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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冈识略 [清]董含 著

  三冈识略序

  《春秋》之义,褒贬并行。风人之旨,美刺共载。夫以一人之身,而欲覃精湛思,网罗轶事,必使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故足尚也。《三冈》一编,近之矣。榕城登第归,养素邱园,下帷著述,性恬静,不妄交游,乃栖迟杜门,而声望益重,至于宠辱得丧,泊如也。然留心天下事,凡耳闻目击,或见邸报,或系传述,上而日薄星回,下而山崩地震,中而人妖物怪,靡不详核颠末,付诸赫蹏。此虽近悯时悼俗者之所为,乃其间忠臣孝子之姱行,贤人君子之达节,以至士女讴歌,野老吟叹,有关于世道人心、风俗伦常者,一卷之中,未尝不留连致意焉。余读而叹曰:卓哉是书,有以也夫!天下之生久矣,所不至几希澌灭者,其赖此以维持也与!昔者相台岳珂作《桯史》以补宋史之不及,南村陶九成作《辍耕录》以继元史之缺遗,二书叙事斐然,章法古雅,文采瑰丽可观。今《识略》简而核,详而赡,典而有则,不诡不滥,大旨善善长,恶恶短,间有刺讥,义归劝惩,庶几《小雅?巷伯》之义。孔子曰:“多闻阙疑”,“多见而识之”。又曰:“谁毁谁誉”,此物此志也与!位置当在相台、南村间,湘山、狯园,抑末矣。是编自甲申始,序作于戊子阳月。同里卢元昌文子撰。

  三冈识略自序

  甲申、乙酉之际,海内鼎沸,时余年未弱冠,避乱转徙,卜居三冈之东。紫冈、沙冈、竹冈。敝庐数椽,足蔽风雨,昼耕夜诵,人事都绝。庭阴有枯槐一株,虽枝干蜿蜒,而萧然无复生意,命仆□去之。不数尺,□然有声,下遇石匣,晶莹如玉。启之,获竹简一,上刻蝌蚪七百馀字,剥落不可辨。遍徵博考,识者曰,类古记事者之文。然卒莫得而详也。厥后奔走四方,三入京洛,既而栖迟里门。自少及老,取耳目所及者,续书于后。凡五年为一卷,以月系岁,以日系月,天道将周,积成十卷,名《三冈识略》。其间或得之邸报,或得之目击,或得之交游所称述,或可以备稽考、广听睹、益劝戒者,靡不远谘详访。即事属细微,语无诠次,要皆确有根据,抑亦稗家者之流也。夫《搜神》、《洞冥》,其旨近诡;《杜阳》、《述异》,其说或诬。取两者而折衷之,岂敢曰鼓吹前哲耶?聊以资覆瓿者之一助云尔。

  康熙著雍敦毕辜月,莼乡赘客董含题于东冈之艺葵草堂。

  识略题词

  丁丑仲夏,小憩东皋客舍,雨窗快读榕城先生《识略》,未终卷而击节久之,因叹史馆中二十年来,不知撰述若何,头白有期,汗青无日,安得大手笔为之裁定,垂千秋信史耶?草野遗民,拭目俟之矣。为拈二韵志感云:“《辍耕录》自南村叟,《桯史》传于岳倦翁。身阅沦桑文献在,《三冈识略》并称雄。”“从他纪事饶银管,自有藏书俪玉杯。谁识江都真史笔,漫夸梁苑有邹枚。”梅花源沈白拜手题。

  凡例

  一、是书始于甲申,终于癸酉,共五十年。

  一、事具国史并涉忌讳者,概不敢载。

  一、其间钦仰高贤、乐为称道者,不必识面。

  一、偶有褒贬,俱出至公,不敢任私意为去取。

  一、凡称官位,止据目前,如吴三桂初称吴王,叛后称吴逆之类。

  一、事虽细微,各有依据,不敢妄为称述。

  一、凡系风闻、未经目见者,必书某人说。

  一、是编积五十年,今始告成,不敢期其必传,聊识以为小说家稽考。

  赘客含识

  三冈识略卷一【甲申至戊子】华亭董含著

  星变

  甲申正月朔,大风霾发。癸丑,夜星入月中。

  陵哭

  三月,钦天监奏帝星下移,又守陵官奏孝陵夜哭。

  召将

  怀宗尝于宫中符召天将。一召即至,叩以将来事,无弗应者。癸未秋,雷击奉天殿。惧甚,复焚符召之,久不至。良久,元帝下临,乩批云:“天将皆已降生人间,无可应召。”上再拜,问:“降生意欲何为?尚有未降者否?”乩答云:“惟汉寿亭侯,受明厚恩,不肯降生,馀无在者。”批毕寂然,再叩不应矣。

  物异

  临淮民家贮豆数斛,悉变人首状,有老者,少者,或类哭泣,或如妇人者。数日,仍复豆形。尝考汉中平元年,东都等处,草作人状,是岁黄巾起,王家板荡。时蛾贼鸱张,比之献贼尤炽。未几,宫阙不守,乃知为陷覆之兆云。

  逆臣草檄

  闯贼限三月十八日抵燕都,既而如期破京师。先是,移檄远近,中有云:“主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逆臣周钟笔也,闻者扼腕。钟复献下江南之策,贼败,潜归南都,戮于市。

  刘诚意秘记

  大内一密室,相传刘诚意基留秘记,□键甚严,非大变不得开。贼围城急,思陵亲启之,中惟一柜,得图三轴。第一图绘文武官数十,被发乱行。问内臣,答曰:“岂官多法乱乎?”第二图绘兵将倒戈弃甲,百姓襁负奔走状,曰:“得非军民皆叛乎?”再展第三图,画像与御容酷肖,穿白半臂,右足跣,左系袜履,散发悬树下。览毕勃然变色。竟符其状。

  崇祯亡国

  怀宗入继大统,太阿独操,忧勤惕励,日昃不暇,声色嗜好,一无所留意。末年寇盗蜂起,灾变迭见,喋血宫庙,自唐宋以来,未有若斯之酷者。愚尝论之,明兴,昏庸之君二:武宗、熹宗是也,二君宜亡国者也;雄略之君二:英宗、怀宗是也,二君不宜亡国者也。乃事有相反者。盖明不亡于怀宗,犹汉不亡于献而亡于桓、灵也。

  宜兴祸始

  阳羡周延儒之初相也,案诸人皆厚赂之,欲令转移上意。阮大铖亦馈二万金。延儒畏上英断,不敢发,性贪鄙,又不能还金。诸人惆怅而已,独大铖怨詈之。大铖既负逆名,众皆不齿。马士英黜官居金陵,好声色,与大铖为狭邪交,相得甚欢,士大夫因并薄士英,二人之交愈固。延儒再相,大铖候之京口,曰:“公起,天下拭目望太平矣。某愿为太平之民,一身功名,非所冀也。”延儒始虑其责报,闻之大喜,犹计大铖之为人终不可负,欲有以取偿,曰:“公知人才谁可用者?愿得致力。”大铖举士英,遂从废起擢凤督。及弘光立,士英相,大铖用,而国由以亡。嗟乎,以三百年之宗社,东南十万里之江山,一旦举而捐之,捐之者仅此二万金也。

  树泣

  淮安东岳庙殿前大树,无故水点辄落如雨,三日乃止。或云,此名“树泣”。

  李督师

  李督师建泰素负重望,自言西人,知贼中事,请身往御寇,以家财佐军需。思陵壮之,告庙授钺。忽殿梁响声大作,如崩裂然;甫出宣武门,舆扛忽折;至暮,其印绶上火光如斗。或谀为指日成功、金印如斗兆。未几,贼陷。

  贼墓

  李自成,陕之米脂县双泉人。祖海,父守忠,葬三峰子乱山中,山势险恶,林木丛杂,气概雄伟。幕府檄米脂令边大绶掘之,以泄杀气。先破海冢,骨黑如墨,头额生白毛五六寸长。次至守忠冢,中蟠白蛇一,长一尺二寸,头角崭然,见人昂首张口无所畏,众击杀之。守忠骨节间色如铜绿,生黄毛五六寸长。其馀数冢,骨皆血润,亦有生毛者。大绶有记,名《虎口馀生》,载之甚详。

  闯贼官制

  闯贼入都五日,建设伪官。改印曰符券契章,凡四等。更定官名,六部曰六政府,内阁曰天祐殿,翰林院曰弘文院,文选司曰文询院,巡抚曰节度使,兵备曰防御使,六科曰谏议,御史曰直指使,太仆曰验马寺,尚宝曰尚玺,通政司曰知政司,布政曰统会,主事曰从事,知府曰尹,中书曰书写房,知州曰牧,知县曰令,正总兵曰权,副总兵曰制,五军府曰五军部,守备曰守旅,把总曰守旗,馀皆如故。官服以云为级,一品一云,至九云为九品。伪相牛金星所定,真槐国衣冠也。

  张献忠惨杀

  献贼穷凶极恶,千古无两。入蜀后僭号“大西”,改元“大顺”。首杀成都百姓,三日三夜始毕。次杀绅士数十万,次杀川兵二十三万、家口三十二万。次屠成都府属三十六州县百姓,每城户口多至千百万,不能计数。次屠村庄百姓,老少无遗。次杀官兵十二万馀,次杀将官五千七百馀、各官家属一万三千二百馀。次杀兵妻五百有馀。次杀随征兵共男妇五十万。诸将报功疏又称:平东一路,杀百姓男人五千九百八十八万,女人九千五百万;抚南一路,杀男人九千九百六十馀万,女人八千六百六十馀万;安西一路,杀男人七千九百馀万,女人八千六百馀万;定北一路,杀男人七千六百馀万,女人九千四百馀万,幼小俱不在其数也。呜呼,何其惨也夫!上帝好生,乃生此贼,以应劫数,不然,彼苍苍者,岂真如醉如梦耶?纵彼凶暴,荼毒生灵,天心亦不仁甚矣。

  弘光改元

  五月,福王即位南都,改元弘光。王名由松,质性暗弱,有蜀后主、晋惠帝之风,而荒淫过之。大臣素有声望者,外虽崇礼,内实疏之。简凤督马士英为相,惟以挟私树党、贿官鬻爵为事。首举故光禄阮大铖为大司马,阅江防。旋起其党张孙振、卫胤文等,环布中外,以图报复。辅臣姜曰广特疏纠之,有曰:“梓宫未冷,增龙驭之凄凉;制墨未干,骇四方之观听。”马、阮忌其言切直,谋中伤之,未及行而败。

  瑞麦

  是月,江南怀远县产瑞麦,一茎双穗。

  星异

  六月,长庚见东方,光芒闪烁,或四角,或五角,中有刀剑兵马之形。

  江左称号

  江左称号,不过一载,而诸臣奏牍所慷慨论列者,惟申明三案始末,及广织造、选采女,并鬻官援例等事。富家子弟,皆辇金而入。于是民间有“都督满街走,职方贱如狗”之谣。逮沿江失守,或淟涊偷生,或望风惊窜,惟史公可法战死淮南,以身殉国。馀自尽者,止张捷、杨维垣而已。二人向摈清议,而死颇烈,信乎盖棺论定也。

  给谏改节

  相传惠给谏世扬为闯贼所得,慕其名,甚尊礼之。世扬有“天遗一老,以佐陛下”之语。给谏先朝直臣,三秦士民不敢呼姓名,称“延安夫子”,乃胁于凶威,匍匐受伪官。嗟乎,世扬末路,乃至于此,使蚤死一二年,宁有此耶?

  筑城预兆

  崇祯初年,于芦沟桥建一城,镌四字于扉石,右曰“永昌”,左曰“顺治”。不数年,闯贼伪号永昌,而我朝长驱破贼,改元顺治。此城之建,若预为兆云。

  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名徽娖,周皇后出也。甲申岁,年甫十一,下妙选良家议,降太仆公子都尉周君世显,将筑平阳以馆之。无何,寇至,公主时在侧,御剑亲挥,伤颊断腕。贼以贵主,授尸国戚。越五日,复苏。至是上书,欲归空门。不许。诏求元配完婚,金田邸第,赐赉有加。仅一载,公主上仙,葬彰义门赐庄。公主虽遭丧乱,远胜乐昌,而上之优礼稠叠,始终勿替,盛德真千古无两。吴祭酒作诗以纪之。

  宸翰

  思陵聪明天纵,万几之暇,尤工翰墨。先大父邃初公以天官左侍郎兼摄铨、宪二篆,蒙眷最深。一日,对毕,面书十大字以赐,曰“珠藏泽自媚,玉蕴山含辉”,中作一“帝”字,上用玉玺,篆曰“崇祯建极之宝”。笔势飞舞,每一展阅,奎光烂然。予摹四字,额之书斋,以便朝夕为之瞻仰云。

  福王淫昏

  时大兵南下,势如破竹。王除夕怃然不乐,亟传各官入见。诸臣以兵败地蹙,俱顿首谢罪。良久,曰:“朕未暇虑此,所忧者后宫寥落,意欲广选民家,以充掖廷,惟诸卿早计之。”或对曰:“臣以陛下忧敌兵,或思先帝耳。”遂散出。又内殿悬一对,曰“万事不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头”,傍注“东阁大学士臣王铎奉敕书”,亦可笑也。

  义马

  流寇破河内,县尹丁君运泰,骂贼被磔。所乘马甚骏,贼骑以入县。至堂下,大嘶人立,狂逸不可制,竟触墙死。

  马生卵

  松江南桥地方,马生卵,大如鹅子。

  旱魃

  七月,我乡大旱,禾苗皆枯。西佘浮屠绝顶,旱魃见形,土人亲见之。

  产怪

  苏州府崇明县,有孕妇,腹奇大。既产,儿仅五六寸长。连产不止,皆宛转能啼。至第五儿,忽作细语曰:“勿惊也,予兄弟共十三人,偶来相托,将福汝家。乳不继,可饲以饼饵。”产毕,数果十三,怪而投之海,后亦无恙。

  日食星流

  乙酉正月朔,日有食之。初八日立春,流星入紫微宫。又二月至五月,日月光芒俱赤。

  空中城郭

  十一日午刻,河南荥泽县东南三十里郭村,现大城一座,楼台墙堞,无不备具,观者云集,自午至申始灭。按嘉靖二十九年,东安何家庄忽现城郭楼台,又北隐村亦然。

  思陵太子

  二月,献县人高梦箕,其仆穆虎,遇一北来幼童,自称思陵太子。同过江,往绍兴。梦箕密以闻。追入都,令诸臣识认。太监卢九德、讲官方拱乾、伴读邱致中,太子一见即识之。百姓踊跃。既而一审再审,以为系东宫侍卫王之明假冒,将置之死。宁南侯左良玉、江督袁继咸、楚抚何腾蛟等,俱抗疏请保全东宫。不听,竟下狱。未几,福王出奔,士民就狱中拥之出,俾坐武英殿。越两日城破,不知所终,而至今相传,以为确系太子云。

  福王妃

  河南有妇人童氏,自称福王元配,巡抚越其杰驿送至京。王震怒,目为妖妇,令严鞫之。童氏叙述侃侃,细书入宫月日、相离情事甚悉。跣足受酷刑,卒无易辞。后旬馀,王出奔,童氏不知所终。说者曰,人非颠狂,谁敢与王冒认敌体?举朝纷纷,无敢言者。士英具疏不可,乃刊刻附邸报中,题曰“密奏”,尤可骇笑也。

  甑生花

  丙戌三月,民间鸡生三足。又甑底生花,痕如刻划,或为折枝及菡萏状。江浙之间,十室而九,余亲见之。

  白燕

  松郡东关谯楼下,有燕来巢,育双雏,色白如雪,未几毙。相传白燕为瑞,识者谓,燕处堂之鸟,而白者丧象也,实为羽孽。至秋,果有屠城之祸。

  詹有道

  四月初一日,有一男子闯入宫门,大呼曰:“太祖高皇帝、神宗显皇帝令我谕汝:汝荒淫酒色,将有覆国之祸!”更有秽语,所不堪述。言讫,昏仆于地。久之苏,鞫其名,为詹有道。从前呓语,叩之不知矣。

  绝命词

  左公懋第奉使议和,不屈死。临刑题绝命词曰:“漠漠黄沙少雁过,片云南下竟如何。丹衷碧血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被难时,忽风沙四起,卷市棚于云际,一时为之罢市。

  奇药

  王师下维扬,有纪生者,遁出城,为乱兵所刃,闷绝仆地。昏黑中,忽闻鬼语曰:“是人有后禄,宜救之。”取青泥涂其肘。少顷苏,视创处已合,旁有泥斗许,因取怀之。以治金疮,无不立愈。不一年,遂致富。

  几生芝

  先少宰公求是堂中,设一横几,以铁梨木为之,垂三十馀年,漆纹剥落。夏五月初,忽砉然有声,其下倒生一芝。渐长至尺许,颜色鲜好,香气馥郁,观者接踵,阅数日始萎。前史所载,有绕殿生芝,及兵杖生花,吉凶不一。柳河东谓,朽株败腐,皆能蒸出菌芝。然其理实不可解也。

  产子三目

  府治东大吴桥,有杨冠者,以肩舆为业。其妻端午日产一子,三目,额有两角,中一目尚未开,如道家所塑王灵官状。冠惊骇,杀而瘗之。是夕,梦一金甲人诉之曰:“予以微罪,偶谪凡间,托生汝家,何忍见杀?今秋必有报汝。”未几,夫妇俱为乱兵所害。冠系第五叔父士馀舆夫,云目击之。

  松城屠

  八月初三日,王师抵松城。时百姓已归顺。乡官沈公犹龙,前总制两粤,有威望,倡义守城,募乡兵为拒敌计。而孤城无援,所募皆市井白徒,金鼓一震,鸟散鼠窜,杀戮最惨。先是,鸺集于谯楼,每夜闻数万鬼哭,又百鸟哀鸣。至是,果罹屠城之祸。沈公及进士李君待问、孝廉章君简,皆死之。

  薙发文

  松民归正后,下薙发之令。李舍人雯有《薙发文》,曰:“维某年某月某日,李子将薙发。先夕,梦有物苍苍,蒙茸其形,怒而呼曰:‘予发之神也,从子而生,三十八年。今闻弃予,来责尔言:自子之少,我居尔颠。纤齐圆直,既泽且玄。可以弄姿于帏房,可以耀影于华簪,可以晞阳于扶桑,可以濯流于清泉。顾乃苦思研精,劳干震形,役及于我,失其华英。血早衰而种种,年未至而星星。至于出蓬蒿,登场屋,头如飞葆,匪膏匪沐,人一为之,子屡焉而未足。犹愿没齿而相忘,何期中道而见逐也。且予闻之,绝交不出声,弃妇不堕井。予为亡国之遗族,子为新朝之膴仕。念往者之绸缪,莫深文以相刺。然畴昔之日,以我御穷,一朝见弃,竟如飘风,岂曼缨之可羡,曾毛里之莫恫。苟无言以自释,行诉之于苍穹。’李子闻之,涕泣掩面。已而凝思展意,释然而对曰:‘子既责予,予亦有言:自我与子,体附肌连。使予累子,子不得独鲜;使子去予,予不得独妍。故人之有发,犹草木之有枝叶也,春生而秋谢,春非恩而秋非怨也。犹鸟兽之有羽毛也,夏希而冬毨,冬非厚而夏非薄也。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是故无不祥之鸣焉。今天子圣德日新,富有万方,一旦稽古礼乐,创制显荣。予犬马齿长,不及于盛时矣,而为子之族类支党者,尚得照耀星弁之下,巍峨黼黻之上。予幸以戴白之老,乞灵于鹿皮竹冠,以庇子焉。所谓鄙人不敏,以晚盖者也,我子其亦有意乎?’于是诸发无语,洒然而退,又明日而李子髠焉。”

  学仙无成

  颜进士茂猷,闽之漳州人。尝游名山,遇异人,曰:“子骨气非常,当列名真诰,人间富贵,不足辱子也。”因授以秘术。鼎革后,遂弃官学道,携黄冠三四人,登南山绝顶,采药炼丹。三载丹成,于是择日启炉,以为白日冲举,可计日得。至期,飞符禹步,呼召神将,云旂雾旆,仿佛如有所见。薄暮,雷震一声,炉坏,颜与黄冠,俱成灰烬矣。漳浦赵生为述其事,因记之。

  不义妇

  阊门一妇,微有姿色。城破,为一总旗所掳,情好甚洽。其夫不忍弃,罄家资沿途缉访。及于淮安逆旅,痛哭祈之,并献所有。其人恻然,令妇随归。妇坚不肯去,且曰:“此身已属将军矣。”因唾夫面。其人勃然曰:“尔夫千里相寻,何负于汝?我岂可复为尔夫之续乎!”遂拔剑刺杀之,见者大快。

  题壁诗

  乱离以来,东南闺阁,间关戎马,情殊可怜。金陵宋氏蕙湘题卫州旅店云:“盈盈十五破瓜初,已学明妃别故庐。谁散千金同孟德,镶黄旗下赎文姝。”香粉流离,红颜薄命,读之怆然酸鼻。

  乔将军【字百圭,川沙堡人。】

  乔将军一琦,上海人,家世业儒。琦厌薄经生业,遂以武节著,有神力,能拓数石弓。尝戏驰马从屋梁下过,以两股夹马,四蹄悬空而起。明季,为刘大将军先锋,兵败,投崖死。后大兵南下,琦子兰,渡江迎降,意甚得。易衣帽谒琦墓,忽见琦从冢中出,怒气勃勃,口中咄咄作声,叱兰跪,以铁椎击之,仆地立死。忠义之气,久而不衰如此。

  绍兴溃

  丁亥二月,杭城既溃,方将军国安拥众十馀万,有磨盘营数千人,皆所选精锐,摧锋陷阵者。阮大铖逃至国安军中,告之曰:“北兵甚锐,旦夕渡江,此番须用磨盘营。公更严谕之,必以死斗,不然败矣。”国安如其言。大铖又造磨盘营,呼曰:“若见将军令乎?”曰:“然。”大铖曰:“将军有后令,欲若曹尽杀妻子,以死决之。”众惊恐,于是磨盘营先溃,诸营相次土崩,而大兵渡江矣。大铖、士英至绍兴,密通款迎降,欣然自得。然见七闽无恙,为后日计,乃潜通奏疏。有得其奏,马、阮俱被磔。

  兽知忠义

  南都既覆,隆武称号闽中。福州破,桂藩子永明王复拥立于肇庆,改号永历,后遁入缅甸,为平西王吴三桂檄取遇害。永历称帝后,流离西粤,受制于孙可望,一时忠烈之士,大半殉难。辅臣严公起恒、杨公畏知,俱负声望。可望要封秦王,严固拒不许。遣贼遮杀之,推入水中。尸流三十余里,忽有虎负之登岸,守视不去。贼愕然,因收葬之。杨公愤激,徒手击贼,亦被杀。献忠诸养子,除伪晋王李定国反正外,馀刘文秀、艾能奇等,皆好酒嗜杀,毒如猰狗,乃此虎犹知忠义。彼逆贼者,真禽兽之不若也哉。

  野史氏曰:李定国、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皆献忠义子,伪称四将军;而白文选、王双礼,则伪都督也。献忠死,各率残寇入滇,推可望为主。及可望定滇、黔,遂肆毒虐。于是诛宗室,杀大臣,帝制自为,又一献忠也。定国独拔身群贼之中,秉忠反正,尽瘁事国,乃至崎岖九死,呼天以明其心。呜呼,古烈丈夫哉!方其破百粤,下衡阳,义声先路,所在引领,使可望等同心齐力,虽汾阳、临淮,至今存可也。何乃形势逼而猜忌成,嫌疑积而戕贼并,分疆熟视,共穴疾斗,坐视菁英凋丧,不可收拾。天纵穷凶,祸人家国,虽麾鲁阳之戈,莫填精卫之海。斯时北望燕云,真人继起,薄海归心。嗟呼李王,天之所坏,又何可支哉。至于白文选间关异域,可泣风雨,而扼于部将,不能引决则有之,非其志也。冀后之言者,或见原焉。

  郡三变

  鼎革以来,吾郡凡三变:其始顽民团结,号为土兵,大军一临,屠戮殆尽,一变也;既而武弁吴志葵杀逐官吏,劫掠桑梓,未几就缚,而合郡俱被其祸,二变也;继又遭辽人吴圣兆以总兵官镇松,约降海岛,为麾下所执,士大夫平生偶有一面,按籍而求,无得免者,三变也。今伤痍满目,枳棘载道,是所望于长养休息之者。

  殷公尽节

  中翰殷公,讳之辂,性忠烈,慷慨好施,养士尝数百人,与夏考功允彝、陈黄门子龙深相结,期死国难,而中翰一门兄弟殉节,被祸尤惨。考功先期著《幸存录》一卷,从容赴水死。子完淳,年十七,有隽才,坐为圣兆画策,亦被诛。

  阳阵阴阵

  先是,流寇围汴梁,城中固守,力攻三次,俱不能克。贼计穷,搜妇人数百,悉露下体,倒植于地,向城嫚骂,号曰“阴门阵”,城上炮皆不能发。陈将军永福急取僧人,数略相当,令赤身立垛口对之,谓之“阳门阵”,贼炮亦退后不发。详见李光壂《汴围日录》,后群盗屡用之,往往有验。尝考黄帝风后以来,从无此法,惟孙子“八阵”中有“牝牡”之说,此岂其遗意与?

  假弘光

  三月,贵州思州府有僧自称弘光,远近喧传。独米寿图知其诈,叱左右擒之。其人供称,本名查显仁,杭州人。戮于市。

  死后魂著灵异

  当乙酉四月大兵之下维扬也,总兵张鹏翼,与右都督徐洪合兵入援,未至而江宁失守,遂从海道投监国鲁王。丙戌三月,移屯太末。鹏翼弟继荣,勇冠诸军,及兵至,疾斗力竭而死。有老僧舁其尸归,将近衢里许,道旁有旅店,忽见继荣披甲跃马,从数人,至店下马,令具酒食。店民飞报入城,军中皆惊喜,急出迎之,则继荣尸适至,始知向入旅店者乃其魂也。后城陷,洪□、鹏翼俱不屈死。

  伪撰国史

  伪秦王孙可望,虽阳奉永历,而诛杀任意,一时廷臣,皆收为腹心。有礼部主事方于宣者,擢编修,谄事尤甚,为可望撰《国史》一书,称张献忠为太祖,作“太祖本纪”;比崇祯为桀、纣,又为制天子卤簿,定朝仪,言帝星明于井度,上书劝进。后可望为李定国所败,投归本朝。于宣自知祸及。时有钱中丞邦芑者,守死抗节,为人心所归。方驰书于钱,云欲纠集义旅,截擒可望以报国。邦芑得书大笑,答以一绝云:“修史当年笔削馀,帝星井度竟成虚。秦宫火后收图籍,犹见君家劝进书。”未几,缚至滇,竟得逃死。

  拒女获报

  钱江陆君元龙,禔躬甚谨。尝独处馆舍,有邻女慕之,艳妆而至,语笑不止。陆坚拒之,女惭怒去。是夜,梦二龙绕柱,红光满室。秋闱遂登贤书,丁亥成进士。

  三冈识略卷一补遗

  女子题壁

  予友琅玡氏计偕北上,于涿鹿旅邸见一女子题壁,附录于此,以贻好事者:“妾雪英,朱氏,古吴人也。先君起家墨绶,进秩黄门,误事权奸,骤登清要。不谓冰山难恃,春雪易消,志虽切于缇萦,法难宽于正卯。其时旅榇南归,茕茕母女,堂虚栖燕,庭可张罗。又以伯氏枭獍,横加惨毒。始则假当道之虎威,贻讥里;继乃效中山之狼狈,造祸萧墙。遂致六旬孀母,抱恨黄泉;及字孤儿,失身翠馆。嗟呼!白杨衰草,难呼怙恃于九泉;路柳墙花,空伴王孙于锦帐。此情此境,苦矣惨矣。而鸨母奸贪,取偿无厌,逼嫁武弁之手,时遭妒妇之拳。我生不辰,一至于此!兹者奉诏南征,途经涿鹿,中军起塞外之声,闺谱曲中之调,少舒幽恨,薄赋短章。此闺人诉怨之词,非骚客文之咏也:‘吴地红颜旧世家,自怜薄命滞天涯。含羞懒唱青楼曲,拭泪悲听紫塞笳。不及曹碑传古石,漫同章柳集寒鸦。当年妆阁今何在,万种伤心付落花。’时丙戌季冬五日。”

  水厄

  丁亥第三岁日,予往丙舍贺大父节,借邻马乘之而行。归至车墩镇,有石梁甚狭,扬鞭而过,马后足先陷,悬空而下。幸两足离镫,又适遇潮至,马浮水去。予不谙水性,自奋者三,不能起,沉入水底,饮水数口,分必死矣。忽若有人将予两股极力推送,身忽抵岸,家人急救得免。此水虽细,岁有被溺者,且堕水宜死,足镫宜死,潮未至,为马所压宜死,予幸无恙,岂一介书生而亦为天之所耶?

  鱼上

  八月,黄歇浦群鱼大上,皆长尺许,网之日得五六万头,凡四、五日止。

  雷杀逆子

  戊子七月,泖滨有村民张某,母年六十馀,溺妻言,屡肆狂逆。一日晓起,送母往婿家,至半途,挤母水中,疾趋归,与妻阖户寝。时久旱,忽大风雨,电光环绕其室。张反接,出跪庭中,震雷一声,击杀之。天黯,半空中如怒号。须臾雨止,已失其首。众相与踪迹之,行六七里,抵大泽,见一尸横卧,张首方哺其乳,牢不可脱,视之,即其母也。妻惊,始吐实。嗟乎,鸱枭破镜,果有之耶?

  移冢

  江右李剑墟,精青囊术,言星子县有夏宪副应台者,以所居地隘,屋后有古墓,欲徙之。夜梦一贵人登堂揖曰:“予宋之丁谓也,公宅后墓乃我茔,祈勿毁,当有以报。”宪副惊寤,语其子曰:“丁乃臣奸,令其人在,尚当殛之,况冢乎?”遂徙之。冢有三穴,左右俱空,其中穴一如新,欲毁之,其子力谏,移之高原。不逾旬,夏病卒。按,谓江南人,入仕家于洛阳,后贬崖州,致仕,居光州卒,何缘葬此?剑墟之言,未足信也。

  黄雾

  腊月八日,黄雾四塞。

  盘龙塘

  我乡东关外十里,有盘龙塘,两涯冢墓密布。相传旧有仙翁过此,题桥柱曰:“不在盘龙南,不在盘龙北,有人葬此地,黄金满万屋。”于是松之人竞买以营窀穸,然究无吉壤。予自幼及壮,往来于兹不下数十次,但见有被掘者,有塌入水中者,有倒挂涯岸、摧朽暴露者,骸骨纵横,蛇虺杂乱,可伤也。夫青鸟之说,我不谓无,必其人有善缘,为天所佑,或无心而遇之。今本欲邀福,乃反罹祸,竟何益之有哉?昔有凶人营一墓,兆甚佳,考亭先生题二语于壁曰:“此地不发,是无地理;此地若发,是无天理。”后竟为震雷击毁,诚哉是言也。

  鼠怪

  广西柳州分司署,有大鼠为怪,啮坏附近居民衣物,不可胜纪。募猫捕之,反为所毙。半年之内,连杀五猫。便捷如猱,白日游行,人不能禁。适郡绅龙某从平越携一猫归,小而健,云能辟鼠。既至,伏梁栋间,扼而擒之。鼠能杀猫,亦异事也。

  三冈识略卷二【己丑至癸巳】华亭董含著

  夫妇巧合

  己丑三月,海盐坏海塘百馀丈,傍海居民,有漂入海者。一妇夫他出,子尚乳,寝一木床,周围皆板。鲸涛如山,波浪汹涌,妇攀床出没,久而不覆。顺流数百里,冲入上海县一团地方。有冯姓者鳏居,救之获免,母子俱无恙,遂为夫妇。后其夫访知,移文来索。众议泛海不死,其事甚奇,虽为野合,实有天意。乃留其妻而还其子,夫悲恸而去。

  大士显应

  吾乡樱桃湖,东接海上,有古刹曰白衣庵,大士供养处也。地最僻,寺僧多不法。偶有商人遇暴雨托宿,见铜像剥落,捐白金数笏为助。僧窥其橐重,遂醉以酒,缚之榻,解佛幡缢焉。时已更馀,月光黯然,适捕盗舟至,遥见一缟衣女子,徘徊寺侧,疑僧为奸,入寺穷索,寂无所见,惟所缢之人宛转垂绝,救之复苏,自道其故,乃讶向所见者,即大士显应也。于是将僧系送有司,杖杀之。

  夜叉岛

  吴门有吴氏子,与一仆附贾人舟,往日本国,同行约百馀众。未到三四百里,忽遇暴风,飘泊一岛。二十馀人挟弓矢刀枪,登岸觅鸟兽。猝逢一夜叉,长二丈许,朱发蓝面,自岩间出,攫一人,持其足,剖而啖之。馀人反走,夜叉缓步而来,连攫二人。及舟,以两手首尾拆之,舟断为二。倏水中复有夜叉出,始争攫人,既而相斗,海水沸腾,岛峙震动。久之解去,人半堕水,半为所食,惟存二人在樯下夹板内。明午樵者至,见有衣货,取之,乃于夹板得二人,携去。后得归,其一人即吴仆,而吴氏子被食矣。樵者云,此名夜叉岛,惟正午可出樵苏,忌言语,诸人不知,故遭此祸也。吴仆今尚在。

  白蝙蝠

  嘉定县南翔白鹤寺,梁太清中所建也,其刹最古。栋间为蝙蝠所窟,寺僧往往取夜明砂以射利。予偶过其地,借宿禅榻,漏将半,有物屡来触帏。披衣索之,获蝙蝠一,其白如雪。取归置笼中,三日后竟逸去。古书言,蝙蝠一千年化为白,名“仙鼠”,食之可以轻举。惜乎未之试也。

  按《续博物志》载,宋刘亮合丹药,用白蝙蝠,服之立死。又陈子真获大蝙蝠,食之大泻而死。则轻举之说,似未足据。

  虎异

  湖广永州熊罴岭,有虎数百共斗。其一最巨者,色赤如火,咆哮搏击,山石俱裂,万雉皆雊。

  关公默佑

  济宁南关有文昌阁,阁圯,改为关公庙,址稍缩。后有清真寺,乃回子所创者。诸生王道新、王宏等,以庙貌卑隘,议扩之,而回子杨生花者素暴,欲侵庙址,纠党诬讼。有陈君益修争于官,得如旧。杨大恨,歃众截陈于道,残其肢体,剜双目,捽之以灭。举城如沸,益修垂绝,家人舁至榻,张皇守视,莫知所出。陈夜半忽如梦中,见绿绣丈夫,执巵酒劝之曰:“强饮此,可活。”少顷,喉间喀喀有声,随溺血盈盎,胸腹稍宽。次日,复见一人,形貌如仙,排闼直入,曰:“我能疗子。”以手指抉起双目孔,喷血如注。又见一老姥,以果啖之,捧接之次,二睛欻然堕地,姥趣吸之,目渐有光。不数日,睛如故。陈乙酉登贤书,丙戌捷南宫,历官监司。二王亦俱登科,济宁杨生苏霖记其事。

  东山行

  伪肃鲁伯黄斌卿,闽之兴化人。少有胆略。屯兵舟山,后颇骄恣,失将士心,为麾下缚以巨石,沉之于海。或又云,卒于昌国城南之东山。黄之客作《东山行》以诔之曰:“东山风悲吹日黄,千樯万轴戈如霜。东山风怒吹月黑,天裂星飞芒赤色。星飞却入鲛人宫,侯兮侯兮归其中。天吴哀啸鼋鼍战,老鲛腾出为长虹。城中老翁抆血视,愿侯同生侯同死。侯无在舟侯在舟,高牙大纛沉于此。百川东流沧海波,山高水深当奈何。”二说不同,今并记之。

  箭镞

  灵壁县西五里,农人锄地遇一穴,以瓦盖之。发视,得箭镞一斛,莫辨其故。

  舟吼

  《南史?王琳传》,记琳将战,舟鸣如野猪。尝读其书而疑之。沈高士浩然浮海,舟忽鸣,音如巨牛,自旦至日中不止,众惧不能食。舟人请曰:“当祭而祈之。”浩然不应,作诗而自歌之曰:“石凭而言,惟德之衰。剑悲而啸,其将诉谁?刳木为舟,鸣孰使之?物有变化,吉凶安施?冥冥沧海,吾道在兹。受命于天,舟汝何为?”歌数阕,而舟之鸣亦止。

  律毕香

  婺州一怪,有声无形,能与人应答,善盗财物,妇女微有姿色,皆被淫。当其来,如梦魇然。或询其名,曰:“我律毕香也。”郡守患之,遣使乞张真人符,不能禁。时有林生者,善治鬼,结坛行法。三日后,闻空中汹汹如战斗声,妖遂绝,竟不知何物。予姊丈张孝廉士绅,随父宦其地,亲见之。

  定水带

  京师穷市,有古铁条,垂三尺许,阔二寸有奇,中虚而外锈涩,两面鼓钉隐起,不甚可辨。欲易钱几十文,无顾问者。有高丽使,旁睨良久,问价几何?鬻者诡对五十金。如数畀之,先令一人负之,疾驰去。时观者渐众,问此何名?使曰:“此名定水带,昔神禹治水,得此带九,以定九区,此特其一。我国航海,每苦水咸,一投水带,立化甘泉,可无病汲,此至宝也。”好事者随至高丽使馆试之。命贮苦水数斛,搅之以盐,投以带,水沸作鱼眼,少顷甘冽无比,遂各惊叹。鬻者言,闯贼陷京师,得自老中贵家,盖内府物也。然历览记载,从未闻此,高丽使何由知之?予未敢信也。有范生者,道之甚详,周亮工《书影》中亦载之。

  奇门术

  京师有李翁者,自号生生子,卖数于市。人往叩,但默书所祷事于小铜盒,翁即言某事若何,并道其人姓名甚悉。士大夫惊异,车马填塞。然大约验于前,不验于后,逾年,门遂寂然。予偶造其肆,见手持一册,迫视之,上列杂字千馀,或五六字,或数字,则以朱圈间之,绝无意义。弁邵康节先生一序,云是《奇门术》。《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想翁之为数,仅得其形似而已。

  本朝立法宽大

  《遁园赘语》云:洪武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榜文云:在京军民人等,但有学唱的,割了舌头;娼优演剧,除神仙、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及欢乐、太平不禁外,如有亵渎帝王圣贤,法司拿究;下棋、打双陆的,断手;蹴圆的,卸脚。千户虞让之子虞端吹箫唱曲,将上唇连鼻尖割去;指挥伏与姚晏保蹴球,卸去右足,全家戍滇。明初立法之酷,何以至此?几于桀、纣矣。今本朝虽当改革,禁网疏阔,真生民之大幸也。

  旧臣姓名录

  东海逸民者,不知何许人,不著姓名,不记乡贯,著《旧臣姓名录》一卷,皆明季荐绅入仕国朝者,其言曰:“沧桑以来,荃化为茅,雀飞成蛤。初疑巽权而待变,久之革面而易心。既乖誓墓之风,孰显捐躯之节?虽有丝麻,愿无忘于菅蒯;眷言禾黍,岂遂弃其釜。然而年将六稔,事系千秋,歧路堪悲,河清难俟,姑存姓氏,以垂来叶云。”予谓逸民记载,不无微意,但义难一例,势有差等。即如癸未科诸公,或初登仕版,或未沾一命,遭逢鼎革,君子有恕辞焉。倘以为予一人之私,则我岂敢。

  人腊

  先少宰公致政归,有一边弁,赠人腊二枚,长四五寸,俱系男体,耳目手足悉具,贮以紫檀匣,云孕妇怀妊五月,设法取下,制入丸散,补益倍常。公为之惨然,却不受。吁,始作俑者,亦不仁甚矣。《尚书故实》亦载人腊,长尺许,云取僬侥人为之,大属无据。

  狼入境

  凤阳颍上县,群狼入境食人,行旅皆结队而过。

  关中碑刻

  客有饷予李北海《云麾将军》碑刻者,缺下半截。询之关中一友,云碑在蒲城县,日有摹拓者,土人厌其扰,盗琢下截之半,故碑本不全。又言,古今碑刻,莫盛于关中,然细加搜访,西安府学,自《十三经》外,则有二十八种;其在属县者,有一百七十一种;在外府各县者,有九种,而宋、元诸拓亦在内矣。盖因宋向拱镇长安,拓三千馀本,民苦之,削其字;韩缜修灞桥,督工急,即磨碑石供之。罹此二厄,得全者几何?银钩铁画,多湮没而不传,是谁之咎欤?

  宝炉

  吾郡东关外有土阜,相传为王坟,莫知所自。明季有猎徒纵犬逐兔,见旁有孔穴,乘夜潜入。初觉冷气彻骨,乃投以火。良久复入,内有石床、石几,珍宝充斥。最后获一炉,翠色斑斓,形势殊古。其炉为豪家所得,置桌上,香烟自发,结成五色云,云中见白鹤飞翔,昼夜数起,真奇宝也。既而近墓居人入穴纵观,旁列短碑,云吴诸葛瑾墓。郡吏以擅毁古冢,物追入官,惟炉不知所终。

  黑虹

  庚寅六月,黑虹夹日,首尾垂地。失记某日。

  雨麦

  凤阳府太和县,天雨荞麦。

  缚笔作书

  《传信录》曰:巡江都司朱士鼎,胆气绝伦。张献忠攻武昌,被获。戟手骂贼,贼断其右手,以左手染血洒贼。复去左手,弃之江滨。而士鼎不死,尚能缚笔于臂作楷书,亦一异也。

  托生

  山东前进士王晋,登州人,观察越中。家甚裕,栋宇巍焕,服用侈丽。年老病卒,魂投莱州潍县生员刘曰瑚家为子,才堕地,四顾久之,抚膺大哭。曰瑚举家惊怪,止一子,不忍杀,因叩其故。曰:“我本王某,托生汝家,今贫若此,奈何?”随话前生事甚悉,令召其二子、一婿。曰瑚如其言,潍去登二百馀里,不三日即到。语家事,纤悉不遗,其子伏地大哭。又命召妾李氏至,问:“床下埋金五百,得无为人所窃乎?”妾言:“公亡后,即取助丧事矣。”语毕,悲不自胜。于是二子分产之半授曰瑚,两家往来如至戚。宋莱阳琬亲见其事,为予述。

  春草堂诗

  寄笠道人者,姓盛氏,名蕴真。幼为给谏纳言侯公第三子所聘,未及于归,纳言父子殉节,遂誓不嫁,薙发入空门。道人读书能吟咏,曾题纳言《春草堂诗》云:“谢公游眺地,春草已无根。夕巷牛羊下,空檐鸟雀喧。可怜旴眕尽,徒有简编存。泪洒西州路,何人酬一樽。”“十载重游地,孤城带落晖。西园迷旧迹,北渚长新矶。玉树人俱尽,金庭事已非。何须问短笛,独立泪沾衣。”亦可感也。

  虎横

  蜀保、顺二府多山,遭献贼乱后,烟火萧条。自春徂夏,忽群虎自山中出,约以千计,相率至郭。居人逃避,被噬者甚众。县治、学宫,俱为虎窟,数百里无人迹,南充县尤甚。

  城嚎

  九月,武陵候潮门,每夜闻墙垣有哭声,其音甚哀。识者曰,此城嚎也。

  日食

  十月朔,日食。既,白光黯黯,小星皆见。

  女化男

  粤东新宁县文村,有妇人,其夫出外经商。数月归,妇已化为男子。因别居,后竟娶妻生子。忆前朝吾郡有莫俨臣者,娶武弁李玉孺女,定情之夕,抚摩不能入。久之,阴户忽长一肉,渐如男人。莫大惊。别居三年,因遣还母家。盖李氏具二形,初犹如处子,情兴既发,遂露男形。李翁无子,一旦,为更丈夫服,出见宾客。复纳室,生一孙。莫生有妻而无妻,李翁无子而有子。李氏始以人为夫,继又夫于人,真天地间一怪事也。

  奇疾

  小校毕联元,偃师人,得奇疾,左股痛不可忍,呻吟累月。有僧谒门丐食,问其所苦,曰:“此肉鳗也,早治可活,今病深矣。”因刺其膝,出小蛇十馀条,如指大,僧持之去。逾数日,蛇复涌出,竟死焉。

  麒麟生

  辛卯三月,陕西平定州麒麟生。是日,有五色祥光绕牛身,遂产道旁,遍体生鳞,四足有甲。地方官护送至京师,观者云集。未几死。

  天陨石

  五月初一日,东长安门外,辰刻陨青石一块,大如斗。

  烈妇殉义

  七月。大兵破两粤,武进士熊朝佐者,坚守博白县不下,为土寇所害。夫人张氏收葬毕,谓部将曰:“我夫死忠,我可不死节乎?汝等为我办后事,更筑一台生祭我,我当死节自尽。”众初以为未然,见其辞气严决,不敢违,果为筑台。张氏沐浴登其上,南面坐。诸将再拜,具豆觞,为一再举巵。复谕曰:“死是我分,不足为异,惟冀诸君子尽忠报国,勿负我夫。”语毕,遂从容自缢。

  吴中墨令

  吴中一令,逸其名,性贪而淫。县治前民家妇,号“花冠菩萨”,色颇艳。令见而悦之,遣役通意,民不敢违,往来久,人无觉者。适诸生数人知其事,匿户外,毁门直入,灭烛乱殴。既而呼火,佯惊曰:“我师也,死罪死罪!”因请曰:“生等寒士,幸遇我师,望稍济其乏。”令曰:“此地无物,奈何?”曰:“库中物皆师物,但批数字,千金可立致也。”令窘绝,书片纸付吏。顷刻金至,剖之。不退,复请曰:“须立誓,某等方散。不然,恐有后患也。”令益窘,执笔写数字。诸生裂之,曰:“必直叙始末乃可。”时天将曙,不得已,如其言,众始散。令后竟以墨败而去。

  神索仆马

  湖广田家镇,有吴甘兴霸庙,甚灵异。武进庄君冏生,典试楚省,夜泊庙侧,梦甘来访,延坐。临别,向庄索一仆一马,皆平日所爱者,梦中不得已,诺之。诘朝,仆、马俱死。

  异蛇

  江宁溧阳县产异蛇,长四五尺,名曰“蛮甲”,能隐形,尝出入人户内,不可禁。逐之者必遭眚,或善事之,贫者往往得富。予乡举房师江右邱公讳贡瀛,任濑水令,亲见之。实方书所未载。

  沈翁鸩子

  南浔沈翁者,性诚朴,家贫,生四子,俱有强力,衣食不给,日求自振之策而无由。一日,长子语诸弟曰:“我侪终年为佣,所得不过数金,不若去而为盗,富可立致也。”议既定,同告翁。翁力阻之,四子意坚。乃谬为好语曰:“不为盗饥死,为盗法死,等死耳,我不可禁,但今夕须尽醉,后死无悔也。”遂出钱令市酒肉,止一孙在侧,遣往探戚,约以翌午归。夜半,翁与诸子痛饮,户至晓不启,邻人窃窥之,则五人皆七窍流血死。盖翁惧子为盗,密买砒置酒中,又虑绝嗣,因遣孙出。若翁者,可谓勇且智矣。士大夫哀翁之死,而服翁之决也,竞为诗歌以美之。

  自知宿世

  封邱李公嵩阳,起家乙榜,视学江南,翕然有公明之目。自知其宿世之事,才能言,便能道其前生姓刘,居邑之东关,苦心诵读,年逾壮,犹为诸生。一日偶病,行药城隅,遇旧交李某,邀之同行,随至其家。忽将刘推倒,以红纱罩之。初觉闷极,须臾而出,已不能语矣。及长,尚能记忆。与明季彭城万年少寿祺之事,颇相类焉。

  萧匠能诗

  华亭萧中素者,字芷崖,幼业匠,喜为诗,运斤之暇,吟咏不辍。其《建业怀古》云:“千门柳色近萧条,白下楼台矗绛霄。江口舳舻连铁瓮,月中弦管乱铜刁。高牙大纛将军幕,碧草黄云帝子朝。欲向雨花参半偈,片帆无计渡金焦。”虽仅能近体,且他作不甚工,然视张打油、胡钉铰,则少有间矣。

  白龙吐珠

  壬辰五月二十六日亭午,有五龙见浦南叶谢。其一龙飞至张泽镇,风雨晦冥,摧屋拔木,桥梁皆掀舞空中。龙长数十丈,白色,鳞爪俱见,口吐一大珠,晶莹澄澈,盘旋烟雾中,火光烛天,河水腾上。一人迫视之,为风所卷,行半里始坠。移时,龙向西南而去。按崇祯三年五月二十三日,宝坻县午后有五龙斗于空中,上下数十丈,先小后大,揭去民房二十馀间、驴二头,庄民华秋被卷去,过河掷下身死。未几,兵起。龙斗之下,杀戮最惨。见先少宰公所著《择言小草》中。

  均田均役

  吾乡财赋之区,困于徭役。前明编审大役,有细布北运南运种种名色,赔累者不少。然大率官吏廉谨,户口丰足,虽横索,无苛派,故民犹乐于趋事。今朝大役,止有收兑,而破家亡身者十之九,盖因充役一名,计费银一千二百两,稍朴诚者其费益繁,民生惴惴,朝不保夕。当其始议,以为主户充,客户贴;大户充,小户贴。语非不善,乃富民必诡寄,而充者必穷民矣。客户或殷实而兔脱,主户反赤贫而承值矣。时无召、杜,往往厉民,可为叹息。后娄县尹东郡李复兴者,采纳舆论,力倡均田、均役之法,上司特为入告,得允所请。于是百年之弊,一朝而革。迄今乡城殷户、故宦子孙,得以各保其产、各安其生者,皆李令之力也。

  种痘

  安庆张氏传种痘法,云已三世。其法,先收稀痘浆,贮小磁瓶,遇欲种者,录小儿生辰,焚香置几上,随将黄豆一粒,傅以药,按方位埋土中,取所贮浆染衣,衣小儿。黄豆三日萌芽,小儿头痛发热。五日豆长,儿痘亦发。十日而萎,儿痘随愈。自言必验。夫痘疹事关先天,生死预定,乃欲以人工夺之,亦巧矣哉。

  橘异

  粤西太平府,距城十馀里,有大橘树,荫一二亩,蛇虺蛰其下。每霜后红实垂垂,多至数十石,人相戒不食。缙云一明经,宦游过其地,摘啖之。既而就邸,邸主人见其目赤,大骇曰:“君得无啖橘耶?勿累我!”急驱之出。少顷,遍体发肿,仆地自跃,跃不已,先脱两臂,又脱两股,化为巨蛇,入橘林而去。

  栎园笔记

  周栎园《笔记》曰:六安生员朱鹏死,无子,妻有遗腹,过期不产。鹏弟利兄所有,以为诈,诉之官。鹏母上言。妇实孕。久之不育,以为蛊疾也。共历五十六月,同姑视获,产田中。人见其久而生,谓此必昌朱氏,名之曰“应昌”,编入州志。年四十,迄无就,为齐民。

  议裁提督

  吾松旧制,吴淞设总兵一员驻防,其馀沿海如金山卫、川沙等处,各设参戎,形势联络,海滨有警,一呼俱应,最为得策。自国朝,虑海氛飘忽,专设提督,坐镇府城。去海百馀里,分防诸弁,往来请命,缓急不能即赴。贼往往乘隙扬帆突入,屡遭劫掠。逮遣兵至,而已无及矣。况提镇衔尊势重,坐享荣华,縻兵耗饷,有害无益。兼之兵民杂处,尤属不安,百姓房屋,半成营伍。洪内院承畴议撤提督,以总兵驻吴淞,科臣亦有筹及者。何时得复旧制,使郡中士庶复睹升平之象耶?

  虎邱修禊

  吴阊宋既庭实、章素文在兹,上巳日飞笺订客,大会于虎邱阜。江浙二省及自远赴者凡二千人,吾乡与会者二十馀人。先一日,布席山顶。次夕,联巨舰数十,飞觞赋诗,歌舞达曙。翌日,各挟一小册,汇书籍贯姓名而散。真修禊以来一盛事也。吴祭酒以诗记之,云:“杨柳丝丝逼禁烟,笔床书卷五湖船。青溪胜集仍遗老,白祫高谈尽少年。笋屐莺花看士女,羽觞冠盖会神仙。茂先往事风流在,重过兰亭意惘然。”

  秦省雨雹

  五月初六日及二十一日,陕西省城大风霾,雨雹复作,雹大如鸡卵,鸦鹊纷纷堕地,顷刻堆积。

  蚩尤旗

  六月晦,漏二下,东西各有白气,光芒相射,长丈许,数刻而灭。曰此蚩尤旗也。

  巨鲇

  闰六月,上海人饮牛春申浦,忽见浦中两鬣,高三四丈,乘潮而至,啮牛足入水。众力救,牛得无恙,股间啮痕大三寸许。访之鱼人,曰此巨鲇也。

  犬奸

  关东一妇,性淫荡,夫往戍所,经年不归。家畜一犬,黠甚,妇每置于怀,因与之接。犬与人道无异,而健捷善嬲戏,能昼夜不息,绝爱之。未几遂孕,弥月一产三犬。地方以为妖,闻于官,细鞫,始得其实。

  三冈识略卷二补遗

  狐怪

  崔御史某,北直长垣人。尝差往某处,日将暮,仆从前觅馆舍,独骑一马行。忽睹一妇人步马前,缟衣绣裳。崔心动,妇忽回顾,姿态妖艳,目挑心许,以行人踵至,不及款语,遂策骑赴驿。竟夕不寐。事毕复命,一夕独坐,闻叩户声,启视,则前所见妇人也。讯其何来,曰:“知君见思,特来相就耳。”心颇疑惧,而悦其色,因留与狎。妇肌理莹滑,言词慧利,笑语横陈,曲尽衽席之妙。叩以姓氏,曰:“久当自知,今幸邂逅,永侍箕箒可耳。”居数月,颜色顿减,家人劝令速遣。崔亦疑踪迹莫考,乃缓辞之。妇怒,变作夜叉状,朱发靛面。惊仆,逾时始苏,则妇在侧,宛然如旧。因好语曰:“与君恩义甚深,无听人言,顿生异念。倘复见拒,恐身命亦难保也。”骇极,不敢复言。未几,巡两越,舟次广陵,妇坚不肯渡江。力挽之,复现前形,乃告病回籍。久之,视鹾淮上,妇亦从赴任。妻妾既不敢同寝处,凡事受制,郁郁不得志卒,妇遂隐不见。识者谓,江南无野狐,此妇盖狐精也。夫妖由人兴,苟秉正直,即处微贱,邪岂能干?乃俨列绣衣,顾终其身为淫兽所侮,赍恨而没,此其人亦大概可见矣。

  玉蟹

  洞庭之阳,一民家门枕巨石,相传已数世。忽有望气者谓曰:“是中有物,愿以三十金易之。”民以为奇货,姑索三百金。其人慨然曰:“诺,我归取金,必留以待我!”民大喜过望,恐为人所窃,率妻子掘置密室中。至期,其人果至,抚膺叹息。惊问故,曰:“此石中有玉蟹,殆千岁物,乃日月之精、雨露之气相结而成,饵以水穀可活,实希世之宝。今置室中久,形具而神已槁,无所用之矣。”剖之,果得一石,宛然蟹也,但勿能动耳,货之犹获数十缗。

  妖术

  京师有妖人,群行于市,呼人姓名,有误应及回顾者,即觉昏迷,随之去。引至僻处,搜剔囊橐,甚或挤之于水,罹害者众。事发被获,悉寘之法,乃止。

  蜈蚣

  南塘张氏墓,林木蓊郁,有蜈蚣二,长丈馀,足皆数寸,夏月悬树间,若曳疋练。夏公允彝尝言,宦闽时,被檄至海滨,见一物形如车轮,螯若巨斧,当道而立。众聚击之,熟视乃蟹也,烹之,得数十人馔。乃知海鱼吞舟,巴蛇食象,无足怪者。《海内经》云:海中有千里蟹。《玄中记》云:北海之中,蟹之大,举螯如山,身故在水。然则此蟹又不足言矣。

  牡丹

  牡丹种类繁多,《洛阳》、《陈州》、《天彭》诸谱,载之甚详。近有予族人某,颇好事,以重价买得一本,如世之所谓“玉楼春”者,微带紫色,上缀碧瓣,高出半寸许,迎风款款,宛如飞蝶,名曰“蝶穿牡丹”,盖异种也。初植时作花八九朵,次年减其半,又次年并其本不存矣。天下之物,贱者易茂,贵者难成,大抵如此矣。

  河决

  河决金龙口,役夫数千,縻费以万计,编柳为牛,大数十围,实以土石,沉于河,阅岁功始就。尝考汉建始中,河决馆陶,犍为王延世取竹落,长四丈,大九围,盛以石,两船夹而下之,三十六日河堤成。其难易固有悬绝者。

  鳝怪

  润州一渔人,夜泊江渚,见一黄衣女子,年可十三四,头绾双髻,从芦苇中出,就人乞食。食已即去,每夕如此。怪而迹之,见一鳝长五尺许,金色,目如丹砂,首有肉角,见人跃入江而没。

  毗陵女子

  毗陵吴氏,名家女,十七通诗书,姿态艳丽,约婚某氏。闻其夫不慧,常私恨之。一日出游,邂逅娄江王生,一见相悦,遣婢通意,婉娈尼寺中。往来半载,渐有觉者,于是挂帆而遁。夫家鸣于官,迹之,获于旅邸。氏不愿别适,愁容瘁服,亲自供状。郡守览而异之,断还聘金,听归王生。其供词一日传遍人口,今录于此:“贱妾生从桂苑,长自兰闺。罗敷总发之年,弄玉初笄之岁。无情无意,何怨何伤。祸因踏春南陌,随喜东禅。有太仓王生者,援琴而挑,心漫传于流水;投梭难拒,佩乍解于江皋。始托红叶以通词,终藉绿衣而申约。迎风和韵,竟成鄂渚之媒;对月调弦,遂荐巫山之梦。抱锦衾于萧寺,绾翠带于西厢。园中栀子,未喻同心;池上鸳鸯,羞夸比翼。于是贱妾踵西施之约,王生驾范蠡之舟。何图风波顿起,云雨惊飞。王子义造成口剑腹刀,杨介仁织就罗钳吉网。白面书生,指为吒利;红颜女子,认作梁清。命之不犹,夫复何恨!昔卓氏缟素而赴相如,汉皇勿罪;红拂紫衣而奔李靖,杨帅勿追。伏祈将奴断配王生,了却三生业债,完此一段良缘。勿令重瞳之配,伏剑军前;应怜季伦之姬,捐躯楼下。”两家父母深耻之,而吴下相传,诧为奇事。

  木龙

  鄱阳湖有大木,乘风鼓浪,昂首掀舞,远望如龙,一月数见,土人呼为“木龙”,犯之者能覆舟,有祷辄应。粮艘骈集,皆虔祀之。中有十馀艘笑其妄,扬帆先行,至中流,忽遇木龙撞击,一时俱沉,救援不及。洞庭有楠木大王,想即此类。

  先府君轶事

  北关民昌留者,负人钱,岁暮逼迫,无可为计,卖妻五十金以偿。临别,道经予舍,携手痛哭。先君仲隆府君,适送客见之,叩其故,以实告。呼之入,即如数与之,曰:“以此偿逋。”复赠五金,曰:“汝夫妇可将此度岁,无生他意。”留与妻泣谢而去。至是,忽有衣绣衣、乘四人舆者,求见府君,叩头伏地,大哭,扶之不肯起,熟视乃留也。数年前入海岛为寇,来降,授总兵职衔矣。馈送颇如礼,府君笑而却之。

  巨蛛

  九月,泖滨人樵于野,见一古冢颓坏,俯窥,内伏巨蛛,形如箕,因举梃奋击,腹破,获一珠,大类龙眼,夜置暗室,光明达曙。一富翁以穀数斛易去,后不知所之。

  地理不足据

  越中一绅,隐其名。宦归,家钜富,颇恃势横行,择地葬亲,久而始得。不数年身死,子弟俱不肖,家中落,地竟无验。尝记吾吴昔有萧生者,精青囊术,为富家择地,足迹几遍山谷,竟无吉壤,因题一诗于斋壁曰:“行尽前山与后山,寻龙不见又空还。想因此去无多路,只在灵台方寸间。”今人动称难于觅地,读此可以醒矣。

  冒族

  吴俗最喜联谱,如张姓极繁,必合为一族,不问良贱。此风今盛行,不独江南矣。然有大可笑者:吴门某,耻厥祖寒微,冒一远年词林为高祖。词林向绝嗣,并族中无一人,以为此独得之秘,遂自高祖以下皆私名号,刻单传观,以示可信。将本生一笔抹去,世禄自命,居之不疑。或诮之曰:“先人白屋,一旦化为朱门,荣则荣矣,然置祖宗于何地乎?”可发一噱。

  谭辂语

  张氏凤翼《谭辂》曰:“凡人兄弟叔侄间有登科甲者,亦足为家庆。乃有生忌心者,宁冒认同姓贵人为宗,攀援异姓贵人为戚。”斯言也,其殆有所感而发乎?然以予所见,不独忌也,而且加谤焉;不独谤也,而且欲下石焉。百计诋诬,惟恐其胜己,而于受者初无所损也。谁无同气?而忍至此,可为三叹也。

  佣工奉道

  洞庭席氏张巨肆于松闵镇,一佣性谨,虔事三元,日夕靡间。一日,索佣值,欲弃家焚修,因具舟送归。渡泖,舟子利其所有,缚手足,絷以铁猫,沉之于水。日暮,忽大雷电,席氏中庭堕一布囊,上□铁猫,启囊则佣工也,见者大骇。久之,佣苏,具道其故。阅数日,舟子来索值,佣携饮食出劳之。叩头请死,金尚宛然。众欲闻于官,佣力止乃已。

  天门开

  癸巳二月,襄阳人见天门开,光明洞照,有黄旗二,长各数丈,自上属下,从空飘,隐隐有二十馀字,至暮始灭。

  慎刑

  时海内初安,边疆底定,上留心刑狱,谕刑官曰:“国家不得已用刑,必情罪允当,斯受者无怨,不可任喜怒为轻重也。今问刑衙门,恐以情面生疑,护庇为咎,往往故入,作自全之计。朕一日万几,虑不及致详,死者不能复生,咎将谁归?夫为盗之民,犹许自首,叛逆之众,广示招徕,而况有职朝臣、无知赤子,即或罹罪,尚不忍杀,岂得陷以刻深,致滋冤滥?自后务详审真情,引用本律,一切钩索罗织,俱宜痛革。与尔诸臣,共期刑措。”大哉王言,好生之德,真可媲美尧舜矣。

  蒸麦

  时淮南北旱荒,禾稼悉枯,三时已过,惟荞麦尚可莳,人争市其种。泰州一富家积麦甚多,市于邵伯镇,获利颇厚。复载以来,增价发卖。忽阴云四合,雷电震击,其人立毙,所载之麦,飘播四野。仆震死复苏,询其由,云主家积此麦二百馀石,虑不得善价,从而蒸之,一以期数增而利厚,一以期其不出,更载馀者以市,皆熟麦也。故有此报。

  棺有定数

  越东昌化县周生,性旷达,母丧治槥,并自治其一,置室中。一夕,梦其祖坐堂上,召语之曰:“此棺已付汝子矣。”未几,酷暑中子暴死,仓猝移用。周后赴岭峤作幕,卒于道,竟不获敛。《耳谭》记鄂城一叟,壮岁制棺,常梦绯衣少年卧其内。后高苏门先生宦楚,暴卒,诸司强以百金购之。叟曰:“民不敢辞,但愿一观高公耳。”及入,俨然梦中所见,乃知一棺亦有定数。与此事颇类,陈进士秉谦为余道。

  三冈识略卷二再补遗

  神灯

  越州馀姚县有神灯,春夏之交始见,东郊岳庙为最盛,游人凭高俯眺,初见一二点,冉冉从庙出,已而渐稠密,百千成群,熠熠往来。或见灯聚处,使人趋视,则无有,其人回视故处,或反有之。出没变化,不可纪极,自初更,至钟鸣则灭。俞进士璘约予往游,竟未果也。《草木子》曰,神灯,名山之大者,往往而有。如峨眉县峨眉山、成都圣灯山、简州天光观、衡山圣灯岩、匡庐神灯岩、明州天童山、高丽太白山,皆有之。

  分县

  知府李正华,议分华亭之半为娄县。正华患逋赋山积,委罪无从,谋立官以分咎,于是力请抚军,分华之半为娄。至顺治十二年,始得请。自分县之后,凡学宫衙署、官吏廪饩,势不得不增,而游手无赖,投充胥役,弊端愈繁,民生骚然,而积逋如故,其贻害有不可胜言者。正华初未审究利弊,博采舆论,徒恃臆妄行,而上官误信,我郡诸君子,又不起而力争之。吁,可慨也!后言路屡陈应照旧制合并为一,竟不可得。正华之罪,可胜擢发哉。

  海寇深入

  九月初六日,海寇深入春申浦,围闵行镇,抢劫一空。郡城及各村落,皆纷纷惊窜。既而乘潮挂帆而去,出入自如。官兵数十,仅骑马遥望,侦其已去,弯弓鼓噪而已。

  塔影

  我郡西关外有曹姓者,工医术。晓起开户,见大门有塔影倒挂其上,盖西塔影也,莫解其故。如是十馀年,积赀至数千金,后忽不见,家遂中落。尝见《狯园记》,海虞城东塔,落十五里外水中,天晴,倒影九层,历历可数。又一僧房内小屋,窗中隙光射壁,宛然见小塔。天下事,有不可以理测者。《辍耕录》亦载此异。

  兵变

  十月,山东胶州兵变,总兵海时行自称新兴王,破数县,四出劫掠,官军讨擒之。

  神索书

  沈学士荃,字绎堂,壬辰殿试第三人,清修好士,尤工书法。西关戚家巷,有五通庙最灵。一夕,庙左一士,梦神来谒曰:“某欲得沈公一扁额,烦君为我致之。”士素不识沈,沈之客计生南阳,居相近,往告之,为代书,悬祠中。夜半,复见梦曰:“某自求沈公真迹耳,计生赝笔,何足贵乎?可为我易之。”士惊寤,投刺谒沈,具语其故。异而与之。是夕,复梦神来谢。学士名位显赫,神盖预知之矣。

  昌国县

  舟山,宋元旧设昌国县,四面环海,属定海,城止四五里。有十八大嶴,山田水田,计四万馀亩,人民朴略,畜养繁茂,地擅鱼盐竹木之利。明初,汤国公巡视沿海,创建城堡。崇明特设县,昌国正宜设县,以资防守,乃独废之,致贼屯聚,不知何故?海寇方殷,当事者所宜熟筹也。

  寒穴泉

  《墨庄漫录》载,华亭县有寒穴泉,与惠山泉味同,邑人鲜知者。王荆公有诗云:“神震冽冰霜,高穴雪与平。空山渟千秋,不出呜咽声。山风吹重寒,山月相与清。北客不到此,如何洗烦醒。”宋华亭属秀州,不知此泉在何山中,惜不可考。

  贪横之报

  缙绅之裔,流为奴隶,虽曰子孙不肖,然似属冥报。华亭有聂某者,鬻身于朱会元锦。朱夫人晓妆,聂妻陆氏持镜旁侍,泫然出涕,镜堕地而碎。朱叱曰:“我登巍科,汝得为奴,幸矣,有何不足,而若有不豫色耶?”陆泣谢曰:“非敢然也,氏父与翁,俱叨甲榜,曾祖亦会元,以此伤心,不觉泪下耳。”细叩,始知为陆文定公之孙、进士庆衍女,而聂吏部慎行之媳也。大惊,亟遣归。吏部贪狠,为害乡里,以恶疾死,未二十年,诸子非死亡则沦落不偶,天之报施,益信不爽。

  鬼诗

  黄生雪芳,老儒也,家贫,寓横云之萧寺。一日薄暮,独步林麓间,见一客幅巾袍,揖生坐石上,相与议论古今,吐词清雅。谓曰:“闻君善诗,仆偶得一绝,愿奉闻,可乎?”遂朗吟曰:“山花不复春,涧雾滴如雨。寂寞青松根,鸟啼墓门树。”生惊起曰:“何乃似鬼语耶?”回顾忽不见,怅然而返。

  王襄敏

  明王襄敏公以旂,家旧京聚宝门外,屋宇朴陋。及官都宪,有劝其买徐氏大宅者。公往看,随报罢。或问其故,公曰:“此府第也,门堂广大,必常得青衣数人守之。我一老书生,安用此为?况儿辈乎?”竟老旧宅中。呜呼,公之识见过人远矣。士大夫苟读书守礼,当以王公为法。

  阴丹

  阴丹之说,最为误人,王长生《真人口诀》曰:“不敢为主而为客,慎莫从高自投掷。侧身内想闭诸隙,正展重壶兼偃脊。四合五合道乃融,翕精吐炁微将通。嫋嫋灵柯不复空,徐徐玉垒补前功。沂流百脉填血脑,夫妇俱仙得此道。”其解详《云笈七签》六十四卷中。又经曰:“欲求此生寿无极,阴户初开别消息。”然知者以之续命,不知者以之丧生。今之术士,借此欺世,还精补脑,百无一人,殒身绝嗣,后悔莫及,可不戒哉!余曾有诗云:“素女纤腰托紫晨,纷纷吐翕恐难真。灵柯玉垒传遗诀,莫把阴丹误后人。”读之可以悚然悟矣。

  续香草

  延陵吴氏名湘,字漱玉,年十六七,姿态艳丽。蚤有风流放诞之目,为某妾,佣奴其夫,邂逅唐生,遂越礼焉。某讼之郡守,守命赋“枷词”,有“最新闻,风流刺史,独桌宴红裙”之句。守大称善,判归唐。未几,唐死于兵,湘被掳,后宛转归清河氏。时逾四旬,艳如旧,宠之专房,竟至丧生。所著有《续香草》,大抵皆绮丽之语。其悼亡云:“一自修文赴玉楼,苦无青鸟渡瀛洲。看花曾恋千金黛,倚槛曾添半臂韝。醉掩绮疏魂梦断,吟残幽阁粉香愁。怜君不及多情月,伴我盈盈到白头。”临风怀旧,情绪堪怜,但不知所悼者为何人耳。

  传经

  我家世习《尚书》,宗人之举于乡者,皆壁经也。再传而后,族姓益繁,亦有分授各经者,然三百年来,科第不绝,竟无一人以他经获售,亦一异也。

  削须偿米

  我郡顾正心者,字青宇,父官少宰。正心善心计,多智数,家业日大。捐银十万四千馀两,置义田四万八百馀亩,合郡皆食其德,前朝义之,命永复其家。再传以后,家渐落,至曾孙名威明者,已粥不给矣。时朝廷忽下所司,尽还其产。顾以窭人,骤拥富厚,豪兴顿发,广交匪类。性喜博,又酷好梨园,聘四方轻薄子,演临川《牡丹亭记》。有一年少,应剃髭髯,装杜丽娘,进曰:“俗语去须一茎,偿米七石。倘勿吝,乃可从命。”顾拊掌笑曰:“此细事耳。”即令一青衣从旁细数,计削须四十三茎,立取白粲三百石送其家。诸人互相怂恿,益为豪举,所费不赀。不四五年,以逋赋为县官所拘,缢死于狱,而所谓五万亩者,亦竟不可考矣。

  不喜见俗人

  予性迂拙,颇不喜见俗人,偶遇,便褰裳去之,以此每与世迕。然如阮宣子辈,古亦往往有之,不独余也。昔人云:“无求莫问朝廷事,有耻难交市井人。”斯言也,殆余之知己乎?

  鹳冢

  庭前有虬松一株,乃先君子手植也。枝干扶疏,亭亭如盖,予每趺坐其下,盘桓不能去。忽有双鹳,结巢其巅。数日后,雄被弹死,其雌孑然独处,予朝夕遣人护视之。一日,向余踯躅哀鸣,似将言别者。明晨起视之,已死矣。因瘗之松下,积土为坟,人皆呼为“义鹳冢”云。

  白席

  今人燕客,一人傍立,高唱举杯、举箸,及茶点之类,甚觉聒耳。然赵宋之时即有之,谓之“白席”,见《老学庵笔记》。

  乳田

  予偶客濑水,买市间乳饼供早膳。方食顷,适同年黄君至,谓曰:“此不可食,宜急覆于地!”叩其故,曰:“土人取朽草布阴温处,日以秽物渍之,久之生虫,蠕蠕然渐大如蛹,形状可畏,压其汁以充乳,售与过客,非真牛乳也。”予闻不觉呕哕,几至委顿。后阅张氏《白獭髓》,载广中韶阳,有种乳田者,先掘地窖,以粉铺于内,取草盖之,壅以粪壤,俟粉化成蛹,作汁,汁蒸成乳食之。此系恶俗,不知江左何以传此法也。客游者不可以不知。

  方氏杂戒

  侯城方氏曰:人宁可以不食,而不可以不学。不食则死,死则已;不学而生,则入于禽兽。古人所谓皋夔稷契,何书可读?彼愚忠愚孝,独何人欤?况学而入于禽兽者,又不少也。

  五湖

  洞庭两山之胜,余神往已久。适于孟冬,有山中友人见招,欣然鼓枻。抵湖口,忽风浪大作,三昼夜不息,于是辍棹而返。洞庭古名震泽,又曰具区,曰笠泽。其谓之五湖者,按志,因东通松江,南通霅溪,西通荆溪,北通滆湖,东又连韭溪,故名。又云,中为菱湖,北为莫湖,东逼胥湖,长山之东曰游湖,通晋陵境者曰贡湖。其名不同,然总一太湖,即范蠡泛舟处也。予初拟登缥缈之峰,憩林屋之馆,探洞天之轶事,访甪里之故居,而兹又不可得矣。因口占一绝云:“白雁横空木叶飞,峭帆西去访灵威。那知咫尺三山路,万顷风涛辍棹归。”《荆州记》言,君山上有道,通吴之包山,故太湖亦有洞庭,下潜通君山。吴楚相去颇远,不知其果否也。

  姓名杂考

  仓颉姓侯,名刚,见古篆文。许由字武仲,见《庄子释文》。伯夷名允,字公信。叔齐名智,字公达,见《论语疏》。仲雍字熙哉,见《史记注》。老子初生名玄禄,见《玄妙内篇》。孟子父名激公宜,母仉氏,见《瓦釜漫记》。介子推姓王,名光,见方氏《通雅》。孙叔敖名饶,百里奚字百井,鬼谷子姓王,名□,文翁名党,杂见诸书。汉太公名煓,字执嘉,见《帝王世本》。易牙名亚,见孔颖达疏。伯乐姓孙,名阳,见《庄子疏》。陈仲子字子终,见《高士传》。伏生名胜,见西汉碑。壶关三老姓令狐,名茂,见荀悦《汉纪》。李筌字达观,见《神仙感遇传》。关云长本字长生,见《三国志》。失马塞翁姓李,见高允诗序。武陵渔人姓黄,名道真,见《三洞群仙录》。赤壁吹洞箫客,乃绵竹道士杨世昌,见吴匏庵诗。

  三冈识略卷三【甲午至戊戌】华亭董含著

  冰雹

  甲午五月,陕西平凉、陇西二县冰雹大如斗,伤禾稼。

  柘泽神显灵

  青溪柘泽桥杨侯庙最灵。有进士韩君理者,济南人,为松郡司理。七月初二日,经庙侧,遇巨舫,中一人乌纱绛袍,侍卫严肃,举手相揖。少顷,见一青衣吏,率蓬首妇人直入案前,语久之。左右皆不见。盖司理家居时,曾屈死一孀妇,奉彼处城隍神关文,迤逦至松也。须臾疾作,不数日卒。书役朱千之,向助为虐,与妻同寝,忽蹶然起曰:“本官与杨侯将到,当往迎之。”因疾趋出门,跃入水中而死。

  紫冈著述

  余宗紫冈先生,名宜阳,字子元,博学善诗古文,与徐长谷忠献、张王屋之象、何元朗良俊,号“四贤”,著述甚富。有《金兰集》一卷,皆一时名贤赠答之作,惧简编遗落,今备载其目于左:

  《紫冈草堂记》,徐忠献撰。

  《遗安堂记》,孙承恩撰。

  《曲水园记》,黄佐撰。

  《陇西别业记》,张之象撰。

  《城南草堂记》,张世美撰。

  《西斋藏书记》,皇甫汸撰。

  《旧林赋》,徐忠献撰。

  《咏风堂赋》,袁尊尼撰。

  《紫冈赋》,卢柟撰。

  《□园歌》,沈明臣撰。

  《檐□斋铭》,方道成撰。

  《寒绿亭赋》,盛时泰撰。

  《漫园记》,张世美撰。

  《董氏元卜筑疏》,莫如忠撰。

  《西霞山房铭》,董氏宜阳自撰。

  瑞应

  浙郡一士,将赴省闱,忽盆池长并头莲一,又每夕盆内闻丝竹声,士大喜,殊自负。客有以语先曾叔祖文敏公者,公曰:“此行必捷,然功名其止于此乎?”至秋,果中式。后屡被斥。客复叩故,公曰:“此细事耳。三年一举,何止数百人,乃独示瑞,故知非远到之器也。”近有一生,略负文望,试后将文录出,手加圈评,遍夸同辈,竟亦无成而卒。三复公言,益信不谬。

  违式被黜

  嘉禾张明经自幼习《五经》,文思甚敏,乡闱作通场题,如期而毕。以违式贴出,愤甚,伏阙上书,言:“臣家贫力学,值秋试,构成二十三篇,乃与不完者同列通衢,乞吊卷呈览。如果差谬,自甘沦落;倘有一得,亦望收录。”不报。昔崇祯甲戌,漳浦颜君茂猷作《五经》艺,考官以闻,钦命列正榜前。可谓有幸有不幸矣。按颜君特赐二甲第二名,本朝丙戌科法若真、丁卯科查嗣韩俱以《五经》中式。

  祖墓先兆

  我家自南渡以来,始祖讳官一公墓,形家谓之“金钩钓月”,相传江西赖布衣大有所作,内有漆柿一株,长二丈许,皮中空,大仅一握,每乡举年结实,则宗子必发一人,历试不爽,载入郡志。明季枯死,垂二十馀稔,至顺治辛卯,忽复生,枝干渐茂。甲午始结实,而余侥幸中式。后庚子又结实,族人有应试者,偷折归,供胆瓶中,朝夕焚香顶礼,乃竟被斥,而余弟俞复得隽。但馀岁亦或结子,且不止一实,大约遇试期所结不过二三,又以经霜不落为度,过多反不验。然其间亦有定数,数既定而后物之气应之。凡我子孙,仰承祖泽,宜积学励行,以期显扬,无徒委诸草木可也。

  鸦非凶兆

  先府君宅与大父少宰公大宅前后相望,分授长房。余乡试后,有群鸦数千飞绕祖居,晓夜屯宿,驱之不去,人皆以为不祥,共四五日。余侥幸获隽,报至,鸦始散。尝见玉峰归奉世纪长洲章生家,亦有此异。

  鸟语词

  冬十二月,余计偕北行,驱车大梁,疲甚,憩一古刹,见壁间有《鸟语词》数首,后书“广川子题”。偶录于此,

  其一曰:“不如归去,血染沙场无宿处。野阔天低塞草枯,一身飘荡随飞絮。腰间宝刀光吐花,月明夜夜闻吹笳。楼头少妇掩镜泣,征夫何不思还家。”

  其二曰:“泥滑滑,铁骑奔腾山欲拔。寒鸡三号夜未央,角声又向江楼轧。朝驱马尾暮挽船,手提浑脱安能前。家乡回首千万里,谁知死在桑乾边。”

  其三曰:“行不得也哥哥,河南河北皆干戈。前逢官兵后逢盗,飘零十口将如何。拂面西风鹿扑漉,荒崖白骨狐狸啄。谁家双鬟行得迟,横拖上马闻啼哭。”

  其四曰:“交交桑扈,日色昏黄桑柘苦。官军尽数砍作薪,前往求他拔刀怒。柳绿拂地榆荚长,哀哀寡妇空提筐。野蚕作茧大如瓮,秋风那得成衣裳。”

  其五曰:“鹁鸪鸪,雨多水涨生蘼芜。鱼飞稻田蛙产灶,可怜有地无人租。兔葵□得连根煮,露笠烟蓑愁不语。闻说明朝要打粮,相将又向他方去。”

  其六曰:“脱却布□,水冷天寒那得渡。田园荒尽无人耕,闻道官司又增赋。经旬乏食常苦饥,朝来两度遭鞭笞。县官掉头不肯顾,无数烦冤当诉谁。”

  其七曰:“提壶卢,前村有酒君莫沽。千钱不买一斗米,枯肠沃水如醍醐。书生本是雕龙手,憔悴功名惊老丑。拟向阳昌醉几场,却少金龟来换酒。”

  其八曰:“得过且过,衔泥无力巢难作。翠翰剥落寒侵肤,况遇今霄风雪大。百丈虬枝嗟只立,微躯敢羡蛟龙蛰。深山日暮行人稀,夜雨荒郊鬼灯泣。”

  陆逊女墓

  华亭南桥北二里许有刘叟,晨往田间,遥睹一红裳女子,徘徊岸侧,久而不去。迫视,无所见,如是累日。疑土中有异,呼儿之□。不数尺,获一砖,砖式甚古,下遇巨墎如数间屋,旁有穴,窥之,内有石板,板上卧髑髅一具,前植短碑,镌字十有二,曰“吴陆公逊第三女王夫人之墓”,左列石几,供瓦盆一,色如玉。其人取盆归,忽见红裳女子先在其室,或隐或见,随感疾卒。盆为好事者取去,云无他异,惟盛水一泓澂澈,经岁不竭而已。

  阴镜

  南塘李氏家传一石,名曰“阴镜”,其形类镜,而黑色无光。至暮,白气黯黯,更馀光始发,皎洁若月,洞照一室。黑夜愈明,天将曙,光乃灭,真希世之宝。后遇乱,不知所之。

  地震山合

  乙未二月初五日午刻,江南地震。六月初八日,又震。又三辅地震,坏民居千馀间,既而两山相去百里,一夕忽合。

  假目

  吾乡章进士霖,登第时年垂耳顺。眇一目,厥状颇丑。及引见,希木天之选,惟恐不得当也,于是盛服饰,冠佩甚都,并剪纸为睛,粘于目内,远望双眸炯然。既至上前,不觉脱落,见者皆匿笑。偶见一小说,载唐施肩吾与赵嘏同年不睦,嘏失一目,以假珠代,肩吾嘲之曰:“二十九个人及第,五十七只眼看花。”盖古亦有此事矣。

  私女失元

  闽王给事命岳,甲午公车至畿南,遇雨不能进,投避村舍。其主人前晚梦神告曰:“来日王状元至,善待之。”醒而大诧,垂暮给谏至,仆马瘏瘁,问之乃闽中王孝廉也,大喜延入,礼以上宾。诘朝,雨益甚,主人固留。给谏少年颀秀,主人有女及笄,以梦故,欲归孝廉,意未泄而彼此目成,已私谐缱绻。主人觉,请以为侧室,且告以梦,订登第日相迎。亡何榜发,及殿对,进呈第一。中官送阅,忽卷从中析而为二,遂落二甲。当中式后,给谏亦感梦,以是女故,若有所谴责,寻与同馆话及此事。叹曰:“为一女子,失我大魁!”甚恨之,欲渝约。其同年力劝成之。夫主人之女既心许于前,又复议聘于后,止多一私遇,遂遭峻罚,可不戒哉!盱江徐君芳《悬榻编》载甚详。

  禁蛇

  江宁一术士,自云能制毒蛇猛兽。偶至吾邑,幕府欲试之,舁至大教场,先令其禁蛇。士禹步握诀,蛇绎络奔赴,四百盘绕。复咒之,乃各散去。

  日中黑子

  三月二十四日申刻,日中有黑子,久之乃散。

  科名定数

  延陵巢君震林,壬辰礼闱中式一百六十二名,以他事被革,落魄归,不复以进取为意。友人力劝,不得已再上公车。及榜发,则仍一百六十二名也。夫名次前后,尚一定如此,人岂可徼幸非分耶?

  填榜失判

  《云间杂志》曰:万历癸丑会试,填榜至一百十六名刘芳节,草稿失判一条,仓猝补入副卷第一名,乃上海董少宰公邃初也。此先祖遗事,附记于此。

  墨汁污卷

  越西一孝廉,负美才,兼有所请托,会闱自谓必捷。七艺既毕,展卷朗诵,意甚得,以手拍案,砚忽自举,墨汁淋漓卷面,遂不终场而归。

  妒妇伏法

  上海杨狮桥有少妇,与翁姑同居,姑妒甚,屡以新台疑翁,思有以试之。一日薄暮,妇织窗下,姑窃翁衣巾服之,俨然翁矣,突至后,偎妇面。妇大怒,啮落一耳。姑负痛掩面走,佯称病,匿床间。其妇信以为翁也,持耳奔诉兄。兄以翁为人素端谨,未信。至晚,妇怨恨雉经。兄乃伪访翁,欲与坐执之。翁出迎,则双耳宛然,而衣有血痕。告以故,曰:“此必我妒妇所为。”遂偕入室,登榻去被,耳亡其一矣。闻于官,官曰:“蔑翁之行不义,疑妇之奸不慈,致媳之死不仁。”竟拟辟。

  玄霜

  五月望,白虹二,其长竟天,至暮始灭。又关中玄霜盈尺。按晋时墨雾,着人如墨。或曰此兵象也。

  雷震浮屠

  七月,雷震景州浮屠,火逾三刻乃灭。忆先宗伯忠谏公幼海,直言遣戍,过曹溪,登塔,从四僧四仆。忽雷震塔中,烟焰环绕,目不能视。良久得出,则僧与仆俱毙,惟公获全。公首击巨奸,名重海内,然性暴急,卒受苍头之祸,天或以此示儆与?

  贵妃托梦

  马嵬坡距兴平县二十馀里,贵妃墓在焉。墓前地近为土人侵占。邑中某绅,一夕梦妃诉曰:“仗君之力,还妾侵地,当图厚报。”绅奇其梦,亟为经理,顿复旧观,勒石以纪其事。夫太真缢死佛堂,以紫罗囊裹之而葬,千古伤心,于斯为极。钿盒钗股,七夕牵牛,惓惓记忆,总由情缘未断,岂千百载下,魂魄犹恋此耶?噫,异矣!

  玄猿

  蜀中产玄猿,性最黠,能解人意。楚帅进于上林,其使者归,猿长号而绝。宋宗卿徵舆作诗吊之曰:“潇湘寒月九疑风,尽日哀吟云水中。借得上林无限树,却教归梦入巴东。”

  祭墨会

  周侍郎亮工有墨癖,尝蓄万种,盛以小锦囊,悬之梁间,岁除作祭墨会,以酒浇之。吴祭酒伟业赋诗曰:“山斋清玩富琳琅,似璧如珪万墨庄。口啜饮同高士癖,头濡书类酒人狂。但逢知己随浓淡,若论交情耐久长。不用黄金费装裹,伴他铜雀近周郎。”侍郎慷慨好士,著书甚富,尝托白下张僧持□贻余札,备获奖借,惜未获一御李君也。

  江左风俗

  江左风俗,凡奴婢子采芹者皆从主姓,无少长悉以叔祖称之,即位望通显,不敢抗行。余族叔襟海公有仆曰张福,幼有断袖之爱,及长,遂冒主姓,配宠婢,以当炉为业。生子云孙,举甲午乡荐,联捷南宫,虑不齿于众,屡经主人门不入谒。襟海诸子象祖、象功辈,俱名士也,扼腕不平,率弟子毁其舆盖,始释之。云孙含恨刺骨,计图抗主,其父坚执不从,乃止。后复欲与主人为难,父方卧病,呼云孙谕之曰:“我受董氏恩不浅,今不能图报,而屡思反噬,我死不瞑目矣。”云孙咆哮骂曰:“老贼作如此事,至今被恶名,乃不蚤自为计,反欲污我耶?”方啜茗,以瓯掷父面。血流至踵,哽咽不能出一语,少顷气塞而绝。夫人苟能树立,即微贱何害?云孙盖愆无术,欲覆弥彰,而况忘主之恩不忠,逆父之命不孝。自是四方皆知此事,无与往还者。后宦粤西,迎降吴三桂。贼败,潜逃归,忧惧得心疾死。识者以为悖逆之报云。

  月食既

  丙申五月望,月食既。

  马镇图逆

  马逢知,初名进宝,起家群盗。由浙移镇云间。性贪横,自奉僭侈。百姓殷实者,械至倒悬之,以醋灌其鼻,人不能堪,无不倾其所有,死者无算。复广占民庐,纵兵四出劫掠,官府不敢问。时海寇未靖,逢知密使往来,江上之变,先期约降,要封王爵,反形大露。事定,科臣成公肇毅特疏纠之。朝廷恐生他变,下温旨徵入,系若卢,妻女发配象奴。未几,与二子伏东市。当逢知之入觐也,珍宝二十馀舫,金银数百万,他物不可胜计,绵亘百里。至是无一存者,人皆快之。

  讹传点选

  八月,哗传点选彩女,人情惶骇。大河南北,以迄两越,无论妍丑,俱于数日中匹偶,鼓乐花灯,喧阗道路。有一婿数家争之,男子往往中道被迫成婚。又有守节颇久,不得已复嫁,亦或借此再适者。按元顺帝时曾有此事,又晋泰始中博采后宫,先禁天下嫁娶,皆败衣瘁貌以避之。又隆庆二年讹传点选,并采寡妇,千里鼎沸,官司不能禁,与此绝类。

  谣谶

  吾松旧有谣云:“秀野原来不入城,凤凰飞不到华亭。明星出在东关外,月到云间便不明。”故吏兹土者,往往不能廉洁。有李正华者,小有才,矫廉饰诈,下车之日,行李萧然,及其归也,方舟不能载。有轻薄子投以一绝云:“吴地由来异郁林,归舟压浪影沉沉。不须更载华亭鹤,江上青山识此心。”近有刘君洪宗,洁己爱民,不一年被黜矣。尝忆前明有张守者,莅任时欲应明星之语,由东关入,过一桥,疑其是也,问隶何名?答曰“张塌桥”。大不怿,甫三日,疽发背卒。谣谶之验如此。

  庸医杀人

  里医徐元植,术甚低,过自夸诩。余内子蒋感寒热,渐有起色,徐忽突至,曰:“我与君有戚谊,曷不我属而邀他人乎?”遂探囊出参桂等药曰:“一剂可立愈也。”余素不谙方术,药才下,气结塞不通,喉中作曳锯声,不半日卒。徐遁去。吾郡旧有医沈虚明,负神术而谨厚不伐,贫家延之亦往,每日徒步,病者立起,未尝自矜。今此辈本无所解,乘轿出入,遇疑疾先议贿,谬种流传,不特无效,屡至杀人,即律以故杀之罪亦宜。

  石坠

  十二月二十二日,河南归德府宁陵县东北,空中黑气如斗,响声不绝。忽有物坠城内马道街郭伏家,光芒如火,似石非石,重四斤十四两。地方官贮库以闻。

  败笔头

  《本草纲目》曰:“男子初婚之夕,痿弱不起,取败笔头兔豪者烧灰,酒服二钱,阳道立兴。”不意管城子于八法之外,复具此能事,亦一异闻也。

  积书

  涑水氏曰:“积书以贻子孙,子孙未必能读。”赵文敏曰:“聚书藏书,良非易事。”鼎革后,藏书家散失殆尽,如曹氏石仓、钱氏绛云楼,俱付一炬。迩来真定梁公清标广搜博访,闻牙签玉躞,充塞栋宇,恨未之见也。顷曾以数集见委,遍觅不可得,止以家忠谏幼海公《紫冈》、《处士》二集奉寄,并呈一诗,云:“只爱缥缃不爱官,邺侯书架拥琅玕。他年致主功成后,留向林泉次第看。”

  避债台

  丁酉人日,阖户宴客,分韵赋诗。忽闻叩门声,启视乃酒家索逋也。戏咏一绝云:“窗拥红兰径未开,叩门蹑屐有谁来。酒瓶药裹赊偏惯,欲上周王避债台。”见《汉书》注。

  诗谶

  季黄门开生,以直言遣戍。匹马出关,虽远徙穷边,声望益著。所为诗多悲歌慷慨,尝送友人入土云:“重关不禁旅魂过,梦里看君渡塞河。白日总悲生事少,黄泉翻羡故人多。荒坟怪鸟啼松柏,废苑寒云锁薜萝。未遂首丘须浅葬,好留枯骨待恩波。”末二语竟成诗谶云。

  泖寇

  泖寇钱魁者,饶膂力,善舞双刀。聚众剽劫,出入飘忽,横行湖泖间。所掠财派为三股:一献当路,一赂捕人,其一均分之,以故久而不败,所到之处,迎者获重赏,相拒者悉屠之。自云钱王之后,以此惑众。二省合兵捕之,围之泗泾,魁与妻各持刀格斗,冲突如神,力竭就缚,械至江宁,枭于市。夫魁不过一卖菜佣耳,当事养成其患,遂至猖狂无忌,虽旋就诛戮,而糜费国帑已不可胜计矣。

  何首乌

  宁国府太平县,有翁妪居深山中,樵采为业,年各七十馀。一日晨兴,见东壁下土忽坟起二尺许,墙为之倾,掘之得何首乌一枚,大如瓮,香气扑鼻,因生啖之。不逾年,堕齿复生,颜色鲜好,如四十许人。复产一男,至今尚在。第三叔父士开秉铎其地,亲见之。

  收香鸟

  交趾国进贡中有收香鸟,其鸟羽毛之内,能收诸香烟,收毕别置一处,将翅展开,各种香气,氤氲四达。

  李公托生

  高阳李公霨,前生系老儒,博通经史,屡试不售。偶过邻李氏,所居巍焕壮丽,私心羡之。一日微疾,倏觉躯体轻快,纵步入李室,见群婢方拥一妇,似欲产者,因登屋梁窥之,忽被推下坠怀中。昏愦逾时,及醒,身小仅尺许,束缚卧床上。时天寒下雪,产母问窗外何声,公应曰:“是雪。”怪欲溺之,父不许。后遂不复言。至七岁,有戚指之曰“此哑儿,留之何益?”公忽笑语,众惊异。随入小学,颖慧异凡儿。十六举乡荐,明春联捷,致位宰辅。公尝亲述其事。

  林史

  何柘湖曰:“士君子读书出身,虽位至卿相,当存一分秀才气,方是名士。今人几席间往往宝玩充斥,黄白灿陈,若非贾竖,则一富家翁耳。”旨哉斯言!余偶著《林史》,中一则云:士大夫陈设,贵古而忌今,贵雅而忌俗。若乃排列精严,拟于官署;几案纵横,近于客馆;典籍堆砌,同于书肆;古玩纷,疑于宝坊,均大雅之所切戒也。元朗之言,正与余合。

  拆人夫妇报

  越中一孝廉,向以才学自诩。有同窗友窥邻人妻色艳,思欲夺之,孝廉为画策。先密语其夫,诬妻有所私邻。因欲出妻,孝廉复力主之为作离书。既脱稿誊讫,适笔贾至,购选毫,漫以稿塞管中。及戊戌礼闱,携笔入试,搜者得前纸。时功令甚严,荷枷杖责,革去举人。夫此等事,岂读书明理之人所宜为?孝廉止于革黜,亦幸焉耳。

  产子两首

  七宝镇民家,生男两首。按汉灵帝时,洛阳女子生儿,两首四臂。《京房易传》云:二首下不一也,厥妖人生两头。

  乡闱异变

  江南乡试前数日,严霜厚三寸。既锁闱,鬼嚎不止。放榜后,弊发,主考方猷、钱开宗,房考李上林、商显仁、叶楚槐、钱文灿、周霖、张晋、朱、李祥光、田俊民、李大升、龚勋、郝维训、朱建寅、王国桢、卢铸鼎、雷震生,俱骈戮于市。前此,江陵书肆刻传奇,名《万金记》,不知何人所作,以“方”字去一点为“万”、“钱字去边傍为“金”,指二主考姓,备极行贿通贿状,流布禁中,上震怒,遂有是狱。北闱李振邺、张我朴有“张千李万”之谣,事发,被诛者亦数十人。

  徙巢

  陆文定公孙庆曾,素负才名,居丙舍,颇擅园亭之胜。以序贡入都中式,事发,遣戍辽左。先是,陆氏墓木悉枯,栖鸟数日内皆徙巢他往。曾见《涌幢小品》载,李景隆未停爵前,冢树皆枯,不久幽废。又庆曾至杭,祈梦于忠肃公祠,梦公授纸一幅,展视乃沈阳图也。至是果验。

  宁古塔

  时上严于试官,而宽于举子,南闱覆考,一无黜落;北场情弊显然者,轻者迁尚阳,重者流宁古塔。近鱼皮岛,无庐舍,掘地为屋以居。地极寒,四月尽,布火烧之冻始解。五月可锄,急种蔬菜。六七月便采食,一交白露即枯,至寒露则根亦烂腐矣。或曰,此即昔之五国城也。桐城方孝廉膏茂曾戍其地,为予道其详如此。

  赏菊

  九月,东篱生并头菊一,馀亦灿然可观。订诸同人置酒赏之。客曰:“花虽烂熳,惜非佳种。”余笑赋一律云:“北郭先生老更饕,秋来逸兴满林皋。山翁远馈披绵雀,溪妇初分砍雪螯。翠壳脱时菱胜粉,玉缸开处酒如膏。绕篱也种无名菊,莫怪樽前啸咏高。”

  研山

  米元章有研山,乃南唐宝石,上有华盖峰、月岩、翠峦、龙池、上洞、方坛、玉笋诸胜。每天欲雨,则龙池津润,真神物也。未几,以研易园,米绘图以记,复作诗曰:“研山不复见,哦诗徒太息。唯有玉蟾蜍,向余频泪滴。”后入吴兴,毁于兵。《辍耕录》图其形,并详载之。近檇李朱公子子褒携至松,长尺许,峰岩玲珑,靡巧不备,盖实未尝毁也。或云此系赝作,恐未必然。

  金山虎见

  戊戌四月,金山卫有白虎从城外突入城,负一老妪去。守陴官兵格斗,虎咆哮,复啮死四人。翌日忽不见。旧时传鲨鱼化虎,想即此类。

  天雨砂

  六月,遂安县天雨砂,如虫矢,又如芥子。七月复雨。占云:角虫为灾。是秋,四乡牛疫,死者数千头。白秋海棠秋海棠白者,我郡绝少。客有以二本见贻,植之阶前。开时更觉妩媚,然不能耐久,不两年而其种绝矣。余有诗咏之曰:“明艳偏教玉女嗔,倚风无力自横陈。不施脂粉夭斜甚,虢国端应胜太真。”

  彭禹峰

  彭公而述,字禹峰,喜谈兵,意气慷慨,远宦岭表,往往驰逐戎马间。善饮啖,酒一吸数十杯,醉后纵谈时事。此古所谓豪杰之士也。尝过伏波庙,题诗曰:“铁桥黑水旧知名,天险还胜百万兵。试问临邛持节客,当时何路入昆明。”其叱驭之气,老而不衰有如此。

  陈孝廉

  闽人陈君肇曾,弱冠举于乡,负才名,所与游多四方知名之士,然厄于公车,逾五十馀载。戊戌、己亥,两与计偕,年垂八秩,须鬓皓白而此兴不衰。余微规之曰:“先生少负才华,长通声气,今耄矣,使杜门著述,以垂不朽,亦士君子不得志于时者之所为也。栖栖道途,毋乃劳乎?”君慨然曰:“仆岂不知此?顾一生碌碌,本期有成,圣人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既此志不遂,誓尽我之馀年然后已,要当酬知来生耳。”因江上兵阻,遂辍棹归,题诗邮壁曰:“绕江烽火倚楼看,拂面秋风怯暮寒。岭外音书乡信杳,城头□篥漏声残。岩关羽檄驰铜柱,荒寺藤花落瓦棺。咫尺桑乾天堑隔,月明何处望长安。”

  萧孝子

  广陵有萧孝子者,母卧病久而未痊,闻古有刲股救亲事,遂持刀跪神像前,剖腹截肝以啖母,母疾愈而孝子竟卒。远近诧叹,称为“萧孝子”,遍徵诗歌以记之。夫残形以救母,不可谓非愚孝,然发肤尚不可毁,乃白屠割,无异犬豕,岂父母之心哉?万一覆宗绝嗣,为祸滋大,直谓之不孝可也。韩学博日起目击其事。

  火烧旗竿

  淮安府大教场中,旗竿高数丈,从上而下,自发火,烈焰甚炽。将至根,忽大声如雷,根突出,烧尽乃止。

  负心获报

  武林张士进者,丁酉乡荐,年少美丰姿,同兄士弘赴礼闱。寓与女僧邻,中一尼明艳,且多藏金,士进与之往来甚密,订作继室。尼极欢,先以厚赀赠之,令办聘。士进获赀而背盟,及下第,不辞而归。尼闻之,愧且愤,大哭投缳死,遂为厉鬼,追及士进于中途。随仆地发狂,口作妇人声,宛然尼也。群仆哀恳曰:“愿释我主,当延名僧诵经修荐,以解冤愆,何如?”尼复叹息良久,作声曰:“此雠甚深,特来索命,他非所愿也。”抵家三日,竟不起。其仆有知之者,云是尼系富室,十三岁以家难归空门,洁修十四载,既被污,复为所卖,故恨之刺骨。至今西陵人皆知此事。

  少参风流

  林少参嗣环,字铁崖,闽人,顺治乙丑进士,守琼州。时有马伽沙国贾舶抵朱崖界上者,主帅利其重货,将执而戮之。少参执不可。贾人归国,国王德公甚,以其国中所画“渔牧图”二纸,附贾舶贻之。后竟以前隙劾罢官,遇乱徙越,卜居明圣湖。少参喜功名,好结纳,善古文辞,一跌不复振,其牢落不平之气,一遇之于文。尝扁舟往来广陵、建业间,偕骚人墨客,徵歌命酒。与余握手论心,交最晚而最相得。一日,乘醉登妙高峰,抚膺长恸,声振林木,君子闻而悲之。后竟抑郁而卒。

  孪生女

  广陵有老儒,孪生二女,有姿色,俱好文墨,并处不能辨,幼时以香炙面为识。是秋,讹传掖廷之选,仓卒归二少年。嫁同日,娠同时,死同病,亦一异也。有赋《渔家傲》吊之者曰:“昼锁纱窗萦碧雾,琼花自是无双树。并蒂娇姿怜解语,经行处,花钿暗识修眉妩。画阁肩随朝复暮,闲情时咏游仙句。奔月化烟留不住,天风度,飞琼自挽双成去。”

  托生为猪

  华亭富人庄某者,善居积,性极纤啬,挟金钱权子母之利。死后数月,见梦于其妻曰:“我以宿孽,托生某家为猪,明将就屠,可遣儿持银二两八钱,速往赎归,少缓则不及矣。但圈豕甚多,儿至,衔衣垂泪者即我也。”妻惊寤,语二子急持银往。见一大猪突出,衔子衣伏地而泣。子不告以故,取银买归,适符其数。乃于父旧卧处设一榻,具帏褥,置猪其内,日以铜盆盛米粥饲之。岁余,猪被病死。

  男人女名

  冯妇

  的娘【苗酋,《元泰定记》。】

  徐夫人【《史记?荆轲传》。】

  尚婢婢【《通鉴》。】

  丁夫人【《史记?封禅书》。】

  念姐【《北史》,羌名。】

  杨奴奴【忠小名,《后周书》。】

  马仙婢【《南史》,后改。】

  李安人【《北史》。】

  司空命妇【《仓公传》。】

  五娘【唐李君羡。】

  释氏命名

  黄罗汉【《通鉴》,梁时人。】

  卫菩萨【《北史》,北齐人。】

  柳达摩【《通鉴》,北齐人。】

  姚沙弥【姚秦尚书。】

  萧□黎【齐江夏王小名。】

  郭药师【《唐书》。】

  韩文殊【《北史》魏人。】

  陈和尚【《金史》。】

  崔迦叶【《北史?崔亮传》。】

  尔朱菩提【《魏书》。】

  康维摩【《北史?源贺传》】

  尔朱文殊【二人荣子。】

  崔目连【《北史?崔道固传》】

  尉迟菩萨【丑奴部将。】

  席毗罗【《北史》,周人。】

  慕容三藏【绍宗子。】

  周罗□【见《通鉴》。】

  斛律沙门【《贺拔岳传》。】

  鲁悉达【《陈书》。】

  莫折菩贤【《肃宝寅传》。】

  萧摩诃【《陈书》。】

  赫连僧迦【《于仲文传》。】

  元佛□【《周书》。】

  宇文禅师【《北史》。】

  张须陀【《隋书》。】

  司马弥陀【《北史》。】

  宋金刚【《隋书》。】

  贺拔难陀【《北史》。】

  人身诸神名

  《灵枢素问》载,人一身有九窍、十二官、三百六十五节,一昼夜一万三千五百息,脉行八百一十丈。又按道书,身中有万二千神,三万六千尸虫族焉。暇日撮录其名,以资博览。《黄庭内景经》曰:发神苍华,字太元。脑神精根,字泥丸。眼神明上,字英玄。鼻神玉垄,字灵坚。耳神空闲,字幽田。舌神通命,字正伦。齿神崿锋,字罗千。心神丹元,字守灵。肺神皓华,字虚成。肝神龙烟,字舍明。肾神玄冥,字育婴。脾神常在,字魂停。胆神龙曜,字威明。腹神灵元,字混康。脐神桃孩,字合延。《仙诀》云:明堂神,左明童,右明女,中明镜。洞房神,左无英,右白元,中黄老。上丹田神,赤子,帝卿,元先。中丹田神,真人,子丹,光坚。下丹田神,婴儿,元阳,谷元。丹田上,中黄真君,流珠宫流珠真人,玉帝宫玉清神母。明堂上,上清真女。洞房上,太极帝妃。左目陵阳,字英明。右目太阴,字元光。左乳名君阿。右乳名翁仲。《中经》云:鼻神太乙,字通卢。口神,字丹朱。两手神,字魄阴。项神,字上间。肩背神,字女爵。两神,字阴隐。胫神,字随孔。足神,字柱天力士。耳神,字娇女。发神,字禄之。上元神,字威成。中元神,字中黄。下元神,字明光。阴神,男字穷英,女字丹成。两膝神,字枢公。《太上胎精记》云:脑神觉元,字道都。发神玄文华,字道衡。皮肤神通众仲,字道连。目神虚监,字道童。髓神始谟盖,字道周。膂神益历辅,字道柱。鼻神冲龙玉,字道微。舌神始梁峙,字道岐。喉神百流放,字道通。肺神素灵生,字道平。心神焕阳昌,字道名。肝神开君童,字道清。胆神龙德拘,字道放。左肾神春元真,字道卿。右肾神象地无,字道玉。脾神宝元全,字道骞。胃神同来育,字道展穷。肠神兆胜康,字道还。大小肠神蓬送留,字道厨。胴中神受亨勃,字道虚。胸膈神广英宅,字道中。两胁神辟假马,字道成。阴左卵神扶流起,字道圭。右卵神苞表明,字道生。气海神逮无马,字道极。《大洞法》云:舌本下神于景清,字会元。玉枕神务犹收,字归会昌。眉神延陵梵,字履昌灵。左腋神玄元叔,字合符。右腋神郁灵标,字玄夷绝。心宫神理明初,字玄度卿。脐神桃孩,字道康。泥丸神玄凝天,字三元先。顶骨神神运珠,字子南丹。脘间神始明精,字元阳昌。口四际神帝昌,字先灵元宗。背骨神舍景,字兆台玄精。颈神素玉,字梁南中。喉根神养光,字太昌。胃腕神明君,字明轮。鼻孔神元生,字黄宁。肠口神坚玉,字凝羽珠。胸中神天精液,字飞生。左耳下神拘制,字三阳。右耳下神上归,字帝子。头面神翳郁无刃,字安来。上胸腹神圆华黄刃,字太张。上小腹至脚底神启明箫刃,字金门。上左手神名接生。右手神名方盈。左足神名飙精。右足神名欻亭。左目童子名飞灵。右目童子名晨婴。五脏二神,名务玄,字育尚生;又玄归,字盛昌。藏下胃上二神,名案延昌,字合和婴;又保谷童,字明天。肠口二神,名斌来生,字精上门;又幽台,字灌上。小腹二神,名祖明车,字无极;又理维藏,字法珠。百关血节二神,名混离,字叔父坚;又发纽子,字庆玄。命根包胎,共七神:高同生,字左回明;又叔火王,字右回光;又重冥空,字幽寥;又日明真,字众帝生;又杨堂王,字八灵;又录回,字绝冥;又照无阿,字广神。人中神光坚,字灵和。阴茎神林灵天。膀胱神保成曷。阴囊神彰安幸。口舌神长来觉。五脏外神凋梁际。又梦神名宜。《真人制魂魄说》云:三魂,名胎虫,爽灵,幽精。七魄,名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三尸光,上尸青姑,中尸白姑,下尸血姑。虫,一彭琚,二彭盾,三彭矫。《酉阳杂俎》云:人有九影,神亦有九:一右皇,二魍魉,三泄节枢,四尺凫,五索关,六魄奴,七灶□,八亥灵,九不可考。

  物名类人名

  岁暮,同人相聚,或分题赋诗,或徵事饮酒。一夕,陶子欲举鸟兽草木似人名者。余归,于灯下取腹笥所偶忆者,疏之别幅,附识于后:鸟如人名者,天山曰帝江。函山曰王母使者。瀛洲曰信天翁。蜀鸟曰探花使。岭表曰秦吉了。《柳归舜记》有武仙郎,阿苏儿,自在光生。孔雀曰孔都护。鹤曰蓬莱羽士。神禽曰飞廉。鹰曰凌霄君。鹊曰神女。黄莺曰金衣公子。子规曰杜宇,又谢豹。鹦鹉曰雪衣娘。燕曰天女。吐绶曰锦带功曹。鹆曰八哥。鹧鸪曰内史。鸥曰碧海舍人。鹭曰碧继翁。鸿雁曰殊翁。曰雪姑。鹪鹩曰巧妇。鸠曰郭公。黄鸟曰黄公。雀曰喜宾。姑获曰天帝少女。鹅曰兀地奴。鸽曰飞奴。兽如人名者,虎曰李耳。熊曰子路。马曰山子。《王会图》有獩人俞儿,《南丹》有野婆。猿曰山公,又野宾,又孙供奉。狐曰阿紫。象曰大客。牛曰瞿摩帝,又曰周留。猪曰参军,又大阑王。驴曰卫子。羊曰髯主簿。狒狒曰野人。山都曰木客。狗曰飞燕,又逍遥郡君。猫曰白老。犬曰守门使。鳞介诸虫如人名者,龟曰玄夫,又曰玄衣督邮,又东海波臣。绿毛龟曰绿衣使者。鼋曰河伯使者。鳖曰河伯从事。水尸曰鱼伯。鱼曰孩儿,又土父。乌贼曰河伯小吏。蟹曰彭越,又内黄侯,又横行介士,又无肠公子。书蠹曰脉望,瑟中。蛙曰鞠通。海牝曰东海夫人。鼠曰仲能。蝉曰齐女。蜴蜥曰蛇医。螟蛉曰戎女。蜘珠曰络丝娘。蜻蜓曰赤弁丈人。寄生曰宛童。蜂曰笛师。蟋蟀曰王孙。促织曰懒妇。蚯蚓曰歌女。蚊曰黍民。结草虫曰蓑衣丈人。蝍蛆曰吴公。青蚨曰鱼父。蝼蛄曰仙姑。葛花上蛇曰亭长。蜣螂曰推车客。虿曰杜伯。虾蟆曰田父。蜮曰射工。蜉蝣曰慈母。蝎曰主簿虫。樗鸡曰红娘子。芫花上虫曰青娘子。山虫曰山和尚。水虫曰水秀才。草木如人名者,木之精曰彭侯。松曰苍髯叟。林擒曰文林郎。少室山木曰帝休。古赋木曰平仲,曰长卿。枣曰君迁。藤曰简子,又丁公。竹曰越王。枣曰仲思。茶曰孩儿。松曰罗汉。果曰菩提。冬青曰女贞。木兰曰女郎。海棠曰妃子。芙蓉曰文官。荔枝曰十八娘。杨梅曰圣僧。蔓生曰史君子。菊曰傅延年。蕉曰美人。莎曰寡妇。赤豆花曰腐婢。大黄曰将军。甘草曰国老。地丁曰蒲公英。石斛曰杜兰。淫羊藿曰黄德祖。茄曰离娄。岭表有素馨。又药草有刘寄奴、甘遂、杜仲、苏子等名,不可胜举。

  鹤湖谣

  阳羡莫进士大勋,筮仕为嘉善令,多善政,厘奸剔弊,群然有卓鲁之目。后以治行擢给谏,未几夭殁。与余称莫逆交,偶过魏塘,见舆颂载道,百姓思慕不已,因作《鹤湖谣》以悼之云:“湛若寒冰,使君之清。燠如春日,使君之泽。东流之水空潺潺,使君一去不复还。”

  商谜

  商谜之说,儿童妇女皆喜为之,然亦见正史。《南北史》载“箸谜”曰:“眠则同眠,起则同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屐谜”曰:“刺鼻不知嚏,蹋面不知嗔。啮齿作步数,持此得胜人。”“鼓谜”曰:“徒有八尺围,腹无一寸肠。面皮如许厚,受打未渠央。”此谜之始也。至字谜,鲍昭诸集已有之。

  灯谜诗

  遂安毛进士际可作灯谜诗十二首,每句寓一人姓名,皆经生所共习者,偶出示,余思之一夕,悉得之,附录于后:“美玉无瑕辑瑞同,岐丰佳气庆云中。从天产下鳞虫长,两道祥光一色红。”右圣瑞。“虎旅归来已罢兵,关梁无禁任遥征。九重天子称仁圣,雅颂原非郑卫声”。右太平乐。“蝶舞莺啼草色萋,郊门回首日初低。延来师席多怡怿,蠹简芸编满架齐。”右闲适。“满苑棋声暑气收,乃翁败局少机谋。君家季父还犹豫,为语儿童且自休。”右嘲低棋。“绿柳阴中点绛红,华堂广厦贵游风。无心邂逅皆年少,一诺何妨缟通。”右赠友。“垂杨枝上漏春光,归去来词独擅长。从此尘劳还久歇,止将田事祀勾芒”。右田家。“将逢弥月祝无灾,绣褓啼声出户来。诸子儿郎皆长大,含饴最喜是初孩。”右汤饼会。“春日问花花解语,绿杨树底午风和。东邻相对怜矫小,争似椒房绝艳多。”右春游。“衰年负荷苦难禁,路远空怀顾仆心。少弟仔肩能代力,馀闲试鼓爨桐音。”右村居。“身长七尺皓须眉,俯首长如持满时。村塾全然无约束,任儿携幼浴清池。”右村学究。“夜永鸡鸣漏未收,官家沉酒百无忧。蛾眉一色谁相让,南院花辉对院幽。”右宫怨。“中男驱犊向前村,鹤发山翁暮倚门。更与诸儿相共语,年来齿落复生根。”右老农。白圭、周霄、龙子、丹朱、毕战、许行、王良。乐正子、景春、东郭氏、傅说、万章、奕秋、公输子、子叔疑、子莫、杨朱、屋庐子、逢蒙、然友、泄柳、颜回、长息、神农、浩生不害、子产、公孙衍、季孙、桃应、柳下惠、西子、宫子奇、戴不胜、百里奚、季任、琴张、高叟、戴盈之、师旷、子濯孺子、景丑、王□、颜般、北宫黝、牧仲、太公望、告子、易牙也。毛君善古文辞,所著有《松皋集》。

  花名诗谜

  严进士允肇,吴兴人,所刻有《石樵稿》。尝为花名诗谜数十首示余,择其佳者记之于后:“青蚨百万散无踪,二姓飘零共一宗。渊客泪凝芳草露,樗村却冒管城封。”金钱兰、杨柳、珍珠兰、木笔。九苞天上羽仪新,列宿光芒动紫宸。绛帻一声宫漏尽,西风别院正愁人。凤仙、满天星、鸡冠、汉宫秋。烛龙光射羽人衣,溽暑凉生六出飞。天挺孤标云路近,四时台榭总芳菲。向日葵、六月雪、凌霄、长春。束素凌波潋滟浮,绿云斜戴碧搔头。并刀细断流黄锦,狼籍春风哂未休。水仙、玉簪花、剪秋罗、含笑花。

  旅庵

  旅庵大师名本月,曾受知于世祖皇帝,特书“天上无双月,人间祗一僧”十大字以赐之。与余为方外友,备极款曲,时或相聚。吾辈酌酒呼卢,嘲谑杂出,师坐其傍,欢笑无间,故皆爱而近之。既而募资欲种松万树于昆峰之麓,以为十年之后,可与苏台之灵岩、吴兴之白雀齐驱鼎峙,诚胜事也,惜愿未果。求之缁流,殆亭亭乎鹤在鸡群者与?

  伤友

  王贡生宗蔚,字崃文,自少喜谈诗,所著有《蓉楼稿》。为人敦尚气谊,与人交款曲真挚,久而不渝,破产结客,未尝有倦色。年逾壮,无子,又多病。一日,在故人坐,方与客揖,仆地卒。吾闻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徵应不爽,乃既夺其年,复斩其祀,天之报施,果有不足据者与?抑恶者未必祸而善者未必福与?不然,何其酷也!曾有诗赠余云:“十载金门客,翻来狎隐沦。花迎绿水动,雨积翠微新。身世凭双剑,江湖岸角巾。故人海内尽,藉尔慰松筠。”

  著书诞妄

  《拾遗记》曰:“始皇时,宛渠之民乘船而至,名曰螺舟,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不审何以不行海面,且乘舟者何得无恙?又见一书云:“流波山下有燃海,舟人不知水性,以烛跋投之,火大发,遍海延烧,无一人还者。”既无人还,又孰从而知之,孰从而道之乎?诞妄至此,可发一笑也。

  老子有妹

  《佣吹集》曰:“孔子有兄,老子有妹。”按《史记》注曰:叔梁纥妾生子孟皮,病足,乃求婚颜氏,生仲尼。老子妹,当再考之。

  人变犬

  上海县新场镇有瞿某者,字宾卿,惯作硬证害人。忽一日得病,匍匐于桥所,作犬声,以吠往来行人,伊子进以米谷,不食,竟自寻秽物食之。如是数日而死。噫,天之报施,果不诬也。

  三冈识略卷四【己亥至癸卯】华亭董含著

  鹊巢

  己亥二月,沪渎真如地方,有群鹊共作一巢于麦陇,大如车轮。乡人愤其伤麦,纵火焚之,诘旦复成。

  天狗堕

  三月二十六日未刻,有星堕地,色白,其声如雷。按天文志,天狗状如流星,望之若火光,坠地有声,千里之内,破军杀将。是秋,果有江上之变。

  海寇入犯

  郑成功原名森,芝龙孽子也。初入南安县学,为学使者置劣等,因入赀为太学生。先是,芝龙与弟鸿逵等于乙酉六月拥立唐藩于福州,以成功为养子,赐国姓及今名。王郊天日,大风扬沙,玉玺堕地,缺一角,识者以为不祥。顺治初年,遣御史黄熙胤招降七闽,芝龙潜纳款,求总制两粤。许之。因弃隆武去,隆武旋就擒。芝龙谒贝勒,与饮三日,挟之北行,后被戮。成功转入海岛,招纳亡命,其部曰南郎、北郎。南郎者,闽广人,多芝龙旧部曲;北郎者,乃江浙人及北方剧盗、旗下逃兵。众至数十万,于六月初犯京口,即以十六日破瓜州,连破润州。提督管效忠、江抚蒋国柱俱失利。七月,成功兵至江宁,势张甚。沿江士民奔而南,维扬百姓奔而北,山东、河南俱震动。既而攻江宁,久不下。崇明守将梁化凤引骑兵三千入援,乘其不备,率兵突入。贼裸体赤足,不能当,争解维逃。获其将甘辉辉,骁将也。成功遇飓风,失亡十七八,愤恚死。其子锦,窜入台湾。时方议亲征,而露布已至,诸将叙功有差,而梁公遂移镇云间。

  谯楼

  吾郡问禅古院,中峰道场也。中峰与松雪系宗党,乃赵氏故院,有子昂《滚马图》、《历代祖师图》。子昂以中峰故,往来甚数。松江府“谯楼”二字,真迹也。后毁于兵燹,祖郡守承勋卜日改建,逾月而成,虽巍焕壮丽视昔日有加,而遗迹已不可复睹矣。

  火烛会

  庚子。松郡普照寺,古刹也。华亭旧志云:每年正月十七日,普照寺作火烛会,士女阗塞,七日乃止。寺僧乘此,多为不法。今久不复见矣。

  柏大士

  嘉善县刘生者,世业医,祖墓有古柏,为暴风所摧,命伐去之。柏中空,脂膏凝结成普门大士像,妙相端严,纤悉毕具,因送招提寺供养。盖西方圣人愿力浩大,稗官所载,有煮狗烹鳖而得大士像者,殆未易以恒理测也。尝见《南唐书》,溧水县大兴寺桑生木人,长六寸,如僧状,右袒而左跪,谓之须菩提。

  庙神示兆

  鹤湖陈孝廉增新,将谒选。海宁硖石镇有神庙,祈梦最灵,孝廉往祷,求示来兆。夜将半,忽梦神召。命之坐,令左右取白纸一幅,操笔书十馀字。展视,惟诗二句:“凭将刺股悬梁志,散作河阳满县花。”览毕,瞥然而觉,吟咏再三,莫解所谓,因识简末。未几,授江西一令。莅任才三日,神气骚扰,匆匆作家报,阖户自缢。家人急救。得免。后数日,竟投缳死。于袖中获书,封识甚密,启视,笔墨安详,情辞酸楚,皆决绝语。岂此地有宿冤,数已前定,有不可得而避者耶?

  县衙女妖

  海宁县相传,有一女妖在衙内,艳冶动人,其去来出自古井。时秦君嘉系为令,女尝游戏左右,或夜坐批阅文卷,辄为磨墨,亦不以为意。一夕,语令曰:“公将升任,不能久侍矣。”未几,迁职去。与门役辈调笑甚狎,间以手抚摩,平滑无罅。至今尚存。

  董公泉

  我家忠谏幼海公,讳传策,以直言遣戍粤西。从学者负笈而至,户外履不能容,土人结屋以居之。地苦无水,众为凿井,筑亭覆其上,至今犹呼为董公泉、董公亭云。

  浮萍兔丝篇

  有李参将者,言其部下卒尝掠人妻,既数年,携之南征。途遇故夫,一见恸绝。询其夫,亦别纳一妇,则兵之故妻也。四人相见大哭,各反其妻而去。施宛陵闰章作《浮萍兔丝篇》以记之。

  玉印

  富阳典史孙某,解饷北上,泊舟秦邮。有光夜烛于湖,促榜人迹之,于沙际得玉印一方,阔四寸六分,双盘龙纽,其文乃汉高帝《大风歌》也。献于朝,获重赏。

  崇奉释教

  辛丑正月初七日,世祖章皇帝聪明天纵,登极十八年,恩威并用,身致太平,至是上宾。予时待诏公车,不胜槁山弓剑之感。上崇信竺乾,每于西苑接诸鹏耆,登座说法,一时缁流云集。迎武康玉林通琇禅师入都供养,复召天童道忞。上从玉林乞名,因以“慧橐”为名,“山臆”为字,“幻庵”为号,刻玉章,凡书画皆用之。

  五宗异同

  道忞字木陈,曾主天童法席。出院后,费隐通公刻书声其罪。三峰汉月禅师,木陈之兄也,刻《汉五宗原》一书,木陈随著《五宗辟》,词极呵詈。汉月门人复作《五宗教》以正之。膺宠眷,目无流辈。后于道场山葺大殿,供世祖章皇帝神主,遣待本月入京,请勅赐寺额。朝议以荒山非立庙之所,命地方官焚之,忞大沮丧。

  诗谑

  上尝与木陈言及一新进士,毗陵人,削去髭髯,希庶常之选,不数日,面如涂墨。因改《西湖》诗嘲之曰:“删即删兮留不留,胡须抱怨几时休。冷风吹得通身战,却把常州作满州。”言罢抚掌大笑。

  朱衣见梦

  国初贤相,以溧阳陈公名夏为第一。公幼时聪敏过人,未入泮,梦二朱衣人来贺,遂采芹。乡举亦然。至癸未大魁,及迁转以迄大拜前,二人俱于梦中预报,故公皆先知之。未被祸前一日,二人者复来告别,公惊寤,叹息曰:“余死矣。”翌日竟赐死。公登揆席,毅然以澄清流品、奠安黎元为己任,即当生日,门庭寂然,有客献诗云:“诞日常时一样闲,放衙兀坐比深山。百僚怀刺逡巡去,惟有新诗手自删。”亦足以见公之一斑矣。

  孙公知遇

  予三上公车,辛丑始受知于泽州说岩陈公。殿对后,益都太宰亭孙公、恒山大司马玉立梁公,俱推拙卷为首。进呈三日矣,或以予策中引用《汉书?五行志》数语为不典,二公力争不得,遂抑置二甲第二,拔马君世俊为第一。马亦予同门生也。功名分定,前后亦乌足较,而知己之感,何敢一日忘也。孙公复以诗见慰云:“圣主乘乾日,鸿仪渐陆年。衣冠江左盛,词赋郢中传。剑气星文起,珠光璧月联。天人资庙略,舟楫济洪川。奇对终生少,新书贾傅贤。惊鸣难众和,抗浪得先鞭。金马青霄上,铜龙晓仗前。未沾仙掌露,归惹御炉烟。命达才偏胜,时清道易全。老夫觇壮业,多在五云边。”

  废登科录

  廷试刻登科录,自霍端友榜始,此后累朝不易,至明祖,复勒名于碑。辛丑殿试毕,仪部照例题举,朝议以为前朝陋规,不必更袭,遂废不行。

  不认本房

  苏郡徐君斌,老儒也,不晓世故,中会榜后,以师生投揭,新奉明禁,不诣本房胡给事悉宁。胡大愠,遍告吴人,欲声其罪。徐之迂拙,诚为可笑,然尝考霍文敏韬会试,不认本房为座师;又按宋艺祖殿试,凡称门生于私门者有禁,盖自古有之矣。

  文星堕

  先是,正月初十日,百僚早朝,见有白光堕地。钦天监奏,文星堕江南分野,主文人有厄。至是果有欠粮奏销一案。

  江南奏销之祸

  江南赋役,百倍他省,而苏松尤重。迩来役外之徵,有兑役、里役、该年、催办、捆头等名,杂派有钻夫、水夫、牛税、马豆、马草、大树、钉麻、油铁、箭竹、铅弹、火药、造仓等项,又有黄册、人丁、三捆、军田、壮丁、逃兵等册。大约旧赋未清,新饷已迫,积逋常数十万。时司农告匮,始十年并徵,民力已竭,而逋欠如故。巡抚朱国治强愎自用,造欠册达部,悉列江南绅衿一万三千馀人,号曰“抗粮”。既而尽行褫革,发本处枷责,鞭扑纷纷,衣冠埽地。如某探花欠一钱,亦被黜,民间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谣。夫士大夫自宜急公,乃轩冕与杂犯同科,千金与一毫同罪,仕籍学校,为之一空。至贪吏蠹胥,侵役多至千万,反置不问。吁,过矣!后大司马龚公特疏请宽奏销,有“事出创行,过在初犯”等语,天下诵之。

  地龙散

  金贞祐中,术虎高祺当国,士大夫每遭鞭扑,医家以酒下地龙散,投以蜡丸服之,北方大行。苑极之中有诗云:“嚼蜡谁知味最长,一杯卯酒地龙香。年来纸价长安贵,不重新诗重异方。”《辍耕录》载,元初轻儒,与齐民等,翰林高公智耀上书力争,始免徭役,崇学校,正户籍。呜呼,今安得高公其人者哉。

  淫像

  辽阳城中一古刹,巍焕壮丽,守卫严肃,百姓瞻礼者,俱于门外焚香叩头而去。有范生者,游其地,欲入不可得,请一显者,乃入。见内塑巨人二,长各数丈,一男子向北立,一女南面抱其颈,赤体交接,极备淫亵状。土人呼为公佛、母佛,崇奉甚谨。尝阅《留青目札》,载嘉靖十五年,大善殿有铸像,极其淫秽,钜细不下千百。夏文愍公言建论焚之,以清宫禁,尽付诸火。其像号“欢喜佛”,乃元之遗制。又郑所南《心史》载,元人于幽州建佛母殿,制佛裸形,与妖女合,淫状种种,纤毫毕具。即此是也。

  当湖为神

  马进士嘉植,当湖人,清介有守。弘光时督饷江右,曾以公事误杀二人。易代后,薙发杜门,不入城市。岁朝谒祖墓,见青衣二人从墓间出,自通姓名,曰:“某因无罪,居枉死城已十八年,但乞公批照,云前误断,呈之冥官,某可托生矣。”公曰:“我自信为官未尝枉一事,昔既误断,今便相偿,批照何为?”曰:“公正人也,阴司甚重之。况此意初非有意,今公将殁,且当为神。不然,某亦未敢请也。”遂取笔判数字,二人忽不见。归家语人曰:“予将逝矣。”于是沐浴焚香,至晚,偃卧而卒。

  袁将军冢

  晋左将军袁崧,筑沪渎垒御冠,为孙恩所害,麾下士李祥收骸骨,葬北桥之南,今四围皆植木棉,惟存一土抔而已。时有江右人诡言知医,结草轩止于其旁,夜凿地道,潜通墓穴,半月后不告而去。居人毁其屋,见深入数丈,俯瞰黝黑,探之得磁碗二、古镜一。镜大五寸许,背有小钮,图五岳真形,翠纹剥落,能照数百步外。众争之,互相讦讼,遂追入官。但不知盗取者为何物,岂宝光陆离,果可望而知者耶?

  松顶兰

  粤西全州,有岭甚高,上挺虬松数百株,长十馀丈。松颠遍生兰,开时花极烂熳,馥郁数里,人不能采。

  梵修寺黄杨

  华亭千步泾梵修寺,有黄杨一株,相传已千馀岁,高出殿脊。闻前朝有外国人徘徊寺侧,言下有奇宝,欲捐赀买寺,别构一寺偿之。僧执不可,乃止。是冬,有十馀人,称上司承差来借寓,僧不敢拒。居数日,乘夜逸去,殊出意外,视黄杨被掘,深入三丈。急追之,及于浒关。其人哀祈,酬僧二百金。叩以下有何物,终不肯言。

  祭厉

  明初,松民钱鹤皋感梦兆起兵,反叛,官军讨之。胁从皆农夫,闻炮声俱惊窜。鹤皋就擒,俘至京。临刑,白血喷注。太祖异之,以为厉鬼首,命天下祭厉,称无祀鬼魂钱鹤皋等。本朝遵之,至今不废。

  天鼓鸣

  癸卯二月十九日,京师天鼓鸣,随陨星十一,城外七,城内四。次朝拾视,热如炽炭,大者十馀觔,小者不下六七觔。一星碎为三块,外青内白,一星缺一角。

  黑风

  四月二十二日未刻,辽阳杀布台陡起黑风,一股从南来东,吹倒民房四百三十间,压死男妇五百口,其馀伤者不计其数。

  改试士法

  八月,改试士法,八股制艺,永行停止,乡会试用策论表判,减三场为二场。至戊申七月,诏复旧制。

  莲笠

  《六砚斋笔记》:莲初透水,为骤雨所淋,辄中夭。因出新意,剪荷叶,线缝之,作兜鍪状,名莲笠,雨则遍覆之。并戏咏曰:“欲展凌波步,先为行雨装。擘罗深覆额,拥髻暗藏香。莫倚倾珠盖,应同裹玉囊。自怜娇小甚,脉脉待恩光。”此事甚韵而制亦佳,当效而行之。

  居宅有定数

  海邑沈布政恩,致政归,创大第,颇极巍焕。将落成,择日上匾,夜梦数人鼓吹迎匾入,悬之中堂,仰视则名之上易一“潘”字。亦不以为意。诘朝送客,遥见一小儿,才数岁,眉目秀异,挟册往村塾。呼问曰:“儿何姓?”曰姓潘。因忆昨梦,取册阅之,则名恩也。瞿然自失,叹曰:“堂未成而居者已有人矣,我何营建为哉!”命止工作。潘后果登进士,累官大司寇,沈氏子孙中落,遂买其宅,改为乐寿堂。二子连举甲榜,拓地为园,壮丽甲于一邑,今亦付之荒烟蔓草矣。癸卯冬偶过其处,徘徊凭吊,周太守茂源为余道其详如此。

  李笠翁

  李生渔者,自号笠翁,居西子湖。性龌龊,善逢迎,遨游缙绅间,喜作词曲及小说,备极淫亵。常挟小妓三四人,遇贵游子弟,便令隔帘度曲,或使之捧觞行酒,并纵谈房中术,诱赚重价。其行甚秽,真士林中所不齿者。予曾一遇,后遂避之。夫古人绮语犹以为戒,今观《笠翁一家言》,大约皆坏人伦、伤风化之语,当堕拔舌地狱无疑也。

  萨真人

  我郡有史道人者,自言传萨真人法,能置狱劾鬼。每登坛作法,刺舌血,书黑檄,向空焚之,并呼灵官王善名,骂詈不绝口。予初见殊骇,不知神将何故受此辈驱遣?然道人性贪行污,术亦不验。后偶见《江湖纪闻》一书,载真人名守坚,蜀西河人,少有济物志,尝学医,误杀人,因弃业远游,访异人,获传张虚靖天师法,后法大显。曾经潭州,州人闻神语曰:“萨提刑来日至。”次日,萨携笠过市,有“提点刑狱”之牌,人皆异之。至湘阴县浮梁,见土人用童男女生祀本处庙神,萨曰:“此等邪神,速焚其庙。”言讫,雷火飞空,庙立毁,但闻空中云:“愿法官常如今日,自后庙不复兴。”后萨至龙兴府江边濯足,见水有神影,方面,黄巾金甲,左手曳袖,右手执鞭。问曰:“尔何神也?”答曰:“我乃湘阴县庙神王善,被真人焚我庙,相随一十二载,只候有过,欲复前仇。今功行已高,职隶天枢,望保奏以为部将。”萨曰:“汝凶恶之神,在我法中,必损我法。”神立誓不敢背盟。遂奏天帝,收为将。一日,诸将现形环侍曰:“天诏临矣。”真人即起身立化,后举棺甚轻,剖视已空矣。真人颠末如此,乃庸俗黄冠,动加呵叱,何也?

  平牙露布

  予偶病龋,三日夜不痊,饮食都废。适有媪过门,云“内簇细虫,取出立愈。”因戏作露布曰:“上党牙车,蠕蠕肆虐。右厢颊辅,唯唯受攻。拟借箸以难施,欲运粮而莫进。握椒一粒,丸封未能炙。炙艾三年,火攻不效。眉嚼齿,疑穿义士之龈;俯首支颐,何关致母之脚。有娘子军者,针持寸许,夫人匕不足比其;穴入片时,蠢兹虫早已夷其族。蛮触之种,今安在哉?唇齿之交,依然无恙。是用金钱颁赏,铁券旌功。防其将来,勿进易牙之甘味;固兹封守,毋亡凿齿之奇勋。得牙帐之风,凯歌雷动;磨鼻端之墨,露版星驰。”

  董仲舒有三

  董仲舒有三人:一汉江都相;一北齐值阁将军董蛮,改名仲舒,见《通鉴》;一蜀青城山隐士董仲舒,见《蜀记》。

  捕鱼翁说

  江边有水鸟,曰“捕鱼翁”,喜食鱼,故以命名。吴越人捕而畜之,每舟行,列之两舷,至溪流深处,没而入,得鱼始出,有大二三尺者。渔人先以绳束缚其颈,使不能吞吐,薄暮满载,乃解其系,以微肉哺之。夫奋身于惊涛逆浪之中,可谓勤矣,乃终日竟不获一饱,何工于为人,拙于为己欤?将贪者常劳,而廉者自逸欤?岂多取者必厚亡,造物果有一定之数欤?吾于是乎有感。

  射工说

  溪涧之中,族细虫焉,曰蜮,一名短狐,一名射工,角横,口如弓弩,常含沙射人影,中者辄病。夫虫之与人,初无怨也,乃乘人之隙,祸端潜发,何性之毒欤?且夫猎者、渔者、弋者,皆有求于物,而物莫或伤之,射工则无是也。卑微龌龊,与人各不相知,何其阴谋巧伺,罔所顾忌哉?彼虎狼啮人,人能避之;蜂虿螫人,人能杀之。今机触于甚疏,而害生于意外,谁得而防之也?吾于是乎有感。

  穷奇说

  海外有兽曰穷奇,性异他兽,遇善人则搏而食之,逢恶人则捕禽兽以饷之。夫侮善而畏恶,举世皆然,此兽殆得性情之中者欤?虽然,兽本无知,不知其人之善而恶之,不知其人之恶而好之,好恶皆出于无心,与知之而相反者异矣。呜呼,善恶之不分也久矣!善者不自鸣其善,恶者不自言其恶,乃能断然直行其胸臆,则此兽犹为有知也。吾于是乎有感。

  三冈识略卷四补遗华亭董含著

  上元老人

  八月,以云贵荡平,再举会试。余与二三子下第南归,维舟金山,登妙高峰,见壁间一诗,字大半尺许,龙蛇飞动,诗亦豪隽,自称“上元老人题”,不知何人也,漫识于此:“孤舟此夜金山住,与客重登最上头。半抹远烟生隔岸,一轮凉月照高秋。星星渔火明还灭,寂寂江声淡不流。更莫酒阑吹铁笛,老龙时出洞前游。”

  城隍神著灵

  松郡城隍神最灵,有一营丁,素悍,率妻孥寝处殿侧,系马神座下,有献新制袍服被神像者,脱取自衣。一日,忽反接,自掷于庭,向空叩首,历数罪恶,号呼半日而死。主将闻之,躬自祷谢,并施财修葺。数日之内,焕然一新。

  鸟报冤

  西佘有潘姓者,以捕鸟为业,日杀数十命。一日卧病,见怪鸟无数,飞集帐中,啄其心胸,痛不可忍,遂死。将付火,忽大雷雨,众走避。雨止视之,两目已为饥鸟所食矣。

  出神

  凡人形大苦者,神先去之,不特修炼家有出神之说也。余内弟蒋生雯暠染弱症,日夜咯血,备极恶趣。一日,潦倒中转侧四顾,忽见己身坐别榻上,相对凝视,俄顷而灭,大惊,自知不起。不逾旬遂卒。生年少喜炫才,颇有费心事,致享年不永,惜哉。

  神诛逆子

  毗陵民某,生一男,岁才周,民母年迈目昏,误蹴儿死。咆哮取刃刺母,母逃入三义庙。民追及,忽见周将军厉声叱之,须眉毕张,举刀砍其颈。急呼“将军赦我!”随仆地。一黄冠扶之起,自言所见,连呼颈痛而死。

  出母嫁母义不可绝

  我邑有徐生者,生母死,以既被出,虽未改适,于义已绝,不为服。余甚讶之。偶见《客座赘语》曰:“出母嫁母,均称义绝而实不同。有出当其罪者,有出不当其罪者;有出而改适,有终不改适者。嫁母有父卒改嫁者,有为舅姑所迫不得自由者,有饥寒无依而后去者。古人制律,不立服满改嫁之条,盖圣人曲体人情,难尽以共姜柏舟之事望之也。人子不幸遇此,等于涂人,掉臂不顾,岂复有人心哉?况父固可以夫而绝妻,子不可以子而绝母。又或为嫡母所子而不认生母者,有为异姓人后而不为本生服者,亦可以为知大义哉?仁人孝子,处人伦之变,惟酌情礼之中,各尽其道,庶可不悖于义而无憾于心矣。”此论极当,故特识之。

  僧诗

  楚僧行达,字大衢。好酒喜吟诗,颇有岛可之风,迩来诗僧,罕见其比。五言如《憩甘露亭》云:“饭香能款客,僧懒不翻经。”《秋村》云:“牛羊喧日暮,凫雁杂人行。”《赠上人》云:“经翻残月色,定出晓钟声。”《山居》云:“风清当户竹,水满傍谿田。”《除夕》云:“宿火留残腊,春风理旧枝。”《早春》云:“古径云生屣,春游客满山。”七言如《石迳》云:“云堆白石看无尽,路傍青山步欲高。”《山寺》云:“松顶梦回千岁鹤,岭头风落五更钟。”《洞口》云:“洞门碧挺千寻石,仙树晴飞古道云。”《丹井》云:“午后金波腾瑞霭,千年瑶草护灵源。”皆佳句也。后卒于娄江,吴梅村先生选其遗稿百首而为之叙。

  闽省城隍神啼哭

  福建省城隍神啼哭三日,忽于七月朔旦鼓楼火起,延烧至运司及大小公署、寺院民房,又焚双门一带约八千馀间。先是,鼓楼扁额有“海天鳌柱”四字,土人有“双门堪走马,鳌柱变成灰”之谣,至是果验。

  潮异

  七月二十七日,松江一日三潮。

  石猴

  滇中产石猴,大如小儿拳,性甚慧,锁置砚侧,可教令磨墨,惟食果实,饮水即死。土人亦不能多得。同郡张司理宦其地,携一归,中道死。惜余未之见。

  史公宿因

  甬东艾老为余言,史状元大成未生时,其乡有老僧名大成者,戒行精严,为一时冠。示寂日,见梦于其徒曰:“我将远行,明日于某地史家访我,当以一笑为期。”次日往侦,夜果举一子,遂以梦告,其家梦亦同,因仍旧名。公擢巍科,侍禁近,襟怀冲淡,不为富贵所役,雅志林泉,长斋绣佛,一家仆婢往往化而疏食。阚君选,其本房所取士也,道公行谊甚详,且曰:士大夫淡于世故,仁慈恺恻者,大约从苦行中来,亦不止史公一人而已。

  掘藏获殃

  松郡东二十里名红桥,有王斗儒者,性愚蠢,以耕织为业。一日方炊,觉灶下有物蠕蠕然,掘之遇一瓮,中贮白金数百锭,大喜过望,与妇贳酒相庆。夜半将寝,忽地中作声,细察之,闻呼斗儒名,曰:“我藏神也,天将富汝,特来相就,伴侣甚众,当络绎至矣。”移灯视之,遍地皆金,无下足处。自是扫地薙草,往往得之。久之,心颇厌。一夕,闻撞门声,曰:“此必藏神也。”祝令他往。忽一巨缸排闼直入,黄白烂然。乃拓所居为大厦,广置南亩,结婚贵族,趋利者踵相接。于是忘其本来,不复似窭人子矣。未几,县官编役,斗儒田多役重,五六年间,产遂破。追呼迫切,父子俱死囹圄,并绝其嗣。夫斗儒不过一村氓耳,乃忽畀以数万金,究至身命不保,天何始待之厚而终夺之速欤?岂造物之玩弄,有莫能测者与?抑《鸿烈》所云“掘藏之家必有殃”,其说果不诬与?然而不可解矣。

  雷诛讼师

  □城一奸民,略识字,喜弄刀笔。一日,与邻人偕往田间,风雨骤至。家人遥见皂旗一、红旗一,摇其傍,迅雷一声,奸民踣于地,旗隐不见。急趋视,两足已陷泥淖中,土埋至膝。其子负至岸侧,少顷,雷复震,仍埋旧处。观者悚惕。

  溺女鬼救

  山阴一小姓,家甚贫,生女欲溺之。忽闻空中鬼语曰:“莫溺杀,莫溺杀,他的丈夫是滕达。”一家惊异,遂留之,遍访邑中,果有书生滕达者,然已娶矣。后此女及笄,滕续聘为室。中甲榜,携之赴官,竟终老焉。

  侍御赠行诗

  余淹留京邸,侘傺无聊,将归兰陵,董侍御文骥贻诗赠别曰:“秋气正萧索,怜君马首东。一名先甲外,三策五行中。国失巍科重,家绳祖武雄。故乡归路近,嘱我灌园童。”

  禄命有验

  九流之中,惟禄命、堪舆二家,渺茫无据,然间有可信者。江右康君范生,精星卜家言,己亥过松,同社数人,各取星书示之。于余独批四大字“辛丑必发”,众皆嗤其妄。后同赴南宫,闱事毕,偶集七闽张孝廉汝瑚寓斋,顾余曰:“我前已许子,万万不爽,速归置酒酌我,当往子寓待报耳。”坐未定而捷音至。

  梦棺

  华亭陶孝廉,字冰修,有文名。六上公车,自以怀才被抑,感愤不平。京城有文昌祠,祈梦最灵,一夕,斋沐往祷,仰见天上悬一棺,欲堕未堕。惊寤,不乐者久之,复自解曰:“梦棺得官,余庶几入彀乎?”及发榜,仍下第,谒选得天台广文。不半年,卒于任,乃悟天为天台,棺为盖棺之兆。梦之巧验,有如此者。

  韦公祠

  吴阊韦公祠,乃唐诗人应物也,祈梦最验。孙君承恩未第时往祷,夜将半,忽见一神人手悬金甲于壁,光彩耀日,并授箭四十枝,谓曰:“子试射之。”至三十九箭,遂破的,箙中止馀一矢耳。后戊戌中鼎元,年正三十九。又一年卒。

  镜铭

  余从燕市买一镜,大仅五寸,制极古雅,光彩焕发,背有铭曰:“如玉配洁,似潭比清。孕金之秀,含月之精。我见汝之形,而不能见汝之心。”后为一友携去不还,至今惜之。

  盐官贻诗

  盐官彭公孙遹,负才名,风流儒雅,为一时之秀,与余结契甚深,亦为奏销诖误。以札寓余,颇极感愤,兼寄一律云:“秋林落叶点风埃,寒雨空江日夜哀。难后弟兄多病老,霜前鸿雁尺书来。壮年俱抱怀沙痛,盛世仍虚入洛才。好赋东巡献行在,圣明早晚祀之莱。”后应博学宏词,入翰苑。

  风电

  壬寅五月初四日,河间县任丘地方雨冰雹,大如人首,击死二百馀人,牛羊不计其数,田禾尽坏。又大风将制府旗竿二根刮去,城内石牌坊俱带落城外。

  申江杂识

  余族曾叔祖广文容大,字申江,著《杂识》一卷,偶于藏书家见之,初不著名氏,取家谱按之,知为公作。又有《丛言》六卷,俱系抄本,其间载《均赋》一则,曰:吾乡粮赋分三等,而上、中、下三乡,未为至当。西乡称上,有一亩仅租五六斗或七八斗者;南乡称下,乃有十一、十二保一亩收租二三石,水旱无虞者;东北称中,有仅种花豆青秧,亢旱无收者。近浦称中,亦有荡田收止数斗者;东乡称下,间有所收逾中、上者。愚谓三乡田,每乡分三等,以九等定赋,方惬舆情,低薄更须核实,列为下等,斯善矣。

  读书种子不可绝

  申江又曰:吾郡缙绅家居,务美宫室,广田地,蓄金银,盛仆从,受投谒,结官长,勤宴馈而已,未闻有延师训子,崇俭寡欲,多积书,绝狎客者。子孙习于见闻,不务勤学,交游匪类。自己使势,不能禁奴仆之使势;自己作孽,不能禁子弟之作孽。身殁之后,田宅婢仆,俱归他人,亦何益之有?诚能使读书种子不致断绝,且一亲学问,便知自重,即贫困奚害哉?善哉斯言,令人矍然悟、惕然悔矣。

  贱名入梦

  乔进士梦蛟,自言十四五时,将应童子试,夜梦一人,如俗所画张仙者,谓曰:“汝欲登第,须与董某同榜,宜切记之。”惊寤,随识简端。乔长余一纪,余虽生,尚未命名也。自后每遇试,必遍觅贱名,不可得。岁庚辰,余补博士弟子员。喜曰:“果有是名,有是人矣。”至本朝辛卯,乔中式;戊戌,捷南宫。余于甲午乡荐,拟此梦不足据。及辛丑侥幸,遂为殿试同榜,竟符所梦云。乔君朴实人,近偶谈及,余不甚信,因出所识,岁月虽久,墨迹宛然。乃知穷通得失,信有定数,天下事又何足预计耶!

  青蛙使者

  抚州金谿县,近郭有一蛙,状貌绝大,狰狞可畏。据土人云,自东晋时即见之,渐著灵异,商贾祭祷,获利必倍,病者祀之立差。迩来仕宦此地,亦必虔谒,因共号为“青蛙使者”。其隐见无常,有终身不得一见,亦有一人屡遇者。夫蛙之为物,最冥顽不灵,乃能历千馀年,诞著诡异,至士大夫亦从而拜之,可怪也已。

  孝妇却鬼

  无锡县民顾成,娶钱氏女为媳。女暂归宁,时疫疠盛,转辗缠染,成一家咸伏枕。女闻欲归,父母力阻之。女曰:“夫之娶妻,原为翁姑,今疾笃,何忍不往?即死无恨也。”只身就道。成昏愦中,见鬼物相语曰:“孝妇至矣,我辈当速避,不然且获谴。”于是一家数口俱得无恙。

  富人不可作缘

  古语云:“富人不可与作缘。”四友斋云:明初陶宅有陶与权,吕巷有吕璜谿,小贞有曹云西,下沙有瞿霆发,类能创建园亭,招致文士,风流好事,倾动一时,要皆贤而能文,视阿堵如粪土,至今犹令人艳称之。本朝以来,富者亦复不少,大约斗筲龌龊,目不识丁,收息细民,献勤当事,一二荐绅与之缔姻娅,通寒暄,益傲然自得。使吾郡狂澜一变而不可挽回,谁任其咎哉?

  龙过

  癸卯正月十三日,青天无云,忽睹一龙自北而南,爪尾鳞甲俱现,光彩照耀。后随一鲤鱼,大三四丈,去地颇近。余家人辈悉见之。

  误传病死

  余伏枕自春徂夏,客有传余为已死者。武林一故交疑之,特走一介见访。发函得书,辗然自笑,因报以一绝曰:“蝶粘花片翻棋罫,燕蹴泥香湿画叉。病起已无裙屐兴,葛巾端坐诵南华。”

  鬼报冤

  上海章生□高,名士也。薄游山左。寿张县有嫠妇薛氏者,富而守节,族人利其家赀,强之再醮,妇坚不从,乃诬以奸,讼之县。县令章君贞,与□高向联宗谊,族人以六十金馈之,嘱令断改嫁。令如命,妇忿极,投缳死。及归舟,神气骚扰,随感疾,才抵家,遍室中鬼声不绝,忽口中作山左妇人声曰:“我在上海县学觅汝不得,今得之矣。恶党俱齐,可同往面质也!”于是哀号半日而卒。

  还魂

  夏秋之交,三吴大疫。莘庄镇春申桥有赵二,妻顾氏,死五日,浮厝岸侧。适邻人叶乙过其傍,闻呼唤声,奔告其家。不信,同往侦之,呼救不已,乃启土出棺,则此妇已再生矣。自言初死时,二青衣人拘至土地庙,乃翁为隶,立堂上,见之惊曰:“汝未合来,何为至此?”恳于神,言妇平昔有孝行,愿乞其命。遂放归。且言买棺时,某人匿银一两,过桥遇雨,复跌损一角,我时在傍,特不能言耳。询之果然。此妇今尚无恙。

  竹生花

  友人张宪细林别业,竹生花,未几枯死。

  头陀托胎

  闽僧古木言,昔在会稽,一头陀颇朴诚,无他过。郡绅祁氏,豪富甲于一邑,每过其家,归必欣羡不已,诧叹累日。俄,病卒,其魂冉冉,直至祁室。夫人方坐蓐,见一僧突入,遂产一子。父母极怜爱。儿生而不慧,善饮啖,食兼数人。至十五六,长大肥白,而茫无所解。后方饱餐,遇乱不能行,为盗所杀。因言人生积修,尤急于临殁之一念。念纷华则入于纷华,念清净则入于清净。若头陀者,即释氏所谓不知常住心,用诸妄想,故有转轮,亦可悯也。

  五眼鱼

  渔人捕鱼长泖,获一巨鱼,重三十五斤,状如鲩头,有五眼。

  神召

  济南吴太守南岱,父尝官山左,衰年未有嗣,祷于东岳,逾岁而太守生,因以岱名。太守再官此地,一日坐署中,若有所睹,向空肃拜,且唯唯曰:“驾望先发,臣随至矣。”如是者再,家人惊叩之。曰:“我本岳帝从臣,偶降尘世,今严旨见召,殆不可留。”遂嘱其子曰:“必奉吾主山中,吾将栖神于此。”家人如命。及卒,导主入山,乃归榇焉,时癸卯十月也。余尝见成和子答陈希夷曰:“凡人形貌清古,气清性善,言根至理,有山林之趣,此自修行中来。形貌古怪,举止阴毒,言涉淫邪,有杀伐之心,此自精灵中来。形貌潇洒,举动风雅,性慧气和,有修炼之心,此自神仙中来。形貌秀丽,举动严肃,心性灵明,有虹霓之志,此自星辰中来。形貌奇异,举动急速,性慧气刚,言涉威福,有祭祀之心,此自神祇中来。”吾于太守益信。

  同辈序齿

  古语“乡党序齿”,亦为同类者言之耳。顷有一友举尚齿会,贵贱混淆,俦类错杂,非特不雅观,殊失古人礼意。都少卿穆曰:考之礼,一命齿于乡,再命齿于族。故同辈序齿可也。苟非其人而亦以齿尊之,不几于失礼乎?《蓝田吕氏乡约》曰:“非士类者,不以齿。”斯言为得之矣。

  赵瘸子

  天津卫首赵瘸子者,应武举。夏日纳凉庭中,见一物侧卧石上,鼻息轰然,酒气四射。迫视之,乃一醉狐也,急取索絷其足。狐醒,自语曰:“今晚多酌几卮,为人所算矣。”见赵拔刀而前,怒曰:“汝乃赵瘸子乎?速放我,不然当祸汝!”赵曰:“汝命在我手,乌能祸我?我知若辈善运财物,我困甚,能有以济我,当释汝。”狐曰:“汝欲几何?”赵索千金。曰:“我辈不作诳语,汝命中无此。”既减至百金,狐曰:“汝终不应有此,若骤得之,必有殃。然释我,必有以报君。”赵曰:“于何处觅汝耶?”曰:“某日于天坛某树下候汝。”因舍之。届期,至其地呼之,闻树上应曰:“已运在汝家水缸下矣。”急归,去土尺许,有银一锾,计仅五两,因自叹其命之穷也。赵前堕驴伤足,人皆呼为“赵瘸子”云。

  天榜

  建德马生某,应癸卯试。已锁闱提场,抚军朱公倚几假寐,梦神告曰:“天榜有马天选尚未到。”朱曰:“门已封矣,奈何?”及天明,有马生者因卷损求易,朱忽忆前梦,急以卷与之,嘱令改名天选,并亲加封印。榜发,果中式。藩司及学使者皆莫知其人,公具述所自,咸叹异之。见《祝氏卮言》。

  骄凤篇

  同籍有宦于闽者,好声气,性颇慷慨,凡属谱谊,纷纷而往。客有以余不去见讶,不知余从不作此想也。因赋《骄凤篇》自解云:“朱凤憩高冈,夜栖梧桐枝。回翔吸瀣露,性洁姿陆离。俯视有大鸟,得毋鸢乌族。饮啄嘴距强,狡狯厌梁肉。欲为凤凰,奈常苦饥。欲为鸢乌,义不忍为。鸢若有词,凤不如我。从我而嬉,奚为不可。偃息岩穴,汝计已左。卑栖来群,慎莫懒惰。凤凰含笑如不闻,翩然踏破丹山云。”

  屠报

  《灵应录》曰:“凡屠者眼,多似其类。”初不甚信。近北关外有李二者,屠豕为业,岁杀以千计。适三伏中,一门数口俱染恶疾,李屠遍体溃烂,疮口生黑毛,长半寸许,与豕无异。叫两月,口作豕声,竟不能出一言而死。

  独行君子

  阚进士选,字瞿亭,玉峰人。幼孤,有至性,与人交,洞见肺腑,人皆推为长者。以细故被黜,遂绝宦情,敝衣疏食,晏如也。性喜山水,每遇良辰美景,辄携屐登临,随双童,挟一棋枰,或荫长松,或趺坐古石,与客相对手谈,竟日忘倦。又能规过勉善,久而勿渝。古人之所称独行君子,殆其人与?

  博徒

  彭生者,名父之子,善博,所与游皆博徒。曾徵诗于余,戏赠云:“虞氏高栖接路傍,相逢频解橐中装。袁耽怀帽空投马,刘毅褰衣正绕床。坐对井公聊共戏,时无剧孟漫登场。塞翁本是忘机客,得失何曾有异方。”生尽夜呼卢,有败无胜,竟破其产云。后冒暑干谒,道经邯郸,堕驴而死。余吊以诗云:“朴漉惊沙谒子公,青驴驼得白髯翁。短衣烈日邯郸道,不及卢生一梦中。”

  顾先生

  顾先生开雍,字伟南,少好学,秀嬴多才,俯仰顾盼,绰有雅致。与陈、夏诸公并起,名满海内。晚筑室数椽,在跨塘桥外。暇日往访,见竹木森秀,琴书潇洒,独坐一室,凝尘寂然,前辈风流,犹可想见也,因题其壁云:“彦先表表,风流吞吐。才藻卓荦,蚤工词赋。鹏翮未奋,蛾眉被妒。年华冉冉,依然徒步。修名既立,美人迟暮。”

  三冈识略卷五【甲辰至戊申】华亭董含著

  龙睡

  甲辰六月六日,满洲军驻闽者,入山乘凉。山中有一渊,水色澄澈,因解衣入浴。忽见土穴中卧一物,牛首蛇尾,首有角,若酣寝者。集众持巨索系双股,挽登岸,将屠之。一樵叟见之,惊曰:“此龙也,杀之,一方皆为鱼矣!”军人惧,急解索推入渊。少顷,雷电大作,见一龙鳞甲闪烁,腾空而去。范彤弛说。

  林氏世家

  闽中林氏,始祖名某,尚书公某之父也。家故小康,其后日就寒薄,家无长物,计惟一桶,负以易酒。尽醉,急趋海滨僵卧,以待潮至。适徽人有商于闽者见之,曰:“潮至矣。”令长年扶起,问故。曰:“我贫不能活,欲以身付海若尔。”徽人曰:“君毋求死,一人之食,吾力能办,盍偕往典中,择一执事,可乎?”于是携归,令司赈粥。久之,徽人为父母营葬地,延地师。地师至,未及度地而染时疫,人莫敢近,置之别业,属林侍汤药。病愈,谓林曰:“我远客,遘危疾,赖君周旋,今获再生,殆将有以报子!他日与主人相地时,当痛哭不已。问故,则以父母久亡,尚无尺土埋骨对。但得主人许君,我当为择一抔之土,饥寒不足虑也。”林谨受教。既而主人遴地,林如所教,丐地于主人。许之。既葬,谓曰:“我六年后来索酬,当以三千金为赠。”林曰:“地苟有效,岂敢逾盟!”遂别去。林佣工既久,徽人悯其劳,许为娶妻。适海中有俘妇,贱价买之。婚半载,妇曰:“我尚埋金三十两在某处,盍不辞佣而张酒肆乎?”从之。居未久,林忽骤富,乃俘妇藏金甚多,展转贸迁,再易其居矣。届期,地师果至,林请践诺。地师曰:“前言聊试子耳,我何藉此哉?虽然,阴地则佳矣,阳基则未也。某山某庙址,可构营屋,今风雨颓坏,能舍三千金另造神祠于高原,而以废址卜宅,簪缨不可量也。”林乃绘图,拟易移庙址,谋之土人。择日起建,栋宇巍焕,金碧灿然,皆大悦。落成后,乃卜居于其处。复戒曰:“宅虽成,无遽迁也,待汝妇娠则可矣。”三年妇孕,移居焉。先是,邻里左右每夜闻鞭击声,一夕闻鬼语曰:“有二品官来住此,盍去诸!”从此寂然。林果生子,仕至八座,科甲世世不绝。闽人至今有“无林不开榜”之谣云。

  天主教

  天主之学,被诱者众。近阅《职方外纪》,西士艾儒略所著。据称,自西海间关九万里入中国,仰观赤道、南北二极之躔度,以定万国之封域,而其间国土,无一非天主所化导者。其言曰:天主化生天地,肇育人类,欲身自降生,启万世升天之路。后果降于如德亚白秋棱之地,名曰耶苏,译言救世主也。在世三十三年,有宗徒十二人,皆耶苏纵天之能,不假学力,通各国语言文字。耶苏肉身升天,诸弟子分散万国,宣扬教化,能令瞽者明、聋者聪、哑者言、跛者行、病者即愈、死者复生,又能驱妖邪、逐魔鬼。盖至尊至大、为人物真生大父者,止有天主上帝而已,故从之可升天堂,永脱地狱。一切大小过恶,惟天主能赦宥之,非诵经施舍所能赎。故初入教,必先悔罪,次解罪。妇女入会者,另居一处,惟父母得暂往见,男子例更多端。凡学者,手持十字,或尊敬十字圣架,或悬挂胸前,必获福报。又云:西国有大臣名阁龙者,恐海中尚应有地。一日,嗅海中气味,自此以西,必有国土。因其舟航,率众出海,飘泊数月,从人俱怨,忽远望有地,亟取道前行,始知海外复有人物。又有一人名哥尔德斯,泛海至北亚墨利加,其地无马。适舟人乘马登岸,见之大惊,以为人马合为一体,疑兽非兽,疑人非人,后知是人,渐相近接。随遣掌教,往彼劝善。又命墨瓦兰,自西达东,纡回数千里,绕地一周,四过赤道之下,历三十馀万里,俱奉天主教,还报本国。其立说大略如此,诞妄汗漫,茫无可据。夫使海外小夷,挟其邪说,闯入中国,复筑宫以居之,厚禄以豢之,蛊惑人心,背弃正道,是谁之咎哉?

  彗见

  十一月朔,彗见翼轸分野,尾向西北。数日后,复移向东北,长三丈馀,白光黯黯,历五十馀日,至娄而减。

  日变

  十二月,自己未至晦,日初出及晡,日下复有一小日。久之,化为百千,摩荡满天。按嘉靖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九日,亦有此异。

  青霜

  乙巳五月初一日,山西省城雨霜三日,其色正青,所及之处,草木尽枯。

  地陷

  七月十二日,京师西城门地陷,广十八丈,深十六丈。俯视城堞宛然,下有水声。

  高邮水怪

  八月,河决归德,冲没夏邑、永城二县。又高邮河水发,一水怪状类妇人,两角,腋有双翅,乘潮往来,所到之处,水即泛滥,淹没者甚众。

  地裂

  八月初十日,陕西西安府蒲城县蔡邓堡,离县七十馀里,堡东南一角地裂,阔四十馀丈,陷伤户口五十馀家,压死男妇九十馀人。

  火焚奸僧

  赵公廷臣秉节两越时,有部民营逋被逼,卖妻以偿,哭别于路。一皮工偶见,大为不忍,呼至家,取平日所积二十馀金,悉付之,遂得完聚。其人感激,因具酌,属妻留款,而己避去。皮工念其贫,不赴。夜半夫归,见妇已勒死在榻,疑皮工所为,讼于官。公深以为疑,展转详究。数日前,有游方僧门首募化,是夕忽不见。公曰:“此必僧所为也。”时具德禅师负高名,释徒云集。公托言设斋,令夫密觇擒僧,一讯具服。云是夜冒皮工,推户而入,灭烛淫媾。欢洽之际,抚其顶,大呼求救。僧急,以带勒杀之。公送师处置,于是积薪于庭,纵火焚之。远近称快。如更旌皮工,方为大快。

  谣谚

  吾郡迩来赋役繁重,灾眚迭见,兼之官吏贪污,民不堪命,于是通郡皇皇,有“六未见”之谣,皆一时实事,附记以博一笑:“一未见,华亭县丞打知县。华令郑之翰,与县丞韩廷遇争火耗,为韩所殴,几毙。”“二未见,焚城杀人官勿断。东关营兵杀黄氏兄弟,告官,逐出免究。”“三未见,扯住乡人作谋叛。张知府羽明指乡人为谋叛,忽起大狱,株连者甚众。”“四未见,诏赦钱粮官弗算。奉旨蠲本年地丁三分,郡县匿蠲,严刑追比。”“五未见,一两耗银四钱半。时加耗甚重,上、青两县尤甚,正银一两,加耗至有四五钱者。”“六未见,百物俱贵米独贱。米价每石四钱。”其言虽俚,而一时风俗民情,亦大概可见矣。

  秋江图

  先文敏公书画,海内争购之。近有客以《秋江风雨图》见示者,真至宝也。以索价太昂,不能留,因题其末云:“杳杳烟波深处,垂竿独坐渔矶。却棹扁舟归去,滩前白鹭惊飞。缈缥云横远岫,朦胧雨暗前汀。一派江南好景,何人移入丹青。”

  伪印

  丙午正月十一日,溧水人顾起龙浚河,获玉印一,上有篆文十六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献于朝,获重赏。或云,系弘光时所造,一内臣怀之而逸,瘗于此地,非三代以前物。

  冒认崇祯

  河间府有妖人作乱,自称崇祯皇帝。被获,犹大言曰:“前雉经煤山者,其人姓岳,实代朕死。朕即日微服逸出,往来南北二十年矣。”指其妻曰:“是即皇后。”指其女曰:“是即长公主也。”竟不肯吐姓名,谓监刑者曰:“国亡与亡,朕惟有一死耳。”按,慕容德时,妖王始自称太平皇帝,临刑尚呼父为太上皇,兄为征东、征西,妻为皇后。绝与此类。

  猴奸

  娄县城壕中弃一小儿,手足俱人,猫首猴身,遍体生毛,耳出额上。或谓,猴性淫,此必弄猴妇与猴奸,故有此异,殆人妖也。

  松郡大狱

  四月,江南巡抚韩世琦奏为明遗孽朱光辅与朱拱□,潜住松江泗泾龙珠庵,结党谋叛。知府张羽明发觉,获得周王伪宝、伪札、号旗,并同谋各犯姓名。其拱□知事露,将伪太子光辅托僧六如拥护,挺身而逃。于是伪总兵金仲美、宗翰、伪游击陈山、伪粮道邵台臣、伪练兵官陈爵、伪书记胡文□、伪仪宾赵文良等,共八十馀人,皆凌迟,馀株连者不计其数。其实所谓将军等,悉市井卖菜佣,而光辅、拱□果否有无未可知,严缉竟未获。羽明欲图超迁,力兴大狱,哀哉!未几革职去。

  蚌与龙斗

  八月十四日,大风拔木。宝山居人,见海中一蚌,大二丈许,中衔一珠,如小儿拳,时时吐弄,白光亘天。俄,有五龙盘旋其上,风雨晦黑。一白龙奋爪攫珠,为蚌所啮。良久,力挣得脱,沉入海底,若负重伤者。馀四龙各散去,天气亦顿霁。蚌浮波面,竟夕不没,珠光照耀如昼。夫以龙之变化,而屈于冥顽不灵之物,亦可为贪得者之一戒也。

  熟荒

  秋大熟,斛米二钱。时湖广、江右价尤贱,田之所出,不足供税。富人菽粟盈仓,委之而逃。百货充斥,无顾问者。百姓号为“熟荒”。犹忆顺治丙戌、辛卯两年,米价至每石四两馀,而民反无流亡者。古人云“谷贱伤农”,信然。薛宗伯所蕴有《丰逃行》,慨乎其言之也。

  临安火

  十二月,临安大火。十三日起,至十八日始灭,延烧民房二万馀间,城为之空。有妇女数十口,避入一古刹,火四面至,顷刻俱成灰烬。

  大雪

  十八日午后,大雪达曙,厚二尺馀,往来路绝。淀湖有十馀人操舟而前,至中流,河水遂合,篙橹忽胶,去岸又远,一夕俱死。又有人亲迎,冻死于道。

  李举人自屠

  永年县举人李司鉴,性狠戾,连杀死妻王氏、妾张氏、季氏。事发,下狱。一日,听谳过市,忽夺屠肆刀,奔入城隍庙,高声历数平生过恶,先自割两耳,又截两指,随剔去肾囊,当即昏倒。家人扶回,宛转数日而死。

  海烈妇

  丁未。海氏者,徐州人,有姿色。夫陈有量,素孱弱,仅知书。岁饥,转徙毗陵。偶为恶少杨二所窥。二故酒家佣,素结漕艘卒,以为此奇货也,诱以酒食,复与结兄弟欢,始得以叔嫂礼相见。侦有量他出,微语挑之。氏怒,厉色疾叱,二仓皇走。既知不可犯,独计:与若夫交,何为者?会运艘骈集,中有卒魁林显瑞者,与二狎。一日酒酣,二因设谋,使附舟还徐,复令林捐金,聘为会计客。陈喜得归,以告氏。氏疑之,曰:“二非良人,宜亟反其金。”方逡巡间,林怂卫弁诬陈受雇不赴,胁氏登舟。再出廿金,俾往苏,置缆诸具。氏持不可,奋袂去。时祭金龙大王,垂帘舱门,请氏观剧。氏阁扉不出。林方刑牲,长年蓝九捧盘,倏蹶,覆血淋漓。林怒,殴之,九饮恨而已。林百计诱,氏终不顾。是夕,欲掩其睡,乃穴艎板入。氏方危坐,大呼“杀人!”持之亟,呼愈厉,邻舟俱惊起。林大沮丧。微闻哀泣声,久乃闻声,视之已投缳矣,时正月二十七日也,年仅二十有三。遂匿尸米中,谋渡江抛之。念陈且还,林之弟四建议,悬金募人能死陈者。蓝九欣然应募,怀金密首于监兑朱理问士达。传经历缪国瑞,受以牍,戒必得贼。缪查兑籍,见卫弁雷某旗丁有林名,曰:“得之矣。”即启钥,谒弁于梦寐,绐之曰:“适奉严檄,某艘藏匿逃人。”弁惶悚偕行,呼舟人点名,至林,曰:“此逃人也。”命锁之。林方肆辨,而烛光影中,蓝九跃出,语塞就缚。次晨验尸,舁出米中,颜色如生,其衣上下连缀,乃夫去后自纫,以备仓卒者也。狱既具,上之司理,论如法。林遣弟四走维扬,嘱兄三具告总漕,言氏死于反目,而司理申详先达,得允。三呕血数升,暴卒。林愧悔自怨,述氏前后坚贞状,更恨误听杨二,誓不令独生。会陈归,二亦捕获,因赴讯,市人丛殴,遂先死于狱。士民赴奠,议范像构祠。启其棺,已七十馀日,色不萎腐。进士赵止安、诗人王君麟等投挽歌,多至数百首。毗陵令黄光业为之记。

  祠在常州府城外,额曰“香阁铁汉”。陈有量守祠,后卒。

  银瓶祠

  浙江臬署,宋岳忠武故宅也。岳被祸时,有女名银瓶,赴井死,屡著灵异,因立庙祀之。明季,东郡宋君者,负气不信鬼神,既入署,吏以旧例请祀,叱曰:“予受命天子,小女子何能为?”后方听事,忽睹一女子弯弓射之,正中其肩。未几,疽发背死。今宋君弟复官此地,事之甚谨。

  烈士殉节

  绍兴张君煌言,举壬午乡荐,仕鲁藩,周旋海岛二十馀年。后知事无成,散遣部曲,入普陀为僧。及就擒,赋诗见志曰:“海甸纵横二十年,孤臣心事竟茫然。桐江空系严光钓,震泽难回范蠡船。生比鸿毛犹负国,死留碧血欲支天。鲁戈莫挽将颓日,犹望千秋青史传。”诸将重其义,欲降之。不可,且曰:“予穷海孤臣,岂至今日而复改节耶?”辞气慷慨,至死不屈。识与不识,莫不流涕。

  启祯诗选

  吴门陈济生,陈仁锡之子也,怀宗末年,曾刊《启祯诗选》,序系吴相国甡所作,中有“二祖列宗”语。奸人沈天甫、吕中、夏麟奇以为奇货,挟诗索多金。不遂,令仆叶大出首造刻逆书,诋诬本朝,诗册列名七百馀人,宜遣官提讯。旋奉上传:天甫等所指事,茫无凭据;编诗之陈济生,久经物故;带诗之施明,又经遁逃。显系奸徒,扛扶挟诈。俱斩东市。是举也,一则解文字之祸,一以杜告讦之门,众共快之。麟奇我郡明经,不知何苦而为此也。

  义虎

  山西孝义县,山多虎。一樵者失足堕虎穴,两虎子卧穴内,樵者傍徨不得出,泣以待死而已。未几,有虎逾壁入,口衔生鹿,分饷小虎。见樵,怒甚。俄巡视,若有所思,反以残肉食樵,抱小虎卧。昧爽,跃去。少顷,复衔一鹿饷其子,仍投与樵。如是一月,浸与虎狎。小虎壮,虎负之出,樵急呼曰:“大王救我!”须臾复入,以肩就樵,腾出石壁。虎置樵欲去,樵跪告曰:“蒙大王活我,今不识旧路,幸导我归,不敢忘报!”虎颔之,遂前至中衢。樵告曰:“某西关穷民,归当畜一豚一羊,候大王邮亭之下,某日过飨,无忘我言!”虎点首。迨归家,人惊询。至期,典衣具畜。虎先期至,不见樵,竟入西关,民惊哗,呼猎者擒献邑宰。樵奔救,击鼓大呼。官怒诘,樵具告前事。不信。樵曰:“请验之。”遂至虎所,抱虎哭曰:“大王以赴约入关耶?”虎点头,堕泪如雨。观者数千人,莫不叱叹。官骇异,趋释之。樵以豚投之,未尽,恋恋顾樵而去。土人异之,建亭其地,名曰“义虎亭”。

  一产四子

  歙民吴士全妻吕氏,一产四子。

  牛眚

  戊申正月初十日,西关外民家产一犊,二首,八足,二尾,自腹以下,皮肉粘连,合而为一。予目击之。按晋大兴元年,武昌太守王谅家牛生子,两头,八足,两尾,共一腹,三年后死。又咸和七年,九德人袁荣家牛产犊,两头,八足,二尾,共身。占曰:上下无别之象。

  天枪见

  二十七日酉刻,天枪出西南,指东北,上下皆锐。初长二丈许,既而长至五六丈,瞥而灭。《观象玩占》曰:“天枪云状,左右锐,岁星缩西南,不出三月主水。”又云:“天枪见则有兵丧。或云主大水。”至夏,果有地震、水发之变。

  叫魂

  妖僧雪浪,与黄冠朱凤仙习邪法,江南人章天首、张钱德从之学叫魂术,叫死程氏、程五福二魂,后复叫活。事发被擒,二人供有符咒,书符诵咒,其人之魂即随去,受害者不止一人。总制郎公廷佐请诛之,即俱伏法。

  太白昼见

  五月初六日,太白昼见。六月初九日,太白经天,经二十馀日而灭。钦天监上言:金星四月二十五日起,至五月十三日灭,星体微暗,不足为异。然六月所见者,又属何星?按唐懿宗时,彗星出,司天奏是名含誉,瑞星也,请宣示中外,编诸史册。总之,盛明之时,妖不为害,不足讳也。

  江浙地震

  六月十七日戌时,江南地震。自西北起,至东南,屋宇摇撼,河水尽沸,约一刻止。翌日,遍地生白毛。两越亦于是日地震。既而北直、山东、河南,皆以地震告。五省同日同刻,真古今异变。

  淮凤地震

  淮安同日地震,声若雷吼,行人如立洪涛中。安东县城垣、官署、民房,一时俱倒。地裂水泛,一望成巨浸。巢县、和州、泗水、徐州,庐舍尽塌。桃源、宿迁,震死五六百人。清河、邳州,全没。白祥河地陷一孔,涌出黑沙。赣榆县民,竟无噍类。

  河堤崩坏

  先是六月十四日,淮水暴涨。宝应、高邮,石塘俱坏。黑夜遇变,淹死者无数。翌日,浮尸蔽河而下,柳榆高者,仅露其杪。至十七日地震,河堤崩坏,水势益汹涌。济河而上,伊、洛之间,蛟龙突起。黄河董口,水涸沙生,将来运道大为可忧,此谋国者所当蚤计也。

  山东地震

  山东自六月十七日戌时起,连地震数次,自北而南,其声若雷,城墙颠仆,文庙亦毁。其被灾地方,济南、兖州、东昌等五十九处。沂州、郯城,死伤尤众。利津、沾化,钟鼓自鸣。莒州马山崩,沿河地中作声,或井中涌出黄沙。又蛟龙群飞,爪破山石,往来路绝,怪异不可名状。

  北直同日地震

  北直同日地震二次。又七月初二日暴雨,至初八日乃止。西山复发水,冲断芦沟桥两洞。长新店、良乡、涿州、商家林、单家桥、雄县、献县、任邱以上,俱被漂没,二十馀日水始退。至如唐山、曲周、鸡泽、平乡、钜鹿,地势洼下,九月尽积水尚在,汪洋无际。

  碑出

  庐州府庐江县,山裂七十馀丈,现出石碑一座,上四字:“□□臕污。”

  侏儒

  大名府滑县有赵人鉴者,顺治戊戌进士,出为邑令,罢归。其人长仅三尺,头面四肢,俱极短小,声音亦微细。县堂别设矮桌,从下望之,如十三四岁童子。亦一异也。山阴傅孝廉德孚为余说。

  托梦赠赙

  陆生希倕,华亭人。北游,没于旅邸,家贫不能归。时蔡公士英家居,慷慨好施。一夕,漏将卒,忽梦一人,儒衣冠,进谒曰:“仆云间陆生希倕也,觅食长安,不幸客死萧寺,怅怅无可告语,知公义侠,望垂怜悯。倘骸骨获反首邱,九泉之下,感且不朽。”公惊悟,适同里林子乡馆于蔡,以梦中所见质之,姓名状貌,无一不肖。为之咨嗟累日,厚有所赙,旅榇始得归。

  叶贡生冤报

  吴门叶贡生,名襄,社中名宿也。家贫,谒一故交,待之厚。地方有人为仇家诬讼,故人絷之狱。叶札入,乃释之,获数十金以归。后其人实冤,忿恨自系死。叶才下舟,其鬼号冤声不绝,白昼现形,沿途索命。抵家卒。楚人杜濬为文记之曰:“予与姜绮季偶饮友斋,客有述叶生果报事,座客怖失色。绮季独仰天大笑曰:‘此鬼何足道哉!’客问故,姜曰:‘尝见世间贪官污吏,受赃枉法,每断一狱,冤杀数人;每下一令,累死者数十人。积而计之,杀人如麻,必当鬼哭神号,塞彼屋子矣。顾乃满载而归,求田问舍,畜姬妾,广屋宇,曾不闻有某某冤鬼登门索命者。乃独于一穷书生饥驱干谒,偶然误犯,而鬼已随其后,甚矣其不平也。可见贫贱有怨鬼,富贵无冤孽。此等鬼物,不过如阳世之茹柔吐刚、势利小人耳,何足道哉!’一座扺掌称快。予独曰:‘不然,大扺人生世间,不造恶业,上也。苟不幸失足而有冤鬼,则反宜多,不宜少。何则?鬼多则一鬼行而群鬼从,甲乙相问,俱寻某氏,必有爽然自失,无异辽东之豕者。又必有以为我众彼寡,以百千人搏一人,虽胜不武者。又必有以为其多如此,事亦平常,不足深恨者。又必有以为鬼多事多,贵人善忘,辨质烦难,不若舍之者。又必有以为彼既治之,我可坐享,相持不发者。又多鬼之中,必有善鬼从中劝解者。多鬼之中,又有懒鬼,但求省事,参差不齐,致群鬼减兴者。凡此皆救也。若彼踽踽凉凉,仅有一鬼,势不两立,则事可知矣。由是言之,贫贱之受报自苦冤鬼之少,富贵之无报正赖冤鬼之多,况彼冤鬼不恃众而恃独,正有豪杰之概,奈何反比之小人乎?’于是座客更大笑,几脱颐。”予喜其反覆诙谐,故录之。

  集句

  集句,唐人亦有作者,然不过偶一为之。明季有泗上施匪莪端教者,名场耆宿,平生不自作诗,一取之唐宋诸家,每一挥毫,络绎奔赴。如《吴门怀古》云:“上方金殿郁岧,却忆吴王古帝朝。小院回廊春寂寂,深帘飞絮昼寥寥。千年城郭名空在,百战山河血未消。衲子不关尘世事,月明夜夜自吹箫。”《赠人》云:“送人卮酒不成欢,竹里行厨洗玉盘。十载乱离知己泪,百年粗粝腐儒餐。风尘荏苒音书绝,桑梓凋零故旧残。客里聊为河朔饮,暂须宾从驻征鞍。”浑成无迹,殊为可喜。《啸阁集》所载,多至万首,亦可谓仅事矣。

  晚而举子

  予年四十三,始举一子,逾年疹殇。已绝梦熊之望,猝闻伤心之言,勉置婢妾,十年之间,连获男女数人。夫富贵或可幸邀,所难必者子与寿耳。仆虽功名偃蹇,从无怨尤,念天之待我者,未尝不厚也。古人云:“德业观前面人,名位观后面人。观前面人,每见我不如人,而日励思齐之念。观后面人,亦见人不如我,而日消蹭蹬之忧。”是非通人不足与语此。

  三冈识略卷五补遗华亭董含著

  雉雊

  淮安府盐城县,野雉遍雊。

  石卵

  乙巳三月,获鹿县山石裂,中有一卵,大如五斗瓮,重六十斤,按之微软,中有声。遍询人无识者。

  石陨

  四月十七日,武林富阳县太平村风日晴朗,忽于巳刻天气晦黑,有大石堕地,声如雷,折而为二,重数百斤。

  宋莱阳

  宋观察琬,字荔裳,丁亥进士。其于诗文不多作,然皆有崎历落之致。性倜傥,阔略细故,尤好结纳,相识遍海内,坐客恒满,徵歌命酒,欢笑谐谑,绝去崖岸。即有未经识面者,阑入坐便共对酌,去来不问,亦不复询其姓氏。尝被诬,陷身请室中,几致不测。久之得释,客游吴趣,系艇于六桥烟树之间,偕诸名流分韵唱酬,留连觞咏,动经岁月,意气豪迈,十年不归。求诸古人,元龙豪气,庶几近之。所著有《安雅堂集》。

  梅生葵

  张孝廉士绅,庭有古梅,三年不花。一日,老干忽放一萼,状似葵而绝大。识者以为不祥。又有野雉飞入中堂,逐之不知所之。俄而孝廉被病卒。

  先慈吉祥善逝

  先慈殷太孺人,性端肃,不妄言笑,虽生长富贵,自处泊然,四十后即多疏食。每晨起,讽《金刚经》三遍,长绣佛,一灯荧然,念诵之声,不辍于口。含若进肉味,先慈呼含而谕之曰:“尔小子毋以三乘为妄,我老必归西方,但愿我佛化身时无疾而终,此其验也。”果于是年六月十八,偶患霍乱,亦无痛苦,翌午,于普门大士成道日,沐浴端坐而逝。逝半日,顶门犹热如火。适有苾刍在坐,闻之大惊,以为彼教所仅见云。华原沈白有《吉祥善逝颂》以记之。

  众星陨

  十月十一日四更,有大星见东南,众小星随之,或上或下,倏左倏右。大星陨,小亦随之陨。

  馀杭赠诗

  馀杭董孝廉宗城,性磊落,眉目耸秀,每捧手雄谈,四座倾听。曾下第南归,虽当失意,辞气豪上。方自谓拾青紫,绾印绶,驱驰金马之场,腾踏云龙之会,要当前鸣歌钟,后拥郑女,穷奢极欲,以展平生未足之志,故览黄河之簸荡,历大江之逶迤,未尝不击楫高歌也。此志未遂,筮仕得甘泉令,便道过余言别,留诗见赠曰:“昔年文价重燕京,金榜初标第五名。花竹绕庐书满架,对君惭我宦游情。”后竟殁于任。

  火光亘天

  丁未正月二十日,昏时,东北有火光。焰焰如焚,旋满西北。居人疑失火,互相奔视,或登高望之,见赤气亘天,逾一刻而灭。

  黄风黑虫

  四月初七日,陕西邠州等处黄风竟日,地生黑虫。十七日,陨黑霜。

  蝗灾

  五月,淮安各属蝗虫为灾,禾仅存十之四。兴化、海州、赣榆尤甚,飞则蔽天,堕地堆积数尺。至月尽,一半往西北,一半往东南。按盐官董君穀曰:江南素无蝗,昉于嘉靖八年。至崇祯十四年季夏二日,从西南蔽天而至。七月初,其族益繁,大为苗害。不知何据?容考之。

  云间唱和诗叙

  楚蕲顾赤方景星,游云间,与余辈数人唱和酬答,得诗百首。楚人卢大参为之序曰:“人生之乐,莫如友朋。友朋之乐,莫如唱和。古之唱和,虽君臣亦有焉,不独朋友矣。《鹿鸣》、《彤弓》,君臣相答,亦曰“嘉宾”,盖略君臣之分,洵乎乐至忘形,同声相应,有莫知其所由然者。丁未秋季,吾友顾黄公扁舟为云间游,诸名下递相赠酬。黄公简余曰:旬日来诸子闻楚人至,磨厉以须,分队迭进,皆劲敌也。某亦时出奇兵以应之,诚不减钜鹿之战,惜吾子未得从壁上观也。余甚壮之,正仆仆行役间,适汇帙寄余,读之深叹,一时盛事,洵在于兹。惟是吴楚相距千里,流共一江,风声意气,自相契符。昔骚赋创作,屈、宋开先,而吴中才士继起。汉有严、朱,晋有顾、陆,江左风流,遂不减菊芳兰秀矣。今乃聚美同时,诚不可无一言以纪。余不惮极力铺扬,于楚人、吴人,终不敢轻分左、右袒也。并题一诗于后云:

  楚江一水东连吴,才人两地遥相呼。

  扁舟乘兴适来过,千里访吾循海隅。

  词坛久许推作伯,染翰落纸风雷驱。

  此地名材似竹箭,抒华掞藻随雕镂。

  方欺楚风久不竞,攘臂索战出分途。

  期会相约猎城内,胜拥九峰及泖湖。

  美钟诸子并韶秀,吐词多丽咀其腴。

  决意专伺三鼓懈,捣虚欲夺大将符。

  故将尊酒时作饵,香莼肥蟹充庖厨。

  讵知醉后胆愈壮,神为督阵鬼执枹。

  一任群雄列队进,奋笔洒墨终不枯。

  咄嗟乎,咄嗟乎,此战甚酣今古无。

  歌骚千载谁得继,赖君郢词幸未孤。

  壁上观者谁氏子,范阳之裔大夫卢。

  叙诗并佳,故录之。赤方又赠余诗云:“历落尚书后,人间说长公。策收身见放,遇啬道尤丰。侪辈行多贵,文章老自工。吟君咏史作,浩气吐长虹。”

  飓风

  六月十八至二十日,漳州府飓风大作,暴雨不止,海潮忽涨,漂没者数千人。

  东村

  予年来避迹东村,不入城市。岁暮,雪花满野,独坐无聊,适沈生麟携酒至,相与纵谈时事,畅饮极欢。沈即席口占,予和云:“黄云霭□风怒颠,一声孤雁冲寒烟。浊醪不醉絮被薄,正是江村欲雪天。”“雪压茅茨昼未开,一樽相对兴悠哉。肩披短蓑挂双鲫,溪叟叩门何处来。”

  三冈识略卷六【己酉至癸丑】华亭董含著

  改历

  己酉二月,钦天监奏:南怀仁推八年历日,开载闰十二月。夫雨水为正月之中气,既有中气,则此月即为九年之正月,应闰九年二月。通行天下,将现颁历所载闰,不必看。

  议蠲

  吴给事国龙疏称:欲救民疾苦,莫若蠲免积逋。盖民力止有此数,经徵完则带徵欠,带徵完则经徵欠,今年所欠之经徵,又为次年之带徵矣。积欠相仍,桁杨载道,亦复何益?请自八年以前,悉行蠲除,则穷黎得生,而皇恩远沛矣。黄门此疏,真救时急务也。

  白垩

  吴门朱翰林典,家钜富,其园居产白垩,每季取一次,岁可得百馀石,旋掘旋生,冶坊争鬻之,积资无算。钱氏松枢十九载:山左王冢宰国光,有山地一区,其土结为铁沙,世擅其利。想即此类。

  产异类

  海虞孙状元承恩女,嫁戴氏,一产三子,俱非人类:一额有角,一遍体生毛,一兽头四足。才出腹,便大笑不止,母惊死,家人立毙之。

  无臂道人

  粤西全州有无臂道人者,少为将,砍去二手,病废,隐居方外。喜学书,以肘夹笔,挥洒不倦,士大夫甚重之。每书款,自称“无臂道人”,卒不言其姓氏。

  先圣遗像

  距松郡四十里,曰陈陀桥,积雨基陷,居民运土筑之。不数尺,见一巨碑。众挽之出,石纹驳荦,拭视,乃先圣遗像也,傍列大字五,曰“唐吴道子作”,衣冠带佩,极为古雅。按隋大业中,夫子三十二代孙祯宦于吴,遂家焉,因葬衣冠,并立庙此地。宋淳熙中,有僧掘得宝玉六事,三璧、二环、一簪,皆古物。今复得碑像,士大夫相与迎入青浦学宫。

  长年

  赵□谦,闽人,善容成御女之术。年一百六岁,畜数姬,举子女十馀人。京华贵人,争相延致,竞作诗歌以赠之。闻今尚无恙。

  鬼门关

  天下山水之奇,莫过于粤西,然地极险僻,兼多瘴厉,故宦游者往往不能穷其胜概。菰城吴太守先,奉使安南,随地有纪。其过鬼门关,题壁曰:“路入鬼门隘,崎岖拥汉旌。翠山蛮雾合,白屋野烟平。树蝮阴天见,林鼯白昼行。词人迁谪地,万古一含情。”太史语予云:安南冠服,颇类中华,束带垂绅,绛袍乌帽,与明无异,但其君臣两足俱赤,则殊不雅观耳。

  太湖水溢

  太湖跨三州,纳徽、浙诸山之水,周围八百里。吴江县去湖较近,于六月十二日辰刻,西南风起,水一拥而至,平地高丈许,漂没庐舍,溺者数百人。县令大惊,一耆老白压水故事,取县榜从墙上投水,拜呼曰:“吴江没矣。”水遂退。

  古钱

  陕西广阳府东山,有不窟坟。相去数丈,一古墓忽崩裂,中有石室、石床,堆古钱数处,散布四角,总计九百九十九枚,形方,长几二寸,狭上阔下,上有眼,下有方空,刻古篆二,曰“货布”,其式甚古。考太公九府钱,有刀、布诸名,制像立名,俱相吻合,岂即此钱耶?土人云,以之辟邪,最效。

  负托遇鬼

  越西王君益朋,由词林转吏垣。江臬卢慎言贪秽狼籍,被劾,行三千金托益朋,求居间。益朋受金而不为之地,竟伏法。是秋,晋秩冏卿。始入署,忽见慎言从内出,责以负托,揪发乱殴,随仆地。呼家人,具述颠末,呕血数升而卒。益朋有弟家居,创园亭,责一匠役,匠愤甚,奋斧劈之,立毙。计其时,即益朋死日也,闻者叹诧。

  魏柏乡

  前明进士曹胤昌,楚人,于辛亥季夏往滇迎赠公柩回籍。过楚雄府一村,有农家童子,年十五,卧病在床,闻门外车马声,大呼曰:“此曹石霞也!何故过门不入?”促父往邀。父愚人也,怪其妄,叱之。久之,闻于府正。府正适与曹晤,偶述此事。曹甚讶,竟枉道复至村中觅之。此童大喜,留坐,与叙契阔,并诵曹会卷,深加叹赏。述都中晤语之地,一一不爽。曹惊曰:“得非内阁魏柏乡老师乎?”曰:“然。”问:“何以托生于此?”屡叩不答,良久曰:“我病已剧,今将往粤中某县,兄当偕往。虽然,恐兄少迟赶不上矣。”曹骇别。未几,此子卒。曹扶榇至昆明,寓西寺,亦卒。许观察缵曾亲过其村,闻之甚确。

  祷雨自沉

  六月、七月,亢阳为灾,路绝行旅。细林山道士曹耕云,向以术自诩,筑台高数丈,步罡画诀,每日上奏三次。又用黑犬磔血,杂降檀焚之。扰扰半月,日色愈炽。时有僧明愿者,东昌人,俗姓田,披剃马□寺,合掌跪赤日中,不饮不食,望空拜恳,誓愿以身殉。至期,跃入跨塘桥河,自沉死。

  墨竹

  墨竹一派,自梅道人后,宣、正间则推夏□,论者谓可比肩元镇,徐渭、王问不及也。迩来画者虽多,鹿城归太仆孙庄,气韵萧疏,颇多古人遗意。庄别号鏊钜山人,性好奇,喜醉后挥洒。尝画巨幅,题一绝贻予曰:“劲节寒姿自性生,飒然笔底作秋声。吴儿只解称朱鹭,柳叶芦苗浪得名。”

  兵变

  九月,总戎梁公化凤病故,兵四出为盗,署印侯将军不能制。于十八日,群聚府门索饷。郡守耿继训,少年不知事,以漫语应之。兵遂大哗,擒守殴詈,衣冠毁裂,拥至小教场,两日一夜,不与饮食,备受窘辱。时府藏告竭,计无所出,向典铺贷发,始得释。兵气既骄,肆行剽掠,百姓为之罢市。

  射虎

  上巡幸上都,驻跸山海关,分骑大猎,一日获虎二十。上复亲射虎,虎咆哮而前,一近侍奋身当之,虎衔去数武外,置地,坐其上。众共格杀虎,近侍竟无恙。

  女怪

  东洞庭有贾人吴继进者,家巨富,继进尤善居积,百货充斥。一日,与客谈,忽空中闻应答声,谓吴曰:“我侪八人,适来托迹,但日办素斋,并呼梨园一部,此外勿烦主人也。”吴唯唯,翌午设席,布灰于地以验之,足迹皆妇人,因呼为女仙。如是累日,吴愤甚,赴张真人府诉之。寂然数日,复至,设席如初。伶人私相语:“我辈真白日见鬼矣!”猝有批其颊者,昏仆于地。群优叩头乞哀,久之作声曰:“姑恕汝。”自是或抛瓦砾,或几案无故自举,或登树颠,或骑屋梁,变幻百出。吴有侄,仅知书,性夸诞,自负大贵,盛衣冠入,厉声叱之,语未绝而头上冠从空中掣去,左臂中一砖,踉跄走。怪鼓掌大笑。内帑悉为徙去,合家苦之而不能禁。予谓吴聚敛无厌,故有此怪,财尽则祟止矣。周孝廉官与吴密,述之甚详。

  北人不知南味

  庆历中,学士会于玉堂,偶置生蛤蜊,令饔人烹之。久而不至,检视,则曰:“煎已焦黑,而尚未烂。”坐客大笑。顷莱阳宋琬饮予斋,有海蛳,宋极力啮之,忽攒眉曰:“此物不甚佳,半日止碎一枚耳。”坐客大笑。

  猛虎行

  孟道脉者,武昌人,为娄令,性贪而昏,破家者不一而足。又酷嗜龙阳,衙役年四旬以内,及无髭髯者,往往不免。岁馀,耗正供五六万。抚军列状上闻。适于春首获一牡虎,娄民益奇之,以为令岂其牝耶?不然,吾邑素无虎也。楚人杜濬作《猛虎行》以纪之。道脉后拟辟。

  神火

  壬子二月二十三日,贵州镇远府,神火自石屏坠下,状如星陨,怪风四起,火飞渡河,官署民居,尽成灰烬。百姓奔避山中,火复炽,虎豹咆哮,尘雾四塞,日暮火始熄。

  伪碑

  四川成都府武侯庙,年久倾颓,有宋观察可发者,喜功好事,取一旧碑,伪镌十六字,先一年埋庙下,后托言重修,掘得之,报幕府,拟缮疏上达。适有发其事者,遂中止。碑首列一“亮”字;下有“千一出”三字,言岁在壬也;中有“水月主”,乃国号;“庚不大”,乃纪年;“盖十八”,则自寓其姓;“龙复卧”,窃比于诸葛也。嘻,亦愚矣。

  凿吴淞江

  浙江范承谟、江抚马□合疏请开吴淞江。辛亥冬起工,至壬子孟夏告竣,复作闸以备冲击。但沙松水急,随筑随崩,势恐难久耳。时畚锸如云,皆朝廷出钱雇夫,而有司仍照田分派。或业多者贿脱,而穷民反承役,百姓苦之。计费金钱三十馀万。自海公瑞凿后,至是已一百二十年。海公调停允当,不烦国课,不费民财,计日奏功,士民皆追思之。

  拂水山庄

  柳是,字如是,吴人,初名杨影怜,流落北里,姿韵绝人。钱牧斋一见惑之,买为妾,号曰“河东君”。为人风流放诞,先生爱之深,不为管束也。捐馆后,族人群起攻之,柳自缢死。予偶游拂水山庄,赋诗吊之曰:“山顶流泉入屋中,回廊曲曲闭春风。邺侯书去空存架,惟见江梅绕砌红。满壁丹青写旧词,朱栏碧树尚参差。燕楼寂寞佳人死,不枉当年赋柳枝。”

  果报

  福善祸淫之说,虽不可尽信,然不于身,必于子孙,报应之理,实有不爽者。吾乡李学道愫、徐县尹鼎、陶孝廉、周郡守茂源为孝廉时,郡中一孀妇,无子,挟厚赀,族人欲攘之,讼于官,四君为助。适当计偕,当事委曲从命。妇自缢,临死曰:“生既不能自直,死必有以报诸公!”岁辛丑,李官楚,疽发背死。庚戌仲夏,徐游秣陵,泊舟散步,俄踉跄回,谓偕行友曰:“顷见皂衣人手持勾帖,云为孀妇所讼,视之,我四人名皆在焉,惟李有朱点,云已摄到,殆不免矣!”叩其故,述前事甚悉。急归,腰生一痈,渐大如盂,逾两月卒。辛亥,陶君脑后发一疽,自夏徂秋,旋绕满颈,稍动摇,头似欲坠地者,家人互相捧持,不卧不食者,三阅月而卒。壬子夏,周君亦患腰疽卒。徐恂恂长者,平生无大过;周守括苍,讨论风雅,与骚人墨士日夕唱酬,乃年仅一周,俱罹恶疾。诸君之过,皆出无心,可惜亦可畏也。

  瑞虫

  七月,时飞蝗从西北蔽天而来,草根木叶,靡不立尽,独不食稻。半月后,悉向南去,不知所之。农人欢呼罗拜,目为瑞虫。

  暴风摄寺

  闰七月,淮安南门外乌沙河西嘴,有祖堂寺,于初四日二更,忽风雨暴作,将寺摄去府西数里外,砖瓦木石,皆从空坠下。

  陆园胜概

  当湖有冯孝廉者,家甚富,于郊外营一园亭,竭尽心力,五十馀年始落成,广袤几二百亩。孝廉殁,无子,陆侍御光旭以善价得之。予偶游其地,侍御觞予于园中,曲栏窈窕,修池逶迤,古木苍藤,翳天蔽日。其最胜者曰“桂径”,老桂数千株,夹覆其上,行其中者,巾袖皆染浓香。池中制一舫,客至先命酌,令二童子鼓枻而行,但见小桥断岸,曲折回旋,涧花乍舒,白鹤徐步。又一小阁,供花神十二,于春秋二分设祭,祭毕,邀好事共醉。盖园林之胜,甲于东南矣。

  二首人

  八月。华亭砖桥北里许,予家别业在焉。邻人乔兰妻李氏,产一子,头上复生一头,上头差小,止具二目,厥状如胡卢。其父惊骇,以足蹋之,声啾啾,杀而瘗诸野。予目击之。

  兰亭真本

  世传《兰亭帖》,唐太宗殉葬。后遇温韬之乱,发掘诸陵,复出人间,流传无定。至明,此帖入会稽张氏。其裔孙名陛者,与予世讲,幸获一见,真昭陵真迹也。后携往都门,辇上诸公,争欲得之,以索价太高,未有售者,复归山阴。今张君已殁,不知此帖又落谁手矣。

  啸雪庵

  吴绡,字冰仙,姑苏人,许参政之室也。幼负才藻,善诗画,所著有《啸雪庵诗集》,记其《咏相思鸟》云:“南粤春深花木残,羽衣身暖锦成团。佳名莫与离人说,彩色惟教绣女看。丹实啄来妃子笑,素枝衔去楚臣叹。霜缣拟写相思态,应为伤心下笔难。”《咏双蝶》云:“韩凭夫妇两魂狂,来往栏前亦自忙。晴日试调妆后粉,春风新检舞时裳。飧多芳芷须犹酿,睡稳花枝梦亦香。欲与何人透消息,等闲飞过宋家墙。”见此二诗,其才调风情,不言可知矣。

  蒋公坐化

  癸丑正月。金坛蒋公超,字虎臣,顺治丁亥殿试第三人。公性恬静,薄于嗜好,官居清要,邈焉物外,布衣蔬食,有如儒生。时以公事往五台,由武当入川,谒峨嵋山,入伏虎殿,沐浴趺坐,诵佛号数声,留偈一首,掷笔而逝。夫人一生,鹿鹿利名,急流勇退者,已不可得,乃能深究性理,超脱形骸,不意我儒中乃有此人也。偈附于后:“翛然猿鹤自来亲,老衲无端堕孽尘。妄向镬汤求避热,那从大海去翻身。功名傀儡场中物,妻子骷髅队里人。只有君亲难报答,生生常愿祝宏仁。”

  总河为神

  朱尚书之锡,治河有功,并有惠政,殁于任,颇著灵显。地方官请肇封,朝议以无所凭据,难加封号。总河王光裕请敕为河神,百姓立庙以祀,至今血食,遂与金龙神并盛云。

  国祚之久

  三月。土鲁番国入贡,疏言“臣国蹇遭变乱,不能进献。今地方稍平,时遣兀鲁和际于一千八十三年二月二十八日,远贡方物。”夫国祚之久,周家八百尚矣。自汉以下,多不过三、四百年耳。乃远方小夷,不立年号,止记岁月,一姓相袭,至千有馀年。后黎西国贡狮子,亦称天主降生一千六百七十四年。俱见邸报。

  知贡举

  唐宋科制以来,最重文衡,凡知贡举者,必循官序,采文望素优者充之。如唐人诗曰:“三主礼闱年八十,门生门下见门生。”得见本门孙,便侈为仅事。本朝则不然,大约一登翰苑,即可与斯选,往往有门孙之门孙相聚一时者。然或终身不识一面,或相遇如路人。世谊既疏,情分益薄,事虽盛而实则衰,不足荣也。

  蠲租

  上以江南苏、松、常、镇、淮、扬六府连岁灾荒,民生困苦,十三年地丁正项钱粮,特蠲其半,计蠲银一百三十四万七百馀两,米豆三万七千八百馀石。

  灵棋经

  《灵棋经》,不知造于何人,列唐人一序云:汉留侯受之黄石公,用梓木制棋十二枚,刻上、中、下字各四,掷而成卦。每岁人日,以酒果祭之。考书推辞,吉凶得失,无不奇应。予虔奉二十馀年,即以事叩之,十验八九,胜于向市廛日者问卜多多矣。

  贪报

  海昌沈令式为广东学政,颇纳贿。其前任某,亦以贪褫职,诸生环署大哗,某恐甚,念积镪不能尽出,乃贮诸井,覆以巨石,人无知者。及沈莅任,前任公子携两仆来谒,礼币极厚,密告曰:“先君宦赀若干,藏于斯,今来叩取。倘蒙相许,愿分其半。”沈及子建岭欢然迎款,询知金所,毒杀其子与仆,掩尸于井而攫其金,自为得计。及罢归,将抵家,建岭忽见其子突至前,呼号索命。一夕,无故于舟中仓皇自缢。令式惊骇,心复惭恚,不两月相继死。虽有遗金,岂能享哉?海宁耆儒朱襄述之甚详。

  县令为丐

  粤东陈鉴,明季贡生。国初选华亭尹,略知书,而险僻无所顾忌,又性喜讪人。以侵粮下狱,僦居松郡,士大夫无与往还者。每至旧役家索饮食,稍不如意,或讦其阴私,或讼之官,人皆畏而避之。或遇于路,以为不祥。至老耄,不能糊口,夫妇相携,行乞于道,年八十,竟以馁死。夫以本邑之官,而即为此土之丐,亦目中所仅见者。

  亲丧不守制

  三年之丧,古今共行,一闻讣音,未有不匍匐奔赴者。时江苏藩台某,丁内艰,恋恋不能去,再三恳抚军题留。上谓冢臣曰:“亲丧守制,一定之例。慕天颜独无父母乎?速令难任。”后竟在任守制。又里魏学渠视楚学,首春闻母丧,匿不报,至十月终,犹吉服莅事,被参而归。二人一甲榜、一名孝廉,乃贪位忘亲,一至于此。魏君家世忠义,尤为可惜也。

  藏镪

  武林公署前,有颓垣隆起,相传已数百载,不可动,动必有殃。是秋,总戎金固山砺驻节于此,薄暮独坐庭际,见二人,衣一黄、一白,徘徊往来。就视之,心颇异之,命破其垣。凿地丈许,获石函二,重不可举。启视之,一黄金,一白镪也。每笏镌“韩蕲王”三字,金岂韩之后身耶?

  普陀藏经

  普陀有《藏经》,赐自内府,牙签锦□,备极华整。伪荡湖伯阮进,欲乞师日本,遣使赍往舟中。有僧湛微者,前自日本来,因与同载。行数日,忽风涛怒号,潮水如墨,有两红鱼长数丈,横墨浪中,鳞鬣俱见,其馀众鱼,出没前后,舟不能进。群拜且祝,急出两国界龙王敕书二道焚之。行向晨,风渐缓。一昼夜漂泊,南去殆数千里,急转帆而行。既抵日本,随行一舟亦到,云并无风浪。乃知此船以《藏经》故也。始,其国闻有《藏经》,甚喜,及闻湛微名,大惊曰:“此僧复来,是速死耳。”因不受,敕护经而归。叩其故,则以湛微曾入天主教也。先是,西洋人为天主教者至其国,国人信之,各授以秘术,自国王及民间闺阃,悉为所乱,一皈其教,死生不易,主者遂肆奸术,纠众作乱,其国大发兵扑灭之。自是痛绝西洋人,设法严禁,于通衢置一铜板,镂天主形于上,凡各国人往来者,必使践踏而过。或衣囊携一西洋物,或带西洋书一册,搜得者,满船人悉诛死。事见张遴白《奉使日本纪略》。

  诗讽

  海虞钱宗伯谦益,一代伟人,操宇内文章之柄,一时名流,奔走翕集。晚自号蒙叟,宾朋谐谑,觞咏风流,跻贵仕,享高年,迩来文人,罕见其比。然其大节,或多可议。本朝罢官南归,有无名氏题诗虎邱以诮之曰:“入洛纷纭兴太浓,莼鲈此日又相逢。黑头已是羞江总,青史何曾用蔡邕。昔去幸宽沈白马,今归应悔卖卢龙。最怜攀折章台柳,撩乱秋风问阿侬。”又尝作诗赠歌童入燕,缠绵哀艳。熊侍郎文举和韵以讽之曰:“金台玉峡总沧桑,细雨梨花枉断肠。惆怅虞山老宗伯,浪垂清泪送王郎。”钱见之,不怿者数日。

  义鹤

  里中许氏园,有二鹤,其雄毙焉。岁馀,复有以二鹤赠者。孤鹤踽踽避之,不同饮啄。雄者窥其无匹,意挟两雌。孤鹤引吭长鸣,相搏击。夕,双鹤宿于池,则孤鹤栖于庭;其在庭,亦然。每月明风和,双鹤翩翩起舞,嘹唳和鸣,孤鹤寂处不应。或风雨晦冥,寒湍激石,霜叶辞柯,哀音忽发,有类清角,闻者莫不悲之。主人因长其羽翮,纵之去。夫缡□之操,锋刃不能变;□卵之性,寒暑不能夺,可以戒天下之为妇而不知义者。事见陈黄门子龙《杂识》中。

  金蛇

  细林山彭宏文,号素云,法名通微,河南汝阳人。母梦一黄冠,食以大桃而有身。及长,传太和张真人炼气栖神之旨趣,遍游中原,至云间,择居此山。明太祖遣中使宣召,值其羽化。命启竁视之,正坐不倚,长爪绕身,特赐号明真子。今山顶有仙冢及丹井。相传其爪甲随风而化,变为金蛇,长三四寸,儿童捕置器中,以供戏玩,亦有封识宛然,倏去不见者。止此山有之,他处无也。

  麻衣僧

  明季有麻衣僧,不知何许人,冬夏常被麻衣,人故以此呼之。形状颇异,语默不常,偶发一言,往往有奇验。性嗜酒,每出,路人竞沽以饮之,自朝至暮,未尝见其醉。与名医吴端所者最契,吴密叩其休咎,曰:“汝享年甚永,然终当以兵死。”至本朝,年逾八旬,为乱兵所刃。郡吏闻其异,欲试之,黑夜遣一妓直造其榻,百方抚摩,寂然不动,笑曰:“别人跳不得,贫僧跳得过,速去,毋久混我也!”一旦,谓人曰:“此地不出数年,当罹杀戮之惨,我归矣。”询其所向,竟不答。未几,醉倚西林寺桥而化。众人置龛以焚之。适有人从北来,遇于京口,相与握手慰劳。计其时,即蜕去之日也。盖神圣幻化,混迹流俗。予数岁时,曾蒙其一盼,惜幼稚无知,不能一叩宗旨,至今悔之。

  异笠

  陆尚书文宣公有一笠,相传出自外国,非籐非草木,质轻而韧,传五世不坏,竟莫辨为何物。曾孙庆裕,至今宝藏之。

  三冈识略卷六补遗华亭董含著

  雨沙

  庚戌正月二十一日,天雨黄沙。

  陶广文

  陶广文,少有大志,负才名,屡上公车,报罢。秉铎天台,非其志也。自以才大被屈,愤懑不平,日招门下士,相与悲歌慷慨,共浮大白。尝携酒游石梁,访金庭之古洞,眺赤城之朝霞,触境自伤,不觉抚膺长恸。恸毕,复咄咄自问曰:“陶生陶生,尔乃遂至此乎!”竟以郁结,疽发于背而卒。以孝廉之才器,自宜立致青云,顾乃屈于卑位,生无万钟之享,死有伯道之痛,岂平生所为,间有不可告人者乎?不然,我不得而解矣。

  龙斗

  辛亥五月十八日,镇江月河镇,有龙列阵而斗,暴风骤雨,天气晦冥,沿河民房,倾倒者无数。

  月下白气

  十五日二更后,月色如昼,月下白气纷纷,仰望如密霰。

  乡饮酒

  古礼有宜举行、有不必举行者。行而不善,不如其已也。即如近日所行乡饮酒礼,古先王敬老尊贤,本朝垂世立训,煌煌钜典,诚不可废。奈当事不推其本,以为此不过奉行故事。有厚赀者,即得与斯典;而德行文章可范后学者,概置勿问也。东村有一土豪陈姓,西郊有一市侩黄姓,二人最微贱,胥以贿得之,虽不敢赴饮,而俨然以大宾自居。地方纵无老成耆旧,亦何至玷辱如此!夫子曰: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乃对此辈而执觯趋迎,升歌合乐,毋乃轻朝廷而羞乡党耶?可为浩叹也。

  僧诗无蔬笋气

  杼山释肇嵋,字雪坡,能为诗,娄江吴祭酒亟称之。尝以四韵见投云:“十载名山见下帷,曾携彩笔上彤墀。灵和柳树垂条日,句曲松风入梦时。著就玉杯追汉相,歌成香草怨湘累。自怜马癖清狂甚,何处林泉寄一枝。”亦喜无蔬笋气也。

  宅怪

  余庐北郭三十馀年,室非高明,从无鬼瞰。首春探梅邓尉,半月归家,人诉有鬼患,不信。既而怪异迭见,大约有声无形,傍晚即歇,垂晓复作。颇惮余,偶一他适,即出为患。至孟夏,怪始绝。未几,丧一子二女。侄孙治家亦然,随丧二女。闻青溪诸进士嗣郢家其祟更甚,失一长子。总之不祥之徵也。然禁城内外,青天白日,鬼魅横行,岂正气伏藏,而阴邪遂肆狂逞耶?

  相地

  凡风水之说,莫盛于江西,然读《青囊》、《海角》、《狐首》诸经,其言曰:“行因势起,聚因势止。起为来龙,止为坐穴。”又曰:“鼻颡吉昌,角目灭亡,耳致侯王,唇被兵伤。葬龙之腹,必后世福。伤其胸胁,朝穴暮哭。”考经按词,寻龙察脉,其理茫昧,盖有不尽然者。迩来谷阳范氏贯玉,世承家学,且居心纯正,人不敢干以私。有某公子售地,一富商欲得之,公子以百金私嘱。贯玉曰:“地果吉,何用酬?否则百金无庸也。”亟反其金。其以诚行术有如此者。今其子钻、汧俱有文,能继其业,抑亦为善之报也。

  郡中艺事

  本朝来我郡以艺著者,书学则有曹思邈、钱穀、沈楫。钱、曹皆名宿,而结构精劲,当推钱第一,晚年名益重,求书者户常满。丹青则有韩旷之山水,丁汉公之传神。韩落笔苍老,饶萧散之姿。丁年甚少,每遇得意,辄复神似。医术则有金时榆、章旭,幼科则王西月、王霁云、曹叔明。金擅时名,章遇奇疾,往往见效。刘叟自迩善风鉴,亦十得六七。手谈推张生吕陈,大江以南,擅国手之目。琴师则有金生德宏,然其人伧父,不堪相对。后起纷纷,俱不足道也。

  自题行乐图

  “噫嘻董生,曷为而髠?不缁不黄,不贾不耕。泛泛中流,若梗与萍。口无戈矛,胸无棘荆。一丘一壑,载浮载沉。知我者谁?图中之人。每相对而如语,庶与余兮结邻。尔嘲我为芦中之穷士,我亦笑尔为纸上之白民。”

  吕道士

  吕道士者,关外人,传五雷法,能劾鬼怪,凡病家延之,其病立起。兼多艺,以伎游人间。余赠以诗云:“瓢绾青螺髻,绦悬碧玉环。近从关外路,来往浙西山。橘实垂秋井,松花落钓湾。降真焚鹊尾,礼斗夜方还。”

  三冈识略卷七【甲寅至戊午】华亭董含著

  龙阵

  甲寅三月十四日,长淮卫运船三十四只,泊京口。傍晚,大风起,雷雨交作。至十五辰刻,始息,仅存八艘,十四艘被风浪打碎,人米悉漂没,其十二艘寂无下落。又润州木排一带,失去无踪。据焦山僧云,俱被阵龙摄入海中矣。

  众谋筑舍

  自癸丑滇黔兵起,处处告变,兵食两绌。举朝急欲谋足食足兵之策,奸人窥伺意旨,竞为诬妄。于是有以开矿之说进者,如河南民张吉庚等是也。有以窖藏之说进者,如河南民傅兴隆等是也。有以地不爱宝之说进者,如山左民称银矿累累,可取以助军饷是也。有言以诡言奇计可以攻敌者,如江宁妄人献兵策阵图是也。有欲设计诱敌者,如旗下知县刘国翰是也。有进足兵之策者,如给事黄运启欲将商贾、农民尽编为兵是也。有以丈量之说进者,如御史刘安国是也。究之呓语纷纷,有同儿戏,幸庙算优长,出奇制胜,不然,天下从此多事矣。可叹也。

  绘图御史

  蒋御史伊,慷慨负直节,假满还朝,以民生当恤、士气当伸,绘十二图以献:一为难民妻女图,二刑狱图,三寒窗读书图,四春耕夏耘图,五催科图,六鬻儿图,七水灾图,八旱荒图,九观榜图,十废书图,十一暴关图,十二疲驿图。皆切中时事,真今日之朝阳鸣凤也。

  哭友

  沈浩然,字雪峰,少号高才生,后薙发从浮屠氏。性情恬淡,工书善诗文,风流儒雅,古道照人。以久历险阻,故年未艾而衰病侵寻,寓郡北之善应庵,未几卒。良友云亡,知音邈绝,口占二诗以哭之云:“廿载江湖欲避名,破巢遗卵可怜生。闲来重觅高人迹,惟见群乌绕寺鸣。”“多病怜君带孔移,麦光新寄药奁诗。钟期死后琴声绝,白首交情更属谁。”庶几歌以当哭矣。

  口舌报

  吴中袁于令,字箨庵,以音律自负,遨游公卿间。所著《西楼记传奇》,优伶盛传之,然词品卑下,殊乏雅驯,与康、王诸公作舆儓,犹未首肯。其为人贪污无耻,年逾七旬,强作少年态,喜纵谈闺阁事,每对客淫词秽语,冲口而发,令人掩耳。予屡谓人曰:“此君必当受口舌之报。”未几,寓会稽,冒暑干谒,忽染异疾,觉口中奇痒,因自嚼其舌,片片而堕。不食二十馀日,竟不能出一语,舌根俱尽而死。

  松酿

  尝见宋人小说,载云间酒最淡,有小词云:“浙右华亭,物价廉平,十文钱买得三升。打开瓶后,滑辣光馨,教君霎时饮,霎时醉,霎时醒。听得渊明,说与刘伶:这一瓶约迭三斤,君还不信,把秤来称,有一斤酒,一斤水,一斤瓶。”彼时华亭尚属里,想宋时如此。迩来居民取泖水为之,清洌无比。又有名“刘酒”者,凡燕会及享上官皆用之,不减惠泉醇醪、虎邱三白,可以一刷此诮矣。

  死作阎罗

  钱氏《狯园杂说》:万历丙午三月十六日,陈中丞用宾开府黔中,时因夫人病剧,医祷罔效,设坛召乩仙。仙自称金碧山神。问:“病可愈乎?”答曰:“本欲为夫人请命,奈冥王新即位,法甚严峻,无路可救矣。”问新王为谁?曰:“江南常熟人,即春官侍郎赵公用贤也,今为第五殿阎王,十五日莅任,按察人间善恶,公尚未之知耶?”书毕寂然。中丞惊愕,心念侍郎系同年,请告归里,闻尚强壮,安得有此事?俄而夫人卒。越三月,阅邸报,知侍郎果以三月十五日捐馆,始信山神之言非诬矣。谢氏《杂记》,亦载此事。侍郎立朝,矫矫风节,死为地下主者,固宜尔也。公为予妻曾祖,彼族虽共传此说,而实未详颠末,故识之。

  弑逆

  乙卯。马公绍曾,平湖人,官少司空。子肯堂,幼不率教,及长,贪横无忌。邑令倪君,适为予言:除夜,有良家女经其门,色颇艳,逼入行淫。不从,以刀划其乳,立死。又奸一仆妇,微不顺,即执两足倒掷下楼,颅骨俱折。每岁数人,吏不敢问。其祖封翁曾卧病肯堂斋,遣两奴挟之出,曰:“毋死我室也。”翁愤恚,一恸而卒。公因此宦兴索然,告假归。肯堂悖逆弥甚,田产宦橐,悉为所夺,郁郁不得志。一日他适,以白金数十两授爱妾王氏曰:“我有急需,汝可藏以待用。”肯堂侦知往索,不与,怒詈曰:“吾父尚不敢违我命,汝何为者?”呼仆去袒服,痛捶之,攫金去。王氏自缢,未死,适公归,愤甚,独步书斋,踟蹰半日,饮卤汁半升,肠裂而卒。县令陕人陈孚宸者,欲寝其事,公之弟及妾鸣鼓讼冤,合邑哗然不平,欲截去鼓楼一角。上司闻之大骇,提至省城,论如律。肯堂于狱自杀。窃怪弑逆大变,代不恒有,乃出自世禄之家,殊不可解。相传公贫时,与一尼结欢,于神前密誓,苟富贵,以侧室处之。后惧物议,竟负前约。尼畜恨服卤而死。逾年,公生一子,即肯堂也。时薄暮,见一少尼踉跄向内,随觅无所睹,而婢报已举子。公忧疑不决,欲溺之,夫人力争之而止。及长,事母少尽子道,而独逞逆于父,实冤报也。

  炎雪

  六月十三日,海宁县下微雪,色赤。朱司礼嘉徵作《炎雪篇》以记之。

  画虎

  吴孝廉康侯,字铁庵,城人,善古文词。性任侠,负气节,里中有不平事,不惜奋身以直之。尝闭户学画龙虎,遂臻其妙,四方争求之。后为武康令,山中多虎,欲审其形状,亲自往射,几为所伤。曾写扇面贻余,并题曰:“咄乎白头何雄视,写出霜亳掣电紫。双瞳夹镜光透纸,寒木叶下纷纷。醉中惊起李将军,一矢射落西山云。”笔墨晻暧,辞句历落,余至今珍藏之。

  胥主政

  建业有胥主政庭清者,好为大言,作诗每自诩曰:“吾落笔烟云,堪与少陵媲美千古,馀子辈安足数哉!”因名其诗曰《胥工部集》,欲与杜为敌,镂版赠人。阅未终篇,不觉失笑,乃知“李赤杜荀鸭”,古今未尝无对也。四方士大夫争取其集,藏贮箧笥,以为笑资。

  绣江集

  范树□,名彤弧,上海人。为诸生,以博雅自负,喜游贵人之门。沈阳有同姓为显官者,致政归,策蹇从之,每对人称家衮不绝口。尝著《绣江集》一卷,网罗见闻,纂集轶事,秘甚不轻示人。然中所载多有未确,顾乃诬证旧事,诋毁昔贤,求其立心,大伤锲薄。即如王新建之道学、徐文定之相业、顾正心之义侠,皆不能免,然则善真不可为乎?斯直《碧云》之流亚也。又曾记先祖少宰公力致高道素之死,此时思陵甚怒,高自取死法,与他人何与?且先人天性不饮酒,官京邸二十馀年,寓中惟携一婢及仆从数人,歌舞之说,毫无影响,即此一事,已足见此集不足据矣。余不可以不辨。

  神女辨

  明张应登《巫山神女庙碑》曰:巫山神女,宋玉为襄王赋之,谓其能入怀王之梦。盖玉以王溺于细腰,神其说以中之,无是事也。然则山果无神女乎?于传有之。禹继父治水,东造绝迹,西延积石,南逾赤崖,北过寒谷。有所滞,必召神问之。凿岷江,立瞿峡,千岩万壑,联络千里,乃仰天啸叹,俄见神人,状肖美女,自空而下,授玉篆灵符,且命其臣任章、童律等六人,为禹翼助。及奠分山川,告厥成功,还至巫峡,思神女助力,询于童律。律对曰:神乃帝女瑶姬,云华夫人也,瑶姬,西王母之女。云华夫人,助禹治水者,见范成大《吴船录》。封于巫山之麓,或为轻云,或为霏雨,或为游龙,或为翔鹤,既化为石,复化为人,千变万化,不可殚述。庙在县东三十里许,十二峰南、飞凤峰之麓。阶下断碑,有“地平天成,权舆于此,功被我民”之句,旧字如南岳禹碑,汉晋人以今文书之者。是禹以成功而始祀神女,其来已远。宋治平中,诏葺庙宇。元丰中,敕号游真。土人疾病则祷,天旱则祷,祷则应。嘉靖十九年,中丞李公毁之,毁玉言之神女也。后制宪王公乔龄复之,复禹祀之神女也。一神女耳,知玉不知禹则毁,信禹不信玉则复。嗟乎,宋玉则说怀王之梦,襄王则想宋玉所说之梦,吾侪可复说宋玉所说之梦乎?

  附十二峰:

  一望霞,二翠屏,三朝云,四松峦,五集仙,六聚鹤,七净日,八上升,九疑云,十栖凤,十一登龙,十二聚泉。

  异形

  平生所见异形:山左一贩枣客,长丈馀,首几及屋梁,每出,儿童噪而随之。吾郡一僧,年可四十许,身不满二尺,一人承之以盘,沿街乞食。燕市一叟,眼毛长数寸,蓬松围绕,掩覆其目。江宁见一人,足背反,向后而行,步如常人。乃知古所称“三耳秀才”,抑或有之。

  钟自鸣

  宁波府新建庆云楼,中悬巨钟。五月初四夜,不叩自鸣。百姓哗言寇至,郡守设醮以禳之。按,明隆庆时,燕河营真武庙钟自鸣。又平阴县门内有钟,不叩自鸣。后亦无他异。

  梅菊夏开

  仲夏积雨天气,乍寒乍暖。我乡黄菊遍开,又予老苍头家腊梅亦放数朵。里人卢元昌以诗记之曰:“灼灼榴花赛火垂,绿荷如盖挺新池。那知群卉趋炎日,冷眼偷看各一枝。”

  甘露

  予书斋前芭蕉,五月结蕊,大如升,花开类荷,瓣作黄白色,茎长二尺,上缀青子百枝。每放一簇,瓣中花心二十馀囊,末贮清露,其甘如饴。开至八月,每旦采数十囊。所结子不及成实,旋就萎落。蕉生甘露,处处有之,而江南绝少,予十许岁曾子旧宅见之,今复再睹焉。

  鳖中儿

  总戎梁公进鳖羹,庖人剖之,中有一小儿,长三寸,肢体俱全,亟弃去。松人闻之,竞绝此味。或云,鳖中往往有之。又言,鳖交水面,窥见过往舟中人形,感而肖其像。恐亦未确。

  止谿

  朱推官嘉徵,字岷左,海宁人,授蜀中理官,罢归,筑圃止溪,人称为止谿先生,夙负才名。予偶赴湖山之约,得交于先生。时年老矣,谈吐如涌泉,性傲兀,目中无当意者,独倾倒于予,若以为可与言者。吾何以得此于先生哉!其平昔所结撰,皆艰深幽峭,古致佶屈。尝汇晚年著述,问序于予,予踟蹰良久,而先生已殁。吾负诺矣。一门父子姑媳皆能文,俱有诗集行世,亦一奇也。

  神医

  予年甫十一,患腹痛,百药罔效,四十馀日粒米不能进。适秦景明昌运自远归,惊曰:“若迟半日,则不可为矣。”一剂立愈。其方用人参一钱,石菖蒲二钱,煨姜二片。诸医力争痛无补法,乃药甫脱口而痛止。

  濑中集

  毛大可甡,负奇才,避仇走四方,自言当以客游老。所著《濑中集》,词采艳发,一时纸贵。尝缄诗寄予云:“自别云间去,三年渡汝溪。蒋亭方二月,吾忆董胶西。蕙草春前寄,风醉后题。双缄思不尽,长使角巾低。”后改名奇龄,举博学宏词,入翰林。

  鬼谴

  海盐张维志,居言路时,军饷告匮,上言地丁一两加徵三钱,可多增饷数百万。其客武林陈生具草,由是漕米白粮,一例加徵。张积金如山,自顾无大损,而清修自好者皆仓皇无措,于是怨声载道,即辇下诸公,多有以此咎之者,心颇惭悔。一日晨起,忽发狂披发,以首击柱,血肉狼籍,家人競持不能止。良久呼曰:“鬼卒至矣!”匍匐入床下,扶起,已呕出心肺而死。陈生年老,止一子,亦同日暴死。识者以为有天道。

  宅祟

  张孝廉诰宅,一日晨起,觅履不得。既而家人履俱失去。启户索之,庭有银杏一株,高数丈,履悉倒悬其上。张惧,亟徙去。

  鹧鸪天

  孝廉张砚铭渊懿,性不与物竞,工填词,所居近西郭,一水环绕,种花养鱼,萧然世外。善饮酒,能终夕不醉。予时常过从,恍如桃源中人。生日,作《鹧鸪天》云:“负郭田园五亩馀,数株高柳映清渠。腰镰薙草鱼支俸,手锸栽花鸟僦居。斋字拙,谷名愚,尽教魂梦到华胥。日长自有消闲诀,三尺纶竿一卷书。”其旷达之致如此。

  长夏十友

  节届三伏,溽暑特盛,苦无避炎之地,幸有十友为伴,稍破寂寞,因各赋一绝:

  “巧匠琢青玉,瘦骨涵冰霜。客来聊坐隐,双臂生秋凉。”【石几】

  “此君绿玉姿,潇洒抱劲节。高枕北窗风,梦踏峨嵋雪。”【竹榻】

  “斗室谢尘鞅,卖身充佛奴。妙香袅石鼎,日夕盘双趺。”【蒲团】

  “玉槃供怪石,搜奇剔秽滓。照影光参差,恍映潇湘水。”【怪石】

  “玲珑戛寒玉,长夜共反侧。藉汝伴孤眠,肥婢无颜色。”【竹奴】

  “薤叶纹如水,欹斜面面寒。将身化蝴蝶,无梦到邯郸。”【方枕】

  “无钱买缨笠,笋箨裁作帽。茫茫细雨中,尽日持竿钓。”【箬笠】

  “山翁赠新□,蟹眼翻幽泉。久抱卢仝癖,支垆手自煎。”【瓷瓯】

  “芭蕉剪作扇,弄影何团团。那许纤尘染,虚窗六月寒。”【蕉扇】

  “孤根托岩岫,携手度炎夏。萧散宜幽人,无劳比王谢。”【棕拂】。

  鸟船

  八月。敕下江南造鸟船一百号赴洞庭,状如飞鸟,长十一丈五尺,阔二丈四尺,深一丈七尺,桅高九丈五尺。宜兴山中九真庙,祀女仙九人,傍有古树,其叶每年一易,大数十围。方巡道国栋议取之,夜梦九女入室,素衣冶容,若有所诉。方不为止,督工往伐。忽一白虎突出,欲攫方,方惊仆。一典史跪曰:“大王为山君,必有灵爽。方公奉朝命而来,事非得已。幸勿加害。”虎徘徊回顾,咆哮而去。方归即病,日遣人诣山致祷,竟不起。又虞山妙清寺有古榆,枝干凌云,夜有光怪,县官遣丞往砍。斧始下,喷血如注。众牵置舟内,树忽自动,俄跃入水,舟遂覆,匠役同日死者数人。众以钜索挽之,转入泥底,重不可出。楚中诸帅,托言进剿,欲以此支吾岁月,徒费金钱,可惜也。

  再举乡试

  九月,再举乡试。时秦、闽诸例纳赀者,许列名太学,及补入各省红案,特行乡试以酬之。五十二年癸巳岁,恭遇皇上六十万寿,特旨开科。是年二月乡试,以五十一年岁者作科举入场,会闱殿对,皆在秋。又五十三年正科,上又谕,武生能文者,一体入文场考试,文生有武事者,亦应武闱。此皆皇上优士之特典也。

  除妖

  十一月二十七日,有妖人于海子口建土城一座,分八门,上列旗号。十二月初四,攻破之,获草人五十馀,皆持弓挟矢,又得活马数匹,不见一人。见邸报。

  魏公直节

  魏公象枢,山西蔚州人,立朝抗节,守正不阿,慷慨敢言,不避嫌怨。官都宪时,极言天下事。时有廉令陆陇其,任嘉定县,洁己爱民,为巡抚参革去,贪吏刘某、曾某,反入荐剡。公大不平,上章争之,言“朝廷鼓励人才,澄清吏治,惟恃赏罚耳。乃廉官贪官,参处同例;尽职溺职,保荐无分,何以昭劝惩、示儆戒乎?若下官可以欺上官,则上官可以欺君上,上下相蒙,使廉吏灰心,贪风日炽,臣不得不鳃鳃然虑之也。”又言:“考校一官,风教攸系。天下最为不平者,孤寒无进步之路;天下牢不可破者,科场多昧心之人。乞严加申饬,大破积习,于以肃官方而励人心,士风民命,庶其有瘳乎?”抚今之事,读公之文,可为叹息流涕者也。

  丑令

  华亭尹南公梦斑,松民俱称“南驼子”。长不满四尺,胸高一尺,背突肩耸,见者无不匿笑,而为人廉明正直,所谓圣贤聪明之心者耶?

  吴太守

  吴太守绮,字园次,广陵人。出守吴兴,性潇洒,喜交游,酷嗜诗酒,不善居官,亦不善治生产。被放归,家贫,颇事干谒。夏日,偕诸名流过予小集,分韵赋诗,成一律云:“黄雀风清夏屋渠,董帏初启劝投壶。主人自为开三径,词客从来在五湖。银管分题传野鹤,玉盘行馔斫江鲈。披襟此日如秋爽,不信招凉别有珠。”坐客为之搁笔。

  气感

  娄县民何璧,女许朱氏子为室,年俱十九,虽两相慕,尚未配偶。一日,朱子来候,适值女以手抚其腹,遂有娠。二家俱小姓,不以为意。及产,有声蓬蓬,自腹中出。少顷腹平,惟虚气而已,盖气感也。尝阅《耳谈》载,吴聘君母居江右,父官京邸,同夜梦相姤而孕,聘君相传以神交而生。不觉发笑。后与弟争产,指为非兄,交讼于官。按《洗冤录》,亦有气感,无神交之说。古人云,思女不夫而孕。然乎否乎?

  彭祖横死

  上海张主政宸,年垂耳顺,自矜工容成之术。有仆妇美而荡,闻之不信,于是刻期相嬲。一接未久,张精溢而卒。昔彭祖七百七十九岁,犹惧不寿,日讲秘方,晚娶郑氏,以妖淫败道而卒。彭尚横死,何况馀子?记之以博一笑。

  势利

  海昌杨中丞雍建,初权亚相,邑令某趋谒,屏舆从步行至门,礼数极恭。未几,转黔抚,令复往贺,鸣锣清道以过之。有为诗粘于县壁以诮之云:“势利官情势利交,掂斤簸两也徒劳。内台外抚俱天眷,一样铜锣两样敲。”令见之,愧汗而已。

  葬友

  诗人殳丹生,字山夫,垂老落魄,往来吴越间。晚寓枫桥,受知于锡山令吴公兴祚。后以贫死,公时开府七闽,闻之恻然,遣人葬之寒山寺侧。予偶过其居,题诗壁间云:“老死寒山古寺东,诗人飘泊叹途穷。故交万里收遗骨,薄俗犹存挂剑风。”

  以数为名

  近阅邸报,见有均房总兵四十六者,以数命名,莫解其意。及览元、明诸史,有元将军五十八、六十八,监察御史五十九,参政七十九,尚令卿七十六,与此事同。

  古书难据

  《空同子?化理篇》曰:“松桧不栖蝉,江南不产荆棘。”我乡荆棘,随处皆是;余庭前有古松一株,亭亭独峙,已五十馀年,每至秋初,蝉声聒耳。不知李梦阳何以有此说。

  长短大小不侔

  春秋长狄侨如,身横九亩,断其首而载,眉见于轼。以九亩之身而首不及数尺,何身之大、头之小乎?卫灵公臣公孙侣,面长三尺,广仅三寸,何其长而狭乎?秦襄王时,宕渠郡献长人二十五丈六尺,得毋太长?汉武帝时东郡送一短人,止七尺,无乃太短?此皆形容之过,理所必无,不足信也。

  三冈识略卷七补遗华亭董含著

  泽州寄诗

  余蒙泽州夫子总宪陈公赏拔,自伤赋命穷薄,暌违以来,久未获亲承绛帐。曾以小诗上献,有“蛇雀尚知酬主德,国恩师谊两茫茫”之句,公为之怆然,随有诗题便面见怀云:“九峰问讯近何如?数子飘零十载馀。万事黄金输负贩,几人白首老樵渔。君今海上求仙药,我欲山中葺敝庐。何限塞鸿凄断处,江流西上忆双鱼。”每临风展读,殆不禁泪下沾襟矣。

  暴雨

  八月初四日,暴雨自午至酉,沟渠皆溢。时适县试士,俄顷衢巷堂皇,俱成巨浸,生童泅水出,有几至溺死者。民家或坐几上,或伏屋角,竟夕一炊。翌日水方退。

  怪鸟

  乙卯三月,郡城每夕闻鬼哭声,甚凄切。或云此名城嚎。或又云仿佛见怪鸟,遇夜即啼。于是西关居民竞鸣锣炮竹以逐之。

  瓜异

  闰五月,东关民家李生黄瓜,三十保黄瓜生茄。

  石碑

  十五日,衢州鸡鸣山忽暴风骤雨,雷电交作,山□然劈作一穴,现石碑一座,上有五字,曰“□□□□□”,人莫能辨。

  山矾生菌

  陈仁玉《菌谱》,遍录松菌、竹菌诸名。厥产不一,余庭前山矾一株,枯半载矣,根间忽藂生菌,旋摘旋生,烹之香甘松软,美不胜言。

  乖龙

  丙辰元旦,有龙见于东南,黑云,逾时而没。余记以诗云:“丙辰春王之一日,有物蠕蠕霾雾坼。赤光坱圠鳞爪张,倒吸江湖几千尺。儿童奔叫瞪半空,一龙夭娇随群龙。此时阴寒蛰海底,蚤出毋乃欺天公。扬髯簸□驱列缺,水怪旜牌纷布列。马衔腾踏天吴惊,忍使穷黎尽鱼鳖。春来雨脚历乱吹,入夏不止愁疮痍。豢龙自是吾家事,便欲乘云一问之。”

  京师异风

  五月朔,钦天监争日食未决,登观象台看验。忽天气晦黑,有大风从西山来,势极猛厉,飞沙拔木,震动天地。前门、厚载门一带,房屋六畜,俱被摄去,居人死伤无数。有男妇数人,卷入半空,掀翻撞击。□极巨者,从空移去数丈。芦沟桥民,吸堕前门内。远近奔骇,日食竟未及验而罢,自来风变所希有也。或谓龙斗而然。又云,隐隐见天半有金甲神二,手执红旗,摇空中,风随之而起。好事者因刊图以纪其异。

  星陨为石

  初九日,青浦县瓢湖地方,大星陨,堕地有声。居人争掘之,见一石色黑,手按尚热,秤之重十九斤。击碎以刀摩之,火光四射。

  沈阳水发

  六月二十九日,辽阳、沈阳河水发,沿河一带,悉被冲没,居民有淹死者。

  儒释合旨

  《楞严》七处徵心,谓身内,身外,潜根见,内外随合,中间无着,此七者,世尊与阿难反覆指示。求诸真际,旨极微妙,然不过欲破其妄心,妄除而真者自见。《中庸》“诚则明矣”四字,足以尽之。何者?诚则尘缘不杂,明则返清净体,而光明洞照,一切皆空矣。至下文云,凡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以及五阴、六入、七大诸说,种种开示,又即“不诚无物”之义,与吾儒未尝不合也。

  沁园春

  余年五十,始见白髭,偶阅宋玉叔琬《沁园春》,似谐似讪,不觉抚掌。其词曰:“叹息吾衰,两两三三,霜雪盈颏。怪素丝若练,偷描病态。银茎如戟,硬作愁媒。面目生疏,主人讶客,何所闻而不速来。还防汝,入宫见嫉,朋辈嫌猜。况逢贝锦蚊雷,更颠倒雌黄蛇与虺。叹黑云突起,九阍难叫;青蝇欲吊,只影堪哀。不自我先,不自我后,汝乃乘危利我灾。炎凉态,笑星星髯也,果小人哉。”语气似辛稼轩,而滑稽过之。

  长爪

  松陵董翰林□,字方南,姿度恬雅,品质清粹,少年登科,谦下如寒士,对之鄙吝俱消。其两手指爪,俱长数寸,计偕时往反驱蹇卫,从无损折,饮食起居,较他人更便。涵养之醇,不言可知。昔人称李昌谷长爪通眉,方南气识,殆过之远矣。

  元旦雷

  丁巳元旦,四鼓震雷,达旦方止。既而雨雪大作,路绝行人。

  星陨有文

  十月初七日,更馀,京师人见大星自东南流入西北,大如斗,白气环绕,从上属下,堕顺天府怀柔县内,状类人首,上有星斗篆籀之文,人莫能辨。

  地震

  戊午四月初五日,未刻地震,窗户动摇,头目俱眩。

  狮子

  五月,西洋国贡狮子,厚赐其使本多白拉等,遣归。

  刑戒书

  我郡一宦家子,杖杀一婢,二婢惧而自缢。身受奇辱,其鬼现形,昼夜号冤,敲窗捶壁,变怪百出。止一子,数岁,白日为鬼所杀。因思吕叔简有《刑戒书》数则,真千古格言,为人上者不可不录一通于座右。特识于此:

  五不打:老不打,幼不打,病不打,衣食不继不打,人打我不打。

  五勿就打:人急勿就打,人忿勿就打,人醉勿就打,人随行远路勿就打,人奔走喘息勿就打。

  五且缓打:我怒且缓打,我醉且缓打,我病且缓打,我见不真且缓打,我不能处分且缓打。

  三莫轻打:生员莫轻打,上司差人莫轻打,妇人莫轻打。

  三莫又打:已拶莫又打,已夹莫又打,要枷莫又打。

  三怜不打:盛寒酷暑怜不打,佳辰令节怜不打,人方伤心怜不打。

  三应打不打:尊长应打,为与卑幼讼不打;百姓应打,为与衙役讼不打;工役铺行应打,为修私衙,或买办自用物不打。

  三禁打:禁重杖打,禁从下打,禁佐贰捕快非刑打。

  吕君此书,真仁人之言,可补律法所不逮也。

  夏雪

  七月初四日,沪渎地方,忽下微雪,行人以箑承之,颇有积者。

  天鸣

  八月初八日,东南天有声如汤沸,或云如海啸声,自戌初至亥末始息。《五行传》曰:“天鸣有声,百姓劳形。”《观象玩占》记晋大兴二年、陈大建十三年、隋开皇二十年,俱有此异。

  禾变葱

  福州府闽清县田中禾稻,间变为葱,见邸报。时吾乡亦霖雨伤稼,予作《秋雨谣》曰:“夏旱何久,有禾不得出。秋雨何多,有谷不得入。瓶欹仄甑已空,哀吟无计笺天公。望庚聊慰愁,看丙莫浪喜。阴风来从东,复见日北珥。西城豪客金满床,东村富翁粟满仓,祝天愿天雨不止,一石幸增十石价,便可拖金纡紫扬辉光。有客对我笑,劝我勿怨天。有田尚无米,何况君无田。吾闻岭峤之间方格战,百姓无多戎马遍。悲哉一死终难逃,种稻成葱事尤变。君不见,福州府,闽清县。”

  河豚宜戒食

  沪渎包明经尔昌,将赴廷试,亲党相聚饯送,因设席以款之。日午客未至,尔昌馁甚,适厨间烹河豚,先进一脔,随具衣冠出揖客。初觉一手麻木,既而遍体皆麻,急入内,脱一靴未竟,腹胀肠裂而卒。河豚遇毒,往往闻之,若包氏则目击者。宛邱张耒云:“橄榄至宝丹,俱解河豚毒。吴人悉不论,直云用不洁。”今吴人未有不用橄榄者,张不知妄说,可发一笑。

  麒麟

  江西袁州府,山村牛产麒麟,有红雾覆罩,遍体生鳞。村民不识,锄杀之。

  食犬报

  吴门定光寺僧某,性淫毒,不修戒行,靡恶不作。平生喜食犬,所杀无算。一日,忽得疾,口作犬吠声不绝,数日死。尝读《楞严经》,言菩萨元制食三净肉,谓不见为我杀,不闻为我杀,不疑为我杀。今复益之以二:自死、鸟残,令比丘得食五净肉,此肉神力化生,本无命根。又曰:净肉除人、蛇、象、马、驴、狗、狮子、狐、猪、猕猴十种,馀俱可食。然则于世间味,竟无所不食矣。使后之缁流得以藉口,皆菩萨为之作俑也。

  粘诗相诮

  海昌杨中丞雍建初擢亚相,邑令某趋谒,屏舆从步行至门,礼数极恭。未几,转黔抚,令复往贺,鸣锣清道以过之。有为诗粘于县壁以诮之云:“势利官情势利交,掂斤簸两也徒劳。内台外抚俱天眷,一样铜锣两样敲。”令见之,愧汗而已。陆翼王元辅说。

  古语

  古语云:奔竞者不愿黜而黜至,赌博者不愿贫而贫至,庸医治疾不愿死而死至,醉饱房劳不愿病而病至。余以为,贵者不愿危而危至,富者不愿辱而辱至,高亢者不愿谤而谤至,筹算者不愿愁而愁至,有子不教不愿覆亡而覆亡至,多畜俊仆不愿淫乱而淫乱至,此又事势之必然者也。

  昼夜变易

  《南唐书》曰:“卢文进陷契丹,出猎,当午,晦如夜,星皆见。土人曰,此名笪日,不足异。”是昼变为夜也。《齐地记》曰:“东莱有日夜出,因名不夜城。”是夜变为昼也。日行有度,恐无夜出之理,若非齐谐,则亦齐东野人之语耳。

  三冈识略卷八【己未至癸亥】华亭董含著

  地震

  己未七月二十八日巳刻,京师地震,自西北起,飞沙扬尘,黑气障空,不见天日,人如坐波浪中,莫不倾跌。未几,四野声如霹雳,鸟兽惊窜。是夜,连震三次,平地坼开数丈。得胜门下裂一沟,水如泉涌。官民震伤,不可胜计,至有全家覆没者。二十九日午刻,又大震。八月初一日子时,复震如前。自后时时簸荡,十三日,震二次。十九至二十一日,大雨三日,衢巷积水成河,民房尽行冲倒。二十五日晚,又大震二次。内外官民,日则暴处,夜则露处,不敢入室,昼夜不分,状如混沌。朝士压死者,则有学士王敷治、员外王开运、总河王光裕、通冀道郝炳等。积尸如山,莫可辨识。通州城房坍者更甚,空中有火光,四面焚烧,哭声震天。又李总兵者,携眷八十七口进都,宿馆驿,俱陷没,止存三口。涿州、良乡等处,街道震裂,黑水涌出,高三四尺。山海关、三河地方平沉,为河环绕。帝都连震一月,亘古未有之变,举朝震惊,因下诏求直言。既而群寇以次扫除,海宇□安,竟为荡平之兆云。

  鬼城

  将军额楚进征粤寇,距籐县二百馀里,过鬼城一座,旗帜森列,四门昼闭,疑中有埋伏,发兵攻之。城破,黑气障天,倏见毒蛇、蜈蚣及蛛蝎等物从空飞出,恶气喷薄,士卒触之,皆体胀腹疼,踣地欲绝。急撤兵而退。

  雪庵道人

  客从新安来,携字一卷,云系一巨室家藏物,遇乱散轶,重价购归。展阅乃草书《前出师表》,字大二寸许,笔力遒健,纵横变化,殆入神品。后题:“至元辛巳夏四月二十有三日雪庵道人书于崇教院。”按题,乃元世祖十八年。《辍耕录》载,李雪庵与赵子昂同时,凡禁扁皆其所书,想即其人也。

  四诔

  卢文子元昌,性高雅,不喜与俗人交,少年操衡文之柄,名噪海内,四方尺素,邮寄不绝。久厕诸生,不乐,遂弃去,杜门著述。尝作《文房四诔》,远近传之。一诔云:“不律不律嗟已老,鳞角兔毛何潦倒。无缘簪汝侍承明,当年投汝苦不早。祖龙祖龙计何疏,蒙恬不杀空焚书。今朝送汝瘗退冢,中山从此休遗种。”二诔云:“帝鸿多事凿墨海,万古白石丧真宰。我今与汝愁结邻,琉璃黯淡销精采。翔凤生芝那可期,送君且葬王公池。素旌上写陶弘字,弘农主人已辞世。”三诔云:“书契以来有蔡侯,千林秃尽桑根愁。凌云不给汉殿札,凝光侧理笺空投。我今誓与赫蹏别,桃花斑文且尽裂。埋君诔君无一词,君不见,堂堂无字碑。”四诔云:“男儿七尺当负戈,有墨须向盾鼻磨。不然亦自尚书赐,隃縻两梃作大字。若教长与仲将俱,如漆之点不如无。元卿元卿尔休矣,从来曳白腰缠紫。”

  前辈先见

  明杨公廷和柄国时,弟为卿者一,任方面者二,子姓恂等通显者数人。既而长公子慎复抡鼎元,贺客填门,公颦蹙不欢。或问其故,公曰:“君知傀儡乎?当席将散,则傀儡尽出。天道恶盈,我恐曲终席散时也。”未几罢相,升庵遣戍,恂杀人拟辟,其馀死亡略尽。人服公先见。夫以公之德业,升庵之才名,尚不能保,而况不如公者乎?唐嘉贞张丞相曰:“近世士大夫务广田宅,为不肖子酒食费,我无是也。”吾于二公之言有感。

  发掘祖墓

  何元朗良俊世居柘林,因号柘湖,负才名,自奉豪侈。殁后胤嗣孱弱,家业益落,至第六传,止存裔孙何安一人而已。安无赖,以肩挑为业,久而不能自给,复鬻身为奴。一日,谋诸妻曰:“闻祖翁厚葬三世,中多金宝,若发取,可毕生享用矣。且子孙独我在,谁为禁之者乎?”于是投牒县官,托言迁葬,遂纠博徒数人,荷锄往。先发中二冢,棺骸朽坏,空无所有。次至元朗夫妇,剖之,衣冠宛然,从风而化。于元朗便房得金带一束,于夫人得金凤冠、玉如意各一,金钿二,银镯一,镜数枚。二棺俱桫枋,坚固如新,念货之可得数百缗,因覆尸于地。三冢遗骸,共十一具,悉弃岸侧,头颅纵横,男妇合并。安欣然满载归,见者愤恨,亟报官。安以金带赂之。官笑曰:“渠之子孙,与他人何与?”置不问。或谓安必前生冤对,故托生其家,以快报复,斩尸扬灰,未逾斯惨。夫盖棺事定,乃祸发后人,戮及数世,天为之乎?抑彼祖宗者自为之乎?呜呼,亦可悲已!

  孝子复仇

  上海县吴某,授秦中一令。偶富民犯法,令故入其罪。其人百计祈哀,初亦佯许,卒杀之。止一子,十馀岁,并没为奴。后吴年老罢归,有戚开府东都,时吴已巨富,且年逾古稀矣,辇金诣戚,为起官计。亲友互谏止之,不听。富民之子,已伟然一丈夫,投吴为奴,性恭谨,指使无不当意,极爱之,忽不辞而去,众疑为逃也。一夕,解鞍甫息,其人率壮士三十馀辈,皆以绛帕抹额,斩关入,吴与眷属环跪号泣,愿以所辇之金进。奴叱令跪,面数杀父之罪。叩头乞哀,奴不顾,挥刃断其领,以首挂鞍,并截四肢,呼啸上马而去。馀仆载尸踉跄归,家人结草为首以殓之。此庚申仲秋事也。夫《春秋》大复仇,韬晦二十馀年,屈身忍辱,获雪大耻,非智勇兼济,能如是乎?虽诗书所称,何以加焉?惜未详其姓名耳。

  私增田额

  从来田亩有一定之额,时巡抚某,忽创为丈量之说,檄废令刘从谏,先丈青浦县。刘与图蠹共为奸利,田之增减,视贿之重轻,计起科田一万三千馀亩,百姓哗然不平。此项初无补于朝廷,徒饱贪吏奸民之腹,贻地方无穷之害,良可叹也。尝忆元时,有奸人诣中书,诈讼松富民包隐田亩,为粮一百七十馀万石,沙荡为钞五百馀万缗,宜立官纠察追取。中书移文验视,时王艮为江浙行省检校官,条陈曲折,言其不过耸朝廷之听而报宿怨,且冀创立衙门,为徼名爵计耳。万一民心动摇,患生不测,非培养根本之策。事遂寝。艮字止善,绍兴人。今安得有止善其人,为民请命哉?

  沈存中《笔谈》云:两浙田税,每亩三斗。钱氏国除,朝廷遣转运使王方贽均税。方贽悉令亩出一斗。或奏其擅减税额。方贽谓:亩税一斗者,天下之通法。两浙既为王民,岂当异视?上从其说,至今不改。方贽生五子,多显者,孙珪为宰相,岂惠民之报与?然则病民之报,不言可知也。

  左道伏法

  楚人朱方旦,以左道惑众,自号“二眉道人”,美田宅,广仆从,拥妻妾子女,如富家翁。诡言有奇术,妄谈休咎。前楚抚参处下狱,幸脱,愈肆行无忌。其党推为圣人复出,督抚藩臬及士大夫无识者,皆投贽执弟子礼。王侍读鸿绪特疏参之曰:“妖人朱方旦,阳托修炼之名,阴挟欺世之术,广招朋党,私刻秘书。其书有曰:‘古号为圣贤者,安知中道?中道在我山根之上、两眉之间。’其徒互相标榜,有顾齐宏者,则曰‘古之尼山、今之眉山也’,陆光旭则曰‘孔子后二千二百馀年,而有我师眉山夫子。朱、程精理而不知数,大儒之用小;老庄言道而不言功,神仙之术虚’等语,皆刊书流布,蛊惑庸靡,侮嫚先圣。乞正典刑,以维世道。”上震怒,方旦立斩,顾齐宏等秋后处决。光旭后放归。陆君登两榜,有名,惟喜术数,故与斯祸。厥后又有钦天监南怀仁者,上所著《穷理学》一书,其言以灵魂为性,谓一切知识记忆,不在于心而在头脑之内。语既不经,旨极刺谬,命立焚之。

  平西逆报【辛酉】

  十月二十九日,王师平云南,伪洪周化吴世,及三桂婿郭庄图俱自杀,逆党方光泽、李本深、胡国柱、夏国相、巴养元、赵国佐等以次伏诛。当三桂之穷追永历也,永历已深入缅甸,三桂率兵进至阿瓦,檄取之。缅人惧,送永历及太后、中宫、太子赴三桂营,未几俱遇害,此壬寅四月事也。是日,天地昏黑,风雨雷电交作,滇人皆为之出涕。及世败,亦投缅国,缅人以其不义,拒不纳,于是吴氏无少长俱骈戮。论者谓,三桂世受明恩,乃于其子孙不遗馀力,卒之白首称兵,妄觊非分,荼毒生灵,此诚覆载所不容也,故不及数年,遂至举家被戮,骸骨不保。呜呼,孰谓无天道哉!

  削平诸逆

  三桂以移藩,据滇反叛,僭号大周,于甲寅正日称帝于衡州,建起宫殿,改元昭武,铸钱曰“利用通宝”。四方起兵从逆者,则有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之孝,广西将军孙延龄,陕西提督王辅臣,潮州总兵刘进忠,四川提督郑蛟鳞,云南总兵马宝,四川总兵谭弘,襄阳总兵杨来嘉等。群众蜂起,望风归附,大者拥众数十万,小者亦不下数万,羽檄交驰,区分割裂。乃八年之内,睿谋独运,以次削平,信乎神器不可以力争也。

  赀郎古今不同

  今人仕宦,文章德业,远不逮古人,惟治生产为胜之。即如陶朱公,十九年中,三致千金,便称富人,令田舍翁见之,将笑破口矣。赀郎见于西汉者,惟张释之,司马相如二人。以二人之才,释之有久宦减仲产之叹,相如谢病归,家徒壁立,盖为世所迫,仕亦不达,苟非异日他有以自见,必为赀郎所累,坎□终身矣。迩来一登仕途,便可取偿十倍。本朝立法之宽,非前代所能及也。一客曰:古之赀郎,亦只因多识几个字耳。予为之一笑。

  认后辈为同年

  唐兴公先生昌世,家世阀阅,盛德古道,为吾郡冠。天启辛酉登贤书,乙丑成进士。时年八十有六,复届辛酉宾兴,先生尚善饭,筋力强健,饮酒剧谈,能竟夕不倦。邀新孝廉讲年谊,投揭者称“年晚生”,先生悉以年弟刺答之。昔徐文贞公,嘉靖癸未探花,年八十一,及见后癸未进士;陆文定公,嘉靖辛丑会元,年九十七,及见后辛丑进士;袁公福徵,嘉靖癸卯举人、甲辰进士,年八十一,及见后癸卯举人;姚方伯永济,万历戊戌进士,年九十八,及见顺治戊戌进士。此外不多见。屈指先生寿开九袟,又为登第之期,天之厚先生,宁有涯涘哉!先生以余与次公进士子锵有姻谊,属为韵语以记之曰:“绕城丛桂又飘香,风景推移岁月长。昔日青云初得路,此时白发更逢场。乡闾旧德追徐陆,江左高门数谢王。屈指两朝能有几,漫随年少共翱翔。”予倡之,同郡诸君子从而和之,得诗数百首,亦足徵一时盛事矣。

  居乡不操乡音

  吴阊蒋进士植,不操乡音,与予辈相聚,竟日剧谈,无一土语。闺房燕私,如对北客。殊属无谓。偶见一书,记陆文裕公深喜作官话,与妻子童仆言亦然。陆公名人,此却大可怪。

  升平宴

  壬戌正月十四日,上以海宇荡平,兵革偃息,大宴百僚于乾清宫。仿柏梁体,以次联句,上自为序,题曰“升平嘉宴”,赋诗者凡九十三人。

  前辈风流

  张带山先生讳君义,性高洁,隐居菜花泾,不入城市,缁衣禅笠,萧然世外。喜饮酒,每从相知浮白纵谈,意气甚壮。然外虽颓唐,而内实沉默,隐约玩世,人莫能窥其际也。予上巳以新篘贻之,先生答以一绝云:“臆闻犹记老狂生,翠酿春镫眼倍明。世事悠悠交态变,绿杨深处尽埋名。”

  由贴

  旧制,黄册十年一造,初无税银。因倭乱饷缺,收田每一两纳税二分,永不为例。当时议之者犹纷纷。今县令欲济其私,忽造“由贴”之说。奸胥图蠹,婪诈数倍。夫人之产业,非系祖遗,即属价买,虽无由贴,谁能夺之?况此外私派,种种不一,公然刻单传比,毫无顾忌,士绅亦钳口结舌。倘复按差,当不至此。时言路竞言吏治日非,民生日困。察吏安民,非复巡方不可,乃谋国者力持不可,何也?

  华苹山人

  吴懋谦,字六益,别号华苹山人,喜吟咏,遨游缙绅间,诗名甚著。年届古稀,才丧妾,复买一姬,膏面染髭,以博如皋一笑。予戏贻一诗云:“骚人春晚爱幽居,老去风情尚未除。旧赋白头怜薄幸,新题红叶怕生疏。炉薰翠被迎欢夜,髻拥寒镫见面初。莫倚巫山行雨惯,襄王今是病相如。”山人久病,故结语稍规之云。

  洗县

  大兴人蔺友芳者,父为长班,入赀授青浦令。友芳目不知书,坐衙判事,悉听左右指挥,但张目四顾而已。于是胥役横行,婪赃以万计。上司廉知百姓怨恨刺骨,追印入告。凡平民受害者,环署大哭。友芳惊惧,遗矢满地。围绕十昼夜不散,竞担水荷帚灌濯,县堂屋梁庭柱,俱以布拂拭之,名为“洗县”,盖百馀年来所未闻也。

  纸皂行

  衙役之横,莫甚于吴下。设计肆毒,酷于虎狼。时制府于公知其弊,一应催徵,檄用纸皂,不应则木皂至。虽省需索,而两皂一到,则举家不能安寝。卢君元昌戏作《纸皂行》曰:“有皂有皂携纸皂,画成三寸么麽小。此皂捉人咄怪哉,皂捉皂兮尤绝倒。狗亦不吠鸡不鸣,二皂到家家不宁。五月苦无新穀卖,饿隶索酒嗤空饼。刻木为吏事有无,刀镌墨泼先追呼。监门鹄面今休绘,怕煞沿家虎皂图。”

  冥报

  虞山有某者,善治生,积镪至数十万,台榭歌舞,穷极侈丽。性淫纵,多侍姬,日夜饵丹药以济其欲。忽背发一疮,初犹小,渐大至二寸许,如负重石,诸医束手无策。或谓宜先泄其毒,遂用利刃碎割,复以竹筒实药,煮极热,当项插入,以吸毒气。相传地狱变相,刀林沸镬,阴惨不过如是而已。既诸法罔效,自知不治,于是呼童婢扶入库室。阿堵绕地,以手抚摩,凝泪浩叹。时新建洞房,回环窈窕,俾宠妾居之,几案陈设,莫非珍宝,四顾欷,悲不自胜。先是,有膳夫病热昏愦死,一夕复苏,语妻曰:“我未应死,然不过延半月耳,第见我主人先在地府,以铁叉钩背,悬于殿柱,旁有蓝面鬼卒,执椎捶之,痛苦叫嗥,莫可名状。”妻急掩其口。已而果以背疽潦倒,一月而卒。尝忆倪文节公曰:“贫贱之人,一无所有,临终脱一‘厌’字。富贵之人,无所不有,临终带一‘恋’字。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带一‘恋’字,如担枷锁。”诚哉是言!人苟能超然俗外,富贵贫贱,亦安往而有不自得者乎?

  平岛寇群盗俱平,惟郑逆负固海岛。诸将惮波涛之险,未有胜算。适荷兰国进贡使臣马珍西留闽省,总制姚启圣耻久无功,请令赍敕书速回本国,谕荷兰王会师共剿。予阅邸抄,不觉失笑。忆明万历时,倭寇朝鲜,议赴援,恐路远。听一妄男子上言,欲发暹罗国兵,由海道捣其巢穴。庙堂以为奇策。乃知古今事未始无对也。幸国家全盛,鲸鲵降服,不然,毋乃为小丑所窃笑乎?后施将军琅进兵,克澎湖,直抵台湾,郑克塽全军归附。上嘉其功,封琅为靖海侯。

  大酺

  癸亥正月,上以海宇荡平,宜与臣民共为宴乐,特发帑金一千两,在厚载门架高台,命梨园演目连传奇,用活虎、活象、真马。先是,江宁、苏、浙三处织造,各制献蟒袍玉带、珠凤冠、鱼鳞甲,俱以黄金白玉为之。上登台抛钱,施五城穷民。彩镫花爆,昼夜不绝。古所称大酺,想即此也。予留滞周南,不获一睹盛事,为长歌记之曰:“皇帝御极廿二年,削平群盗收滇黔。赓歌已继柏梁盛,大酺直驾炎刘前。五城结台高百尺,凌虚缥缈疑飞仙。梨园十部供奉久,教坊杂剧相后先。妙舞清歌出天半,搥金击鼓声渊渊。六龙遥临百辟侍,恍听仙乐娱钧天。珠旗飘扬曳明月,宝马草歙挥金鞭。野狐横吹筚篥管,段师巧拨鸳鸯弦。鱼鳞甲遣黄金铸,雁翅盔教白汞镌。长枪大剑尽犀利,生虎活象材官牵。兰陵假面唱入阵,秦人鱼龙戏曼延。郭郎郎当拖舞袖,□妓倒挂身盘旋。罗刹食人肆惨毒,高僧救母情堪怜。牛鬼蛇神无不有,九幽百怪纷变迁。观者如云马匼匝,千门万户俱喧阗。穷黎匍匐厪帝念,楼上往往抛金钱。江左有司竞希宠,优伶买得歌喉妍。沐猴衣冠堪斗狗,抵掌优孟殊翩翩。高车大马多意气,俄从粪土到日边。天子圣明大臣直,尔曹切莫恣狂颠。”

  日本刀

  茸城去海不百里,寇盗出没,海禁甚严。迩来鲸浪已息,往来贸易者,概弛其禁。于是商贾及豪富之家竞装巨舰,东至日本,遇便风,不数日可到。彼王殷富,闽粤流寓者多。颇知上国物价,汉人不能欺,往者亦无大利。客有携日本刀见赠者,制甚工巧,色烂烂若霜雪,能吹发陷坚,锋极锐利,索予作歌记之曰:“南船远涉虬龙穴,挟得东溟三尺铁。金丝缠靶玉鹿卢,斑斑翠滴蛟螭血。电光斜拖老蛟尾,锋割芙蓉淬秋水。摩挲黑夜鬼怪愁,脊上犹凝青兕髓。感君持赠光拂面,月蚀良工亲锻炼。纯钩巨阙何足珍,雪点霜花团一片。藏之宝匣蜀锦兜,白气烂烂晨方收。莫向床头乱腾跃,平生不辨作恩仇。”

  宋朝御像

  仲秋,送长儿蓉江应试。赵进士天澜叔侄,以予有戚谊,置酒招饮。赵氏,宋王孙也,南渡后移家暨阳,藏宣祖、杜太后以下御像十六。予恭请一见。盥手展阅,见太祖、太宗,龙姿凤章,英气赫奕,真开代之辟。自真宗逮哲宗,或神气端严,或仪貌威武,或眉目耸异,望之知为守成令主。若道君丰颐广额,亦似有福泽者;惟钦宗状孱削,绝无帝王之度,乃同受拘辱,蒙尘沙漠,殊不可解。及建炎中兴,秀伟天挺。孝、光诸帝,丰采大略相似。若恭、端少主,形貌逼仄,竟类凡品矣。今其子孙居澄江及海虞者犹数千人,号称巨族,历朝以来,屡有显者,非五代短祚之主所可比也。

  曲阜赠言

  曲阜颜吏部光敏,性磊落,工诗文,兼留心八法。长身玉立,音吐如钟。偕番禺诗人屈大均遇寒斋,议论卓荦,有不可一世之概。别后以古诗见投云:“董侯早通籍,华颠犹秉耒。芝草冠群芳,令名人不逮。君看鹤盖阴,俯仰难为态。市儿艳粉奢,达人悯荒秽。何如守残编,肤寸起烟霭。峨峨九□嵝,矗起拟东岱。选声□醇和,掞藻绝疵类。甘遂作息伦,狂歌托圣代。密雨连朝昏,大海同□□。翘首眺苍旻,为君发遥慨。”

  轩室名

  欧阳文忠公游颖阳,仿佛见山顶石壁中有宫馆,上题“神清洞”三字,佘山陈仲醇徵君室名本此。《南史?隐逸传》:“碧涧青潭,翻成丽瞩。”宋人因以“丽瞩”名亭,细林张王屋先生轩名本此。

  传奇假托

  《后汉书》注曰:蔡邕父名棱,字伯直。周氏《书影》云:邕蚤丧二亲,年逾三十,叔父抚之,犹若童稚。此邕丧父母久矣。高氏传奇,何不杜撰姓名,乃一无影响,厚诬古人,殆不可解。按周达观《杂说》云:唐牛相国僧孺,有子名繁,与乡人蔡生同举进士,蔡生,即欲以女弟适之。蔡已有妾赵氏,力辞不得,遂成婚,氏与赵相得甚欢。蔡后至节度使。盖借用此事,乃必欲以邕之名实之,可怪也。唐《玉泉子》载邓事,又与此略同。

  神化虎

  三滩人宁某,方锄田,有虎从后搏之。田倚山,崖岸绝高,虎势猛,跃出其前。急举锄击之,中虎颊。负痛不能转,委脱去。众视虎迹所在,蹑之,乃入一古庙。座上神像,颊间锄痕宛然,因击碎之,视其腹,得人骨节极多,始知前虎即此神也。遂焚其庙,虎亦绝。

  纸狐

  江南竞传有狐怪,夜半入人家,潜匿作声,善惊小儿,抓面抉肤,不可禁止。众蓄火鸣锣逐之,或见一狐逾垣而出。有擒得者,视之,乃缚篾为者也。

  异形

  柏总兵永馥,宁远人,有膂力。左股黑肉坌起,如人骑马状,左手持枪,右挟弓矢。酒酣,每解衣示人,无不叹异。

  卑官能诗

  昌平杨自牧,任子也,家贫力学,意气傲兀,闻有异书,口诵手抄,至老不倦。喜吟咏,有《潜籁轩稿》行世。为我邑二尹,诸公皆折节下之,安得谓卑吏中无人哉?曾有《秋日感怀》云:“且将生事付沉冥,领略秋光到草亭。阮籍酒能浇块垒,陶潜菊可度颓龄。步来野鹤形同瘦,看到孤松眼倍青。采药赁舂千古上,何人浪说少微星。”

  三冈识略卷八补遗华亭董含著

  黑气

  十八年己未元旦日,申刻,有黑气自西南属东北,其长竟天。

  天雨穀

  十八年己未二月,江南天长县,天雨穀。

  山左饥荒

  自春届夏,东郡大荒,人相食,草根木叶,一时俱尽。行旅皆结队而过,如单行或三四人作伴,甫出门即被啖。

  星变江鸣

  八月,火星侵位。又江南江鸣三昼夜,如万牛齐吼,居人骇避。

  道书

  《云笈七签》载道书备矣,乃读《开天》《灵宝》诸经,其悖理不经,较释典更甚。尝谓,上古有盘古真人,从天尊授内经,得以飞升。厥后神人世出,状貌神异,类盘古。世人相聚,但知此盘古,岂知元始之初复有盘古哉?又曰,过去省劫,名曰龙汉,爰生圣人,号曰梵气天尊,以《灵宝》教化度人。龙汉一运,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劫,乾坤破坏。嗣后屡开屡坏,至帝喾时,太王遣三天尊皇赍《灵宝》五篇以授喾。喾将上仙,乃封之钟山。夏禹巡名山,得喾所封真文,于是奉持出世,依法自修,故禹得仗神力,能凿龙门,通四渎,天下安。托于尸化,其实非死也。禹复封之北岳及包山洞庭,吴王阖闾出游仙人山,隐居取以授王。其文篆书不可识,使人问孔子。孔子曰:“此是《灵宝》五符,王尊事之。然不能遵奉,科条真文,乃飞上天,不知所在。”又《老子中经》曰:“丹田名藏精宫,中有神,姓孔名丘,字仲尼。”读之不觉失笑。荒唐谬妄,敢于诬圣,昌黎所云“焚其书,火其居”,岂止浮屠氏哉。

  积财贻害

  新安有富人二,一程,一汪,以贾起家,积财巨万。性鄙啬,虽产日广而自奉弥俭,以重利权子母,持筹握算,锱铢必较。汪无子,病将革,族人争立,抢夺一空,奴辈各攫赀散去。汪卧床不得食,引首四顾,饮恨而卒。程三子,长子获与乡荐,贪济以横,田宅益广,遇乱,怨家群起劫之,被杀。馀二子、五孙,皆死于兵。余尝读《五代史》,载董温积资巨万,秘琼灭其族,瘗之一穴,尽取所有。琼后橐其资装,道出魏。范延光伏兵境上,杀而夺之,挈归河阳,辎重盈路。杨承勋遣壮士驱之堕水,悉攘其资。夫诸公功名富贵,震赫一时,乃因一人之财,而坑数家之命。盖盈满者造物所忌,况取不以道,又积而不散,身不及害,必祸子孙。此理与势,万万不爽者,人奈何不鉴于古,独不虑蹈秘、范诸公之覆辙耶!

  日食

  庚申元旦,日有食之。

  贵贱有定分

  《燕翼录》曰:宋天禧初,富人郑巽出粟五千六百石赈饥,求补官。不许。晁迥上言,乞特从之,以劝来者,农稔即止。诏补三班借职。自后皆得援巽例以请,然州县官不许接坐,令庭参而已。又《云间琐录》载,吾家朗洲公子仪登第,有司赠旗扁,父南田翁欲往报谢,乞宗达以书先容。具揭入,行参礼,郡守立待一茶。后司李及县令俱朗洲同年,南田以庶人自居,绝不往谒观。此二事见古之上官慎重名器,下亦各安其分,罔敢僭越,风俗犹古。今仕路一变。《抱朴子》曰:“人有出身卑碎,徒以因缘际会,低眉屈膝,超越不次,毛成羽长,蝉脱粪壤,便自轩昂,目不顾步,器满意得。”可谓形容殆尽矣。

  淫尹

  嘉禾有钱柱者,纳资授高密令。性贪淫无检。县傍即典史衙署,两楼相望。史妻有艳色,每晓妆,令必登楼窥探。一日启窗,目挑心许,情不能禁。先遣妾往致殷勤。史妻来答,趋出揖之,然未敢迫也。史忽于中秋夕,设席招令。欣然往。半酣,呼妻捧觞为寿,情愈荡。史佯起更衣。乘间订以明夜来会。翌日,以公事檄史往某处,盛饰赴约。妻含笑出迎,急趋拥之,长跪求欢。忽见史从外率数仆仗剑入,缚令于地,持刃欲下者再。令稽颡祈哀,史索万金。遥呼家人从楼窗掷下,计将三千金。不许,又益其半。并与笔纸,叱之直叙颠末,始释之。未几,合邑遍传,上司遂两斥之。嘉善孙君为余说。

  妖星吐光

  十一月朔,日初没,有妖星吐白光,自西南起,指东北,围大尺馀,其长竟天,上下锐,厥状劲直,逾时而灭。至十二月初旬,始隐不见。或云天枪,或云疑是长星,余作《妖星行》以记之。

  产蛇

  北俞塘沈进士士英,侄女嫁庄氏子,怀娠三年不产。有医者诊之曰:脉象颇异,疑必异物,当以药下之。服毕,觉腹中奇痛,产一胞,堕地而裂,中有小蛇五,蜿蜒盘屈,以次而出,急扑杀之。沈布衣麟亲见其事。

  蜂报冤

  敝庐之左,有鸭脚一株,高四五丈,双鹊巢其颠。鹊育二雏。比邻某畜蜂甚夥,鹊乘闲每旦啄食,并哺其子。一日,有数蜂随鹊飞去,回翔树杪,若侦逻者。未几,群蜂以千计,争先出穴,状若列队,齐拥至巢,半绕其外,半冲入,且啮且螫。少顷,鹊雏毛血零落,堕地死,群蜂轰然望北去。二鹊哀鸣,奋爪嘴向空乱啄,竟不能救。夫小虫何知,尚能竭其智力,不顾躯命,以报宿憾。世人肆意妄行,自以为物莫我难,乃祸机潜发,后悔何及!余目击其事,故感而识之。

  将军好文

  王将军永誉,三韩世家也,荀中郎伏节之年,来镇我松。性恬雅,不尚势焰,喜诗能书,恂恂如儒生,与余辈相对论诗,竟日不倦。每出行,屏驺从,仅一马二卒,遇者不知其为大将军也。古称杜当阳轻裘缓带,周左率执笔赋诗,将军殆近之矣。在郡二年,兵民两安之。惜乎移任粤东而去。

  河决

  辛酉。淮安府五月二十七日大雨五昼夜,堤倒河决数处,直犯郡城,淹死人畜无数。知府曹君,取府堂镇淮扁投于河,水稍退。

  寒食扫墓

  寒食扫墓,率诸儿宿僧舍,梦一人衣道士服,手持羽扇,相与接谈良久,语多旨趣。忽惊醒,天已曙矣。口占一绝云:“二十五声莲叶漏,一百六日杏花风。道人晓起唤残梦,溪鸟乱啼窗日红。”

  冰雹

  六月十八日申刻,杭州省城雨冰雹,大者如桃,小者如豆。

  先辈名言

  于穀山《笔麈》曰:“许鲁斋退居苏门,与姚枢、窦默同游,慨然以道自任,尝语人曰:“纲常不可一日亡于天下,苟在上者无以任之,则在下之责也。”凡事必徵于礼,以倡率乡人,一时风俗,为之丕变。昔者臧文仲殁,鲁人哀之;子皮之死,子产叹其无与为善。我于先生见之矣。今风会日浇,士大夫以财势相竞,富人市侩,引与游处。间有一二清节之士,目为迂疏,去之惟恐不速。蚩蚩之民,从风而靡。古今人相去奚啻千万里哉!

  鬼胎

  八月十九日,马□寺东张千总妻产一子,眼居额上,顶生两肉角,口列巨齿四,自颈以下,悉如人。张怒,扑杀之,掷寺后,聚观者数千人。去敝庐不半里,余目击之。

  娄江赠诗

  太仓许秀才旭,善诗能书,以重阳日生,因号“九日”,有《秋水堂稿》。尝以诗见贻云:“当年二妙擅英声,五载逢君倍老成。达早岂知淹仕牒,才高翻喜占诗名。行吟方外同司马,依隐江东类步兵。漫托东皇劳九辨,沅兰湘芷不胜情。”余感其意,至今藏之。

  松郡虎见

  云间素无虎,府志载佘山有大青、小青,相去已久,无足据者。九月初,忽有虎从西来。初十日,伏东郊外华阳桥灌莽中。有顾氏子,年十七,早行被啖。复潜迹至天马山一带,居人多有见者,俱闭户不敢出。总戎遣兵四出搜之,虎往来倏忽,偶一遇,逡巡却避,经月不获。诧为神虎。乃于普照寺建道场,命黄冠咒阴兵驱之,后竟逸去。余作新乐府以记其事云:“虎何来?在四郊,忽东而忽西,往来咆哮。朝食人兮,暮食犊与豚。官吏清廉,尔何为然?居人皇皇,告之幕府。昨檄千兵,今发全伍。迁延却避,恐逢虎怒。沿村捉鸡鸭,膏彼刀与斧。经旬竟不获,屡出亦何补。爰命黄冠诵经,缁衣击鼓。问奚所为,誓将驱虎。虎庶几赴山而蹈海兮,以全我将军之神武。”嘉靖初年,一虎自北从官路来,入市西空房中蹲坐。市有少年勇力五人,持刀枪攻之。虎跃起,五人皆伤,二人死,虎亦不食。次早,忽出门,渡浦至柘林西去,不知所之。见《申江杂识》。

  科名不绝

  海内世禄,如莆田之林、宜兴之吴,阀阅之盛,不可多得。吾郡科第,惟寒宗稍多,亦最久。自明天顺己卯,迄今康熙辛酉,世传十五,时历两朝,通计二百四十馀年,科名继起,皆一祖所生,其间中断者止七年。他族通显或过之,求其联绵不绝,吾族之外,未易多觏也。按谱,御史介轩公讳纶,始中天顺己卯举人,甲申进士,通籍十七年殁。七年,子大理公世良讳恬、太守公世恒讳忱,俱中成化丙午举人、弘治丙辰进士。又五年,季弟知州公世康讳怿,中辛酉举人。大理公通籍二十六年卒。太守公二十六年,尚宝公朗洲讳子仪,中嘉靖壬午举人、戊戌进士。又十六年,太守公卒。尚宝公中二年,五泉公讳充大、廷评公讳志学,俱中庚子举人。又八年,尚宝公卒。五泉、廷评二公中十年,少宗伯公讳传策中己酉举人、庚戌进士。又三年,望海公讳传教,中壬子举人。又三年,两公卒。宗伯公中十八年,环浦公讳晋,中隆庆丁卯举人。又十二年,宗伯公卒。望海公中二十二年,文敏公讳其昌,中万历戊子举人、己丑进士。又六年,望海公卒。文敏公中十六年,绯百公讳尊闻,中癸卯举人。又四年,先祖少宰邃初公,中丙午举人、癸丑进士。又二十年,文敏公卒。少宰公中十三年,中丞公讳象恒,中戊午举人、己未进士。又三十年,少宰公卒。中丞公中三十七年,而不肖含叨中顺治甲午举人、辛丑进士;弟俞,中庚子举人。又五年,中丞公卒。虽祖宗德泽未艾,而立身扬名,以垂勿替,是所望于后之人耳。

  海寇劫粮

  三月初五日漏五下,海寇驾二巨舟,由吴淞江直入龙华口,劫去粮艘二。守备司起龙,不及甲,单舸追之,力战杀贼。副将张一奉畏贼,不敢赴救。起龙矢尽,中鸟枪死。贼屡入内地,官兵既不能预防,任其出入。海邑弹丸,莅兹土者,岂可无善后之策哉!

  于公清节

  于公成龙,山左人,由岁贡至大官,性刚正,以清节自厉,累典大郡,苞苴请托概不行,以是受知于上。晋直隶巡抚,自奉尤俭,妻子不免饥寒。刻苦之操,老而弥笃。至是擢两江总制,单骑就道,仆从不过数人。下车之始,贪吏皆望风敛迹,民气一新。

  关公著灵

  五月十五日,越东严州府久雨,山水暴发,注流复涨,骇浪滔天。初闭城以拒之,俄顷水高于城,四围皆成巨浸,女墙上可行舟,溺者不计其数。傍郭一古刹,祀关壮武,主僧颇修戒行,夜半梦关公蹴之曰:“起起!我先行,汝可与周将军偕来。”僧惊寤,水已没榻。自分必死,忽见周将军浮水欲出,遂附其背。溯流二百馀里,直抵富阳。时富阳居民远见神像,长三四丈,驾波逆浪,泛泛而至,趋视乃关公也。不数刻,又见巨像背负一僧,急救之。叩其故,大惊。于是募资建寺,奉香火焉。

  星变

  七月二十七日,有星出于西南,尾指东南,光芒长四五尺,昏后渐低不见,至八月尽始灭。以星变,诏求直言。

  旗竿气出

  十月二十三日,杨总戎捷辕门有“帅”字旗竿二,辰刻忽于左竿斗内透黑气,一股自下而上,高三四尺,逾数刻始不见。二十四日,黑气从竿杪出,其光渐细而短。二十五日,则左右两竿俱有光。二十六日,左右并演武场内旗竿二处,皆透顶而出,变为青气,直贯半空,又有白气团绕其下,日高三丈始灭,聚观者数千人。至二十七日,气止不出,后亦无他异。

  殴父

  西郊有陈生章者,年老去为幕客,糊口四方。阅数年,挟三百金以归。二子俱不肖,窥橐装重,聚而索之,诱说累日,生坚不与。二子大哗,诟詈交作。夜半,穴垣以入,一子曳足,一子踞父腹,以绳贯两手,拳挺交下,体无完肤。哀呼求救,尽出金付之,始得释。一女未嫁,复疑父与有私,共逼之赴井死。生愤极,竟不能惩,郁郁抱病卒。偶见宋人李夏卿有诗云:“东金西木两暌违,由此生儿不足依。一把残骸无处着,不归沟壑欲归谁?”注云:“《珞琭子》云,东金西木,必生悖逆之儿。”盖此类自古有之矣。

  咏灯

  军旅初息,人有升平之庆。我郡元夕,灯市颇盛,儿童皆劈竹剪纸为之。醉后戏拈三律,聊识以博一笑。“老人灯”云:“连宵相对口如瘖,束缚形骸耄渐侵。瘦骨祗馀垂尽气,热中犹剩未灰心。长衫潦倒知难脱,短鬓蓬松不受簪。抛掷便应同木偶,早随儿辈共招寻。”“走马灯”云:“羡君谈笑拥青油,片纸功名第一筹。营堑两重屯卫霍,山河半尺斗曹刘。甘泉夜见烽烟起,赤壁朝看甲马收。莫道火攻原下策,敕书先拜九光侯。”“宝盖灯”云:“万点星球簇锦鞯,阿谁捧出一轮圆。黄□拂地人初骇,蓝顶摩空影乍鲜。遮掩沐猴嬉夜月,驱驰竹马上凌烟。儿童夹道争喧拥,此物多应不值钱。”

  变畜偿债

  漕泾镇有李俊卿者,家畜一牛。一夕,忽作人言曰:“我止少你米一石五斗,填了三年,无一顿饱食,今偿债已毕,我将去矣。”合家共闻,急起视之,闻其喉间作声,似有物堕地,而牛已死矣。

  赵公清慎

  莱阳赵公仑,字阆仙,戊戌进士,性高洁,清修乐善,奖进人才,孜孜不倦。督学南省,指天誓日,过江击楫曰:“某若一毫自私,决不能生渡江北矣。”于是干谒不行,孤寒吐气,簠簋之风,为之一变。绅士竞为诗章以歌咏之。

  卑官能诗

  昌平杨自牧,任子也,家贫力学,意气傲兀,闻有异书,口诵手抄,至老不倦。喜吟咏,有《潜籁轩稿》行世。为我邑二尹,诸公皆折节下之,安得谓卑吏中遂无其人哉?曾有《秋日感怀》云:“且将生事付沉冥,领略秋光到草亭。阮籍酒能浇垒块,陶潜菊可度颓龄。步来野鹤形同瘦,看到孤松眼倍青。采药赁舂千古上,何人浪许少微星。”

  腊月雷电

  十一月初十日,夕微雪,明晨奇寒,滴水成坚冰,舟楫不通,冻死者颇众。至廿三日,冻始开。十二月朔,寒复如前。至初九日,腊才半,天气忽蒸热类四五月,昏后雷电大作,暴雨如注。

  肠蕈

  余有妾,右腹内生一痞,始如弹丸,五六年后大类鹅卵,中似有一窟,往来动移,或痛或止,百药罔效。久之,遍体发肿,内作水声,日夕呻吟,死而复苏者再。诸医束手无策,皆云此名“水鼓病”,已成不可复痊矣。章文学旭,字东生,名医也,善治奇疾,往邀之。曰:“此非水症,乃积聚所致,不半日可愈。但所用药性猛利,转斗而下,驱水甚捷,试问病人,愿服与否?”病者曰:“我已垂殆,苟一线可救,死无憾也。”于是取红丸十粒,如绿豆大,以槟榔、枳实等五六味,煎汤下之。初觉喉中响闻可畏,势将不支。顷之,胸膈间如刀刃乱刺,哀号转掷,痛不可状。又顷之,下水斗许,头面肿退。不逾时,又下数升,腹背肿退。病人曰:“我今觉胸顿宽。”遂熟睡片刻。时章君犹在坐也,曰:“此番不独水去,痞亦当渐散矣。”留补剂二,曰:“明、后日可连服之。”遂辞去。至晚,又下水四五升,手足肿全退。不三日,病全愈。既而忽痞势动摇,下红黑痢三昼夜,痞亦不见。众医惊服,往叩其故。章笑曰:“此名肠蕈,在《内经?水胀论》中,君辈自坐不读书耳。”皆惭而退。按岐伯曰:“寒气客于肠外,与胃气相搏,癖而内着,息肉乃生。始如鸡卵,至其成若怀子状,按之则坚,推之则移,月事以时下。又有一种名石瘕,病状相同,月事不以时下,皆妇人之疾。因有积聚,可导而下,似水胀而非水胀也。”此疾若非章君,久矣作泉下之鬼矣。

  古谚不足据

  《田家杂占》、《纪历撮要》诸书,载古今谚详矣,以近事考之,往往无验。如云:“两春夹一冬,无被暖烘烘。”是岁两春,而冬间奇寒,为迩来仅见。又云:“重阳无雨一冬晴。”又云:“九月十三晴,钉靴挂断绳。”是秋两日俱有雨,而一冬竟晴。又云:“云掩中秋月,雨打上元灯。”癸亥中秋月色如昼,甲子上元阴雨竟日夕。又云:“腊报春多雪。”是腊雷电大作,至春雪殊少。又云:“冬无雪,麦不结。”是冬无雪,至夏麦大熟。古谚之不足据如此。

  三冈识略卷九【甲子至戊辰】华亭董含著

  上元甲子

  甲子元旦丁卯,逆计岁一百八十,三元周而复始,为上元甲子。有上书者,以为重起上元,累朝难遘,请循古帝王改元、封禅、巡狩诸大典,以答天庥。

  请减浮粮

  任黄门辰旦,性爽,敢直言,曾尹上海,稔知松郡利弊,上章请减浮粮,以均国课。其言曰:“苏、松赋额独重,乃故明之弊政。各直省全徵者多,而苏、松两郡则数百年来必不能无欠者,此非尽有司之拙、百姓之顽,盖力不逮也。其风俗喜炫繁华,然仅在城市十馀里之间,此外啼饥号寒,与硗瘠之区实无以异,故屡加重创,积逋如故,竟何补于国哉?今幸逢圣世,千载一时,请查嘉、湖、常、镇四府之额,按其最重者,为苏、松之赋;即不然,亦请从稍减。减一分,则民免一分之困矣。”黄门后复恳切面陈,上为霁颜。惜乎竟未之行也。

  于公遗爱

  四月十八日,两江总制于公成龙,先一夕觉体中微有不适,晨兴,坐内堂判决数事。少顷,瞑目不语,额有紫光,遂端坐而逝,年六十有八。两司以公独身在任,共入内寝,检遗囊为棺殓计,见一榻萧然,衾帏俱极敝陋,笥中存白金三两、旧衣数件,馀仅青蚨二千、粟米五六斗而已,叹息堕泪而出,百姓为之罢市。公性廉洁,刚直不阿,居官孜孜以爱民为念。其所施设有不便于民者,随即改去。俭于自奉,不为妻子计,恶衣粗食,安之若素。其刻苦自励,真有极贫人所不能忍者。及捐馆,远近奔赴,哭声如雷,昼夜不绝。虽屡遭诬衊,上信之弥笃,以为廉吏第一,故谗谤不入。殁后,思之不置,赐祭葬,谥“清端”。士民复立祠于清凉山,岁时祭之。今人生前豪横,惟恐不及,盖棺论定,为世诟詈。若公者,真旷世一见也哉。

  杨董冤报

  闽人杨富,旧从海中投诚,授南瑞总兵。当靖藩之变乱也,富麾下将卒,调拨略尽,颇有怨言,然反形未露也。制府董公卫国言其必反,遂乘其不备,遣兵攻之。富率家丁三百馀人溃围走,追灭之。至是改楚督,初莅任,忽见富由中门而入,仆从拥卫甚众,横戈跃马,直前刺之。惊起,问左右,悉无所睹。急返内,见富随入,挥拳怒骂,索命甚迫。即日延黄冠,结坛祈解。俄闻空中呼号声,如被搏击者,则气绝矣。夫富谋叛本朝,诚为可诛,然尚在疑似之间,乃死后率能报复,富亦厉鬼也哉。杜茶村为予说。

  张真人

  张真人继宗,天师立十四代孙也。自苏至松,驺从赫奕,愚民聚观,填塞衢巷。绅士寡识者,亦趋迎陪侍。其人年甫弱冠,茫无知识。每准一词,纳银十二两;书一符,偿三金。其徒皆市井无赖,共相附和,肆为奸诈,获金数千。远近被鬼祟者,闻其来,皆斋沐三日,激切祈请,叩头待命。但批发文书房登号,谩云归府行文,仰城隍神查报而已。毫无一验,识者笑之。临行,诸受绐者簇绕骂詈,欲索还原金,乘夜兼程而去。真人自宋徽宗时,虚靖先生道法大行,后其术渐衰,饮食男女,与平民无异。乃历代以来,靡所变革,至与衍圣并崇。即英君察相,从无议及此者,殊不可晓也。按隆庆改元,有言路请削其爵,降为提点,至万历初年,夤缘复续旧封。惜忘言者姓名。

  东巡

  九月二十八日辛卯,上东巡。十月初八日庚子,驾幸岱宗,不拜,随下山。十六日戊申,渡河。二十一日癸丑,过高邮。二十二日甲寅,至广陵,游琼花馆。二十三日乙卯,驾八桨船,幸金山。二十四日丙辰,至铁瓮城,幸竹林寺。二十六日戊午,抵吴阊,游瑞光寺,登虎邱。是日,太皇太后遣官促驾归,即日回銮。二十八日庚申,乘马看惠山。二十九日辛酉,抵长巷,宿村舍。十一月朔壬戌,午刻驻江宁府,幸雨花台,登报国寺塔顶,垂长索量塔,高三十三丈。初二日癸亥,谕太常寺备祭礼,谒明太祖陵。上亲奠,三跪三叩首,诸臣三跪九叩首。谕地方官,俾守陵人役用心防护,春秋二祭,须极严洁。礼毕,往忠臣庙、国子监一带,登观象台。初五日丙寅,幸燕子矶,登舟出大江。北行,看黄河决口。经过地方,应徵丁银,悉行蠲免。予有纪事诗云:“遥望銮舆警九衢,徂徕岳岱路盘纡。龙旂十丈穿林度,虎旅千群夹道趋。河伯羾琛随后队,山神负弩效前驱。侍臣莫献东巡颂,玉牒金绳事有无。”

  姓姓

  《前汉书》载,以“姓”为姓者,有姓伟;以“姓”为名者,有射姓。

  读书帐

  闽人张远,字超然,能诗古文,有《读书帐记》,曰:“去岁武陵回,制罗帐一,轻薄如蝉翼,自外视内,发须可鉴。每当夏夜秋宵,置烛于外,手持一卷,卧而阅之,蚊蚋钻窥,终莫能入。烛尽火灭,清风徐来,则颓然而寐。中宵梦醒,明月透光,纤毫毕呈。虽欲自惰其形骸,不可得也。”

  禽耻他子

  长乐谢某,为井陉令。有鹤巢其树颠,育二卵,为童子所窃,鹤飞鸣不已。谢知之,饬还。卵已破,因取二鹅卵代焉。久之,伏得雏,乃鹅也。雄啄其雌,雌伏不敢动,雄怒扬去。须臾,偕群鹤来,向雌哓哓,若声其罪者。雌引颈悬树死。夫鹤微物,犹耻抱他人子,今人动取他人之子以乱其宗,真此禽之不若也。

  太极丸

  世称缅铃,为妇人所御。据彼处土人云,缅人觅鹏精,裹以小金,丸如绿豆大。男子微割其势,纳铃于中,旋复长合,终其身弗复出矣。一名太极丸。鹏性最淫,遇牝即合,遗精于地,收之为铃,得暖则跳跃不止,盖气所感也。土人求之,亦不易得。今世所传,大如龙眼,俱系赝作,聊以欺人耳。见《日南杂记》。

  雅谑

  毗陵董侍御文骥,性疏脱,论文作字,终日相对,无一俗语。年尚壮,即弃官归。遇事冲口即发,里人多憎之。一日,久旱祈雨,群僚及乡绅毕集,侍御大言曰:“今日必无雨。明日乡绅不出来,雨当立至矣。”众叩其故,答曰:“天旱求雨,乡绅求晴(假作情)故也。”众座大噱。

  革淫祠

  十月,江抚汤公斌,拘苏州上方山僧人,责问何故诱妇女入寺烧香。即锁僧前去,将五通神像抛入太湖中。随具疏,以为“吴郡风俗淫靡,男子唱曲赌牌,妇人靓妆艳服,或聚会赛神,或联袂僧院。越礼诲淫,莫此为甚。而淫祠一事,尤为可恨。有所谓五通、五显、刘猛将、五方贤圣等名号,皆荒诞不经。愚夫愚妇,为其所惑,牢不可破,笙歌酒醴,昼夜不绝,男女杂处,奔走如鹜。妇女如有姿色者,偶犯寒热之症,恍惚梦与神通,往往羸瘵而死。圣明在上,岂容此淫昏之鬼肆行无忌乎?臣已收取妖像,土偶者投之深湖,木偶者付之烈炬。檄行有司,凡如此类,尽数查毁。其房屋木料,拆备修学宫、城垣之用。民始而骇,继而疑,皆为臣危之。数月以来,绝无他异,始悟往日之非。然妖邪巫觋,臣去之后,必造怪诞之说,更议兴复。请敕严禁,庶人心正而风俗淳矣。”奉旨:“各直省淫祠滥祀,惑众诬民,有关风化,着勒碑永禁。”数百年恶俗,一朝而革,汤公此一举,直不愧狄公矣。公起家进士,端方恺悌,律己甚严,故受知于上,擢抚我吴。入为卿长,百姓阴被其德。但过于仁慈,访获衙蠹,不甚创惩,旋即释归,归而诈害良善,其横愈甚,殆廉静有馀,而明断不足者欤?

  鬼居腹中

  《东村记事》曰:青浦人苏甲,居金家桥,宅邻古墓,偶去之,筑室其上。落成之日,觉腹中胀闷,忽闻人声,或大或小,如数人聚语。甲大惊,问之旁人,不闻也。徐听之,声益大,谓:“吾辈宅已坏,苦无居,居若腹中耳。”遂闻其家长指挥家人,安顿甚悉。复闻众请于家长曰:“我曹出入,由前门抑后门耶?”家长曰:“昼则前,夜则后。”前谓口,后谓馀窍也。已而有一人出,口忽自张,其由后也亦然。少顷,闻腹中曰:“某归矣。”夜或为男女事,无异人间,昼夜喧聒甚至。一日,觉鬼都出,遂闭口不言,亦不食。鬼不得入,则啮其耳,痛彻心骨,不得已,张口延之。俄闻腹中大笑曰:“主人耳中有异味,不可不尝也。”如是形益槁,家亦日贫。或教之诵经及佛号,腹中相应亦然,莫可如何。如是四年,仅存皮骨,居亦别售。鬼因曰:“汝困矣,我辈将谋他往。然须一醉始去。”甲大喜,急具酒食。祭毕,遂寂然,病良已,数年后方死。土人无不知者。

  打鬼法

  康熙二十五年丙寅正月十七日,驾幸佛王寺,看喇嘛僧演打鬼法。

  一宅两文恪

  余祖居之西有大宅,系唐文恪文献公之旧居。唐裔式微,辗转他售,易数主,往往以不吉徙去。至本朝,沈绎堂学士筌买居之。学士殁后,亦谥文恪。一宅前后数十年有两文恪公,亦异事也。

  资治通鉴补

  明末□城严衍,好古之士也,著《资治通鉴补》四百馀卷,门人谈允厚助成之。自言积三十年苦心,夏以油纸藉臂而书,汗流自顶至踵,不暇息肩;冬则砚冰未融,必火烘日暴而书之,未尝暂辍也。又云:“此书未就,忧在难成;此书既成,忧在难守。子孙贤不肖未可知,一难;兵戈水火之未易防,二难;有力者借观,以致遗缺,三难。”近朝廷购求异书,辇上一钜公欲得之,其子遍谒士大夫,祈录一副本,浼予为序,因得纵观,信为有功于涑水氏者,但卷帙浩大,倘有好事君子共襄美事,真艺林一佳话也。

  白衣送婚

  秦人衣冠,喜用缟素,首戴麻巾,足穿红履,疑吉疑凶,士大夫家居,往往如此。尤可讶者,闺女出阁,绣舆前行,送者或全身缟素,以白布系首,毫不为怪。亦风俗之一异也。

  小牯牛

  暹罗国遣使纳贡,泊舟于金陵之水西门。中有小牯牛一,重二斤六两,毛角光润,行步便捷,以小金练穿其鼻端,系于几上。遭舟中火发,诸贡物及金叶表文悉毁。有周生渭者,游白门,云目击之,独深惜此牛,为赋一绝曰:“大物暹罗缩一拳,水牛忽作火牛燃。若教书案轻蹄走,助我躬耕熟砚田。”

  生魂

  武弁荥阳氏,自京口徙松,觅居间。有女名红瓶者,年才及笄,色甚艳,女工之外,兼通文墨,已许配某氏。其夫不彗,女颇以为恨。一日,窥见邻人冯生颜色姣好,举动风雅,相与目成,遂私谐缱绻。将半载矣,父母知之,严为之禁。红瓶因感疾,终日卧床,不饮不食者垂两月。其魂每夜直造冯榻,绸缪欢好,与生人无异,但不能语耳,临晓则卧病如故,百药罔效。适有道士携瓢过门,延入室,备告以故。道士纵目细观,曰:“此女之生魂结想而致,故为此怪,我能活之。”因出药数丸,并书符烧入汤中,令女饮之,病良已。闻此女今尚无恙。

  种子方

  人生功名嗣续,迟速有无,俱有一定之数,无者不可强而为有,迟者不可强而为速也。今见有无子者,不能修德行善,以挽回天意,往往以药石助之。聚诸热毒之品,毫无补救,反致伤生。予于士大夫中,目击数人,酿为痈疽,莫不溃肠穴肋,惨不忍言,而世犹不之悟,亦足悲矣。先文敏公曾获异方,不特奇验,且药皆有益无损,并其与友人书,附识于此:“海上瞿公,有药酒秘方。瞿为海澄令,曾拔敝同年温用庭于童子科。温视鹾浙省,念未有以报知己。时有歙商,拟重辟,托瞿居间,数敦促之入会城。瞿足痹,不能行。商以药酒饮之,四日辄不假筇竹,步履如旧。神其方,愿报予千金之酬。获之,大有验。翁今九十二,神气勃勃,视听饮啖如壮夫。有陈太仆者,以二百金为寿,请其方,瞿弗许,语陈云:‘公若得此方,便不死矣。’盖陈曾与瞿有睚眦故也,人传以为笑。”先文敏遍求长生久视之术,至老不倦,乃其言如此。予四十无子,觅此方,数年始得之,连养数子。以之赠人,无不效者。特录于左,以公诸天下。慎毋信庸医之说,徒自戕其生为也。

  牛羊肾一具。沙苑蒺藜四两,隔纸微炒。淫羊藿四两,用铜刀去边毛。桂圆肉四两。仙茅四两,要真者。薏苡仁四两。用滴花烧酒二十斤,浸至七日,随量饮之。种子延龄,更兼乌须发,其效甚速。

  劫妻得僧

  吴下劫婚之说,乃风俗之最恶者。凡已通媒妁,而女家或有他意,故为迟留,则乘夜劫去。浦东一小姓,结婚已久,兄嫂多方需索,姑甚恨之,遂与夫家通谋,订期内应。夫偶以他故爽约,其兄亦他适。一夕,嫂坚欲与姑易榻,姑不能违,盖因姑卧室稍近外,嫂向与某僧奸,密约赴会故也。僧至,解衣登床,嫂入盥洗,而劫亲者亦以是刻至,排闼直入。僧窘迫不知所为,取被自覆其体。众呼噪劫之去。将渡浦,其夫出酒食,欲与压惊,去被,乃一少年僧也。遽起,跃入浦而死。

  捐纳岁贡

  王掌科绅上言:“教职一途,皆由岁贡选择。其廪生出身者无论矣,乃有以白丁而捐生员,旋复援例者,行谊未为端谨,诗书未必通晓,而俨然师席,顾使黄发老儒,拜跪执弟子之礼。秉铎明伦之地,岂容此等滥及耶?乞停其以教职录用,庶师儒尊而学校重矣。”掌科之言,可谓切而当矣。

  画龙

  客有持画龙一帧,长丈馀、阔五六尺,求钱十万缗。张之于壁,远视云雾滃然,爪牙蜿蜒可畏,小儿见之,皆惊啼而走。据称,系崔白真迹。展玩良久,家贫无从得钱,留信宿,卷而还之。按画记载,崔白,宋人。然款识模糊,莫可详考。索予作歌,因细书其旁云:“群龙潜奫沄,游戏紫霄里。何来金翅鸟,飞入龙宫噉龙子。惟有雪山顶上阿耨池,神力撑拏蟠不起。欻然跃出千岩外,牙爪蚴蟉吐光怪。尾拖百丈翻寒涛,雾暗风腥雨澎湃。何年写向雪色藤,鳞甲闪烁髯鬅鬙。茫茫时代款莫辨,仿佛疑有仙人乘。平生好龙惜未见,对此狰狞汗流面。飞腾变化知几时,夜夜关门锁雷电。”

  鸠庵先生

  宋家桢,字艾贻,予同籍庆远之父也。生平孝友笃行,尤善属文,所著有《鸠庵》等集。两中副车,不乐仕进,闻有异书,不惮手抄口诵,积书充栋。宋氏三世单传,先生诞生五男,先后殇。晚举一子,名处厚,六岁病痞危甚,祷于关壮缪。梦神示以“积善馀庆”四字,遂更名庆远,痞随愈。今子孙绳绳,正未有艾也。乃仅以明经授别驾,士论惜之。

  华氏祖

  《南史》曰:晋陵华宝,父戍长安,年八岁,临别谓宝曰:“须我还,当为汝上头。”后长安陷没。宝后至七十,不婚。或问之,辄号恸。今华氏科第甚盛,宗人齿录,皆载宝为始祖。岂宝虽不婚,而未尝无婢妾也?

  武昌兵变【戊辰】

  五月二十二日,武昌督标裁兵四千人,因中军侵空饷银四万馀两,屡请不发,势汹汹,欲为变。新抚柯永升,反以恶语相激。有百户陈龙者,素得士心,众拥以为主,自称天下统兵大元帅镇国大将军,据城为乱。屯兵楚王台,连兵破黄州、汉阳、岳州、德安诸郡,势张甚,百姓纷纷逃窜。时兵奉汰者不止一处,皆徼倖楚事成,欲乘衅而起。我郡裁丁,亦暗相要结,口出不逊语,主将不敢问。未几,徐将军治郡,尽锐与之角,贼退败,郡县以次收复。逆首陈龙,于七月望逃至白云寨,被擒,枭首军前。龙勇而无谋,不过乘一时之忿,故未及两月而败亡也。

  少参风雅

  丹霞李少参赞元,卜居建业,喜为诗,好结交天下士,赠缟论文,至老不倦。曾冰雪中扁舟见访,适予他出,不及倒屣,时年垂八十矣。予过秣陵,急往报谢,殷勤论文,风流好事,目中仅见,并投予诗云:“一代云间客,相逢建业中。写怀方绻绻,分手忽匆匆。缆湿蘼芜雨,帆开芦荻风。别离无限意,异地两心同。”“相逢诚可喜,分袂反添忧。桂棹飘然去,王孙不可留。秋风牵别恨,落叶怆离愁。何日重携手,狂歌续胜游。”

  才子书

  吴人金圣叹,著《才子书》,列书肆中,凡《左》、《孟》、《史》、《汉》,下及传奇小说,俱有评语。其言夸诞不经,谐词俚句,连篇累牍,纵其胸臆,以之评经史,恐未必有当也。即以《西厢》言之,谈词者曰,元词家一百八十七人,王实甫如花间美人,自是绝调。其品题不过如此而已,乃圣叹恣一己之私见,本无所解,自谓别出手眼,寻章摘句,琐碎割裂,观其前所列八十馀条,谓自有天地,即有此妙文,上可追配《风》、《雅》,贯串《马》、《庄》。或证之以禅语,或假之于制作,忽作吴歌,忽而经典,杂乱不伦。且曰:“读圣叹所批《西厢记》,是圣叹文字,不是《西厢》文字。”直欲窃为己有。噫,可谓迂而愚矣。其终以笔舌贾祸也,宜哉。

  索债

  超果寺之左,有姚翁者,家贫,一子痘殇,榇寄寺中。寺僧不许,翁以情告曰:某住房止一间,而幼儿复发疹,恐致两伤。倘蒙见许,不过一月,便举而畀诸火,仍以僦值奉缴。僧悯之,留置殿侧。三日后,又有右邻援例来恳。不得已,亦留之,两棺相傍。一日,僧起焚香,天尚昏黑,闻壁间应答声,俯听,乃棺中之儿也。曰:“姚翁宿生所负,今已偿清,仅少钱五十八文耳。早间复以铜盆典钱,明日便完,我将往矣。但恐汝未得同行,奈何?”僧大惊诧。少顷,有叩门者,果翁也,缄钱来谢,并言欲举柩。僧曰:“此钱得非铜盆所典乎?”曰,然。“其中计五十八文乎?”曰,然,问:“何以知之?”因细述两儿应对之语,且曰:“我断不敢领,可速买楮帛焚化,以了此一段因果可也。”翁闻,慨然叹息曰:“今乃知人家子弟未成立而死者,大抵皆索债耳,我可以无戚矣。”记此以告世之不肯偿债者。

  宦牛阉豕

  人之净身者曰阉宦。《肘后经》曰:“牛曰宦,猪曰阉,马曰骟,羊曰羯,鸡曰镦,狗曰善,猫曰净。”又虎有魄,象有牙,鹿有玉,马有墨,狐有珠,熊有白,牛有黄,麝有香,羊有裘,兔有毫,狗有宝,海狗有腽肭脐,牛肠胃中未化草曰圣虀,诸兽肝胆之间有□答,皆至宝也。

  三冈识略卷九补遗华亭董含著

  羊产猴

  正月晦,上海马桥居民益亥,畜牝羊,产一羊、一猴。

  前生杀人

  北桥镇农民张宁,生一子,年已二十,忽发疹,医药罔效,临危呼父,把臂为别,坚持父臂,啮去肉二寸许,睁目大骂曰:“我前生为汝所杀,今始得报,勿望久活也。”未几,宁疮口溃烂,脱落一臂,叫号月馀而死。

  黑霜

  四月二十一日,陕西隆德、庄浪二县,天降黑霜,麦菜尽枯。

  日生珥

  五月初十日,日生珥。

  龟异

  唐进士子锵,背溪而居,其仆蚤起,见一大龟,长尺许,众小龟舁之登岸。仆趋捕之,小龟散走,因携入。幼主俱数龄,以组系其颈,游戏庭中。进士从外归,见之惊诧,以为必神物也,亟释其缚,放溪水中。忽有小龟无数,拥之行水面,后复有数千龟络绎随之,渡南岸去,俄顷不知所之。二子不数日俱暴亡,逾年,进士亦卒。

  修志

  上谕翰林诸臣修《一统志》,先命各省部院大臣修省志会汇缴。每府聘绅士谙典故者三四人,分任其事。我邑有钱生者,年已耄,夤缘充选,分辑人物志。大纳贿赂,不问何人,悉得幸列,馀概削去之。合郡大哗。里人张处士彦之,抗直士也,贻书责之曰:“朝廷修省郡之志,所以纪山川,详城郭,稽人才,核田畴,正赋税,序时代,考废兴,其论断是非,宜与史同,不可苟焉而已。郡志宜详,会志宜简。应详而简,有挂漏之虞;应简而详,有纰谬之患。我郡自古以来人才辈出,或以忠孝,或以节义,或以德业,或以文章,舍此而外,泛而及焉,滥觞及矣。明自高祖以迄嘉、隆二百馀年,止于五六十人;神庙以后不及百载,所录百有馀人。济济贤才,何前少而后多与?至兴朝以来,仅录五人,略生平之行谊,视家业之盛衰。其他间收一二封翁,以充人数。若名卿钜儒、孝子义士,概不见录。我郡才薮,止应如是耶?甚至前朝直臣许公誉卿,亦复见删。删许公,是删东林矣;删东林,是删君子矣。虽蜉蝣撼柱,无足重轻,然援笔者自处何地与?夫会志一书,与志传墓表,迥乎不同,取人宜高,持论宜公,不然则失之诬。费金钱而縻日月,乃颠倒错乱,一至于此,余窃不取焉。不揣鄙陋,敢附谠言以陈之。”后郡守见是文,自悔所举非人,拒不复接。闻者快之。

  月食

  十一月十六日丁丑寅刻,交冬至,即于是刻月食。

  岁朝立春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正月朔辛酉,辰刻立春,予寅降以来第二次也。

  水灾

  自五月至七月,淮、扬、滁一带,大雨如注,昼夜不息,水势汹涌,四面成巨浸,田禾庐舍俱没。百姓惊窜,有登塔顶馁死者,有浮至芦荡为毒蛇啮死者,有以长绳连系,一家数口同日并命者。惨状种种不一。水退,禾尽稿。地方官缮疏上闻。

  不葬亲

  宋罗巩游太学,有神祠甚灵,以前程祷之。一夕,梦告曰:“子已得罪于冥,可亟归。”巩言:“某生平无大过,愿闻获罪之由?”神曰:“子无他过,唯父母久不葬。”巩曰:“某尚有兄。”神曰:“子为儒者,明知礼义,子兄碌碌,不足责也。”未几卒。近有一二亲族,累代未葬,余每以此规之,默然不答。未知报应当何如?录之以为世戒。

  白塔看潮

  秋仲,送儿辈至鹿城应试。相传八月十八日,白塔看潮。至期,舟者步者,络绎不绝。余随众往观,见游人杂沓,舟子皆白衣荡桨,回旋水面,绝不睹所谓潮也。叩之父老,云:“此地向无潮,土人借此以赛神耳。”因口占二绝云:“八月潮头一丈高,居人结队竞嬉敖。行过白塔重重路,那得江门半点涛。”“白衣黄□闹江津,打鼓鸣锣荡桨频。不向灵胥问消息,却从村社赛邪神。”天下事有名无实,大率类此。

  岘山

  吴兴山水之胜,闻于远近。九月望,始获裹粮一游。偕二三同志,褰裳扪萝,憩道场之颠,登白雀之麓,搜奇历邃,访古遗迹,泊舟于碧浪湖者几半月。明发,拟解维归,怅然不忍别,因留诗于岘山之壁曰:“白□洲畔蓼花横,小艇烟波任意行。拟向吴兴赋《招隐》,采菱缲茧寄馀生。”

  五色晕

  四月初四日,日生五色晕,自辰至午始灭。

  结婚破产

  华亭南桥镇有富人邹连城者,农家子,祖父皆巨富,藏镪无数。再传至连城,性尤纤啬,善居积,朝夕皇皇权子母之利,富甲一乡。晚举子女十馀人,联姻贵族。适逢纳官之例,纱舆绣补,意气自得。忽一病不起,诸子幼稚无知。于是其姻家周监生纶者,佯倡抚孤之说,纠众统狠仆数十,阑入内寝。伊妻仓皇走匿。贮米万石,并室中所有,俱估价均分,珠宝黄白,尽饱囊橐。且稔知窖藏甚多,相与威逼其妻,又将奴婢锁缚,按籍搜掘,满载而去。势同抄没,虽绿林豪客,不酷于此矣。邹氏宗人有义愤者,才发一语,喝仆丛殴,几丧厥命,远近骇叹。迩来士大夫嫁娶不论门族,沈约所谓王满连姻,实骇物听,蔑祖辱亲,莫甚于是也。乃既订姻娅,复从而劫夺之,真目中所仅见者。纶果于为恶,未几疽发于背,见邹率众鬼挥拳相向,痛苦叫号,五脏溃裂而死。

  越东水灾

  闰四月二十五日,处州府山水陡发,顷刻高三四丈。又兰谿县起蛟,裂地出水。青田、丽水、龙游、江山、开化、仙居等邑,疾风骤雨,水同日暴涨。城中居人,初阖户以拒之,既启户欲奔趋,而巨浪冲入,水高于雉堞,溺死者不计其数。

  牛偿命

  六月,东村红八桥有农家畜一牛,壮健异常,主人极爱护,筑牛宫以居之。一夕,闻哀号跳踯,既而喘息不止,吹灯起视,见赤练蛇二,且啮且穴两耳。其后窍一蛇,入已垂尽,尚馀尾在外,急拔之。而腹胀大如鼓,宛转踣地。剖之,腹内先有二蛇,盘屈昂首,因击杀之,并牛弃去。此必宿生冤报,故既罚为畜,而复偿以命。今人恣意作恶,自应堕入畜趣,安可不以此牛为前车之鉴哉。

  龙挂

  七月初三日,江宁北河口有龙从空挂下,云雾滃郁,河流激荡,吸去大船一、小船二。俄,自天半堕地,断为两截。

  私盐宜禁

  我乡滨海,擅鱼盐之利,年来武弁衙门差兵巡缉,商人计费,倍增其值。朝廷稔知贫民困苦,特许背负筐提,不在禁例。巡抚赵公,复出示申明其说。于是游手无赖,结队往贩,肩挑者络绎不绝,其价顿减。诸商不平,奔诉鹾使者,随结白捕,沿街缚人。遂撄众怒,一呼而集者数千人,于七月廿九日,拥至富商王、程、张三家,毁门入,室中所有,恣行打坏。营兵复乘机抢掠,合郡大哗。夫重价病民,奸商不能无罪,然私贩律禁甚严,有碍国课,且千百成群,率皆凶悍亡命之徒,若不禁止,势必酿乱。有地方之责者,不可不急为之所也。扰攘月馀,盗贼蜂起,抚军复严禁,悉寘之法,乃止。

  豪家犬

  云间宋氏,名族也,有一钜公,蚤负文望,致位通显,殁后贤嗣沦丧,二幼子俱不肖,竟破其产,统绪几绝。太夫人病危,至不能具棺殓。仆以年谊往候,见门庭阒寂,豪奴皆散而之他,惟一犬恋恋不忍去,徘徊慨叹。悲夫!人之不如畜也,为乐府以纪之曰:“东家买黄犬,毛毳颇丰殖。晨夕司门户,辛苦勤厥职。偶然惊幼稚,鞭逐久无食。临行掉尾顾,俄顷复在侧。岂敢怀怨猜,依栖但感德。主人堂下罗群奴,出入里仗主势,意气挥霍衣冠都。吁嗟乎!一朝堂空生碧藓,不知谁似阶前犬。”

  惧内

  我郡一绅,性惧内,旁无姬侍,出入必启,事之如严君。一日,偶集予别业,浮白欢呼,谈论风起。酒未半,忽仆夫趋告曰:“夫人自乡至矣。”悚然变色,手所持杯,不觉堕地,即起登舆去。同坐者皆失笑。《吴越春秋》载,伍胥如吴,遇勇士专诸于途,碓颡而深目,虎膺而熊背,方与人斗,其怒有万人之敌气。其妻一呼即还。怪而问之,对曰:“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彼烈丈夫尚尔,然则惧内不足讳也。按《太平广记》引天门子云:男命起寅,女命起申,以木投金,无往不伤,故阴能疲阳也。阴人之情急于阳,而外自守抑、不肯请阳者,明金不为木屈也;阳气刚燥,遇阴言气和柔、词语卑下者,明木之畏金也。然则惧内乃造化一定之理,无怪乎今人之比比而然也。

  夫妇同被雷击

  康熙二十六年丁卯三月十四日,虞山鹿园地方,有钱生者,年弱冠,娶丁孝廉女为室。结缡甫月馀,偕妻归宁。妻母家居南城。是日薄暮,忽大雷雨,电光绕钱之室,雷殷殷起几席间,若有所觅,久而不息,将卧榻击碎,家人悉惊仆。既而迅雷闪电,转入其妻母家,女鼻中闻火气,遍体生烟,骇极,匍匐床下。凭空提女及生跪道左,震雷一声,夫妇俱死。雷斧从脑盖透入,衣服钿钏,一物不动。观者四集。二人俱年少无他过,乃遭天刑,岂前生宿孽耶?

  郡守风流

  国初以来,莅吾郡者往往多俗吏。近会稽鲁公谦庵名超者,守郡九年,创建书院,接引后进,风流文采,士气为之一变。朝廷知其能,一岁再迁而去。继之者为越西朱公雯,字三,雅善诗文,重声气,案牍之暇,不废游览,与予辈选胜载酒,分韵赋诗,苏、白遗风,庶几不坠。予有《游横云山次韵诗》云:“画舫轻桡蹙浪纹,绕堤晴翠水沄沄。丹峰倒障林边日,白鸟斜冲岭上云。古寺泉声双□落,夕阳烟影半帆分。胜游病怯黄桑屐,管领青山属使君。”

  吴阊火灾

  五月初二日,吴阊布政司前民家失火,延烧官署、民房一千馀间。见空中有红衣人往来指挥,合郡官僚赴救,俱公服向火叩首。毁去文卷十之七。自未至酉始息。

  异风

  七月初十日,大风雨,雷电交作。至十一日,风雨益甚,破墙拔木,屋瓦从空而飞,民间楼房倒塌,救护不暇。千里内外,同日俱遍,压死及覆舟者,比比而是。

  蝗入考场

  八月初八日,予偶寓江宁,送儿子威宝赴棘闱。主试者米翰林汉雯,副龚章也。举子才点名,忽闻空中声势汹涌,仰视见飞蝗蔽天,自东北来,日色为其所掩,经过之处,屋瓦层叠数寸。有客从江北至,云初七晚蝗至浦口,是日上午至白下城,旋渡江,两岸芦叶,俱被食尽。逾时,仍回向东而去。时有童谣云:“蝗虫入考场,有米也要荒。”米君素有才名,竟被黜。

  搏鬼

  江宁李生者,有胆气,向习武艺。一夕,独坐堂上,见一鬼,长丈馀,双角,靛面,狰狞可畏,俯首瞰生。李徒手搏之,鬼作惧状,逃入竹园内,其声啾啾然,遍觅忽不知所之。张叟□说。

  祖宗灵应

  吾家遗安公墓,在沙、竹两冈间,垂三百年。前建三凤坊,左右列石梁二,皆祖宗从形家言,拮据而成者。数传后,不肖子孙盗砍宰木,势难禁止,付诸浩叹而已。近有族蠹名奎者,为害尤甚。伐树不已,至于坏垣;坏垣不已,至于拆岸;又乘夜将两桥毁卖。相传三凤坊下埋金带一围,铁数千金,谋结党掘取。族众哗然不平,讼之县,复拥至家庙,声其罪,跪受杖。奎殊不悔过,口肆狂语,排闼而出。行未数武,仿佛有衣冠贵人随其后,回顾则不见。举步,又复如前。始大窘,疾行。将抵家,其子出迓,亦见衣冠人先入,据堂中,状貌甚怒。子惊仆,不省人事。奎夜至冢,叩首曰:“吾贫,故为此,岂祖宗不能援,而反降之祸耶?幸舍之。”祝未毕,闻空中有嗟叹声,既而若呵叱声。不三日,其子死,奎亦暴病垂尽。今复有继奎而起者,未知报应若何耳?吁,亦可畏矣。

  藏金托梦

  桐乡有张进士超曾,尹华亭,甚有声望。时每年编审,轮大户充役,收兑一名,费逾千金,富民争入金求脱,故宦囊颇厚。罢官归,以万金埋地下。后欲掘取,才举动,主人必头眩体战,或暴疾仆地。嗣后屡发屡病,合家惊诧。复梦白衣老人谓之曰:“藏金本非汝物,可坚守以待,倘擅取,不独无益,更当得祸。”于是相戒不敢发。予闻不信,细访果有此事。今秋张君殁矣,不识此物属之子孙乎?抑他属乎?因叹世之窖藏者,大率皆守钱奴,不若吾辈琴书之外,无他长物,反不为造化之所弄也。

  蠲租

  康熙二十六年丁卯十一月廿六日,上谕户部:“朕惟自古帝王统御,万方平安,期于膏泽旁流,咸蒙美利。朕御极以来,轸恤民依,力图休养,思理财乃裕国之大经,蠲贷为爱民之实政,历年敦崇节俭,严核浮冒,盖欲为布德行惠之资。各省钱粮虽已次第蠲免,但江苏所属各郡县,财赋重地,额徵甲于他省,且累岁输将供亿,效力惟勤。兹用大布恩膏,除漕项钱粮外,所有二十七年应徵地丁各项钱粮,及二十六年未完者,亦与俱免。尔部速行地方官,通行晓谕,务使均沾实惠,以副朕爱育苍生至意。如官吏朦混,从重治罪。即遵谕行,特谕。”我郡兵荒以后,民命维艰,此一诏何异汉之文、景耶!

  鸡异

  康熙二十七年戊辰元夕,予有戚置酒,召客赏灯。膳夫宰一鸡,头已断,忽引吭长鸣,身亦起行,数步而蹶。主人惧,亟弃去。

  阎罗

  娄县讼师朱姓者,病热,势极危殆,昼生夜死。自言遍历十殿,与世间所传无异。每殿刀山火狱,受刑最惨,举体杖痕,十指出血,痛苦不可名状。半月后始绝。我闻地下主者曰阎罗,与阳世等。然阳世劝惩,或不尽法,而阴府善恶,略无遁情,似差胜人间耳。但不知其所管领者止中国乎?抑薄海内外无所不辖乎?如其无所不辖,则十王犹患其少也。相传韩擒虎、范仲淹、蔡襄诸公,俱为阎罗,则其位亦若有更番升降者。释典载阎罗王名闪多,荒唐附会,可发一笑也。

  京师亢旱

  自正月至五月,京师亢旱。大风时作,而雨泽不降。因大赦天下。学士德格勒者,自言明《易》理,令占之,奏曰:“天地不交,阴阳不和,安得有雨?”上怒曰:“岂一年不雨耶!”至二十五日,乃雨。

  道臣殉难

  武昌兵叛时,变起仓猝,贼势颇猖獗,官吏望风逃匿。吾郡叶粮道映榴,字苍岩,被劫,胁令从逆,不应。归署,封印缮疏,嘱家人间道出走,遂朝服望阙再拜,从容自刎死。上览遗奏,为之恻然,不忍竟阅。特赠工部侍郎,与祭葬,御书“忠节”二字以赐其家。呜呼,公虽死,亦可以不死矣!按本朝以来,我郡一忠一逆:忠为苍岩。逆为张进士云孙,为粤西府佐,降吴逆,上书谤本朝。三桂败,潜逃归。里人鸣鼓以攻之,云孙惊惧而死。

  秦望山庄

  园林之胜,自明季以来,我郡绝少。近王司农日藻,始于秦望山庄创为之。雕甍杰阁,华堂耸峙,其间古树苍藤,曲池映带,一经点缀,俱有疏野之趣。春三月间,游人如织,时与风雅之客游历其中,亦可以乐而忘老矣。惜乎去城稍远,未获一览胜概耳。

  遇考自沉

  娄邑诸生顾其旋者,出身甚微,然能文,遇试必列高等。猝抱心疾,将岁试,卜于关公庙,不吉,疾趋至秀野桥,跃入波中自沉死。

  语录可厌

  西方氏之学,予所究心,然有彼此相袭,极陋而可厌者。如传衣付拂,不知谁何,诗篇语录,不审文义,互相祖述,到处传播。若此辈而图作佛,四禅天且将塞破矣。近有绪芳禅师名真承者,与予为方外友。其为人也,高而不亢,坦而不流,禅定之馀,间发为有韵之言,□□多幽趣。以予所睹,殆未有过之者也。近主岳林,屡以诗邮寄,答以一绝云:“亚字城西道壹居,每登高阁听真如。无端锡杖凌空去,好遣青猿数寄书。”

  杜生

  华亭有杜生者,家甚富,偶以事往京华。归至半途,入一竹林内登厕。回顾地罅有金钗一股,拔之,其声锵然,因拨去瓦砾,见下有大瓮,覆以巨砖,揭视,皆黄白也。杜祝曰:“我单马二童,岂能带去?如此物应为我有,俟到家遣人来取。”仍以钗置瓮面,聚乱石识之。后抵家,未能即行。一日,纳凉于庭,顾颓垣下土瓮起,有物灿然,拾视,则前所识之钗也。急掘之,藏金宛然,四角镇黄金四大锭。相去二千馀里,随之而至,岂神输鬼运耶?益信贫富有定分,非人力之所得而争也。

  变犬

  缙云有李生者,自幼勤诵读,试辄高等。家甚贫,以馆为业。然性疏懒,倦于训迪,又喜交游,不耐静坐,颇废程课,故门下生率多无成,往往不终局而散。一日病热,昏愦中见有皂衣人手执一帖,促之同行。出门行半日,至一处,城堞巍峨,内有大殿,金书“冥府”二大字。生悚然,始知已登鬼录矣。随有鬼卒数人,以锒铛系颈,驱之至阶下。殿上坐一人,衣王者服,侍卫环绕,呵生曰:“汝有三罪,曾知之乎?”生拜诉曰:“某系贫士,家无担石,且平生读书,幸无他过,罪实不知?”王者怒叱曰:“汝空受人贽,而毫无报效,一罪也;终日素餐,不自愧耻,二罪也;屡误人家子弟,三罪也。当判往旧主人杨监生家,为犬三年。今且暂释归五日,遍戒亲友,使若辈知警,或可稍薄汝罚。不然,随堕阿鼻中,永无出期矣。”生大哭,瞥然而觉,汗流浃背,因细话此事。五日后,复瞑。家人亟往杨氏侦之,果产一犬,性颇驯,主人极爱之。逾二载,不吠不食而死。徐君喈凤说。

  窖藏无益

  江南一贵人,精心计,性爱窖藏,老而弥甚。止一子,不好读书,喜与匪人狎。贵人殁后,不数年,产业俱尽。华屋名园,转售他姓,藏金悉为人取去,人皆怜而笑之。因思古语云:“须知世上金银宝,借汝闲看六十年。”又云:“饶君恁地埋藏着,煞有闲人作主来。”真不刊之论也。尝阅《南史》,张绪谓柳世隆曰:“观君举措,当以清名贻子孙耶?”答曰:“一身之外,亦复何须?子孙不才,将为争府。如其才也,不如一经。”至哉言乎!今之士大夫,解此者寡矣。

  疑冢辨

  漳河之上,有曹操疑冢七十二,宋俞应符题诗云:“人言疑冢我不疑,我有一法君未知。尽发疑冢七十二,必有一冢藏君尸。”自谓智过孟德矣。我以为老瞒之尸,并不在七十二冢之内,特设此以欺人。俞君之说,正堕其术中,徒为老瞒所笑耳,真书生之见也。

  田孝廉

  田孝廉茂遇,重声气,好结纳,尤喜与贵人交,偕名公钜卿,互相赠答,挥金不吝,间能急人之难,人亦以此重之。后应宏词科,复遭摈,感愤发病卒。嗟乎!人生遇不遇,盖有数焉。君既抱美才,素有声望,且家亦非壁立者,纵沦落不偶,使能闭户著述,优游林壑,以永天年,不亦可乎?奈何效左徒之嚎呼,同贾生之痛哭,忧思烦惑而自伤其生为?噫,过矣!因诔之曰:“缅风流,念车笠。时荏苒,殊今昔。人皆忌,我独惜。床上琴,邻家笛。”

  占验

  医、卜二艺,医有据,卜无凭。凡人一念之诚,神明感应,占者往往率己意以断之,安望其洞阴阳之理,尽生克之变乎?近西郊有龚生修者,年甚少,探幽索隐,其于吉凶祸福,可限时日,屡试屡验,可谓神乎伎矣。

  三冈识略卷十【己巳至癸酉】华亭董含著

  八月生子

  俗传,七月生子生,八月生子死。西邻有朱氏,妻八月产一子,妾七月产一子。产方周岁,妾子殇,妻所生无恙。医书以胎成七月,属太阴脾脉,内属于肺,土能生金,故寿。八月属手阳明脉,内属于大肠,生气交于泄气,故夭。此论似不足据也。

  猪蜕皮

  庚午正月,南郊超果寺,栏中畜一豕,大数十斤,一日背忽中拆,皮从两旁脱下,渐及于腹,内生毳毛,如未脱者,四蹄亦然。尝闻龙蜕骨,蛇蜕皮,龟脱壳,鹿脱角,今猪乃脱皮,真所未见也。

  窃儿

  松郡有乞妇,家颇裕,盗取人家小儿,灌以麻药,使冥然无所知,随用利刃,将脸及胸背各剔毁数处,肩臂亦然,令人不复识。其两股及双足,先将筋脉截断,用尖钩挑出膝筋,血注,即以艾炙止之,欲其蹒跚,以便行乞。适东关一寡妇,止生一子,才三岁,为所窃。有发其事者,母急奔救,儿已垂死,抱母颈一恸而绝。惨不忍言,观者无不叹息泪下。其床下又有死儿二,遍体伤痕,凝血满地。行兇之具,尽行搜出。县官穷治馀党,悉缚至庭,未及正法,众怒不可遏,已俱毙挺下矣。

  鹿尾

  今朝廷御膳,以鹿尾为珍品,常以之赐大臣。按之古书,不甚著,惟梁刘孝仪曰:“邺中鹿尾,乃酒肴之最。”时魏使崔劼在坐,曰:“生鱼熊掌,孟子所称;鸡跖猩唇,吕氏所尚。鹿尾乃有奇味,竟不载书籍,每用为怪。”然则六朝已贵此味矣。

  寓斋唱和

  岁暮,偶过暨阳,假馆南城,天气沍寒,不敢出户,适与潘次耕耒、徐电发□寓斋相连,日夕过从。大雪中见招,与黄庭表与坚、钱宫声中谐话旧,饮酒极欢。予即席口占四韵曰:“屈指交情各黯然,客中招客共流连。才高何意翻遭妒,道直从来不受怜。摇落江城逢旧雨,萧疏灯火近残年。五湖随处烟波稳,莫遣青霜到鬓边。”潘次韵云:“天畔怀人每惘然,可能相见不流连。霜馀葵藿晚多味,雪后江山情可怜。风□差池悲官迹,匏尊牢落感颓年。五湖烟水无争竞,长拟追随箬笠边。”徐云:“忽漫重逢一惘然,招寻还喜寓斋连。算来聚散最无定,话到升沉实可怜。薄俗难醇思故老,虚名忝窃悔丁年。衰颓留得须教醉,莫遣闲愁到酒边。”

  科举异变

  科臣何楷,题科举生例,每六十卷中式一名,今督学取数太多,宜限数截去。于是生员名列二等者,大半芟除,学校为之失色。夫寒士三年苦心,膏火之费,途路之资,措办不易,今既得复失,殊乖盛朝鼓舞人才之意。且科举多寡,何关大计,国家事岂更无急于此者乎?前明张孚敬当国,有沙汰生员之举,言官上言,谓自昔以来,有增学舍,广生徒者矣。但闻沙汰僧尼,未闻有沙汰生员者。事寝不行。何君此举,可谓不学无术矣。

  官绅接见有禁

  士大夫居乡,贵乎自重。地方果有利弊,不妨直陈有司,非公事,概行谢绝可也。迩来吴下有一二显者,未免太过,致烦白简。上宽仁,不以为然,然而上司遂有乡绅与现任官不许接见之禁。上自督抚,下逮郡邑,皆不相闻问。所与造膝咨访者,不过奸胥贱隶而已。上下蒙蔽,贵贱不分,于是刁民蠹役,肆行无忌,岂朝廷重士安民之意乎?不独体统荡然,我不能无世道之忧矣。

  耄年应试

  沪渎潘明经襄,十三入泮,十七食廪饩,年方壮,序贡赴都,两任教职,一署县篆,六十后罢归。久之,家贫落魄,年近古稀,忽易名衫黼,应童子试。复三入棘闱,寿登八十三矣。手钞口诵,锐气不衰。或叩其故,曰:“我闻登科第者,须仗慧根,今生纵无成,冀来生或当蚤达耳。”闻者笑而悯之。昔胁尊者八十方出家,赵州八十犹行脚,然则潘君亦未可怪也。

  烧丹无成

  狯园曰:万历中,闽有林道人,从吕祖授指石成金法。云间董翰林其昌偶会他所,请于主人曰:“林尊师真有道者,闻其有指石术,可一试乎?”林曰:“此小事耳,当举一物为验。”时盘中有梧子,取一粒授林。方茶次,便投入瓯,随手立变为银。董曰:“可复化梧子乎?”曰:“可。”再纳茶瓯,良久出之,故是梧子。如此者三,林曰:“此真银矣,五百年后不复变也。”后道人从公乞一传,公不与。求其术,亦竟不肯授。先文敏公酷好烧炼,久而无成,然亦年逾八十矣。

  乡贤祠滥觞

  士大夫有功于国,有德于桑梓,殁而祀诸瞽宗,礼也。迩来乡贤一路,竟为藏垢纳污之地,真有不忍言者。犹忆明罗念庵、郑淡泉两先生望重朝野,父皆耆儒,后见滥觞,不忍父混列其间,各抱其主以归。闻二公之风,可以愧矣。

  异鱼

  闽福安县傍海,渔人捕一鱼,双尾,背有两翅,状酷似人首,面有笑容。急释之去。《山海经》载,东洋有和尚鱼,想即此类。

  辟穀

  《玉匮经》曰:求仙之道,绝粒为宗。绝粒之门,服气为本。然其间元妙,必有所授,无本之术,终恐无成。吴阊有史道人者,能辟穀,不食者二十馀稔,独处一室,不设灶厕,几榻萧然。每日咽津纳气,熊蹲鷮息,时饮冷水数口而已。学道者自远裹粮而至。未几,史遘泻疾,潦倒而卒,年甫及壮耳。然则辟穀亦何益哉?

  珠瘤

  粤东廉州府一村落间,有褚练师者,忽颈生一瘤。经三岁,大如升。一日,中如鸟啄,痛不可言。以刀剖之,内孕一珠,圆明莹彻,迥异凡品。亟贮以石匣,每夜有白光透匣而出,高数尺,因取供三清像前。后为人窃去,不知所之。同年余君说。

  盍簪感逝录序予

  承四方交游不我遐弃,赠缟论心,尺素往来不绝。四十年来,零落殆尽,曾作《盍簪感逝录》二卷,今聊附记其序云:盖闻旷野萧条,子期发《思旧》之赋;良辰晼晚,士衡题《叹逝》之篇。盖痛莫大于死生,情莫悲于离别。故渡河梁者弥增眷恋,登岘首者不禁欷。时乎难再,序冉冉其若驰;逝者如斯,水滔滔而不返。虽聚散比梦中之蝶,而去来感雪上之鸿。仆青鬓论交,白头怀旧。彼恨相知之晚,此怜倾盖之迟。海内名贤,不遗鄙陋。缅追畴昔,细数平生。或结契于风尘,或缔交于邂逅。或间山川,谊深嵇吕;或忘年位,情协埙箎。或同堂握手,而矢知己之言;或闻声相思,而寄写心之什。或订金兰之谱,或镂玉敦之书。莫不珠联璧合,雾涌云蒸。春兰秋菊,并挹芳姿。北雁南鸿,常怀离恨。讵意知交零落,岁月差池,发齿先颓,功名莫究。□羽□鸾,悼华堂之萧瑟;栖踪泉石,惭旧圃之荒凉。绿尊红袖,便隔壶觞;白水青山,忆陪冠盖。情纷纷其如疚,意戚戚而鲜欢。念百卉之滋荣,慨故人之憔悴。而况顾影长辞,临风永诀,国之殄矣,我劳如何。于是低徊末路,俯仰前徽。登山涉水,藉赫蹏以传情;苦雨凄风,狎隃麋以伸志。或如赞语,或类挽词,情绪杂陈,歌谣并奏。潘岳之诔夏侯,良有以也;庄生之悲惠子,岂徒然乎?吁嗟乎!梓泽花残,虞渊日暮,漆灯暗淡,银海微茫。空招蒿里之魂,难起岱宗之魄。零陵道中,吊一江之绿水;咸阳原上,抽三丈之白杨。盖听山阳之笛,倍益缠绵;扣西州之门,真堪恸哭矣。

  松化石

  唐杜光庭《录异记》云:婺州永康县山中有枯树,枝干及皮,与松无异,为人所斫,误堕水中,化为石。因取未化者试之于水,亦化为石。此特一时偶然之事耳,今土人指为物产,顽石略有纹者即托名松化,拾以赠客。不辨真赝,殊堪捧腹。

  陆公为神【壬申】

  陆公陇其,号稼书,平湖人,庚戌进士,为人刚方有守。筮仕练川令,有惠政,锄强剔弊,大得民心。朝廷知其廉正,擢为台官。直言敢谏,克尽厥职。不久即乞归,讲学于洞庭之东山,从游者日众。腊月二十七日,忽梦嘉定旧役,纷然来迎为城隍神。公早起,谓家人曰:“我往矣。”于是沐浴更衣,处分后事毕,怡然而逝。所居在泖口,是夕泊舟者俱闻舟楫喧阗,鼓乐声不绝,云迎新城隍赴任。公家老苍头王姓者,亦梦送至嘉定城隍庙,见公绣衣幞头,侍从皆鬼判,骇汗而醒。彼处士民闻之,即于庙中为公治丧七日,吊者云集,享祀无虚日。夫聪明正直,生而为人,死而为神,此一定之理,独生前未能尽其蕴为可惜耳。

  修史

  元癸未至正三年二月,命欧阳元、揭□斯等,修辽、金、宋三史。甲申四年春告成,仅一年耳。史成,具鼓吹导从,自史馆进至宣文阁。庚申,帝具礼服接之。按《辍耕录》云:至正二年壬午三月,脱脱等奉命修三史。甲申春,进《辽史》;冬,进《金史》;明年乙酉冬,进《宋史》,共四年馀。前明洪武二年二月诏修《元史》,三年七月告成。今修《明史》,已二十馀年矣,未知何时告竣也。

  物祟

  西郊有陆生者,从市间买坐椅四,制精而价廉,喜甚,列之中堂。日暮,猝病热,势甚危。叩之卜者,曰:“据象,是新置一木器作祟,急焚之,或移赠他人,祸可免也。”陆不信,更稽诸龟,其言略同。于是命仆于门外积薪焚之。适值幼科潘同云者,询其故,大笑入语陆曰:“与其付火,孰若赠人?我不畏祟,以之见贶,何如?”陆首肯。于是遣人持归。椅才入门,即觉头眩。傍晚,遍体发热,翌午暴死。夫使椅为之,物固无知;使天为之,何以听占者之言而遂霍然也?再四思之,不得其解,可怪也已。

  待士盛典

  康熙三十二年癸酉正月二十五日,学使者许公汝霖驻节暨阳。试毕,会宴诸生于君山之巅。赴者二千馀人,席地论文,酬酢竟日,谆谆训诲,至晚始散。此从来未有之盛事也。公试士题用一大一小,其所识拔,至公且明。自是以后,二十年来,视学江南者俱至公至明,江左文人之幸也。

  奇旱

  江浙二省,自五月至六月终,天气亢旱,河底俱涸,禾稻十分止种四分,田豆俱稿死。节过初伏,尚有乘潮插秧者,亦一异也。然东、北两乡之民,已不可问矣。越东西荒者,亦什之六七。抚军遣官分头开永昌、长兴、猪圈各坝,以救海宁一带。一黄冠自言能祈雨,先受聘仪,登台作法,久而不效,乘夜遁去。予作《感雨诗》云:“三时已过未分秧,泽国尘沙十丈黄。赤帝不传雷雨令,白鸥犹忆水云乡。篱边抱瓮侵朝露,松下披襟纳晚凉。怪杀潭西狂道士,绿章频上信茫茫。”

  评文被诉

  十一月初一日,华邑诸生黄士英以疾卒,家人绕而哭之。半日後,忽闻喉间作声,云:“我归矣。”叩其所以,曰:“顷见二人持符相招,即乘船往,至一城,殿阁耸峙,绝异人境,署曰‘鸿政司’。二人者,引予入,与王国士对簿。国士生前为府吏,与予比邻,喜为制举义,以所业示予,屡加评驳。国士恨极,郁郁发病死,诉之冥官,随勾往面质鸿政司。国士出,谓予曰:‘汝所犯甚轻,不足为罪。若数之修短,速往洪州自知之。’于是二人复掖而出。闻彼中人云,鸿政司姓罗氏,刚而善断,特信任椽吏张子□、孙惠卿。罪人以苞苴通者,往往得末减,但泉下用钱,以人间所焚楮,一束止作一钱,惟镪之有纹者,每锭直白金半两。予以贫故,不能为力。洪州距此千馀里,今亟往,暂寓周吉甫肆中,若三日夜不返,则便成永别矣。”言讫复瞑。洪洲之说,竟不及详。迨三日后,闻庭中鬼哭声,始加棺殓。呜呼,黄生评驳人文,特细故耳,乃冥司不察,轻准讼辞,不亦冤乎!抑数果止于此乎?至椽吏舞文乱法,贿赂横行,与阳世无异,则尤可怪也。

  云间著述

  本朝以来,吾郡著书者绝少。以予目之所见,则有顾贡生开雍有《滇南记事》一卷,王贡生沄有《纪游草》四卷,宋副宪徵与有《金刚经注解》三卷、《东村纪事》一卷,卢先生元昌有《分国左传》十六卷、《杜诗阐》三十四卷,诸进士嗣郢有《九峰志》十卷,范文学彤弧有《绣江集》二卷,林贡生子卿有《通鉴本末》一百卷,许观察缵曾有《日南杂记》二卷。予亦有《三冈识略》十卷、《续识略》未定卷、《盍簪感逝录》二卷,未知将来得附于诸君子之末否也。

  舍利

  湖广汉阳府离城二十里,有古刹,中一游僧,力修善果,能晓夜诵经不辍。叩以乡贯姓名,俱不答。寺僧颇以□目之。及将回首,嘱众僧曰:“死必焚吾。”既焚,身端坐不倾,得舍利数十颗,五色灿然,始知其生平盖默有所得,不以告人,惜莫举其名与字云。余淡心怀说。

  冬行春令

  自孟冬至腊尽,雨雪俱无,天气暖如仲春。予纪以诗云:“雨雪全无气更温,萧疏三径长苔痕。预支鹤舫寻山寺,蚤放蜂衙上筚门。吏急频年空杼柚,官思留客减豚鸡。朝来银鹿惊相报,溪畔寒梅反旧魂。”

  三吴风俗十六则

  风俗之日趋于下也,犹江湖之流而不返也,然未有甚于今日者。岁暮多暇,约略数端,以志感慨云。

  明初崇尚俭约,内服以松江三梭布为之,不用绫绢。今市井小人,皆不屑以此制亵衣,而富贵子弟无论矣。

  苏松习尚奢华,一绅宴马总兵逢知,珍奇罗列,鸡鹅等件,率一对为一盆,水果高六七尺,甘蔗牌坊下可走三四岁儿。视明季,直土硎土簋耳。

  前朝缙绅,类能自重,当事亦接之惟谨。迩来士大夫日贱,官长日尊,于是曲意奉承,备极卑污,甚至生子遣女,厚礼献媚,立碑造祠,仆仆跪拜。此辈气焰愈盛,视为当然,彼此效尤,恬不为怪。以父母付畀之身,而屈体辱受,不自爱惜如此。噫,亦丑矣。

  各衙门差役,俱有定数,多者不过数十人。晚近事广弊繁,地方奸猾及富人避役者,皆投充其上下衙门,串成一局,把持挟诈,无所不至。荐绅中有一二寡廉耻者,联为宗族,揖为上宾,信乎衣冠扫地矣。

  明嘉靖六、七年,诸生与县令,体统悬绝。后闻县官上任,诸生有通贺仪者。未几,具花币贺太守矣。今则白丁铜臭,不惜馈遗,皆得与郡守抗礼主宾,谈宴谐谑,无所不至,区区邑令,又何足数耶。

  谚曰:“世治尚文,世乱尚武。”二者缺一不可。前朝重文废武,今朝儒行自为弃物。相传一甲科谒抚军,接之甚倨。续有武弁晋谒,笑语款洽,临别谓曰:“适见一进士,相貌堂堂,所惜者出自异途耳。”可叹更可笑也。

  吴下素称浇薄,然士君子护惜名义,缙绅廉洁者多,营利者少,士子读书者多,干谒者少。今则反是,于是一夫发难,列款揭帖,几遍天下。小人往往挟持君子,体统遂不可问矣。

  余为诸生时,见妇人梳发,高三寸许,号为“新样”。年来渐高至六七寸,蓬松光润,谓之“牡丹头”,皆用假发衬垫,其重至不可举首。又仕宦家或辫发螺髻,珠宝错落,乌靴秃□,貂皮抹额,闺阁风流,不堪寓目,而彼自以为逢时之制也。

  明季服烟有禁,惟闽人幼而习之,他处百无一二也。近日宾主相见,以此鸣敬,俛仰涕唾,恶态毕具。始则城市服之,已而沿及乡村矣。始犹男子服之,既而遍满闺阁矣。习俗移人,正有不知其然而然者。今不惟遍满闺阁,渐而孩提之童俱服之矣。岂不骇哉!

  三吴人文,甲于远近,家弦户诵,不必世家。迩来徵徭之害,遍及横经,郡邑下僚,皆得而辱之,鞭挞缧绁,与奴隶无异。诗书礼义之风荡然矣。

  “官无大小,皆称曰老;人无老幼,皆称曰翁。”此四语见前朝奏疏中,然犹为士大夫言之。今市魁厮养,互相呼谓,居之不疑。上下不分,而体统莫辨。狐裘虽敝,乃以补黄狗之皮,毋乃不可乎?

  前朝未尝无差徭之扰,乃据予所目睹,其时贫富熙熙,各安其生。今本朝宽大,近古所无,且蠲诏屡下,而百姓贫者益贫,即富者亦有日蹙之势。细思其故,则牧民者为之也。当预徵之令乍颁,虎差四出,索金钱,婪酒食,咆哮骂詈,各饱所欲,而正供先耗其一矣。百计完官,膏血垂竭,乃忽创为拿亏之说,任意轻重,额外诛求,而正供耗其二矣。钱粮完欠,权在经承,皆系衙门积蠹。厚贿者虽产多额重,亦可经岁悬欠;产薄者力不能分,则签票纷纭,敲扑惨酷,势不得不多方借贷以赂之,而正供耗其三矣。甚至私派不一而足,如海塘、江工之类,何岁无之?郡邑串成一局,愚民含冤,束手待毙,而正供耗其四矣。四耗之外,尚有不能尽悉者,然则国家课税,大率入官吏之橐,无怪乎逋负者之比比也。

  古人重墓志,必求名公钜卿以表其墓,犹恐未悉其生平,故以行述先之。迩来为人子者,虑亲之隐德不彰,往往自状其父母,理无不可,然须使亲能受,庶子心亦安。今之人誉言过当,本无一长可见,而以为功德赫奕也;素鲜文望,以为可比踪韩、柳也;才知点画,以为可追配钟、王也;略解韵书,以为可上并杜、李也。连篇累牍,俱属子虚。死而有知,当含愧于地下矣。而人子方装潢成帙,遍处赠人,识者能无掩口乎?

  曩昔士大夫以清望为重,乡里富人,羞与为伍,有攀附者,必峻绝之。今人崇尚财货,见有拥厚赀者,反屈体降志,或订忘形之交,或结婚姻之雅,而窥其处心积虑,不过利我财耳。遂使此辈忘其本来,趾高气扬,傲然自得。究之贫富一定,彼此两伤,始密终暌,后悔莫及,竟何益之有哉?予行年七十,不名一钱,方以此自幸。乃近有以“清旷”二字相讥笑者,俗人之见也。

  春元用布围轿,自嘉靖乙卯张德谕始,此何元朗所志慨也。夫士子既登贤书,肩舆亦不为过,乃昔贤犹或非之。近开捐纳之例,于是纨之子,村市之夫,辇赀而往,归以绅自命,张盖乘舆,仆从如云,持大字刺,充斥衢巷,扬扬自得。此又人心之漓者愈漓,而世道之下者愈下也。

  莼乡赘客自述

  赘客者,江南松江华亭县人也。姓董,名含,字阆石,一字榕城,晚号莼乡赘客。始祖籍河南,元末避乱渡江,卜居五葺。再传而族始大,如幼海忠节公、思白文敏公,名贤辈出。先大父邃初公,万历癸未进士,历任左副都御史,吏部左侍郎。为御史时,剿寇御敌,勋业烂焉。受明怀宗皇帝宠眷,虚冢宰、总宪二篆,命兼摄之。居官厘奸剔弊,进贤退不肖,公忠亢直,不能委蛇,为忌者所中,乞骸骨归。先考仲隆公,性轩爽,不事生产,喜急人之难,为文颖异绝伦,既屡困场屋,遂弃经生业,与母氏殷太孺人隐居东墅,论者谓可追踪鹿门云。予幼苦多疾,七龄入小学,逾年,被病废业。又二年,复病,几不起,幸而获全。十三学作文,十五补博士弟子员。十七八,下帷发愤,覃思腐毫,寝食都废。两亲爱护倍至,扃户禁之。予昼则抉窗潜入,昏时储火瓮中,候人静吹灯起读,丙夜不辍。十九,行冠礼。二十,娶蒋氏,甲戌进士给谏元益公女也。是秋,避兵,转徙浦东。二十三,出应本朝学使者檄。二十四,续娶文学蒋公尔辙女。二十六,始赴棘闱。时社事方兴,与海内名流赠缟,订车笠盟,扁舟往来于吴山越水之间,交游日进。二十九,重踏省门,受知于溧阳尹江右邱公。随计吏待诏公车,报罢。三十一,丁先府君艰,读礼之暇,掩关力学,纵览群籍。闻他处有异书,辄躬往借,阅毕郑重归之。或买或手抄,必竭吾之力而止。三十四,以云贵荡平,再举会试,下第归。敝庐数椽,傍水负郭,与二三同志,赋诗浮白,襟期豪上,寄意绵邈,常与世迕。三十六,复与弟俞同过昭王之台,为泽州太宰陈公说岩所赏拔,然数年来踯躅风尘,车殆马烦,意绪已非昔比矣。殿对进呈,太师益都亭孙公拟予卷第一,或以为不可,公偕大司马真定梁公玉立争之力,不可得,置二甲第二。辇上诸公,俱为惋惜,孙公召予相对泣,慰勉有加。予不肖,赋命穷薄,辜负师恩多矣。是夏办事铨曹,仲秋理归棹。未几,名列奏销钱粮案,被黜者几二百人,予亦屏居田里。回思往事,恍如一梦,然蕉鹿之是非,塞马之得丧,于我何有焉。三十九,再娶海虞赵中允士春公女。四十一,慈亲见背。四十六,始举第一子,自是连举六男、四女。旋遭移藩之变,时事纷扰,遂绝意仕进。经史在左,琴尊在右,松风泠然,杂花绕牖,荣瘁不入于胸,妍媸不挂于口,虽有华衮,弗与易矣。性本孤介,不善治生,尤不喜见俗人,杜门者十日常八九。每晨兴,抱瓮灌园,事毕课诸儿文义,间出酬酢。午后或泛滥陈编,或采纂轶事,或坐或卧,或信手拈小诗,不拘体裁,不计工拙。长夏则晞发行吟,颓然自放。向多四方之交,客有见诣者,虽不能具宾主礼,必典衣贳酒,相与网罗古今,商榷风雅,握手谈心,款款不忍别。以故予愿交天下士,而天下士亦莫予弃也。夫麋鹿之性,高蹈山林,薄柳之姿,久耽邱壑,从此栖神寂寞,绝迹尘埃矣。岁籥侵寻,懒散弥甚,偃仰吐纳,颇修龙□之术。遇良辰佳景,携双童,蹑短屐,登山临水,不废游览。此外嗜好都尽,床头惟存《汉书》数册、《白傅集》一帙,兴到诵《南华经》一二篇,岂敢鄙夷人世,聊用自安其拙云尔。今年已逾甲子,幸齿未尽脱,须鬓白仅数茎,步履犹健。行将去城市,与野夫牧竖为伍,时而挟册,时而荷锄,时而策杖寻僧,时而围棋赌酒。宠辱俱忘,祸患不及,仆之所得于天者,不既多乎?且予自少寡外慕,好静恶喧,畏近权势。孙公、陈公,屡见招,竟未能赴。见人作富贵态,背辄谂谂然汗下。坐此迂僻,为俗所弃,亦因是颇获间旷。惟积习未除,从朝至暮,手未尝释卷。其所撰述,已刻者有《古乐府》二卷,《闵离草》四卷,《闲居稿》三卷,《北渚草》二卷,《林史》一卷,《山游草》二卷。未刻者有《三冈识略》十卷,《续识略》未定卷,《盍簪感逝录》二卷,《安蔬堂诗稿》十卷为一集,聊藉以耗壮志,遣馀年。兹者儿辈渐长成,但能读父书,足矣。吾家坟墓,距东郊十馀里,先大父少宰公拮据成之,林本蓊然,烟水环绕。予不肖,厄于命,弗克显扬,顾一生所为,可对衾影,即归老于先人之傍,复何愧哉!又生平不与人为仇,而人往往嫉予,曲加诋毁,终不与较。乃其人辄自毙,每怃然者久之。又少时病危者二,从石梁堕马一,覆舟者一,为马所践者一,可以死而不死,兹之所得,皆馀生也。今与家人约:俟诸儿婚配毕,量析薄产,与各母管领,一切琐事,禁勿入我耳。迩来希风向平、天随子、桑□翁诸人,誓为山泽之游。乘兴便发,任其所之,慎勿阻我。愧乏陆贾橐中装遗汝,慢我者亦勿问。身后之计,达人所羞,悉听汝辈。所恨生子差晚,不能早置身方以外,犹□□人寰耳。息壤在彼,其勿违我言。

  今人行述,大率溢美,阅之令人愧汗,死而有知,当掩面于地下矣。予偶拈此,还复自笑。念性既疏慵,命更蹇薄,一生鹿鹿,不过如斯,耻作一逾分语。身后即以此为行状,勿烦他人也。赘客手识。

  三冈识略卷十补遗华亭董含著

  南巡

  康熙二十八年己巳正月初九日,皇上南巡狩,至于会稽,蠲江南赋二百二十馀万。所经之地,结彩悬灯,焚香燃烛,以望临幸。士女皆艳妆拥观,自上元至二月尽乃止。我郡彩棚,亦绵亘二十里,游人喧阗,鼓吹之声,彻夜不绝。予作《南巡歌》八首以纪之曰:“鸾舆端月便南巡,又听蠲租诏语新。卤簿不施仙仗近,安排香案拜皇仁。”“晴雪初消兔影翻,绕城箫鼓夜还喧。那知花市春将半,火树星桥胜上元。”“铁马朱旗耀日昏,锦帆南下疾如奔。苏台隋苑繁华地,争拥珠帘看至尊。”“绣幔如虹簇彩球,千门灯火待宸游。内官竞说吴阊好,遮莫江南第一州。”“凤舞龙飞五百年,六桥花柳最鲜妍。君恩不禁行人看,放鹤河头泊御船。”“越山晴旭照行宫,树色涛声辇路中。庙闪灵旗临禹殿,千秋疏凿一般功。”“长江一道路逶迤,夹岸青杨未吐丝。翠辇暂应留北固,渔人抛网打银鲥。”“祥云缥缈护金舆,探得灵符禹穴书。欲铲吾山填瓠子,汉家功业定谁如。”

  设醮祈释

  闰三月十一日,华亭教谕举人尚元调,奉檄修葺文庙,见学宫地为营丁侵踞,谋复之,遂按射圃故址,筑墙为界。有盛重润、杨有功者,久占基地,反以擅夺营房讼之杨将军捷。将军性戆,不知尊师之谊,大加谴责。二竖势益张,拥众至明伦堂,鼓噪辱骂。元调怀愤莫诉,遂自缢。台臣河东道御史阮尔询,特疏参之。奉旨:“这所参事情,着杨捷自行查明回奏。”久之,事得寝。后将军晨兴欲出,忽遇元调于寝门,张目嚼齿,厥状甚怒。大惊失色,急召黄冠,建醮七日,以祈释怨。闻者笑之。

  负心报元调之死也,既因争黉宫之地,又以学宫之西,向有矍圃,变家产三百馀金,规为兴复计。有衙蠹张禹辰者,充元调记室,委以心膂。其人贪而无义,工未毕,窃金去。怨恨无所发泄,适遭营兵所辱,遂投缳。张闻惊怖,阖户不敢出。季夏之八日,漏下三鼓,忽闻叩门声甚厉,禹辰父披衣起,秉烛出视,烛忽灭,仿佛见一人,自外突入,急呼家人遍索,寂无所睹。少顷,禹辰卧室闻锒铛声,启视,已自系死矣。二人之殒,相去不过两月耳。吁,孰谓无天道哉!

  端午夏至

  五月初五日庚子,卯刻夏至。

  西邻鹤

  西邻有双鹤,主人韦氏,盖将种也,以凡禽遇之,畜于马厩,侣以鸡鹜。予偶过其傍,引吭哀鸣,若将有所诉者,因悲而为之赋曰:“西邻双白鹤,姿性本孤洁。止必依洲渚,飞必集岩穴。潜德师鸾凤,羽族羞并列。朝餐沆瀣兮夕憩云屏,身翔寥廓兮足踏青冥。和鸣振清角,逸翮骑仙灵。胡为堕尘寰,踯躅牛羊间。尔曷不游崚嶒之宫,巢蓬莱之松。卑栖易受侮,嘹唳难为容。刷汝抟风翎,夺汝凌霄踪。主人不我惜,安能万里常相从。”

  松郡大荒

  七月二十七至二十九,连日暴风,昼夜不息。风之所向无定,禾尽偃。农人大恐。至季秋三日,时久旱,忽天气郁蒸,不云而雷,苗皆枯,木棉豆花,俱于数日内脱落。于是四邻田有全荒者,有及半者,有每亩收止一二斗者。奸佃藉口岁凶,粒米不偿,甚至结党抗拒,官府不之禁。田主束手无策,相顾浩叹而已。乃巡抚洪之杰不以入告,方取到句容县青苗一束,绘“嘉禾图”上献。可发一笑也。里人卢元昌作诗志慨曰:“固穷甘俭食,垂老遇奇荒。百岁人希遘,三吴事可商。探丸竟白日,胠箧到黄堂。时府公被劫。我粟无升斗,开门亦不妨。”

  酷吏

  粤东举人张庚,来尹青邑,才器褊浅,遇事竟日不能决,下笔判字,往往多误,为胥吏辈所窃笑。性奇酷,不问曲直,大约以鞭扑从事。一人逋粮不完,杖之四十。一人全完,杖如前。其人不服,叱曰:“汝何完迟?故应同罚也。”其昏暴如此。不一年,参革去。

  惨杀之报

  北人张君羽明,前守我郡,有能名,忽构大狱,第五卷中载之详矣。未几黜官,居金陵。性豪侈,既被摈,神气沮丧,郁郁不得志。久之卧病,恍若有睹,日夜呼家人围绕。一日,尽遣出。有老仆怪之,穴墙潜窥。见梁上一鬼,厥状颇狰狞,额有两角,手操铁槌,跃而下,奋槌击其背。随有斩头沥血数十百人,蜂拥而入。家人辈持刀急出救,但见目闭手颤,遍体皆青肿,呼号半日而卒。夫天道神明,张君无端惨杀多命,岂能逃冥诛哉?虽报有迟速,不足怪也。

  卢先生

  卢先生元昌,晚自号半林居士,湛思经术,昼夜不辍,尤精注疏,所评月旦,倾动海内。素善饮酒,喜长啸,每当高会,浮白拊掌,千人辟易。苟非同志者,白眼睨视,不接一谈,时人往往畏而谤之。晚岁著述益富,虽病不废笔墨。窃怪天下妄庸之流,取科第如拾芥,而独于二三魁奇磊落之士,一若故靳之,俾颠仆偃蹇,终身沦没,不获展一日之志。岂天之忌才,果若此哉?或得者未必是,而失者未必非欤?抑丰于名者,必啬于遇欤?悲夫!

  赠女

  予上元后二日,忽遍体作痛。春尽夏初,延医诊之,或云痛风,或云湿痰,或谓此痿躄之症,筑舍纷纷,讫无定见,因绝药饵。至深秋,疾势渐减。然经年抱疴,憔悴支离,莫可名状。幼女才九龄,聪慧殊常儿,已能奉侍汤药,承欢膝下,稍慰闷怀。作诗赠之曰:“宛转怜娇女,晨昏绕膝多。折花簪小髻,扑蝶捧轻罗。笺襞偷描字,奁开学画蛾。他年同月上,长伴病维摩。”

  蛟起

  七月二十三、二十四日,越中馀姚、上虞、慈谿等县起蛟,山水骤发,高丈馀,田禾房屋,淹没者甚众。

  虫灾

  二十四至二十六,连日大风,既而溽暑郁蒸。禾心旋细虫,啮伤者十之七八。木棉为风簸摇,十不存一。我郡复大荒,较上年尤甚,而郡邑吏方申文,报十分全熟。至苏、浙接壤,虫不为害,何松民之独罹此厄乎!余作《匿荒行》以纪之云:“去年旱灾荒过半,粒食虽艰价差贱。今年虫灾不可说,啮断禾心枯欲遍。磨镰垂割苗已空,遮陌连畦白如霰。一石才砻一斗谷,稻茎狼籍根零乱。奸农恣食复窃藏,升斗肯呈田主面。仆夫到乡传宪檄,择日开仓急流电。发言未毕几被缚,结党持刀如拒战。县官勘灾下村落,初亦攒眉减欢晏。岂料移荒反报熟,剜髓敲筋凭判断。虎差索钱朝打门,使气咆哮声未善。伤哉此冤将安诉,百岁老翁几经见?吴阊李地接壤,独怪吾乡罹此变。卖儿换米偿未足,眼见流离死他县。低昂讵敢尤苍穹,积孽或遭天所谴。嗟予薄田止二顷,一粒何从供午膳?甑欹税迫妻孥愁,为此踟躇疏笔砚。谁将此情达至尊,满目疮痍期顾眷。贱子饥寒何足云,瘦来鹤背乘差便。”

  十六月产子

  海虞有祝生者,妻严氏,怀妊十五月不产,延医诊之。曰:“中有蓄血,结而成痞。”或又曰:“此系蛊疾,非孕也。”投以药,俱不效。又逾月,产一男。然则十四月生者,未足为异也。

  宿生讼师

  上海庠生曹汇文,挈伴赴江宁应试。于仲秋之七日,骤感寒疾,遍体发热。至十二日,势甚剧,忽有皂衣人追至一处,仰视见文昌及汉寿亭侯列坐殿上,曹俯伏阶下,讯其宿生杀人事,押付地下主者。曹哀恳:读书半生,从无他愆,且此事茫然不知,况老母在堂,年已垂暮,乞终养就罪。不许。又乞暂释,归理家事。关公忽震怒,即有数隶持杖至,鞭背二十,叱曰:“汝罪颇重,冤对相待已久,可自往辨之。”遂驱之出门,见门外一人,自称麦二,云四十年前,曹曾为讼师,陷其一家性命,仇恨切齿,即以锒铛系颈,曳之同行。曹长跪祈缓,麦二曰:“昔汝词状中,肯宽我一命否耶?”因忽悟宿事,瞥然惊醒。神气沮丧,急索纸书家报,叮咛同寓友曰:“我此番光景甚恶,恐不及回家矣。烦致家人。”并嘱料理后事。于是扶病解维,口已不能言。舟至黄渡,距家才七十里,连呼腹痛而死。

  奇寒

  腊月初四日,薄暮雪。翌日,雪愈甚,牛马缩如蝟毛。旬有五日,寒威不解,滴水成坚冰,往来路绝。二十日,河始开。有夜航从浦东归,至鲁家汇,为冰凌撞破舟平,沉死者三十七人。廿八日,又大雪盈尺。居人手足皲瘃,阖户不敢出,冻死于道者,比比而是。据百岁老人云,有生以来所希觏也。

  春雪

  康熙三十年辛未元旦,积雪未消。初六日雪,人日又雪,穀日雪尤剧。九日,复大雪。十八日漏二下,忽暴风起,雨雪交作。予闭户塞窦,不禁凛栗,因记之曰:“腊雪连春雪,春寒胜腊寒。冻梅舒萼晚,渴鹭啄冰难。税急衣频典,年荒瓮久干。旧游零落尽,何处觅新欢。”

  张将军

  张大将军旺,性豪爽,长于将略。其为人谦虚下士,和气近人,与予辈握手论交,款款不倦。每得四方佳果异味,必分贻士大夫。不甚识字,而文书往来,皆卧而听之,以意判决,百不失一。亦一异人也。

  雷击蜈蚣

  孟夏二十四日,薄暮大雷雨。张堰大石地方,有柳树高数丈,劈为二,中有蜈蚣长八九尺,击死于地,已失其首,其色绀碧。或云顶有珠,为龙取去。或言屡出为害,故被击。按《南越志》载,蜈蚣长百步,头如车箱,剖之得肉一百二十斤。

  龟鉴

  胡文定公曰:“人家最不要事事足意,得常有些不足处便好。若事事足意,便有些不好事出来。”予观今日宦途通显诸公,或末路不终,或中道蹉跌,文定此言,可谓千古龟鉴。

  龙阵

  六月初一日,淮安府城午后陡起暴风,天地晦冥。有龙自乔家圈起,至新城下关晏公庙东去,拖倒房屋一千馀间,居民压死者无数。

  佘山起蛟

  二十四日,佘山塔后地中有声如雷,自辰至未,忽大雨倾注,平地水高三尺,有蛟两角,裂地而出。又猛将庙地方,银杏一株,大数围,龙过其上,连根拔去,根大如屋,有卵二斗许,形如鹅子,堆积其下,不知何物。

  肉身变牛

  七月初七日,娄邑秦望山之阳,有居民金禹亭者,性凶恶,喜讼,老而弥甚。是日忽谓其子曰:“我孽报将至。明晨便不食矣。今日佳辰,可速治盛馔以飨吾。”子闻之,骇不敢问,果多置酒肴,以燕其父。饮毕,各归寝。夜将半,大风绕室,良久,闻启户声。急吹火视之,则床已空矣,于是阖家起觅,乃见父在菜园中,额上生二肉角,长二寸许,眼横口哆,宛然一老牯也,但体无毛耳。两手已变牛蹄,后二足尚如故,与之食不食,惟伏地噉草,噉毕,犹能人立。远近观者踵相接,或呼其名,垂泪不止。吾闻作恶之人,有死后堕畜趣者,生前现报,古籍中间载一二,然未敢深信,不意真有其事也。第怪人世巨憨,不一而足,往往席丰享厚,乃一介小人,独受斯报,岂报之于地下者较甚人间欤?抑或借此惩一以警百欤?吁,可畏也已。或云,名史吾白,未知孰是。

  海舟覆没

  闰七月。粤东洋船至浙江,顺风扬帆,不数日便达,取利甚厚。时有海商,联四十馀舟,行至中途,暴风忽发,海天昏黑,怒涛如山,樯橹悉摧坏,长年力不能支,三十馀舟俱覆没,死者几二千人。夫泛海获利虽倍,然乘危冒险,以父母付畀之躯而填蛟龙不测之窟,利于何有乎?顾愚民犹往来如骛,而富家巨室,亦不免随众为之,我所不解也。

  圣谕

  今上皇帝豁达大度,王路荡平,而辇上君子,间有怀报复,致互相讦者。于是刁风四起,动以绅宦为辞,揭讼纷纭,冠履倒置,士大夫皆重足而立。上知之,遂传谕云:“从来致治之道,在正人心。人心偏私,则诈伪日生,习俗滋敝。朕崇尚德教,期与中外臣民共适于宽大和平,凡大小诸臣素经拔擢,咸思恩礼下逮,曲全始终。即或罹咎罢斥,仍令各安田里,乐业遂生。乃近见内外各官,间有彼此倾轧,党同伐异,私怨相寻,牵连报复。或代人纠参,阴为主使,业已解职,仍复推求不止,株连逮于子弟,颠覆及于身家。甚且市井奸民,亦得借端凌侮,灭纪伤化,不可胜言。朕总揽几务三十年,情态最悉。倘因仍陋习,益致蔓延,殊非朝廷俯体臣工、保全爱惜之意。夫谗媢嫉之害,历代皆有,而明季为甚。公家之事,置若罔闻,树党诳陷,祸延国祚,深切痛恨。自今以往,内外大小诸臣,尽蠲私愤,共矢公忠,岂独国事有裨,亦身名俱泰。倘执迷不悟,复蹈前非,朕将穷极根株,悉坐以交结朋党之罪。”大哉王言,自有此谕,而在朝在籍,庶得安枕而寝矣。

  修海

  松郡去海不百里,每秋夏之交,飓发海溢,沿海居民,屡遭漂没。旧所筑捍海塘,皆垒土为之,势不能与海争,而碱水冲入,田禾多淹死者。明季谷城方相国岳贡守吾郡,谓必易以石,庶可为久长计,毅然以身任之。浃岁建石塘二百八十九丈有奇。后续建石塘二百六十三丈有奇,官给赎锾,士民乐输,计费料价工食四万馀两。木深工坚,石齿牝合,霖潦无虞,至于今,享其成者已逾一甲子矣。近海潮冲激,石塘渐圮,碱流复侵内地。官府商所以御之者,于是私派康熙二十九年每亩六文,私派三十年每亩二文。有华亭尹某,设柜苛敛,虎差咆哮,坐逼银钱。既集,府县朋分,胥役土蠹,互相侵没,所费不过千馀金,而浮派者已十馀倍矣。予作《筑塘谣》曰:“朝筑塘,暮筑塘。我从塘上行,天水何茫茫。忆昔采石东海东,蜿蜒万丈浮长虹。谷城相君旧作邦,手撑半壁排鸿濛。只今已隔七十载,故垒摧颓迹犹在。如山雪浪恣奔腾,窃恐桑田变成海。县官坐公署,慨然议重修。按亩派金钱,急公谁敢尤。令严敛逾万,所费才及千。其馀势尚缓,剜肉情堪怜。官府歌呼胥隶贺,分得官钱作私课。摩牙吮血意未休,炎荒那管人饥饿。天吴象罔何鸱张,年年估价计亦良。簿书开销报功速,粉饰聊遮众人目。国事全凭肉食谋,主恩民力两难酬。君不见,微禽尚矢填波愿,邑女空怀添室忧。”

  元旦日食

  康熙三十一年壬申元旦,日有食之。午后雨,黄气四塞。

  蠲漕

  上谕户部:“朕抚御区宇以来,额徵钱粮,屡次蠲豁。惟岁运粮米,时切轸念。今除河南省明岁免徵外,其湖广、江西、浙江、江苏、安徽、山东,着自三十一年始,以次蠲免一年,以纾民力。”上念切民生,一至于此,真旷代所希觏也。

  野史氏曰:今上登极以来,蠲税之诏屡下,甚至额徵地丁、岁运粮米,有全蠲者。呜呼,我皇上之轸息民隐,何其至也!故能膏泽旁流,仁风远播。天变地震,不足为我虞;封豕长蛇,不足为我害。群黎望幸,薄海归心。《书》曰:“元后作民父母。”《易》曰:“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国家亿兆万年无疆之业,俱肇于此矣。

  雄鸡生卵

  二月廿九日,提标左营韦元鼎廨中,雄鸡连生二卵。

  羊知感恩

  四月,金华武康山中,有巨羊与虎斗,一日夜不分胜负。久之,羊力不能支,走避民舍,虎亦舍之去。地方以羊体大过牛,目所不经见,缚送县。县官念其力能抗虎,当有灵异,且颈间悬一铜牌,字模糊不可辨,想已逾千年,特命释之。羊至大门,恋恋不肯行,偃卧阶下,众逐之。次早,又至。又次日,复至。三日后乃长往,盖似感再生之恩,不忍遽去也。今之人往往有受恩反噬者,有愧此羊多矣。

  圣教序

  前明一边帅,以《圣教序》进之福清叶相君。相君坚却之。时吾郡有司务吕君者,从旁怂恿,以为墨林韵事,非同簋。福清因收之,即移赠司务,吕氏奉为世珍。俞氏以藏本索题,与昔所见无异,不审即是此本否也。

  幼慧

  越西薛生者,世业儒,生一子,四岁能识字,九龄通《易》、《诗》、《书》三经,间为小诗,托笔即成。其父母疑为鬼物所凭,不甚喜之。未几,殇于痘。昔项橐七龄,为孔子师。《法华经》八岁龙女,南方作佛,便成正觉。盖智慧所禀,初不限老少也。

  三秦大荒

  秦中自去秋大饥,至是夏,麦复不实,人相食,草根木皮俱尽,石米价腾至数两。西安、凤翔尤甚。上忧之,亟命辇金拯济,并开轸恤事例,省中大兵,发往各边就食。三秦地方广阔,民气劲疾,非袖手待毙者,不可不早为之所也。

  鄂王灵应

  八月,上海县向有岳忠武祠,不知何年所建。神于地方无专辖,祭飨寥落,栋宇倾圯。邑绅张君锡怿,素好事,屡过祠前,不甚加敬。忽一日,撤去神像,改塑痘神。亲友力谏止之,不听。同邑有滕生世祯,与张狎,夜半梦至一官署,如王侯邸第,旁有人指示之曰:“此岳王庙也。”中门严扃,滕立右角门,遥见张立左角门。见鬼判二,自内出,面一白一黔,相谓曰:“此二人俱获罪,限十日内令颈后各生一疽。”白面者辞气颇和,曰:“尚可解释否?”黔者勃然怒曰:“罪重不可宥也。”乃各押一人去。不数武,遇一白须老翁,语滕生:“汝所犯甚轻。”将手中所执拂拂其颈,曰:“去去!可无患矣。”生惕然而醒,彷徨悚惧。适与张君会饮,以梦告之。大恚曰:“梦寐中事,安足信?尔乃妄言谤吾!”连以大白浮之,且云:“不验,当受重罚!”生不敢复言而退。是夕,张君仿佛见绛袍玉带贵人坐堂上,从者甚众,呼张名而叱之曰:“汝何人斯?而敢擅毁吾像!罪当死。”随有一甲士持刀砍之。叩头乞哀,似梦非梦,惊寤,汗流浃背,披衣起,遍话之于家人,神色沮丧。日午,即觉颈后微痒。诘朝,似蜂螫者,急延医治之。曰:“此对口疽也,虽初起而毒气蔓延,势已不可遏矣。”久之,疮口渐大,肩背如负重石,痛楚叫号,莫可名状,诸医相顾束手。于是大发金钱,修葺庙宇,迎还神像。家人邀巫师,具盛筵,日夜匍匐叩祷,扰扰者数月。未几,咽喉溃烂,颈项不绝如线,逾年竟死焉。夫自古迄今,忠义如王者,能有几人?上自君相,下至贩夫贩妇,莫不敬而仰之。张君读书仕宦,乃恣行无忌,其受冥责,亦自取之也。偶阅《宋史》,有罗汝楫者,附秦桧,诬陷忠武,罢其枢筦。后其子愿如鄂州,不敢入王庙,然自念此地有治迹,姑往祀之。甫拜,遽卒于像前。其忠烈之气,凛凛可畏如此。

  半截人

  九月,华亭县西关升平巷民家产一子,上半截具人形,而头稍尖,尻有犬尾,两足如鸡距。

  江上老梅

  江上有韩氏园者,大数十亩,亭榭幽深,泉石窈窕,颇擅胜概。今虽渐就荒芜,而虬松苍桧,犹有存者。其最异者,则有老梅六七百株,夭矫离奇,横斜古怪,或根干盘曲,或孤枝挺秀,莫不撑空蔽日,下可坐二十馀人,望之奇形诡状,惊心骇目,真大江以南所希觏者。闻主人系武夫,不审子孙何以能守而勿失?想当有鬼神为之呵护也。余与松陵徐君,冒寒往访,坐卧其下,几不忍别,因题其壁云:“韩家池馆何空阔,石磴崚嶒树缪结。荔墙松径半摧颓,廿亩寒梅犹绕列。撑空蜿蜒几百株,阅岁荒唐傲霜雪。疏枝突兀山鬼骞,瘦干谽雷斧裂。侧出疑拖老蛟尾,凝脂似染妖螭血。高者森森耸孤秀,低处横行盘屈折。或偃或立那能状,皮脱苍鳞肌绣铁。遥想开时万玉妃,幽香迥与凡花别。我今重到坐其下,夭娇腾拏惊吐舌。天公巧植幻诡怪,一一姿标擅奇绝。藐姑仙人为守护,纵有精灵敢偷窃。奚须远探罗浮春,日日来看休暂辍。”

  黄沙

  二月十八日酉刻,天雨黄沙,濛濛如雾,窗户几席,以及密室之内,重茵复幕,无不堆积。逾两日始止。

  日晕

  六月初五日午刻,日晕,内作青色,外有赤黄晕二重,至申始灭。据《观象玩占》曰:“日有赤晕两重,主旱。”又曰:“赤晕再重,其地蝗旱多盗。黄晕再重,岁灾兵起。青晕再重,谷贵。”时久旱,东南风不息,民情皇皇,天变屡见。尝阅释典,曰阎浮提中,除大海水,中间大小国不可胜数,一国人同感恶缘,一切不祥境界,或见二日,或见两月,乃至晕适佩、慧孛星流、负耳虹霓,种种恶相,但见此国,彼国众生,不闻不见。岂上天悬象,果有见、有不见耶?抑我乡独感恶缘,故再三垂示耶?世尊之说,或不诬也。

  鸡四足

  华亭尹署,育一雏,四足,后二足联接尾间,不能立。有周生馆于其家,亲见之。

  闱中自缢

  八月,江南秋闱首场,有岁字六十一号生,系上江人,年方强仕,气貌雄伟。既入号房,与邻号生剧谈,久而不倦。丙夜,忽寂然。既而闻涕泣声,又闻跳掷声。亟起视之,则已解带自缢死矣。

  鼍精

  九月初二日昏刻,忽风雨暴至,有物从东南来。东关居民,阖户潜窥,睹黑气亘天,中一物蜿蜒,尾垂及地,两目大如箕,火光四射,一路拖倒殿宇庐舍,不计其数。榆柳大数围,俱从空掉下。有夜航方行,吸至高岸,老幼压溺死者甚众。或言乃妖鼍为怪,鼍驾风前行,有金甲神骑马执戈,率兵千馀,从后逐之,旌旗蔽空,向西北而去。

  冥犯

  春申浦有渡,曰巨漕,官置渡船,以便行旅往来,其来已久。有农民十九人问渡,已解缆,后有二人续至。岸傍一小儿,牵其衣谓曰:“舟中想系犯罪之人,皆锁颈铐手,尔可勿往。”二人谓其戏言,且见在舟者半属相识,遂叱小儿去,奋身登舟。至中流,天气晴和,舟忽自覆,十九人俱死,惟二人获免。

  杀夫

  有一民家妇,与邻人奸,情好甚密。其夫久客,一夕归。醉之以酒,与奸夫持斧砍杀,复碎剁其骨肉,纳二大瓮中,将乘黑夜抛诸河。为捕人所觉,执送官。时奸夫已逸,命将此妇去衣服,立时杖死。惜刑未蔽厥辜耳。此又地方一异事也。

  犬怪

  左邻畜一牝犬,一乳四犬,中一犬三足,一犬头有两角。

  三冈续识略小引

  予年十八,喜弄铅椠,顾弱龄多病,父母怜之,禁勿入书馆。每遇奇文异说,夜半起,帐中挑灯,以方寸纸记之。积久,纵横败簏中,因次第汇为《识略》。私念此事无穷,此身有限,获成十卷,幸齿登六十八,老矣可以止矣,而宿习所缠,犹未能免。今附录数十则,拟为《续识》,终以来日苦短,目眩手颤,不暇多载。俯仰时序,流连景光,聊用自怡而已。甲戌暮春,赘客识。

  三冈续识略卷上华亭董含著

  遂园禊饮

  甲戌上巳,玉峰徐尚书乾学、中允秉义、盛侍御符升,续修禊事于遂园。执简而招者共十五人,赴者十二人,其三人期而未至,予其一也。遂园为尚书别业,亭池弘广,竹木深秀,当天气清和,诸贤列坐其间,清醇在壶,嘉肴载御,管弦迭奏,舞袖双回。相与登山临水,剪烛赋诗,致足乐也。予以儿病,未获追随杖履,一观盛事,何遇之厄哉!先以二诗奉寄云:“诸公高会寄耆英,愧我新从谷口耕。佳节即忘元巳约,不才偏系故人情。林泉寂寞青云隔,岁月栖迟白发生。闻道登临能作赋,挥毫应许野夫赓。”“暂卷丝纶狎钓竿,春来游胜共追欢。尊前击钵催银管,树底行厨捧玉槃。冠盖东山双履健,莺花南国祫衣寒。幔亭遥羡神仙会,咫尺风尘到更难。”尚书拟登高节再订良晤,而首秋已歌薤露之什矣。惜哉!

  产芝

  予书斋之东,向植蜡梅一株,老干蟠屈,枝叶四映。忽于七月,根产一芝。初出土,仅如钱。不数日,大半尺许,其色正黄,亭亭独峙。此物不常有,郡人士来观者踵相接。顷之,一小婢偷采梅萼,蹴之而倒,折之供胆瓶,劲质如故也。按诸书所种载,是名金芝,乃瑞草也。和气感神则芝草生,予有何德,乃致斯异乎?尝见唐杜荀鹤庭生一芝,明年及第,号为“科名草”。予老矣,无能为矣,不知诸儿能效荀鹤之事否耶?口占二绝以纪之云:“灵芝宫殿锁仙山,尘世何缘觅九还。应是群真怜雪鬓,一株移赠到人间。”“玉树乌衣敢自夸,灵根三秀异凡葩。庭前已长科名草,莫遣文章让杜家。”

  生孙

  十二月二十九日,第一孙生,时予年已七十矣。三朝浣儿,为汤饼会,适晋陵顾太守岱在座,好谈星命,取生辰细推,叹赏曰:“此君家千里驹也,二十年后必为伟器!”恨我老不及见耳。予年近五十无子,颇有以伯道相讥者,今乃抱孙焉,何其幸乎!醉后口占自慰云:“七十生孙未是迟,新条伫见拂云时。魏公尚有传家笏,留取他年付阿芝。”是秋庭产芝,故小名芝郎。

  海溢

  丙子六月初一日,大风,暴雨如注。时方忧旱,顷刻沟渠皆溢,欢呼载道。二更馀,忽海啸,飓风复作,潮挟风威,势汹涌,冲入沿海一带地方,几数百里。宝山纵亘六里,横亘十八里,水高于城丈许。嘉定、崇明、吴松、川沙、柘林八九团等处,漂没海塘五千丈,灶户一万八千,淹死者共十馀万人。黑夜惊涛猝至,居人不复相顾,奔窜无路。至天明水退,而积尸如山,惨不忍言。按松郡志,万历十七年八月,海潮溢过捍海塘,漂没人畜,不计其数。又十九年七月,上海海溢,及百姓,漂没庐舍人畜无算,城门昼闭。盖百馀年无此变矣。

  痘神

  西夷变乱,贼锋颇锐,上下诏亲征,先命大将军统众十馀万为前驱,旌旗蔽空,车从塞路。其地去京师辽远,苦于无水,或担负,或掘土饮其汁,食糗噉肉,士卒气愈壮。上一夕假寐,忽睹一神,身据甲胄,鞠躬拜跪曰:“帝此行,必大捷,当鼓行而前矣。”俄见云旂露旆,横戈跃马者,充斥前后,不计其数。上问曰:“尔何神?”曰:“臣痘神也,特来护跸。”拥众去。上醒,甚喜,果大败逆兵,因思神佑,遂加敕封。于是凡痘神庙俱行改建,塑冕旒像,丹□一新。

  风变

  二十三日,天未明,大风忽发,暴雨倾注。近午势愈甚,半空中赤光烁灼,声若霹雳,砰簸荡,排墙倒屋,大木皆连根拔出,檐瓦飞空,状类鸟雀,居人走避无所。抵暮,水没过膝,天气昏黑,势如混沌,少长辟集大哭。至夜半,势稍缓。官署民房,雕楼杰阁,半被摧折,民压死者,比比而是。东关外数里,有大树,据郡志云,阅岁已千年,大数十围,每岁易一花,变怪莫测,土人筑大树庵以奉香火,至是亦被吹折。时东北风急,敝庐数椽,适当其冲,倒塌尤甚。耳中夜但闻崩裂之声,竟夕不卧。东方渐明,见四壁俱无,举家傍徨无措,真异变也。予薄田二顷,连遭荒歉,今木棉、豆花,尽行脱落,何其厄乎!风潮每岁有之,此变则几至陆沉,百岁老人,目所未睹。惊魂稍定,聊赋二诗以纪之曰:“天意真难料,宽租负主恩。蠲诏屡下,连遭岁荒。一廛何处受,四壁总无存。骤雨千江决,狂飚万马奔。妻孥莫惊涕,头在手还扪。”“千里同灾难,惊传压死多。苍髯坠隔径,庭前孤松,树来六十馀年,从空拔出。翁仲卧前坡。先少宰公墓上翁仲,倒卧数十步外。混沌疑重凿,怀襄恐未过。残骸何处避,拚共葬江波。”

  张公清严

  丁丑。张公鹏翮,庚戌进士,为浙江抚军。上以其有清望,擢江南督学,盖特简也。接郡任。时适当科试,奔竞者纷纷,公信心直行,矢公矢慎,终其任无一人私者,虽要路不敢以一札仰干。即有一二京师来函,亦逡巡踯躅,不暇投而去。后士子思之不置,皆以为能踵郡任云。

  前任邵公,字嗣尧,清廉严正。岁试,选拔孤寒力学者居多。壬子谒见,宛如家人父子,谆谆劝谕,各赐《聊存草》、《易图》二本。至澄江,卒于公署。士民思之,各输金,准造刹。设像在大寺东首,至今瞻拜者欷歔流涕焉。

  火药

  浙江火药局军人碾石,焰发,烧死匠役数十名,延及文庙门庑,并毁火药八万八千六百馀斤。时防卫甚严,莫解其故。因忆先祖巡按顺天,蓟州军戴光,带家丁数人,同领火药,药凝结成块,以铁瓢挖之,用力过猛,搏击生火,盛药十三缸,同时震发,光等皆死。典守者不可不知。

  髯长拂地

  从来髯最长者,或称过腹,或垂至膝,至矣。吾乡有沈生沧雨者,眇一目,髯长丈许,自胸以下,连绾三大结,而拂地者尚尺馀,总而计之,殆逾一身有半矣,真世所罕见。其人小有才,然厥状狰狞,淫污无耻。是冬,为按君杖,折股而死。相法:美髯者主兵死。亦一验也。

  紫竹庵发冢

  相传松郡北郭,向系郊外埋骨之地。张士诚据吴日,嫌地仄,筑入城,至今坟墓垒垒相望。敝庐东数武,有紫竹庵,乃尼僧所居。屋后古冢,岁久露砖,上覆以石,庵中老尼,性贪悍,疑有伏藏,闭门发冢。掘数日,始启,见内立一碑,乃宋季某尚书之墓也。珍玩充斥,便房贮玉带一围,尼悉盗取,抛骨后河。棺坚固如新,并□为器,随复以砖封之。比邻有觉者,报知县官。尼挟赀而遁,竟未得尚书姓名。予作诗吊之曰:“白杨雨,苍苔烟。何人冢,古道边。石烂斑,带碧色。碑上铭,不能识。昨见墓门闭,今见墓门开。玉衣灰飞扬,日暮牛羊来。寂寂春风吹野马,离宫复道何为者。沙邱台畔新鬼啼,铜雀西陵无片瓦。君不见,漳水上,骊山下。

  四书五经欠字

  老儒张元威,博学饱经史,以砚田为业。据云,《论语》无“此”字,《四书五经》无“真”字。

  三字名字

  古以三字为名者,战国时有董之繁青,见《升庵外集》。三字为字者,《史记》有程伯休父,又张天锡字公纯嘏,刘敞字中原父。此外不多见。

  好货为缙绅一蔽

  《五杂俎》曰:“缙绅好货,亦是一蔽。近有一绅,巧取善藏,坐卧起居,言动食息,无往非阿堵也。一日病革,强起阅库藏,白镪满前,抚摩不忍释,呼其子属曰:我死,幸内十火锭于棺中!子性吝,对以金入木不刊,且启发议之端,不若以楮代之。其人凝泪叹息,不能言而逝。”噫,亦可怜矣!

  赠歌童【如皋人,名灵郎。】

  阳羡陈其年维崧,馆于冒氏,与一歌童狎。童将合卺,赋《贺新郎》一阕赠之曰:“小酌酴醾酿,喜今朝钗光簟影,灯前漾。隔著屏风喧笑语,报道雀翘初上。又俏把,檀奴偷相。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弓鞋量。送尔去,揭鸳帐。六年孤馆相依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努力做,藁砧模样。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见者绝倒。

  产异

  柘林有金姓者,妻产一子,四手四足,目生额间,两耳俱在额上。

  寿数一定

  己丑进士成君亮,予座主青坛相国之冢嗣,文穆公之文孙也。弱冠时,梦文穆语之曰:“汝无虑通籍,而享龄不永,年三十,某月某日当卒。可谨识之。”后果中甲科。期将迫,先遣二妾,并令夫人别嫁。不可,强之始去。于是散家财,力行善事。一夕,又梦文穆,曰:“汝美行日积,上帝怜汝,赐一子,更延十年,至四十某月某日当卒,今幸无事矣。”届期果无恙。相国乃召还夫人,曰:“前者恐挂汝意,筑别馆处之。彼贞妇也,安肯醮乎?”奈未有嗣,复谋纳宠。夫人为买二妾,择日舆至家。定情之夕,秉烛细视,即前所遗之妾也。二妾不忍去,夫人携之同居。一家相对,宛如再生。都人士说为异事,竞为诗歌以记之。后举一子。至四十,果以某月某日,猝患心痛而卒。

  狱中诗

  是狱也,我郡单君恂、常州蒋君曜,及僧豁堂俱下狱,后惟三人获免。恂有才名,被系时有诗寄所知云:“春晚园林笋筑肥,阖闾城外噤双扉。鹇掠絮喃喃语,蝴蝶粘花款款飞。点易秣陵三月暮,栽尝燕市十年稀。故人居近罗含宅,庭压松醪待客归。”

  妖僧

  陕西同州澄城县有妖僧雪野,聚众倡乱,捕送官。将到,随身有黑云一片,覆罩县庭,火用利目,冰雹乱下,观者皆走避。县尹命取黑狗一、斑牛一,杂以秽物,将血遍涂之,墨云随散。遂伏法。

  相思鸟

  相思鸟产越山中,飞必成双。弋人罗得其一,则其二自至。宋莱阳持归见贻,一处笼中,一置笼外,百计驱之,终不去,属余作歌曰:“吴兴城东山缭绕,中有灵禽羽衣小。翠衿儇捷落岩前,红嘴玲珑翔树杪。人言此鸟名相思,虞人弋得雄与雌。削成柘弹休轻打,放人金笼好护持。携归试挂帘钉下,一去一留长不舍。高逐仍依翡翠屏,低飞只傍鸳鸯瓦。相思原自别离生,孤鸾寡鹄空悲鸣。经年饮啄不暂弃,对此偏增伉俪情。人情那得常相守,夕趋路傍朝聚首。纷纷眼底变爱憎,谁肯将新更怜旧。叮咛莫学买臣妻,好向韩凭墓上啼。照影不惭鱼比目,回头休妒燕双栖。”宋为之击节。

  晚达

  巩昌杨君纯臣,与王修撰豫嘉之相同举于乡。至顺治辛丑,又与修撰同捷南宫,年七十五。

  破婚削籍

  海盐举人郑旦复,端简公孙也。将赴礼闱,乏路资。适邑中一富人,以女许贫士,已委命矣,复改,许其以百金贿。郑乞邑令批照,即日成婚。旦复梦其祖责之曰:“汝作事大谬,本应登第,今拆人婚姻,上帝削汝禄籍,不惟不能上进,且客死矣。”问:“何从知之?”曰:“贫士祖宗,为此事日来相争,我理屈而退,故知之。”郑惊寤,急访女,欲还初聘者,而已无及。随呼贫士,以前银给之,使别娶,深自愧悔。及计偕,被斥,呕血数升。买舟言旋,不数程,一痛而卒。

  梦天榜

  大名黄之鼎,与交河王琯同赴公车。一夕,谓之鼎曰:“夜梦天榜,会元姓黄,其名模糊,不暇详视,可预为子贺矣!”及榜发,之鼎仅登榜魁,而元乃崇明黄君仍绪。

  不云而雷

  十八日午刻,姑苏城外不云而雷,击碎金相国之俊第四公子居上鸱首,细如栗米。

  火鸡

  荷兰国噶吧王油,具本进贡方物。中有琥珀,重五斤八两。又有火鸡二,能食火,投炽炭于地,如啄粟麦。按《十洲记》,有火鼠、火雀。《西域记》:富浪有火鸟,食火炭。《原化记》曰:蜗牛,兽也。如火而食火。又暹罗国贡六足龟二。

  宝珠

  六月,泖滨民龚叟夜登厕,见沙际有白光,高丈馀,达曙始灭。明夜,复然。因识其处,于丛荻中获一蚌,巨如箕,负归剖之,得一珠,大如龙眼,光彩莹澈,夜置匣中,有白气腾上数尺。总戎梁公,以百金易之。

  九峰主人

  吾乡峰泖之胜,传播遐迩。自陈徵君没后,烟霞寂寞,四方游屐,无过而问者。予同年诸进士嗣郢,好奇士也,筑室九峰间,自号九峰主人。创建园亭池馆,蜿蜒十馀里,延致方外,俾职掌其中,鼎彝书画,灿然半陈。每逢佳节,则飞笺召客,胜流云集。尤爱岑阒,布衣芒,啸歌自得,其视富贵人,真不翅腐鼠也。又性好道,茹斋戒杀,力为善事。迩来士大夫大抵口谈名教,实与行违,若诸君者,岂易得哉。后自知死期,临终书遗嘱数纸,端坐而逝,远近异之。

  穿井

  洛中人家穿井,忽黑雾蓊郁,见有物蜿蜒,似蛟而蛇尾,似蛇而顶有两肉角,长三尺许,腾空而去,竟不知何物。

  天狱

  元人《真腊风土记》云:真腊地广七千里,其国富庶,商贾往来,谓之“富贵真腊。”土人为盗,不肯招承,迹涉疑似者,取铁铛熬油极热,令置手其内,如果盗物,顷刻縻烂,否则皮肉如故。又两家争讼,或挟诬设诈,王宫对岸有小石塔十二座,令各坐一塔,互相堤防,三四日内,理屈者必大病,理直者无恙。百不爽一,故号“天狱”。今中国百姓造孽者多,官府明断者少,刑章冤滥,是非混淆,安得移此风于中土,一剖曲直哉。

  三冈续识略卷下华亭董含著

  拾簪

  东关外有季叟者,家甚贫,喜为善事。岁暮无聊,遍从亲朋丐贷,得白金二两四钱,拟为卒岁之资。归途忽遇一故人,为营债所迫,将赴水自沉。叟力为解劝,而探囊以赠。归语其故,妻孥交谪,叟暂出避之。薄暮,行至紫霞宫,见道旁有光灿然,拾视乃一遗簪也。金甚赤,货之,适值二两四钱,与前数无异。盖此叟一念之善,为天所佑,似以此偿之。然则为善亦何损哉。

  遇九逢灾

  今人逢九,云是年必有灾,俗传已久,愚夫愚妇信之。予窃笑此说,不知原本于《灵枢》曰:凡人最患年忌,由九而推之,年忌相加,则感之而病作。故人方七岁,是阳之少也,再加九岁为十六,再加九岁为二十五,再加九岁乃三十四,再加九岁乃四十三,再加九岁乃五十二,再加九岁乃六十一。九为老阳,阳极必变,此皆人生之大忌,勿为奸淫之事,犹可自勉云。但以七岁为始,非若今之人,竟以九积算耳。

  卫公清修

  曲沃太师卫公文锡,清修雅操,冠绝百僚,好贤下士,延访不倦。予会榜,公为主司,殿对后偕同年数辈往访,见其寓馆湫隘卑湿,仅可容膝。少顷公出,衣佩如儒生,谈及鄙卷,极口奖借。同坐者共六七人,公不顾也。后病归,朝论必欲起公,复晋元辅,终始一节。及致政,泽州说岩陈公有诗送之曰:“复起明光蹑旧踪,连章请急未从容。重来父老看司马,此去乾坤有卧龙。梦绕细旃闻夜雨,春回长乐远疏钟。知公未稳江湖兴,民隐还须达九重。”

  淫报

  宿松令朱维高,江南人。内帘取中一卷,明晨拟首荐。夜梦寿亭关公,谓曰:“某人不可中。”因手书一“淫”字。叩其详,曰:“奸继母女,已干天谴矣。”次日忘之,以卷呈主司。初加称赏,忽以笔抹“险阻”二字。朱坚请曰:“中卷有此字者甚多,似不应弃。”即令洗去,及洗而墨迹透数层矣。竟被摈。

  濮孝廉

  濮孝廉鏊,李人。为诸生,甚有声,密友李生,一夕梦鏊父来访,揖生曰:“吾子久宜荐,因父母殁四十馀年,风雨暴露,殊恨恨。诉之冥司,黜去其名。今科,不肖子又应列三十一名矣。”生曰:“贤嗣之不葬亲,以贫故也。翁当默助,奈何反致恨乎?”其父颔之。生以梦语鏊,鏊诣柩前设誓。是秋果捷,名次无异。既屡促之,鏊不应。至是惝恍见父。偶往武林,夜半,舟无故自覆。岸上人赴救,见一老叟,曳船使沉。因槌破船底,引出之。仆从十馀皆无恙,而鏊死矣。孝廉生平无大过,止以不葬亲,遂获斯谴。吁,可畏哉!

  药名闺情诗

  长夏无事,友人有以药名索和者,戏拈三诗,附记于此:“故纸南窗曙色通,葳蕤烟树影濛濛。未甘流落同瓜蒂,拚寄生涯逐断蓬。翠竹沥浪堪当茗,紫兰煎浴要防风。鬓蝉退后心情减,消尽腰肢半夏中。”“飘零红紫草痕芜,五味嫌尝病未苏。比翼鸟分难独活,石莲根断怕全枯。空房胆小频呼子,客馆书成早寄奴。拟织锦缣传远志,回文藁本至今无。”“碧纱人静掩香闺,会面从来又独栖。蜀地路遥情结梗,前湖风急影凄迷。针头熊胆连心苦,机上流黄背母啼。锦字未成空白纸,回乡音仗雁书题。末首为药名别音。”

  端午夏至

  旧谚:“夏至难逢端午日,百年难遇岁朝春。”言节气相值之难,非以为瑞也。至日端午,岁庚戌,予始一遇。至元旦立春,按崇祯元年朔立春,适际改元,咸以为天人一新,千载罕遇,真太平之兆。未几,寇盗纵横,祸乱四起。古语之不足信如此。

  洞庭蜃气

  洞庭五月,君山侧蜃气见,楼阁旌旗,人物牛马,无一不备。食顷乃散。蜃气惟海有之,谓之海市,今见湖中,此不可解。

  白鸦

  江南六合县获白鸦一对,贡于京师。

  吴翰林

  毗陵吴翰林本立,为孝廉时,贫甚,馆于吴大参家。为一狐所迷,每晚必至,体为之惫,自恨将来必无功名之望。是科,将赴春闱。狐曰:“今晚一会,缘已尽,不敢复至矣。”挥泪而去。是年吴登第。江南无狐,或系他魅。

  屠牛报

  泰和县王公选,以屠牛为业。凡盗牛者牵至其家,酬以薄价,岁以为常,所杀无算。后为人出首,县尹颛孙君重惩枷示。忽谓众云:“前夜将半,梦一妇人,披发向我诉曰:‘怀胎在身,乞缓一死。’及觉,有人叩门,牵一牛至。我说:‘夜梦妇人,想就是你了!’这孽畜双膝跪下,两眼垂泪,被我一刀砍剖,腹中果有一犊。今日行刑,必此牛之报也。”言讫瞑目,呼腹痛,叫号如牛,半日而死。

  捕鱼报

  松陵傍湖居民,聚而居者数千家,大率以渔为业。庭中掘深池,捕鱼畜之,取利最厚。闻水初至时,深池中忽见水怪腾跳,或如兽形,或作魍魉状,大鱼皆跃出,小鱼继之,如雪片飞空,霜刃乱掷。波浪随之而兴,此方罹祸尤惨。说者以为好杀之报云。

  濮阳王墓

  娄县小蒸西五六里,相传为汉濮阳王墓。墓傍隙地半亩,土人黑夜每见上有光怪,故弃而不治。九月初,有老叟欲除积秽,始举锄,见青气自下腾上,去土三尺,获古钱万馀。其制不一,以铁条贯之,文曰“五铢”,曰“半两”,曰“泉货”。尝考秦钱文曰“半两”,汉行“五铢”,王莽作钱布名曰“宝货”,想即濮阳所藏,计二千馀年矣。

  戏赠聋者

  族兄众孚,少年喜结纳,雅多兴趣。今老矣,且重听矣,索拙句为赠:“终朝兀坐懒逢迎,有酒还须社日倾。席上麈挥惟见笑,窗前叶落不闻声。虚传磁石能通窍,漫采菖蒲为益精。入仕尚堪充著作,世间仍有杜台卿。”

  淫奔

  毗陵庄氏,巨室女也,适同邑季生,性不慧。逾年,生一子。入都援纳,女与家奴三人奸。一婢甚美,亦有风情,每夜张灯联榻,达曙不息。恐有觉者,于是挂帆而遁。后避迹至松郡。三奴皆长大伟岸,二人侍寝,则一人与婢狎。邻人疑之,未发。月馀,其家移牒,捕送有司。庭鞫之日,观者四集,衵服行缠,俱为轻薄子脱去。女美而荡,其夫在家,与仆辈通,不能禁也。既系名族,抑且抱子,乃弃之而逃。岂淫情所钟,割爱越礼,一至此耶?后诸奸皆伏法。

  醉虎

  福山戍卒,遇一醉虎,缚献于大将军辕门。剖肉分送郡绅,云小儿食之可以稀痘。

  胡僧见梦

  吴伟业,年垂耳顺,体康强。一夕,梦胡僧突入,似熟识者,揖先生曰:“公可束装,我将与公同行。”惊寤,以为不祥。不三日,病卒。

  龙伤禾

  六月二十日,有赤龙自嘉定飞至上洋,抵蔡家口出海。冰电随作,大如桃李。所过百馀里,田禾悉坏。

  省元神告

  费之逵,于六月初梦人曰:“今科省元乃太末李开,尔后科解元也。然昨见上帝填榜,已易置今科矣。”瞥然而觉,意将信未信,已而果然。李以他误,名在副榜末。愚谓两君必各有所以致此,故两易之。然则功名得失,原可信之我心,毋徒索诸冥冥中也。

  杯中鬼

  熊光裕者,楚人,顺治乙未进士,由县令擢杭严道。性贪愎,一人法不当死,受怨家金,屈杀之。后裁缺归,将抵家,见前所杀之人,鞠躬岸侧,声言迎接。同坐者俱不见,光裕心甚恶之。后庭花盛开,与妻妾列坐其下。一宠姬捧金巵送酒,饮未及半,其人忽从杯中跃出,长数寸,披发浴血,怒目四顾,堕地而没。光裕惊仆,立死。

  乌衣佳话

  长洲有一翁,子怠于奉养,大书堂壁曰:“人生七十强支持,帘卷西风烛半枝。传语儿孙好看待,眼前光景不多时。”子大惧,恳请洗去,供奉有加。古人云“树欲静而风不息”,今人解此者鲜矣。

  孝廉评诗

  顾宸,晋陵人,有声公车间。其所评制举义,盛行于时。至风雅一道,或未深究。尝痛贬王弇州先生曰:“诗人荒谬,至元美极矣。”于是弹毁翕集。予笑解之曰:“弇州操文章之柄,奔走海内,且《四部稿》中,岂遂无佳作?君宜细心阅之。”顾大怒拍案,连呼“不通”而起。又曾作不通诗赠当事,县尹一百二十韵、郡守二百四十韵、总戎三百六十韵。以官之大小,为韵之多寡,识者笑之。

  人首鱼

  海滨渔人获一鱼,人首鱼尾,重三十斤。嘉靖时,上海北宫前有大鱼,人首鱼尾,乘潮而入,潮退不能去。渔人畏,不敢入。一商贱价买之,煎油数百斤,其骨长三四丈,至今尚存。

  科场冤报

  盐官查贡生雍,有族叔死,无子而家富。雍利其产业,逼婶冯氏再醮。冯誓守节,坚迫之,投缳死。后雍赴试,首场已毕五草,婶忽突至前,且哭且詈,以手掩其卷。随觉头旋目眩,不终场而出。乙卯秋,复与浙闱。才构思,婶至,哭詈如前。推之仆地,亟出驰归,因发病。婶屡来索命,未几死。雍子数岁,临绝时见婶戟手骂曰:“当并其种去之。”后亦暴亡。尝闻场屋中有神兵竞护,诸魅莫敢近,惟感恩、报怨两种精魂,得直入无禁。意者其然欤?

  猛兽杀虎

  慈谿县山中出一猛兽,群虎聚而斗之。猛兽连杀三虎,馀散走。古称兹白酋耳,黄腰渠搜,俱能杀虎豹,此岂其类耶?

  大雪

  腊月二十八日,黑虹见。是冬严寒,大雪屡降,堆积至三四尺。登高四望,如玉树银田。或云,此丰岁之兆也。时一人往五里桥,为雪所压,村人见雪中有物动摇,亟趋视,则已僵矣。

  煞神

  郡邑传递柬帖者曰农民,其役最贱。北关外徐姓,以此致富。其子援监,又纳运判,纱舆绣补,扬扬自得,挥金交结当事,俨然荐绅矣。然形状侏儒,小器易溢,骄矜之气,盎于颜面,对之欲呕。予族人有市房一所,运判以二千金买之,鸠工改葺,金碧烂然。临徙,公服,四人舆,缓步登堂,徘徊四顾,谓仆辈曰:“贵人之居,不可不如是也。”复累石为山,石忽动摇有声,一石从空飞堕,几为所伤。运判惊仆,呕血数升,旦夕纱中。见门外一巨鸡,高四五尺,绛冠铁距,上骑一道士,长及屋梁,鼓翼昂首,从外而入。运判大呼,家人急往救之。自言所睹,若为物击,宛转欲绝,未几死。或曰:此即所谓煞神也。其父初亦乘舆,遇邻里不复拱揖,至是遭众唾骂,垂首而避之。古语云:“升不受斗,不败则覆。”夫人之分量,各有厚薄,以小人乘君子之器,而又以不善处之,欲不亡,得乎?

  财有定数

  余世父善心计,性爱窖藏,积镪数十万。一日,持五千金,偕次子侃至丙舍,瘗密室中。入土六七尺,上覆巨砖,人无知者。侃后迫他用,乘父在郡城,私地丈馀,无所见。于是遍掘室中,仅馀东北角数尺,以相去稍远,窃疑父先期取去,兴尽而止。父闻亟往,复疑子窃,试于东北掘之,不三尺,窖藏宛然,比前地□二丈许矣。侃卒以贫死。又姊丈张孝廉士绅,家人汲水,见井中有元宝二,屡沉屡浮,举家悉见。百计钩致,不可得,乃竭泉求之,仅获碎银四十三两,元宝不复出。夫以父之所有,子尚不可以幸取;井中之银几何,而多寡大小,毫不可假人,奈何妄觊他人之物,并图及分外哉?二事予亲见之。

  伶人被刺

  枫泾镇上巳赛神最盛,架高台,演秦桧杀岳忠武父子,曲尽其态。一人从众中跃出,登台,挟利刃直前刺秦桧,流血满地。执缚送官,讯杀人之故。其人曰:“民与梨园,从无半面,实因一时愤激,愿与桧同死,初不暇计真与假也。”有司怜其义愤,竟以误杀薄其罪。

  记梦

  余自少懒散,不善治生。放弃以来,家贫累重,不无忧生之嗟。窃念兢兢自好,而境遇抑郁,天之报施,疑不可信。一夕,雨窗独酌,漏三下始就枕。梦一青衣人排闼直入,手持片纸,呼予名曰:“王召,宜速行,予尔衣冠。”随之去,约千馀里,至一域,中有天殿,丹楹刻桷,金碧辉映。偻而入,见一王者南面坐,赤面紫髯,佩服如天帝状,傍列侍卫数百人。予跪谒屏息,忽闻殿上属声呵曰:“尔碌碌庸儒,穷通得失,各有定分,何得妄生怨尤?且尔欲富乎?欲登仕版乎?抑将野处以适志乎?”予伏不敢对,有人从旁趋之。予回头曰:“世乱才拙,不愿为官,欲得富耳。”王微哂,左右顾。左一人,绣衣束带,如世之所谓贵人,趋而前曰:“若欲富,已领王命。但随我往足矣。”于是扶之出。俄顷抵家。其人形貌侏儒,神气昏浊,执手慰藉良厚,坐定,讯余平日所为何事?仿佛以近所读书一册呈之。接置座侧,若不识一字者。良久,见褭蹄麟趾,从地涌出,烂然盈庭。予询曰:“此从何来?”曰:“若患贫,故王命以此畀尔,尔宜悉心经营,纤啬为贤,义狭为贼,猗顿鸟草,可翘足待也。”语毕起别,仆从拥之去。予亟持金入,呼童具锸,思穴地藏其半,又思以半之半权子母,半置一产为子孙计。既富思贵,又欲乘时入赀,以取功名。自旦至暮,千筹万算,饮食都废。入夜,虑有不虞,手自键户,令家人更番击柝,终夕踟蹰,目不交睫。倦而假寐,眼方合,闻有声剖然,以为盗也,矍然惊起,则晓钟鸣矣,一灯倚壁,竹床纸帐,依然如故。觉而细思,向者贫而忽富,今者富而忽贫,向者何劳,今者何逸?然则神之默示,其爱我者至矣。乃徐起盥嗽。于时榴花盛开,苍翠绕屋,松风冷然,与稚子读书声相应。适内子挹黄梅水瀹茗,遣小玉送至,披襟而饮之,因忆梦中之事,自悔复自笑。因援毫以识。时丁巳五夏夏至后一日。

  前生孽报

  洞庭陈生,家贫,挈妻及弟徙洙泾。不数年,累千金。忽染疾,伏枕数日,蹶起谓妻及弟曰:“我三人前生俱为僧,共奸一妇而杀其夫,手刺之者即我也,今冤将偿,拘讯期迫,我先行,汝二人亦不免矣。”言毕,自拔其发,并髭髯俱尽,复取刀割舌,又以两指将眼珠剔出。少顷气绝。今不知其弟及妻若何?当续访之。

  廉吏为神

  山左梁浩然,由贡知严州府,廉介有守,退衙,课仆艺蔬以自给,百姓德之。擢宁绍道,初莅任,见一白须老人,手持禀帖,跪谒岸左。喝司阍何不传报?众悉无睹。三日后,方视事,忽闻空中鼓乐声,仿佛见驺从骈集,云迎新官赴任。即日无病而卒。父老有梦者,知即为彼土之神云。

  九华忏罪

  张给谏惟赤加徵贻害,前载已详。今五月二十二日初过午,其家老仆,忽闻虚处驰骤声甚厉。惊视,见数鬼卒以锒铛惟赤头,手执铁槌撞其背。号哭呼仆曰:“我罪重,受刑最酷,可速报大相公当面语之!”仆曰:“主人他出,奈何?”言未绝,鬼卒拽之登屋,回顾曰:“前午复来,可语汝主,待我少顷。”主人归,仆泣告。大怒,责其谤主,命与杖。仆诉曰:“明若不来,受杖未晚,愿系颈以待。”乃释之。翌午,声响如前,檐瓦震动,则鬼卒复驱张至矣。亟入趋报,出果见父,伏地大哭。张抚之曰:“起起!可速款公差,并多焚楮帛,庶免目前之苦。”于是立办盛馔三席,二燕鬼卒,其一以享父。食将毕,复切嘱曰:“我罪孽深重,不可幸脱,速向九华山某洞请某僧为我忏罪。然冥王怒甚,恐亦难解也。”言罢泪如雨,从空掷杯于地,鬼卒复推之去。惟子及老仆见之,他人俱无睹。

  牛鬼

  南闱乡试初场,晃一巨牛,无首,历阶升堂,众共追觅,不知所之。

  三冈续识略补遗华亭董含著

  梦仙纳心

  长儿威宝,能文,有至性。春暮,以哭弟伏枕,潦倒药囊者数月。及秋弥甚,百病丛生,诸医皆束手相视,自分不可复治矣。忽于仲冬之十二日,夜将半,梦至一处,仿佛似宫观,遇一老叟,素袍青巾,白须飘扬,倚槛独立。意中以为此必仙真也,亟前拜之,并诉痛苦之状,恳祈救援。叟谓曰:“汝心已偏矣,念汝年少,兼多善念。”袖中出一白石子示之曰:“此即汝之心也。”令解衣,以指剖胸,将石子纳入。良久曰:“心已无恙,奈五脏六腑俱受病何?”于是复以手探入腹中,抚摩再四。痛剧,口作呻吟声。值宿者闻之,呼之醒。具述所梦,犹惝恍在目。自後渐有起色,因屏去药饵。至春,诸疾以次而愈。嗟乎,威宝特一孱弱书生耳,不知何幸而仙灵默为之佑,岂宿生有善缘乎?平生虔事文昌,回思道貌,疑是帝君垂救云。

  秦中地陷

  康熙三十四年乙亥六月初四日,陕西宁夏等处,山崩地陷,上、中、下三卫官民田庐,压毁陷没者无数。是日变起仓猝,黑雾障空,天气惨淡,军民奔窜塞路,死者不可胜计。我郡有吴生德兮者,向游四方,齿逾古稀矣,一武弁宦秦,遣使相订,恋其厚币,策蹇行。亦陷入地底,竟与之同祸。先是,卜日将发,宗党以其年老,且无子,互谏阻之。吴不为止,试叩日者。日者曰:“此行大不利,当闭门却避,不然,吾见其往而不返也。”至是其言果验。

  句容水发

  七月二十一日,江宁句容县暴雨不止,山水忽发,平地水深四尺,郭外势更汹涌,城堞不没者仅存三板。变起仓猝,漂没者千馀人。时督学张公方试士,诸生苦僦居价昂,寓城外者,淹死亦数十人。

  风变

  二十三日,天未明,大风忽发,暴雨倾注。逮午,势愈甚,半空中赤光灼烁,声若霹雳,砰砰簸荡,排墙倒壁,大木皆连根拔出。檐瓦飞空,状类鸟雀,居人走避无所。抵暮,水没过膝,天气昏黑,势若混沌,少长群聚大哭,皆自分必死矣。至夜半,势稍缓,官署民房,雕楼杰阁,半被吹塌。四乡民压死者比比而是。东关外有大树,据郡志云,阅岁已千年,大数十围,每岁易一花,变怪莫测,土人筑大树庵以奉香火,至是亦被吹折。时东北风急,敝庐数椽,适当其冲,倒塌尤甚。耳中但闻崩裂之声,竟夕不卧。东方渐明,见四壁俱无,举家徬徨无措,真异变也。予薄田二顷,连岁荒歉,今木棉、豆花,尽行脱落,何其厄乎!风潮每岁有,此变则几至陆沉,百龄老人,目所未睹。惊魂稍定,聊占二诗以记曰:“天意真难料,宽租负主恩。蠲诏屡下,连遭岁荒。一廛何处受,敝居相传三世,今悉摧坏。四壁总无存。四壁仅有存者。骤雨千江决。顷刻衢巷皆没。狂飙万马奔。拔树倒屋,风势可畏。妻孥莫惊涕,头在手还扪。昔有人惊极,以手扪首曰:吾头不知尚在否。”“千里同灾难,惊传压死多。苍髯堕隔径,庭前孤松,种来六十载,今从空拔去。翁仲卧前坡。先少宰公墓上翁仲,倒卧数十步外。混沌疑初凿,怀襄恐未过。残骸何处避,拼共葬江波。”

  张公清严

  康熙三十六年丁丑,张公鹏翮,庚戌进士,为浙江抚军,官已高矣。上以有清望,擢江南督学,盖特简也。时适当科试,奔竞者纷纷。公信心直行,矢公矢慎,终其任无一人私者,虽要路不敢以一札仰干。即有一二京函,亦逡巡踯躅,不敢投而去。去后士子思之不止,每谈及,辄为欷嘘流涕云。

  地动

  十一月十五日,京师地动。十七日,又动,其声如雷。

  绣球

  腊月中旬,予庭前绣球一株,忽作花数朵,开时姿极烂熳,因与客沽酒赏之。

  附录

  杜说霖藏本跋语

  华亭董榕城先生著《三冈识略》十卷,余友杜说霖明经购得之,已佚其半。此书不知何人所钞订,前后无图记,无跋语,每页俱有衬纸,每句俱用朱点,想亦一嗜古之士也。今秋,余从杜君借阅,漫识数语于此。同治壬申秋七月下浣桐溪吴树年识于鹃湖旅舍。(钤“吉茹”朱文方印)

  予与杜君,已交八载,知君藏书何至(止)万卷。予好书癖日,尝乞借于君,而君宽宏大度,无不俯允。其新购及秘藏异种,经史之外,即稗史小传,均属正人心术,至于邪淫等目,从无一册。设有来售者,即古板世稀,先生亦极力购之,皆付祖龙。是书虽属吉光片羽,未窥全豹,览其言语简朴,不徒华饰,真有关世道人心者,非可一例而论,以稗史观之,宜君置于斋囗,囗同拱璧,若非知己,决不轻许假之。偶见吴君片跋,小子不揣愚昧,聊书数行,殆(贻)笑大方,以博后来阅者高明一粲。时在同治壬申中秋日,东海顽民胡福乾志。(钤“少斋”朱文圆、“少斋翰墨”朱文方印)

  榕城先生著此书,本名《三纲(冈)识略》,后为吴囗坛先生载入《说铃》,略有删节,易名《莼乡赘笔》,盖后来所易,亦先生所自序云。全书具在,不至有遗佚之憾。惟录是书者,积功匪易,而仅存其半,负伊一片苦心矣,宁非恨事。同治甲戌武原戴陈畴识于鹃湖旧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