿大夫,職是右僕射,若以僕射加司空則與王旦相近,於典故不遠。若欲有益,勸講,則平章事乃是執政,自當十月一赴經筵,不必帶『行太保事』四字矣。」於是始定議雲。
國朝宰相、樞密使必以侍郎以上為之,若官舊尊則守本官,官卑則躐遷侍郎。官制行,初相止除大中大夫,崇寧後必超進數官,政和以後至有徑遷特進者。靖康初,吳少宰敏初相自中大夫躐遷銀青光祿大夫,引故事自言,於是改大中大夫就職。
慶歷間,賈文元為昭文相,陳恭公為集賢相。會久旱,引東漢策免三公故事自言。是時,吳正肅為參知政事,與文元不協,數爭議上前及此。中丞高若訥以為大臣不肅,故雨不時若而。文元亦自請,故與正肅偕罷,而恭公進位昭文,猶申前請,乃降授給事中,而輔政如故。二參宋元憲自給事中降諫議,丁文簡自工部侍郎降中書舍人,數月而復雲。
國朝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必以諫議大夫為之,權御史中丞亦然。熙寧中,始有本官帶待制權中丞者。官制後,初拜執政遷中大夫,而中丞不復遷官矣。
祖宗時,侍從官或被寄任,往往優進職名,不復計資望之淺深。慶歷中,歐陽文忠公為知制誥才數月,出為河北都轉運使,即拜龍圖閣直學士。其有既命而以事不行者,則隨亦改授他職,紹聖間猶如此。彭器資尚書自權吏部尚書授寶文閣直學士知成都府,辭行,乃改待制知江州。權尚書補外,正合得待制故也。
按歐陽文忠公《慶歷制草》序曰:「除目所下,率不一二時已迫丞相出,故不得專一思慮工文字,以盡道天子難喻之意,而還誥命於三代之文。」又《劉原甫侍讀墓誌》稱其文章尤敏贍。嘗直紫徽閣,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方將下直為之,立馬卻坐,一揮九制,凡數千言,文辭典雅,各得其體。由是言之,則是除目既下,必用是日草詞,且不得從容下直而為之也。元祐初,林子中樞密除中書舍人,言者論其非,因及張邃明中書曰:「昨日聞主者督撰希告詞甚急,意璪之為謀,欲希早受命成其奸黨也。」則命詞之限,當元祐時已不得如前者之迫矣。翟公巽資政居政和間,詞命獨為一時之冠,然文思遲澀,尤惡人趣之。有趣之者,輒默志其旁,凡一趣則故遲一日,有遷延至旬餘者,其後人稍聞之,莫敢復趣矣。
帝者之女謂之「公主」,蓋因漢氏之舊,歷代循焉,未之有改也。政和間,始采周之王姬之稱而改公主曰「帝姬」,郡主曰「宗姬」,縣主曰「族姬」。議者謂姬蓋周姓,猶齊女曰齊姜,宋女曰宋子,皆因其姓而系之國,不曰周姬而曰王姬者,蓋別於同姓諸侯魯姬、衛姬耳。國家趙氏,乃當曰帝趙,不得曰帝姬,若以姬為婦人之美稱則尤不可。《漢書.高五王傳》:「諸姬生趙幽王友。」顏師古注曰:「諸姬,總言眾妾之稱。」又非所以稱帝女也。命婦封號亦政和間所改,始因夫人之名,而凡謂之人。獨孺人者,本稱婦人之名,其它則見於書傳者,皆通謂男子,至「碩人俁俁,執轡如組,有力如虎,又非所以為婦人之號也。小君之稱稽據甚明,設欲多其等級者,莫若采魏晉間鄉君、亭君之目而增之,則猶為有據也。公主之號建炎初已復之,予在司封,欲援此為例,並覆命婦封號,而或者以謂非事之急,故止。
舊制:諫議大夫積十一轉而至僕射,二府乃七轉。及官制行,大中大夫七轉至特進,而不分庶官與二府。元祐中始令正議光祿、銀青光祿、金紫光祿大夫並置左右,分為二資,於是復十一轉而至特進,紹聖以後因之不改。政和中增置通奉、正奉、宣奉三階而罷分左右,止十轉至特進,而庶官、二府並循此制。蓋祖宗以來二府不磨勘,故每優遷。《紹興新書》乃並二府有《磨勘法》,然亦未嘗舉行也。
石林公言吳中俚語:若等人易得久,瞋人易得丑,雖鄙亦甚有理。
祖宗時,凡官僕射及使相以上領州府則稱「判」。元符末,章僕射罷相,以特進守越州,止稱「知」,蓋謫也。宣和中,余太宰深以少傅、節度使守福州,復稱「知」。靖康初,白太宰時中守壽春府、李太宰邦彥守鄧州,始復故事稱「判」。建炎中,呂僕射顧浩以使相守池、守潭、守臨安,皆稱「知」,趙丞相鼎官本特進再罷相,初以節度使守紹興,後改本官守泉,皆稱「知」。近歲孟郡王忠厚以使相守鎮江亦稱「知」,後改婺州。會高開府世則亦守溫州,稱「判」,而孟亦改判婺州雲。國朝翰林學士多以知制誥久次而稱,以職聞者為之。劉原甫居外制最久,既譽望高一時,故士論咸以為宜充此選,而劉亦雅自負,以為當得之。然久柅不得進,逮出典兩郡,還朝,復居舊職且十年矣,終不用。久之,復請外補,於是以翰林侍讀學士知永興軍,頗怏怏,不自得。一日,顧官屬曰:「諸君聞殿前,揮使郝質乎?已拜翰林學士矣。」或以為疑者,徐笑曰:「以今日之事准之,固當如此耳。」
國朝之制:食邑滿萬戶乃封國公,惟見任宰相與官為三公者,則通計實封,滿萬便封國公。杜正獻公既致仕,因郊祀當加恩,而食邑未滿萬戶,特詔封祁國公,蓋異禮也。其後遺表有曰:「非萬戶而忝賜履之封,自三少而席司成之重。」蓋謂是云。
楊文公億初入館時年甚少,故事,初授館職必以啟事謝先達,時公啟事有曰:「朝無絳灌,不妨賈誼之少年;坐有鄒枚,未害相如之末至。」一時稱之。
故事,臣僚封贈母、祖母不問生沒,並加「太」字,曰:「太夫人、太君。政和間,待制劉安上建言:「太者,事生之尊稱也。封母而別之,所以致別於其婦。既沒,並祭於夫,若加之尊稱,則是以尊臨其夫也。以尊臨夫,於名義疑若未正。」自是,始詔命婦追封併除去「太」字。逮《紹興新書》,復仍舊制。晏尚書敦復領吏部,援劉待制之言申明,且引《漢文帝紀》:「七年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無得擅征捕。」注謂列侯之妻稱夫人,列侯死,子復為列侯,仍得稱太夫人,蓋此義也。於是追封始不復稱「太」云。按:帝者之祖母稱太皇太后,既升祔,皆止稱皇后,正此比也。
舊制:執政以上始服球文,帶佩魚;待從之臣止服遇仙帶,世謂之「橫金」。元豐官制,始詔六曹尚書、翰林學士並服遇仙帶、佩魚。故東坡《謝翰林學士表》曰:「寶帶重金佩,元豐之新渥。」蓋謂是也。然武臣節度使班翰林學士上、六曹尚書下,至今止「橫金」。迨拜太尉,則球文、佩魚,蓋恩禮視執政故也。
元豐官制:侍從官給事中以上乃服金帶,中書舍人以下皂帶、佩魚,與庶官等。大觀間,始詔中書舍人、諫議大夫、待制皆許服紅鞓犀帶、佩魚。建炎間,復置權六曹侍郎,亦如之。
舊制:借服不佩魚,故系銜止稱「借紫」、「借緋」。政和中,王詔延康始建請借服皆佩魚如賜者,從之。然差敕止仍舊云:可特差某職任,仍「借緋」或「借紫」而已。而其後系銜者多自稱「借紫金魚袋」,若「借緋魚袋」,然終無所據也。
凡知州軍、通判、提點刑獄、轉運判官、知三京赤縣,皆「借緋」;知州、提點刑獄自服緋者,仍「借紫」;轉運使副、知節鎮州雖不服緋,亦「借紫」,謂之「隔借」;自節鎮轉運副使改授列郡亦「借紫」,謂之「帶借」,中間嘗歷他官則不。
舊制:凡特賜緋,章服皆服塗金、寶瓶帶三日。職事官唯侍御史初除則例賜緋,余非特恩未有賜者。
本朝封爵徒為虛名,戶累數萬。雖號實封者,亦初無其實,故有司亦不甚以為輕重。若非自請,則文臣例封文安,武臣例封武功,宗室例封天水,名號重複不可稽考。予以為雖異於古之裂地而封者,然馭貴之意則均也。謂宜略依古制,非有功不封,已封之縣不再以封,則庶幾其稍重矣。故事,文臣官至卿監官、武臣官至橫行,而勳加至上柱國乃加封邑。其後罷勳官,而寄祿才至奉直大夫、橫行以上,便加封邑,則宜其眾也。
集賢院學士初無班,品與諸直館頗同,然自執政、侍從皆通為之。如吳正肅公肓自資政殿大學士改授集賢院學士、判西京留司御史台,劉原父自翰林侍讀學士改集賢院學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皆以職閒無事故也。其後,李周自權侍郎罷,徐集賢院學士,始有旨:曾任六曹侍郎者,立班在大中大夫之上,奏薦、班列並同待制。紹聖元年,又詔:曾任權侍郎以上者,立班、雜壓、封贈在中散大夫之上,其餘恩數儀制並依中散大夫;餘人立班、雜壓在中散大夫之下,蔭補依朝議大夫,官高者從本條。二年,罷館職,易為集賢殿修撰。政和中,改集賢殿為右文,今右文殿修撰是也。
許少伊右丞宣和間初除監察御史,夜夢綠衣而持雙玉者隨其後。未幾,劉希范資政玨繼有是除。靖康初,為太常少卿,復夢緋衣而持雙玉者隨其後。未幾,劉亦繼為奉常。時劉以淵聖登極恩,初易章服也。
舊制:宰相官僕射以上敕尾不書姓,蓋用唐故事也。元豐
官制:僕射為宰相,故不計寄祿官之高下,皆不書姓云。
本朝公卿多有知人之明,見於擇婿與辟客。蓋趙參政昌言之婿為王文正旦,王文正之婿為韓忠憲億、呂惠穆公弼,呂惠穆之婿為韓文定忠彥,李侍郎虛巳之婿為晏元獻殊,晏元獻之婿為富文忠弼、楊尚書察,富文忠之婿為馮宣徽京,陳康肅堯咨之婿為賈文元昌朝。曾宣靖公亮、王文正曾守鄆,辟龐莊敏籍為通判,龐莊敏守並辟司馬溫公為通判。範文正公為陝西招討使,辟田樞密況、孫威敏沔並為判官,歐陽文忠公為掌書記,歐陽公辭不就,復請張文定公方平,亦辭。富文忠公守並,請韓黃門維為屬。王文安公堯臣安撫陝西,辟蔡樞密挺自隨。如此之類甚多,不可悉數,皆拔於稠人之中,而其故居位風節往往相似,前代所不及也。
童貫既敗,籍其家貲,得「劑成理中丸」幾千斤,它物稱是。此與「胡椒八百斛」者亦何異邪!
舊制:進士登科人初官多授試秘書省校書郎,故至今新擢第人猶稱秘校。祖宗朝,進士上三名皆授將作監丞通判,故至今猶稱狀元為監丞。
唐東都有尚書省留守,兼判其餘百司,略如京師。居其官者謂之分司,大抵皆閒秩,故當時有詩云:「猶被妻孥教漸退,莫求致仕且分司」是也。
本朝三京雖置御史台國子監,執政、侍從庶官迭居之職,事甚簡。御史台則行香拜表日押班,國子監則出納錢糧而已。故未置宮觀時,士大夫多自請以為休息之地。官制行後,士大夫猶有自請分司者,近歲唯責降而已。然不必居本京,蓋無供職之所故也。
舊制:文臣丁憂起復,必先授武官,蓋用「墨縗從戎」之義,示不得已也。故富鄭公以宰相丁憂起復,初授冠軍大將軍,余官多授雲麾將軍。近歲起復者直授故官。
國朝創立諸閣以藏祖宗御制,每閣皆置學士、直學士、待制,謂之侍從官。然學士、直學士例以閣名為官稱,惟天章難以為稱,初置時嘗以王贄為直學士,其後不復有,止除待制而已。初,諸閣唯龍圖有直閣,館職之久次與帥臣、監司之有勤勞者乃得之,然初無班綴也。其後,諸閣例置始編入雜壓與諸修撰,通謂之「貼職」,為之者眾矣。
範文正公為陝西招討使也,以邊兵訓練不精,蓋無專任其責者。又部署、鈐轄等權任相亞,莫相統一。故每有事宜,職卑者付以懦兵,逼逐先出;位高者各據精兵,逗遛不進。是以屢致挫敗。於是,首分鄜延路兵,以為六將,將各三千餘人。選路分都監及駐泊都監等六人,各監教一將兵馬。又選使臣指揮使十二人,分隸六將,專掌教閱。每指揮選少壯勇健者二十五人,先教之以弓弩短兵,俟其技精則補為教頭。每人卻俾分教十人,以次相授,一季之後盡成精兵。遇有寇警,少則路分都監將所部先出,多則鈐轄、都署領兩將或三將以出,更出迭入。約束既定,總領不貳,勞逸又均,人樂為用,邊備浸修,寇不敢犯矣。其後諸路皆用此制。《熙寧將法》,蓋本范公之遺意也。
唐之政令雖出於中書門下,然宰相治事之地別號曰「政事堂」,猶今之都堂也。故號令四方,其所下書曰:「堂帖」。國初猶因此制,趙韓王在中書,權任頗專,故當時以謂堂帖勢力重於敕命,尋有詔禁止。其後,中書指揮事,凡不降敕者曰「札子」,猶「堂帖」也。至道中,馮侍中拯以左正言與太常博士彭惟節並通判廣州,拯位本在惟節之上。及覃恩遷員外郎,時寇萊公為參知政事,知印,以拯為虞部,惟節為屯田。其後廣州又奏,仍使馮公系銜惟節之上,中書降「札子」處分,升惟節於上,仍特免勘罪。至是,拯封中書「札子」奏呈,且論除授不當,並訴免勘之事,太宗大怒曰:「拯既無過,非理遭降資免勘,雖萬里之外爭肯不披訴也!且前代中書有『堂帖』指揮公事,乃是權臣假此名以威福天下,太祖已令削去,因何卻置『札子』?『札子』與『堂帖』乃大同小異耳!」張洎對曰:「『札子』是中書行遣小事文字,猶京百司有符牒關剌與此相似,別無公式文字可指揮常事。」帝曰:「自今但干近上公事,須降敕處分;其合用札子,亦當奏裁,方可行遣。」至元豐官制行,始復詔尚書省已被旨事許用「札子」,自後相承不廢,至今用之。體既簡易,給降不難。每除一官,逮其受命,至有降四、五「札子」者。蓋初畫旨而未給告,先以札子命之,謂之「信札」;既辭免而不允或允,又降一札;又或不候受告而俾先次供職,又降一札;既命其人又必俾其官司知之,則又降一札,謂之「照札」。皆宰執親押,欲朝廷之務簡,難矣。然予觀近代公卿文集中凡辭免上章止云:「准東上閣門告報」,則是猶未有「信札」也。今諸路帥司指揮所部亦用「札子」,其體與朝廷略同。然下之言上,其非狀者亦曰「札子」,名同而實異,不知其義何也。
國朝之制:凡降敕處分,事皆有詞,其體與詔書相類,知制誥行,皆用四六文字。元豐官制行,罷之。
富韓公之薨也,訃聞,神宗對輔臣甚悼惜之,且曰:「富某平生強項,今死矣,志其墓者亦必一強項之人也,卿等試揣之。」已而自曰:「方今強項者莫如韓維,必維為之矣。」時持國方知汝州,而其弟玉汝丞相以同知樞密院預奏事,具聞此語,汗流浹背。於是,亟遣介走報持國於汝州曰:「雖其家以是相囑,慎勿許之,不然且獲罪。」先是,書未到,富氏果以墓誌事囑持國,既諾之矣。乃復書曰:「吾平生受富公厚恩,常恨未有以報,今其家見托,義無以辭。且業已許之,不可食言,雖因此獲罪所甘心也。」卒為之。初,持國年幾四十猶未出仕,會富公鎮並門,以帥幙辟之,遂起。其相知如此。
國朝故事:文臣必帶直學士職,乃服金帶。熙寧中,薛師正樞密方以商利被眷,自天章閣待制權三司使,始特膺是賜。未幾,韓莊敏丞相以龍圖閣待制為樞密都承旨,繼得之。政和、宣和之間至有以庶官被賜者,紛紛甚多,不可殫紀,名器之濫於是為極云。
傅獻簡公在英宗朝,以諫官與呂獻可諸公論濮園稱號事甚切,章凡十餘上未止。會出使契丹,既還,而諸公皆已坐異議謫去,而公獨遷侍御史知雜事。公固辭曰:「臣今不獨不能與建議者同列於朝,至如苟隨妄計者,臣且不忍張目視之,況與之同台共職哉!」於是出知和州。後數年,丁憂服闋,至京府,時王荊公用事,素善公,謂公曰:「方今紛紛俟公來久矣。」方議以待制、知諫院還公,公謝曰:「新法世不以為便,誠如是當力論之,平生未嘗欺,敢以告。」荊公大怒,乃以為直昭文館判流內銓。未幾,補外。再閱歲,凡六徙,困於道塗,知不為時所容,遂自請提舉西京崇福宮。未幾,復坐事奪官,稍復監黎陽倉,公日視事必親,不以嘗清顯自待,雖家人不見其憂慍色。任滿,管勾中岳廟,築室濟源盤谷,蒔竹木,游詠其間,一時名士為之賦詩者甚多,許、洛舊老與之往來,悠然自適若將終身者。再任管勾崇福宮。元祐初還朝,益不苟合,久之,乃自吏部尚書遷中書侍郎,凡二年,薨於位。
皇祐初,胡文恭公宿為知制誥,封還楊懷敏復除內侍副都知詞頭不草。翊日,上謂宰相曰:「前代有此故事否?」文潞公對曰:「唐給事中袁高不草盧杞制書,近年富弼亦曾封還詞頭。」上意乃解,而改命舍人草制。已而台諫亦論其非,其命遂寢,而舍人封還詞頭者自爾相繼,蓋起於富成於胡也。
左右史雖日侍上側,然未嘗接語,欲有所論必奏請得旨乃可。元豐中,王右丞安禮權修《起居注》,始有詔許直前奏事,左右史許直前奏事蓋自此始。
蘇黃門子由熙寧二年以前大名府推官上書論事,神宗覽而悅之,即日召對便殿,訪問久之,面擢為條例司屬官。故事:選入未得上殿者,自此遂為故事云。
呂申公素喜釋氏之學,及為相,務簡靜,罕與士大夫接,惟能談禪者多得從容。於是好進之徒往往幅巾道袍,日游禪寺,隨僧齋粥,談說理情,覬以自售,時人謂之「禪鑽」云。
進士以累舉、推恩、特召、廷試已而唱名,次第賜進士、或同學究出身、或試監主簿、諸州文學長史、四門助教、攝諸州助教,謂之「特奏名」,自景德二年始。是歲,進士第一人李文定丞相也。其後亦有補三班借職者,逐時不同,然試而不中選罷歸職也,顧憐其老而無成,而遂捐一官與之,此蓋國朝忠厚之政也。故事:進士唱名,宰執、從官侍立左右,有子弟與選者,唱名之次必降階稱謝,搢紳間頗以為榮事。建炎初,車駕在揚州,會放進士,時楊中立龍圖以侍讀侍立,而其子遹以特奏名預唱名,中立亦降階稱謝,時遹之年已五十餘,中立七十餘矣,前此所無也。
● 卷中
國朝以來,凡政事有大更革,必集百官議之,不然猶使各條具利害,所以盡人謀而通下情也。熙寧初,議貢舉、北郊猶如此,後厭其多異同,不復講。及司馬溫公為相,欲增損貢舉之法,復將使百官議,因自建經明、行修使朝官保任之法,欲並議之。草具將上,先與范丞相謀,范公曰:「朝廷欲求眾人之長而元宰先之,似非明夷蒞眾之義,若已陳此書而眾人不隨,則虛勞思慮而失宰相體;若眾人皆隨,則相君自謂莫已若矣,然後諂子得志於其間而眾人默而退。媚者既多,使人或自信如莫已若矣,前車可鑒也。不若清心以俟眾論,可者從不可者更,俟眾賢議之如此,則逸而易成,有害亦可改而責議者矣。若先漏此書之意,則諂者更能增飾利害迎於公之前矣。」溫公不聽卒白而行之。范氏家集載此書甚詳。
故事,宰輔領州而中使以事經繇,必傳宣撫問。宣和間,先公守南都,地當東南水陸之沖,使傳絡繹不絕,一歲中撫問者至十數。故嘗有《謝表》曰:「天闕夢迴,必有感恩之淚;日邊人至,常聞念舊之言。」後因生日,府掾張矩臣獻詩曰:「幾回天闕夢,十走日邊人。」蓋用表語也。矩臣退傅家,好學,喜為詩。先公為相時,欲稍薦用之,已卒矣。
舊制:凡掌外制必試而後命,非有盛名如楊文公、歐陽文忠、蘇端明未嘗輒免,故世尤以不試為重。然故事:苟嘗兼攝,雖僅草一制亦復免試。渡江後,從班多不備官,故外制多兼攝者,及後為真,皆循例得免。近歲有偶未兼攝而徑除者,又特降旨免試焉。
國朝宰相執政既罷政事,雖居藩府,恩典皆殺。政和中,始置宣和殿大學士,以蔡攸為之,俸賜禮秩悉視見任二府。其後踵之者其弟修、其子行,而孟昌齡、王革、高伸亦繼為之,然皆領宮觀使或開封府殿中省職事,未嘗居外。及革出鎮大名,仍舊職以行,而恩典悉如在京師。其後蔡靖以資政殿學士知燕山府,久之亦進是職,再任恩數加之,雖前宰相亦莫及矣。
先友崔陟字浚明,年未二十舉進士。待試京師,一夕夢人告曰:「汝父攘羊,恐不復見汝登科矣。」及寤,意大惡之。既果被黜還家,見有羊毛積後垣下,問何自得之,其父曰:「昨有羊突入吾捨者,吾既烹而食之矣。」陟因大驚而不敢言所夢。未幾,其父卒。後數年乃登第,後坐元符末上書論時事編入黨籍,仕宦連蹇不進。先公領裕民局,闢為檢討官。未幾局罷,後以宿州通判終。
宗室士暕字明發,少好學,喜為文,多技藝。嘗畫韓退之、皇甫持正訪李長吉事為《高軒過圖》,極蕭灑,一時名士皆為賦之。又嘗學書於米元章,予嘗見所藏元章一帖曰:「草不可妄學,黃庭堅、鍾離景伯可以為戒。」而魯直集中有答僧書云:「米元章書公自鑒其如何,不必同蘇翰林玄論也。」乃知二公論書素不相可如此。
程嗣真字儒臣,文簡公之子也。少喜學書,自謂獨得古人用筆之妙,嘗評近代能書者曰:「蘇才翁書筆勢遲怯,吳越人無識頗學之,自余為辨之後,此間人亦知非也。蔡君謨但能模學前人點畫,及能草字而已。周子發書妙出前輩,至於草書殊未得自悟之意。古人自悟者,惟張旭與余而已。」錢塘關氏蓄其書數卷,信為高古,今世不復見矣。
張友正字義祖,退傅鄧公之子。自少學書,常居一小閣上,杜門不治他事,積三十年不輟,遂以書自名,神宗嘗評其草書為本朝第一。予頃在館中,與其族孫巨山同捨,嘗出所藏義祖家書數卷,每幅不過數十字便了,詞語皆如晉宋間人。蓋閱古書之久,不自知其然也。
杜岐公既致仕,還家。年已七十,始學草書,即工。余嘗於其孫鼎家見一帖論草書曰:「草書之法當使意在筆先,筆絕意在為佳耳。」筆勢縱逸有如飛動,紙尾書「時年七十八」字。又見有少時所節《史記》一編,字如蠅頭,字字端楷,首尾如一。又極詳備,如《禹本紀》九州所貢名品,略具蘇子瞻作《李氏山房記言》,余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讀誦,惟恐不及,正此類邪。
蘇丞相子容留守南都。劉丞相莘老簽書判官事時年尚少,蘇公大器愛之。元祐中,劉公為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蘇公為尚書左丞,同秉政。嘗因祠事各居本省致齋,劉公有《夜直中書省寄左丞子容公詩》曰:「膺門早歲預登龍,儉幙中間托下風。敢謂彈冠煩貢禹,每思移疾避胡公。論文青眼今猶在,報國丹心老更同。夜直沉迷坐東省,齋居清絕望南宮。」蘇公和曰:「五年班綴望夔龍,曾托帡幪庇雨風。末路自憐黃發老,早時曾識黑頭公。升沉不改交情見,出處雖殊趣捨同。謾扣蕪音答高唱,終慚下管應清宮。」蘇門下子由時為右丞,亦和曰:「雷雨年年起臥龍,穆然台閣有清風。一時畫諾雖雲舊,晚歲吁俞本自公。松竹經寒俱不改,鹽梅共鼎固非同。新詩和遍東西府,律呂更成十二宮。」時朝廷和此詩者甚眾,往往見於名士文集中。
神宗患本朝《國史》之繁,嘗欲重修《五朝正史》,通為一書,命曾子固專領其事,且詔自擇屬官。曾以彭城陳師道應詔,朝廷以布衣難之,未幾撰《太祖皇帝總敘》一篇以進,請系之《太祖本紀》篇末,以為《國史》書首。其說以為大祖大度豁如、知人善任使,與漢高祖同,而漢祖所不及者其事有十。因具論之,累二千餘言。神宗覽之,不悅曰:「為史但當實錄以示後世,亦何必區區與先代帝王較優劣乎!且一篇之贊已如許之多,成書將復幾何?」於是書竟不果成。
祖宗時,諸路帥司皆有走馬承受公事二員,一使臣一官者,屬官也,每季得奏事京師。軍旅之外,他無所預。徽宗朝,易名廉訪使者,仍俾與監司序官,凡耳目所及皆以聞,於是與帥臣抗禮而脅制州縣無所不至,於是頗患苦之。宣和中,先公守北門,有王褒者,宦官也,來為廉訪使者,在輩流中每以公廉自喜,且言素仰先公之名德,極相親事。會入奏回,傳宣撫問畢,因言比具以公治行奏聞,上意甚悅,行召還矣。先公退語諸子,意甚恥之,故《謝表》有曰:「老若李庸,久自安於外鎮;才非蕭傅,敢雅意於本朝。」長兄惇義之文,蓋具著先公之意也。
方王氏之學盛時,士大夫讀書求義理,率務新奇,然用意太過,往往反失於鑿。有稱老杜《禹廟》詩最工者,或問之,對曰:「『空庭垂橘柚』謂厥包橘柚錫貢也,『古屋畫龍蛇』謂驅龍蛇而放之菹也,此皆著禹之功也,得不謂之工乎?」
崇寧初,蔡太師持紹述之說。為相,既悉取元祐廷臣及元符末上書論新法之人,指為謗訕而投竄之。又籍其名氏刻之於石,謂之「黨籍碑」,且將世世錮其子孫。其後再相也,亦自知其太甚而未有以為說。葉左丞為祠部郎,從容謂之曰:「夢得聞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今舉籍上書之人名氏刻之於石,以昭示來世,恐非所以彰先帝之盛德也。」蔡大感寤,其後黨禁稍弛而碑竟僕焉。胡尚書直孺聞之,歎曰:「此人宜在君側。」
祖宗時,有官人在官應進士舉謂之「鎖廳者」,謂鎖其廳事而出。而後世因以有官人登第謂之「鎖中」,甚無義理。
《漢書.食貨志》鹽鐵丞孔僅咸陽言:「山海,天地之藏,宜屬少府,陛下弗私,以屬大農佐賦。願募民自給費,因官器作鬻鹽,官與牢盆。」注蘇林曰:「牢,價直也,今世言顧手牢。」如淳曰:「盆,鬻鹽盆也。鬻,古煮字,今煎鹽之器謂之盤,以鐵為之,廣袤數丈,意盆之遺制也。」今鹽場所用皆元豐間所為,製作甚精,非官不能辦。然亦有編竹為之而泥其中者,烈火然其下而不焚,物理有不可解至如此。
韓忠獻公罷相,初授守司徒兼侍中、鎮安、武勝軍節度使,公引故事,以為祖宗舊制惟宗室近屬方授兩鎮,臣若逾越常制,是開邇臣希望僭忒之源。神宗不從,固辭,至於再三,乃改授淮南節度使。元豐間,文潞公加兩鎮,亦不敢拜。
陳正字無已,世家彭城,後生從其游者常十數人。所居近城,有隙地林木,間則與諸生徜徉林下,或愀然而歸,逕登榻,引被自覆,呻吟久之。矍然而興,取筆疾書,則一詩成矣。因揭之壁間,坐臥哦詠,有竄易至月十日乃定。有終不如意者,則棄去之,故平生所為至多,而見於集中者才數百篇。今世所傳率多雜偽,唯魏衍所編二十卷者最善。
魏衍者字昌世,亦彭城人,從無已游最久,蓋高弟也。以學行見重於鄉里,自以不能為王氏學,因不事舉業,家貧甚,未嘗以為戚,唯以經籍自娛。為文章操筆立成,名所居之居曰「曲肱軒」,自號「曲肱居士」。政和間,先公守徐,招置書館,俾余兄弟從其學,時年五十餘矣,見異書猶手自抄寫,故其家雖貧而藏書亦數千卷。建炎初死於亂,平生所為文今世無復存者,良可歎也。
魏昌世言無已平生惡人節書,以為苟能盡記不忘固善,不然徒廢日力而已。夜與諸生會宿,忽思一事必明燭翻閱得之乃已。或以為可待旦者,無已曰:「不然,人情樂因循,一放過則不復省矣。」故其學甚博而精,尤好經術,非如唐之諸子作詩之外他無所知也。
劉待制安世晚居南京,客或問曰:「待制閒居何以遣日?」正色對曰:「君子進德修業,唯日不足,而可遣乎!」
曾尚書楙喜理性之學,中年提舉淮西學事,游五祖山,憑欄楯若有所得者,因為偈曰:「四大本空,五蔭皆蘊。靈台一點,常現圓明。」
舊制:輔臣典藩,監司客位下馬,就廳上馬。先公頃在北都時,諸使者守此制甚謹,每相訪,將起,必牽馬就廳,索轎再三乃敢登轎。
韓獻肅公再相,其弟黃門公在翰苑當制。其後曾丞相子宣拜相時,其弟子開為翰林學士當制。初子開除吏部郎中,子固掌外制,告祠子固為之。近歲中書舍人當制而兄弟有除授,多引嫌,俾以次官行。
《新唐書》初成時,韓忠獻公當國,以其出於兩人,文體不一,恐惑後世,遂建請詔歐陽文忠公別加刪潤以一之。公固辭,獨請各出名,從之。王銍云。
劉羲仲字壯輿,道原之子也。道原以史學自名,羲仲世其家學,嘗摘歐陽公《五代史》之訛誤為糾繆,以示東坡,東坡曰:「往歲歐陽公著此書初成,王荊公謂余曰:『歐陽公修《五代史》而不修《三國誌》,非也,子盍為之乎?』余固辭不敢當。夫為史者,網羅數十百年之事以成一書,其間豈能無小得失邪!余所以不敢當荊公之托者,正畏如公之徒掇拾其後耳。」
乾德二年,以兵部侍郎呂餘慶、薛居正並本官參知政事。先是已命趙普為相,欲命居正等為之副而難其名稱,詔問翰林承旨陶谷,下丞相一等者有何官?對曰:「唐有參知政事,參加機務故以命之,仍令不宣制、不押班、不知印、不升政事堂,止令就宣徽使廳上事,殿庭別設磚位於宰相後,敕尾署銜降宰相數字,月俸雜給半之。」蓋帝意未欲居正等名位與普齊也。史臣錢若水等曰:「按唐故事,裴寂為右僕射參知政事,杜淹為御史大夫參議朝政,魏征為秘書監參議朝政,蕭瑀為特進參議政事,劉洎為門下侍郎參知政事,劉幽求為中書舍人參知機務,然並宰相之任也。又高宗嘗欲用郭待舉等參知政事,既而謂崔知溫曰:『待舉等歷任尚淺,未可與卿等同稱。』遂令於中書門下同承受進止平章事,以此言之,平章事亞於參知政事矣。今穀不能遠引漢御史大夫亞丞相故事為對,翻以參知政事為下丞相一等,穀失之矣,議者惜之。」余以謂凡此官稱皆唐一切之制,非有高下、等級著為定令也,亦何常之有。至唐中葉以後,雖左右僕射不兼平章事皆不為宰相,則平章之重也久矣,故本朝因之。既政事自中書門下出,則平章事固中書門下之長官也。御史台自為風憲之地,今一旦以御史大夫廁於中書門下之列,獨不為紊亂乎?如必用漢制者,則丞相以下舉易其名可也,史臣之論亦未為允。
凡帶職諸學士結銜皆在官上,待制、修撰乃在官下。宣和間,薛太尉昂罷節度使改授資政殿大學士,時寄祿官已至特進,故特結銜在官下,其後遂為故事,特進授學士結銜皆在下云。
詩人之盛莫如唐,故今唐人之詩集行於世者無慮數百家,宋次道龍圖所藏最備,嘗以示王介甫,且俾擇其尤者。公既為擇之,因書其後曰:「廢日力於斯良可歎也,然欲知唐人之詩者,只此足矣。」其後此書盛行於世,《唐百家詩選》是也。
陳參政去非少學詩於崔鶠德符,嘗請問作詩之要,崔曰:「凡作詩工拙所未論,大要忌俗而已。天下書雖不可不讀,然慎不可有意於用事。」去非亦嘗語人,言本朝詩人之詩有慎不可讀者,有不可不讀者。慎不可讀者,梅聖俞;不可不讀者,陳無已也。
滕龍圖達道布衣時,嘗為範文正公門客。時范公尹京,而滕方少年,頗不羈,往往潛出狹邪縱飲,范公病之。一夕至書室中,滕已出矣,因明燭觀書以俟,意將愧之,至夜分乃大醉而歸,范公陽不視以觀其所為,滕略無懾懼,長揖而問曰:「公所讀者,何書也?」公曰:「《漢書》也。」復問:「漢高祖何如人公?」逡巡而入。
劉丞相莘老初拜右僕射,表略曰:命相之難為邦所重,惟皇盛世尤慎,此官君臣賡歌今百三十載,勳業繼踵裁五十二人。劉公拜相實元祐五年庚午,距今紹興十年庚申五十年矣,繼踵為相者又二十有八人,通前凡八十人焉。
王荊公、司馬溫公、呂申公、黃門韓公維仁宗朝同在從班,特相友善,暇日多會於僧坊,往往談燕終日,他人罕得而預,時目為「嘉祐四友」。
呂太尉惠卿赴延安帥道出西都時,程正叔居裡中,謂門人曰:「吾聞呂吉甫之為人久矣而未識其面,明旦西去必經吾門,我且一覘之。」迨旦,了無所聞,詢之行道之人,則曰:「過已久矣,而道旁多不聞者。」正叔歎曰:「夫以從者數百人馬數十行道中,而能使悄然無聲,馭眾如此可謂整肅矣。其立朝雖多可議,其才亦何可掩也!」
太僕寺總諸馬監斥賣糞土,歲入緡錢甚多,常別籍之以待朝廷不時之須。紹聖間,宗室令鑠為太僕卿,性勤吏事,檢核出納未嘗少怠,吏不能欺,居數年積錢倍於常時,至數十萬緡。一日與其貳以職事同對哲宗,問:「聞馬監積錢甚多,其數幾何?」令鑠唯唯,再問,則對曰:「容契勘別具奏聞。」既退,其貳怪之,問曰:「公平時鉤校簿書如此其勤,今日上問奈何不以實對?」令鑠歎曰:「天子方富於春秋,以區區馬監而聞積錢如此,其多謂天下之富稱是,吾故不對,懼啟上之侈心也。」貳謝非所及。此事先公言之。
政和中,杜相充以列卿使遼時,新更左右僕射為太宰、少宰,既至虜館,伴者問:「南朝新定宰相官名亦有據乎?」杜曰:「曾讀《周禮》否?」虜不悅曰:「《周禮》豈不嘗讀正!以周官太宰卿一人則天官之長也,小宰、中大夫二人其屬耳,安得相抗而為二宰哉!」杜無以應,及還,以失言被黜。
近歲使相節度使惟加檢校,封邑則降麻。若除知判州府,止舍人命詞領宮觀,又止降敕。
唐中葉以後,宰相兼判度支最為重任。國朝開寶五年,嘗命參知政事薛居正兼提點三司淮南、江南諸路水陸轉運使,呂餘慶兼提點三司荊湖、廣南諸路水陸轉運使。明年薛拜相,仍領轉運使事。又命平章事沈義倫兼提點劍南轉運使,蓋襲唐之遺制也。仁宗朝司馬溫公為諫官,以天下財用不足建請置總計使,用輔臣領之,以總天下之財。紹興初,孟觀文庚以參知政事兼總制戶部財用,然不入銜。
宣和中,三公三孤皆具。太師三人:蔡京、童貫、鄭紳;太傅一人:王黼;太保二人:鄭居中、蔡攸;少師一人:梁師成;少傅一人:余深;少保二人:鄧洵武、楊戩。
景德四年,詔皇侄武信軍節度使惟吉立班在鎮安軍節度使石保吉之上。惟吉、保吉俱帶平章事而保吉先拜,真宗令史館檢討故事,准唐武德中詔宗姓宜在同品官之上,從之。今職制令敘位以國姓為上,雖非宗室而同姓皆居庶姓之右。
余頃見史院《神宗國史稿·富韓公傳》,稱少時范仲淹一見以王佐期之,蔡太師大書其旁曰:「仲淹之言,何足道哉!」
宣和中,王鼎為刑部尚書,年甫三十,時盧樞密益、盧尚書法原俱為吏部侍郎而並多髯,王嘲之曰:「可憐吏部兩胡盧,容貌威儀總不都。」盧尚書應聲曰:「若要少年並美貌,須還下部小尚書。」聞者以為快。
近世士大夫家祭祀多苟且不經,惟杜正獻公家用其遠祖叔廉書儀四時之亭。以分至日不設椅桌,唯用平面席褥,不焚紙幣,以子弟執事,不雜以婢僕,先事致齋之類頗為近古。又韓忠獻公嘗集唐御史鄭正則等七家祭儀,參酌而用之,名曰《韓氏參用古今家祭式》,其法與杜氏大略相似而參以時宜,如分至之外,元日、端午、重九、七月十五日之祭皆不廢,以為雖出於世俗,然孝子之心不忍違眾而忘親也,其說多近人情,最為可行。
張文定公安道平生未嘗不衣冠而食,嘗暑月與其婿王鞏同飯,命鞏褫帶而已,衫帽自如,鞏顧見不敢。公曰:「吾自布衣諸生遭遇至此,一飯皆君賜也,享君之賜敢不敬乎?予自食某之食,雖衩衣無害也。」
范忠宣公守許昌,鄒侍郎志完為教授,嘗因宴集吏請樂語,公命鄒為之,鄒辭以為備官師儒而為樂語,恐非所宜,公深引咎謝焉,自是大相知。元符中,鄒以諫官論立後事,由是知名,然世所傳疏其辭詆訐,蓋當時小人偽為之以激怒者也。其子柄後因賜對首辨此事,且繳《元疏》副本上之,詔以付史館。予嘗得見之,緩而不迫、薰然忠厚之言也。
李修撰夔,丞相綱之父也,政和中除守南陽,迓者至,問帑廩所積幾何?吏對尚可支半年,夔驚曰:「吾聞國無三年之儲,國非其國也,今止半年,何可為哉!」即日上章請宮祠。
趙畯字德進,宋城人,少治《易》。時龔深甫《易解》新出,世未多見,畯聞考城一士人家有之,則徒步往見,獨攜餅十數枚以行。既至其門,求見主人,問以借書之事,意頗以為難而命之飯,畯辭曰:「所為來者欲見《易解》耳,非乞食也。」主人嘉其意,方許就傳因館之一室中。畯闔戶晝夜寫錄,饑則啖所攜之餅,數日而畢,歸書主人,長揖而還。先公應舉時與之同場屋,其被黜之明日往唁之,叩門久方應。窺其何為,則抄書如平時,其勵志如此。後數年始登科,然迄以剛故寡所合。先公初秉政,薦為敕令所刪定官,方改京秩。晚節益不喜仕,築室南都城北,杜門不交人事,有園數畝,雜植花木,日居其間,鄉人目之為「獨樂園」。然晚復再娶,年頗相懸,劉待製器之戲曰:「豈謂『獨樂園』中乃有『少室山人』乎?」建炎初,鄉人競為遷徙計,畯獨留鄉里自如,及劉豫僭號起為郎官,聞命不食數日而卒,時年七十餘矣。
國朝應差遣多結銜在官上,內則如樞密使、副使、三司使,外則如轉運使、副使、提點刑獄皆然。官制後悉移在下,惟奉使外國者猶如故。近歲皆在下矣。
吳少宰敏政和間為中書舍人,年方二十八,後為給事中,罷。宣和末年復召為給事中,內禪之夕驟拜門下侍郎,未幾遷知樞密院,明年遂拜少宰,時三十八。數月之間周歷三省、樞密院,頃所未有也。
范僕射宗尹為參知政事時年三十一,拜相時三十二,卒時三十九,然有五子,皆已娶婦,兼有孫數人。論者謂其享年雖不永,而人間之事略備,豈物理亦有乘除也歟!
劉貢甫舊與王荊公游甚欸,荊公在從班,貢甫以館職居京師,每相過必終日。其後荊公為參知政事,一日貢甫訪之,值其方飯,使吏延入書室中,見有稿草一幅在硯下,取視之,則論兵之文也。貢甫性強記,一過目輒不忘,既讀復置故處。獨念吾以庶僚謁執政,逕入其便坐非是,因復趨出待於廡下。荊公飯畢而出,始復邀入,坐語久之,問貢甫近頗為文乎?貢甫曰:「近作《兵論》一篇,草創未就。」荊公問所論大概如何?則以所見稿草為己意以對。荊公不悟其嘗見己之作也,默然良久,徐取硯下稿草裂之。蓋荊公平日論議必欲出人意之表,苟有能同之者,則以為流俗之見也。
蘇黃門子由南遷既還,居許下,多杜門不通賓客。有鄉人自蜀川來見之,伺候於門,彌旬不得通。宅南有叢竹,竹中為小亭,遇風日清美或徜徉亭中。鄉人既不得見,則謀之閽人,閽人使待於亭旁。如其言。後旬日果出,鄉人因趨進,黃門見之大驚,慰勞久之曰:「子姑待我於此。」翩然復入,迨夜竟不復出。
范忠宣謫居永州,客至必見之,對設兩榻,多自稱老病不能久坐,逕就枕,亦授客一枕,使與己對臥。數語之外,往往鼻息如雷,客待其覺,有至終日迄不得交一談者。
先公守南都時,有直秘閣張山者,開封人,判留司御史台事,年八十餘矣。視聽、步履、飲食悉如少壯,或問何術至此?曰:「吾無他術,但頃嘗遇異人授一藥服之,數十年未嘗一日輟耳。其法用香附子、薑黃、甘草三物同末之沸湯點,辰起空心服三四錢,名『降氣湯』。以為人所以多疾病者,多由氣不降,故下虛而上實,此藥能導之使歸下爾。鄉人有效之者,或返致虛弱,蓋香附子、薑黃瀉氣太甚,而然不知山何以獨能取效如此?意其別有他術,特托此藥以罔人。及渡江,見一武官王升者,亦七十餘矣,康強無疾。問何所服食,則與山正同,而後知人之於藥各有所宜,不可強也。
《唐史》載姚崇為相與張說不協,他日朝崇曳踵為有疾狀,帝召問之,因得留語。又蔣伸為翰林學士,宣宗雅愛伸,一日因語合旨,三起三留,曰:「他日不復獨對卿矣。」伸不喻,未幾以本官同平章事。以此言之,則唐宰相不得獨對矣。本朝宰執曰「同進呈公事」,遇欲有所密啟,必先語閣門使奏知,進呈罷乃獨留,謂之「留身」,此與唐制頗異。
趙康靖公概既休致,居鄉里,宴居之室必置三器:幾上一貯黃豆,一貯黑豆,一空。又間投數豆空器中,人莫喻其意,所親問之,曰:「吾平日興一善念則投一黃豆,興一惡念則投一黑豆,用以自警。始則黑多於黃,中則黃多於黑,近者二念俱忘,亦不復投矣。」
仁宗一日語輔臣曰:「聞富弼在青州以賑濟流民為名,聚眾十餘萬人,且為變,如何?」眾未及對,時王文安公堯臣為參知政事,越次進曰:「陛下何以知之?」仁宗曰:「姑言何以處,無問所從得也。」公固請不已,仁宗曰:「有內臣出使回言之。」公曰:「富弼本以忠義聞天下,豈應有此!但內臣敢誣大臣而罔主聽如是,不治則亂之道也。」仁宗寤,立黜宦者。
功臣號起於唐德宗時,朱泚之亂既平,凡從行者悉賜號「奉天元從定難功臣」,其後凡有功者咸被賜,浸相踵為故事。本朝循此制,宰相、樞密使初拜,賜焉;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初除或未賜,遇加恩乃有之,刺史以上止加階勳,勳高者亦或賜。中書、樞密賜「推忠協謀同德佐理」,余官則「推誠保德奉義翊戴」,掌兵則「忠果雄勇宣力」,外臣則「純誠順化」,每以二字協意,或造或因,取為美稱。宰臣初加即六字,余並四字,其進加則二字或四字,多者有至十餘字,又有「崇仁佐運守正忠亮保順宣忠亮節」之號,文武迭用焉。中書、樞密所賜若罷免或出鎮則改,亦有不改者。其諸班直、禁軍將校賜「拱衛供奉」之號,遇加恩但改其名,不過兩字。元豐中,神宗既累卻群臣尊號之請,大臣將順因請並罷功臣之名,詔從之。近歲始復以賜大將,皆創為之名,非復舊制矣。
元豐官制既罷館職,獨置秘書監少監,丞郎、著作郎、佐郎、校書郎、正字,謂之「秘書省職事官」,然不兼領他局,專以校仇、著撰為職。元祐間復置館職,又詔輔臣悉舉所知策試於學士院,已乃隨官秩資序或授以秘閣集賢校理,或領內外職任,不必專在館中。校書郎、正字凡試中者,滿二年乃授校理。紹聖初,復罷之。建炎間,張參政守建請復召試館職,然既試止除秘書省職事官,而校理直院之職迄不復置,蓋考之不詳也。
元祐執政大抵欲參用祖宗官制,既復館職,又俾侍從官咸帶職為之。任尚書二年乃除直學士,御史中丞至諫議大夫滿一年除待制,而以職為行、守、試。時議者多以為無益事實而徒為紊亂。然余觀元豐官制,既職事官各有雜壓,則既上者不可以復下,故自六尚書、翰林學士而除中丞,六曹侍郎而除給捨諫議,非不美而不免為左遷,若使帶職而為之,則無此嫌矣。如蘇黃門自翰苑除中丞帶龍圖閣學士,鄭閎中穆嘗為給事中,後復以寶文閣待制為國子祭酒,及前執政入為尚書,皆帶殿學士之類。既近於為官擇人之義,且於人品秩無傷,此則帶職為便,其餘自依官制可也。
在京局務各隨其類有所隸,給事中本通進銀台司之任,則進奏院隸焉。諫官以言為職,所以通天下之壅塞,則登聞鼓院檢院隸焉。秘書省著作局掌書日曆,則太史局隸焉。太常禮樂之司,則教坊隸焉。
包孝肅公之尹京也,初視事,吏抱文書以伺者盈庭。公徐命闔府門,令吏列坐階下,枚數之,以次進。取所持案牘遍閱之,既閱,即遣出數十人,後或雜積年舊牘其間,詰問辭窮。蓋公素有嚴明之聲,吏用此以試且困公,公悉峻治之,無所貸。自是吏莫敢弄以事,文書益簡矣。天府雖稱浩穰,然事之所以繁者亦多吏所為,本朝稱治天府以孝肅為最者,得省事之要故也。
元祐初再複製科,獨謝悰中格特賜進士出身補大郡職官,悰具狀辭免云:「所有告敕未敢衹受。」而以「衹」為「袛」,以「受」為「授」,士大夫間傳以為笑。諫官劉器之疏論之曰:「昔唐之省中有伏獵侍郎,為嚴挺之所譏而罷,今陛下方當右文之代,初複製舉,豈容有『衹授』賢良乎?」悰字公定,希深之孫,亦有文采,「衹授」蓋筆誤也。
熙寧間蘇丞相奉使契丹,道過北京,時文潞公為留守。燕會欸,文公因問魏收有「逋峭難為」之語,人多不知「逋峭」何謂,蘇公曰:「聞之宋元憲公雲《事是本經》,蓋樑上小柱名,取有折勢之義耳」。蘇公以文人多用近語而未及此,乃用是語為一詩紀席上之事獻文公曰:「高燕初陪聽拊鼙,清譚仍許奏揮犀。自知伯起難逋峭,不及淳於善滑稽。舞奏未終花十八,酒行先困玉東西。荷公德度容狂簡,故敢忘懷去町畦。」
公卿三品以上既薨,其家錄行狀上尚書省請謚,考功移太常禮院議定,博士撰議。考功審覆刺都省集合省官參議,具上中書門下,宰臣判准始錄奏聞,敕付所司即考功錄牒以未葬前賜其家,省官有異議者,聽具議以聞。然故事集議日請謚之家例設酒饌,厥費不貲,或者憚此因不復請。景祐中,宋宣獻公判都省,建言:「考行易名用申勸沮,而饗其私饋,頗非政體,請自今官給酒食。」從之。然亦有其家不自請而人為之請而得謚者,若楊侍讀徽之既卒,久之,其外孫宋宣獻公為請而謚「文莊」;宋尚書祁既薨,張安道為請而謚「景文」;張公既薨,遺命毋得請,而蘇黃門子由援此二例為言,遂謚「文定。」兵興以來,請謚之禮幾廢,張愨中書卒,汪翰林藻為之請,遂謚「忠穆」,然有司自定而已,非復集官參議。
國朝以來,凡謚者多褒其善而已,未有貶其惡者,惟錢文僖惟演初請謚,博士張環議以為惟演嘗坐黨附外戚及妄議祔廟,為憲司所糾左降偏郡,位兼將相而貪慕權要,因合「敏而好學」、「貪以敗官」二法,謚曰「文墨。」其子曖訴於朝,禮官議以為惟演自左降後能率職自新,應「追悔前過」之法,宜謚曰:「思。」其後曖等復訴不已,竟改「文僖」。陳執中丞相初請謚,韓持國黃門時為博士,合「寵祿光大」、「不勤成名」二法,謚之曰「榮靈」。張文定公疏論其非,因詔太常再議,眾禮官議應「不懈於位」之法,曰「恭」,考功楊南仲請謚曰「恭襄」,何剡密直請謚為「厲」,屯田員外郎黃師旦乞謚為「榮」,尚書省眾議從「恭」,詔從眾議。
凡侍從官以上乞致仕者,雖優進官資而不許帶職。熙寧中始許致仕者仍帶舊職,於是王懿敏公素首以端明殿學士致仕。未幾,歐陽文忠公又以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會韓魏公寄詩賀之,公和篇曰:「報國勤勞已蔑聞,終身榮遇最無倫。老為南畝一夫去,猶是東宮二品臣。侍從籍通清切禁,嘯歌行作太平民。欲知貪舊君恩厚,二者難兼始兩人。」蓋謂是也。官制行,職事官致仕仍許帶職事官,著為令。
唐制:禮部郎官掌百官箋表,故謂之「南宮舍人」。國朝常擇館閣中能文者同判禮部,便掌箋表,有印曰「禮部名表之印」。王文恭珪初以館職為之,其後就轉知制誥,又就遷學士,仍領,辭不受曰:「御史中丞歲時率百官上表,而反令學士、舍人掌詔誥之臣主為繕辭定草,既輕重不倫,亦事體未便。今失之尚近,可以改正,欲乞撿會舊例,以禮部名表印擇館職中有文者付之,則名分不爽矣。」議者是之。及官制行,遂復唐之舊云。
李才元大臨仕仁宗朝為館職,家貧甚,僮僕不具,多躬執賤役。一日,自秣馬。會例賜御書,使者及門適見之,嗟歎而去。歸以白上,上大驚異,他日以語宰相,遂命知廣安軍。劉原甫為賦詩美其事。熙寧中為知制誥,坐封還李定除御史詞頭,與宋次道、蘇子容俱得罪,於是名益重。云:「待詔先生窮巷居,簞瓢屢空方晏如。自探井臼秣羸馬,卻整衣冠迎賜書。王人駐車久歎息,天子聞之動顏色。飽死曾不及侏儒,牧民會肯輸筋力。詔書朝出蓬萊宮,繡衣還鄉由上衷。君今已作二千石,亦復將為第五公。」右原甫贈才元詩也。
● 卷下
京城士大夫自宰臣至百執事皆乘馬出入,司馬溫公居相位,以病不能騎,乃詔許肩輿至內東門,蓋特恩也。建炎初,駐蹕揚州,以通衢皆磚甃霜滑不可以乘馬,特詔百官悉用肩輿出入。範文正公自京尹謫守鄱陽,作堂於後圃,名曰「慶朔」。未幾易守丹陽,有詩曰:「慶朔堂前花自栽,便移官去未曾開。如今憶著成離恨,秪托春風管句來。」予昔官江東,嘗至其處,龕詩壁間,郡人猶有能道當時事者,云:「春風,天慶觀道士也,其所居之室曰『春風軒』,因以自名,公在郡時與之遊,詩蓋以寄道士云。」
汪彥章言:頃行淮西一驛舍,中壁間有王荊公題字曰:「郵亭橋樑不修,非政之善;稀廚傅以稱過使客,又於義有不足。」如此足矣。
歐陽文忠公始自河北都轉運謫守滁州,於琅邪山間作亭,名曰:「醉翁」,自為之記。其後王詔守滁,請東坡大書此記而刻之,流布世間,殆家有之,亭名遂聞於天下。政和中,唐少宰恪守滁,亦作亭山間,名曰「同醉」,自作記,且大書之立石亭上,意以配前人云。
東坡既南竄,議者復請悉除其所為之文,詔從之。於是士大夫家所藏既莫敢出,而吏畏禍,所在石刻多見毀。徐州黃樓東坡所作,而子由為之賦,坡自書,時為守者獨不忍毀,但投其石城濠中,而易樓名「觀風」。宣和末年,禁稍弛,而一時貴游以蓄東坡之文相尚,鬻者大見售,故工人稍稍就濠中摹此刻。有苗仲先者適為守,因命出之,日夜摹印,既得數千本,忽語僚屬曰:「蘇氏之學法禁尚在,此石奈何獨存!」立碎之,人聞石毀,墨本之價益增。仲先秩滿,攜至京師,盡鬻之,所獲不貲。
國朝財賦之入,兩稅之外多有因事所增,條目其繁,當官者既不能悉其詳,吏因得肆為奸利,民用重困。仁宗朝,或請凡財賦窠名宜隨類併合,使當官者易於省察,可以絕吏奸。論者皆以其言為然。時程文簡公琳為三司使,獨以為不可,曰:「今隨類併合,誠為簡便,然既沒其窠名,莫可稽考,他日有興利之臣,必復增之,則病民益甚矣。」於是眾莫能奪。
宗室令畤少有俊名,一時名士多與之遊。元祐間執政薦之簾前,欲用以為館職,曰:「令畤非特文學可稱,吏能亦自精敏,其為人材實未易得。」宣仁後曰:「皇親家惺惺者直是惺惺,但不知德行如何,不如更少待。」於是遂止。建炎間,余避地饒州之德興縣,令畤時亦在焉,自言如此。
國朝制科初因唐制,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經學優深可為師法,詳明吏理、達於教化,凡三科,應內外職官前資見任、黃衣、草澤人並許諸州,及本司解送上吏部,對御試策一道,限三千字以上。咸平中,又詔文臣於內外幕職,州縣官及草澤中舉賢良方正各一人。景德中,又詔置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博通墳典達於教化、才識兼茂明於體用、武足安邊洞明韜略、運籌決勝軍謀宏遠材任邊寄、詳明吏理達於從政等六科。大聖七年,夏詔應內外京朝官,不帶台省館閣職事、不曾犯贓罪及私罪、情理輕者,並許少卿監以上奏舉,或自進狀,乞應前六科,仍先進所業策論十卷,卷五道。候到,下兩省看詳,如詞理優長堪應制科,具名聞奏。差官考試,論六首。合格,即御試策一道。又置高蹈丘園、沉淪草澤、茂才異等三科,應草澤及貢舉人非工商雜類者並許本處轉運司、逐州長吏奏舉或於本貫投狀乞應,州縣體量有行止別無玷犯者,即納所業策論十卷,卷五道,看詳,詞理稍優即上轉運司,審察鄉里名譽,於部內選有文學官再看詳,實有文行可稱者,即以文卷送禮部委主判官看詳,選詞理優長者具名聞奏。余如賢良方正等六科,熙寧中悉罷之,而令進士廷試,罷三題而試策一道。建炎間詔復賢良方正一科,然未有應詔者。
哲宗初眷遇范忠宣公最厚,元祐末再相。屬宣仁上仙,以舊臣例請退,上再三堅留之,不可,則以觀文殿大學士知陳州。陛辭,上面諭曰:「有所欲言,附遞以聞。」至陳久之。時元祐用事之臣投竄江湖皆已逾歲,即上章懇論請悉放還,其辭略曰:「竊見呂大防等竄謫江湖,已更年祀,未蒙恩旨,久困拘囚。其人等或年齒衰殘,或素縈疾病,不諳水土,氣血向衰,骨肉分離,舉目無告。將恐殞先朝露,客死異鄉,不惟上軫聖懷,亦恐有傷和氣。恭惟陛下聖心仁厚,天縱慈明,豈有股肱近臣,簪履歸物,肯忘軫惻,常俾流離?但恐一二執政之臣記其往事,嫉之太甚,以謂今日之愆皆其自取。啟迪之際不為詳陳,殊不思呂大防等得罪之由,只因持心失恕,好惡任情,以異己之人為怨讎,以疑似之言為謗訕,違老氏『好還』之誡,忽孟軻『反爾』之言。誤國害公,覆車可鑒,豈可尚遵前轍,靡恤傚尤哉!」章既上,即束裝計程。既達,且有命,即大會僚佐中,果被謫,落職知隨州。拜命畢,交州事通判主席,復就坐終宴而罷,明日遂行。
王侍郎渙之常言:乘車常以顛墜處之,乘舟常以覆溺處之,仕宦常以不遇處之。無事矣。
東坡初欲為富韓公神道碑,久之,未有意思。一日晝寢,夢偉丈夫,稱是寇萊公來訪。已共語久之,既即,下筆首敘景德澶淵之功以及慶歷議和,頃刻而就。以示張文潛,文潛曰:「有一字未甚安,請試言之。蓋碑之末,初曰:『公之勳在史官,德在生民,天子虛己聽公,西戎、北狄視公進退以為輕重,然一趙濟能搖之。』竊謂『能』不若『敢』也。」東坡大以為然,即更定焉。
王文安公堯臣登第之日,狄武襄公始隸軍籍,王公唱名自內出,傳呼甚寵,觀者如堵,狄公與儕類數人立於道傍,或歎曰:「彼為狀元,而吾等始為卒,窮達之不同如此!」狄曰:「不然,顧才能如何爾。」聞者笑之。後狄公為樞密使,王公為副,適同時焉。
唐諸鎮節度使皆有上佐、副使、行軍長史、司馬之類是也,名位率與主帥相亞,往往代居其任。董晉以故相在宣武,陸長源以御史大夫為之司馬,裴晉公以宰相領彰義節度,馬總以刑部侍郎為之副使,其後皆因補其處。國朝咸平中,張文定公齊賢以右僕射為邠寧、環慶等州經略使兼判邠州,而奏請戶部員外郎直史館曾致堯為判官。慶歷中西邊用兵,始用夏英公以宣徽南院使為陝西經略招討使,而韓魏公、範文正公皆以雜學士為副使,又別置判官,皆唐之上佐類也。其後逐路設經略安撫使,亦置判官一員,兵罷皆省。熙寧中,呂汲公建言:「今緣邊經略使獨任一人,而無僚佐、謀議之助,雖有副總管、鈐轄之屬,皆奉節制備行陣,非有折衝決勝之略預於其間。朝廷每除一帥,幸而得能者,則一路兵民實受其賜;不幸不才與焉,則是以三軍之眾一聽庸人所為也。請諸路經略使各置副使或判官一人,朝廷選差素有才略職司以上人充。參謀一人,委經略使奏辟知邊事、有謀略知縣以上人充。蓋自古設官必置貳立副者,所以紓危難而適時用,聚聰明而濟不及也。如此則可用之,士不以下位而見遺,中材之帥又以人謀而獲濟,兼得以博觀已試之效,以備緩急之用。」不報。建炎三年,詔兩浙西路、江南東路、江南西路各置安撫大使,浙西治鎮江府,江東治池州,江西治洪州。又置參謀、參議各一人,自是之後諸路往往有之矣。
西京一僧院,後有竹林甚盛,僧開軒對之,極瀟灑,士大夫多游集其間。一日,文潞公亦訪焉,大愛之,僧因具榜乞命名,公欣然許之,攜榜以歸,數月無耗,僧往請則曰:「吾為爾思一佳名,未之得也,姑少待。」後半年方送榜還,題曰「竹軒。」余觀士大夫立所在亭堂名當理而無疵者極少,潞公之語雖質,然不可破也。
東坡初為趙清獻公作《表忠觀碑》,或持以示王荊公,公讀之沉吟曰:此何語邪!」時客有在傍者遽指摘而詆訿之,公不答,讀至再三,又攜之而起,行且讀,忽歎曰:「此《三王世家》也,可謂奇矣。」客大慚。
熙寧、元豐間,有僧化成者以命術聞於京師,蔡元長兄弟始赴省試,同往訪焉。時問命者盈門,彌日方得前,既語以年月,率爾語元長曰:「此武官大使臣命也,他時衣食不闕而已,余不可望也。」語元度曰:「此命甚佳,今歲便當登第,十餘年間可為侍從,又十年為執政,然決不為真相,晚年當以使相終。」既退,元長大病不言,元度曰:「觀其推步鹵莽如此,何足信哉!更俟旬日再往訪之,則可驗矣。」旬日復往,僧已不復記識,再以年月語之,率爾而言悉如前說,兄弟相顧大驚。然是年遂同登科,自是相繼貴顯。於元長則大謬如此,而元度終身無一語之差,以此知世所謂命術者,類不可信,其有合者皆偶中也。
錢龍圖昂性剛介,最惡人過稱官秩,曰:「近歲士大夫例福薄。」或疑而問之,答唬骸白?己有官不自以為稱,而妄取他人官而稱之,豈非福薄邪?」
翟資政公巽喜嘲謔,初為秘書郎,同列多見侮誚。時俞尚書桌亦同在省中,嘗會飲。明旦,翟自外至,抗聲問曰:「俞桌安在?」眾愕然,俞亦自失,翟徐曰:「吾問昨夕餘瀝,欲復飲耳。」眾始大笑。它日或諫止之,翟曰:「同列相嘲戲,三館之舊也。吾欲修故事耳,豈得已哉,」平日談論喜作文語,雖對使令亦然。為中書舍人時,後省有庖者,藝頗精,翟亟稱之,後更懈怠,眾以尤翟曰:「此小人也,而公數稱獎之,故令如此,公自治之。」翟不得已呼使前責曰:「汝以刀匕微能,數見稱賞,而敢疏慢如此,使眾人以驕灌夫之罪歸汝,文於汝安乎?」左右皆匿笑,而庖竟不解為何等語也。
先公舊有小吏曰柴援,自言周室之裔,頗能詩。嘗有《寄遠詩》曰:「別時指我堂前柳,柳色青時望子時。今日柳綿吹欲盡,尚憑書去說相思。」又有客舍詩曰:「只影寄空館,蕭然饑鶴姿。秋風北窗來,問我歸何時?」其佳句可喜多此類。先公屢欲官之,未及而卒。世謂詩能窮人,此尤其甚者也。
歐陽文忠公為滑州通判,有秘書丞孫琳者簽書判官事,自言頃被差與崇儀副使郭咨均肥鄉縣稅,嘗創為千步方田法,公私皆利,簡當易行。未幾,召入為諫官,會朝廷方議均稅,因薦琳咨使試其法,詔從其請。起自蔡州一縣,以方田法均稅事,方施行而議者多不言便,遂罷。後秉政適復有旨置均稅司,命官分均陝西、河北稅。命下,兩路騷然,民爭斫伐桑棗逃匿,又群訴於三司者至數千人。公復上疏請罷之,且言:「均稅一事本是臣先建言,聞今事有不便,臣固不敢緘默也。」事亦尋寢。
呂大尉惠卿元祐間貶建州,紹聖初復起,語人曰:「吾在謫籍九年,雖冷水亦不敢飲,設有疾病,則好事者必謂吾慼慼所致矣。」
汪彥章言頃有一士人,忘其名,初以進士登科,後為法官至刑部侍郎,嘗有表曰:「臣本實儒生,初非法吏。清朝奪其素守,白首困於丹書。」雖以文辭自名者,無以過也。
舊制召試館職,詩、賦各一篇。治平中東坡被召,自言久去場屋,不能為詩賦,乃特詔試論二篇。神宗時,御史吳申言:「試館職止於詩賦,非經國治民之急,請罷詩賦,試策三道,問經史時務,每道問十事以上,以通否定高下去留。」於是詔自今試館職,論一首,策一道。建炎再複試法,唯策一道。
東坡既謫黃州,復以先知徐州日不覺察妖賊事取勘,已而有旨放罪,乃上表謝,神宗讀至「無官可削,撫已知危,」笑曰:「畏吃棒邪。」
張嵲舍人言柳子厚平生為文章,專學《國語》,讀之既精,因得掇拾其差失著論以非之,此正世俗所謂「沒前程」者也。又言子厚《感遇》二詩始終用太子事,不知其何謂。
陝人薛公度言:少時猶及見司馬溫公自洛中來夏縣上塚,鄉人皆集,父老或請曰:「願聞資政講書,以為鄉里之訓。」公欣然為講《孝經·庶人章》。
元祐間,蔡太師以待制守永興,值上元陰雨,連三日不得出遊。十七日雨止,欲再張燈兩夕,而吏謂長安大府常歲張燈所用膏油至多,皆預為備,今盡。臨時營之,決不能辦。蔡固欲之,或曰:「唯備城庫貯油甚多,然法不可妄動。」亟命取用之,已而為轉運使所劾。時呂汲公為相,見之曰:「帥臣妄用油數千斤,何足加罪乎?」寢其奏不下。
柳永耆卿以歌詞顯名於仁宗朝,官為屯田員外郎,故世號「柳屯田」。其詞雖極工致,然多雜以鄙語,故流俗人尤喜道之。其後歐、蘇諸公繼出,文格一變至為歌詞,體制高雅,柳氏之作殆不復稱於文士之口,然流俗好之自若也。劉季高待郎宣和間嘗飯於相國寺之智海院,因談歌詞,力詆柳氏,旁若無人者。有老宦者聞之,默然而起,徐取紙筆,跪於季高之前請曰:「子以柳詞為不佳者,盍自為一篇示我乎?」劉默然無以應,而後知稠人廣眾中慎不可有所臧否也。
王保和革為開封尹,專尚威猛,凡盜一錢皆杖責配流。一日杖於市稠人中,有擲書一冊其旁者,亟取視之,則其臥中物也,因大驚,捕逐,竟不得。宣和末,河北盜起,以選出守大名,慘酷彌甚,得盜輒殺之,然盜愈熾。革自以殺人既眾,且懲開封之事,常懼人圖已,所居輒以甲士環繞,然每對客必焚香。呂本中舍人時從闢為師屬,私語曰:「此止所謂『兵衛森畫戟,宴寢凝清香』者也。」
往歲吳中多詩僧,其名往往見於前輩文集中。予渡江之初,猶見有規者,頗以詩知名,其為人性坦率,其徒謂之「規方外」,時年七十餘矣。談論蕭散可喜,臨終前數日有詩曰:「讀書已覺眉稜重,就枕方欣骨節和。睡起不知天早晚,西窗殘日已無多。」葉左丞大愛之。
國朝故事:敘班以宰相為首,親王次之,樞密使又次之。乾興中,王沂公拜同平章事,曹利用以樞密使兼侍中充景靈宮使,而沂公充會靈觀使,遂班利用之下,中外深以為失。天聖二年,王冀公卒,沂公遷玉清昭應宮使,張文節公知白以平章事兼會靈觀使,及告謝,皆集門廬候閣門定班次。沂公當居首,利用默不言而忿形於色,閣門久不能決,上意不欲特出指揮,故但令有司裁定,遣內侍監督。久之,承明殿已坐請班首姓名欲先啟奏,沂公乃抗聲曰:「但言宰臣王曾以下告謝。」班次始定。熙寧初,陳秀公升之拜相時,文潞公以司空節度使兼侍中為樞密使,神宗以潞公三朝舊老,欲優禮之,故特詔班秀公上。潞公引曹利用事力辭,且言:「臣忝文臣,粗知義理,不敢亂朝廷尊卑之序。」會王荊公亦言非是,曰:「宰相之上豈容有他官,霍光功烈權勢雖盛,然猶序宰相下。」上於是從潞公之請。宣和間,王黼以太傳秉政,蔡攸以太保領樞密院,皆以真三公居位。未幾,白、李二相拜太、少宰,遂詔二公班攸之下,其後黼罷相,復詔二相居攸上,猶用故事也。
舊制:進士第三人以上及第人一任回,並召試館職。制科第三等人一任回亦然,仍並升通判資序。熙寧初,詔釐革,並令審官院依例與差遣。
姚舜明侍郎初為華亭令,民有為商者,與一僕俱行,逾期不歸。其家訪之,則已為人所殺,僕亦逃去。其家意僕之所為也,捕得之,執訴於官,僕無以自明,舜明詰其所以而不能言,則械系之廡下。一日晨起聽訟,而囚忽大哭,舜明心疑之,然未暇顧也。訟者去,呼囚問曰:「向何為哭?」囚曰:「適見訟者,乃殺吾主者也。」問何以知之,曰:「見其身猶衣郎之衣,今失此人,我必濫死矣,是以哭耳。」舜明聞之憫然,欲物色之,未知其方。是夕適與同官宴集飲罷,宗室監酒務者數人共登後圃高亭以憩,有妓女不知人在亭上而溲於亭下,宗室戲以物擊之,則有白衣男子大起草間,眾大驚,亟命執之。至則惶恐稱死罪,曰:「殺商人者我也,旦訴事於邑而忽心動,因悸不能行而伏於此,適見物墜於前疑為捕,以今果見獲,我固當死。」旦送邑中,具得所掠物,遂置於法,僕於是得釋。
蘇京字世美,丞相子容之子也。嘗為許州觀察判官,時韓黃門持國知州事,甚器愛之,薦之於朝,其辭曰:「竊見某人讀書知義理,臨事有風力。」前輩之不妄稱人如此。
在外州府宮觀,舊惟西京崇福宮、南京鴻慶宮、舒州靈仙觀、鳳翔府上清太平宮、兗州仙源縣景靈宮、太極觀,皆有提舉管勾官。熙寧初,始詔杭州洞霄宮、永康軍丈人觀、亳州明道宮、華州雲台觀、建州武夷觀、台州崇道觀、成都府玉局觀、建昌軍仙都觀、江州太平觀、洪州玉隆觀、五嶽廟、太原府興安王廟皆置。又增判三京留司、御史台、國子監員,蓋以優士大夫之老疾不任職者,而王荊公亦欲以置異議之人也。
舊制:諸路監司屬官曰「勾當公事」。建炎初,避今上嫌名,易為「干辦」。時軍興,一切所置,官司數倍平時而皆有屬官,所置縱橫,有題於傳捨者曰:「北去將軍少,南來干辦多。」
宰相、使相妻封國夫人,執政、節度使、光祿大夫妻封郡夫人,然不系其夫之封爵。有夫之爵方為郡公、郡侯而妻為國夫人者,有夫之爵方為縣伯、子男而妻為郡夫人者。又每遇大禮,則加封,有夫為小郡小國公,而妻為大郡大國夫人者,皆恐非是。
翰林學士,祖宗時多有別領他官,如開封府、三司使之類者,不復歸院供視草之職。故御內必帶知制誥,則掌詔命者也。官制後雖不領他職,然猶帶知制誥如故,遇闕則以侍郎給捨兼直學士院。近歲有以尚書兼權翰林學士者,而不帶知制誥,議者謂不若止稱直學士院。
文臣換武,諸司使以下則悉有定制,正任以上則臨時取旨,比舊官多不遷,故慶歷間范、韓、王、龐四公皆以雜學士止得觀察使。熙寧初,王懿敏素以端明殿學士亦換觀察使。建炎初,孟郡王忠厚以徽猷閣直學士換承宣使,邢開府煥以待制換觀察使,非舊制也。
宰執生日禮物,舊多差親屬押賜,例有書送物則赴閣門繳書,申樞密院取旨,出札子許收,乃下榜子謝恩,雖子侄亦然。王荊公為相,因生日差其子雱,因上言:「父子同財,理無饋遺,取旨謝恩皆偽作,竊恐君臣父子之間為禮不宜如此,請自今應差子孫弟侄押賜,並不用此例。」從之。
宣和間,童貫以太師領樞密院事,為河北東等路宣撫使,有所陳請,雖本院亦用申狀。靖康間,李丞相綱以知樞密院事出為河北、河東宣撫使,始以謂既以輔臣出使,不當復有所屈,乃止用關。關,蓋都省樞密院自相往來文移之稱也,其體與札子大同而小異。
樞密院承旨,本吏人之名,逐房又別置承旨、副承旨,舊得遞遷至承旨。太平興國七年,以翰林副使楊守一為西上閣門使樞密都承旨,加「都」字,及用士人,皆自此,其後復止以吏為之。熙寧三年,乃復以皇城使端州團練使李綬充副都承旨,且詔見樞密使副如閣門使禮,蓋以歷年不用士人,接遇及所領職事都無可考驗故也。未幾,又請鑄印,詔止許印在院文字,不得別用,以「樞密承旨司印」為文。五年,曾樞密孝寬自尚書比部員外郎集賢校理同修《起居注》,為起居舍人充史館修撰兼樞密都承旨,用文臣自此始,其後多由此往遷同知或簽書院事。
劉資政玨靖康間為太常少卿,因檢視禮器庫,見有故祭服甚多,將建請以為戰士衲衣。有老吏諫曰:「祭器弊則埋之,祭服弊則焚之,禮也。奈何以為戰士衣乎?」劉嘿然無雜鏐?
邵博公濟言呂文靖公為相,其夫人馬氏因時節朝宮中,慈聖謂曰:「今歲難得糟淮白,夫人家有之乎?」對曰:「有之,容妾還家進入。」既歸,索其家所有得二十合,列之廡下。文靖歸問何所用?夫人對以中宮之言,文靖命止進一合,余並留之,夫人曰:「臣庶之家自相餉遺猶欲豐腆,奈何靳之?」文靖曰:「此雖微物,而禁中偶乏而吾家乃有如許之多,可乎?吾非靳也。」
《漢書.陳勝傳》:「勝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與守丞戰譙門中。」晉灼曰:「譙門,義闕。」顏師古曰:「譙門,謂門上為高樓以望耳。」樓一名譙,故謂美麗之樓為麗譙。譙亦呼為巢,所謂巢者,亦於兵車之上為巢以望敵也。今流俗本譙字下有城字,非也,譙城已下矣。劉貢甫以謂:「譙,陳之旁邑,此適譙之門耳,猶今京師有宋門、鄭門之類也。」又《田橫傳》:「高祖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師古曰:「大者謂橫身,小者其徒眾也。」劉貢甫以謂:「者,則也,古人之語多如此。謂橫來,大則王,小則侯耳。方是時,從起屬漢功臣未盡封,安得地封田橫之徒眾乎?」蓋劉原甫與原甫之子仲馮皆精於《漢書》,每讀隨所得釋之,後成一編,號《三劉漢書》,其正前人之失皆此類也。
金人之始入寇也,詔遣路樞密允迪使河東割地,有布衣王亢者,與之有舊,拉與偕行,亢為人深目高准多髯,事毳裘擅笠,獨騎而後。時所在村民多自相保聚,見亢,以為虜也,執之,亢自辨數莫聽,則欲縛送州縣,亢不服。旁一人曰:「爾不受縛,吾且斷爾之臂。」亢仰而言曰:「幸斷我左臂。」或問何也?亢曰:「右臂妨吾抓癢。」眾皆笑曰:「此伶人也。」乃得釋。
范龍圖純粹,文正公之幼子也。守延安,嘗大閱,百姓入教場觀者皆禁,俄而騎出,兩翼圍之,命觀者皆列坐,五人結一保,已而有十許人無保,呼使前問故,叩頭曰:「夏國之人也。」復問曰:「爾國使爾來覘我乎?」曰:「然。」因令坐帳前,而後閱試技藝。迨暮而畢,復呼問之曰:「吾之兵不亦精乎?」曰:「然。」曰:「歸語而主吾在此有以相待,欲為寇者幸早來。」飲食而遣之。世言文公三子各得其父一體,蓋長子忠宣得其德量,中子右丞純禮彝叟得其文學,德孺得其將略也,邊人至今畏服焉。
憲銜起於唐中葉以後,《職官志》記其所因甚略,云:「至德以後,諸道使府參佐皆以御史為之,謂之『外台。』」按《李光弼傳》:「王承業為河東節度使,政弛謬,侍御史崔眾主兵太原,每狎侮承業,光弼素不平。及是詔眾以兵付光弼,眾素狂易,見光弼長揖,不即付兵,光弼怒收系之。會使者至,拜眾御史中丞,光弼曰:『眾有罪已前系,今但斬侍御史,若使者宣詔,亦斬中丞。』」然則當天寶時,諸道參佐固已有御史之名,不得雲至德後矣。予嘗考之開元中,宇文融由監察御史陳便宜,請校天下戶籍,收匿戶羨田佐用度。玄宗以融為覆田勸農使,鉤校帳符,得為勳亡丁甚眾,擢兵部員外兼侍御史,融乃奏慕容琦等二十九人為勸農判官假御史,分按州縣,疑此為憲銜之始。蓋自後凡以他官被委任欲重其事者,咸假以御史之名,又因以賞功,自方鎮及賓佐幕職,下逮卒伍之長,莫不領中丞、大夫御史之名,名器之濫莫甚於此。本朝初尚因之,故至今中丞猶有「端公」之稱,蓋謂是也。元豐官制行,悉罷,然封拜蕃夷君長至今猶然。
湖州銅官廟偶像衣冠甚古,其婦人皆如世所藏周昉畫人物,蓋唐人之遺跡也。翟公巽尤愛之,暇日多至廟中觀焉,往往徘徊終日。又嘗作大銅香爐施毗陵天寧寺塔下,銘其上曰:「公巽父作爐燎薰覺皇。」
韓忠憲公平日常語子弟曰:「進取在於止足,寵祿不可過溢,年若至六十可以退身謝事,歸守父母墳墓,則是忠孝兩全矣。」及公薨,其子康公服既闋,將造朝,自誓於墓前曰:「仕宦至六十決當乞歸田里,灑掃墳垅,期於不墜先訓。及熙寧中,以觀文殿學士守南陽,年五十九矣,遽欲謝事,又以自來大臣引年往往不即賜可,徒奏牘累上旋復視事,故先手疏具述遺誡及誓於墓之事於上,且曰:「昔晉王羲之為會稽太守,去郡不仕,亦嘗自誓於父母墓前,朝廷以其誓苦,不復召之。臣今志願雖與羲之頗殊,然誓於先臣墓前無異矣。東晉固不足以比隆聖時,所以保全臣下一節,斯亦可尚臣區區之志,中外士大夫多有知者,即非臣今日輕有去就,妄干退閒也。」然章屢上,終不允,迄不得如其志。及元祐初,方致仕,時年七十五矣,故士大夫以退為難。
官制行後,凡大禮猶准唐故事,置五使:大禮使則首相為之,禮儀使則禮部尚書為之,儀仗使則兵部尚書為之,鹵簿使則御史中丞為之,橋道頓遞使則京尹為之。惟頓遞司例造酒分餉近臣,京師稱頓遞司酒為最美。徽宗朝五使皆用執政次第為之,大觀元年明堂大禮,先公以尚書右丞為橋道頓遞使。
宣徽使本唐宦者之官,故其所掌皆瑣細之事,本朝更用士人,品秩亞二府,有南北院,南院資望比北院尤優,然其職猶多因唐之舊。賜群臣新火,及諸司使至崇班內侍供奉諸司工匠兵卒名籍,及三班以下遷補假故鞫劾春秋,及聖節大宴節度、迎授恩命、上元張燈、四時祠祭、契丹朝貢內庭、學士赴上督其供帳、內外進奉名物、教坊伶人歲給衣帶、郊御殿朝謁聖容、賜酺國忌、諸司使下別籍分產、諸司工匠休假之類,武臣多以節度使或兩使留後為之,又或兼樞密。文臣則前二府,及侍從之官高久次有勳勞者方得之,其居藩府則稱「判」,其重如此。元豐官制行,罷宣徽使不置,時為之者二人:張文定公與王君貺也。特命領使如舊,其後君貺自請依執政置墳寺,詔特依,後毋為例。
陳無己嘗以熙寧元豐間事為編年書,既成,藏之龐莊敏家。無己之母,龐氏也。紹聖中,龐氏子有懼或為己累者,竊其書焚之,世無別本,無己終身以為恨焉。
「彩選格」起於唐李邰,本朝踵之者有趙明遠、尹師魯。元豐官制行,有宋保國皆取一時官制為之,至劉貢父獨因其法,取西漢官秩升黜次第為之,又取本傳所以升黜之語注其下,局終遂可類次其語為一傳,博戲中最為雅馴。初貢父之為是書也,年甫十四五,方從其兄原父為學,怪自數日程課稍稽,視其所為,則得是書,大喜,因為序冠之,而以為己作。貢父晚年復稍增而自題其後,今其書盛行於世。
司馬溫公編修《資治通鑒》,辟劉貢甫、范純夫、劉道原為屬,兩漢事則屬之貢甫,唐事則屬之純夫,五代事則屬之道原,余則公自為之,且潤色其大綱。書成,道原復類上古至周威烈二十二年以前事為《通鑒·前紀》,又將取國朝事為《後紀》。《前紀》既成而病,自度《後紀》之不復可成也,更《前紀》為《外紀》。
《史記》載秦始皇及二世行幸郡縣,立石刻辭。世傳泰山篆字可讀者,惟有二世詔五十許字,而始皇刻辭皆謂已亡。宋丞相莒公鎮東平日,遣工就泰山撫得墨本,以慶歷戊子歲別刻新石,親作《後序》,止有四十八字。歐陽文忠公《集古錄》亦言友人江鄰幾守官奉高親到碑下,才有此數十字而已。其後東平劉斯立嘗登泰山絕頂訪秦篆,徘徊碑下,其石埋植土中,高不過四五尺,形制似方而非方,四面廣狹皆不等,因其自然不加磨礱。所謂五十許字者在南面稍平處,人常所撫搨,故士大夫多得見之。其三面尤殘缺蔽暗人不措意,隱隱若有字痕刮磨後蝕,試令撫以紙墨,漸若可辨,蓋四面起以東、北、南為次,四面周圍悉有刻字,總二十二行,行十二字。字從西面起以東、北、南為次,西面六行,北面三行,東面六行,南面七行,其末有「制曰可」三字,復轉在西南稜上。其十二行是始皇辭,其十行是二世辭,以《史記》證之,文意皆具,計其缺處字數適同,於是泰山之篆遂為全篇。如「親巡遠黎」,《史》作「親巡遠方黎民」,「金石刻」作「刻石」,「著」作「休」、「嗣」作「世」,「聽」作「聖陲」,「體」作「禮」,「昆」作「後」,則又史家差誤,皆當以碑為正。其曰「御史大大」者,大夫也。莊子曰:「且而屬之夫夫。」衛宏曰:「古文一字兩各,因就注之。」斯立名跂,丞相莘老之子,善為文章,晚榜所居室曰「學易堂」,類其文為二十卷,號《學易集》,行於世。
漏澤園之法起於元豐間,初予外祖以朝官為開封府界使者,嘗行部宿陳留佛祠。夜且半,聞垣外洶洶若有人聲,起燭之四望,積骸蔽野,皆貧無以葬者委骨於此,意惻然哀之,即具以所見聞請斥官地數頃以葬之,即日報可。神宗仍命外祖總其事,凡得遺骸八萬餘,每三十為坎皆溝洫,什伍為曹序,有表總、有圖規,其地之一隅以為佛寺,歲輪僧寺之徒一人使掌其籍焉。外祖陳氏名向,字適中,睦州人,起白屋,以才自見,屢使諸路,有能名。官制初行,為度支員外郎。元祐初,出為江西轉運副使,徙楚州,未幾卒。
賈魏公平生歷官多創置,景祐元年始置崇政殿說書,自都官員外郎首為之。四年,置天章閣侍讀,與趙希言、王崇道首為之。比直龍圖閣預內朝起居,班在本官之上,遞直侍講於邇英、延義二閣,在崇政殿庭廡下。皇祐元年,置觀文殿大學士寵待舊相,公自使相首為之。
崇政殿說書本以待庶官之資淺未應為侍講者,故熙寧初,呂吉甫太尉、曾子宣丞相始改京官即得之。至元祐中,范純夫翰林、司馬公休諫議皆以著作佐郎直兼侍講。宣和又置邇英殿說書,命揚中立龍圖以著作郎為之。近歲,初召尹彥明,議所除官,將以為邇英殿說書,而議或以為祖宗時無有,乃改崇政殿云。
予所見藏書之富者,莫如南都王仲至侍郎家,其目至四萬三千卷,而類書之卷帙浩博,如《太平廣記》之類,皆不在其間,雖秘府之盛無以逾之。聞之其子彥朝云:其先人每得一書,必以廢紙草傳之,又求別本參較至無差誤乃繕寫之,必以鄂州蒲圻縣紙為冊,以其緊慢、厚薄得中也。每冊不過三四十葉,恐其厚而易壞也,此本專以借人及子弟觀之。又別寫一本,尤精好,以絹素背之,號「鎮庫書」,非己不得見也。「鎮庫書」不能盡有,才五千餘卷。蓋嘗與宋次道相約傳書,互置目錄一本,遇所闕則寫寄,故能致多如此。宣和中,御前置局求書時,彥朝已卒,其子問以鎮庫書獻,詔特補承務郎,然其副本具在。建炎初問渡江,書盡留睢陽第中,存亡不可知,可惜也。
官制初行,李邦直為吏部尚書,時寄祿官才承議郎,神宗以其太卑,詔特遷朝奉大夫,其後無踵其例者。
唐庚字子西,眉山人,善為文,常以為《六經》已後便有司馬遷,三百五篇之後便有杜子美,《六經》不可學亦不須學,故作文當學司馬遷,作詩當學杜子美,二書亦須常讀,所謂不可一日無此君也。尤不喜《新唐書》,云:「司馬遷敢亂道卻好,班固不敢亂道卻不好,不亂道又好是《左傳》,亂道又不好是《新唐書》,八識田中若有一毫《唐書》,亦為來生種矣」
楊侍讀繪熙寧間知南京,有惠政,予及見故老有能道當時事者,云:「春秋勸農時,必微服,屏騎從至田野中,民莫知其太守也。有獻漿水者,欣然為舉之。」以是多知民間疾苦之實,亦以見前輩為政平易如此也。
自古人君即位之次年改元,以至終身。漢文帝始以即位之十年為「後元」年,景帝復以即位之七年為「中元」年,又六年為「後元」年。至武帝初年乃號「建元」年,其後屢易其號,以至於今。雖立號紀年始於武帝,然其源蓋自文帝之「後元」也。
韓魏公喜營造,所臨之郡必有改作,皆宏莊雄深稱其度量。在大名於正寢之後稍西為堂,五楹尤大,其間洞然,不為房室,號「善養堂」,蓋其平日宴息之地也。
國朝既以節度使為武官之秩,然文臣前二府之久次者間亦得之,蓋優禮也。其不歷二府而為節度使者,自國初至今凡六人,然皆有由。陳康肅堯咨始自翰林學士,換宿州觀察使知天雄軍,特詔位丞郎上,其後自安國軍留後拜武信軍節度使。張宣徽堯佐自禮部侍郎三司使拜淮康軍節度群牧制置使、宣徽南院使、景靈宮使,言者交章論之,遂罷宣徽、景靈二使,頃之復加宣徽使判河陽。王君貺自熙寧間以侍從久次為宣徽使,會官製作,廢宣徽使不置,時為之者獨有君貺與張文定二人,特詔領使如故,其後君貺判大名府當再任,遂拜武安軍節度使。蔡太保攸政和末自宣和殿大學士、上清寶菉宮使拜淮康軍節度使。靖康中,張永錫孝純自延康殿學士知太原府,拜檢校少保某軍節度使。建炎初,杜僕射充自端明殿學士東京留守拜宣武軍節度使。大抵陳康肅以次遷、張宣徽以戚里、王君貺以官制改革、蔡居安以恩倖、張永錫以守禦之勞而杜僕射以居守,欲重其任也。國朝不歷真相而為相者凡七人,錢文僖、程文簡、夏文莊、蔡元度、蔡居安攸、梁才甫子美,而鄧樞密洵武真以少保領院而不兼節鉞,前所未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