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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风土记

  自暹罗直南,伸如舌,长如股,中有山如脊斗入于海,皆巫来由种人居之。西人统名之曰下暹罗。其国有十:曰斜仔,曰大坤,曰宋卡,曰大年,曰吉连丹,曰丁噶奴,曰彭亨,曰柔佛,在山之东曰吉德,曰沙剌我。在山之西,地至柔佛尽处,谽谺一水,隔二三里而得一岛。西以苏门答腊为蔽,南以爪亚为屏,东以婆罗洲为障,四面环水,如骊龙颔下珠,即英人所谓新嘉坡也。旧名息力,又称<口石>叻,华人或称新州府。其地南距赤道三百零四里。

  自香港乘轮船,指西南行,计程三千四百七十七里,至越南之西贡。自西贡指南偏西行二千四百二十一里,至新嘉坡。风顺六日可到,风逆或至七八日,如湾泊琼州、西贡各口,又需时日。

  考之古册,斜仔以下皆顿逊地,其后析为列国,而柔佛处极南,叻地属焉。然百年前榛莽未启,一荒岛耳。华人之懋迁南洋者,既乏问津,即欧洲诸邦如荷兰,如葡萄牙,争据群岛,亦未厝意及此。嘉庆二十三年,英人名士淡不公者始得之,以为海道四达之区,上于政府,伐木开道,遂设商埠,是为开辟新加坡之祖。西人尝铸铜像,以志勿谖。

  全坡之地,南北十四英里,得中国四十六里有差,东西二十七英里,得中国八十九里有差。中有河,自东达西,划分南北,居人名其北曰小坡,南曰大坡。

  苏门答腊、爪亚、婆罗洲三岛,遥为屏蔽,皆在数百里千余里外。对坡一岛,绵亘东西,东曰廖屿,西曰吉德门,天然近障也,吉德门十余小岛,若断若续,直与坡接,窄处不过数丈,宽处不及一里,轮船自西南来者,从此入。其东自柔佛之罗汉屿与廖屿之马案山相对处,中间海道阔十里。而罗汉屿如髻如拳,错列海中,下有礁石,舟不能近。论其形势,兜裹层层,南洋各岛皆不能及。

  海口炮台,西南二座,俱在山巅,最得形势。其东一座在罗汉屿西二十里椰林中,平地高四五尺,台面细草茸茸,自海中间望,仓卒不可辨认。是处海面不及三里。

  居民册籍约分五种:曰中国;曰欧罗巴,统英、法、俄、德各国;曰巫来由,统南洋各岛国;曰亚墨利加,统南北花旗各国;曰东方诸国,统五印度以上诸小国,及缅甸、暹罗等国。五种人数,以中国为最多,其次巫来由。

  华人住坡户口最难详确。查光绪七年英人所刊户口册云:福建男女二万四千九百八十一人,广州一万四千八百五十三人,潮州二万二千六百四十四人,嘉应州六千一百七十人,琼州八千三百十九人,三州府生长之华人九千五百二十七人,不列籍之华人二百七十二名,统计八万六千六十六人。近五六年来,虽少有参差,总在八九万之间,而历来居叻游叻者,动称十余万,皆约略之词,虽西人所报未必尽确,不列籍者不止此数,然总不过十万人。

  巫来由人,通谓之土人,有书作穆拉油者,闽广人读无为莫之去声,故“巫”亦读“穆”。其自印度一带来者,谓之吉灵人。又有波斯一带者谓之齐智人。土人有黑有白,吉灵、齐智俱肤黝如墨,其以布蔽下体,不衫不裤,三种人大略相同。

  巫来由柔佛国王都城,在坡北岸,一衣带水,相望可接,坡中有行宫,时往来其间。其民之在坡者,皆贫无生计,西人役以工作,几若牛马,华人亦有用之服役者。

  叻西北三百余里,柔佛之上,沙剌我之下,有埠曰麻六甲,本暹罗属国,葡与荷尝迭据之,道光初归于英。麻六甲西北九百里海中,有岛曰槟榔屿,亦属英。两处华人共十余万。英设总督于叻,统辖三埠(按英人以此三埠统言之曰三州府)。

  驻叻英官,总督而下,曰辅政使司,曰按察司,曰参政司,曰正副经历司,曰户口司,曰库务司,曰地理司,曰营造司,曰巡理府,曰护卫司,曰船头官。巡理有三堂,分理坡中各案件,略别大小轻重。护卫司专管华人一切事,名为护卫华人,实则事事与华人为难。

  英国驻叻军额,计英炮手一队,二百四十八人;外兵总六员,修理军械匠十八人;步兵一队,八百九十三人;又印度炮队,并修理军械匠共二百七十五人;管理炮队粮道官二员,炮队绘师一名,营医十四名,统共一千三百五十七人,较香港少三百五十七人。其水师兵船则游泊无定云。

  兵房二处,一在升旗山,一在公家花园。对面山坡上,平时不见一人,逢操演,齐出至临海抛球场中。

  各国驻坡领事,中国外,曰美、曰德、曰俄、曰法、曰奥、曰意大利、曰丹、曰荷兰、曰葡萄牙、曰西班牙、曰巴西、曰比利时、曰哈华亚、曰暹罗、曰瑞典、那威,二国并一领事,共十有六。

  中国领事之设,始于光绪三年,郭侍郎使西过叻,体察情形,奏请设南洋总领事,兼新加坡领事官。经总署议,以总领事事,宜姑缓筹办,准设新加坡领事一员、随员一员。

  初设领事时,议以华人户口年貌身格费、及船牌费,抵俸薪各项,后户口身格费未行,船牌费不足抵用。光绪五年,始定仿照出使美国、日本章程,领事随员俸薪,由出使经费内支给,而船牌费仍收取抵用。查船牌费,每重一吨收洋四占半,合银三分有奇,此项岁入不过数百金,仅抵一月经费,而船户涉险犯难,获利无多,似当议除,以示体恤。

  泰西各国,凡属通商埠头,他国领事不顶听断之权,而洋人之在中国不然,如上海租界所设公廨,华洋会审,已非西例。西官又好揽事权,必欲华官仰其鼻息,志士愤焉,驻叻各国领事,概从西例,不预审断。而华人生聚既繁,事端日出,亦有领事可办之件,皆为护卫司侵夺,动多掣肘。故除给发船牌外,惟劝兴义学,讲圣谕,开文会,以行教化而已。

  居民犯事,统归巡理府审断,轻者判罚,重者监禁。监在西南山坡上,周以垣墉,巡差负枪昼夜逻察。查西历上年底止,狱中重罪,经臬司判禁一年以上者,华人共存四百八十三名,巫来由人七十五名,吉灵人四十三名。其所犯轻罪,经巡理府判以罚款,或不能完缴,以监禁抵销者,一年之中,华人入监共二千八百九十人,此中期满出狱者二千六百七十九人,入狱后具赀赎出者一百五人。巫来由人一年共入一百九十七人,吉灵共入一百八十八人。狱中宽敞洁净。每犯日食两餐,荤素菜各一肴。虽曰拘禁,实则徜徉自在,胜于在外作苦,故犯事人往往不愿纳锾,甘住狱。近西官察知其弊,议裁荤菜云。

  叻自开埠以来,进出口各项货物,一概免税。惟烟酒重征,由华商设立公司包纳。烟公司月包税八万六千元,酒公司二万一千元,二项为入款大宗。地租估屋值十取一,其他抽捐名目尚多,惟皆不苛取。

  西人每至年终,预将来岁一年进出款目核议,登诸日报,是亦量入为出之道。查本年叻中进款,应有三百六十七万元,出款三百六十三万五千四百四十四元,举此可得历年进出款大略。又按槟榔屿上年入赋税一百二十一万六千六百八十八元,支款九十七万七千五百二十九元,计余存二十三万九千一百五十九元。

  坡中用钱不用银,用洋钱不用中国制钱。自一镙至一元,凡四等。最小为镙,合制钱二文五六毫,四镙为一占,又名先士,十占为一角,十角为一元,角与元以银为之,镙与占以红铜为之。

  通用之一元洋钱,铸自日本,轻重与英洋同,英洋光者可用,然甚少。其一二角之小洋钱,皆伦敦及香港所铸。占镙铜饼,则港与坡并铸之。

  叻地商务以胡椒、甘蜜为大宗,岁必售销数千万元,然皆出自他岛,叻盖聚货不产货者也。叻所出者,惟榴连、槟榔、椰实、波罗、芒果、山竹、波罗密、甘蔗、洋桃、香蕉、生姜等。果食有人参果者,形如龙眼,味若鸡心(柿名),最称美品。

  胡椒始种于印度之锡兰,运往欧洲,西人以制油佐食。既而苏门答腊亦种之,今则南洋大小各岛,无不种植。而运售皆在叻地,商人设公局以主之。

  甘蜜树高与人齐,其叶长三寸,两端锐,中宽寸余,采而捣之,其浆成蜜,甘与蜂蜜相埒。欧洲各药中多用之,销行甚广。与胡椒二项,同一公局。主其事者,由华商公举,经柔佛国王谕充。

  自柔佛以上,各国港口繁多,俱产椒、蜜。华人之散处各港者,实数十万。大都占地为园,雇工种树,名曰园主。每一港推园之最大者为港主。叻中富商,设号各港,以收椒、蜜,如中国花、米、丝、茶等项坐庄者然。

  潮商多业椒、蜜,闽商以各项海货及往来各埠之轮船为宗,资本俱巨,他商不能及。

  各货价目,涨落不定,择其大者记之,以备留心商务者参考:乌椒每担二十一元,白椒四十一元;甘蜜四等,自十一元至六元;上甲锡每担三十八元;乳红白十有四种,自九十元至十七元;牛皮八种,自十七元至十元;藤七种,自七元至三元;椰肉六种,自四元至三元;犀角三等,每斤自四十元至二十六元;鱼<月者>每担一百二十元;白鱼翅三等,每担一百一十元至四十三元;乌鱼翅三等,三十九元至十五元;海参二十余种,自六十元至四五元;玳瑁七等,自一千元至一百六十元;白燕每斤十七八元,毛燕上每担三百二十元,毛燕中一百八十元,其他杂货不载。

  叻中华人最多亦最富,有拥赀称千万者,有数百万者,若十万八万之户,但云小康,不足齿于富人也,然究其发迹,多在三四十年前,近则鲜有暴富者矣。

  土人最贫,吉灵人亦鲜充裕,惟齐智及阿剌伯人,不少殷实。齐智人专以放债为生,重利盘剥,如中国印子钱之类。华商资本缺乏,或向告贷一时济急,久则剥肤,时有涉讼不了者。

  居民生死,每月有册刊报。查西历二月册载:居民生育,男女一百五十七,死三百五十。三月生二百一,死五百十六。四月生二百十五,死五百二十五。五月生一百九十五,死五百三十二。观此亦可参知民数矣。

  生死报册俱有限,生育者,三礼拜内不报,查出罚洋五元,死者逾一昼夜、二十四点钟不报,即议重罚。盖恐有别故隐匿,故特重其罚也。

  在坡生长之华人,一经报册,即隶英籍。其质性良者恒讳而不言,桀者且以自大。入耶稣教者尤甚,竞有父子不相能如陌路者。风俗人心之坏,不待言已。

  年来赈捐防捐,富商乐输巨款,核奖得虚衔封典者比比,其门前榜大夫第、中宪第、朝议第,一如内地。至顶戴冠服,则惟岁首及婚嫁用之。寻常酬应往来,或穿单长衣一领,已不多觏。居恒短衣跣足,坦率习惯。冠履忽华忽洋,出门必戴帽,或洋帽,或巫来由人帽,戴中国小帽者甚少,惟御长衣必戴小帽,虽甚热不露顶,亦风俗使然也。

  闽人发辫,俱用红线为绺,虽老不改,亦其风俗使然。故见红辫者,望而知为漳泉二府人也。

  土人所操巫来由语,通行南洋各岛。华人久居坡中,及在坡生长者,无不习之。又多习英语。同侪往来,时而巫语,时而英语,时而闽广士语,他省初到人往往对之如木偶。

  久居叻之华人,多娶土人女为室,其装饰与安南女子略同,窄袖宽衣,其长没足,因而所生之女,亦从土装。闻闽人潮人家中,竟无一汉装妇女者,不若男子尚有一辫,存其本真也。闽广士子在叻授徒者,颇不乏人。叻中子弟读书图回籍考试者亦不少,然叻地无书,又无明师友切磋琢磨,大都专务制艺。而所习亦非上中乘文字。近年领事官倡立文社,制艺外兼课策论,稍稍有文风矣。

  地近赤道,有热无寒,然热不过八十度。广厦深居,时有凉风习习,此候拟之江南。在梅子黄时,枇杷熟后,惟日中行路,则杲杲之势,甚于内地炎歊。彼工作负贩挽车辈,日必冲凉数次。或有身涂土人所制一种油,以避烈日者。幸时晴时雨,且多树木,故少触热路毙之人。

  冲凉之法,自首至足,以水靧濯,如醍醐灌顶,透入心中,立解烦热。久居此地者,日必一二次,亦习惯使然。非是不适,初到者往往不敢轻试。然当日中行路后,亦不可不一冲也。

  坡中时有风,而无飓风,时有雨而无淫雨。卯初日出,酉末日入,终岁不改。日中则热,夜分则凉,四时皆然。居民单衣一领,若将终身,故甚利穷人。

  西人之记晴雨者云,近岁最多雨之年,共一百四十日,最少之岁年,一百十二日。然晴雨甚调,五日中三日晴,两日雨,从无久旱不雨,一雨经旬者。

  叻地一年内有元旦三:华人元旦,一定者也;西人用西历,无定而有定者也;若巫来由人元旦,则有定而实无定。其将近元旦之前数日,夜半,彼教中牧师登高处望日出,见天际一线日光出地,即欣然曰:明日元旦矣。于是集众教堂中立誓,以为实见日出。每年元旦在中国六月初,设遇风雨连朝,阴晦无日,有迟至中旬者。今年中历有闰,故五月初二日为其元旦,是日乘车贺年,亦纷纷不绝于道。

  坡中平阳多而山少,山亦不高,惟居全坡适中之一山,高五十余丈,英总督署即建其上。轮船入口,首先望见,此为最高。他如大小坡分界处之王家山,及迤西濒海一带诸山,俱高不过十余丈。王家山有石磴可登,磴止三十余级。

  轮船入口,王家及迤西一山,俱升旗帜以报,各商瞻其旗号,可识何国何行何船从何处来。二山因俱名升旗山。

  两升旗山,俱有炮台。王家山每日十二点钟放炮一响,以准钟表,礼拜日改一点钟放,黎明五点钟,黄昏九点钟,各放一响,以定昼夜。

  凡遇火警,传电至王家山,即放炮放火箭,日则悬旗,夜则悬灯。炮之响数与旗灯之颜色,分出地段,使人一望而知。救火车闻炮即出,沿途皆有水门,浇灌甚便,故无大火。

  坡中庙宇寥寥,会馆亦少宏壮,而教堂林立,有天主、耶稣、天方各教之别,若大若小,或崇或陴,不下二十余处。

  市廛繁盛,莫若大坡,洋行、银行、信馆、海关均在大坡海滨。小坡虽有市集,皆土人所设土货及各项食物。无一巨肆。其迤北一带多园林树木,境最幽静。有地名牛车水者,在大坡中,酒楼、戏园、妓寮毕集,人最稠密,藏垢纳污,莫此为甚。

  煤气灯彻夜不熄,各铺户门首俱悬神灯,初二十六之夜,家家点灯,至九点钟方熄。

  牛车水一带,妓馆栉比,闻注籍于护卫司之妓女,共有三千数百人,而此外之私娼女伶,尚不计其数。皆广州府人,或自幼卖出洋,或在坡生长者。

  频年香港贩幼女来坡,卖入妓院者踵相接。领事悯之,率同华绅言于英总督,允下护卫司议章保护,设保良局,以时查察,于是此风少息。

  戏园有男班,有女班,大坡共四五处,小坡一二处,皆演粤剧,间有演闽剧、潮剧者,惟彼乡人往观之,戏价最贱,每人不过三四占,合银二三分,并无两等价目。

  叻中酒楼无多,广菜、番菜各一二家。凡宴客在各家园林者,多菜兼中西,酒饮白兰地、威四搿、香宾等番酿,饮粤东糯米等酒者已少,绍兴酒则如琼浆玉液矣。

  客寓亦寥寥无多,不如香港、粤垣、上海远甚。轮船到埠,亦无接客之人,必须自雇小艇,运行李至岸,另唤脚夫、或雇马车装载。然脚夫多闽人,马夫多土人,言语不通,易受需索,故孤客远临,极形不便。

  南洋鸦片烟贵于中国数倍,以其税重也。叻中每钱需洋二角,闻加拉巴、亚齐等处,每钱五角云。然吸烟者并不见少,且穷人尤多。彼拉手车者日夜可得洋一元,缴租四角,可余六角,苟无烟癖,度日有余。乃十人中无烟瘾者不得一二。炎蒸汗血博得之蝇头,尽入烟斗,殊可怜已。

  英人赌禁綦严,然叻中赌风甚盛。有一局名天师公司,专诱人赌,党与极多,无法禁绝。前年有华人上条陈于议政局,请照荷兰办法,尽弛禁令,重征其饷,岁可入数十万元。当时颇有韪其议者,而辅政使司谓英国不能如荷兰办法,致伤政体,屏置不议,仍求禁绝之法,此亦可谓能识大体者矣。

  十年前,途中但有马车载人,牛车载物,后有东洋手车,近又有火车。虽曰并行不害,究之火车兴而手车牌额截止,旧者汰而新者不得增,往时有四千辆者,今不过二千余矣。贫民失业,无以糊口,往往流为盗贼,劫掠抢窃之案层见叠出。西官不究其源,但遇案治之,获犯惩之而已。

  居民食米,来自安南、暹罗、缅甸,每百斤约洋三元。食物中鱼最鲜美,价亦廉。其他豕、羊、鸡、凫之类,均视粤省昂贵,而菜蔬尤甚。

  西人于西北山高处,寻泉源,凿池蓄水,用沙滤清,以铁管引至人烟稠密处。复于山上凿池,激而上之,再用沙滤,散入支管,便民取用。居民多通管入屋,量出水口门多少取值,不限用度。惟数日不雨,则受之以节云。

  叻地树木繁盛,尤多椰林,其次槟榔、榴连、菩提等树最多,然皆不甚高大,欲求一百尺之材,十围之木无有也。或曰,故多乔柯,六十年前,西人开山,被伐殆尽云。

  松有孤干挺特高八九丈者,枝叶层层皆圆,其下宽二三围,渐上渐小,多至数十重,其形似塔,因名塔松。初见疑经剪扎,后知自然生成。又有扇蕉,形似扇,其根出地四五尺,两旁各茁叶七八瓣,排列甚匀,远望宛然一扇。此二种皆不多觏。

  椰实有大如斗者,其汁甚清,微有酒味,土人多食之。按《南方草木状》云:昔林邑王与越王有故怨,遣侠客刺得其首,悬之于树,俄化为椰子,林邑王愤之,命剖之以为饮器。南人至今效之,当客刺时,越王大醉,故其浆犹如酒云。嘻其信然耶。

  叻中向多虎患,西官悬捕虎之赏,岁有所获。近年开路逾多,人烟日密,虎敛迹矣。然闻西北山深林密处,犹有虎穴在。

  鳄鱼形似守宫,自首至尾,大者长十余丈。自昌黎驱后,中国海面罕或见矣。而近叻一带甚多,每于夜间游泳,傍舟掉尾,掠人落海吞噬,闻每岁中辄有被其害者。

  坡中道途宽坦,修治之工,终年不辍。桥梁多以精铁为之,较之上海租界各桥,更形坚固。马车路四通八达,无往不利。每于申酉之交,驰车骋游,沿海滨以入山内,浓阴深树,细草疏花,不绝于目,时或一溪一桥,两三茅屋,或层楼杰阁,隐约林间。昔人所谓入山阴道应接不暇,殆亦似之。夕阳将下,闻狺狺喔喔声,恍惚峰泖景象,几忘其置身万里外也。

  西人所谓花园,与中国异,并无楼台廊榭,惟扩地一区,多植树木,其中罗列名花奇卉,供人清赏,豢养珍禽异兽,广人眼界。而花径纵横,亦颇引人入胜。坡中之公家花园,即此类也。然草多花少,有禽无兽,尚不如香港之园。此外富商巨贾购地为园,则略有楼台,以时宴客,亦颇饶幽致。

  叻中无名胜地,然一草一木,无不向日似笑,禽言鸟语,尽含欢声。日晡时濒海远望,帆樯林立中浮峦数叠,隐隐送青,此景不可多得。至如公家花园,虽无足观,亦甚幽旷。而两处出水之山,一泓清水,周以铁阑,旁莳花草,别饶佳趣。

  西国于大小书院外,别有博物院。所以考平日之耳闻,征诸目见,实与书院相辅而行,于学问一道大有裨益者也。叻中博物院,规制甚隘,储物无多。然倮之族有巨人全体之骨焉。毛之族有虎、豹、犀、象及马、牛种种焉。羽之族有射屏之孔雀焉。鳞介之族有鳄鱼、巨鼋焉,皆习闻而罕见者。至如弥之类十有余。鹯之类二十有余。蝶之类百有余。鹦鹉绿者正色,而或朱或黄或白或黑。猬之毫如刺,西人取以为笔,而其形如狼而无尾。豕与羊有一首而二身者。鱼之首有如人面者。蟒之长有十余丈者。又若各国古衣冠、古战具、古钱,奇奇怪怪,莫殚其数。然闻伦敦博物院百倍于此,殊兴望洋之叹矣。

  西人医院之设,所以惠济穷黎非浅。其治法有与中国不同者,故华人每震駴(骇)不敢入。然其规制之善,固可仿行。……坡中医院,为英人所设,地宽广,病房洁净透风,人设一榻外,又具长棹凳,以时食息。病者或偃或立,或坐或行,无拘苦状。……

  闽广沿海人民,至南洋各岛谋生,虽已日久,然皆贸易之商贾,或以负贩营生,一廛受处,即佣工之辈往时航海而来,亦多有依托。二十年来,西人开垦招工,佣值顿贵。于是贩卖人口出洋者,名曰卖猪仔。设馆于澳门,公然买卖,沿海人民或被骗,或被劫,一入番舶,如载豚豕。西人以卖者贱视之,即亦虐役之,其惨有不可言状者。迭经查禁,一时稍戢,日久网疏,此风渐长。近来厦门、香港每一轮船开行,搭客多至千人,少至四五百。其中自愿出洋者固多,被拐者当亦不少。去岁竟有拐同母兄及从兄来坡者。经粤省大宪访闻行查,递籍其由,领事就地访确,超拔遣回者,近岁较多。

  华人来南洋做工者,抵坡,先投客馆。客馆者,奸商所设,即猪仔馆也。客或自备舟资稍有旅费者,不敢虐视。若迫于生计,仓卒出洋,身无长物,一投客馆,则此身非已有矣,固不必被拐而来始落陷阱也。在叻华官绅,屡欲清其源,而为英官所持,卒不得行。

  中国犯罪之徒,皆以南洋为逋逃薮。地方官访查得确,移文领事请提,皆以约章未载,为西人所持,此倒不通,关系政令非小。

  生齿日繁,莠民难糅,结党立会,争立名目。西官迭次严禁,现存一会,名目有五,西人统谓之危险会。凡入会有册,每年报护卫司。据报上年新入者六千三百五十人。其历年入会总册,共有五万六千二百余人,诚可云危险矣。

  坡中开埠伊始,西人政尚宽大,以广招徕,闽广人接踵而至,懋迁有无,日新月异。当道光末、咸丰初,已成巨埠,同治间称极盛,踵事增华,至今日而发泄已极。近年商务虽未减色,然风气之开,害多利少,奸伪变诈,情状百出,殆亦运会将下之机也。蚩蚩者氓,方谓蒸蒸日上,不知保泰持盈,微识者代用隐忧。

  (李钟珏:《新加坡风土记》,丛书集成初编本,第1-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