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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纪闻》  (宋)丁特起 著

  ◎目录

  序

  卷上

  卷下

  拾遗

  ◎ 序

  纪闻者,纪靖康元年中事也。春正月五日,金人拥兵犯京城。二月十二日,退师。秋九月,陷太原。冬十月,陷真定,继陷滑州等郡县。十一月二十五日,拥兵再犯京城。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陷京师。明年,春正月十日,邀皇帝出郊。二月六日,废帝。九日,邀太上皇帝、皇后、太子、诸王、公主、嫔妃等郊外。三月七日,改伪楚,立张邦昌,僭号夏。四月一日,退师,拥二帝北去。四日,邦昌伪赦。九日,册命元祐皇太后。十一日,元祐皇太后垂帘听政,邦昌复避位,收伪赦。五月一日,皇弟康王即位于南京,改元建炎,大赦天下。孤臣特起自春徂夏,适在京师,初迫桂王,尝为西枢门下客,颇得其事。继游函关,与同舍郎讲问尤详。悉痛二帝之播迁,悯王室之颠覆,咎大臣之误国,伤金戎之强盛。事有不可概举者,大惧天下后世或失其传,无以激忠臣义士之心,无以正乱臣贼子之罪,无以知吾君仁圣忧勤而罹此不辜之实,因列日以书之。起元年十一月,至明年五月一日,目击而亲闻者,罔敢违误。其间褒贬,允协公议,非敢徇私臆说也。盟于天,质于地,告于祖宗之灵,斯言无愧。如其青史,请俟来哲。

  宋孤臣丁特起泣血谨书。

  ◎卷上

  靖康元年十一月初五日,枢密冯澥归自河东,具言金人索金玉辂及上尊号事,朝廷从之。澥行才两日,中途遇王云,复同还。云坚欲割三镇地,是时金人已破河东襄垣县,次侵滑州,告急者踵至,朝廷降诏,使人为备而已。

  十四日,河阳告急,朝廷召文武官于朝堂聚议。御批云:

  “三镇与之,利害如何兹事体大,朕不敢专,其诏百官共议,仍不得持两可说。”

  是日,百官立班给笔札,亲书利害,许割三镇者,不胜其多,范宗尹其首也。称不可与者才三十人,何其首也。与者言曰:“三镇既尝许之,今不与,是中国失信,不若且与之。纵复猖獗,则天怒人怨,师出有名,可不战而屈也。”不与者曰:“国家更三圣始得,河东陵寝在焉,河北天下之四肢,苟去,吾不知其为人,贡赋乃其末耳!况天下者,乃太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敬瑭之事,岂可遵乎”朝廷竟从与者之议,遂割三镇,遂罢何中书侍郎领开封府事。

  是日,复下哀痛之诏,仍俾河北、河东、京畿等路并行清野。士民读诏,莫不感恸。

  十五日,诏免京城公私房钱,命尚书梅执礼为清野使。

  十六日,金使王芮等十三人到阙议割地,其辞颇不逊,仍欲大臣亲谕河东、河北之民,交割地界,朝廷许之。是日,边报益急。

  十七日,道路传闻游骑已渡河,执政诸公似未深信,皆云:“自秋末,佥事李回已将兵防河矣。”但边报益急,殿前司乃遣马纲作斥堠。已而召募忠义团、结使臣,将以修守御。是日戒严。

  十八日,既戒严,内外惊扰,近城居民流离迁徙者,不绝于道。军人保甲乘时作乱,劫掠财宝,焚烧庐屋。得城东巡检魏清捕杀三百余级,稍定。朝廷指挥城外居民搬入,听就寺观止。

  十九日,开封府揭榜云:“前日北兵来,系拆彦质溃兵, 已招安讫,城外居民,各仰归业。”又榜云:“清野指挥更不施行。”太学生丁特起上书力辨,以谓边报每急,事未可知,坚壁清野,在今日立不可缓,不应辄罢,仍乞以在城兵尽屯城外,以待敌至,使无缘遽犯城壁。并守御八策献。书下枢密院,大臣阻难,不行。是夜二更,马纲还报,金人已渡河。大臣犹未之信,再遣使臣刘词,将步骑三百出封丘门远探。

  二十日,刘词远探星驰而还,云:“兵次陈桥,为金人掩杀,伤者几百人。”大臣始仓皇,而计无从出矣。是日增置都大提举京城四壁守御使官吏,以枢密聂昌领之。

  二十一日,诏罢诸司庶务,专以应副军期为主。遣使交割东北地界,以通和国信使为名,同枢密使聂昌使河东,门下侍郎耿南仲使河北。

  二十二日,耿南仲、聂昌偕金使王芮一十三人等出国门。时金兵已压境,大臣尚执和议,苦无经画。著作郎胡处晦作长歌切中时病,其词云:“天边客子未归来,玉关九门何窄塞。大臣裂地过沙场,铁骑凭河又驰突。官呼点兵催上门,居民衮衮闾巷奔。请和讳战坐受缚,乌用仓卒徒纷纷。黄河一千八百里,沙寒树长险难恃;官军观望敌如烟,筏上胡儿履平地。大臣持禄坐庙堂,小臣血奏交明光;胡儿笑呼一弹指,公卿状如鹿与獐。明明大汉亦有臣,谁谓举国空无人贾生绝口休长恸,用者不才才不用。”

  二十三日,命保甲、军人、百姓、僧道等上城守御。其势日益紧急,执政直宿聚议,亲视诸城。又置四壁弹压提举官各一员,都统制官各一员。提举东壁王时雍,南壁舍人李擢,西壁侍郎邵溥,北壁给事安扶。统制东壁辛康宗,南壁高侍,西壁张捴,北壁刘衍。其余诸门,弹压统制官不可殚记。又命刘延庆提举西壁,刘韐副之。

  二十四日,王琼、郑建雄勤王之师八千人到阙,上令此兵驻紥内地。

  二十五日,殿前司以京城诸营兵万人,分屯五军,以备四壁策应。前军屯顺天门,左军中军屯五岳观。右军屯上清,后军屯封丘门。左中三军姚友仲统之,右后三军辛康宗统之,范琼、张仙、裴渊、汪长源辈各统军在城屯驻,城外者不知庙算为何如也。迨晓,遽传兵已满四壁,乃降黄榜,告谕士庶云:“金人游骑已及郊畿。”士庶读之,莫不惊惧。

  二十六日,传闻元帅、国相来自河东,副元帅太子来自河北,辐辏阙下。朝廷增遣所募忠义及百姓等诣城守御,甚严备。

  二十七日,诸城搜索奸细,豪猾辈因缘骚扰,往往及无辜。已而群聚捶杀太尉辛康宗及使臣等,四壁扰乱。迨晚,捕为首者五人,腰斩东壁。已而诏罢百姓不许上城守御,散行召募忠义之士,旗帜满城,召募者多市井游手之徒耳。复捕奸细三人,市佥号令。继闻金人欲捕内官,又诏内官不许上城,传宣者以黄旗号焉。金人十万众,其间多掠吾两河之民,充数于其间,复掳近京之民,运石伐木,造攻城之具,执役者众。太子紥寨刘家寺,相国紥寨南郊坛,四壁诸城皆临河紥小寨,围闭周密,不以数计,旗帜人物,公然往来郊野间。自此朝廷召募益急,罢相唐恪,以何代之,孙传知枢密院事,曹辅佥书。又以何提领召募奇兵,孙传提领召募忠义。已而郭京于殿前得,傅文政于草泽得,杨惠广于释子得。郭京自云有妙术,掷豆为兵,且能隐形,庙朝诸公以为神人,一京翕然共仰重。傅、杨亦挟术自是,枢密除擢,不问能否,微贱自布衣而为统制,由技术而参机谋,以商贾而任将佐,其弊殆不可胜言。列皆领兵往来城市,真类儿戏。有识之士,颇为朝廷忧,而庙堂自以为得计也。民情惴惴,造撰传播之事非一。军兵辈复乘间骚动,朝廷患之,散榜立赏,缉捕甚紧,斩首号令者相继。金人水土之工日夜不辍。是日,诸门缚炮架,造鹅车。

  二十八日,南道总管张叔夜勤王之师三万到阙,长子将前兵,次子将后军,自将中军,屯玉津园。

  二十九日,上幸东壁,抚劳将士,增秩赐帛。

  闰十一月一日,上幸南壁,抚劳将士如前。叔夜领兵起居于南薰门下,军容整肃。上喜,命解右仆射笏印金带以赐之。已而上幸宣化门,徒步登拐子城,亲视金人寨虚实,仪卫悉屏,惟内侍数人从。偶雪,作泥淖,身被铁铠,步履如飞,天颜忧勤,愁悴跼蹐。是日,奇兵作乱,殴统制王健,杀使臣十余人,内前大扰,太尉王宗础引兵戮数渠魁方定。王健创奇兵,何损之,有识者颇以为笑。盖自古兵法,奇兵皆临机制敌,未闻领奇兵以自名也。况未尝出奇,自辍变乱,大抵今日所谓奇兵者,类如此耳。

  初二日,上幸西壁,抚劳将士如前。金人攻善利门,告急。姚友仲选五军中神臂弓、硬弩手一千五百人策应,乃止。

  初三日,上幸北壁,抚劳将士如前。上凡四日抚劳,每巡壁,不进御膳,取士卒食食之。复以饷士卒,人皆感激流涕。自初巡壁,雨雪交作,四日未尝止。皇后亲用内府币帛,与宫人作拥项及衣被等,分赐将士。酒卮一赐统制而下。是日,金人攻通津门甚急,姚友仲选前军将副部队一千人策应,军兵下城接战,杀获甚众。

  初四初五初六日,金人攻通津门、宣化门甚急,大臣亲往督视,犹未有用兵意。太学生丁特起上书论列,谓金人有三可灭之理,而兵有五不可缓之说。书奏不报,金人到关几旬日,见朝廷未尝用兵,而金人攻益急,善利、通津、宣化尤箭发如雨,中城壁如猬毛。又以磨石为炮,间至城上,楼橹摧破。姚友仲于三门两拐子城别置两门,去马面三十步许,砌以砖石,中间开小门如城门法。四围复置乳墙迎敌,自拐子城门出入。不日而成,所赖以固。先是,术者言,京城状如卧牛,金人若至,必击头项。善利门其头也,宣化门其项也,通津门在善利、宣化两间,此三门者,乃受攻之地。后果如其言,大臣预知而不之问。

  初七初八日,殿前太尉王宗础领牙兵一千人,下城与金人战,统制官高师旦死之。是日,姚友仲正策应拐子城,躬率将士督战,凡数合,金人稍退。既而攻益急。初,朝廷为防秋计,上幸封丘门,城外按炮,锡赍不赀,炮石迄今尽置城外,莫知其数,及金人攻善利、通津、二宣化三门,不数日,城下立炮架数百,乃尽得前日之所按者以为资也。

  初九日,金人攻善利、通津门甚急,复于护新桥河叠桥取道,姚友仲选锐兵下临分布床子九牛弩、大小炮坐,又于城下绞缚虚棚,人立如山,箭下如雨,金人迨晚不能寸进,乃弃桥,益造火梯,编桥撞竿、鹅车、洞子之类,皆攻城之具也。叠桥之法,先用木簰浮水面,次用薪,次席,次土,增复如初,矢石火炮不能入。火梯、云梯、编桥皆与楼橹相高,亦有高于城者。大梯可以烧楼橹,云梯、编桥可以倚城而上,皆用车轴推行。洞子可以治道,可以攻城而上,亦用车轴推行。洞子其状如峻屋,上锐下阔,人往来其间,节次续之,殆有长数十丈者,上用生铁裹,内用湿毡,矢石灰火皆不能入。如治道,则要安炮并推梯之类,攻城则要取土透城,其机巧殆未易数。

  初十日,诏展公私房钱,纵市井赌博,以苏小民。内前有斩首号令榜云:“司文政上书,言极无理,奉圣旨处斩。”士论初以为疑,已而免解进士费文端奏札称:“文政所言,虽无理,不应弃市,虽草茅一介不足惜,而士之去就,往往视此, 恐塞天下之路。乞以文政上书揭示,使中外知文政被诛之罪。”迨晚,开封府奉圣旨备文端奏札云:“教坊乐人司文政,伏阙上书,助金人害国。”士论始息。

  十一十二十三日,大雪。意未解,士卒暴露,有诏:“朕不自安,再幸四壁,犒劳将士。”连日銮舆之出,正大雪苦寒,驰马戎服,露手揎腕,其赐赍如初,仍命将士披城接战,间有得级者,又赐以酒食,遗金人寨中。

  十四日,通津门发炮,中金人一裨将。初传王芮,继闻乃金人刘安也。捷奏,上喜之,命以武功大夫并金带以赐监炮使臣。又以武功大夫空名诰一、金带一、示待漏院之侧,募人能戮金裨将一人者给之。又揭示赏格,自获酋长迨小番等,赏各有差。复诏许人输财助国,日有献者,皆量多少命以官。

  十五十六十七十八日,金人攻诸门益急,但命使往来,士庶莫测其故。太学生丁特起上书,乞用兵讲和之计早决,无淹延未断,养成大患。奏不报。统制官姚友仲奏札谓:“金人攻城急甚,兵既不用,乞遣使议和为便。”亦不报。先是,金人初到阙,姚友仲与诸将议击之,幸其远来,其众必疲,行列未成,若选精兵六万,出四门分布,乘势而击,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众必溃乱。有可破之理。过此,日复一日,其势益盛,援兵不至,士气阻丧,虽悔无及。是时,唐恪正主和议,恪不之信,迨其攻城既急,罢相唐恪,而相何。而友仲乃有讲和之请,复不加省。恪主和议而未尝决,何 主用兵而未尝用,是时友仲、特起之奏,俱不得行,要知恪谬而无断,误国于前;刚而寡谋,误国于后。大臣如此,宜彼强而此弱也。

  十九日,枢密曹辅、左丞冯澥出使,寨中莫测其故。是日,善利、通津、宣化等门金人炮座数百,炮掷如雨,人不可存,往往中炮死者,日不下数十也。

  二十日,金人渡陈桥,俯宣化门,欲涉河之南。有黑旗子三人已登,都统制王燮同姚友仲率骁骑使臣数十,及兵士西人百余披城下战,杀略数人,金人乃退桥之北,入鹅车洞子中。俄顷,宰相何巡至城上,黑旗子复如前登岸,城上矢石如雨,金人略不顾,城脚之西有披城下寨者,兵约六七百人,见金人到众,欲与交锋,望风退走。金人引众进逐,厉声城上大呼曰‘后面应’,而众已溃散,势不可回,隔岸矢石如雨,中伤者数百,自填陷马坑而死者百人,金人辄大笑。

  二十一二十二日,诸门各有披城下战,杀伤金人亦多。

  二十三日,统制官发兵千人,自宣化门披城出战,士气甚锐,迫逐金人几欲弃寨而北。士卒贪功,辄率意渡河,未及北岸十余步间,河冰陷裂,士卒惊乱,而金人遽迫岸交手,迎敌陷河而没者百余人,自是士气益折。

  二十四日,彼势益锐,火梯编桥到城下如鳞次,烧宣化门敌楼三,间发大炮如雨,箭尤不计其数,其攻甚力,获龙河悉填满鹅车,领众直抵通津门、宣化门、三门下无数步许。力攻二城,其势甚锐。

  二十五日,大雪。未明,南壁有气若横青山,城上有赤气横亘十里,其气如血,黎明不消。金人乘寒急攻,通津、宣化二门益急,诏六班俱登城,城上及虚棚人物戈戟如织。郭京领正六甲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大开宣化门出敌,城中士庶,延颈企踵于门,立候大捷者数千人;纵行旁观,鼓噪以助勇者又数千人。俄顷云:“前军已夺大寨,立大旗于金寨矣。”又云:“复夺马千匹矣。”时有令云:“除守楼使臣军兵外,余人并不许上。”盖京六甲正法能隐形,若城上人众,恐为金兵觇望。言犹在耳,金兵分布两翼而进,冲京前军,一扫殆尽,皆望护龙河,积尸不可胜数。复自云梯编桥并攻上城,迎敌官军班直虽排布如云,无一用命死敌,皆下城遁避,守御官吏相继奔走,金兵遂发火攻,敌楼金人相踵而上,扬旗帜,众悉溃散,百姓大呼:“金兵已上城也。”自宣化门,金兵三百余人,分作东西两队,旗鼓引众,弓矢射逐已次第分。守御官兵拥窄,不能施放,退师迤逦崩溃,下城外铁鹞子作阵,鼓噪而行,与城上金人相为形势。士卒下城,投戈散地,四壁数十万众弃城而下,独北壁守御如故,枢密孙传躬亲宣谕士卒,下城守内救驾,至次日方下城。居民皆惊扰,号呼奔走,军士辈乘乱劫杀,卧道上者如麻,捶杀太尉姚友仲,将士、使臣、宦官被害者不可胜数。迨晚,诸金人纵火烧诸门,及新城里居民居宅、王公大宅,劫掠杀掳,火光亘天,达旦不灭,百姓哭声震动天地。金人未尝下城,杀掠者皆溃散军兵辈耳。自早至夜,旧城诸门悉开,新城里四壁居民被害者尤多,龙造宫、宁德宫诸王帝姬后妃,皆潜入大内。上仓皇召大臣,亲王至者惟济王谢克家,上召王克家入小阁中,计议遣使,军中传闻,上有意极谦,皆是全活生灵之意。

  二十六日黎明,有旨,百姓赴宣德门请甲救驾,使命杂沓传呼,其声哀怨。已而上御宣德门,亲谕军民,露腕凭栏,大呼于众曰:“事体至此,军民欲如何有谋即以献,朕当听从。失守之罪,一切不问。”仍命百姓请甲及军器等前去,各保老小。上仓皇,不觉坠帽,百姓奏问称你我,亦其情迫仓皇,不暇他议也。士庶初虑上有迁徙计,因泣告楼下曰:“陛下一出,则生民尽遭涂炭。”又呼曰:“寡人在此。”士庶号恸,上亦为之掩泣。已而士庶感愤,请甲逾三十万人。惟止四军及班直有四万众,马数千骑,及护驾人马等皆欲出奔行门,指挥使都虞侯蒋宣引数百众升祥曦殿,大呼曰:“请官家远出,这里不是官家住处。”其势甚遽。上曰:“教我那处去”众曰:“须讨一线路去。”上曰:“卿等忠义,亦不可不备粮食及金宝随身。”乃诏殿前指挥左言宣谕从军,令廊下饱吃酒食,又令开内库散金帛,恣左右所取。亲从、亲军、左右长入秖候、十班内宿、上直卫士,争取重宝以怀之。上入祥曦殿内,东门司小殿前内侍十余人立,太子在侧,踌躇未决,尚书梅执礼谏曰:“陛下未可轻弃社稷,金人敛兵未下,亦当别议,使使哀鸣下礼,卑辞请命,而后观变,旋为之计。”乃令左言谕蒋宣曰:“日已晚矣,大兵在外,未可轻动,俟来早图之。”蒋宣素与左言相得,遂不复拒。命既出,即诏:“殿前蒋宣忠义可嘉,特与先次换班正使,仍带窑刺史落,权除外路州钤辖,余人并放罪,所取金宝并免追纳,愿出职换授者听金人。”俄,军前遣济王、何并金使六人入丽景门入见,传到国相二太子令旨,告谕百姓安业,两国讲和。是日,百姓以手加额,私相庆贺。迨晚,朝廷发使,执请命黄旗至军前,大官翰林司赐酒食果子赴军中,旧城外新城里金人渐次下城,掳掠城中,凶豪小人导引金人,于坊巷劫掠,放火大扰,人民迁徙入角门内,由汴河冻冰上过,所过既多,践履冰陷,溺及弃掷小儿不可胜计。亦有全家入井自缢者,亦有赴火死者。是日,日色如丹,烟焰中如有二日相斗之状,众目相视,莫能辨别。

  二十七日,金人遣李若水入城,告谕少帝,勿须播迁,五百里内周围皆吾兵矣。可遣宰相来议事,及邀圣驾出郊议大事。是日,白昼无人行。

  二十八日,宰相亲王出郊谢二酋,开封府揭榜云:“仰在京文武百官、秀才僧录、司率众父老百姓,各赴大金军前,求告国相元帅、太子元帅,请愿将金帛牛酒犒设三军。”是日,内外士民睹请命之榜,相顾感泣,纷纷输财,献金帛牛酒者络绎于道,各以长竿标挂大揭,榜示某坊某人献物于国相太子元帅,答谢活老小之恩,满城如旗帜,节次进献,金人留之,出城请命献物者如市。未刻黄榜云:“大金坚欲上皇出郊(乃上皇非皇帝也),朕以宗庙生灵之故,义当亲往,咨尔众庶,各务安静,无使惊扰,却误大事。”士庶睹榜,又怀疑虑。是日,溃散殿前军兵等所至为害,朝廷患之,散榜免罪招诱人,分遣将士及开封府捉事人捕捉讨,掳者甚众,径于通衢斩首以令,无虑数百人,民情愿快。凡斩首者,顷刻复为军人百姓剖剥殆尽,至有并骨持去者,遗骸不可胜计。蔡河、汴河老小横尸尤多,亦有被割尽者,皆军民乏食,至此,市井公然以人肉货卖。自是里城内讨掳稍息,而城外者犹未定,尚肆烧劫,军民至结连金人下城,或削发为装金人,共劫掠后族贵戚、王公大臣、富商巨贾之家,无不害者,如张温成、刘明远、刘大皇、聂婆婆等家,皆首被祸,其余士庶,烧劫扶持老幼迁徙入子城逃避者,累累然相望于道。如是累日未息。已而,流民殆遍于相国寺,乃寺东西廊庑间啼饥号寒,极可伤恻。是夜,里城外烧劫如前,彗星出东北角。

  二十九日黎明,日出如火赤,人皆惊视。巳刻,朱雀门始半开,弹压官往来四壁,金人断掘诸门慢道,以铁鹞登城。先是,二十五日得城,纵火烧诸门,瓮城楼橹,越三夕不灭,炮架殆尽,至是又增治及慢道。

  三十日黎明,揭榜:“大金和议已定,朕以宗庙社稷生灵之故,躬往致谢,咨尔众庶,无得疑惑。”平旦,上拥数骑出南薰门,何 、陈过庭、孙传等从,曹辅、张叔夜留守弹压。是日,百姓父老,争持金银、牛酒、彩帛献军前。自内前至南薰门不绝,人迹如蚁。迨晚,驾未回,人情恟惧。俄顷,有黄榜自南薰门入,云:“驾报平安。”诏云:“大金已许和议,事未了,朕留宿,只候事了归内,仰军民安业,无致疑虑。” 士庶读诏悉还,通夕不寐,至有然顶爇臂者。是夜,所至坊巷百姓少壮者,犹队伍巡逻达旦,自是贼盗无所施其巧。

  十二月初一日,官吏士庶集于南薰门,以俟大驾。焚香夹道,香雾盘空。未间,黄旗又自南薰门入报平安,诏云:“和议已定,礼数未了,仰百姓安业,无致惊扰。”迨晚,又诏云:“大金和议已定,朕只俟礼数了,来日入城,与万民相庆。”

  初二日,官吏士庶复集南薰门,肩摩臂属,尤盛于前。携香瞻望者络绎于道,起南薰门,抵宣化门。雪中行道泥污,百姓运土填路,以待御车之尘,顷刻而就。申刻驾归,才及门,士庶遥认黄盖,欢呼喧腾,一城传报,奔走行路,山呼之声动天地。已而仰瞻天表,又皆叹惋感泣,涕泗横流。上亦为之挥泪,及州桥,泪已沾浥帕子,殆不能言。郑建雄、张叔夜扣马号泣,上亦揽辔而泣。至宣德门,上始能言,呜咽言曰:“朕将谓不与万民相见。”又感泣不已,士庶莫不恸哭。上既入内,士庶乃散,里巷争传,人情快适,恍若再生,焚香致谢。先是,上出,长入只候王嗣者从行,凡三日两夜,王嗣未尝顷刻离上左右,悉能道上出郊事。云:“上初至南薰门,城上皆金人。城上一人,自称统军,厉声奏知,皇帝若亲出议事,晒好公事,但请放心。”上欲下马,城上金人皆走壁云:“奏知皇帝,不是下马处。”遂乘马如初。又差人报国相元帅,且立马少时,容治道。俄顷,门开,凡驻马一时许,步人铁骑夹道拥卫,直出青城中。金使又奏云:“徐徐行马,安排皇帝行宫。”又立马一时许,至斋宫外。帝欲下马,金人又奏云:“皇帝请里面下马。”帝行马入斋宫门侧一小位中,粘罕遣人奏知皇帝:“二太子在刘家寺,日已晚,容来日拜见。”又奏云:“不知曾带被褥来否欲供进,又恐寝不安。”是夜驾宿粘罕军中。翌日,亦未及见,止遣人往来议事。是日,金人坚欲上皇出郊,再三说谕,金人方称皇帝仁孝,乃免。午刻,上与二酋相见于斋宫。相见之初,粘罕先遣人将斋宫鸱尾并用青毡裹,有龙处亦蔽以帷,而后设香案,北望致谢,左右皆歔欷。雪大作,时成中无雪,独青城有之,甚可怪也。金人亦为蹙额,继而相贺,遂各命坐。上为主,二酋次之,宰相亲王并列于庭。酒三行,乃起。上与二酋语,王嗣亦不得闻,惟潜听之。首说上皇,次主上,金人出师之由。又云:“天生华夷,自有分域,中国岂可据也况天意人心,未厌宋德。”又云:“城中颇有拶城出者,皆弃君亲之人,不忠不孝,何足恤也已令尽敲杀。”礼毕,上出府库金帛,以遗二酋。粘罕笑曰:“城既陷,一人一物,皆吾所有,皇帝之来所议者大事,何以此为果欲分赐,可与将士。”俄顷,又遣人奏云:“日已晚,恐城中军民不安,可早回。必欲赐赉将士,但留之左右足矣。”驾兴,二酋送上马,遣数人侍卫。时金人与左右交口皆云:“已是一家,我辈出征已十二年,不知家中存亡,且喜两国通和,遂有解甲之期。”又云:“国相、太子来时,中途已传令,必破京城,万不可攻打,虽二十年亦更戍守,誓不返国。”术者克二十五日与初三日城破,果如其言。二酋人才皆奇伟,太子尤瘦长。粘罕应答琅琅,太子唯唯而已。上初见二酋,以表出示,皆中书舍人孙觌秉笔,其略云:“三里之城,遽失藩篱之守;七世之庙,几为灰烬之余。既烦汗马之劳,敢援牵羊之请。”又云:“上皇负罪以播迁,微臣捐躯而听命。”又云:“社稷不陨,宇宙再安。”粘罕改抹以负罪为失德,宇宙为寰区,上皆从之。

  初三日,诏军前,驾幸两宫安慰,命文武百官、僧道父老诣大金军前致谢,及南薰门,伺候金人报,已而金使十余人来传旨:国相、太子致意百官,军中宿食不便,不烦远到。又致意僧道父老:泥雨,不烦到军前,请看经念佛,祝大金皇帝寿。使命传报,礼意甚勤。是日,朝廷纪纲渐振,劫获掠者数百余人。迨晚,二酋遣使将书,其略云:“既往不念,故无可追,事至于今,良可惊悸〉王见在河北,可遣大臣一人,同使命唤回,未审圣意如何凝寒伏惟善保寿祺。”其书不名,止云骨卢你移皆勃极烈大金副元帅书上。朝廷遣佥书曹辅行。

  初四日,金人遣使命检视府库,拘收文籍,欲尽竭所有犒诸军。

  初五日,金使移文开封府,索良马一万匹—封府揭示:“自御马而下,益拘藉隐匿者,全家军法,告人赏钱三千贯。”自是,士大夫出入,止跨驴乘轿,至有徒步者,而都城之马群遂空矣。

  初六日,金人移文开封府,索军器—封府揭示:“许人收藏军器,悉纳赴官,限满不纳,依私藏法。”先是城破,军兵抛掷军器,狼藉道路,多为民间收蓄。

  初七日,开封府散榜召募溃散使臣军兵等,依旧收系,支给口食。是日,陈过庭出使两河,催督交割地界。

  初八日,民间权住典顾人口,以散失人口者甚众,人难于寻觅,虑隐匿者不肯归还也。迨晚,又有诏抚中外,遣使分诣诸路,乃先往军中,请号以行。

  初九日,金人移文开封府,索金帛,取河东河北守臣、监司亲属,质于军中,待分割地界了足归还。又取奸臣家属,凡二十家,如蔡京、童贯、王黼辈。又取张孝纯、蔡靖、李嗣本家属及要李纲、吴敏、徐处仁、陈覯、刘韐、折彦质、折可求,城中官吏惟命是听,其或在贬路,或已出京者,具以实告。诏使者六人行军请号,二酋虽听信,复拘留未行。

  初十日,有诏,大金军登城不下,人复更生,已受天赐,但军暴露劳苦,除府库所有尽充犒军外,切忧数少,支散不敷应。戚里权贵豪富之家,均蒙再生之造,义当竭其家赀,不得少有吝惜,已令开封府措置,日下拘收,转送大金军前。是日,纳马,金使督责甚峻,又退换羸瘦者。

  十一日,有大诏:金军兵已登城,敛兵不下,保安社稷,全活生灵,恩德至厚。今来京城,公私所有,本皆大金军前之物,义当竭其所有,尽以犒军。已降圣旨,拘收戚里权贵、豪富之家金帛钱粮,犒设大军,自皇后为头。又诏:有能率先竭财犒设大军兵者,令开封府具名奏闻,当议优与官爵。今已差官遍行根括外,切虑人户未能通知,尚有藏匿窖埋,致使本朝有亏信义,或敢如前埋藏,并行军法。

  十二日,开封府出榜云:“见奉圣旨,拘收戚里权贵之家赀财,以助犒军,今来累日,并未见人户尽数赍纳,切虑罪责,致将金银等藏窖。右榜人户等将本家金银表段,竭其家赀,赴府送纳,如敢藏埋,许诸色人告,以十分为率,三分充赏,先以官钱代支,其犯人以军法行。知情藏寄之家,亦许告给赏,不行陈告,与犯人同罪。”民情汹汹,殆不聊生。于时有从政郎陈行率先诣开封府投报,乞以见开和乐楼正店内银器,尽数输官以犒军,诏改合入官,与堂除差遣一次。是日,金人所取河东、河北守臣、监司家属,欲质于军中者,开封府至是悉以勾集团结于廊庑,不遣者累日。饮食不给,寝处不问,啼饥号寒之声不忍闻,通夕不寐。有识者闻之颇不平,不知所犯为何等罪也。

  十三日,开封府督责金银甚紧,郑王后宅以隐匿金银,不肯尽输,有诏:父祖并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其余夺官者甚众,枷断勾当使臣等号令于市。是日,金人索酒匠五十人,酒三千瓶,悉与之。

  十四日,士庶纳金帛者纷然,朝廷又命开封府及使臣等, 于交质库金银匹帛诸铺家至户到摊认,拘籍一铺,动以千万两计。是日,传闻大帅胡真孺领兵勤王,后军不继,为金人掳入寨中。

  十五日,津搬犒赏绢赴军中,左藏库、京师上四库所有如数。京畿保甲,尽差充役,三衙使臣分地分监督,每军各执旗帜旌别,人皆争先驰,以幸早结,所搬才及十万匹。是夜尚书省大火,烧刑部,拆尚书省牌投火中禳之,乃息。

  十六日,津搬犒设物如前。金人择绢不堪者,浸墨水退换。传闻二酋甚怒,谓使臣曰:“大军在此,已欲渝盟。”使命委曲致恳,其怒稍霁。

  十七日,津搬犒绢如前。又退换黄绢,亦浸以墨水。朝廷乃于内府铨择绢之奇者充代。

  十八日,诏免京城公私房廊缗一月。先是,金人再遣大臣之两河,督割地界,朝廷寻遣陈过庭,而金人拘留,是日始遣。复差使臣十人。

  十九日,督责金银甚峻,御史台、大理寺、开封府勾捕纳愆数逾限者拷治,虽戚里权贵家属,官至承宣、留后,妇人封爵至恭人、夫人,皆荷项拷掠,期于必纳而后已。又诏:“纳金银人计直给还茶盐,钞金一两,准三十二千;银一两,准二千二百。”又榜:“诸州县镇,曾遣人在京买卖变易,见在金银,仰日下尽数赴官交纳,隐匿依军法。”又榜:“京师,天下富商大贾所聚,应店户至屋宅拘收蓄金银之人,并尽纳官,店主许告陈,知情与同罪,隐匿者并依军法。”又榜:“宰执以下,应曾赐带者,并仰赴官送纳。”又诏:“神霄宝轮悉以充数。”

  二十日,津搬犒设军绢殊未敷数,遣郎中监督使臣,于诸门分监分头交纳。传闻金人掌受纳物者多不逊,求瑕指疵,动辄退易,官吏难逃其责,至于棒殴。使臣者意欲赂遗,乃肯受纳。官吏至是多以大蒜、沙糖、针绵、花藤赂之。

  二十一日,榜四壁毁宫屋货卖,以士民缺乏柴薪故也。是日,根括金银,尚未敷数。又诏:质库户质金银并拘入官。

  二十二日,大雪盈尺。诏云:“风雪大寒,小民缺柴薪,多致冻馁,皆朕不德所致,万岁山许军民任便斫伐。”是日,百姓奔凑,往斫伐木者,无虑千万人,多为军人强夺。

  二十三日,金人索监书藏经,如苏黄文及《资治通鉴》之类,指名取索。仍称文开封府,令见钱支出收买,开封府直取书籍铺。是日,万岁山斫伐者益众,台阁亭榭悉毁拆。而仓皇之际,台榭欹倒,奔逃求出,蹂践至死者百余人,互相殴击、攘夺而死者又数百人。顷刻间被刳剔,市井货人肉者甚多,至是又多有之。先诏樵采万岁山斫伐竹木,而军人并毁撤台榭,又攘夺喧乱如尔。至是,开封府捕斩作乱者五人,稍息。

  二十四日,金人持书入城,督责金帛,以书揭示士庶。书云:“骨卢你移皆勃极烈左副元帅、王子右副元帅谨致书于大宋皇帝:近日差官入京,检视府库,藏积绢一色约有一千四百万匹于内,准充犒赏所领一千万匹,今承来示搜寻深意,恐似防再索,假以为辞,于理未安。比者城破,本意纵兵,但缘不忍,以致约束。今来赏劳诸军,议定合用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缎千,衣绢数不限,早望依数应付且冀。”亮悉无用匿辞。国书:“在前大金登城,敛兵不下,保全一城生灵,恩德至大,犒军金银彩缎,自当竭所有以应付。除内藏、左藏、元丰及龙德两宫、御前皇后阁、太子宫并臣僚之家,已根括到数目外,大段缺欠,今晓谕权贵戚里豪富之家,及凡有金银表段人户,仰体认大金之恩,匹两以上,尽行输纳。差王时雍管东北壁,徐秉哲管西南壁,并管受纳。依诸家元纳到封头,交与受纳官。如敢隐匿,及官吏乞觅,并仰一面处置施行。”士庶睹榜,颇怀忧惧,迨晚,金人来呼医甚急,传闻二太子有目疾,诏以翰林医官视之。

  二十五日,大雪。民间揭榜云:“应被掳失去人口之家,愿往军前识认及以物收赎者,请会于东西塔院,同诣尚书省陈状前去。”俄顷,西塔院会集数万人,不知尚书省如何处置也。是夕,火烧开窦寺、天宁寺及居民五百家。

  二十六日,散榜根括金银甚急。又诏鬻爵,开列官资榜价直,募人承买,及僧道紫衣师号等。揭榜旬日,不闻有应募者。

  二十七日,金使二十一人诣大相国寺,爇香礼佛。

  二十八日,金人索已殁使臣,赙赠五百匹两。先是,城陷日,有金使四人宿都亭驿,百姓乘乱辄擒杀于驿前,剖剥之。至是索赙赠,朝廷从之。

  二十九日,纵民樵采万岁山竹木殆尽。又诏毁拆屋宇以充薪,军兵百姓赴者又复如前攘夺。先,自城陷日,金使人当宿都堂议事,以从官接伴。是日,金使与接伴方食,而军民毁拆绛霄楼欹倒,攘夺噪啖声闻于外,继闻有践蹂坠压至死。金使问,接伴言其事,金人笑曰:“使民争利,定强者得,弱者失,至压损人民,何不命官拆俵散乎”接伴者无以对。嗟乎!天子屏园囿之欢,纵民樵采,可谓盛德事。而奉行之吏无经画,欲利于民,而反害之,宜其笑也。

  三十日,津搬绢尚未敷数,又起搬金银,一城骚动,皆搬运金银之人,络绎于道,士庶相顾,莫不慨叹。

  ◎卷下

  靖康二年正月,初一日,金使二十一人诣相国寺烧香,百官僧道出南薰门,乞庆二元帅,金使传命止之。

  初二日,搬运金银赴诸门交纳者终日不绝,绢已毕。

  初三日,金人退换金银未鉟销者,及两数亏亦不受纳。受纳金银官纵强恣横,意欲贿赂,故为是尔—封府闻命,不敢稽缓,差杂役千余人,往南薰门,复取退金银。而偶奔走甚迅,百姓从而奔走,妄意为交割城池事,争往观看。而金人城守者遽见城中数千人奔走,而甚疑虑,遂报军前。俄顷,金人擐甲状,忽备铁鹞子于门外者数千人,几惹大事。已而,呼监督官于前,胡跪诉说,几不免敲扑。而监官具言,人偶奔走,百姓又从而妄意,恳告再四,乃得免。

  初四日,金遣使乞朝廷再诏谕河北、河东诸州,交割地界。盖自聂昌、耿南仲出使,继遣陈过庭,皆寻为交割地界,两河守臣百姓等作坚计,例不奉诏。至是,凡累日,竟不得石州,金人患之,乞朝廷再以诏谕。朝廷不得已,乃降敕:“某州守臣,大金元帅府领兵来,不可失信,欲尽割河北、河东,永图结好。虽即时应许,遣聂昌、耿南仲前去,其实念祖宗之地,不可与人。故自大金临城,坚守御敌,终致失守,出城归款,上表称臣,受其正朔。所有重兵皆不下城,犹守候交割抚定了,而后收敛。仍取应系合州官员在京血属为质,候抚定了日放归。其在外者,亦别作根勾去讫,近勾到知石州种广家属,遣还,军还,石州早已归款,不用。知其余家属才候抚定,亦为归还。今闻某州某守未降,盖谓勤王保卫社稷,不愿归属分界。但大金尚在城上,若更坚守,别有施行,则汝之忠勤,反为宗社之祸,不如早与烧毁楼橹,开门出降抚定,除本土人民外,原系河南百姓、官兵、客旅,元许放还,则公私各得其所。再念,京师不能保,若汝依前不顺,岂止宗社无所裨益,在汝亦必不保,谨无执迷,故兹诏示,想宜知悉。”是晚,遣使持此诏书之寨中。

  初五初六日,津搬金银表段,动以车计。又退换表段不及端者,督责根括,殊为紧急。初未尝恤人,惟务苛刻。

  初七日,四壁都巡检使范琼,为中书舍人高伯振致斋于慧休院。先是,城陷日,中书舍人高伯振与老母稚子全家,具死于乱兵。至是,遗骸狼藉,无与殡瘗者,琼出己钱为殡于僧舍,及作斋荐悼。琼胄武人,而能举此高义,亦可嘉也。是日,何使军中。

  初八日,何 使还。尚书省揭榜云:“准御封付下大金犒军金银表段,府库士庶元初数目十万,未及所须之一分,遣右仆射何 躬诣大金军前恳告,怪问以谓,京城人民众大,必有隐藏,契勘大金活一城生灵,无以为报,性命无保,财物何惜仰开封府尹督责四壁官,尽行收拾,须管尽数收括。日近供纳,仰御史台催促觉察,如有不依,今来约束之人一面已依降指挥处置施行。”又榜云:“朕苟可以报大金者,虽发肤不惜,尔士庶其体此意,速行送纳。”

  初九日,根括金银益急。御史台置历抄写自宰执以下未纳金银人姓名,督索开封府、大理寺及四壁根括,所勾呼禁系枷拷,不可胜计。不以官品高下,例行拷讯,荷项催促,征者相望于市。迨晚,有诏云:“朕以初十日出郊见两元帅,议上徽号事,咨尔众庶,各宜知悉。”

  初十日平旦,驾出南薰门,开封府尹少尹以金银数未敷,各降三级。是日,车载金银起纳军中者,莫知其数。迨晚,榜诏云:“朕出城议徽号事,为诸国未集,来日定回,仰居民安乐。”

  十一日,百官僧道父老云集于南薰门,以俟大驾,又如昔时。午刻有榜云:“王御带传到圣旨,大金元帅以金银表段少,驾未得回,事属紧切,仰在京士庶,各怀爱君之心,不问贵贱,有金银表段者,火急尽数赴开封府纳。许人告,给赏,犯人依军法。”及晚,又榜云:“大金元帅只是为金银表段事未集, 留驾未回。来日定回。”

  十二日,津搬金银表段莫知其数,士庶负荷,竞于驰纳者,亦不可胜计。有榜云:“御前传到圣旨,付开封府尹,大金元帅甚怪金银表段数少,朕再三恳告,元帅云:‘京城居民父老众多,必不止此。’卿可告谕权贵豪富之家,为体朕意,疾速了纳。须管日下了当,仍许卿便宜行事。”开封府至是督责尤急,下厢根括,家至户到,及移文店居客户,迨诸倡家,悉被摊认。一城骚动,人不安居。是日,又津搬景龙门常放灯所用金灯、琉璃、翠羽、飞仙之类,赴军前交纳。盖自月初,金人大索元宵灯烛,欲于城上作元夕。十余日,凡在京道宫佛寺正店所有,搜绝殆尽,稍不堪者辄退换。

  十三日,随坊巷作队伍率金帛者不可胜计。有榜云:“王御带传到圣旨,圣驾三日不食,大金元帅怪金帛数少,未肯放回。仰尚书省寻差从官卿监,分头四壁,直入居民家搜检。”使臣从吏所至,如捕叛逆,其势极可骇。所搜多有所获,及强勒家奴仆告首厢官。又分头根括小民,五家为保,虽铢两亦取之,事体紊乱,人情摇动。及晚,又榜云:“奉御批,朕累见大金高尚书传元帅令,为金银表段数少,且拘留在此,俟数足方放还。可速依下项,据所有数目,明批上历,须管十五日以前送纳,如有隐匿,却因而搜检告首发觉,便行军法。御史台文武百官、亲王、公主、王时雍僧道伎术放出宫,开封府戚里、医药人、百姓、老娘诸王彭端公吏,曾经只应优倡之家,及两军祗候,曾在行局祗应倡人入内,内侍杨戩贾蒙等下勾当使臣曹刚大宗正司宗室之家,曾遭遇辇官,大小园子曾遭遇兵级东门司嫔妃等龙德宫大内黄院子卫尉寺幕士。”又榜云:“专切催促,四壁表段金银所契勘。”开封府榜:大金军前为金银数少,圣驾未回,事属急切。当所访闻,闾巷居民,各怀爱君之心,自相纠结,钗钏并行送纳,未致尽绝。今措置令逐厢使臣,于逐巷内委请怀才全德、忠义高士一人,转于本坊逐巷内请一人,排门劝诱抄上,金银一钱以上,或表段自一匹以上,尽行抄掠,径赴开封府送纳,庶得军前允信,圣驾还内,京城居民早有活路。须至晓谕者,右榜左右厢被委请真楷誊写,给去榜文,排门劝谕。念圣驾两为百姓出城,恳告军前,全活生灵之恩,依此送纳。已指挥本厢使臣,开具被委请人劝诱到金银表段数目,类聚供申,以凭备申朝廷,乞赐推赏,激劝忠义。其有家计优厚,尚切占吝,不行输纳,及擅便骚扰,或将已掠物辄行隐匿之人,亦行具名申解,当依军令。如民户别无金银表段,亦许量力抄上钱,径赴本壁根括送纳,金每两三十五千,银每两二千五百,省表段每匹五千,官为收买。是夜,帝宿军中。

  十四日,官吏、士庶、僧道、恭候大驾者又云集于南薰门。有榜云:“应民间金银,限十五日前纳入官。出限不纳、私有藏匿者,并依军法。自令后不许以金为首饰器物等。”及出旧新城候门,遍行天下,侍从官、郎中分头四壁根括者,尤为紧急,婢仆告首括纳者纷纷,有以仇隙而告者,亦被括纳。告讦之风盛行,官司乐从而不闲。传闻一壁所括者,日不下数十万两,禁中诸宫什物、诸王宫主第什物、暨龙德宫、宁德宫八殿所有,一铢一两,无不括纳,车载而去者络绎于道。及晚,又榜云:“大金元帅台令:‘候根括金银尽绝中来,当遣大军入城搜空。’当体此意,不可误事。”士庶读榜,相顾失色,莫不疑惧。至有集队伍持军器以备缓急者,通夕不寐。

  十五日,黎明揭榜云:“驾传到圣旨,军中供御帐幄、饮膳、炭火、什物不缺,迎待礼数优异,宰执从官次舍温洁。只缘金银表段数少,商议未定,驾回保无事≈军民士庶忧疑,令多出榜文晓谕。右榜晓谕军民,各令安业,务要宁静,不得喧闹。”因民情颇摇,故有此榜开谕。是日,阴云四垂,家家愁苦,士夫忧愤,作为诗歌者甚众。独著作郎胡处晦《上元行》人多脍炙,其诗云:“上元愁云生九重,哀笳落日吹腥风。六龙驻跸在草莽,孽胡歌舞葡萄宫。抽钗脱钏到编户,竭泽枯鱼充宝赂。圣主忧民民更忧,胡子逆天天不怒。向来艰难传大宝,父老谈王似仁庙。元年二年城下盟,未睹名臣继明道。都人哀痛尘再蒙,冠剑夹道趋群公。神龙合在九渊卧,安得屡辱蛟蛇中朝廷中兴无柱石,薄物细故烦帝力,毛遂不得处囊中,远惭赵氏厮养卒。今日君王归不归倾城回首一啼悲;会看山呼声动地,万家香雾满天衣。胡儿胡儿莫耽乐,君不见望夕欷歔东北角。”

  十六日,四壁根括金银益急。先传二元帅留驾,过上元即回。至是未闻銮舆之音,人心忧疑,罔测其故。太学生何揆等欲以书达二酋,邀驾还阙。先诣都省,陈状具述,执政者辄不听许。是时,书成欲达者凡数人,执政者又不听许。独揆径赴南薰门,乞以檄示,守门者从之。已而,传闻二酋以马取揆往军前。监军诘难,而揆因高论抗辩极高,二酋敲杀之,由是余人书无复得达矣(何揆通鉴作徐揆)。

  十七日,有榜云:驾前传报,为元帅留赴击球,只俟天晴宴毕,便回。内仰居民安业。”是夜,曹门有金人下城掠掳。又有纵火烧五岳观者,甚可骇也。

  十八日,御史台、大理寺、开封府追捕欠金帛者,曲法峻治,未易详述,哀号之声闻于远近。

  十九日,诸司结局罢括金银表段,人心稍宽,亦莫测其故。但圣驾殊未闻回期,留宿郊外,至是几浃旬日。复一日,阴雨不止,父老士庶僧道自朝至暮,云屯雾集。又命僧道作缘事, 以恳祈神圣,祈请驾回。自宣德门至南薰门不绝,香满大街,赞咏洋溢,如是者亦几旬日,置监国留守司。

  二十日,风雨益急。有榜云:“驾前传圣旨,只向天晴赴击球大会,了事便回,内仰居民知悉。”

  二十一日,开封府揭榜:“在京旧开质库之家,须管依旧开张,以济小民。”又上大金皇帝徽号崇文继统昭德定功敦仁体信修文偃武光圣皇帝。殊未闻驾还期。市井妄传,可惊可惧。又逐夜多有金人下城掳掠者,为百姓掩杀甚多。又闻军民有以他物与城上金人博易,及以秽水代酒,戮二人于市乃散。榜云:“士民近有以秽代酒,在城上与金人博易,几致生事,自今后敢有与诸杂博易,并依军法。”

  二十二日,士庶望驾之心愈切。有榜云:“元帅留赴击球大会小了,候天晴会了方回。”是日,城中见车驾迁延许久,上下疑惧,撰造语言,传播不一。又乞请军器以备缓急,官司不许。往往各家私造,官司复虑其事,乃捕造言鼓唱者十七人,戮于市,弹压官往来四壁不辍。又榜云:“访闻民间多以松桧竹枪作兵器,以防托为名,仰开封府禁止,如违,依军法。”自是人心愈不安。

  二十三日,有榜云:“在京原开质库人户,须管仍旧开张,如违,许人告首,赏钱五十贯。”张叔夜请依旧收系诸州解发材,武人日给食钱,监国许之。是日,官司增置粜粟米场、卖柴炭场,米不过三升,薪不过五十文,其值减市价数倍,赴场籴买者如市。

  二十四日,借支给军人米,听从便出粜,意欲生小民也。又榜云:“为阴雨,击球未得,车驾未回。”金人忽索大棺木并水银等,又闻群酋破额作哭,不知何人。

  二十五日,大雪,气候风寒,仿佛类城陷时。金人索内夫人优倡及童贯、蔡京、梁师成、王用家声乐,虽已出宫,已从良者亦要之—封府散遣公吏捕捉,巷陌店肆,搜索甚峻,满市号恸,其声不绝。又索教坊伶人、百工伎艺、诸色待诏等,开封府奉命而已。

  二十六日,尚书省榜:右仆射何 传到文字,称城外闻城内百姓见两元帅未放驾回,人心忧虑,又冻馁者多,皇帝闻之,出涕不已。降到晓谕诏书:“朕出城见元帅,议事未了。阴雨连日,薪炭缺乏,家家愁苦,痛在朕心,已令多方措置,减价粜卖柴米,庶几小济。仍不须群聚以俟驾回,若有暴露,朕负百姓,出涕何言故兹诏示,想宜知悉。”士庶读诏者莫不堕泪。先是城陷,物价踊贵,迨上出城尤甚。至是,城陷已两月,小民樵苏不给,饥死道路者以千计,市井所食,至于取猫鼠,甚者杂以人肉,如鼓皮、马甲、皮筒皆煎烁食用。又取五岳观保真宫花叶、树皮、浮萍、蔓草之类,无不充食,虽士夫豪右之家皆食之。自后四壁乃增置米场,出粜官米者凡数十处。但官司措置无法,大抵军人恃强攘剥,而小民受惠者少,攘夺践蹂,动致死伤,有如万岁山采樵时。继而揭榜,不许军人籴买,男子妇人分日赴场。由是小民得赖以济。是日,捕获倡优内人莫知其数,悉押赴场铨择,开封府尹及四壁官掌其事。

  二十七日,金人索郊天仪物、法服、卤簿、冠冕、乘舆种种等物,及台省寺监官吏、通事舍人内官,数各有差,并取家属,又索犀象、宝玉、药石、彩色、帽幞、书籍之属,人担车载,径往供纳,急如星火。顷有榜云:“两国通和,各敦信誓,车驾与二元帅议事,渐已了毕,只候旦夕回。仰士庶安业,勿致忧虑,及众人聚集,恐误大事。”是日捕获内夫人倡优尤多。

  二十八日,雪始开霁。黎明,御史台告报百官,赴南薰门接驾,士民奔凑,充满道路,延颈企望,以俟驾回。已而殊未闻耗,谢元乃作《忆君王》,其词甚哀,曰:“依依宫柳出宫墙,殿阁无人春昼长,燕子归来依旧忙。忆君王,月破黄昏人断肠。”是日,金人又索尚乐、大晟府乐器、太常寺礼物戏仪,以追樽罍笾豆,至于奕棋博戏之具,无不征索,载而往者不可胜计。民情动摇,殊不安帖。俄顷,有诏云:“访闻旧城里外,诸巷居民,往往撰造语言,唱说事端,聚众以防护为名,于炉头打造刀器,切虑引惹生事,却致惊扰,深属不便,答付开封府疾速晓谕约束。”又晓谕诸色人并炉火之家,不得依前乱行打造,如违,收捉赴官,重行断遣。又榜,留守司奉圣旨,令多差人兵,搬挈大金所须仪物等,候搬发尽绝,车驾还宫。切虑军民疑惑,今出榜晓谕。

  二十九日,官吏士庶俟驾于南薰门益众—封府追捕内夫人倡优,就教坊铨择,押赴军中者,自二十五日,不可胜计,至是尤甚。又征求戚里权贵女,使车载以往,轮辙几尽,搜求肩舆以乘之,赁轿之家,悉取无遗。凡被选出城者,皆号恸而去。又有亲戚送,共为泣别者。又押内官二十五人及百工伎艺等人悉赴军中,哀号之声,震动天地。是日,民情极惶惶,迫于冻馁,人有剖剥食人者—封府榜云:“街市尸首暴露,擅敢剥剔者,许人告首,赏钱五十贯。”

  三十日,金人索八宝九鼎车辂等,及索将作监官吏、尚书省吏人、秘书省文籍、国子监印板、及阴阳传神待诏等并节次津遣。是日,解发内夫人并戚里女使犹未已。午刻,以车载数百,行近南薰门,时官吏亦俟驾于门内,而女使辈大呼斥骂曰:“尔等任朝廷大臣官吏,作坏国家至此,今日却令我辈塞金人意,尔等果何面目”诸公被骂,回首缄默而已。

  二月初一日,解发女妓、津搬庶物不辍,白米二千石,豆粟如之,至是委官出粜,以济小民。又命拆毁高俅、杨戩私第。

  初二日,金人索后妃服、琉璃玉器,再要杂工匠、伶人、医官、内官等各家属—封府追捕尤峻,节次解发,悉系以绳,交刃防护,如犯大逆,市井号呼不绝。又索司天台合天轮滴溜,俄顷有榜云:“奉驾前指挥,仰差人兵,津搬大金所须应干物色,俟尽绝日驾回。”

  初三初四日,津搬器物解纳如前,并发家属,市井号呼,殆不堪闻。又退回车辇乘舆稍敝者令重新,太常、大晟、明堂司天监应干物悉搬遣,虽至重大者,亦并力扛舁而去。是日,传闻京城豪猾夤夜有劫人剖剥者,官司弹压自是益紧。监国出令,又增置米场数十所。迨晚,又榜云:“大金所须,津搬渐已了当,圣驾旦夕归,内仰士庶,体国通和之意。”

  初五日,津搬解发者益众,有榜云:“内官蓝忻、医官周行降、乐官孟子书、经元帅下状,云各有金银在家窖埋,乞令本家掘取前来,因此元帅怒,再行根括,仰开封府散榜,内官医官之家,应有似此隐匿,仰再根括,径赴军前交纳。”

  初六日,开封府榜云再括金银,又榜再括,马并要根括,限初七日尽数送军前交纳,亦以金银再索也。是日盛传驾回,迨晚寂无所闻,民间造撰语言不一,弹压官捕一人戮于市,无敢启齿者。

  初七日,金人盖修东州门,莫测其意。传闻诸门昨夕多有金人下城讨掳,因与百姓战斗者。士庶方且忧疑,午后,有内家车子数十,各携被褥于车后,诣南薰门,星驰而去。黄门老卒从行皆有忧色,士庶皇惑,不知端倪。监国令旨云:“皇帝出郊,日久未还,太上道君领宫嫔出城,亲诣大金军前求驾回,仰士庶安业。”是夜民情极汹惧,各持兵器,巡警坊陌,官司弹压四出,至深夜亦不敢息,留守急召百官议事,不觉已上更矣。

  初八日黎明,留守司又集百官议事,俄顷,监国有榜云:“访闻小民,多持军器往来街市,仰各安业,如敢依前持兵器者,并决治,十五以下追父兄决。”又申谕:“上皇出郊,正为求驾回,仰居民安业,不得乱撰语言,诳惑众听。”是日,弹压官司百姓不畏之,虽弹压官司百出,百姓持军器者如故。已而南薰门有榜云:“崇天继统昭德定功敦仁体信修文偃武光圣皇帝初四日册立,初五日移寨,九日受贺,十日车驾还明兴。”士庶竞传相庆,且访问明兴之意,皆未谕。顷刻,传闻召奸民作出榜示,开封府已获捕根治矣。及晚,开封府有榜,再申谕上皇出郊,不得持兵仗事,仰居民安业,寅夜巡警,自保一方。其日诸王暨家属并佐军前。

  初九日早,内前揭长榜,备坐金人节文及孙传等报应文字,民间始知废宗社欲立异姓。百姓相顾号恸陨越,士庶皆悔不令上皇东巡,主上迁都也。留守司令司壁都巡使范琼抚谕军民,感泣不已。其榜云:“元帅府近以宋王降表奏,今回降圣旨,先皇帝有大造于宋,而宋人悖德,故去岁有问罪之师。乃因嗣子,遣使军前,哀鸣祈请,遂许向新。既不改前迹,悖德愈甚,是至再讨,犹敢抗师,洎官兵力击,京城推破,方伸待罪之请。追寻载书,有违斯约,子孙不绍,社稷倾危,父子败盟,其实如一。今既伏罪,宜从旧约。宋之旧封,颇亦广阔,既为我有,理宜混一,但念出师止为吊伐,本非贪土,宜别择贤人,立为藩屏,以王兹土,其汴都人民听随主迁居。右所降圣旨在前,今请前宋宰执、文武百官、在京臣僚,一面共请上皇并后妃儿女及亲眷、王公、公主之属出京。仍集耆老、僧道、军民、百姓,遵依圣旨,共议荐举堪为人主者一人,不限名位尊卑,所贵道隆德茂。勋业耆旧素为众所推服,长于治民者,虽无众善,有一于此,亦合荐举,当依圣旨备礼册命。赵氏宗人不预此议。旧宋之百姓并宜从新其国,候得姓氏,随册建号,所都之地,临期共议。天会五年二月六日,右金吾卫上将军、都监右监军、皇子左副元帅骨卢你移皆勃极烈、右副元帅谱板勃极烈。都元帅在国。”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孙传状:“今月六日亥时,准元帅府公文一道备到,大金圣旨,传闻播越,义当即死,世被本朝德泽,至深至厚,嗣君亲政才及期年,恭俭忧勤,无所不至,若遽蒙废绝,实非臣子所敢闻之。辄复忍死须臾,冒陈悲痛激切之辞,仰干台听,伏望垂天地再造之恩,毕始终保全之赐,传等誓当捐躯碎首图报,具书一下项:

  ──太上皇以上不敢有违令旨,见起发军前,同伸恳告之诚,乞垂矜悯。

  ──嗣君自即位以来,政修德备,并无亏失,惟是失信一事,上累谴诃。盖缘亲政之初,偶为谋臣所误,继已重行窜责。兼检会上皇,昨违大辽信誓,亦系童贯、李良嗣、王黼等妄起事端,并行处斩了当。以此显见嗣君悔悟前非,即无他心,伏望台慈特赐矜察。

  ──嗣君自在东宫,即有德誉著闻中外。及至即位,臣民归仰。今感戴保全恩德已厚,若蒙终惠,未加废绝,尚可以岁修臣子之仪,如抛降金银表段,虽目下未能敷足,将来下诸路取索,分岁贡纳,实为大金永远无穷之利。若一旦废弃,遂同匹夫,纵有报恩之心,何缘自致

  ──伏详来旨,令别选贤人,以王兹土,许汴京人民随主迁居,具见慈心,存恤备至。不惟臣民爱戴,罔有二心,兼据今中外,实未有堪选举者。若仓卒册立,四方必不服从,恐因此兵连祸结,卒无休息之期,非所以广元帅爱惜生灵之本意。

  ──今日之事,生之杀之,予之夺之,全在元帅。虽大金皇帝诏有废立之意,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阃外之事,元帅自可专行,如前项事理明白,欲望台慈特霁威怒,终始特与保全。

  ──汴京城内,两经根括,公私所有,各已罄竭,显见将来难以立国,乞赐俟班师之后,退守偏土,以备藩屏。如蒙大恩特许,嗣君已废复立,所有称呼位号一听指捴。君仲如前谨具,申呈皇子元帅、国相元帅、伏望特加矜恤,早赐允从,伏候台令。

  又孙传等伏睹皇帝诏书,别择贤人,立为藩屏,许令士庶随主迁居。以此具见皇帝恩被生灵之意,恩德甚厚,但传等切见国主自即位以来,恭俭著闻,若欲选择贤人,必无出其右者。兼本国自太祖皇帝以来,累世并无失德,惟太上皇帝听信奸臣,及国主年幼,新即位以来,为大臣所误,以致违盟失信,上干国典。敢望国相元帅、皇太子元帅察传等前状,许其自新,降号称藩,复主社稷,容其退避,以责后效。再念赵氏祖宗德泽,在民未泯,或未允前恳,亦望特赐哀悯,许于国王子弟中,择一贤者主之。不欲立上皇子孙,则乞于神宗二子中择选建立,使长得北面,永为藩屏。非惟不灭赵氏之族,亦使一国生灵蒙被恩泽,永有依归,传等不胜激切之至。”

  “元帅府据孙枢密等状,切谓朝廷所以废赵氏者,岂徒然哉以其不守信誓,不务听命,罪之极也。非天命改卜,岂有如是之甚哉皇帝独以宽仁释其罪责,别立贤人而已,可谓吊民伐罪之大义矣。今圣谕丁宁而辄言赵氏,虽不忘赵氏,其违命之罪,亦已深矣,今后不得更有如此。天会五年二月七日。”

  文武百官、僧道、耆老、军民、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孙传等状:

  “右传等准元帅府再遣翰林学士吴开前来,指挥选立贤人事。切以本国前日将相,多是上皇时用事误国之人,自嗣君即位以来,所任宰相亦以罪罢。其他臣僚类皆碌碌无闻,若举于草莽山泽之间,亦非德望素着,人心必不归向,孰肯推戴兼赵氏德泽在人至厚,若别立他姓,又恐立生变乱,非所以称皇帝及元帅爱惜生灵之意。不若自元帅府特选立赵氏一人,不惟恩德有归,城中及外方安帖。或天命改卜,历数有归,即非本国臣民所敢预闻,乞元帅府自行推择贤人,永为藩屏。传等不胜痛切陨越皇惧之至,谨具状申皇子元帅、国相元帅,伏候台令。”

  “元帅府看详孙传等状,申前日将相多是罪废之人,其余臣僚碌碌无闻,若举于草泽之中,孰肯推戴者夫运数既衰,必有继兴者。若言败亡之世,必无可继,则三王之后迄至于今,安有君臣之道,人伦之序何不详道理之深也再请恭依圣旨,早举堪为人君者一人,当依已降札子施行。如或必欲元帅府推择,缘今在军多系北地汉儿,若举北人,则与混一无异,违所降圣旨。若欲推择南人,其见在军前南官,亦枢密之所共知也,未审果有堪举者否若果有堪举者,请示姓名,亦与依允。惟不许何、李若水预此。如或京内及外俱难自举,仍请官各叙衔名,连署具依元帅府推戴状中。天会五年二月八日。”

  文武百官僧道耆老军民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孙传等状:

  “传等今月八日准元帅府札子,再请恭依已降指挥,早举堪为人主者一人,如或在京及外,俱难自举,仍请诸官各具名衔,连署速具。依元帅府所推戴状申者,传等切详本国,赵氏德泽深厚,在人日久,累于前状历告。今来违盟失信既止,是上皇与前主及子支属,若不干预,尚冀台造更赐详择,庶得中外帖服,不致生事。若不容传等苦请,必欲选择异姓,自京及外,委无其人,兼难自举,乞自元帅府选择,敢不一听台命传等无任痛哀皇惧陨越之至,谨具状申闻,伏候台令。”

  是日,士庶读榜,悉无生意。意谓宗庙至此,性命不保,还家聚首,相与待死。日已半,中路无人行,夜皆持兵器巡警,无虑千万人,巡行达旦,官司弹压者亦然。

  初十日黎明,监国揭榜云:“仰百官父老午时各诣南薰门,沥血恳告大金元帅,求驾回。”自寅迨午,官吏士庶集于南薰门者,莫知其数,孙传、张叔夜责状于门吏,其状云:

  “文武百官、僧道、耆老、军民、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孙传等前已累具状,元帅推慈悯恤赵氏,存全社稷,许国主归国,降号称藩,永戴大国。或就立监国嗣子,以从人望,或选立赵氏近属,使本国生灵有主,中外安帖,以全大国吊民伐罪之意。传等今日在南薰门拜泣俟命,下情不胜哀痛恳告皇惧陨越之至,谨具申元帅府,伏候台令。”

  又状:

  “传等除已与百官父老具状申元帅府,尚有不尽意,不敢自隐,今更忍死泣血,上干台听。伏以前主皇帝违犯盟约,既已屈服,服而舍之,存亡继绝,惟在元帅。则有监国皇太子自旧主出郊以来,镇抚军民,上下安帖,或立之以从人望。若不容传等伸臣子之情,则望早赐矜恤。念赵氏祖宗,并无失德,内外亲贤,皆可择立。若必择立异姓,天下之人必不服从,四方英雄必致云扰,生灵涂炭,卒未得安。传等自揣此言罪在不赦,但念有宋自祖宗以来,德泽在民,于今九世,天下之人,匹夫匹妇未忍忘之。又况传等世食君禄,方主辱臣死之时,上为宗社,下为生灵,苟有可言,不敢逃死,伏候台令。传等无任哀痛恳切皇惧陨越之至,谨具申元帅府。”

  迨晚,金人回文:“元帅府勘会朝廷所以灭宋,盖赵氏之罪深也。况诏旨务在恤民,今来坚执迷惑,累有祈请,复立赵氏,太祖推戴自立尚可,若今依圣旨,别择贤者立之,孰曰不可兼早来有文字,惟贵道德,不限名位高卑,本欲利民,今百官僧道耆老军民既乞行府选择,行府及在京官僚未识可否,但欲在京目下为首管勾者,必是可举。所以行府欲立本官,请在京文武官僚等照会此意,若推目下在京为首管勾者,可以早立其本官名衔状申,亦可即依已去文字,须得共荐一人,限不过十一日,赵氏支属限不过今日发出城,如或此度不见荐举,及不见发遣,必当重有施行,悔之无及,仍不得有违。天会五年二月十日。”

  士庶传闻回语,相与号泣。入夜,上自军中批御札,付开封府尹徐秉哲:二月内于元帅府拜受金国皇帝诏书,以违变盟,誓别立异姓,仍依圣旨,专俟后妃、太子、诸王、公主以次内族出京,俾令团聚。自惟失信,固当如此,犹恐旧地别立贤人,其余百姓为累非细。”今因元帅府差人赍文字入议,附此,无拘旧分,妄为祸福,速招连累。”士庶闻之,益更恸哭。

  十一日黎明,上自军前批付徐秉哲云:“我以失信为金人所废,公可弹压京师,无使喧挠,反为我累。”太上皇亦批御札云:“尚赖元帅宽仁,使父子团聚,速令太子出来。”是日,范琼领兵往来内前,宣谕百姓:“赵氏已失国,军前见议立异姓,今晚皇后太子尽出,不许邀阻。”先是初八日,越王燕王出门,百姓拦截,谓我国无主,不令出。官司捕为首者一人戮于市,方定。至是乃预戒约。嗟乎!闾阎下贱亦知有恋主之心,岂垂绅正笏者乃甘心卖主乎此尤可以摧心泣血也。是晚,皇后、太子、公主并出南薰门,百姓哭于道上,太学生哭送于门,太子传令致别,哀号震天。皇后太子一车中,士庶旁观,心骨糜溃。

  十二日,孙传、张叔夜赴军前,金人移文城中,令百官、耆老、军民共议立张邦昌治国事,并不得引用赵氏—封府、御史台纠集百官于秘书省议,文臣承务郎、武臣承节郎以上赴议。顷刻,至者无虑数千人,置历给札,各具名衔,及情愿推戴邦昌为主异议军前,范琼领兵把秘书省门,开封府、御史台公吏疾声奋呼,勒令速书名衔。士大夫相顾号恸,声闻远迩,但亦无敢慨然立异姓者,惟御史中丞论列谓邦昌无状,不能尽人臣之大节,以释四国之难,不足以代赵氏,乞押赴军前面谕。其余百官所议,其略云:

  “奉大金皇帝圣旨,二元帅台令,令立少宰张邦昌为主,某等亡国之臣,荒迷不知所措,不敢推戴,欲立贤人,亦敢自军前指挥。”

  十三日,御史中丞秦桧及百官所议状缴申军前,金人移文取亲王帝姬及南班家属甚峻,京师官吏一听而已。

  十四十五十六十七日,开封府津遣王公帝姬及宗室等节次出门,哀号之声达于远近。先取官吏百工伎艺家属,至是亦有发遣者,内前至南薰门,贵贱老幼号呼不绝者百余日。又追取宫嫔以下一千五百人,亲王二十五人,帝姬驸马四十九人,市井聚观,莫不愤怒,无一人敢谁何者。

  十八日,金人移文,索太学博通经术者三十人,如法以礼敦聘前来,师资之礼,不敢不厚。学中应募者三十人,大抵多闽人及两河人,官司各给三百千以治装。三十人忻然应聘,士论鄙之。是日,取御史中丞秦桧赴军前。

  十九日,金人移文,索禅学通经僧行数十人,开封府集诸禅长老及首座西堂禅僧等应募,每院不下十余人,解赴军前,后多有退归者,所留仅二十人,传闻待遇颇厚,诸寨轮斋衬施无虚日。是日,又索应刊经板,官司购求,即时解赴。

  二十日,解太学应聘之士三十人赴军前,官司备肩舆使之去。已而金人再移文,令根括金银。先是乐官、医官、内官陈状军前,乞取家中窖藏金银,开封府经令掘取解者,如是者凡二十余人,缘在先去军前者,笼中皆有金银。二酋由是震怒,斥责根括官吏,以谓向以为绝无,各有结罪文状,今乃如是耶故再行根括。官吏移交督责,至紧而至峻,官司不敢复拒。已而揭榜晓谕,委四壁官根括如初,民情皇皇,殆无生意。是日宗室宫嫔赴军中者犹未绝,呼号之声所不忍闻。

  二十一日,金人移文,令议迁徙事,御史台经集百官于都堂聚议,后竟不闻所议果如何。是日,督责金银尤峻,后妃帝姬首饰之类及宫人钗钏之属,金使自入内中,亲手尽皆抽去。官司犹惧其未能多集,乃于四壁置场数十处,堆垛官钱以收买,金每两三十二千,银每两二千五百,多有赴场卖者。犹以为未也,又揭榜,许以金一两博米一石四斗,银一两博米一斗。是时民方艰食,虽有金银无所用,往往乐于博易,官司收所买金,日不下千万两,并节次解赴军中。

  二十二日,金人移文,宗室南班官等项二十五日解发尽绝,并不得听落一人。官司承命一切禀听,寻委开封府,使臣小火下辈,散行搜索,狭街僻巷,无不周遍,小人无知观望,辄于市井大声号呼,云不得隐藏赵氏,如有收藏者,火急放出,庶免连累。如是所至号呼,官司从之而不问,此又可扼腕而泣血也。

  二十三日,宗室南班官等赴军中络绎于道,又载宫嫔出门者凡数千车,督责金银尤为紧峻,又有军前告禁中金场及镇库金块者,取索前去。

  二十四日,金人移文,指名取太学录黄丰、杨愿二人试选每占高等者,似疑为三十人所使,复托疾为申,竟得免。

  二十五日,金人移文,督责金银极为峻切,官司惊惧,莫知所措。迨晚,四壁提举根括金银官四人,催促根括金银,已而,将四壁提举根括金银官四人押赴军前,二酋震怒拂膺,大声斥责,命执四人于监军处敲杀之。提举官即尚书梅执礼,侍郎程振、陈知质,给事中安俊也。既杀,复令签级军中,以令于众,尸首弃南薰门下。时监军者正处南薰门故也。又命执催促金银官黎确等四人,并台谏官各鞭背五十放还。是晚,大风拔木,百姓既闻杀侍从捶台谏,上下怖惧,疑启变乱之端定在朝暮,持兵巡警如初。

  二十六日,开封府、御史台催科金银,无所不至,自九品以上折为九等,均定金银表段数目,各差人逐坊陌家至户到,列为三等摊认,金银表段亦随等均定,上下催督,急如星火,一城骚动,不堪其苦。而自废主以来,金人之使日夕入城,径造宫阙,如诣私家,折花饮酒,自相娱乐。至是辄乘醉插花满头,联钅麀而睥睨行道旁,若无人观者,恨不碎其首而食其肉也。

  二十七日,督责金银表段大抵尤甚于前,李若水兄及从吏辈在军中,颇能道军中事,云金人初废上时,萧庆持诏宣读罢,径迫上脱袍。是时,何 等悉在上侧,惊惧莫知所措,独若水抱持上,呼天痛哭,为金人所囚,累令金官高尚书诱若水以高爵,若水略不之顾。至初八日,又呼若水,若水抗论云:“皇帝非失信,以祖宗积累之艰难,三世方得河东,陵寝在焉,大河在焉,而不敢轻与金人,惟义所在而已。且如二元帅自去岁城陷之后,再立主上,永事大国,歃血未干,又复违背。又如金银所须之外,种种需索无厌,贪人土地,取人妇女玉帛,而覆我宗社,害我生灵,是巨贼耳。吊民伐罪,岂如是乎”二酋大怒,令拽下殿,于青城东华门外敲杀之。临死,骂声不绝于口。自金人强暴,倾危王室,士大夫能以身死社稷之难者,才闻若水一人而已,万世之下,宜其不能掩其忠也。

  二十八二十九日,解发金银表段又如昔时,先不要绸布等,至是悉要,搬担不绝于道。传闻城外表段堆积如山,有腐烂者,而竭府库,困民力,可胜道哉!

  三十日,上以文字达二酋,欲饮食衣服,其文送开封府,始令搬御前服用等出城,士庶闻之,无不痛哭。

  三月初一日,金人告报军中,欲遣张邦昌入城。御史台检准故例,宰相入城,合迓于门。径行晓谕文武百官,于未时前悉诣南薰门,迓少宰张邦昌。如期而集者凡数千人,士庶往观者千万人。范琼任长源诸统制官,领兵分列左右,自州桥及门下,森布如织。申刻,邦昌入门,金人送者及门而反。邦昌之入也,径诣尚书省,百官敦请即位,犹豫未敢。先是,军前指捴,如不肯即位,及城中不愿推戴者,先戮大臣,而后纵兵洗城,官吏至是乃不敢不敦请,邦昌与庶官相见,恸哭尽哀。

  初二初三初四初五日,金人节次移文,督立邦昌,文武百官庶民每日并诣尚书省,敦请再三,邦昌退避而未敢。

  初六日,金人督立邦昌甚峻,及议定初七日择时即位。是日,统制官宣赞、舍人吴革睹事势至此,起兵谋反,正班直散祗候凡三营,并杀血属以应事。未启,为人所告,范琼自部兵格杀五十余人,其余悉溃,革父子与为首者并斩于大梁门外。嗟乎!革诚有志,奈何事未成而身遇害可悲也哉!

  初七日辰时,张邦昌即皇帝位。是日,金人使使命五十余人,乘骑数百从之持册文,邦昌自尚书省恸哭上马,至阙庭又恸哭,及幕次更帝服,少顷,北面再拜谢恩。金使跪进册命国玺,再拜谢。金人退,文武百官引导入宣德门,服赭袍,张红盖,御文德殿受贺。

  初八初九初十十一日,连日宴金使于禁中。

  十二日,金使移文,索金银表段又峻,且云:“金银表段所须十分,未及一分,仰开封府在京坊巷见在人户等数配,限三日纳足,如不服之人,全家押赴军前。”先是,金人索在京户口数目,开封府报以七百万户,军人询李若水,亦以此对。金人无厌之欲,见京城户口之众,至是乃令将坊巷人户等数配,意欲于此百万户中尽行数配,所得不可胜计也—封府奉行,莫敢论辨,乃以见在人户,随高下配之,欲敷原数,虽细民亦不下金三十锭,银一百锭,表里五百匹。家至户到,分到成数,揭榜门首,督责于日下送纳。小民自知所配太甚,复事出于众,且相戏谑云:“假使变甑釜为金银,化屋宇为表段,亦岂能如是敷纳。”但金人自以为必得而准望,督责者继踵不绝也。

  十三日,金人督责金银表段益峻,官司征催,莫敢少怠。又散榜,逐坊巷其户口单名及所摊认数,委本厢地分分头催督,急如星火,小民应之而不问,官司亦无如之何。

  十四日,邦昌遣使军中乞免,其书云:

  “比以冒膺缛礼,愿展谢悰,虽沥贡于忱辞,终未孚于台表,退思感悚,岂易敷陈载惟草昧之初,实轸阽危之虑;民志未定,故未有以得其心。事绪实棼,念将何以息其动昨奉台令,取索金银表段,以充犒军。伏自入城以来,讲究民间,实颇罄竭,悉已输纳。嗣位之初,朝廷祗畏;戒谕官吏,罔敢不虔仰蒙大恩,敢不思报,虽割肌体,岂足论酬念斯民困弊,以其围城之久,比屋饿莩者多,每欲抚养,则无资泽以厚其生;欲拯给,则乏米粮以续其命。征催正急,刎缢相寻,若阅日消淹,则所存无几。非仁何以守位非民何以守邦坐观转壑之忧,不啻履冰之惧。与夫跼天蹐地莫救于元元,曷若归命投诫仰祈于大造伏望察其恳切,赐以矜容,特宽冒犯之诛,诞布蠲除之惠。则始终之德,遂全亿姓于死亡,报称之心,敢惮一身之糜溃,期于没齿,以答隆恩。”

  十五十六日,征催金银表段如前,但绝无输纳者。邦昌命百官庶务作旧修饬职事,国子祭酒学官奉行,不敢懈怠,寻晓示诸生,须管置课册假簿及锁院补填。

  十七日以后私试,诸生笑而不答。

  十八十九日,征催稍缓,莫知其故,钡门灾,是日大火烧

  百余家方息。

  二十日,邦昌命遣国子祭酒董逌抚谕诸生,慰劳备至,逌承命巡斋,宣布邦昌之意。盖自围闭,诸生困于□盐,多有疾故者,迨春尤甚,日不下死数人,有至十余人者。邦昌具知,乃有抚谕之意。又命医官十人,于诸斋日夕看候。又给药饵之资各五千。太学疫气尤甚,于今年自春至夏物故者二百人。先是,就正斋生蔡延世梦金甲神在太学前,箕踞而坐,顾左右百余,令取锹往东南,旁有一人问曰:“此何为者”神人曰:“要葬太学之士。”复问曰:“其数几何”神人曰:“几半。”中有被发赤目趣向北咒曰:“饮吾水者,可以免死。”既觉,汗流浃背。计自春初,在学者才七百人,今物故者三之一,亦可骇也。后病疫发肿者,往往只于豆汤取效,由是太学盛传,服之者无不愈疾,疑其神人咒水之异,故黑豆方似亦可以广传于世,因录方于后。黑豆二钱(炒令香熟)、甘草二寸(炒黄色),右二味以水二盏煎一盏,时时服之,自愈。

  二十一日,先解发医官伎艺等复有入城者,云被二酋指挥,听暂告假入城,收买药材物色之类,其医官各于行李笼箧上揭榜,云太子元帅府医官某人行李,或云国相元帅府。小人甘心从事,于此辈尚欲矜耀,可谓下愚而无知者欤。

  二十二日,金人移文,节次索金银表段并犒军之物,所须虽未及千分之一,但念楚国肇造,本固则宁,虑有征督,重困民力,已议停止。邦昌令开封府散榜晓谕。

  二十三日,上自军中批御札付王时雍、徐秉哲,云:“社稷山河,皆为大臣所误,今日使我父子离散,追念痛心,悔恨何及见已治行,缺少厨中所用什物,烦于左藏库支钱三千贯收买,津遣至此,早晚成行。请勉事新君,毋念旧主。”仍书御名,上王徐二公,士庶传闻,血泪迸落。

  二十四日,军中放还官吏、僧道、百姓入城者凡数千人,路允迪、沈晦亦其数。

  二十五日,传闻金人前军启行。

  二十六日,城外大火亘天,传闻金人前寨焚寨栅。

  二十七日,邦昌用天子仪卫法驾,缟素出南薰门,设香案,率百官士庶素服恸哭,送太上皇帝、主上北行。

  二十八日,邦昌服赭袍,张红盖,出南薰门,设香案谢恩及饯别二酋,及午而返。连日之出,不过设香案,陈起居并如常。从行即王时雍、徐秉哲、吴开辈也。士庶旁观,无不感怆。

  二十九日五鼓,太上皇帝、主上北行。传闻太上皇在二太子军中,主上在粘罕军中,主上乘马,侍卫百人,后有监军从之,自郑门而北,所过一城角,淹面号泣,诸王各乘车。士庶传闻,肝心摧裂,亲王、驸马、宗室多徒步,不能行,驱之使前。

  四月初一日,兵退,金人班师,邦昌委范琼交割城池楼橹,复分拨兵卫尚关闭守如故。是日,民间闻金师之退,恍若再生,竞欲登城观者,如蚁集鳞次,惟銮舆播迁,为之愁恨耳。

  初二日,上下四壁修饬楼橹,委侍郎邵溥总领其事,置修城司壁官属各有员次。

  初三日,范琼领兵出城外搜空,得金人遗弃宝贷表段米面猪羊等不可胜计。又弃下老幼、病废及妇女等,至是尽徙入城,多有挟遗米面或有怀金帛者,欲以为入城养生之具,尽为守门兵卒辈殴打夺之,城外金人遗弃之类,大抵亦多为兵卒所有,此亦官司措置乖谬耳。

  初四日,邦昌肆赦。是时,天下勤王之师,稍稍已至近境,午刻有榜云:范尚书、赵资政领兵在南京,先遣统制官王渊到阙议事,仰城中不得惊扰。

  初五日,王渊领兵到阙,屯于通津门外。邦昌出手书,欲册命元祐皇后,其书云:

  “予世受宋恩,身相前帝,每欲舍生而取义,惟期尊主以庇民。岂图祸变非常,以至君臣之易位,既重罹于网罟,实难逃于刀绳。外迫大金兵火之余,内轸黎元涂炭之苦,顾难施于面目,徒自惮于夙宵。杵臼之存赵孤,实初心之有在;契丹之立晋祖,考前迹以甚明。重惟本朝兴创之图,首议西宫尊崇之礼,恭惟哲宗元祐皇后,聪明睿知,徽柔懿恭,王假有家,肃母仪于方夏;天作之合,早配德于泰陵。虽尝寓瑶华崇道之居,亦继承钦圣还宫之请,久栖真于秘馆,尤著德于令闻。今二帝既迁,山川大震,匪仰伸于懿范,将曷称于仪刑是举用国旧章,择时陬吉,躬即彤庭之次,虔修钦奉之仪,允契天心,式从人望。幅员时乂,庶臻康济之期;京邑即安,更介灵长之祉。宜上尊号曰宋太后,令有司择日具册命,疾速施行。”午刻,奉元祐太后于瑶华宫,仍居延福宫。

  初六日,百官起居元祐皇后于延福宫。

  初七日,宗室敦武郎叔向领兵七千人到阙,屯于青城。

  初八日,邦昌命赐学校之士恩有差。是日,开诸城门。

  初九日,有司备礼,册元祐皇太后,百官致庆。

  初十日,邦昌请元祐皇后垂帘听政。手书曰:

  “以身徇国,盖尝质于军中;忍死救民,姑从权于辇下。乘外兵之悉退,方初志之获伸。载惟遭变之非常,本以济国于有永。今则保存九庙,复活万灵,社稷不移,衣冠如故。奉迎太后,实追少帝之玉音;表正万邦,犹假本朝之故事。盖以敌方退舍,兵未越河,尚余殿后之师,或致回戈之举。于间谍渐以北还,既祸乱之消除,岂权宜之敢后延福宫太后宜遵依原奉钦圣宪肃皇后诏旨,正尊号曰‘元祐皇后’,入居禁中。缘遣使康邸,未知行府所在,军国庶务不可旷时,恭请元祐皇后垂帘听政。以俟予复避位冢宰,实临百工,誓殚孤忠,以辅王室。惟天心悔祸,启帝胄之应期,二帝虽迁,赖吾君之有子。惟多方之时乂,系我后之斯猷,邦其永孚于休,庶亦有辞于世。”

  十一日,元祐皇后垂帘听政。邦昌退居资善堂,复收伪赦。邦昌僭位,首尾三十三日,不御正殿,不受常朝,不出呼见群臣,不称朕,面奉由内降则曰“中旨”,宣示四方则曰“宣旨”,手诏则曰“手书”。至于禁中诸门,悉行缄锁,题以臣张邦昌谨封,大抵似不敢僭逆。惟王时雍附会其心,以真主事之。方金人初欲立邦昌,时雍先著名列状。后邦昌入,时雍专主其事,颇有德色。每于邦昌前言事,则曰“臣启陛下”,邦昌屡斥之。朝中旧呼时雍为“三川牙郎”,谓王黼用事时,时雍与乡人货赂卖差遣,殊不知亦能为“卖国牙郎”也。

  十二日,勤王之师继有到阙者。

  十三日,道路渐通,日有出城者。四厢都巡检使范琼揭榜云:“据探报,金人尚有后军见留滑州界上,四方客旅未得轻出。”不知何意。

  十四日,开封府晓示,准奉皇弟康王天下兵马大元帅札子:当府领兵勤王,以被受手诏,云已与金人请和。及得曹枢密矾书,称不得轻动误国,遂屯人马京畿,以示逼逐。后据探报,屡幸兵寨,恐有奸谋,即传檄河东河北,激厉军民,以兵邀敌于前,促勤王之师追诣于后,莫不响应。今闻兵众既行,未知二圣所在,臣子之心,痛渝骨髓,呼天叩地,陨越无所。虽有探报,未审虚实,仰开封府详此,悉开具兵马临城,尽与未尽,二圣车驾,还与未还,仍晓谕诸人,当府领兵邀追,迎请以安众心,具状申来。士庶读之,莫不感恸。

  十五日,李纲传檄京师云:

  “与湖南安抚郭三益等会合湖南勤王之师,旬日得精兵十万,见起发前来勤王,仰开封府散榜晓谕。”

  又传到何志同等率师勤王,誓书云:

  “徽猷阁学士朝奉郎知淮宁军事赵子崧、徽猷阁直学士朝奉大夫充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充经制使翁彦国、奉议郎都水使者荣嶷等敢告士庶:金兵再犯京阙,侵攘暴虐,人神共愤。圣天子屈己议和,犹未退师,旷日持久,包藏祸心,宗社危辱,王命隔绝,天下臣子,各奋忠勇,誓不与之俱生。今诸道之师大奋于近辅,凡我同盟,毋爱身徇私,毋怀异观望,戮力合谋,共安王室,以全臣节。三军之士视死如归,千万人惟一心,进则厚赏,荣于家邦,退则重刑,杀及妻子。有违此盟,神明殛之,皇天后土,太祖太宗,实鉴斯言。”

  十六日,开封府揭榜云:

  “传到京兆府安抚司札子,据从义郎秦凤路经略司准备将领权第一副将本路奇兵勤王,种深申契勘准秦凤路总管衙指挥领秦凤路奇兵军马前去勤王,深伏念,在秦凤守官几二十年,汉番人情,委是谙熟,今据回纥国大使木瓜心、骨捉龙国首领溪姑丙灵首领药买食国首领药栏出头,为金人侵犯南朝官家阿爷,木瓜心情愿自备衣甲、人马、口食,前去厮杀,共约三十万人马,及有恒恒国首领,结连通温来传送前去,会同发遣讫,契勘前项诸国首领,深为在熙秦累年管勾茶场,日逐相亲,人情远迩,大段习熟。今来逐人为见深自乞前去勤王,各情愿自备甲马口食,随深身前去,委是赤心忠义,人马强壮,深以指挥各分头统领,分数路前去破敌。及乞差发得力使臣,多赍金帛,前去激赏,上项首领,各取便路,兼程起发,前来京路会合,伏乞指挥施行。小贴子契勘深一行军马经过县镇,居民往往以钱粮犒赏,父老多称,前后所过军马,无此整肃,人人皆愿随深前去勤王,亦乞照会施行者。”

  十七日,范琼除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兼四壁都巡检使,任长源宣赞舍人,军头引见司使臣各转一官,云以京城弹压之功,叙迁至此。

  十八日,开封府揭榜云:

  “兵马副元帅公文行下,当所统率军兵,奉大元帅康王指挥,会合诸处人马,追击掩杀金兵,仍令随事便宜措置。自承康王札子,星夜间道路走使臣三偏督河北东路诸州军府追杀,合心并力,占据要害,断绝桥道,把厄围击,救迎二圣与诸王皇族后妃,期还宫阙,使三军将佐臣子死节,誓报国恩。先下大名府路,分催诸处人兵将士,随渡径过,与西路人马相约掩击去讫。契勘自去十一月后,金兵登城,按甲不动,假倡和议,使四方勤王之师坐待近畿,诡诈百出,使中外声迹不接,致请二帝出郊,乃辇载金帛,罄竭帑藏,以成奸计,又邀拥銮舆及皇族子孙后妃以下逾河北去,及启行,外人才觉,知四方痛切忠愤,呼天号诉,日月变色,夷狄竭我中国,乃上累君父,切惟大宋一统天下,祖宗功德,滋休太平,自古莫比,本缘奸臣误国,结怨生隙,流毒移患,遂致今日。以天下之大,宗社之重,上天眷佑有宋,垂亿万其必有待,赖公卿将帅一心保护,庙廊安存,庶姓又见大宋之德泽甚深,与天地终始,其都城军民僧道等思慕之心岂有穷已今大元帅康王,忠孝友爱,出于天性,自总兵于外,亲擐甲胄,冒犯风雨,欲戡定国难,戢宁方夏,会诸路勤王之师,不啻百万,前此守和信盟,以俟败退,俯为生灵,每戒轻动,及国家一落奸计,苍生奈何自康王闻此,泣尽继血,虽草木无知,亦皆悲恸,左右开勉莫回,便欲跃身自奋,手格戎以刷父兄之耻。见不住进发人马,严督忠臣义士,数路合击,虽封王建节,亦许充赏,期于力救二圣回,用慰中外,故未忍归朝瞻望阙庭,款谒宗庙,与本朝父老军民僧道相见。伏想舆情,日夕愿望必兴,祖宗之积累甚厚,遽曹兵作孽,致二帝播迁,惟康王为宗庙社稷所赖,伫成大功,禔福天下。当所驻兵距京城之近,具公移慰抚都人者。右晓示在京各令知悉,朝奉郎徽猷阁待制兵马副元帅宗泽。”

  十九二十日,宗室叔向青城募救驾义兵,又分遣使臣揭黄旗入城召募,一如曩时,应募者多市井游惰无能之人。

  二十一日,大元帅府参谋宫东南道总管赵子崧揭榜云:“奉大元帅康王札子,节制东南诸军,进援王室,已至近城。切惟赵氏德泽洽于民心,主上仁圣慈俭,天下忻戴,独以奸臣卖国,坐致金兵犯阙,祸变之大,旷古未闻。至于二圣播迁,六宫九族系累以去,天下臣子,悲愤痛切,甘心屠溃,况本朝亲王。元帅将兵在外,故于去年主上特付大元帅之柄,盖本天意。康王已委副元帅追击金兵,迎请二圣车驾。又委子崧等军准备,以图兴复,仍登坛歃血,盟于三军,千万人惟一心,誓死赴难。今宰臣忠恳,至三衙太尉等,上下计奉母后宝书,迎请康王,社稷有主,人知所归。都城军民、僧道、耆老等世受大恩,各怀忠义,当金人劫请车驾及皇后之时,谅其本心必不忘赵氏。各宜安堵,无致疑惑,以待恩抚,须至详示者。”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日,母后节次遣使请迎康王,官吏士庶延颈以待。

  二十五日,母后诏令备车驾法仗等,并赴南京迎请康王,百司庶务各分其半而去。

  二十六日,太宰张邦昌率官吏等乘舟下汴,前往南京,朝礼迎请康王。

  二十七日,括船装发纲运及乘载宫嫔等赴南京,诣康邸,汴河之船如鳞。

  二十八日,祭酒董逌率太学生百余人捧表赴南京。

  二十九日,康王节次移文,谕京城士庶及令有司,作急催督纲运,以济都城缺乏。

  三十日,连日官吏赴南京者殆不绝。

  五月初一日,康王即皇帝位于南京。肆赦中外,改元建炎。后一日,赦到京,士庶举手称庆。

  ◎ 拾遗

  元年春,金人退师之后,朝廷大臣无复经画,各执偏见,自相矛盾。已而群奸协谋,力排李纲任兵柄,将四十万俾解太原之围,意欲中纲,殊不知中纲乃所以中朝廷也。种师中五月败,解八月败,杀戮溃散殆尽,而给不解围。九月三日辰时,太原陷。凡十有五日,上下相蒙一人,犹未知太原京师之屏翰也,太原陷,则王室孤立,内外无援,可谓危矣。诸公恬然不恤,尚守和议,有建迁都之议者,有建征兵之议者,为执政者方遣使议和,此非所急,方且今日立春秋博士,明日改野王配享,朝廷贵近,私植党翼,弊乃益甚。烽燧不立,斥堠不遣,金兵翔于河上,犹未之知。

  十一月二十五日,金人遽及阙下,庙堂始仓皇,分遣五路使臣征召天下之兵,京师被围月余,援兵竟不至,城遂陷。罪谁与归即王云自六月使还时,太原未下,金人亦颇厌用兵,遣王云来,只要三镇租税,限半月复到燕山,仍要遣使,命三人分往三镇告谕,从所请则便可解兵,仍不得爽约。王云星夜奔驰,才六日,至京入奏,上大悦。顾问大臣,皆不欲与之。云与宰相吴敏素不协,因以事黜之,责如唐州。云犹再三抗论,引列利害,吴敏百端阻之,竟不遣。直至九月,始再遣云使金,时太原已陷矣。云十四日回报,言金人欲三镇,朝廷虽明有许意,复犹豫未遣。云再冲突,既行,已见杀于磁川,守土者诡奏云:“王云入境,忽为庙中神马突死。”异哉!

  太上皇初起万岁山,奇花、异卉、怪石聚于山,穷奢极侈,冠映今古。去年金人犯城,城上炮石尽取给于此山,亦上皇之赐也。旧在禁中,今年秋,屏园囿之观,毁撤垣墙,许庶民居止,由是士民皆得游览。其间山川台榭,不可纪极,奇石森列,悉有名号。如玉京独秀、太平岩、卿云万态、奇峰、紫盖、飞来峰、伏龙走虎之类,尤为特绝。又有松阴、竹径、花圃、石洞、村居、酒肆,莫知其数。戒严日久,殊乏樵苏,有旨许军民入山采斫,楼台阁榭,一朝撤去。中有一绛霄楼,金碧间错,势极高峻,如在云表,尽工艺之巧,无以出此。其间即天神每降格处也。自军民毁撤,不逾时殆尽,遂成丘墟矣。万岁山,始立用此名,后改为艮岳,又改为寿岳,期与天地长久。今不数年间,兴废如此,可胜叹哉!

  去年十二月立冬,术者王凌明以谓,国家大忌。丙午冬三月,可于此日借春致祭,打牛如立春,朝廷从之。闻者或以为笑,天时岂可惜也但京城之陷,竟不出此月,理或近似。金人亦行夏时,去岁年号,天会四年闰八月,而中国乃闰十一月。天时也,番汉虽殊,而五年再闰,不同如此,岂历数有工拙耶未知孰是。

  粘罕自谓用兵过孙吴,军中称二太子为佛子,言不杀人也。大抵纪律严明,故士卒用命。京城统制官死事者三人:胡庆彦、陈克死于戎,姚友仲死于兵。独刘延庆、刘光国父子,夺万胜门,带班直长入祗候西方万余人突出,殊不念乘舆播迁无所,社稷安危在反掌间。延庆父子食禄,累世荷恩,而履蹈反愧于市人,要之危难之际,始见臣子忠义之节,不必将种相门也。金人每击鼓以报平安,其声如雷,传闻一鼓凡有数槌,槌上悉系球子,所以其声疾而大。或日暮天欲晓,其时不常。破城之后,又于四壁绕城种柏,不知何义。

  去年春,金人犯阙,寨皆在西北地牟驼冈。金人既去,议者引汴水灌冈,为水所坏者凡十有八,冀金人不复下寨也,识者笑之。借使汴水可淹牟驼冈,胡不俟金兵复来,而后引水灌之则金兵可尽没。今乃先引水灌冈,是教金兵预备也。其谋之不臧,每每如此。

  破城之日,百姓军人即都亭驿,杀金使四人,剖剥之,其一乃监军之子,余不得姓氏。自废主之后,凡欲洗城者数次,盖监军颇怒国人之杀其子也。力欲洗城,披甲挺刃,凡数次。登,城中有黄旗兵将在空中,不可近,遂止。未知是否,但主洗城者乃刘监军与粘罕,二太子不预焉,盖其性善矣。

  金人自陷城后,征求不一,罄府库,竭帑藏,至取乘舆服御嫔宫等物,上在军中未尝动色,惟索及三馆书籍,上喟然嗟叹久之。

  上讲和回,怜太学诸生辛勤,效死弗去,即遣中书舍人孙觌兼祭酒慰劳诸生,及闻议赏格,诸生感激上意,涕泗横流,继而再幸军中,驾往来,人数闻诸生时有献书乞诣军前论列者,官司例不许行。

  丙午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金人到阙。闰十一月二十五日,大雪,城陷。十二月二十五日,大火烧开宝天宁寺及居民五百余家。丁未年正月二十五日,大风,金人敲杀从官梅执礼等四人及捶打台官四人。三月二十五日,金人前军启行,自犯阙围城,首尾半年,去来皆取二十五日,其余二十五日皆有变异,不知其适然耶或阴阳度数使之然也

  京城四壁守御官吏,以南壁言之,都守御则有孙传,提举则有李擢、郭仲旬、乔师中,统制则有王奕、姚友仲,统领则有高特、范琼、何庆彦、石可宝、李湜,其余逐急差到统制、统领官,不下十数员。每一统制下,使臣不下三四十员,效用不下四五千人。每使臣一员,日给钱八百文,或一贯效用,或三百或五百,率多亲戚门生故吏。又有朝廷权贵内侍请求而至者,身未尝亲战,或不出战而受上赏者,用命当锋者未必收录。至于中伤军兵,有轻伤而得重赏者,有战死而复作逃亡申举者,其弊殆不可胜言。其尤甚则有统率官论功第赏,虽子侄亲戚远在重湖千里之外者,诡名诬奏,例被赏典。京师虽陷,彼犹携告札以遗子孙,归耀乡里,自以为得计,比比皆是。守御将士往往如此,冀其死守而不陷,其可得乎

  元年冬十一月,金人游骑渡河,先遣王芮来,坚欲割两河以和,朝廷从之。遂遣耿南仲割河北,聂昌割河东。二十日,粘罕来自太原,河阳营青城斋宫;干离孛来自真定,渡河,营刘家寺。先是,枢密李回将兵防河北,不能御敌,回引兵遁走,金人遂猖獗,京城闭守,居民乘城。二十七日,东壁百姓喧哗,殴杀统制官辛康宗等,城几陷。诏罢百姓守御,差官召募死士发城,然守备不戒,将卒庸懦。又赏罚不明,识者知其必不能守。车驾亲幸四壁,抚军擐甲服剑,士卒鼓勇,造攻具甚急。或劝上遣兵出郊,结诸□以扼金人,纵不欲战,庶几金人不敢近城,为异议所阻。金人筑甬道,造鹅车、洞子、欲攻南壁,为都水聂守决河水灌,所以金人不得攻,且遣使邀车驾议和,又欲皇帝逊位于肃王,辞语慢侮。宰相何招集流民数千,厚赏,号为奇兵。又马步军太尉王宗础荐健儿,郭京召游手七千余人,自言有隐形秘术,且以拒金人,金人皆以为笑,后尽没于护龙河。中书舍人李擢守南壁,不以闻,自治甬道,上幸陈州门,大怒,罢擢拘系之。时天大雪,十一月初十日,风暴甚,守城官不能彀弓,凡二十余日不霁,雪深丈余。二十四日,金人自陈州门推鹅车、洞子、云梯,上纵火烧鹅车等,风火反烧敌楼,三门士卒惧甚,几于溃散。有旨并力修完敌楼,未毕。二十五日,金人自所烧城入,凡十四人先登,士卒溃散,自相践蹂,死者以千万计。统制官相星宏死之。是日,郭京引兵入陈州门,或云与金人为应援,就拔汉帜,遂立黑帜,敛兵不下。是夜,火九门城堞,内侍黄经臣死之。金人又纵火烧近城寺观屯兵者,凡五日五夜不息。城中不知死所,百姓奔左掖门,问车驾所在,帝御宣德门抚谕,且纳死守五日,内城门始开。二十六日,金人遣使议和,何使金求和。明日,遣皇子为质,不纳,坚欲邀龙德出郊。卫士蒋宣、李福作乱,伏诛。时有欲邀车驾南幸者。明日,上单骑出南薰门,见二酋纳款求和,迨夜还宫。自是何 、李若水等及误国大臣,皆谓金人守信不渝,殊不为备。初凌铄阻格议臣,金人遣使入城,需车马金帛宝玉缯绮女子百货,动以亿兆计,官兵守城者多投金营,言城中虚实,取索官司百物、玉宝、器玩,无不欲者,金人又令朝廷使使赍诏四方勤王退师,两国永和,盖欲绝我外援也。凡五十日,而金人敛兵不下,伐木为障,蔽若山林,内外虽不相见,时有游骑剽掠近城居民,焚劫王侯大第,取金宝妇女。小人乘势剪发涂面,诈称番兵,白昼为盗,官不能禁,有捕获斩首者日十数人,凡月余始定。正月七日,金人遣何、李若水入城,责金宝不足,欲挈何 家属,又欲纵兵大杀,甚惧,奏言金人欲入城,上再行出郊,议上徽号,至,乃迫车驾出郊。上虽难其行,然甘 之诈而不疑也。别无一人知者。明日,急传车驾如军中,百官痛恨,复莫能救,且知其必生变异矣。皇太子监国,孙传、五相、张叔夜至枢密。范琼摄兵政。车驾幸刘家寺,逾月不得归,太学生何揆等哭于南薰门,金人追至军前杀之,事见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