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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纪事 (清)陈徽言

● 卷一

  咸丰二年壬子五月,粤匪伪太平王洪秀全攻陷湖南道州、江华等处,分遣贼党,远近散布伪示。是月杪,武昌城内外所在多有之。巡抚龚裕大索奸人,先后捕获斩之。乃请征邻兵,奏发帑金三十万,以为防堵费,报可。江夏知县绣麟,会同汉阳知县常懿麟,统查江上划船,按船户名氏取保人,编列字号,书牌钉于船舷,以杜藏奸。清户口,行十家牌法。

  六月十八日,设防堵总局于布政局署,谕绅士募人团练,城内外计四十八堡,得勇千四百有奇。

  二十三日,新巡抚常大淳莅任。

  七月初二日,巡抚常大淳周阅城垣,委官修筑。招集湖南本帮首事、团练木簰壮勇二千人。

  初九日,巡抚常大淳,往岳州省视疆界。岳州隶湖南水陆交冲,险要为北省门户。因奏归北省防堵,请发帑金兴筑西门外城,包岳阳楼于内,以在籍内阁中书吴士迈董其事。募洞庭湖渔户二千余人,以为渔勇,堵截江路。

  十二日,布政使梁星源,遣兵驻火药局。

  十九日,巡抚常大淳自岳州回,委官解经费银及军装炮械火药赴岳州。

  二十日,获奸人许?。新授江南提督双福过境,巡抚常大淳以防堵需人,疏乞留楚助防,许之。

  八月初一日,夜三鼓,抚署灾。

  初二日,平旦,九门移时不启,知府董振铎以昨抚署火,恐有奸人,密搜不得。晷加辰,始传钥开城。

  初三日,盐道王东槐,赴岳州经理防堵事宜。时提督博勒恭武,已先期往。

  初八至十六等日,举行壬子科乡试。是时闻贼于七月二十七日犯长沙,诸路戒严,九门设兵诘奸,司道各官皆出衙夜巡。九门倩人负土,皆于月城内堆积数百石。谣传贼将于中秋日至城中,大户挈家远徙者甚众,人心惶惶。巡抚常大淳,谕守门兵,凡出城者许携一隐囊,其辎重捆载而行者,概不许出。

  二十九日,委官统带乡勇守金口。

  九月初一日,委官统带乡勇,分赴蒲圻、崇阳、通城诸要路防堵。

  初三日,河南兵相继至。自是安庆防江营寿春镇及本省诸路兵,皆先后踵至。多者千余,少或二三百人,于郭外近城高阜,及小龟山等处,筑营垒使守之。筑石门长虹桥上,熔铁包之,极坚固。后贼至,惜无兵守,贼因更筑长墙翼之。迨提督向荣拥兵南来,贼死力拒守,攻累日不入,乃绕攻东面,不能直冲城下,职是故也。

  十一日,委官统带练勇,分驻城外。

  十九日,贮谷丰备仓。

  二十六日,按察使瑞元往蒲圻、岳州巡视堵御要路,兼旬乃返。

  十月二十四日,巡抚常大淳偕提督双福,往厂关阅战船。

  十一月初五日,闻岳州于初三日失守,调城外兵勇及金口兵,悉令入城登陴守卫。

  初六日,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下令毁城外十丈内民房。布政使梁星源,发银二万买米,又发银采买油盐,以贡院为粮台。

  初七日,毁城外民房。城门皆闭,惟汉阳、武胜二门开,城外男妇入城者众,汉阳门挤毙数人。城内街巷皆闭肆。按九门凿新井九眼,旧井堙塞者,悉重启之。毁望山门外新桥,保安门外旧桥。

  初八日,毁城外民房。九门洞开,居民搬运器物砖瓦木石者,接踵于道。二鼓余,闻贼至簰洲,守城兵勇,叫呼达旦。巡抚常大淳与提督双福相议,以城外民房,不及尽毁,下令先自平湖门外举火焚之。

  初九日,以土石筑九门。城上以长绳系人出入。城外火光四起,烟焰上腾,太阳赤色,男妇号哭,至有投江及沙湖死者。募绅勇得三千余人,绅士分带登城助守。提督双福下令,每家门外悬灯,备刀械,各出一人警夜。

  初十日,城外火如昨。黄鹄矶头观音阁,志称刘宋头陀寺故址,宋明之代,迭经兵燹,国初参政宋其修建,铸金(⺮汜)秒大士法像,高二丈余。巡抚常大淳以阁势峻嶂,逼接女墙,焚之。提督博勒恭武,列兵岳州城,贼至望风先溃。既奔至省,巡抚飞章劾之,逐居城外待命。晡后获奸人二。黄昏时有二舟自上流来,城上望见,以为贼至,喧呼开炮,已而知为故兵回船,乃已。

  十一日,城外火如昨。总后常禄、王锦绣,统滇蜀兵勇二千七百,自长沙径绕贼前,来鄂助守,皆绳系入。匪徒抢夺民物,捕二人荷校于南楼示众。巡抚常大淳出示云:「匪徒抢夺,地方官捕获立斩,应捕者格杀勿论。」城内获奸人六。陕甘有千余兵至,其未至者,尚有二千余在路。闻蒲圻于初九日失守,贼入城,屠杀甚惨。谣传将折城内近城民房,众情汹汹,势且激变。巡抚常大淳出示云:「岳州有警,省城重地,不得不加严密,以防奸罪溷入。城外民房,非离江岸不远,即距城根较近,兵法以清野为先,若不早为毁除,非特有碍炮路,且广西、湖南等省,皆因民房毁除未尽,致贼藏身,潜掘地道。前车可鉴,是以奏明毁除。况未经火毁之先,曾经谕令各居民,及早迁徙,即被毁之后,现在委员清查户口,急为安抚,筹虑不为不周。乃闻有等不识时务之辈,妄行讪谤,甚至因城外民房烧毁,即谣传城内近城房屋,及汉阳、汉口,亦将烧毁,殊属荒谬。独不思毁除城外房屋,系为清野而设,何至无故毁及城内并汉阳、汉口民房?揆厥由来,保无不法奸徒,乘机造此谣言,为煽惑人心之计。本部院率同文武,筹办防堵,昼夜辛劳,深恐吾民稍有未安。乃竟有此不近情理之说,殊堪痛恨。除严密饬拿外,合行出示晓谕。仰合城绅商士民,及诸色人等知悉,务各安业,静以待捷,慎勿轻信流言,致为奸匪所惑。如有妄造谣言,摇乱人心者,即非奸匪,亦属乐祸之徒。一经查拿,定按军法从事。」于是浮言浸息,民乃安堵。以土石塞七星闸、万年闸。盐道王东槐自岳州丁艰解任。

  十二日,城外火如昨。贼舟扬帆,徐徐顺流下,须臾尽泊对岸鹦鹉洲,桅樯林立,约数千艘。外委余朝鸣,发炮击坠共二艘。城内获奸人五。总兵王锦绣,令垛置滚木礌石,复传令守垛兵勇,毋得喧哗,是夜城上寂然。是日汉阳失守。

  十三日,城外火如昨。我兵乘战舰渡江击贼,至中流,轰炮震天,抵暮乃还。贼大队自陆路至,踞城东钵盂山、洪山、小龟山、紫金山,向所筑营垒,皆为贼有;复围文昌、望山、保安、中和、宾阳、忠孝、武胜等门。按察使瑞元,遣兵分守诸狱。粮道成观宣出示谕军民人等,举报奸人,审讯得实者,重赏;容隐者,查出从重治罪。易防堵总局曰军需总局。

  十四日,城外火如昨。贼舟由鹦鹉洲沿汉阳江岸,放至南岸嘴,或一二艘,或二三艘,皆衔尾徐行。我兵于城上炮击,沉贼舟三。夜,对岸沿,江贼灯如火龙。贼连舟为二浮桥,比明已成,上由鹦鹉洲至白沙洲,下由南岸嘴至大堤口。贼于城南数十里外,多筑长墙,死守于内,阻我援兵路。

  十五日,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出赏格,拿获长发贼一人,赏银二十两;拿获短发贼一人,赏银十两。告奋勇出城杀贼,临事视功大小,从优定赏。城外屋宇,焚毁略尽。所余高墙,贼藉以庇身,穴墙开铳,炮击我守垛兵勇。城上技无可施,乃分遣兵勇,连日缒城毁之,各赏赉有差。夜四鼓余,贼乘雾放毒烟,须臾咫尺不辨。贼众来攻城,火箭炮矢雨至,我兵以水龙冲之,见贼皆涂面竖雉羽,群乘梯上。急将木石击下,铳炮继发,声撼屋瓦。贼死伤如积,乃负尸遁。川勇缒城掩击,大败之,生擒长发贼二人,夺获长梯四十余乘。质明计贼死者三百余人,我兵伤者二人。参将罗兆元阵亡。绅士夏维桢中炮,死焉。

  十六日,巡抚常大淳,赏兵勇各银一两,共赏银万三千余两。贼舟往来江上,多傍对岸,城上苦铳炮不能远及。总兵常禄,置八百斤大炮黄鹄山头遥击之。日昳,贼数十人游行东门城下,练勇缒城疾掩之,贼遁,生擒一人归。

  十七日,九门近城隙地,掘坑深四尺许,上覆巨(亢瓦),使瞽者更番卧其中,以瓦缶就地枕之。缶身埋入土,其口枕耳,可闻贼掘地声。练勇缒城,搜长春观,贼急闭二门,攻之未克。贼伙来援,乃夺其抬铳战鼓还。卓午,西南烟焰沸腾,闻张家祥拥兵至,与贼鏖战。总兵常禄传令,民间备草人七十二,已而勿用。发粜官米,每日粜者,不得逾二升。

  十八日,江夏知县绣麟,发腰牌分给众民,谕以贼来攻城,一方保正,率之上城,助兵勇守御。城中黄鹄山缭绕如伏蛇,故俗呼蛇山,自黄鹤楼至东门,横亘数里。士民登其上,观者万人。巡抚常大淳坐衙斋,望见行人猬集。命以诸色大旗,分树山脊,以眩贼目。

  十九日,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出赏格,勿论士庶,能毁贼江上一浮桥者,赏银五千两;上下流二浮桥全毁者,赏银万两;烧一贼船者,赏银二十两。川勇缒城击紫荆山屯贼,夺其器械,生擒执黄旗长发贼二人,复以钉钉其大炮引门。贼伙自东摇旗来援,我军引还。贼焚东狱庙。夜三鼓,贼以长竿举草人攻武胜门,城上炮石齐下,贼退。

  二十日,练勇缒城击文昌门外贼,杀贼数百。练勇伤者数十人,战殁者二人。贼使一童子乘梯上城,我兵获之,年可十四五,言笑自若。口称欲入城放火,搜其身果有火弹。

  二十一日,城北观汉楼下,贼筑炮台,击毙我把总韩定邦。夜,大堤口沿江一带,贼筑营垒。

  二十二日,贼自下游,虏盐艘十余艘至,分泊江中。盐艘皆四桅,长十余丈。舳舻高耸,状如仰月,江船之最大者。贼上流浮桥,忽然中开,以筏联之。已而贼舟自南至者,有数十艘。向晚,贼频射火箭入城。夜五鼓,贼攻观汉楼,我兵御之,炮声达旦。天曙,贼退。杀伤之者,二十余人;城上兵勇,伤者四人。

  二十三日,使夫人丰备仓舂粟。食时,闻提督向荣兵至,东郭钵盂山白焰障天,舟中贼多疾走奔赴之。巡抚常大淳登黄鹄山以西洋远镜瞭望,见来兵奋勇,火球如星。传谕援兵云集,杀贼获胜,于是军民少安。

  二十四日,城中缺油盐,兵民购买不得多,有淡食者。

  二十五日,知府明善出示,谕各油盐店户,仍前发售,定以限制:每日每家买盐不得过二两,买油不得过四两。贼于城北掘地道。练勇缒城,擒获一贼,面有火印,供称沿城已掘九洞,惟三洞有水。贼于沙湖树木桩,覆板为桥,直抵小龟山,往来其上如织。

  二十六日,抚标目兵张麟甲自提督向荣大营赉书回城。巡抚常大淳,将来书交城上官弁绅耆传阅,始确知向统大兵于十三日至李家桥,与贼转战,连获胜仗,兹大营已驻卓刀泉矣。先是麟甲偕一目兵,奉令侦探,而贼于水陆诸要径,皆置竹钉,既泅水偷渡,其人为竹钉中伤要害,旋死。麟甲四肢刺伤,比抵大营,血污衣裤,见者莫不壮而悯之。向来书言此人辛劬得力,可即超擢,以示鼓励。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各赏银百两,立授把总,予砗磲顶戴。竟日阴雨,一鼓余,雨益甚。贼来攻城,城上木石炮火迸发,贼攻愈疾,忽然雷电交作,贼退。是日适交小寒,序属残冬,猛闻霹雳,人咸嗟异。雨势联绵,守陴者警呼彻夜,炮声不绝。按察使瑞元,昼夜周巡城上,阴雨无月色时,巡察尤勤,遇守垛兵勇偶倦假寐,辄重责之。

  二十七日,黄鹄山头,轰大炮击沉对岸贼舟二。诸商闭肆,强半市侩居奇之。见城中兵民,食指浩繁,甚至终日持银,竟不能易一钱,百物昂贵,日用惟艰。军需总局出示,谆谕诸店户,照常公平交易。于是始稍稍有开张者,兵民称便。设游勇,每门二十人,不分昼夜,更番巡历。

  二十八日黎明,提督向荣自卓刀泉分兵十队,攻夺洪山贼营,进剿小龟山、紫金山贼。守备叶承清,率兵勇五百,缒城夹击。鱼堤桥,贼已先断,我兵以大木接续,蜂拥而过。贼皆短兵,矢炮不继。川勇执蜈蚣大赤旗,登山顶而舞,众军继之,贼中炮及落水死者无算。城中士民登黄鹄山,观者如堵。望见我兵骁悍,驱贼赴水如群鸭,鼓噪笑呼,欢声动地。夜三鼓,大风奋发,江水喧豗,贼上下浮桥皆吹散,舟沉数十艘,溺死贼甚众。

  二十九日,翔风烈烈,微雪竟日。提督向荣与贼战于东郊,夺获马匹百,银鞘二,火药铅弹无算,是日杀贼盈千。我兵进驻岳王庙。贼大队未退,城不能启。东村富民张氏,家有积谷,知提督向荣粮运未至,军不宿饱,乃尽出以献,事急不暇舂,麾下多厌糠糙。贼复连舟为浮桥。

  十二月初一日,军需总局缺钱,城中质库七家,各捐千贯。张国梁与贼战于南湖,袭夺其营,获器械无算。夜五鼓,贼扒文昌门,提督双福守城上,督兵勇击退之。

  初二日,提督向荣与张国梁攻贼于东郊,自晨至暮,胜负未分,各引军还。夜四鼓余,贼掘文昌门地道,既达城下,墙足有大木桩排立极坚,贼以巨斧伐之,登登有声,巡抚常大淳率属官齐集城上,用夫四百人,挖内濠,引水注满。

  初三日,遣川勇下文昌门,搜掘地道贼,无所获。

  初四日,黎旦,黑雾中闻大声震动,文昌城门颓二十余丈,盖贼于地道以柜盛火药轰裂也。时守城兵勇,有入帐就睡者,有下城买菜物者。贼八人扬旗先登,见垛口疏落,招飐大呼,逆党继之。复四围乘梯攻入,兵勇纷纷走避,城遂陷。

  巡道王寿同守忠孝门,闻文昌门轰裂,督练勇书役人等,急往策应,与贼战于阅马厂,杀贼十数人,力尽不屈死。寿同,高邮人,进士,子恩晋,怀印从死阵前。练勇书役十二人,皆战殁。

  江夏知县绣麟甫回署,猝闻警信,忿不欲生。将印藏匿,挥双刀上马。率子伯春、仆谷祥、青县义勇李成章等,共数十人,奔赴武胜门堵御,遇贼奋刀左右刺,连杀数贼。贼后至者,乱矛刺之乃死,伯春等同时阵亡。绣麟,满州镶黄旗人,举人。典史杨瀚冠带坐监门,贼至被执,濒死骂不绝口。瀚,大兴人。

  候补知府唐光照,自捐资募勇二百人守忠孝门,贼至,督勇力战而死。光照,零陵人。

  前汉阳通判林寅,大兴人,与女夫陆篔孙,执挺毙数贼,战死铁佛寺。

  前监利知县彭凤池,守武胜门,贼至,持刀力拒,杀贼数人,身受重创,卧地不起。后三日,其仆见之积尸中,气奄奄未绝,舁之回寓。凤池谓家人曰:「世受国恩,不敢负。」是晚自缢。室王氏,妾张氏,子荫晋同死。凤池,龙川人。

  荆州同知舒纶,内府旗人。候补同知朱祖培,临桂人。周汝翼,长沙人。江陵知县俞昌烈,宛平人。咸宁知县黄光奎,如皋人。试用知县董师雍,仁和人。杨明善,大兴人。候补布政局照磨叶庆恩,仁和人。从九品葛璜,大兴人。程慎思,婺源人。洪文潮,慈谷人。凌茂松,石门人。当阳典史刘绍光,武进人。皆守城上,杀贼力尽不屈死。

  按察使瑞元奔回署,命家人自尽。幼子延本年十四,旁侍号泣,拔刀杀之,乃自刭。幕友潘传瑛同死。瑞元,满洲正黄旗人。司狱张运钰,肃衣冠守狱,厉声骂贼,遇害甚惨。运钰,南昌人。

  布政使梁星源端坐厅事,贼入谓曰:「我等为官,不能保守土地,诚宜杀。然吾百姓无辜,若慎勿肆屠,上干造物怒。」言已,瞋目视贼,一贼挺枪贯其颈,舁尸于外。事平觅不获,举衣冠招魂以葬。星源,岐山举人。

  广储库大使张寿祺,在库御贼被戕,父母自缢。同时粮储道库大使锺秉权,亦在库御贼被戕,一家八口皆自缢。寿祺,阳湖人。秉权,南海人。

  武昌知府明善,自缢未绝,贼至,引颈受刃而亡。幕友萧志苏、陈和庭、周鼎同死。明善,满洲镶蓝旗人。通判李芳,一家老幼十口,阖门自焚死。芳,上元人。

  已革知县施均守火药局,城陷,或告之曰:「盍逃乎?」均监守弗去,谋欲举火烧贼,而贼已至,遂戕于局。均,浙江人。

  武冈同知周祖衔,办理军需总局,在局骂贼死。祖衔,商城人,进士。总局听差委员、试用从九品郑愚,一家五口自焚。愚,滦人。

  盐知事李万春,巡检张伟绩,听差粮台,贼入,各格杀数贼而死。万春,朝邑人。伟绩,鄂人。

  府学训导吴长庚,挺身骂贼,子兆丰、兆履,妇袁氏、胡氏,女二,仆妇邓氏,男妇八口皆死。长庚,汉阳人,举人。县学教谕鲁唯,赴泮池死。唯,汉阳举人。训导阮熙仁自缢于明伦堂。熙仁,黄安人,举人。

  前盐道王东槐,推幼女落井,与妻萧氏自缢。

  巡抚常大淳,时已调任山西,留办军务,城陷殉难。子集松,巡捕增喜、杨文先、马登云同死。其亲戚家属遇害者二十人。大淳,衡阳人,进士。增喜,汉军旗人。文先、登云,皆江夏人。

  学政冯培元投井死。培元,仁和人,进士。

  总兵常禄,副将春荣,由大都司巷与贼鏖斗,至长街,当其锋者靡不辟易,贼死伤接踵。一贼妇尤凶悍,常禄提刀直劈其面,横尸火巷口,足长尺许。顷之,贼来逾众,血淋漓满战袍,乃自称力竭,刎于马上。春荣连杀执黄旗贼,追击至黄鹄山,堕马阵亡。常禄,满洲镶白旗人。春荣,汉军镶黄旗人。城守参将杨光普,守汉阳门,自谯门跃出,与贼格斗移时,杀贼甚众,负重创战殁城上。光普,汉军镶蓝旗人。

  游击李登魁,守武胜门,手燃大炮,击死贼数十。与从九品徐光云大呼杀贼,贼来扑,即奋前挺矛直刺,一矛贯两贼,矛断,复夺刀杀黄巾贼数人,红巾贼十数人。光云亦手掣佩刀,杀贼,相继力战死。登魁,大理太和人。光云,池州建德人。

  提督双福,满州正白旗人。总兵王锦绣,马平人。参将杨锡纯,汉军镶黄旗人。福厚,汉军正红旗人。庆禄,满洲旗人。守备曲春泰,解州人。马永祥,长安人。胡光达,谷城人。千总王金亮,江夏人。鲁光荣,江夏人。把总吉祥,荆州驻防旗人。卢荫鸿,昆明人。李文魁,江夏人。外委余朝鸣,江夏人。皆杀贼阵亡。

  士民兵勇殉难者,不下十万余人,忠义震一时。兹未能枚举,特表守土官之尤烈者。

  补录蒲圻殉难官弁:

  知县周和祥,四川仁寿县举人。闻贼入境,与县丞张汝琛、典史何耿、城守千总胡起太,率众婴城守。贼大至,南门发炮击死贼数十,相持半日。城陷,和祥迎贼诟骂,贼怒,剖其腹,屹立受之,既断头乃仆,时有监生陈修荣者,伉爽士也。闻和祥死,亦相继骂贼不屈,贼并磔之。汝琛转战敌楼,杀数贼,忽刀落揽断,遂遇害。耿被戕路隅,起太巷战,大呼杀贼,负创归家自缢。所蓄犬守尸不食,哀号毙其侧。合城士民及吏役等,皆死之。汝琛,上蔡人。耿,萧山人。起太,江夏人。

  南阳镇都司王煜,河南抚标守备嵩山摆元庆,寿春镇外委张洪恩,竹山协外委黄长森,共统兵八百守蒲圻,贼至,迎敌战殁。

  补录汉阳殉难官弁:

  知府董振铎,汉军镶黄旗人。城陷,与县丞赵德忠、从九品张世勋、把总吴金彪,皆杀贼死之。

  署游击李信,匹马横槊,巷战良久,复舍骑徒步跳荡,所至披靡,杀贼几百人,至魁星楼惫甚,身被数十创,复奋斗乃死。信,晋州人。

  陕西延绥营参将朱廷瑞,守朝宗门,贼至,督兵力御,其子亦随父杀贼,相继阵亡。廷瑞,甘肃人。

● 卷二

  贼首洪秀全,广东花县狮岭客民,或云秀全乃湖广军犯,未详其本姓,其言洪姓及花县人者,伪也。道光三十年九月初三日,与其党冯云山在桂平金田村韦正家,聚众倡乱。其先拜会时,粤西绅耆,迭次联禀乞究治,当事置弗问,遂酿祸乱。冯云山亦花县狮岭客民,英夷乱后,居高州香港授读,展转入夷教。久之,言欲往粤西传教,夷厚赆之,遂以其金广结莠民。故今贼众,晨夕赞美耶稣,七日礼拜,与西洋天主教无异。以此论之,外夷之贻祸烈矣哉!

  杨秀清不知何许人,举动诡秘,虽其左右,莫能尽知。外似端绪纷乱,而实总揽大纲,一无所紊。尤善抚爱伙党,有事传令,以次而下,奉行甚速。贼所倚赖者,秀清一人而已。其能谋善战之萧朝贵、冯云山,皆相继登鬼菉。贼势近虽强盛,而内已龟熸不振。贼中博白人数千,皆教匪也,洋夷贿嘱华人,往彼传教。比年钦州渡船,送夷人至博白,彼处男女躬迎甚众,祸机所伏,知非一朝。圣人所由杜渐防微,奇邪必禁也。

  明季西洋人利玛窦撰《乾坤体义》,阳玛诺撰《天问略》,艾儒纳、龙华民辈亦各有撰述。如《西学》、凡《四字经》、《诸经解》、《会中规约》等书,皆广耶稣教之说,支离荒谬、窃释氏之绪余,有舍死救生,奉天主升天堂云云,欲使入教者虽至横死不悔。故贼得从而扬其波,藉以捣乱。其所造伪书,遂言上帝为天父,耶稣为救世主,其心敬礼之者,天父下凡俗之享福,死后魂得升天,不受阎罗拘捉,且斥阎罗为妖,诸凡百神,皆为妖魔,遇庙像辄焚毁。无识愚氓,见彼所为,谓天壤间无复有鬼神,爰敢肆无忌惮,助之为虐,其死心为彼,甘蹈白刃者以此。非贼真能如古名将,信义素着,使三军之士,视死如归也。

  贼中无读书练达之人,故所见诸笔墨者,非怪诞不经,即粗鄙俚俗,此贼一大缺陷,盖天之所不与也。

  自伪东王以至卒长各有牌刀手若干人,其多寡以渐而杀,此乃贼左右心腹,巡查传令,皆所掌也。遇党类有犯律者,牌刀手即可专杀。

  贼妇亦有伪职,与伪官相等。间尝出战,红绡抹额,着芒鞋,颇矫健。

  贼初军律极严,虽首逆戚属,无敢犯者。如十人出战,八人皆死,其二人亦继进不敢退,退者立斩。故其下皆用命,出死力抗拒我。其后乌合大众,不能复然矣。

  贼每战,各营正牌二十五人,居前当锋,牌尾老幼辈助声吶喊,方战,大呼杀者三,势殊凶猛,盖胜败所由判也,过此则易摧折矣。

  贼酷爱髫龄童子,见辄携之去,有虑其身历行间,惯睹战争危事,后恐滋蔓难图者,窃不以为然。幼童多属善良子弟,其为贼掳,原非得已。且在彼中,日惟游戏征逐,从未尝练习技勇,讲求韬略。一旦无所依恃,必将震骇失措,奚暇螳臂当车,张其毒焰耶?

  贼首僭称伪号者七人,其最著者伪西王萧朝贵,负胆力,凶悍异常,尝单骑片时杀百数十人,如行所无事。寇长沙,被我兵于南门城楼发巨炮击死,尸埋老龙潭,经南抚张公亮基起获验明枭剉。兹乃其遗孽,甫数岁耳。又伪翼王石达开,伪丞相曾天养,伪元帅罗大纲亦颇骁果能战。其余伪北王韦昌辉,伪燕王秦日纲,等而下之,皆猥鄙无能之辈,不足数也。

  贼专以邪说煽惑人,无他幻术,惟焚人尸骸,取灰制药,用之攻城,则毒甚。贼最愚顽可笑者,或临阵,或患病,举凡一切事,皆对天祈祷,口中喃喃求天父默佑所谋遂意。祝毕,赴汤蹈火,在所不顾。贼初起衅时,窃据金田村,僭号天德。而今贼伪示皆署太平天国字样,呼逆首曰天王。自湖南来,并不闻有天德之说。传闻城中有供奉木偶,或疑天德,即指木偶而言,殊不足信。贼教望空礼拜,不喜神像,见辄毁灭,决无复奉木偶之理。假使有之,想即所敬耶稣,或所宜然。又疑敬耶稣者,多供十字架,与木偶不吻合。不知京城宣武门内之天主堂,所供耶稣,实一美少年,余曾目睹,赵云松《檐曝杂记》亦载之。则此木偶,断为耶稣无疑,谓伪号天德指此,直瞽谈耳。大抵贼多诡幻,忽僭号,忽中止,忽灭神像,忽奉木偶,其故均无足深求也。

  桂林城根多坚石,贼攻文昌门时,掘之累旬不能入,随即扬去。后在耒阳,招得挖煤人甚众,每攻城,用以穿地道,遂为长技。其法于数里外,开一巨洞,以大木上钉横板,旋进旋以木承之,故无压坠之患。其木两旁,可容人出入,所挖之土,即于此担出。既达城足,堆满火药,或以柩盛之。而皆藏引线竹筒中,预刻其时,为引线之长短,随迟随疾,皆可豫定。位置既毕,乃静俟轰裂,乘势攻入。破之无他,但沿城有濠深广,贼技自穷。然城垣即被轰陷,而内果有精兵宿将,抵死守御,仅此缺口,贼众亦难一时闯入。有闯入者,亦属自投网罗,正可尽力截杀。盖贼由外入内,其势逆,我兵由上击下,其势顺,难易攸分,胜算在我矣。城上又必多备人夫及沙袋土石等物,一遇危急,取携如意。平日区画周密,临事自无他虞。其要尤在守陴之士,胆壮气定,无仓皇失措之状,则任大变当前,制之裕如矣。

  贼濒行时,留牌刀手数百人于城内,使纵火烧燔。是夜适我兵攻入,贼始鼠窜,而潮勇又肆行焚掠,长街贾肆,火于贼者半,火于潮勇者半。豺狼毒餍,兵燹旋遭,天之降祸乱于楚,可谓烈矣。然向使大兵迟一二日始克复,则贼将逞其虐焰,武昌十万户,恐化焦土矣。

  贼善侦探,善设伏,善结营,善致死于我,善据险要地势,善诈为我军状,善为奇正抄合之术。其所短在器械不精备,弗善用铳炮,马匹瘠瘖,临阵多颠蹶。又乌合太众,军粮一时难继,曾于长沙忍饿遁逃,深犯兵家军资既竭,欲掠无所大忌。窃揆情势,务宜及早扼要,断其接济;迎头拦击,遏其凶锋,沿途设伏,挠其锐气;宽宥胁从,散其羽党;挫长攻短,因敌制胜,是在当事。

  古今军中利器,异时殊宜,近惟火炮最擅制胜。我朝开国,及平定西域,征两金川,前后大小战功,皆赖其猛烈之力。钦定皇朝礼器图式,详载诸炮名式,如天聪五年造红夷大炮,名曰天佑助威大将军。其后复造神威大将军、神威无敌大将军、武成永固大将军皆是。此次贼寇武昌,城上置大炮自七八百斤至千斤者,轰击皆不能逾江,约计炮子所及,仅三五里而止,令人愤懑。佥咎铸法不精,弗如登舟之炮可击四十里,东粤之炮可穿土寻丈,为能得力,窃谓此乃火药未尽,善炮不任过也。《武备志》详载造火药法,以研极细,置手心燃之,不爇手为佳。近又见劳司马光泰所著《炮药说》,亦极明白精当,爰节录之,以备采择。其说云:炼硝煎至二三次,白糖以去尽其泥,萝葡以去尽其盐,雪水以去尽其矾。然后取面上之牙入,用其底清水漂之,尽如雪体而止。其次炼磺,茶油煎之以去其面,牛油煎之以去其底。尤重选炭,洋人用藤炭,俄罗斯用布花炭。中国无藤,麻杆代之布花,用纭线绞把,锻以良工,自能成炭。又参用葫芦壳炭、摩犀公角炭。大梅片面制法,柳炭照常麻杆去头尾,火候宜细锻,葫芦壳亦同摩犀公角打碎,以铁锅锻之,使烧透烟尽而止。再以芭蕉树取汁多煎之,次日澄清,去其水,加大梅片,共入锅内。锅外用滚水泡之,使镕化成糊,收存待用。每药一百竹,用净硝七十六斤,净磺十一斤、麻杆炭四斤、柳炭四斤、布花炭四斤、葫芦壳炭半斤、公犀角二两、梅片二两,锻炼成糊。入汾酒二十斤,合舂为药,舂力愈多愈好,研炼有光。然后罗筛成细粒,以少许置掌中,火试之不烧手,此为上药。先时须较准各炮食药份量,一一记明,某炮食药若干,用红布袋盛之,配合药缸大小装入。再用引门铁锥探入,刺破布袋,然后下烘药点放,乃可得用。至放炮之法,迟速疾徐,更宜讲求。凡大炮装药甚难,不可轻放,必待贼将近,可以一放成功。否则贼未至,炮先鸣后无以续,即抬炮鸟铳亦然。五放则炮身通红,不能入药,故点放不可不慎。惟子母铁炮,自朝至暮,可连环接放,最为得用。苟能多制此炮,配用此药,何贼不可克?何敌不可攻?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炮此药,即利器之谓。

● 附录

  初四日,城陷,杀声喧哄,城中鼎沸。已而,贼大队入汉阳门,传令云:「官兵不留,百姓勿伤。」贼入狱释诸罪囚出,而报复雪仇,凶暴弥甚。夜三鼓,贼执械明火巡街,鬼声四起,或至打居入门户。自是夜静,往往皆然,闻者心悸。

  初五日,杀人盈街,太阳惨黯无色。贼三五为群,入人家搜括财物,如刃于颈,逼索金宝,如是者累日。夜,新街失火,贼惊起往救,寻扑灭。贼因有戒心,下令云:「倘更有失火延烧者,四邻皆斩。」于是人各惴惴,惟恐祝融造孽也。

  初六日,贼入城日,众皆居长街列肆及人家大厦。贼收罗军器,使人舁火药局硝磺入船。伪东王杨秀清传令止杀。胁城中人相从,谓之拜上,盖入彼教,必以拜上帝为重也。分设写名数馆,从之者皆至馆报明名氏年籍,登簿记注。既写名则群居一所,初以十人为一馆,旋以二十五人为一馆,皆没头目领之。荆门知州金云门,休宁人,以寒素起家,洁身爱民,荆楚之人甚德之。是时奉檄在外,家留城中官邸,城破,室汪氏二女,皆自缢。弟人铭守尸三日不食。贼至,排闼大呼杀妖,人铭凭楼栏从容云:「我兄为清白吏,何妖之云?」贼怒登楼,既见三尸,始相视叹息。已欲胁人铭降,人铭据胡床仰视大言曰:「死耳,降则不能也。」意态自若。贼目壮之,往复婉言,劝使拜上。乃曰:「无论大节万无可逾,且我一降,对此三尸何?」贼目知其心不可回,遂弗强。贼以巾蒙首,不戴小帽,衣无领,无马蹄袖,使民间效其服饰,故帽领等物,亦皆弃置弗敢御。惟人铭一无更易,自始至终,抗义不挠,可谓难矣。徽言尝书其事,汇入文集中。而识其崖略于此。贼搜城中米盐,日分给各馆,使人毁窗棂及木具为薪。贼杀伪圣库于长街汪姓绸店,凡珍贵之物咸纳焉。贼于城之东南北三方,距城半里许,筑长墙固守于内,而城上不多设备,仅十数贼居敌楼。又于黄鹄山脊起望楼,高数丈,我兵来攻,两阵相接,贼于望楼中窥见,即以次飞报,乃整众凭城而守,余日未尝登陴也。

  初七日,提督向荣,与张国梁两路兵大举剿贼,守备萨国亮,独争先上小龟山,众奋勇继之。贼于东郊日暮引还,国亮阵亡,自是,间一二日辄进攻。闻贼每不利,未知其详,不能缕述。后凡我兵大胜,得确耗则书之。伪东王传令,使民间收拾积尸,洁净街衢,违者斩,于是多舁至汉阳门投之江。城上被戕官弁兵勇,贼皆抛掷城下,积柴焚毁,秽气熏天。

  初八日,大雪。土著痞棍不良之人既降贼,以红帕裹首,日持刀四出,恣意搜括,视长发贼弥凶而狡。虽穷巷瓮牖之家,亦莫不囊空瓶罄,寸物无遗。时因目之为本地王爷,盖民畏长发贼,呼曰王爷,故于若辈云然。贼妇入城,皆大脚高髻,力能任重,可胜二百斤。服饰都丽,雅不称体。贼造浮桥,自对岸晴川阁至汉阳门江岸,以巨缆横缚大木,上覆板障,人马来往,履如坦途。

  初九日,贼令民间扫雪,贼首伪太平王洪秀全入城,伪王伪官等从之者甚众。伪太平王居抚署,以黄纸粘大门首,朱书天朝门,大堂书天朝殿。伪东王居藩署,伪西王居督署,伪北王居臬署,伪翼王居学政署。亦以黄纸粘大门首,朱书某王府,大堂书某王殿。伪南王冯云山,贼中今无其人,盖先败死全州。贼窜出全州,同知江忠源,独带楚勇扼之于蓑衣渡,拦截鏖战,三昼夜无少休,复伐大木于下游筑坝塞河。贼大窘,夜悉弃舟遁。是役也,阵斩云山,并伪国宗韦正足闻亦击断,贼死者二千余。所遗辎重,皆为我有。惜河东无营断贼右臂。

  初十日,冰雪交融,檐溜声滴沥竟日,泥淖满街。贼见人着油靴皮履者,辄强取之。汉阳门外有乡民来,肩挑贸易,皆鸡豚鱼虾饼饵之属。贼许人出城买物,自是亡者甚众。后贼觉之,始命守门贼舟查严密,然脱逃者如故,不幸见获,亦甘殒命。贼僭设伪进贡公所,使民间进贡。凡金银、钱米、鸡鸭、茶叶,皆可弃贡。且云进贡者仍各归本业,盖进贡与拜上异,拜上则为兵,进贡者依然为民也,于是人争趋之。时城中钱米富有者无几,皆捧盘米,上压百钱或千钱。惟典商及素封之家,有贡黄金多至数百两,贡银铤累置案上,前后使四人舁之者,然亦寥寥可得而偻指也。初,贼谓埋藏金银,搜出阖门斩首,胆怯者遂束手无策,任其取携。及其闻进贡仍得为民,皆不惜倾囷倒廪出之。至伪公所次第挤入,数长发贼各以其汇收讫,予一纸,上钤伪印,大书进贡二字。其贡金银者,给伪执照,署杨秀清、萧朝贵二逆左辅右弼伪衔号。贼使妇女归宿,以数姓并居一家,亦以二十五人为率。

  十一日,凌晨,贼往阅马厂讲道理。贼本邪教,讲道理者,如禅家说法之类,先期建高台,有戴红毡大帽贼,年四十许,面瘦削,系玻璃眼镜,手持白箑,俨然踞上座。旁一童子,执刀传贼,挥箑招人近台下,若相亲状。所言荒渺无稽,皆煽惑愚民之语。有壮者排众直前,抗论折之。贼怒甚,以五马缚其首与四肢,鞭马四驶,卒不能死,乃刃杀之。其人濒死笑曰:「吾得死所,吾可见祖宗地下矣。」惜当时不传其名氏。

  十二日,贼至贡院点名,使人鸣锣传呼于街曰:「凡城中人及进贡者,皆往听点,迟误者斩。」于是人麇至,满堂满院,语声喧杂。数长发贼据案拈笔,呼唱名势,纷纷不暇给。已而人逾众,一虬须贼,起视晷影已西,人意欲归,共事者议不合,至相诟厉,推案而起,遂罢点。是日贼入黄州。

  十三日,贼使城中人分驻城外。又有过汉阳城者,不分老幼,率以四五十人为一营,使二长发贼为正副营长领之。自是贼搜人出城,殆无虚日,百姓得居城中者,十无二三矣。

  十四日,贼传令驻城外已入营者,概行短装挂号布,长衣皆裁半,虽紫貂海龙外套,亦一剪断之。贼分十军,曰前一、前二、后一、后二、左一、左二、右一、右二、中军、中一、中二。其号布锲木印刷,截黄布方长可半尺余,前曰太平某军,后曰圣兵。贼始谓进贡者,仍各归本业,至是皆挂兵字号布,乃知前言诈也。贼营伪正副长缮人数清单,简一能书写者掌书记,少壮有力者二十五人为正牌,老幼为牌尾。有疾者为能人,送入能人馆,有医为诊治。贼忌病字,故有疾人谓能人,然不解其命义何居。

  十五日,贼率胁从之人,往蔡店掳米谷财物,途次贼潜逃七十余人。倩人剃发,酬钱一贯,胁从人逃者尤众。

  十六日,贼传令城外已入营者,各执器械。

  十七日,大风断贼江中浮桥。

  十八日,我兵乘风纵火,焚贼寮篷,败之中和门外,杀贼甚众,夺踞其营,获器械无算。

  十九日,贼复缚木为浮桥,更多系大铁锚,重三四千斤者,抛江中,视前益稳固,虽大风浪不能动。贼令城中妇女,更迁往火巷,归馆迟延者鞭棰促之。时各家男子多已出城,妇女虽青年弓足者,莫不躬自负担,抱儿挈女,络绎衢巷。至则有贼妇领之,服饰华美,有钗钏者,辄为贼妇所夺。每馆贼日发油一杯,人各发谷三合。其居僻巷,先与四邻联数十人为一馆者,得不迁。贼于城外长墙,多建更棚,夜间使人更番击鼓,时有伪官巡查。

  二十日,贼至青山,沿江村舍掳人归,乡民惧贼裹胁,来售食物者渐稀。

  二十一日,贼有闯入女馆欲行奸者,妇女号呼不从,贼目闻之,骈戮数贼,悬首汉阳门外。

  二十二日,僻巷人家,尚有藏匿未出者,贼搜出决臀数十,即于城中归馆。其老耋聋瞽残疾者,分别设老疾馆处之。

  二十三日,贼传令凡衣服美者,皆须有圣库印,方许服袭。城内外伪官十数人,分途钤印,纷纷竟日。遇狐貉轻裘,伪官辄攫去曰:「若何堪服此?」贼日使胁从人担城中各仓谷米入船,力弱不能胜者,沿途少休,辄遭鞭斥。人不堪其辱,或复投水死。丰备仓谷最多,贼一时不能空之,窜后犹余数百石。

  二十四日,天气严寒,附郭诸湖,冰冻坚厚,上可行人。潮勇二百余人降贼,潮勇及广西捷勇,俱极跋扈。沿途肆扰,抢夺财物,褫人衣履,奸淫妇女,强占村舍。濒行则焚毁天寒所居,左右林木尽伐,为害与贼相埒。古云旅舍无烟,剿禽无树,不幸于今日见之。提督向荣驻营卓刀泉,尝于姚氏祠堂诱诛百余,其党遂有降贼者。

  二十五日,贼私造伪时宪书,单月三十一日,双月三十日,节序凌乱,以是日为岁除。首逆僭称选妃,使民间女子往阅马厂听讲,至则选十余龄有殊色者六十人,即逼令入抚署。从此沈溺狂澜,遂与父母永诀矣。贼伪官等进贡首逆,贼妇进贡伪妃,皆铺黄纸案上,罗列巨碗,所盛蔬肴饼果,务期丰满。使二人舁之,鼓吹前导,备诸丑态。每营贼给猪一头,钱数贯,为度岁之需,亦间有给牛羊者。

  二十六日,伪官诣首逆庆贺,贼妇诣伪妃庆贺,皆着梨园衣甲,是处金鼓镗鞳,楚会俨然一大剧场。城内爆竹如雷,街巷地上爆竹纸厚寸许。

  二十七日,我兵进攻,大获胜仗,歼贼千余,斩伪官八,杀伤者尤众。贼于是震恐,遂有窜志。布政司广储库银七十余万,粮储道库银十余万,合盐道府县库银总计之,约银百万,贼悉舁之登舟。

  二十八日,贼舁铜铁炮入舟。

  二十九日,贼传令各营备一月粮,锄锹四具。

  三十日,夜四鼓,贼于府监后空屋举火,邻舍妇女,睡梦中惊觉,披衣曳履,逃出四窜,包裹绣鞋簪珥之属,狼戾道上。天将曙,暴雨沛然,火乃熄。

  三年癸丑正月朔,提督向荣,总兵和春、秦定三,都司张国梁,共督兵进攻,大败贼于东郊。贼治装登舟,贼妇亦纷纷捆载出城。驱火巷女馆妇女,概行登舟。人众,舟不能悉载,有坐江干冻馁彻夜者,有登舟奋身掷入江涛者,有死力挽贼妇共入水死者。

  初二日,贼妇入僻巷各女馆搜括财物。伪王伪官等,诣首逆辞行,退至伪东王府会齐,以次出城。须臾,首逆僭乘黄毡轿起行,其后肩舆百余乘。城外各营贼皆由浮桥过汉口,惟东门外有贼千余,抗拒我兵,薄暮始仓皇渡江。半渡,贼即传令焚浮桥。

  夜,城中焚庐火环起,赤光烛天,明如白昼,照见江中贼舟往来,纤悉毕见。我兵由忠孝门、中和门两路攻入,城中贼奔窜,蹑踪掩击,中炮落水死者无算。侵早,贼舟皆于对岸不逸,提督向荣率兵追剿,留副将瞿腾龙守城,武昌克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