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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轩类记》[明]佚名

  ●蓬轩类记一

  新昌、嵊县有冷田,不宜早禾,夏至前后始插秧,秧已成科,更不用水,任烈日暴土坼裂,不恤也。至七月尽八月初,得雨,则土苏烂而禾茂长。此时无雨,然后汲水灌之。若日暴未久,而得水太早,则稻科冷瘦。多不丛生。予初不知其故,偶见近水可汲之田如是,怪而问之。农者云云。始知观风问俗,不可后也。

  山阴、会稽有田灌盐酒,或壅盐草灰,不然不茂。宁波、台州近海处,田禾犯碱潮则死,故作碶堰以拒之。严州壅田多用石灰,台州则煅螺蚌蛤蛎之灰,不用人畜粪。云人畜粪壅田,禾草皆茂,蛎灰则草死而禾苗茂,故用之。

  严州山中灌田之法,有水轮。其制,约水面至岸高若干尺,如其度为轮,轮之辐以细木干为之。每辐出栒处,系一竹筒,但微系其腰,使两头活动,可以俯仰。置轴半岸,贯轮其上,岸上近轮处,置木槽承水。溪水散缓,则以石约归轮下使急,水急则轮转如飞。每筒得水,则底重口仰,及转至上,则筒口向下,水泻木漕,分流田中。不劳人力,而水自足,盖利器也。夫桔橰随处有之,或运以手,或运以足,或运以牛,机器之巧无踰此矣。山中深溪高岸,桔橰之巧莫能施矣,于是乎有水轮之制焉。盖制器利用,苟有益于斯世,则君子取焉。汉阴抱瓮之说,特愤世疾邪之所为,未足以喻广大也。

  成化二年,朝廷念少保于公之冤,遣行人谕祭,有“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之语。乡人为立怜忠祠。弘治三年,又因言者之请,赠公太傅,谥肃愍,命有司立庙墓所,赐额“旌功”。岁春冬二祭,载在祀典。尝记正统间,翰林学士刘球以言事忤权贵,死非命,其子声冤,赐谥忠愍。考之谥法,刚德克就曰肃,执心决断曰肃,识者以为刘公言切时弊,于公功在杜稷,其死于非命则同,夷考其平生德善劳烈,当权其轻重而为之谥可也。密勿之士,职在代言,其于朝廷盛举,略不一置权衡于其间,士大夫不能无议焉。

  “冯妇善搏虎,字为善 (句) ,士则之 (句) 。野有众逐虎,虎负嵎,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近见嘉兴刻本,点法如此,颇觉理胜。盖悦之者,搏虎于野之众;笑之者,则之之士也。前后相应。

  广西有庹姓,音托。今吴中人伸两臂量物曰托。庹既与度似而又从尺,疑即此欤!陕西有■〈火力〉字,音罕,持物也。奤音胎字上声,南人骂北人为奤子。广东有孻字,音奈平声,老年所生幼子。■〈田上女下〉音少,杭人谓男之有女态者。■〈女肯〉音其緪反,谓子之幼稚者。吽读如憾,恨其人而欲害之之辞。越中有此等字,往往于讼牒中见之。

  世传水母以虾为眼,无虾则不能行。云虾聚食其涎,因载之以行。近闻温州人云:水母大者圆径五六尺,肥厚而重,一人止可担二个。头在上面正中,两眼如牛乳。剖之,中各小红虾一只,故云以虾为眼。前说非也。又水母俗名海蛰,直列反,但名不知为某字。松江志作海蛰,或作海螫。翰墨大全作海■〈虫宅〉。按蛰,虫冬伏也。螫,虫伤人也。皆非物名,亦非直列音。■〈虫宅〉音除驾,本草作蜡,音同。音虽非直列,实水母之异名。温州人又呼水母为鲊鱼,鲊字无义,岂即■〈虫宅〉音之讹耳?

  晋以前碑,皆不著撰人姓名。唐人并著书人姓名,然其书多是名公亲笔。宋以来,书者、篆额者皆具名。本朝碑记,惟敕建井士大夫家所制者,皆名公笔,其余多是盗书显官之名,以炫俗耳。且撰者必曰“撰文”,书者必曰“书丹”,盖分行以书,凑“篆额”字耳。职衔字多少不一,又必上下取齐,中多空字,古意绝亡矣。予近令人书碑记,独不然。

  大江中金、焦二山,金以裴头陀开山得金而名,焦以焦隐士所居而名。近游焦山,读徐元玉先生壮观亭记云:“古称金鳌、浮玉二山,为江、汉朝宗于海之门户,今京口金、焦是已。盖省文易名,因以淆讹,故郡志无考。然焦有古刻浮玉之名,尚存岩石,而江表之人,尤称焦门,为可证焉。是以金山为金鳌,焦山为浮玉矣。 疑而考之郡志及它纪载,则金鳌乃金山中亭名,浮玉本金山别名也。焦山所刻二字,笔势肥弱,盖宋、元人所书。”其云“古称”,云“省文易名,因以淆讹”,不知何据。

  国初浙江布政司领府九。洪武十五年割直隶嘉兴、湖州二府益之。宣德七年,大理寺卿胡公槩巡抚,奏分嘉兴县地置秀水、嘉善二县,分海盐县地置平湖县,分崇德县地置桐乡县。景泰三年,兵书孙公原真巡抚,奏分处州丽水县地置宣平、云和二县,分青田县地置景宁县,又分置泰顺县,属温州府。成化七年,金华知府李嗣奏,又分金华、龙游、兰溪及处州之遂昌四县地置汤溪县。十一年,奏分黄岩及温州之乐清二县地置太平县。二十年,湖州知府王珣奏分安吉县地置孝丰县。今为府十一,县七十五云。

  清风岭在嵊县界,宋末台州王节妇被虏至此,投水死。岭本名青峰,后人高其节,改今名。事具李先生所作传及士大夫制作,甚详。杨廉夫独立异,为诗云:“界马驮驮百里程,青峰后夜血书成。只应刘、阮桃花水,不及巴陵汉水清。”叶文庄记夏宪使言:昔有人以王节妇之死为无是事,作诗非之,其人后绝嗣。诗云:“啮指题诗似可哀,班班驳驳上青苔。当初若有诗中意,肯逐将军马上来。”正与廉夫意同。绝嗣未必系此,然贞女节士,正偷生忍耻之人之所恶闻,必欲阴伺疵衅而坏之者也。厚德之士,其忍为此辈助虐耶!予读是诗,未尝不为鉄崖惜也。

  今旌表孝子节妇及进士举人,有司树坊牌于其门,以为激劝计,即古者旌别里居遗意也。闻国初惟有孝行节烈坊牌,宣德、正统间,始有为进士、举人立者,亦惟初登第有之。仕至显官,则无矣。天顺以来,各处始有冢宰、司徒、都宪等名,然皆出自有司之意。近年大臣之家,以此为胜,门有三座者,四座者,犹皆未足, 又有跨门立者,亦多干求上司建立,而题署且复不雅,如寿光之“柱国相府”,嘉兴之“皇明世臣”,亦甚夸矣。近得中吴纪闻阅之,见宋蒋侍郎希鲁不肯立坊牌,予则深叹古人所养有非今人所能及者。吾昆城郑介庵晚年撤去进士坊牌,云无遗后人笑也。

  今人以猜拳为藏阄,阄音鸠,古无此字。殷仲堪与桓玄共藏钩,顾恺之取钩,桓遂胜。或云:汉钩弋夫人手拳曲,时效之,因为此戏。然不知阄字何从始也。

  中酒之中,本平声。唐人云:“醉月频中圣”、“近来中酒起常迟”、“阻风中酒过年年”。东坡诗云:“臣今时复一中之。”今人作去声,如中风、中暑之中,非也。

  温州乐清县学,旧有三贤祠。三贤者,宋贾司理如规、钱孝廉尧卿、王龙图十朋也。如规字元范,补太学生,初调广昌尉,再调兴国军司理,不赴。靖康之难,身先诸生,不肯逃避,族里赖之,时称尚义者必曰贾司理,尧卿字熙载,吴越王七世孙,孝友夙着。绍兴间,举孝廉,未仕,卒。十朋字龟龄,绍兴间廷试第一,学业纯正,后以龙图学士致仕。某祠旧在大成殿戟门之右,后人因其废,易为神厨。弘治三年,予按部至,谒庙,访求其处,欲复之,无隙地。戟门之左有梓童帝君祠,云是洪武间黄教谕所建。命撤其像,复作三贤神主,而增入本朝章恭毅公纶,改曰乡贤祠。不限以数,庶使来者观感而兴起云。

  普怛落伽山,或作补陀落伽,在宁波府定海县海中,约远二百里余。世传观音大士尝居此,愚夫往往有发愿渡海拜其像者,偶见一鸟一兽,遂以为大士化身之应。余姚志中载贾似道尝至此山,见一老僧,相其必至大位而去。再求之,不复可得,亦以为大士应验。予以为此正似道试其奸以聋瞽愚俗耳。盖自古奸邪取非其有,未有不托鬼神协助以涂人之耳目者。似道自知幸致高位,恐人议己,故诈为此说,使人知己之富贵非幸致也。不然,福善祸淫,亲贤远奸,观音大士固不异于天与人也。设使不择是非,求即应之,岂正神哉!且既应之,再求之再应之可也,而不复得见,其为诈不攻自破矣。普怛落伽,华言白花,此山多生山矾,故名。令人于像设大士处,扁曰“补陀胜景”,特揭岛夷一白字耳,义安取哉!山矾本名郑花,其叶可染,功用如矾,王荆公始以出矾名之。

  懛,丁来切。注云:“失志貌。”苏州谓无智术者为呆,杭州以为懛。同年吴俊时用美姿容而不拘小节,杭人呼为“吴阿懛”。尝自云:“我死,大书一石于墓前,云大明吴阿懛之墓。若书官位,便俗了。惜乎,韵无此字,人亦多不识。”盖初登进士时闻此言,今已二十七年,而时用下世亦数年矣。虽出一时戏言,亦可见其旷达处。昨检韵海,偶见此字而记之。呜呼!安得起斯人与之同发一笑哉!

  两浙盐运司所辖共三十五场。清浦等一十三场在苏、松、嘉兴,地居浙之西,而天赐一场,隔陟崇明县海面;西兴等二十场在绍兴、温、台,地居浙之东,而玉泉一场,隔陟象山县海面。其杭州府仁和、许村二场,虽居浙西,场分则归浙东。凡浙东盐共二十万七千五百余引,除水乡纳银外,该盐一十万六千一百九十余引;浙西盐共一十一万四千八百余引,除水乡纳银外,该盐七万二千六百余引。各以一半折银解京,一半存留给客。浙西多平野广泽,宜于舟楫,盐易发取,故其利厚,解京银每一大引折银六钱;浙东多阻山隔岭,舟楫少通,不便商旅,故其利薄,解京银每一大引折银三钱五分。俱便灶户。凡盐利之成,须藉卤水,然卤水淋取,又各不同。有沙土漏过,不能成碱者,必须烧草为灰,布在滩场,然后以海水渍之,俟晒结浮白,扫而复淋。有泥土细润常涵碱气者,止用剖取浮泥,搬在滩场上,仍以海水浇之,俟晒干结坚,聚而复淋。夏用二日,冬则倍之。始碱可用,于是将晒过碱泥,约五六十担,挑积高阜,修为方丈池,槽旁下掘成井口,用管阴通,再以海水倾积池中碱泥,使碱水流入井口。然后以重三分莲子试之,先将小竹筒装卤,入莲子于中,若浮而横倒者,则卤极碱,乃可煎烧。若立浮于面者,稍淡,若沉而不起者,全淡,俱弃不用。此盖海有新泥及遇雨水之故也。

  凡烧煎之器,必有锅盘。锅盘之中,又各不同。大盘八九尺,小者四五尺,俱用铁铸,大止六片,小则全块。锅有铁铸,宽浅者谓之铁盘。竹编成者谓之蔑盘。铁盘用石灰粘其缝隙,支以薄砖磈,蔑盘用石灰涂其里外,悬以绳索。然后装盛卤水用火煎熬,一昼一夜可煎三干。大盘一干可得盐二百斤之上,小锅一干可得盐二三十斤之上。若得再煎,可得四干。大盘难坏而用柴多,便于人众,浙西场分多有之。小盘易坏而用柴少,便于自己,浙东场分多有之。盖土俗各有所宜也。

  理一而已。以人所共由,因谓之道;以随时变易,因谓之易;以变化莫测,因谓之神。程子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易是体,道是理,神是用。”此言偏重于易。要之道是体,神是用,易兼体用而言,无非此理,特异其名耳,非只道是理。

  高宪副宗选论今人于人物是非不公、臧否失当者,譬之观戏,有观至关目处,或点头,或按节,或感泣,此皆知音者。彼庸夫孺子,环列左右,不解也。一遇优人插科打诨,作无耻状,君子方为之羞,而彼则莫不欢笑自得。盖此态固易动人,而彼所好者正在此耳。今人是非不公,臧否失当,何以异此?此言可谓长于譬喻者矣。

  尝闻吴文恪公讷为御史巡按浙江时,坏秦桧碑,而未知其详,疑其为桧德政碑也。后仕于朝,问之浙中士夫,举无知者。及来浙江,阅杭州府志,亦无所得。近闻仁和县学有宋刻石经,往观之,并见此刻,始知公所坏即此石,非桧德政碑也。然于此有以见公学术之正,论议之公,有补于风教多矣。公文集未得见,此作未知载否?因录以记之右。“宣圣及七十二弟子赞,宋高宗制并书,其像则李龙眠麟所画也。高宗南渡,建行宫于杭。绍兴十四年正月,始以岳飞第作太学。三月临幸,首制先圣赞,后自颜渊而下,亦撰辞以致褒崇之意。二十六年十二月,刻石于学,附以太师、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秦桧记。桧之言有曰:“孔圣以儒道设教,弟子皆无邪杂,皆达于儒道者。今缙绅之习,或未纯乎儒术,顾驰狙诈权谲之说,以侥幸于功利。”其意盖为当时言恢复者发也。呜呼!靖康之祸,二帝蒙尘,汴都沦覆,当时臣子,正宜枕戈尝胆,以图恢复,而桧力主和议,攘斥众谋,尽指一时忠义之言为狙诈权谲之论。先儒朱熹谓其倡邪说以误国,仗虏势以要君,其罪上通于天,万死不足以赎者,是也。昔龟山杨先生时尝建议罢王安石孔庙配享,识者韪之。讷一介书生,幸际圣明,备员风纪,兹于仁和县学得观石刻,见桧之碑记,尚与图赞并存,因命磨去其文,庶使邪诐之说,奸秽之名,不得厕于圣贤图像之后。然念流传已久,谨用备识,俾后览者得有所考云。”

  漕运定规,每岁运粮四百万石。内兑运三百三十万石,支运七十万石,分派浙江、江西、湖广、山东各都司,中都留守司,南京、河南、江北、直隶一十三把总,管辖各卫所旗军领运。浙江都司运船共一千九百九十九只,每船或运军十名,或十一名,或十二名,共该旗军二万一千六百七十名。每船大约装运正米三百石,连加耗四百余石,共该载运七十余万石。该运粮者,杭州前、杭州右、海宁、温州、台州、处州、宁波、绍兴凡八卫,海宁、金华、衢州、严州、湖州凡五所,其余沿海备倭卫所,俱不运粮。自宣德八年,里河漕运,到今皆然。运船每五年一造,每一船奏定价银一百两,军卫自备三十两,府县出价七十两。兑运者,各卫所运军驾船至府县水次仓兑粮起运,京仓、通州仓交纳。支运者,原系民夫民船,运至淮安、徐州、临清、德州四仓。军人驾船于四仓支运京、通二仓。近年又有改兑之名,盖免民起运淮安等仓,加与耗米,就令军船各到该运府县兑粮,直抵京、通二仓也。

  禹庙在会稽山下,规模弘敞,塑像严整。所谓窆石者,相传为葬禹衣冠处。其石形稍类钟,刻篆已剥落不可辨矣。南镇之庙亦塑神像,则甚无谓,尝语府官,当去像留主,为合礼意。彼以为自国初以来有之,似不可毁。尝思之,孔子与诸贤皆人貌可以形像求者,高皇初建国学时,皆革塑像,用木主。岳镇海渎,不可以形像求者,岂令用塑像耶?此必前代旧物,洪武初,正祀典诏下,有司无识,失于改正耳,决非朝制也。

  刘时雍为福建右参政时,尝驾海舶至镇海卫,遥见一高山,树木森然,命帆至其下,舟人云:“此非山,海鳅也。舟相去百余里,则无患,稍近,鳅或转动,则波浪怒作,船不可保。”刘未信,注目久之,渐觉沉下,少顷则灭没不见矣,始信舟人之不诬。盖初见如树木者,其背鬣也。

  古人谓墓祭非礼,故礼无墓祭之仪。朱子亦尝谓其无害于义。然但谓孝子感时物之变,有不忍遽死其亲之心,不能自已,亦欠分明。愚尝思之,葬后题主,谓亲之神魂已附于主,故凡有事荐祭,惟主是尊是亲。然为主之木,与吾亲平昔神魂素不相合,特以礼制所在,人心属焉。亲之体魄,平昔神魂之所依载,安知委魄之后,神魂不犹依于此乎?盖魄有定在,而魂无不之。古人之祭,或求诸阳,或求诸阴,或求诸阴阳之间,不敢必也。故以墓祭非礼为辞而不行者,泥古忘亲者也,行之无害也。

  苏东坡有云:“紫李黄瓜村落香。”黄瓜,今四五月淹为葅者是也。月令:“四月王瓜生,苦菜秀。”王瓜非今作葅之瓜,其实小而有毛,本草名菝葜,京师人呼为赤包儿。谓之瓜者,以其根相似耳。今人以其与苦菜并称,遂疑即今黄瓜,而反以黄字为伪。木绵花出南越,树高四五丈,花红如山茶花,子如楮实,绵出子中,可贮茵褥,苏州人称“攀枝花”者是也。今纺织以为布者,止可名绵花。《云间通志》以为木绵花,盖踵蔡氏误耳。又尝见一士人家《葵轩》卷中,记序题咏,皆形状今蜀葵花。盖不知倾阳卫足,自是冬葵可食者。诗七月“烹葵及菽”,公仪休“拔园葵”皆是也。古人文字中记载名物,必考核精详,故少差谬。

  成化末,里人朱全家白日群鼠与猫斗,猫屡却。全卧见之,以物投鼠,不去,起而逐之,方去。

  江南自钱氏以来,及宋、元盛时,习尚繁华。富贵之家,于楼前种椿树,接各色牡丹于其杪。有花时,登楼赏玩,近在栏槛间,名楼子牡丹。今人以花瓣多者名楼子,未知其实故也。

  乡党莫如齿,此先儒之论也。然礼亦有“一命齿于乡,再命齿于族”之文。今学校老生,凡遇仕而归乡者,辄以齿自居,略无贵贵之义,彼为命士大夫者,又皆避嫌从厚,不以自明,于是先王之礼,遂成偏废而不明,不行于天下,以所见之不广也。闻安福彭文宪公时省亲还家,族党以三命不齿于族致隆于公,公不敢当,乃受异席,盖其族党,多读书知礼之士故耳。

  吴中恶滥不售之货,谓之店底,故庠生久滞不中者,亦以此目之。宣德中,从胡忠安公濙之请,起取四十岁以上廪生入国学,需次出身。天顺初从都御史李公宾之请,又一行之,皆姑恤之政也。然宣德、正统间,监生惟科、贡、官生三种而已,故此辈得以次进用。景泰以来,监生有纳刍粟及马助边者,有纳粟赈荒者,虽科、贡之士,亦为阻塞。中间有自度不能需次者,多就教职,余至选期,老死殆半矣。近闻北畿巡抚张公鼎亦建此议,礼部寝之,是能不以姑恤结人心者也。

  古之君子,以军功受赏,犹以为耻。而近时各进巡抚文臣,一有克捷,则以其子弟女婿冒滥升赏,要君欺天,无耻甚矣。予所见大臣,不以军功私其子弟者,白恭敏、于肃愍二公而已。白薨后, 其子镇陈乞,官之。于薨后,朝廷欲官其子,以子置举人,乃官其孙。

  近至温州,访问前任知府之贤者,士大夫每以何文渊为称首。盖其廉能之者,初非过情,而惠利之及民者亦多,故民犹称之。若所谓却金馆之作,则不能无意于沽名。故今往来题咏者,诛心推隐无已,此所谓求全之毁也。

  李翰撰子易云:前代极刑,有磔、呙,凌迟字并无出,二字疑始本庙。近偶阅南村辍耕录,记元制死刑有斩首、凌迟而无绞,则元已有此名,本朝盖因之。然今律制五刑之目,死刑有绞、有斩而无凌迟,律条内有之,然皆施于罪大恶极者,非常刑也。(又见宾退录。)

  浙之衢州,人以抄纸为业,每岁官纸之供,公私糜费无算,而内府贵臣视之,初未以为意也。闻天顺间,有老内官自江西回,见内府以官纸糊壁,面壁饮泣,盖知其成之不易,而惜其暴殄之甚也。又闻之故老云:洪武年间,国子监生课薄仿书,按月送礼部。仿书送光禄寺包面,课薄送法司背面起稿,惜费如此。永乐、宣德间,鳌山烟火之费,亦兼用故纸,后来则不复然矣。成化间,流星炮杖等作,一切取榜纸为之,其费可胜计哉!世无内官如此人者,难与言此矣。

  王元章,绍兴人,国初名士。所居与一神庙切近,爨下缺薪,则斧神像爨之。一邻家事神惟谨,遇元章毁神像,輙刻木补之,如是者三四。然元章家人岁无恙,补像者妻拏沾患,时时有之。一日召巫降神,诘神云:“元章屡毁神,神不之咎;吾毁輙为新之,神何不佑耶?”巫者仓卒无以对,乃作怒曰:“汝不置像,彼从何而爨耶?”自是其人不复补像,而庙遂废,至今以为笑谈。

  王琦,字文进,仁和人。乡贡试礼部副榜,授汝州学正。擢监察御史,以学行老成称。升山西按察佥事,提督学校,士风为之丕变。改四川,不乐,乞致仕归,年方五十。琦以清介自持,在官门无私谒,平生不治生产,居闲陶如也。值岁大祲,无以为朝夕,冬且暮,大雪,日僵卧不能出门户。于有馈,非故旧推不受,即故旧至,数亦却之。邻有唁之曰:“当路甚重公,举一言,何所不济,何乃自苦如此?”琦曰:“吾求无所愧于心耳。无所愧,虽饥与寒,无不乐也,何唁之有?”天顺间,竟以饥寒卒。杭州守胡浚闻而吊之。告布按二司,为奏祠琦于杭学乡贤祠。(出《杭州贤祠录》)

  景泰间,温州乐清县有大鱼,随潮入港,潮落,不能去,时时歆水,满空如雨。居民聚集磔其肉,忽一转动,溺水死者百余人,自是民不敢近。日暮雷雨,飞跃而去,疑其龙类也。又一日,潮长时,鱼大小数千尾皆无头,蔽江而过。民异之,不敢取食,疑海中必有恶物啮去其首。然啮而不食,其多如许,理不可究。予宿雁荡,闻之一老僧云。

  商文毅公辂父为府吏,生辂时,知府夜遥见吏舍有光,纵迹之,非火也。翌日,问群吏家有某事,云商某生一子。知府异之,语其父曰:“此子必贵,宜善抚之。”后应举浙江乡试第一名,礼部会试、廷试皆第一名。景泰间仕至兵侍兼春坊谕德,入内阁。天顺初,罢归。有医善太素脉,公命诊之,云歇禄十年,当再起。成化初,复起入阁,至户书,数年致仕。

  ●蓬轩类记二

  江南名郡,苏、杭并称。然苏城及各县富豪,多有亭馆花木之胜,今杭城无之,是杭俗之俭朴愈于苏也。湖州人家,绝不种牡丹,以花时有事蚕桑,亲朋不相往来,无暇及此也。严州及於潜等县,民多种桐漆桑桕麻苎,绍兴多种桑茶苎,台州地多种桑桕。其俗之勤俭,皆愈于杭矣。苏人隙地多柳榆槐樗楝谷等木。浙江诸郡,惟山中有之,余地绝无。苏之洞庭山,人以种橘为业,亦不留恶木。此亦可以观民俗矣。

  石首鱼,四五月有之。浙东温、台、宁波近海之民,岁驾船出海,直抵金山、太仓近处网之。盖此处太湖淡水东注,鱼皆聚之。他如捷跳千户所等处固有之,不如此之多也。金山、太仓近海之民,仅取以供时新耳。温、台、宁波之民,取以为鲞,又取其胶, 用广而利博。予尝谓濒海以鱼盐为利,使一切禁之,诚非所便。但今日之利,皆势力之家专之,贫民不过得其受雇之值耳。其船出海,得鱼而还则已,否则遇有鱼之船,势可夺,则尽杀其人而夺之,此又不可不禁者也。若私通外番,引惹边患,如闽、广之弊,则无之。其采取淡菜龟脚鹿角菜之类,非至日本相近山岛则不可得,或有惹患之理。尝询之其俗云,然观风巡海者不可不知也。

  西湖三贤祠,祠唐白文公乐天、宋苏文忠公子瞻、林处士逋也。乐天守杭日,尝筑捍钱塘湖,钟泄其水,溉田千顷,复修六井,民赖其利。子瞻初通判杭州,后复为守,开西湖,作长堤,中为六桥,又浚城中六井,与民兴利除害,郡人德之。林处士则以其风节之重耳。考之郡志,郡故斥卤,唐兴元间,邺侯李泌守杭,凿六井,引西湖水入城,民受其惠。则杭之水利兴自邺侯,而白、苏二公之所修浚者,其遗迹也。知有白、苏而忘邺侯,可乎?窃谓三贤祠当祠李、白、苏三公以遗爱,和靖则别祠于其旧隐巢居阁或四照堂,以表风节,斯于事体为宜也。

  西湖相近诸山,如飞来峰、石屋寺、烟霞洞等处,皆岩洞深邃可爱。然每处刻佛像,破碎山壁,令人可厌。飞来峰散刻洞外,石屋寺刻洞中,大小五百余像,烟霞洞所刻尤多,皆吴、越及宋人之制。予烟霞洞诗有“刻佛过多清气减”之句,正以其可厌耳。

  温茶即辟麝香草,酒煎服,治毒疮,其功与一枝箭等,未知果否?一枝箭出贵州,同五味子根、金银藤共煎,能愈毒疮。

  猫生子胎衣,阴干烧灰存性,酒服之,治噎塞病有效。闻猫生子后,即食胎衣,欲取之,必候其生时急取则得,稍迟,则落其口矣。

  国初赐谥,惟公侯伯都督,凡勋戚重臣有之。文臣有谥,始于永乐年间,然得之者亦鲜矣。今六卿之长,翰林之老,鲜有不得谥者。古人谥必有议,本朝无此制,故诸老文集中无此作。周文襄公谥议一篇,在其家乘中,乃秀水吕文懿公原作,未知出于爱敬而自为之欤,抑因其后人之请也?闻见之余,记之以质知者。

  作兴学校,本是善政,但今之所谓作兴,率不过报选生员,起盖屋宇之类而已。此皆末务,非知要者。其要在振作士气,敦厚士风,奖励士行,今皆忽之,而惟末是务。其中起造屋宇,尤为害事。盖上司估价,动辄计银几千两,而府县听嘱于夤缘之徒,所费无几,侵渔实多。是以虚费财力,而不久复敝,此所谓害事也。况今学舍屡修,而生徒无复在学肄业,入其庭,不见其人,如废寺然,深可叹息。盖近时上司但欲刻碑以记作兴之名,而不知作兴之要故也。

  近与吴原明提学论墓祭非礼之说,原明言,其乡一路旁皆古墓,尝因开拓城基,损坏颇多,日落后每闻悲哭怨叹声,阴雨尤甚,人畏不敢行。有司闻之,遂为封筑,久之始息。以此知人之灵不离魄,常依其墓,墓祭之礼,似不可无也。

  欧公记钱思公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词,未尝顷刻释卷。宋公某在史院,每走厕,则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外闻。此虽足以见二公之笃学,然溷厕秽地,不得已而一往,岂读书之所哉!佛老之徒,尤知所谓不焚香不诵经也,而吾儒乃自亵其所业如此,可乎?惟若欧公于此构思诗文,则无害于义也。

  癸辛杂识解匡衡说诗解颐,以俗语“兜不住下颏”之说为证,且复云:本朝盛度以第二名登第,其父颐解而卒。岐山县樊记登第,其父亦以喜而颐脱,有声如破瓮。此说过矣。解音蟹,如淳注云: 笑不停止也。又柳玭戒子弟书有云:“论当世而解颐。”言不学者闻论世事,不能置喙,但能解缓颐颊而笑耳。盛、樊二事,偶遇喜而有此异,即今谓之口落骱也。当时闻衡说诗者,岂至此哉!孔明所谓“引喻失义”,此之类也。

  “夺门报功,领重赏者甚众。府君谓兵部尚书陈公汝言曰:“今日封侯封伯皆是矣,独一人未封。”汝言跃然曰:“是谁?”府君曰:“当时非奉皇太后手诏,则曹、石二公焉敢提兵入禁,盍以迎复之功,归诸皇太后,请上尊号。”明日,汝言入奏,英宗皇帝即命择日上圣烈慈寿皇太后尊号。”此尚书钱文通公谱略语也。

  愚谓子为天子,以天下养,苟欲致隆于尊亲,揆之以礼,何所不可,可但论功耶?使皇太后无手诏之赐,尊号当不上耶?文通之言,未为得也。

  剪灯新话,钱塘瞿长史宗吉所作。剪灯余话,江西李布政昌期所作。皆无稽之言,不经之说也。今各有刻板行世。夫传奇之作,古人亦常有之,然皆寓言外之意,不如是之甚也。二公高才博学,不以其余力发为正大典雅之制,故乃为此,所谓官锦制裤,不亦可惜乎哉!闻都御史韩公雍巡抚江西时,尝进庐陵国初以来诸名公于乡贤祠。李公素着耿介廉慎之称,特以作此者见黜。清议之严,亦可畏矣。闻近时一名公作五伦全备戏文印行,不知其何所见,亦不知清议何如也。

  前代称祖父母为王父王母,父母殁称皇考皇妣。今世无官者,神主称府君,皆袭古式,而不知本朝有禁也。尝见朱卤庵教授题无官神主称处士,郑介庵、叶及庵作无封赠妇人墓志称硕人。盖处士本不可易称,必若严光、徐稚之流可也。今舍此则无以顺孝子之心。孺人在古,夫称其妇之辞,今既以为命妇封号,则不可僭。硕人既有出,又无碍,是可从也。

  凡姓,叶音摄,屈音橘,费音秘,盖音割,雍去声之类,皆地名,古者因地受氏故也。今人多不知其姓之所从来,叶读作枝叶之叶,屈读作屈伸之屈,费读作费隐之费,盖读作冠盖之盖,雍读作平声。漕运之漕,本去声,说文:水转谷也。平声者,水名。南京有济川卫,济本去声,此卫管马快船军,取“若济大川,用汝作舟楫”之义。若济州、济阳、济宁等卫,济字皆上声,水名也。今虽士大夫,多不能辨。

  老杜“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二句,画出闺人月下纳凉风态。白乐天“霁色鲜宫殿”,王摩诘“銮舆逈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孟浩然“春流饮去马,暮雨湿归装”,此等句正所谓有声之画,画工不能貌也。

  沈王府长史王庭,予同学友也。任国子学正时,病大便下血,势颇危殆。一日,惛愦中闻有人云:“服药误矣,吃小水好。”听信饮小水一碗,顿苏。遂日饮如之,病势渐退,易医而愈。杭州府通判王某,河间人,病腹胀,服药不愈。梦人语云:“鬼蒺莉可治。”王寻取煎液饮之,痛不可忍。俄顷洞泄,迸出一虫,长丈余,腹胀寻愈。此二人必命不当死,或有阴德,鬼神默佐之耶?

  轮回酒,即人尿也。有大病者,时饮一瓯,以酒涤口,久之有效。跌蹼损伤,胸次胀闷者,尤宜用之。妇人分娩后,即以和酒煎服,无产后诸病。南京吏侍章公纶尝在锦衣狱,六七年不通药饵,遇胸膈不利、眼痛、头痛,辄饮此物,无不见效。

  古人宗法之立,所以立民极、定民志也。今人不能行者,非法之不立,讲之不明,势不可行也。盖古者公卿大夫,世禄世官,其法可行。今武职犹有世禄世官遗意,然惟公侯伯家能行之。其余武职,若承袭一事,支庶不敢夺嫡,赖有法令维持之耳。至于祠堂祭礼,便已窒碍难行。如宗子虽承世官,其所食世禄,月给官廪而已,非若前代有食邑采地圭田之制也。故今武职贫乏不能自存者,多僦民房以居,甚至乏钱僦屋,寄居公廨及神庙旁屋。使为之子者,知礼畏义,岁时欲祭于其家,则神主且不知何在,又安有行礼之地哉!今武官支子家富,能行时祭者,宗子宗妇,不过就其家飨馂余而已。此势不行于武职者如此。文职之家,宗子有禄仕者,固知有宗法矣。亦有宗子不仕,支子由科第出仕者,任四品以下官得封赠其父母,任二品三品官得封赠其祖父母, 任一品官得封赠其曾祖父母。夫朝廷恩典,既因支子追崇其三代,则祖宗之气脉自与支子相为流通矣。揆幽明之情,推感格之礼,虽不欲夺嫡,自有不容己者矣。此势不行于文职者如此。故曰:非法之不立,讲之不明,势不可行也。知礼者,家必立宗,宗必立谱,使宗支不紊。宗子虽微,支子不得以富强淩之。则仁让以兴,乖争以息,亦庶乎不失先王之意矣。

  成化二十二年八月十二月正午,天宇澄霁,皎无纤云。松江城郭之人,见空中驾一小舟,从东而西,又折而东,落序班董进卿楼上。市人纵观者塞道,细视之,乃茭草所结。时进卿之父仲俯已患耳疮,乃曰:“此船来载我。”疮果不可疗而卒。张汝弼志其墓如此。且云:“仲俯之将卒,感空中一舟来,可谓怪矣,不可道也。然予所亲闻而详察之,果不诬。然恐偶耳无所谓耶,但春秋记异,此亦在所当志也。”

  西湖竹枝词,杨廉夫为倡,南北名士属和者,虞伯生而下凡一百二十二人。吴郡士二十六人,而昆山在列者一十一人。其间最有名,时称郭、陆、秦、袁,谓羲仲、良贵、文仲、子英也。陆本昆山太仓人,其称河南,盖姓源郡望耳。秦则崇明人,居太仓,崇明时属扬州,故称淮海。吕敬夫称东仓即太仓。漫录廉夫原叙如左,以见吾乡文字之盛,有自来矣。

  郭翼,字羲仲,吴之昆山人。博文史,不为举子业,专质以为诗。其诗精悍者类李商隐,风流姿媚者,不在玉台下也。

  顾英,字仲瑛,吴郡昆山人,吴中世家也。喜读书,宪府试辟会稽教官,不就。筑室号可斋,以诗酒自乐。才性高旷,尤善小李诗及今乐府。海内文士乐与之交,推为片玉山人云。

  袁华,字子英,吴郡昆山人。博学有奇才,自幼以诗名缙绅间。如“玉峰月寒木客啸,丹阳湖深姑恶飞”,皆脍炙语也。又如“银杏树阴不受暑,蔷薇花开犹早春”,可称才子也。

  顾进,字进道,玉山仲子。好读书,性不爱浮靡,见趋竞者不与交,贞素自守,淡如也。字法古甚,其诗格有玉山之风云。

  陆元泰,字长卿,吴之昆山人。先世故宋进士,以赀雄一邑。至长卿不求显达,而专志书史,家声不坠焉。

  顾元臣,字国衡,仲瑛之子。年少能读书,作诗俊爽,世其家者也。

  顾佐,字翼之,仲瑛兄仁之子。好吟诗,时有惊人句,盖亦渐染玉山之习云。

  张希贤,字希颜,吴之昆山人。读书儒雅,酷志作诗。好古物,图画列左右,人间欲得之者,即便持去,毋所属惜,趋尚可知矣。

  陆仁,字良贵,河南人。明经,好古文,其诗学有祖法,清俊奇伟。如佛郎国进天马颂、水仙庙迎送神辞、度黄河望神京诸篇,缙绅先生莫不称道之。其翰墨法欧楷章草,皆洒然可观。

  秦约,字文仲,淮海人。博学强记,不妄交。隐居著书,尤好吟咏。古乐府如精卫、望夫石,律诗如吴桓王、岳鄂王诸篇,的的可传者也。

  吕诚,字敬夫,吴之东仓人。幼聪敏,喜读书,能去豪习。家有梅雪斋,日与文士倡和,其作诗故清绝云。

  其余吴士,则陈谦子平、沈右仲悦、张简仲简、马穆民立、张田芸己、胡敬思恭、张守中太本、周南正道、陆继美维之、富恕子微、缪侃叔正、严恭景安、强理彦栗、释椿大、年仆良琦也。

  公廨正厅三间,耳房各二间,通计七间。府州县外墙高一丈五尺,用青灰泥。府治深七十五丈,阔五十丈。州治次之,县治又次之。公廨后起盖房屋,与守令正官居住,左右两傍,佐贰官首领官居之。公廨东另起盖分司一所,监察御史、按察分司官居之。公廨西起盖馆驿一所,使客居之。此洪武元年十二月钦定制度,大约如此。 (见温州府志。)

  初至嵊县,问“嵊”字之意,一庠生云:四山为嵊,如四马四矢之义。问其所出,云闻之前辈,所出不知也。考之县志、韵书,皆不具此说。偶阅《苏州志》,齐张稷为剡令,至嵊亭生子,因名嵊,字四山。以此命字,必有出也,特读书未到古人云。

  司寇林公季聪为给事中时,有盛名。冢宰尹公同仁,尝问汀州守张公靖之云:“自宣德以来,六科人物,公以何人为第一?”张以季聪为对。尹云:“叶与中当是第一人。”近闻之靖之云。

  古人称呼简质,如足下之称,率施于尊贵者。盖不能自达,因其足下执事之人以上达耳,观史迁叙秦、汉时事可见矣。后世遂定以天子称陛下,诸王称殿下,宰相称合下。今平交相谓,亦称合下,闻人称足下,则不喜矣。又如今人遇主事称主政,评事称廷评之类,此特换字耳,何轻重耶?至若给事中与古中黄门、小黄门,监察御史与古绣衣直指稍不同,今闻称给事中、御史辄皆不喜。大抵黄门、绣衣,随俗称呼犹可,施之文章记载似不可也。

  成化丙戌科,至弘治辛亥,二十六年间,同年在京仕至尚书二人,右都御史一人,侍郎四人,副都御史七人,佥都御史三人,卿三人,少卿一人,通政二人,祭酒二人。在外布政使七人,参政一十五人,参议一十七人,按察使一十一人,副使三十三人,盐运使一人,知府五十七人。虽存亡不一,通计腰金者一百六十六人矣。故近时言科目之盛者,多以丙戌为首称。然其间如罗伦上疏论李文达夺情起复之非,卒着为令。章懋、黄仲昭、庄昶谏鳌山灯火之戏,陆渊之论陈文谥庄靖之不当,贺钦、胡智、郑已、张进禄辈之劾商文毅、姚文敏,强真之劾汪直、陈钺,皆气节凛然,表表出色。后来各科,在翰林、科道、部属者,皆无此风,丙戌之科所以为尤盛也。

  同僚尝会饮于官舍,坐有誉威宁伯之才美者。方伯刘时雍云:“人皆谓汪世昌智,以予言之,天下第一不智者,此人也。以如此聪明,如此才力,却不用以为善。及在大臣地位,却又不自重,阿附权宦,以取功名。名节既坏,而所得爵位,毕竟削夺,为天下笑。岂非不智而何?”座客为之肃然。

  岳武穆以恢复中原为志,困于高宗之不明,秦桧之奸恶,天下后世冤之。然往古来今,人孰无死,岳虽处死于狱,在宋已有恤典矣,而本朝洪武中,京师建历代帝王庙,定以武穆配享宋太祖神位。景泰初,因翰林侍读徐珵疏请,立庙于其故里汤阴县,赐额“精忠”,春秋致祭。天顺初,杭州府同知马伟以武穆墓在杭州,每岁止有忌辰一祭,且庙无赐额,又疏请得赐“忠烈”庙额,有司春秋致祭,载在祀典。桧墓在今南京近地,方闻少参用周云,近年已被发掘,尝有见而讼于官者,而官知其为桧墓,反快之,不穷治也。桧尝祠于永嘉,朱文公移文除之。桧尝作圣贤臣赞记刻石,本朝吴文恪公讷斥其非而磨去之。杭州志载南海邓林吊岳坟诗有云:“欲斩当时奸桧首,南河树下祭忠魂。”马伟之尝取桧一本,自根至稍锯分为二,植岳坟下,示磔殉,以为岳报百世之后。人心好恶之公如是哉!

  宋与金人和议,天下后世专罪秦桧。予尝观之,桧之罪固无所逃,而推原其本,实由高宗怀苟安自全之心,无雪耻复仇之志。桧之奸,有以窥知矣,故逢迎其君,为容悦以固恩宠耳。使高宗能如勾践卧薪尝胆,必以复仇雪耻为心,则中原尝在梦寐,二帝如在羹墙,其于临安偏隅,盖不能一朝居也。则凡所以为恢复之计,将日不暇给,而何以风景为哉!今杭之聚景、玉津等园,云皆始于绍兴间,而孝宗遂以为致养之地。近游报恩寺,后山顶有平旷处,云是高宗快活台遗址。又如西湖吃宋五嫂鱼羹之类,则当时以天下为乐,而君父之仇,置之度外矣。其诏告之辞以恢复为言者,盖辞臣代言,实非高宗之本心矣。和议之罪,可独归之桧哉?若其力求必胜,召武穆以为和议之决,此则奸桧滔天之罪,而高宗昏庸,不能察也。

  韵书分平上去入四声,然上去入,皆平声之转耳。若支、微、鱼、虞、齐、佳、灰、萧、肴、豪、歌、麻、元,此十三韵无入声。近有切韵指南一书,乃元人关中刘鉴所编。其书调四声,如云脂、旨、至、质,非、斐、费、拂,戈、果、过、郭,宵、小、笑、削,钩、苟、遘、谷之类,皆不知音韵而妄为牵合者也。盖质本真之转,拂本分之转,郭本光之转,削本湘之转,谷本公之转耳。脂转质,非转拂,未为不可。但韵中他字,多转不去,况戈、果、过若转入声,当是谷,不当为郭。宵、小、笑若转入声,当是屑,不当为削,苟、钩、遘若转入声,当是革,不当为谷。余不能悉辨,姑记以质知者。

  书为六艺之一,书学不讲,亦士大夫一俗也。奎璧之壁从土,慈溪县联奎、映壁二坊牌,壁字从玉。吾昆城问湖馆,馆字从舍,盖当时书扁,付之俗工人,不察耳。又如周布政晟,其弟苏州同知冕,南京户部孙郎中旵,其弟余杭知县冕,皆不识冕字。书学不讲故也。刊有删除之义,如随山刊木,井堙木刊,不刊之典之类是已。今人雕刻书板皆谓之刊,殊非字义。然宋人文字中已有用之者,其来远矣。六书有谐声,梨之从利,榴之从留,桃之从兆,鹅之从我,鸭之从甲,鸡之从奚,可类推也。近世作本草衍义补者,曰榴者留也,梨者利也。若曰桃者兆也,则不通矣,当各言其性味可也。

  近过桐庐道中,见一妇隔溪哀诉人杀其夫。然溪深水阔,方思所以处之,左右以其病风,云不足问。予以为其声哀切,决非病风者。适有县官从行,遂免其送,令往取词以复。乃於潜民陈某,夫妇以弄猴乞食,暮投宿山家。其家业渔,兄弟俱未娶,同侍一母。见陈妇勤爽,将图之。夜说陈:“弄猴所得无几,吾渔日得利数倍,翌旦盍从吾试之。”旦果同出,及暮,兄弟同返,而陈不至。妇问之,云:“尔夫被虎衔去矣。”妇不信,号哭不寐。渔者母说以甘言,欲令为儿妇。妇不许,且言将诉之官,求夫所在。兄弟惧,乃并猴杀之,猴以弃之水,妇以埋之废冢中。踰二宿,妇复生,觉有人挑其胁,大呼云:“明星至矣,何不走诉?”妇开眼昏黑,犹不知身在何处。偶见容光之隙,有日透入,遂从隙攻溃而出,始知空椁中也。于是往来奔走,候上司如狂,人因谓病风云。至是案,令有司鞫之,猴亦复生,而适至其家。弄猴蔑圈,尝投之火,火不能焚。皆得实状,渔者兄弟并论死,是亦非偶然也。近闻俗传,道予尝听鬼诉冤,亲断其事若神明者,皆谬妄也。

  松江干山人沈宗正,每深秋设簖于塘,取蟹入馔。一日,见二三蟹相附而起,近视之,一蟹八脆皆脱,不能行,二蟹舁以行。因叹曰:“人为万物之灵,兄弟朋友有相争相讼,至有乘人危困而挤陷之者。水族之微,乃有义如此。”遂命拆簖,终身不复食蟹。闻之吾家叔父云。太仓张用良,吾妻兄也。素恶胡蜂螫人,见即扑杀之。尝见一飞虫罹于蛛网,蛛束缚之甚急。一蜂来螫蛛,蛛避去。蜂数合水湿虫,久之,得脱去。因识蜂义,自是不复杀蜂。此亲闻之用良者。古人谓蠢动含灵,观此益信。蜂事与袁忠彻所记金虫正相类。

  ●蓬轩类记三

  “种竹无时,雨过便移,多留旧土,记取南枝。”此种竹诀也。知此则乡俗以五月十三日为移竹之候者,误人多矣。又云:“十人移竹,一年得竹;一人移竹,十年得竹。”盖十人移者,言其根柢之大,即多留旧土之谓也。癸辛杂识有种竹怯,又以新竹竿成后移为佳。尝闻圃人云,花木在晴日栽移者茂盛,阴雨栽移者多衰。今人种艺,率乘阴雨,以其润泽耳。然圃人之说,盖有验者,不可不知。

  吾乡布衣沈先生名玙,字孟温。洪武中,其家坐累谪戍云南之金齿。宣德初,归省坟墓。乡人以其经学该博,留教子弟。时年几六十,目已盲,终日端坐。与诸生解四书、五经,章分句析,亹亹不倦,微辞奥义,亦多发明。后还云南,所著有稽言录、昆冈文稿、释奠议。太仓在胜国时,昆山州治在焉,故多文学之士。后因兵燹,随州西迁。自设兵卫以来,军民杂处,人不知学。今文学日盛,固由学校作养之功,而其讲说来历,实先生有以启之也。其释奠议大略言:斯道肇于尧、舜,衍于禹、汤、文、武、周公,而折衷于孔子。然则尧、舜而下,皆合祀于天子之学。天子之学有五,东曰东胶,西曰瞽宗,南曰成均,北曰上庠,而其中曰辟雍。盖上庠者,有虞氏之学也,居于北者,象五行之水,宜以尧、舜为先圣,稷、契为先师,而以建子之月行事。成均者,夏后氏之学也,居于南者,象五行之火,宜以禹为先圣,皋陶、伯益为先师,而以建午之月行事。瞽宗者,殷人之学也,居于西者,象五行之金,宜以汤为先圣,伊尹、仲虺、傅说为先师,而以建酉之月行事。东胶者,周人之学也,居于东者,象五行之木,宜以文、武、周公为先圣,太公望、召公奭为先师,而以建卯之月行事。辟雍居中,象五行之土,而孔子集群圣之大成,宜以孔子为先圣,颜子、曾子、子思、孟子、周子、二程、张子、朱子为先师,而以辰、戌、丑、未四建之月行事。若唐虞之贤人,则从祀于上庠之两庑,夏之贤人,则从祀于成均之两庑,殷之贤人,则从祀于瞽宗之两庑,周之贤人,则从祀于东胶之两庑,自七十子而下,以及后世大儒,咸从祀于辟雍之两庑。然惟天子得以遍祀历代之先圣先师,而守令则惟祀孔子一圣、颜子至诸子九师而已。盖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诸侯祭封内山川,故惟天子得以遍祀天下之名贤,而其余皆不必祀,祀之则为僭且滥矣。近世金华宋濂作孔子庙议,颇合礼意,而惜乎犹有所未备也,故广其说如此。先生自谓好礼之士,有能以此言请于朝,未有不从,恐未必然。然此足以见其考古之学矣。

  陈某者,常熟涂松人。家颇饶,然夸奢无节,每设广席,肴馔如鸡鹅之类,每一人前,必欲具头尾。尝泊舟苏坡沙盆潭,买蟹作蟹汤,以蟹小不堪,尽弃之水。狎一妓,为制金银首饰,妓哂其吝,悉投水中,重令易制。积岁负租及官物料价多。上司追算,因而荡产。乃僦屋以居,手艺蔬,妻辟纑自给。邻翁怜其劳苦,持白酒一壶,豆腐一盂馈之,一嚼而病泄累月。妻问曰:“沙盆潭首饰留今日用,如何?”某云:“汝又杀我矣。”今日闻其乡人谈及,漫记之,以为夸奢不节之戒。

  大臣进退,观望所系,而馆阁辅导密勿之地,居此者所系尤重也。近年阁老之去,自商文毅后,皆不以礼。寿光刘公一日朝退,将入阁,有校尉邀于路云:“免入,请回。”公径出,翌日辞。眉州万公之去,一太监到阁下,摘去所佩牙牌,公逐出。舁轿者非其时未至,徒行至朝房,借马归,遂辞。博野刘公之去,一内使至其家,促进本辞。三公之去,皆甚易可疑,是虽朝廷失所以礼貌之意,必诸公有以自取也。闻寿光以私受德王名酒,眉州以认皇贵妃同族,博野以撰张峦铁券文过迟,致嫌谤也。未知然否。

  高皇尝集画工传写御容,多不称旨。有笔意逼真者,自以为必见赏,及进览,亦然。一工探知上意,稍于形似之外,加穆穆之容以进,上览之,甚喜,仍命传数本以赐各王府。盖上之意有在,它工不能知也。又闻苏州天王堂一土地神像,洪武中国工所塑。永乐初有阎百户者,除至苏州卫,偶见之,拜且泣。人问故,云在高皇左右日久,稔识天颜,此像盖逼真已。

  王继之,福建莆田人,为某官,壬午年死于国事。其死与方希直同,不可泯也,记之以问莆人之知其详者。王良,河南人,以刑部左侍郎出为浙江按察使,是年阖室自焚。见杭州志。

  大学衍义一书,人君修齐治平之术,至切至要,非迂远而难行者,惜乎后世人主,多不欲观。其中三十九、四十卷齐家之要,又皆历引前代宦官之事,忠谨之福仅八条,而预政之祸四倍其多。纵使人主知读之,左右其肯使之一见哉!苏人陈祚,宣德间为御史,尝上章劝读此书。上怒,逮祚及其子侄八九人,俱下锦衣狱,禁锢数年。上宾天,始得释。成化初,闻叶文庄亦尝言之,不报。近时丘祭酒先生浚升詹事,进所著大学衍义补若干卷,朝廷命刻板印行,尚未见疑。其所补者,治平二事耳。愚谓能尽齐家已上工夫,则治平事业,皆自此而推之,虽无补可也。

  京师有依托官府赚人财物者,名撞太岁,吴中名撑厅角,江西名树背张风,盖穿窬之行也。士人愤嘱托公事者,此行亦忍为之。乡里前辈为显官,不入官府嘱事者,刑部主事吴凯相虞、进士郑文康时乂、吏部侍郎叶盛与中、刑部郎中孙琼蕴章、浙江副使张和节之而已。闻山东布政龚理彦文、福建副使沈讷文敏,皆端士,然皆卒官,予未之识也。记此以致思齐之意。

  宋叶文康公时着礼经会元,于周礼大义,多所发明。其言汉河间献王以考功记补冬官之缺,何异拾贱医之方,以补庐、扁之书,庸人按之,适足为病。且百工事,固非周官所可无,而于周公设官之意何补?况秋官有典瑞,玉人何必补也,夏官有量人,匠人不必补可也,天官有染人,钟氏、■〈巾荒〉氏,虽缺何害?地官有鼓人,鲍人、■〈韦卑〉人,虽亡何损? 虽无车人,而巾车之职尚存,虽无弓人,而司弓矢之职犹在。匠人沟洫之制,已见于遂人,校人射侯之制,已见于射人。有如攻皮之工五,既补其三,而又缺其二,不知韦氏、裘氏,岂非天官司裘、掌皮之职乎?周礼无待于考工记,献王以此补之,亦陋矣。自考工记补冬官之后,先儒论议周礼者颇多,考之集说可见矣,而未有为此说者,记之就正于有道云。

  丘氏,苏人俞钦玉之妻也。钦玉,故太子少保、刑书士悦子,颇知书,而轻财好色。尝以丘无子,置妾七人,丘待之慈惠,而防之则严。每旦暮出入房闼,皆有节制,童子十五已上,不许入中门。成化间,钦玉游京师,客死教坊妓家,丘待众妾益厚,而制驭益严。丧甫终,存其有子者二人,余悉嫁之。二子皆遣为府学生,云:“吾待汝无厚薄,成否汝之命也。”丘之父兄皆不拘礼节之士,惧其有所窥视,每闻至,必先出中门延之别室饮食之。自钦玉死,家无妄费,而门无杂宾。俞氏已衰而复振者,皆丘之力也。乡人称道其贤如此。

  杜律虞注,本名杜律演义,元进士临川张伯成之所作也。后人谬以为虞邵庵所注。予尝见演义刻本,有天顺丁丑临川黎送久大序及伯成传,宣德四年刻成,告语近序,其略云:注少陵诗者非一,皆弗如吾乡先进士张氏伯成七言律诗演义。训释字理,极其精详,抑扬趣致,极其切当,大抵仿佛朱子诗传、楚辞解而折衷众说焉。盖少陵有言外之诗,而演义得诗外之意也。然近时江阴诸处以为虞文靖公注,而刻板盛行,谬也。其桃树等篇,“东行万里”等语,复有数字之谬焉。吾临川故有刻本,且首载曹昂夫、吴伯庆所著伯成传并挽词,叙述所以作演义甚悉,奈何以之加诬虞公哉!按文靖早居禁近,继掌丝纶,尝欲厘分诗书,汇正三礼,弗暇,独暇为此乎?昨少师杨文贞公固疑此注非虞,惜不知为伯成耳。嫁白诡坡, 自昔难免哉。因辨而正之,庶文靖得释此诬,而伯成之功弗昧云。

  近得晦庵先生同年录,因得以知宋科试之制。绍兴十八年二月十二日锁院,敕差知贡举官一人,同知贡举官一人,参详官八人,点检试卷官二十人。十八日、十九日、二十日,引试诗赋论策三场。二十二日、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引试经义论策三场。别试考试官一人,点检试卷官四人。二十三日引试御试,敕差初考官三人,覆考官三人,详定官三人,编排官二人,初考、覆考、点检试卷官各一人,续差对读毕克初覆考,同共考校官六人。四月十七日,皇帝御集英殿,唱名,赐状元王佐以下及第、出身、同出身,共三百三十人释褐。当月十八日,赴期集所,纠弹三人,笺表五人,主管题名小录九人,掌仪二人,典客一人,掌计、掌器、 (“掌计掌器”,“计”字原作“诗”,“器”字原作“品”,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掌膳、掌酒菓各一人,监门二人。二十六日,依令赐钱一千七百贯。二十九日朝谢。五月初二日,就法慧寺拜黄甲,叙同年。初五日,赴国子监谒谢先圣先师邹国公,立题名石刻于礼部贡院。 (“立题名石刻于礼部贡院”,原脱“部”字,据清墨海金壶本补。) 赐状元王佐等闻喜宴于礼部贡院。第五甲第九十人朱熹,字元晦,小名沈郎,小字季延,年十九,九月十五日生。外氏祝,偏侍下,第五一,兄弟无人,一举,娶刘氏。曾祖徇,故,不仕。祖森,故,赠承事郎。父松,故,任佐承议郎。本贯建州建阳县群玉乡三桂里,父为户。按三月十八日至二十四日,连试论策诗赋经义论策各三场,即今之会试。又有所谓别试,不知所试何事。节试唱名释褐后,赴期集所,不知何事。皆欠分明。记之以俟知之者。

  叶子之戏,吾昆城上自士夫,下至仆竖皆能之。予游昆庠八年,犹不解此,人以拙嗤之。近得阅其形制,一钱至九钱各一叶,一百至九百各一叶,自万贯以上,皆图人形。万万贯呼保义宋江,千万贯行者武松,百万贯阮小二,九十万贯活阎罗阮小七,八十万贯混江龙李进,七十万贯病尉迟孙立,六十万贯鉄鞭呼延绰,五十万贯花和尚鲁智深,四十万贯赛关索杨雄,三十万贯青面兽杨志,二十万贯一丈青扈三娘,九万贯插翅虎雷横,八万贯急先锋索超,七万贯霹雳火秦明,六万贯小旋风柴进,五万贯黑旋风李逵,四万贯九纹龙史进,三万贯大刀关胜,二万贯小李广花荣,一万贯浪子燕青。或谓赌赙以胜人为强,故叶子所图,皆才力绝伦之人,非也。汉云台二十八人,唐凌烟阁二十四人,非才力绝伦者乎?盖宋江等,宣和间大盗,详见宣和遗事及癸辛杂识。作此者,盖以赌赙者如群盗劫夺之行,故以此警悟世人,人为财力迷心,自不觉悟而溺于此耳。记此,庶吾后之人知所以自重云。

  礼书丘公世史正纲有云:佛氏入中国,始铸金为像,后又为土木之偶。后世祀先师亦塑像,不知始何时。考史,开元八年,改颜子等十哲为坐像,则前此固有为塑像者矣。但先圣坐,而诸贤皆立,至是乃改立为坐耳。按晦庵先生跪坐拜说,闻成都府学有汉时礼殿,诸像皆席地而跪坐。文翁犹是当时琢石所为,尤足据信。及杨方子直入蜀师幕府,因使访焉,则果如所闻者,且为仿文翁石像为小土偶以来。观此则先圣先师之置像,盖自汉以来已有此矣。丘公在翰林最号该博,不知何以未尝见此而云然也。

  种桕必须接,否则不结子,结亦不多。冬月取桕子,春于水碓,候桕肉皆脱,然后筛出核,煎而为蜡。其核磨碎,入甑蒸软,压取清油,可燃灯,或和蜡浇烛,或杂桐油制伞。但不可食,食则令人吐泻。其渣名油饼,壅田甚肥。

  苎,每四五年一种,种须八九月去旧根,取当年旁生枝为佳。久不更种,到老根生白蚁伤之。种法,先锄地作沟,用污泥培壅,每沟约疏五六尺,或一尺。五月刈者名头苎,七月刈者名二苎,九月刈者名三苎。如茂盛,亦不须待至此月。及其未生旁枝,未生花,未遭狂风,可也。若过时而生旁枝,则苎皮不长;生花则老,而皮粘于骨,不可剥;遭大风吹折倒,皮亦有断痕而不佳矣。凡将刈,先以杖击去叶,然后刈之。落叶既归于根,久而邑烂,到地亦肥。刈后乘其未燥,以水沃之。剥重皮沤水中,一时取起,以铁刀戛去粗皮,阴干;若晒干,则硬脆不堪绩矣。雨后刈者,尤润而佳。忧去时以一面着刀,以指按粗皮于刀上,而抽取之。每一刈后,制苎稍暇,须灌粪一度,又以污泥覆之,则茂而收,刈可以及时。大率织布柔和,以头苎为上,二苎亦润籍, 而便于绩者耳,三苎尤劣。

  五金之矿,生于山川重复高峰峻岭之间。其发之初,唯于顽石中隐见矿脉,微如毫发。有识矿者得之凿取,当识其矿色样不同,精粗亦异。矿中得银,多少不定,或一箩重二十五斤,得银多至三二两,少或三四钱。矿脉深浅不可测,有地方发而遽绝者,有深入数丈而绝者,有甚微,久而方阔者,有矿脉中绝,凿取不已,复见兴盛者。此名为过壁。有方采于此,忽然不见,而复发于寻丈之间者,谓之虾蟆跳。大率坑匠采矿,如虫蠹木,或深数丈,或数十丈,或深数百丈,随其浅深,断绝方止。旧取矿,携尖鉄及鉄椎,竭力击之,凡数十下,仅得一片。今不用鉄椎,惟烧爆得矿。矿石不拘多少,采入碓坊,春碓极细,是谓矿末。次以大桶盛水,投矿末于其中,搅数百次,谓之搅粘。凡桶中之粘分三等,浮于面者谓之细粘,桶中者谓之梅沙,沉于底者谓之粗矿肉。若细粘与梅沙,用尖底淘盆,浮于淘池中,且淘且汰,泛扬去粗,留取其精英者。其粗矿肉,则用一木盆如小舟然,淘汰亦如前法。大率欲淘去石末,存其真矿,以桶盛贮,璀璨星星可观,是谓矿肉。次用米糊披拌,团如拳大,排于炭上,更以炭一尺许覆之。自旦发火,至申时住火,候冷,名窖团。次用■〈火平〉银炉炽炭,投铅于炉中, 候化,即投窖团入炉,用轮鼓扇不停手。盖铅性能收银,尽归炉底,独留渣滓浮于面。凡数次,开炉爬出炽火,掠出炉面渣滓。烹炼既热,良久以水灭火,则银铅为一,是为铅驼。次就地用上等炉灰, 视铅驼大小,作一浅灰窠,置铅驼于灰窠内,用炭围叠侧,扇不住手。初铅银混化,泓然于炭窠之内,望泓面有烟云之气, (“望泓面有烟云之气”,“面”字原作“而”,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飞走不定,久之稍散,则雪花腾涌,雪花既尽,湛然澄澈。又少顷,其色自一边先变浑色,是谓窠翻。 (乃铅熟之名。) 烟云雪花,乃铅气未尽之状。铅性畏灰,故用灰以捕铅。 (“故用灰以捕铅”,“捕”字原作“补”,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铅既入灰,唯银独存。自辰至午,方见尽银。铅入于灰坯,乃生药中密佗僧也。

  青瓷初出于刘田,去县六十里。次则有金村窑,与刘田相去五里余。外则白雁、梧桐、安仁、安福、禄绕等处皆有之。然泥油精细,模范端巧,俱不若刘田。泥则取于窑之近地,其他处皆不及。油则取诸山中,蓄木叶烧炼成灰,并白石末澄取细者,合而为油。大率取泥贵细,合油贵精。匠作先以钧运成器,或模范成形。候泥干,则蘸油涂饰,用泥筒盛之。置诸窑内,端正排定,以柴篠日夜烧变。候火色红焰无烟,即以泥封闭火门,火气绝而后启。凡绿豆色莹净无瑕者为上,生菜色者次之。然上等价高,皆珍贵转货他处,县官未尝见也。

  韶粉,元出韶州,故名韶粉。龙泉得其制造之法,以铅镕成水,用铁盘一面,以铁杓致铅水入盘,成薄片子。用木作长柜,柜中仍置缸三只,于柜下掘土,作小大坎,日夜用慢火熏蒸。缸内各盛醋,醋面上用木柜,叠铅饼,仍用竹笠盖之。缸外四畔用稻糠封闭,恐其气泄也。旬日一次开视,其铅面成花,即取出敲落,未成花者,依旧入缸添醋,如前法。其敲落花,入水浸数日,用绢袋滤过其滓,取细者别入一桶,再取水浸。每桶入盐泡水并焰硝泡汤,候粉坠归桶底,即去清水。凡如此者三,然后用砖结成焙,焙上用木匣盛粉,焙下用慢火薰炙,约旬日后即干。擘开,细腻光滑为上。其绢袋内所留粗滓,即以酸醋入焰硝白矾泥矾盐等,炒成黄丹。

  采铜法,先用大片柴,不计段数,装叠有矿之地,发火烧一夜,令矿脉酥脆。次日火气稍歇,作匠方可入身,动锤尖采打。凡一人一日之力,可得矿二十斤,或二十四五斤。每三十余斤,为一小箩。虽矿之出铜多少不等,大率一箩可得铜一斤。每秤铜一料,用矿二百五十箩,炭七百担,柴一千七百段,雇工八百余。

  用柴炭装叠,烧两次,共六日六夜。烈火亘天,夜则山牕如昼。铜在矿中,既经烈火,皆成茱萸头,出于矿面。火愈炽,则溶液成驼。候冷,以铁锤击碎,入大旋风炉内,连烹三日三夜,方见成铜,名曰生烹。有生烹亏铜者,必碓磨为末,淘去粗浊,留精英,团成大块,再用前项烈火,名曰烧窖。次将块椎碎,连烧五火,计七日七夜,又依前动大旋风炉,连烹一昼夜,是谓成鈲。 (音朝。) 鈲者,粗浊既出,渐见铜体矣。次将鈲椎碎,用柴炭连烧八日八夜,依前再入大旋风炉,连烹两日夜,方见生铜。次将生铜椎碎,依前入风炉■〈火平〉炼,如■〈火平〉银之法。以铅为母,除滓灰浮于面外,尽铜入炉底如水,即于炉前逼近炉口铺细砂,以木印雕字,作“处州某处铜”,印于砂上。旋以砂壅印,刺铜汁入砂匣,即是铜砖,上各有印文。每岁解发赴梓亭寨前,再以铜入炉■〈火平〉炼成水,不留纤毫滓杂,以泥裹铁杓,杓铜入铜铸模匣中,每片各有锋窠,如京销面,是谓十分净铜。发纳饶州、永平监应副鼓铸。大率■〈火平〉铜所费不赀,坑户乐于采银,而惮于采铜。铜矿色样甚多,■〈火平〉炼火次亦各有数。有以矿石径烧成铜者,亦有碓磨为末,如银矿烧窖者。得铜之难,数倍于银。呜呼!镕销钱宝为铜器者,得无愧乎!

  香蕈,惟深山至阴之处有之。其法,用干心木、橄榄木,名曰蕈樼。先就深山下砍倒仆地,用斧班驳剉木皮上,候淹湿,经二年,始间生。至第三年,蕈乃遍出。每经立春后,地气发泄,雷雨震动,则交出木上,始采取。以竹蔑穿挂,焙干。至秋冬之交,再用工遍木敲击。其蕈间出,名曰惊蕈,惟经雨则出多,所制亦如春法,但不若春蕈之厚耳。大率厚而小者,香味俱胜。又有一种,适当清明向日处间出小蕈,就木上自干,名曰日蕈。此蕈尤佳,但不可多得。今春蕈用日晒干,谓之日蕈,香味亦佳。

  已上五条,出龙泉县志。银、铜、青瓷,皆切民用,而青瓷人尤易视之,盖不知成之难耳。苟知之,其忍暴殄之哉!蕈字原作葚,土音之讹,今正之。又尝见本心斋蔬食谱作荨,尤无据。盖说文、韵会皆无蕈字,广韵有之。

  蔡季通睡诀云:“睡侧而屈,觉正而伸,早晚以时,先睡心,后睡眼。”晦庵以为此古今未发之妙。周密谓睡心睡眼之语,本出千金方,晦庵未之见耳。今按前三句亦是众人良能,初无妙虚。“半酣酒,独自宿,软枕头,暖盖足,能息心,自瞑目。”此予睡诀也。

  欧阳公赠王介甫诗有云:“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知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介甫答之有云:“欲传道义心犹壮,强学文章力已穷。它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欧公之意,盖以太白、退之期介甫,介甫则以孟子自期,待李、韩若有不屑为者。及其晚节,见于施为,则与孟子异矣。孟子初见梁惠王,未及信用,辄以仁义为言,而不言利。介甫际遇宋神宗,致位宰相,信任最专,天下之人以其平素学问文章节行之美,引领望治。其所施行,不过力行新法,汲汲于富国强兵之谋,致失天下之心,其弊由于言利耳。故草庐吴先生序其文有云:“公之学虽博,而所未明者孔、孟之学;公之才虽优,而所未能者伊、周之才。”盖介甫以孟子自许,而人则未之许也。故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使论介甫而不论其相业何如,何以知孟子学术之正?

  古人饮酒有节,多不至夜,所谓“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乃天子燕诸侯,以示慈惠耳,非常燕然也。故长夜之饮,君子非之。京师惟六部、十三道等官,饮酒多至夜,盖散衙时才赴席,势不容不夜饮也。若翰林、六科及诸闲散之职,皆是昼饮。吾乡会饮,往往至昏暮不散,此风亦近年后生辈起之。殊不思主人之情,固所当尽,童仆伺候之难,父母挂怀之切,亦不可不体也。李宾之学士饮酒不多,然遇酒筵联句或对奕,则乐而忘倦。尝中夜饮酒归,其尊翁犹未寝,候之。宾之愧悔,自是赴席,誓不见烛。将日晡,必先告归。此为人子者所当则效也。

  国初循元之旧,翰林有国史院,院有编修官,阶九品,而无定员,或至五六十人。若翰林学士、待制等官,兼史事,则带兼修国史衔。其后更定官制,罢国史院,不复设编修官,而以修撰、编修、检讨专为史官,隶翰林。翰林自侍读、侍讲以下为属官,官名虽异,然皆不分职。史官皆领讲读衔,讲读官亦领史事。无兼领职事,不以书衔。近年官翰林者,尚存国初之制,书兼修国史,甚者编修已升为七品正员,而仍书国史院编修官。亦有书经筵检讨官者,盖仍袭旧制故也。此出东里文集。有关制度,且可以示妄书官衔者,故记之。

  ●蓬轩类记四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四者相因而不可偏废也。朱子治易,虽主象占立说,而其义理未尝与程传背驰。故本义于卦爻中,或云说见程传,或云程传备矣。又曰:看某易,须与程传参看。故本朝诏告天下,易说主程某传、朱某本义,而科举取士以之。予犹记幼年间,见易经义多兼程传讲贯,近年以来,场中易经义专主朱说取人,主程传者皆被黜。学者靡然从风,程传遂至全无读者。尝欲买周易传义为行箧之用,遍杭城书肆求之,惟有朱子本义,兼程传者绝无矣。盖利之所在,人心趋之,市井之趋利,势固如此,学者之趋简便,亦至此哉!率天下之人而为程传之祸者,不知自某试官始,姑记以询之。

  闻天顺间,沛县民杨四家,锄田得一古铜器,状如今香炉,有耳而无足。洗去土,有声如弹琵琶不已,其家以为怪,碎之。不知何物也。

  成化甲辰,泗州民家牛生一麟,以为怪,杀之。工侍贾公俊时公差至此,得其一足归。足如马蹄,黄毛中肉鳞隐起,皆如半钱。永康尹昆城王循伯时为进士,亲见之,云然。

  弘治五年,杨之瓜州聚船处,一米商船被雷击,折其桅。近本处,大小鼠若干皆死,盖鼠啮空而窟宅其中也。大鼠重七斤,小鼠约重二斤。乡人印绶初闻而未信,尝亲问其船主云然。意者天恐风折于扬帆时,致误民命,故击之耶?

  尝闻正统十年,予家祖园新竹二本,皆自数节以上分两岐,交翠可爱。家仆候其老,斫而芟去旁枝,用以支取蕴草饲猪。景泰二年,新居后园,黄瓜一蔓生五条,结蒂与脱花处分张为五,瓜之背则相连附。园丁采入,众玩一过,儿童擘而食之。后仕于朝,有以瑞竹瑞瓜图求题咏者,阅之,则皆予家所尝有也。况他竹之瑞一本,予家并生二本,他瓜仅二三,又非连理,予家五瓜连理,不尤瑞乎!使当时长老父兄有造言喜事者,谄谀归之府县,夸艳归之家庭,动众伤财,其为不靖多矣。惟其悃愊无华,故人之所谓祥瑞,一切不知动其心。惟不知动其心,故骄侈不行,而灾害不作,可以保其家于悠久也。传曰:“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其斯之谓欤!

  左氏、庄周、屈原、司马迁,此四人豪杰之士也。观其文章,各自成一家,不事蹈袭,可见矣。史迁纂述历代事迹,其势不能不袭。若左、庄、屈三人,千言万语,未尝犯六经中一句。宋渡江后,学者无程、朱绪余,则做不成文字。而于数字,亦往往妄加贬议,可笑也。先儒谓左氏浮夸,庄周荒唐,屈原怼怨,此公论也。谓庄周为邪说而辟之,亦公论也。若左氏春秋传,自是天地间一种好文字,而世人以其为巧言,岂不过哉!为此言者,正犹贫人吃斋,以文其贫,舍曰珍羞品味,力不能办,而必谓其腥膻不堪食,矫谬孰甚焉!

  南京诸卫,官有廨宇,军有营房,皆洪武中之所经画。今虽间有颓废,而其规址尚在。北京自永乐十九年营建告成,銮舆不复南矣。至弘治元年,阅六十八年,而军卫居址尚有未立者。彼固不能陈乞建立,而上司亦未之念及也。是年,襄城马公文升掌都察院事,奏毁天下淫祠。亦尝建白,尚有未立者,拟欲以城中私创庵院置卫,则财不烦官,力不劳下,其功易成。该部寝而不行。吾昆山知县杨子器,毁城市乡村庵院神祠约有百余所,以其材修理学校、仓廪、公馆、社学、楼橹等事,一时完美。又给发余材太仓、镇海二卫,凡所颓废,率与兴举,军民至今德之。使当时该部大臣,苟有子器其人,则国家之废事以举,官府之缺典以完,又何难哉!盖因循姑恤,特为身谋,而不为之故耳,非力不足也。传曰:“国无其人,谁与兴理?”亦此类欤。

  予观政工部时,叶文庄公为礼侍。尝欲取吾昆元末国初以来诸公文集,择其可传者,或诗或文,人不出十篇,名曰昆山片玉以传,命予采集之。若郭翼羲仲林外野言、殷奎孝章强斋集、袁华子英耕学稿、易恒久成泗园集、吕诚敬夫来鹤轩集、朱德润泽民存复斋稿、偶桓武孟江雨轩诗、林钟仲镛松谷集、沈丙南叔白云集、马■〈鹿各〉公振淞南渔唱、屈昉季明寓庵集、王资之深瑞菊堂集、郑康文时乂平桥稿之类。不久,予除南京吏部主事,恐致遗失,俱以送还。今欲为终其事,而其子于父积书扃鐍甚固,一切秘恡不出,乡先辈之美,竟泯泯矣,可胜叹哉!予既负公之托,而又恐人不知其存心之厚,漫记之。殷、易、屈有刻本,余皆录本,平桥稿其子近亦刻板矣。

  逊志斋集三十卷,拾遗十卷,附录一卷,台人黄郎中世显、谢侍读鸣治之所称也,今刻在宁海县。其二十八卷内勉学诗二十四章,本苏士陈谦子平所作,误入方集耳。子平,元末人,张士诚兵至吴,士有突入其室者,胁其兄训使拜,不屈,刃其胸。子平以身翼蔽,并遇害。平生著述甚富,兵后散亡,独所著易解诂二卷及古今诗数十篇传于世。正统间吾昆山所刻养蒙大训收其诗,予幼尝见之。京师士人徐本以道亦尝刻其诗印行,后有国初韩爽公望跋语,韩、徐皆苏人。

  京师东厂者,掌巡逻兵校之地也。弘治癸丑五月,忽风大作,地陷约深二三丈许,广亦如之。明时坊白昼间二人入巡警铺,久不出。管铺者疑之,推户入视,但见衣二领在壁下,衣旁各有积血,而不见其人。六月六日,通州东门众讹言寇至,男妇奔走入城,跋涉水潦,多溺死者。今日闻马进士庆云。

  吏书王公恕,平生耿介有执,颇负时望。然性偏拗,无休休有容气象,士大夫以此厌之。其在南京参赞机务时,与吏书王公■〈亻与〉相厚,为作大司马三原王公传,刻板印行。太医院判刘文泰与公有怨,奏其变乱选法数事,且言其作传刻板,皆讽人为之,彰一己之善,显先帝之恶。以印本封进,乞正其罪。上不罪恕,特以其卖直沽名,令烧毁板籍而已。公遂乞致仕去。予始闻之,窃意公端人也,使其讽人为此,是与王莽何异,不之信。近得印本观之,其间指斥朝廷失处,固人所共闻,而刻板之举,或出于门生故吏,亦未可知。但传中于其所奏事,皆云不报,是皆留中不行矣,而奏词飞语,历历备具,非其亲授之草,则传者何从而得之如是之详?况刻板印行,公未必不知,不复为禁止之,是不能不来谤口之侵,而御笔“卖直沽名”之旨,非误加也。噫!好名之心一兴,求全之毁斯至,以老成得此,不亦深可惜哉!

  晦庵先生家坟墓,乃先生自观溪山向背而为者。面值一江,有沙亘其间。先生尝云:“此沙开时,吾子孙当有入朝者。”其家有私记存焉。景泰间,朝廷念其有功于世,求访其子孙,于是九世孙梴征入朝,授五经博士,世官一人主祀。公文未至之数日,其沙忽被水冲开,适中其言。苏州府通判倪文烜,建宁人,母朱氏,梴之女兄,为予言此。晦庵非术数之学,而其验如此,偶然欤,抑至诚前知欤?

  昆城夏氏,与处州卫某指挥为亲旧。指挥闻夏氏有淑女,求为子妇,数年未成。后求之益力,家人皆许之,女之祖独不许。因会客,以骨牌为酒令,祖设难成之计,谓求婚者云:“铺牌若得天地人和四色皆全,即与成婚。”一拈而四色不爽,众惊异,遂许之。太仓曹用文、查用纯素友善,适其妾各有娠。一日会饮,戏以骰子为卜,云:“使吾二人一掷而六子皆红,必一男一女,必为婚姻。”一掷而得浑纯。后果查生男,曹生女,查以子赘曹为婚姻。此二事相类而甚奇,盖亦非偶然也。

  江西山水之区多产蛟,蛟出,山必裂,水必暴涌。蛟乘水而下,必有浮菹拥之,蛟昂首其上。近水居民闻蛟出,多往观之, 或投香纸,或投红绡,若为之庆贺者然。云蛟状,大率似龙,但蛟能害及人畜,龙则不然。龙能飞,且变化不测,蛟则不能也。

  庆元初,韩侂胄既逐赵忠定,太学生敖陶孙赋诗于三元楼上,云:“左手旋干右转坤,如何群小恣流言,狼胡无地居姬旦,鱼腹终天吊屈原。一死固知公所欠,孤忠幸有史长存。九原若遇韩忠献,休说渠家末世孙。”陶孙方书于楼壁,酒一再行,壁已不存。陶孙知诗必为韩所廉得,捕者将至,急更行酒者衣,持暖酒具下楼。捕者与交臂,问曰:“敖上舍在否?”敖对以:“若问太学秀才耶?饮方酣。”陶孙亟亡命奔走闽。后登己丑第,此出杭志记遗。陶孙字器之,宋庆元五年曾从龙榜进士,奉议郎泉州佥判,其名衔仅见昆山志进士题名中,而不知其何如人。观此则其为人可知矣。

  宋神宗问吕惠卿:“何草不庶,独蔗从庶,何也?”惠卿曰:“凡草种之则正生耳,蔗种之则旁生。”上喜之。

  按六书有谐声,蔗,庶声。庶,古遮字,非会意也。若蔗以旁生从庶,则鹧鸪、蟅虫亦旁生耶?小人之率尔妄对,类如此。闻本朝天顺间,睿皇欲除某为翰林学士,以翰林已有三员,疑其过多。兵书陈汝言适侍侧,叩头云:“唐朝学士十八人,圣朝三四人,何多?”上喜之,遂决。盖唐之十八人,太宗为太子时,私引文学之士,以为羽翼,非以学士名官也。学士美官,其滥如此,可乎?君人者闻此言,幸而自悟,或询之有识者,面斥其非而远之,则小人不得以利口乱聪明矣。惜乎皆不悟也。

  中吴纪闻六卷,每卷首题云:昆山龚明之。前有明之淳熙元年自序,后有至正二十五年吾昆卢公武记得书来历,及校正增补大略。且云:“非区区留意郡志,此书将泯没而无闻矣。”弘治初,昆尹杨子器翻刻印行。考之宣德昆山志,不载此人。近检公武苏州府志,具明之言行甚悉。盖公武之志人物,间有略其邑里者。昆山志孝文类载马友直、周津、曹椿年,皆本之郡志,而明之独遗之,岂不以是欤!公武知之稔而欠详,后人缺其疑而不志,无怪其然也。记以候修邑志者增入之。

  米元章以书画名一时,其文章不多见。家藏故纸中,有露觔烈女碑文一通,辞亦清古,今维杨新志已收入,兹不录。录其赞云:“王化焕猗盛江、汉,叔运煽猗人伦乱。一德彦猗昭世典,情莫转猗天质善。楚泽缅猗云水偃,炜斯囝猗日星建。此赞每句二韵,亦新奇。囝与茧音同,闽人呼其子云然。古韵书无之,盖后世方言耳。 昔刘梦得以餻字不经见,诗中辄不敢用。囝惟顾况有诗,陆放翁亦有“阿囝略如郎罢意”之句,然用之闽、越,似亦无害。江、淮之俗,故所未闻也。而用之刻石之文,何耶?

  本朝文武衙门印章,一品二品用银,三品至九品用铜,方幅大小,各有一定分寸。惟御史印比他七品衙门印特小,且用铁铸,篆文皆九叠。诸司官衔有使字者,司名印文亦然。惟按察使官衔有使字,而司名印文无之,此所未喻也。军卫千户所,有中左右前后之别,而所统千百户印文,但云“某卫某千户所百户印”,十印皆同,不免有那移诈伪之弊。此则关防未至而然也。若于百户上添第一第二等字,则无弊矣。

  魏文靖公骥为南京礼侍时,尝积有文银百余两,置书室中,失去。巡捕者廉知为一小吏所盗,发其藏,已费用一纸裹,余无恙也。当送法司问罪,公怜其贫,且将得冠带,曰:“若置之法,非惟坏此吏,其妻子恐将失所。”遂寝之。

  提督徐州仓粮太监韦通,尝于桓山寺凿井,深数丈,闻锸下有声铿然,得独轮铜车一具。其色绿如瓜皮,通命磨洗,视之,上有识文云:“陆机造。重三十钧。”推之,轮转而可行。遂进于朝,时宪宗方好古器物,得之甚喜,朝时受赏颇多。成化乙巳岁也。

  丘阁老世史正纲唐德宗兴元元年书:“始赐有功将士以功臣名号,其目云:“所谓奉天定难功臣是也。然其所谓奉天者,以地言也。后世遂袭之,以为奉天命,殊失初意矣。”今按“后世”二字,若指五代及宋、元有此袭号则可,若谓本朝则非也。盖本朝功臣勋阶,固有奉天翊卫等字,然朝廷正殿正门,皆名奉天,凡诏赦及封赠文武官诰敕起语,皆曰奉天承运。其主意正谓天子奉承天命以治天下,故事必称天,非袭唐奉天之名也。

  弘治六年癸丑十二月三日之夕,南京雷电交作,次日大雪。自是雪雨连阴,浃月始晴。考之周密野语,记元至正庚寅正月二十九日未时,电光继以大雷,雪下如轮。是年二月三日春分。又记略云,春秋鲁隐公九年三月,即今之正月,三国吴主孙亮太平二年二月,晋安帝元兴三年五月,义熙六年正月,皆有雷雪之异。义熙以前云,皆未考。至元庚寅,密所亲见也。然皆在正月、二月,今癸丑十二月六日大寒,二十一日方立春,尤可异也。

  北方有虫名蚰蜒,状类蜈蚣而细,好入人耳。闻之同僚张大器云:人有蚰蜒入耳不能出,不以为意。久而觉脑痛,疑其入脑,甚苦之,而莫能为计也。一日将午饭,枕案而睡,边有鸡肉一盘在旁,梦中忽歕嚏,觉有物出鼻中,视之,乃蚰蜒在鸡肉上,自此脑痛不复作矣。又同僚苏文简在山海关时,蚰蜒入其仆耳。文简知鸡能引出,急炒鸡置其耳傍,少顷,竟有声鍧然,乃此虫跃出也。此救急之术,记之。

  勿轩熊氏尝论孔庙诸贤位置,大意谓四配中若复圣、宗圣、述圣三公,各有父在庑下。揆之父子之分,其心岂安?宜作寝殿,以叔梁纥为主,配以无繇、子点、伯鱼三人,祀之别室,当矣。叔梁纥之为主,亦无谓。孟孙氏非圣贤之徒,何可与此?此尤迂谬之见。

  乡人尝言野中夜见鬼火、神火。鬼火色青荧,不动,神火色红,飞越聚散不常。疑即祭义所谓“焄蒿凄怆,百物之精神”之着也。盖火为阳精,物多有之。世知木石有火,而不知龙雷皆有火。夏天久旱,则空中有流火,今谓之火阳是已。海中夜亦有火。肥猫暗中抹之,则火星迸出。壮夫梳发亦然。精油见日亦生火。古战场有磷火。鱼鳞积地及积盐,夜有火光,但不发焰。此盖腐草生萤之类也。

  古人诗集中有哀挽哭悼之作,大率施于交亲之厚,或企慕之深,而其情不能已者,不待人之有请也。今仕于朝者,有父母之丧,辄遍求挽诗为册,士大夫虽非出自至情,亦勉强以副其意,举世同然也。原其所自,始则要结,流于夸耀,终至于仿效成风,而莫之能救矣。盖卿大夫之丧,有当为神道碑者,有当为墓表者,如内阁大臣三人,一人请为神道碑,一人请为墓志,余一人恐其以为遗己也,则以挽诗序为请。皆有重币入贽,且以为后会张本,此所谓要结也。既有诗序,则不能无诗,于是而遍求诗章以成之。亦有仕未通显,持此归示其乡人,以为平昔见重于名人,而人之爱敬其亲如此。此可谓夸耀也。亦有其心无所要结,无所夸耀,以为不如是,则于其亲之丧有缺然矣。于是人人务为此举,而不知其非所当急。甚至江南铜臭之家,与朝绅素不相识,亦必夤缘所交,投贽求挽。受其贽者不问其人贤否,辄尔应之。此所谓仿效成风而莫之能救也。又闻铜臭者得之,不但裒册而已,或刻石墓亭,或刻版家塾。有利其贽而厌其求者,为活套诗若干首以备应付。及其印行,则彼此一律,此其最可笑也。

  今云南、广西等处土官无嗣者,妻女代职,谓之母土官。隋有谯国夫人冼氏,高凉太守冯宝妻也。其家累叶为南越首领,跨据山洞,部落十余万家。夫人在母家,抚循部众,能行军用师,压服诸越。后以功致封爵,此女土官事始,但夫人父家有兄,夫家有子,与今不同耳。

  癸丑五月,苏州大风雷,牛马在野者多丧其首。民家一产五子,三男皆无首,肢体蠢动,二女脐下各有口眼,啼则上下相应,数日皆死。王指挥辅回自京师,闻有奏词到部云。

  唐诗大家,并称李、杜,盖自韩子已然矣。或疑太白才气豪迈,落笔惊人,子美固已服之。又官翰林清切之地,故每亲附之。杜诗后人始知爱重,在当时若太白之眼空时流,盖以寻常目之,故篇章所及,多不酬答。今观二公集中,杜之于李,或赠,或寄,或忆,或怀,或梦,为诗颇多。其散见于他作,如云“李白斗酒诗百篇”,“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南寻禹穴见李白,道甫问讯今何如”之类,褒誉亲厚之意,不一而足。且于它人或称行,或称官,或称字,于白率斥其名,若前辈之待后生者。及观李之于杜,惟沙丘城之寄,鲁郡东石门之送,饭颗山之逢,仅三章而已。况沙丘、石门,略无褒誉亲厚之词,而饭颗山前之作,又涉讥谑。此固不能不起后人之疑也。尝闻乡老沈居竹云:饭颗山,天下本无此名。白以甫穷饿,寓言讥之。“太瘦生,作诗苦”,则明白笑之也。未知然否。

  病霍乱者,浓煎香薷汤冷饮之,或掘地为坎,汲水于中取饮之,亦可。最忌饮热汤,饮热米汤者必死。

  诗兼美刺,寓劝惩,先王之教也。故有矢诗之典,采诗之官。盖将以知政治之得失,风俗之美恶,民生之休戚,以求有补于治,未闻以诗而致祸者。自后世教化不明,邪妄希旨,在上者怀猜忌之心,在左右者肆谗贼之口,于是乎诗祸作矣。唐以诗赋取士,故诗学之盛,莫过于唐。然当时诗人往往以国事入咏,而朝廷亦不知禁,可谓宽大矣。但尊者之失,亦所当讳,而彼皆昧之,何耶?姑以易见者言之,如“三郎沉醉打毬回”,“虢国夫人承主恩”,“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是何美事,而形之咏歌,固以显其君上之失矣。至若“薛王沉醉寿王醒”之句,虽前人尝辨薛王蚤薨,未尝与贵妃同宴龙池。然寿王之醒,触犯忌讳,尤非臣子所忍言者。使猜忌之君观之,宁不槩以贤人君子之为诗,皆敢于攻发君上阴私者耶?故一有谗谮,皆信之不疑,而伤害随之矣。予尝谓后世诗祸,实唐人有以贻之也。

  甲寅六月六日,苏州卫印纽热灸,手不可握。吏以告卫官,各亲手握之,始信。乃以布裹而用之,亦可异也。

  班孟坚汉书,大抵沿袭史记。至于季布、萧何、袁盎、张骞、卫、霍、李广等赞,率因史记旧文稍增损之(张骞赞,即史记大宛传后,)或有全用其语者。前作后述,其体当然。至如司马相如传赞,乃固所自为,而史记乃全载其语,而作“太史公曰”,何邪?又迁在武帝时,雄生汉末,安得谓杨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风一哉?诸家注释,皆不及之。又公孙弘传,在平帝元始中,诏赐弘子孙爵。徐广注谓后人写此以续卷后。然则相如之赞,亦后人剿入,而误以为太史公无疑。至若管仲传云后百余年有晏子,孙武传云后百余年有孙膑,屈原传云后百余年有贾生,皆以其近似,类推之耳。至于优孟传云其后二百余年秦有优旃,而淳于髡传亦云其后百余年楚有优孟,何邪?殊不思优孟在楚庄王时,淳于在齐威王时,楚庄春秋之世,齐威乃战国之时,谓前百余年楚有优孟可也。今乃错谬若此,且先传髡而后叙孟,其次序晓然,谓之非误,可乎?此出齐东野语。尝见元吴文正公、本朝王忠文公读史记伯夷传,疑其不伦,皆有所更定。窃叹服前贤读书精察如此。近见此语,又以叹公谨识见之明,虽前代深于史学者,亦未之觉也。因记之,与读史者共焉。[乐隐键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