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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醒杂志》 [宋]曾敏行

● 序

古者有亡书,无亡言。南人之言,孔子取之。夏谚之言,晏子诵焉。而孔子非南人,晏子非夏人也。南北异地,夏周殊时,而其言犹传,未必垂之策书也,口传焉而已矣。故秦人之火能及漆简,而不能及伏生之口。然则言与书孰坚乎哉?虽然,言则怪矣,而言者有在亡也,言者亡则言亦有时而不坚也。书又可废乎。书存则人诵,人诵则言存,言存则书可亡而不亡矣,书与言其交相存者欤。 庐陵浮云居士曾达臣,少刻意于问学,慨然有志于当世,非素隐者也。尝与当世之士商略古今文章,前代之豪杰,知光武不任功臣,而知其有大事得论谏。知武侯终身无成,而知司马仲达实非其对。知邓禹之师无敌,而知其短于驭众。知孙权之兵不勤远略,而知其度力之所能。若夫以兵车为活城,以纸鸢为本于兵器,谈者初笑之,中折之,卒服之。古之人固有生不用于时,而没则有传于后,夫岂必皆以功名之卓著哉!一行之淑,一言之臧,而传者多矣,其不传者亦不少也,岂有司之者欤?抑有幸不幸欤?抑其后世之传不传,亦如当时之用不用,皆出于适然欤?是未可知也。若达臣之志而不用世,是可叹也。既不用世,岂遂不传世欤?达臣既没,吾得其书,所谓《独醒杂志》十卷。于其子三聘,盖人物之淑慝,议论之予夺,事功之成败,其载之无谀笔也。下至谑浪之语,细琐之汇,可喜可笑可骇可悲咸在焉。是皆近世贤士大夫之言,或州里故 老之所传也,盖有予之所见闻者矣,亦有予之所不知者矣。以予所见闻者无不信,知予之所不知者无不信也。后之览者,岂无取于此书乎?

郭熙乙巳十月十七日诚斋野客杨万里序。

●卷一

蔡端明事母至孝,尝步行遇一妪,貌甚龙钟,问其年,曰百单二矣。端明再拜,曰:“愿吾母之寿如妪。”后果符其言。(蔡襄)

包孝肃公尹京,人莫敢犯者。一日,闾巷火作。救焚方急,有无赖子,相约乘变调公。亟走,声喏于前曰:“取水于甜水巷耶?于苦水巷耶?”公勿省,亟命斩之。由是人益畏服。(包拯)

向文简公为庐陵倅时,人未有知者。安城士人彭仲元,能以星历知人祸福,文简召问之,仲元曰:“通判不必他问,不出十年位至公相。”文简自庐陵罢官,阅数年即大拜。仲元之术不吝于告人,吉凶寿夭不差毫发,时人即之者如市,后官于京师而卒,惜其术无传焉。

皇祐元年,何正臣与毛君卿俱以七岁应童子科。君卿之慧差不及正臣,时皇嗣后未生,上见二人年甚幼而颖悟过人,特爱之,留居禁中数日。正臣能作大字,宫人有以裙带求书者,正臣书曰:“《关雎》,后妃之德也。”上尝以梨一颗令二人分食之,君卿逡巡不应,上怪问其故。对曰:“父母在上,不敢分离。”上大喜,以为皆能知其大义。翌日,御便殿,俱赐童子出身。正臣字君表,新淦洲上人,后仕至宝文阁待制。君卿字公弼,吉水龙城人,终于朝散大夫。

刘丞相名景宏,南唐时为吉州牙将,刺史彭玕以吉州叛,攻陷郡县,杀略吏民,协景宏以从。景宏度势不敌,乃佯许之,随之往来,故吉之城邑独不被残毁。玕既败,景宏以兵归南唐,遂家吉之永新县。尝谓人曰:“我伪从彭玕之协,可活万人。吾虽不偶于时,后必有兴者。”因号所居后山曰后隆。景宏既没,越三世而生丞相沆。沆之子孙皆荣显,至今世禄不绝。(刘沆)

杨文公大年,美须髯。一日早朝罢,至都堂,丁晋公时在政府,戏谓之曰:“内翰拜时须扫地。”公应声曰:“相公坐处幕漫天。”晋公知其讥已,而喜其敏捷,大称赏之。天禧末,寇公诸人皆贬远方,文公实预谋,而晋公爱其才,终不忍害也。

蔡元长尝论荐毛友龙,召对,上问曰:“龙者,君之象,卿何得而友之?”友龙不能对,遂不称旨。退,语元长。元长曰:“是不难对,何不曰‘尧舜在上,臣愿与夔龙为友’?”他日再荐之,复召对,上问大晟乐。友龙曰:“讹。”上不谕其何谓也。已而元长入见,上以问答语之,对曰:“江南人唤和为讹,友龙谓大晟乐主和尔。”上颔之,友龙乃得美除。(蔡京)

刘丞相沆冲之守陈州时,尝梦登谯楼,抱鼓而寝。既觉,家人告曰:“夜漏不闻四鼓,何也?”明日,丞相问故,更吏对曰:“夜将四鼓,有蜈蚣长三尺许,旋辟鼓上,惴恐莫敢近,遂不报四更。”丞相因悟昨梦,乃不之责。此与欧阳公闻榆荚香而悟身为瞿鸽者何异。(刘沆)

刘伟明弇,少以才学自负,擢高第,中词科,意气自得,下视同辈。绍圣初,因游一禅刹,时东坡谪岭南,道庐陵,亦来游,因相遇,互问爵里姓氏。伟明遽对曰:“庐陵刘弇。” 盖伟明初不知其为东坡。自谓名不下人,欲以折服之也。乃复问东坡所从来。公徐应曰:“罪人苏轼。”伟明始大惊,逡巡致敬曰:“不意乃见所畏。”东坡亦嘉其才气,相与剧谈而去。

江南呼蜜为蜂糖,盖避杨行密名也。行密在时,能以恩信结人,身死之日,国人皆为之流涕。予里中有僧寺曰南华,藏杨、李二氏税贴,今尚无恙。予观行密时所征产钱,较之李氏轻数倍。故老相传云,煜在位时纵侈无度,故增赋至是。欧阳谓行密为盗亦有道,岂非以其宽厚爱人乎。(李煜)

祖宗时,堂吏官止朝请郎。蔡元长为相,多更改祖宗制度,恐其议已,遂许至中奉大夫。宣和间,朝奉大夫以上至中奉大夫者凡五十余人,虽有诏汰之而不能复旧,至今遂为定制。(蔡京)

王冀公,新喻人,微时往观社求祭肉。众问尔为谁,曰:“我,秀才也。”众曰:“何所能?”曰:“能诗。”时无纸笔,即取炭画猪皮上,曰“龙带晚烟归洞府,雁拖秋色入衡阳”。后之人谓此句有宰相气象。(王钦若)

汪圣锡幼年与群儿聚学,有谒其师,因问能属对者,师指圣锡,客因举对云:“马蹄踏破青青草。”圣锡应对曰:“龙爪拏开淡淡云。”客大惊曰:“此子有魁天下之志。”圣锡年未冠,果廷试第一。

李仁甫《通鉴长编?仁宗皇帝纪》景祐二年三月丁巳,赐故镇东军节推毛洵家帛五十匹,米五十斛。洵,吉州人,进士及第,又中书判拔萃科。其父国子博士应佺,与其母卒于窦州。洵徒跣护丧归里中,负土成坟,毁瘠而卒。特恤之,即予同里毛子仁父子也。应佺与洵墓铭,皆余襄公靖所撰。应佺字子真,罢窦州回,尚历虔、筠、太平三州通判,以明道二年三月丁丑终于当涂官署。其配高氏寿春县君,终于池阳之舟次。次子溥,以毁卒。故余公铭之有曰:哀殒庭兰,悲摧舞鸾。洵与兄渐奉丧归葬于华原,结庐墓所,凡二十一月,毁瘠如初丧之仪,舆疾归家,数日而卒。以孝行闻,诏赐粟帛以旌显之。则子真非卒于窦州。意者仁甫未尝考余公墓铭耳。

天圣八年,应书判拔萃科者凡八人。仁宗皇帝御崇政殿试之,中选者六人,余襄公,尹师鲁,毛子仁,李敦裕,其二则失其姓名。问题十通,一问:戊不学孙吴,丁诘之,曰顾方略如何尔。二问:丙为令长,无治声,丁言其非百里才。壬曰君子不器,岂以小大为异哉。三问:私有甲弩,乃首云止槊一张,重轻不同,若为科处。四问:丁出见癸缧系于路,解左骖赎之,归不谢而入,癸请绝。五问:甲与乙隔水将战,有司请逮其未半济而击之,甲曰不可。及阵,甲大败,或让之,甲不服。六问:应受复除而不给,不应受而给者,及其小徭役者,各当何罪?七问:乙用牛衅钟,牵引过堂下,甲见其觳觫,以羊易之。或谓之曰:见牛不见羊。八问:官物有印封,不请所由官司,而主典擅开者,合当何罪?九问:庚请复乡饮酒之礼,辛曰古礼不相沿袭。庚曰澄源则流清。十问:死罪囚,家无周亲,上请,敕许充侍。若逢恩赦,合免死否?时襄公除将作监丞,知海阳县,师鲁武胜军掌书记,知河阳县,子仁镇东军推官,知宣城县,敦裕大理寺丞,知华亭县,皆以民事试之也。

毛子仁博学能文,年十九登进士,二十六中书判拔萃,时誉翕然。陈恭公,余襄公,杜祁公,王伯中,胥安道,李献臣,王总之十二人,各为诗以饯其归。杜公诗有曰:“判就十题彰敏妙,学穷千古见兼该。”其推重如此。子仁孝于其亲,初为抚州司法,以亲养在远乞罢。后知宣城县,丁父忧,哀毁成疾。前死之夕,梦一绛袍童子持玉函,中有丹书,谓子仁曰:“帝命召妆,使掌文籍。”觉而异之,次日疾甚,自谓必不能起。援笔为赞曰:“生为幻人,死为天真,改幻从真,无根无尘。”书毕而逝。

故事,进士第一人,初命官以将作监丞,迁著作郎,次迁右正言。熙宁中,许冲元将以磨勘当迁,王荆公为相,欲抑甲科三名前恩例拟令转太常博士,太常博士与右正言同为一等,然祖宗分别流品,以太常博士为有出身人迁转,非以待第一人也。荆公方下笔作太守,时堂吏以手约笔,具陈祖宗之制,荆公乃改“太”字右笔作“口”字,冲元遂迁右正言。(许将,字冲元)

李氏建国,国中无马,岁与刘鋹市易。太祖既下岭南,市易遂罢,马益艰得。惟每岁入贡,得赐马百余匹耳。朝廷未悉其有无也。王师南伐,煜遣兵出战,骑兵才三百,至瓜州,尽为曹彬之裨将所获。验其马,尚有印文,然后知其为朝廷所赐也。(李煜)

王荆公《诗经义》成书,神宗令以进呈,阅其序篇未毕,谓荆公曰:“卿谓朕比德文王,朕不敢当也。”公曰:“陛下进德不倦,从谏弗咈,于文王何愧?”上曰:“诗称陟降庭止之类,岂朕所能?”公曰:“人皆可以为尧舜,陛下何自谦如此?”上摇首曰:“不若改之。”

庐山圆通寺在马耳峰下,江左之名刹也。南唐时赐田千顷,其从数百众,养之极其丰厚。王师渡江,寺僧相率为前锋以抗。未几,金陵城陷,其众乃遁去。使李煜爱民如僧,则其民亦皆知报国矣。

马正惠公尝珍其所藏戴嵩《斗牛图》,暇日展曝于厅前,有输 租氓见而窃笑,公疑之,问其故。对曰:“农非知画,乃识真牛。方其斗时,夹尾于髀间,虽壮夫膂力不能出之。此图皆举其尾,似不类矣。”公为之叹服。

谢民师名举廉,新淦人,博学工词章,远近从之者尝数百人。民师于其家置讲席,每日登座讲书一通。既毕,诸生各以所疑来问,民师随问应答,未尝少倦。日办时果两盘,讲罢,诸生啜茶食果而退。东坡自岭南归,民师袖书及旧作遮谒,东坡览之,大见称赏。谓民师曰:“子之文,正如上等紫磨黄金,须还子十七贯五百。”遂留语终日。民师著述极多,今其族摘坡语名曰《上金集》者,盖其一也。尝有稿本数册,在其婿陈良器处,予省从良器学,屡获观焉。

王文康公晦叔,性严毅,见僚属未尝解颜。知河南日,梅圣俞时为县主簿,一日袖所为诗文呈公。公览毕,次日对坐客谓圣俞曰:“子之诗有晋宋遗风,自杜子美没后二百余年不见此作。”由是礼貌有加,不以寻常待圣俞矣。(王曙,字晦叔,谥文康)

元祐初,后山在京师,闻徐仲车之孝行,遂致书以通殷勤,托其门人江季共端礼持以往。季共见仲车言曰:“友人陈师道好贤乐善,介然不群于流俗,闻先生之风,因愿纳交于下执。有书,托端礼以致于左右。”公欣然发缄,读已,谓季共曰:“陈君真贤者,某虽未之见,子谓不群于流俗,今读其书辞,敢以为信。然某年来未尝以诗文入京,故不能为谢,子其为我谢之。”季共以告,后山曰:“仲车之介,当于古人中求。他日扫门,未晚也。”闻者两贤之。(徐积,字仲车)

今之风筝,古之纸鸢也,创始于韩淮阴。方是时,陈豨反于代,高祖自将征之,淮阴与豨约从中应,作纸鸢以为期,谋败身戮。而纸鸢之制,今为儿戏。使木罂渡军,沙囊壅水,皆如纸鸢之无成,则何以助汉王成业也。(韩信)

新淦县道士何得一者,常人也。徽宗尝梦有道士曰何得一者来见,遂以姓名及状貌图像求之。守令以其姓名之同,遂以闻,上大喜,即令送至阙下。既召见,山野龌龊,不能应对,甚不称上意。时方集道流于宝录宫作醮,因命得一预焉。建醮毕,授丹林郎遣归。初,得一之有是命也,守令意其形于帝梦,必有所得,因问其有何技能。得一以为昔浴于江中,得杖子状如龙,又尝噀水于壁间,成罨画山水,守亦信之,具以表闻。后人诘其故,杖乃木根,初无他异。而噀水成画者,因醉后呕吐成沥耳。至今人传以为笑。

徽宗初建宝录宫设醮,车驾尝临幸。迄事之夕,道士以章疏俯伏奏之,逾时不起,其徒与旁观者皆怪而不敢近。又久之,方起。上宣问其故,对曰:“臣章疏未上时,偶值奎宿星官入奏,故少候其退。”上曰:“奎宿何神?”对曰:“主文章之星,今乃本朝从臣苏轼为之。”上默然。

●卷二

绍兴甲戌,省试别院,以“中和节”为诗题。举人上请,主司 答云:“元宵已过,寒食未来。”盖谓此二月节也。然按后汉《周举传》,太原郡旧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龙忌之禁,在其七月,咸言神灵不乐举火,由是士民每中冬辄皆寒食,莫敢烟爨。老少不堪,间或寒死,故因谓寒食为禁烟节。举既为刺史,作吊书以解民之惑。则所谓寒食者,果何与于清明耶?今人以清明前三日为寒食,不知又何据也。

刘丞相沆为士人时,携一仆赴礼部。夜卧,忽惊起哭,丞相怪问,仆曰:“不祥殊甚,不敢言。”再三诘之,曰:“梦主君为人斫去头。”丞相曰:“此乃吉证,斫去头,留得项,我当为第二人。”果于王拱辰榜第二人赐第。”(刘沆)

坡、谷同游凤池寺。坡公举对云:“张丞相之佳篇,昔曾三到。”山谷即答云:“柳屯田之妙句,那更重来。”时称名对。张丞相诗云:“八十老翁无品秩,昔曾三到凤池来。”坡公盖取此也。

汉博士选三科,高为尚书郎,次为刺史,其不通政事者以久次补诸侯太博,此制最合人情。予尝欲依仿汉制,以处今之特奏名进士。盖特奏第五等人,皆以为诸州助教,士人晚境至此,亦疲矣。然犹或至于纳敕不愿受者,辞其名而冀其禄也。

夫市井、巫医、祝卜、技艺之流,孰不以助教自名,士人役役 于科目而与之无别,宜其不乐闻也。予谓不若因补为本贯州县学职,以名次次第授之,自上而下,由州而邑,三岁而易,新故相代,盖以州县学职言之,则其名正,予之以三年之禄,则其礼优。况今居是职者,往往多后生新进,躐取而强处之,人多不服,倘举以授旧人,亦得尚齿之义。

范忠宣公寓居永州东山寺时,诸孙尚幼。一日戏狎,言语少拂寺僧之意,僧大怒,叱骂不已。公坐于堂上,僧诵言过之,语颇侵公,公不之顾。家人闻之,或以告,公亦不应。翌日,僧悔悟大惭,遂诣公致谢,公慰藉之,待之如初,若未尝闻也。(范纯仁,范仲淹子)

宣和中,太白见,甚高。尚书刘公才邵时在中秘,见而叹曰:“是兵象也,国家其有外患乎?”因与僚友同观,忧形颜色。未几,敌犯畿甸。后周芑秀实来倅庐陵,赠诗云:刘郎校书天禄阁,太白下观光昭灼。心知汉祀厄中天,夜半瞻星涕零落。尚书字美中。

王荆公在相位,子妇之亲萧氏子至京师,因谒公,公约之饭。翌日,萧氏子盛服而往,意谓公必盛馔。日过午,觉饥甚而不敢去,又久之,方命坐,果蔬皆不具,其人已心怪之。酒三行,初供胡饼两枚,次供彘脔数四,顷即供饭,旁置菜羹而已。萧氏子颇骄纵,不复下箸,惟啖胡饼中间少许,留其四旁。公顾取自食之,其人愧甚而退。人言公在相位,自奉类不过如此。(王安石)

两府例得坟院,欧阳公既参大政,以素恶释氏,久而不请。韩公为言之,乃请泷冈之道观。又以崇公之讳,因奏改为西阳宫,今隶吉之永丰。后公罢政,出守青社,自为阡表,刻碑以归。江行过采石,舟裂碑沉,舟人曰:“神如有知,石将出。”有顷,石果见,遂得以归,立于其宫。绍兴乙卯宫焚,不余一瓦,碑亭独无恙,信有神物护持云。

毛文捷,字长卿,吉水人,淳化三年进士及第。王冀公与之为同年生,雅相友善。文捷豪放不羁,冀公素奇之。景德中,知舒州望江县,冀公时知枢密院,荐知名士四十二人,文捷在其中,独以韬略许之。真宗召至阙下,亲御便殿,试以平西夏方略。文捷对极详明,上大喜,除秘书省校书郎。其制词云:毛文捷,通经典礼,廷对方谋,兹谓硕材,可宜旌劝。

夏英公帅江西日,时豫章大疫,公命医制药分给居民。医请曰:“药虽付之,恐亦虚设。”公曰:“何故?”医曰:“江西之俗,尚鬼信巫,每有疾病,未尝亲药饵也。”公曰:“如此则居死于非命者多矣,不可以不禁止。”遂下令捕为巫者杖之,其著闻者黥隶他州。一岁,部内共治一千九百余家。江西自此淫巫遂息。(夏竦)

范忠宣公谪永州,年七十余矣。每朔望日,必陈列其家所藏四朝宸翰,及宣赐器皿于堂上,率其子孙罗拜其下。拜毕,缄藏如初。然后长幼相拜,啜茶而退。自始至及北归,未尝或辍。先君官零陵时,与公之去相望才二十余年。士人多有识公者,具言如此。

国初,江西亦用铁钱。尝见玉笥山玉梁观所藏经卷,尾有题字云:太平兴国三年太岁戊寅,新淦县扬名乡胡某,使铁钱一百二十贯足陌,写经六十卷。玉梁观后改为承天宫。

徽宗尝内宴,顾问梁师成曰:“先王乐以天下,忧以天下。今西北既宾服,天下幸无事,朕因得游宴耳。”师成对曰:“臣闻圣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上问蔡京曰:“师成之言如何?”京曰:“乐不可极尔。”上喜曰:“京之言是也。”

寇莱公谪居道州,初至,不谙风土,欲得楼居以御岚瘴之气,而力不能举。一日,与客言之,客曰:“此易事。”乃以语郡人,于是争为出力营建,不日落成。及公薨,道之人绘公像祠于楼上,至今奉事唯谨。(寇准)

吕丞相大防微仲,罢相,以大观文出知颖昌府。制有曰:“改元而后,与政历九年之间。有国以来,首相踵三人之久。”盖自国初至元祐,为首相者,居位多止七八年耳。

大观四年五月,彗星出于奎娄之间。又自三月不雨至五月,上颇焦劳。台官吴执中等屡上章言蔡京罪恶,上亦浸薄京之所为,遂降授太子少保致仕。给事中何昌言奏言:“大臣被降责,须有章疏。及所得圣语文字,俱合过门下省。今京降官罢相,乃止有麻制。又录黄各一道,并无事因。乞依自来体例,备今来行遣过门下省,作定本关报,庶使四方明知京之罪状。”上从之,遂以章疏付外。何给事,字忠孺。

国朝自章圣,始命致仕者给半俸,然非得旨者不与,遵唐制也。唐人致仕,非有敕不给俸。今致仕者例给其半,与旧制异矣。

仁宗皇帝尝闲步禁中,闻庑外有哗者,稍逼听之,乃二卫士。甲曰:“人生富贵在命有无。”乙曰:“不然,今日为宰相,明日有贬削为匹夫者。今日为富家,明日有官藉而没之者。其权正在官家耳。”因相与诘难,未服,故争辨不已。帝因密识其人。一日,出金奁,封缄甚密,特呼乙送往内东门。行将达,忽心腹痛作,不堪忍,惧愆其期,偶与甲遇,令代捧以先。门司启奁,乃得御批云:“去人给事有劳,可保明补官。”乙随至,则辨曰:“已得旨送奁,及门疾作,令甲代之尔。”门司覆奏,帝命与持至者,甲遂补官。

唐子西《内前行》,为张天觉作也。天觉自中书侍郎除右仆射,蔡京以少保致仕,四海欢呼,善类增气。时彗星见而遽没,旱甚而雨,人皆以为天觉拜相感召所致。上大喜,书“商霖”二字以赐之,且谓之曰:“高宗得传说,以为用汝作霜雨。今朕相卿,非是之谓耶?”故子西之诗具言之,其诗云:内前车马拨不开,文德殿下听麻回。紫微侍郎拜右相,中使押赴文昌台。旄头昨夜光照牖,是夕收芒如秃帚。明日化为甘雨来,官家唤作调元手。周公礼乐未要作,致身姚宋也不恶。乡来两公当国年,民间斗米三四钱。

张楚僭伪,遣快行亲事往庐州省视其家,经由淮南。向公子諲伯恭时为发运使,因拘囚之,验其文券,见南京副总管尝资给其人甚厚,伯恭遂檄使勤王,有“不可污张巡,许远之地”等语。后达上听,深嘉伯恭之慷慨忠节也。

蔡绦约之,好学知趋向。为徽猷阁待制时,作《西清诗话》一编,多载元祐诸公诗词。未几,臣寮论列,以为绦所撰私文,专以苏轼、黄庭坚为本,有误天下学术。遂落职勒停。

祖宗官制,同是一官,而迁转凡数等。自将作监主簿至秘书监,其迁秩各视其品。若卿列馆职,则为一等。出身人,则为一等。荫补人,则为一等。杂流,则为一等。所以甄别流品,为至严密也。自谏议大夫至吏部尚书,其迁除则为一等。盖两制,两省官,皆极天下之选,论思献纳,号为侍从,故不复分等级。然其超等而迁,则惟宰相执政而已。

湖湘官道,穷日之力仅能尽两驿。父老相传,以为寇莱公为丁、曹所诬蔑,谪为道州司马,欲以忧困杀之,阴令于衡湘间,十里则去一堠,以为五里,故道里之长如是。公既居道,一日宴客,忽报中人传敕来,且有持剑前行者,坐客皆失色,公不为动。中人既至,公谓曰:“愿先见敕。”中人出敕示,乃贬雷州司户。因就郡僚假绿绶拜命,终宴而罢。

江西自国初以来,士人未有以状元及第者。绍圣四年,何忠孺昌言始以对策居第一,里人传以为盛事。故谢民师有诗寄忠孺云:“万里一时开骥足,百年今始破天荒。”盖记时人之语也。

东坡还至庾岭上,少憩村店。有一老翁出问从者曰:“官为谁?”曰:“苏尚书。”翁曰:“是苏子瞻欤?”曰:“是也。”乃前揖坡曰:“我闻人害公者百端,今日北归,是天佑善人也。”东坡笑而谢之,因题一诗于壁间云:“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夹道手亲栽。问翁大庾岭头往,曾见南迁几个回。”

徐公师川尝言东坡长短句有云:“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白乐天诗云:“柳桥晴有絮,沙路润无泥。”净润两字,当有能辩之者。

刘公仲偃自河东河北宣抚使召归,除京城四壁守御使。与时相议不合,镌官落职奉祠。京城既失守,敌欲得公,用事者诒公以割地遣诣敌营。敌得公喜甚,即馆于僧寺,遣人为言国相知公名,将欲大用。公曰:“偷生以事二姓,有死不可!”国相盖谓粘罕,公守真定时,敌人攻城不能下。再入寇而公已去,真定遂陷,故以此知公也。车驾既北狩,敌复遣人谓公曰:“请以家属北去,取富贵,无徒死。”公仰天大呼曰:“有是乎?”召其指使陈灌谓曰:“国破主迁,乃欲用我,我宁死耳!”即手书片纸付灌持归报其子,以衣绦自缢死。粘罕闻而叹曰:“是忠臣也。”令葬之。公薨八十日,其子始克具棺敛,颜色如生,人以为忠节之气所致云。朝廷褒其死节,谥忠显,又赐碑额为“旌忠褒节”之碑。公名韐,建安人。

元祐初,山谷与东坡,钱穆父同游京师宝梵寺。饭罢,山谷作草书数纸,东坡甚称赏之。穆父从旁观曰:“鲁直之字近于俗。”山谷曰:“何故?”穆父曰:“无他,但未见怀素真迹尔。”山谷心颇疑之,自后不肯为人作草书。绍圣中,谪居涪陵,始见怀素自叙于石扬休家,因借之以归,摹临累日,几度寝食,自此顿悟草法,下笔飞动,与元祐已前所书大异。始信穆父之言为不诬,而穆父死已久矣。故山谷尝自谓得草法于涪陵,恨穆父不及见也。

米元章有嗜古书画之癖,每见他人所藏,临写逼真。尝与蔡攸在舟中共观王衍字,元章即卷轴入怀,起欲赴水。攸惊问何为,元章曰:“生平所蓄未尝有此,故宁死耳。”攸不得已,遂以赠之。

豫章晷漏,乃曾南仲所造。南仲自少年通天文之学,宣和初登进士第,授南昌县尉。时龙图孙公为帅,深加爱重。南仲因请更定晷漏,帅大喜,命南仲召匠制之。遂范金为壶,刻木为箭,壶后置四盆一斛,壶之水资于盆,盆之水资于斛,其注水则为铜虬张口而吐之。箭之旁为二木偶,左者昼司刻,夜司点,其前设铁板,每一刻一点,则击板以告。右者昼司辰,夜司更,其前设铜钲,每一辰一更,则鸣钲以告。又为二木图,其一用木,荐之以测日景。其一用水,转之以法天运。制器甚精,为法甚密,皆前所未有。南仲夜观乾象,每预言其迁移躔次。尝言有某星某夜当过某分,时穷冬盛寒,仰卧床上,彻其屋瓦以观之。偶睡著霜下,遂为寒气所侵而死。其学惜无传焉。独晷漏之制,其子尝闻其大概,今江乡诸县亦有令造之者。南仲名民瞻,庐陵睦陂人也。

南仲尝谓:古人揆景之法,载之经传杂说者不一,然止皆较景之短长,实与刻漏未尝相应也。其在豫章为晷景图,以木为规,四分其广而杀其一,状如缺月,书辰刻于其帝为基以荐之,缺上而圆下,南高而北低,当规之中植针以为表,表之两端,一指北极,一指南极。春分已后,视北极之表。秋分已后,视南极之表。所得晷景与刻漏相应。自负此图以为得古人所未至。予尝以其制为之,其最异者,二分之日,南北之表皆无景,独其侧有景,以其侧应赤道,春分已后日入赤道内,秋分已后日出赤道外,二分日行赤道,故南北皆无景也。其制作穷赜如此。

●卷三

东坡北归至岭下,偶肩舆折杠,求竹于龙光寺。僧惠两大竿,且廷东坡饭。时寺无主僧,州郡方令往南华招请。未至,公遂留诗以寄之,诗云:“斫得龙光竹两竿,持归岭北万人看。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江西十八滩。”谓赣石也。东坡至赣,留数日,将发舟,一夕江水大涨,赣石无一见。越日而至庐陵,舟中见谢民师,因谓曰:“舟行江涨,遂不知有赣石,此吾龙光寺谶也。”民师问其故,东坡因举以诗之本末。

秦少游,驾方回,相继以歌词知名。少游有词云:“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其后迁谪,卒于藤州光华亭上。方回亦有词云:“当年曾到王陵铺,鼓角悲风。千岁辽东,回首人间万事空。”后卒于北门,门外有王陵铺。人皆以为词谶云。

秦少游之子湛,自古藤护丧北归,其婿范温候于零陵,同至长沙,适与山谷相遇。温,淳夫之子也。淳夫既没,山谷亦未吊其子,至是,与二子者执手大哭,遂以银二十两为赙。湛曰:“公方为远役,安能有力相及。且某归计亦粗办,愿复归之。”山谷曰:“尔父,吾同门友也。相与之义几犹骨肉。今死不得预敛,葬不得往送,负尔父多矣。是姑见吾不忘之意,非以贿也。”湛不敢辞,既别,以诗寄二子,有曰:“昔在秦少游,许我同门友。”又曰:“范公太史僚,山立乃先达。”又曰:“秦郎水江汉,范郎器鼎鼐。逝者不可寻,犹喜二子在。”又曰:“往时高交友,宰木已枞枞。今我二三子,事业在灯窗。”今集中载《晚泊长沙走笔寄秦处度范元实》五诗是也。前辈于死生交友之义如此。

绍兴庚辰殿试,上取特奏名进士试卷阅之。一日御小殿,召对读问云:“鹤鸣却写作鹤呜,呜呼却写作鸣呼。何也?”临川人李德远浩,时以删定官充对读,即启云:“臣读至此,亦窃疑之。然以其本正如此,不敢改易。尝以针穿记其侧,乞宣正本审验。”上令取视之,果如其言,称叹德远之精审者久之。

客舍中有题诗一联云:水向石边流处冷,风从花里过来香。或云唐人诗,亦妙句也。

杜少陵卒于荆楚,归葬于陕,此元微之墓志所载。而衡之耒阳有少陵墓,史氏因以为聂令具牛酒迎之,一夕大醉而卒,故聂令因为之藁葬。微之之志云:“旅殡岳阳,其孙元和中改葬于巩,请志其墓。”当以是为正,史氏未详本末也。陶母不知终于何地,而今陶母墓在在有之,新淦闤阓中亦有陶母墓。李太白世传乘醉捉月溺死于水,今日墓在采石,又在州东青山,一所而有二墓。耒阳少陵墓,殆此类耳。

梅圣俞《送欧阳辟晦夫诗》有曰:“我家无梧桐,安可久栖。凤巢在桂林,乌哺不得共。”晦夫,桂林人,尝从圣俞学,及其南归,故以是诗赠之。苏明允初至京师时,东坡与子由年甚少,人鲜有知者。圣俞独奇之,故赠明允诗有云:“岁月不知老,家有雏凤凰。百鸟戢羽翼,不敢呈文章。”后东坡谪海南,过合浦,始识晦夫。谈论累月,晦夫因出圣俞赠行之诗。东坡读毕,执晦夫手笑曰:“君年六十六,余虽少一而白发苍颜,大略相似,困穷亦不甚相远,圣俞所谓凤例如此。天下皆言圣俞以诗穷,吾二人又穷于圣俞之诗,可不大笑乎。”

东坡尝与山谷论书,东坡曰:“鲁直近字虽清劲而笔势有时太瘦,几如树梢桂蛇。”山谷曰:“公之字固不敢轻议,然间觉褊浅,亦甚似石压虾蟆。”二公大笑,以为深中其病。

玉笥飚御庙,乃西狱之别祠,初为云腾庙。许觉之书三大字,后改赐今名。唐之神多唐衣冠,传闻其像皆唐所塑,帝像不冕而冠,盖章圣东封后始册帝号。土人屡欲更像,迄不得。

卜水旱疾疫,有祷辄应。远近数百里举子当秋赋,亦皆往谒。 如因刘公美中尝致祷,神降之梦,有诗云:“来年三月春盛时,骅骝稳步金街西。”刘公自是举进士,中词科,出入中外,终于兵部尚书,显谟阁学士,故皆以为梦之符如是。外舅谢公世林方舍法盛时,再贡不第,其居距祠下不数里,岁时奉祠惟谨。一日,以科目祷焉,梦中亦得诗句云:“欲留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乃乐天诗也。外舅自是不复南宫大廷之试,寻以疾终。

玉笥山清真宫,乃太秀法乐洞天。两山回合,涧水横陈,门外三峰如削玉,古木寿藤,幽森清峭。环此山十里无居人,道书谓九天司命真君在焉。辄以血食入宫,中夜必有光怪,或自外茹之而来宿者,夜亦惊魇不能寐。凡病于宫中垂死必不可生者,气厌厌不绝,必舁出十里外乃绝。相传云山中不容有死气,此最异也。

范信中名寥,为士人时慷慨好侠,故山谷诗《寄校理范寥》有“黄犬苍鹰伐孤兔”之句。舒州张怀素以幻术游公卿间,号落魄野人,与朝士吴安诗子侄吴侔、吴储等结连,信中以其谋为不靖也,欲入京告变,而无其资。汤东野实资送之,朝廷逮捕怀素等,穷竟其事,大观元年狱成,坐累者余百数,而侔、储十数人皆处极刑,虽其父母亦皆窜贬。信中获赏赍甚厚,乃推以与东野,故东野由监簿积累至从官,寥亦以供备库副使累迁诸路戎钤,晚年终于闽中。

丁晋公家,书画填委。南迁之日,藉其所藏,得李成山水寒林九十余轴,他物往往称是。初,晋公自两制出守金陵,陛辞之日,章圣以八幅袁安《卧雪图》赐之,帝题云:“臣黄居寀定到神品。”盖不知为谁笔也。其所画林石庐舍之所,人物苦寒之态,无不逼真。侈上之赐,于金陵城西北隅筑堂曰赏心,施此图于巨屏,观者惊异,乃知公之嗜画,上且时有以增益之也。(丁谓)

往有从官典藩,数与贼战不利。既召还,一日于朝路中戏同列曰:“衣冠佩玉而旋,舍人给事。”盖其人欲溲溺,而时适兼二职耳。未及对,熊叔雅应声曰:“弃甲曳兵而走,安抚尚书。”闻者以为善对,而被诮者不堪。

祖宗时,知开封府多以翰林学士为之,若除知制诰给谏待制卿列,则为权发遣,然须用天下之望,且有政术者。姜公遵谓之姜擦子,薛公奎谓之薛出油,皆以为政清严公正,使人爱而畏之。若包孝肃之政,至今人以为称说。然知府事者,亦未有不为执政也。

“崇宁”钱文,徽宗尝令蔡京书之,笔画从省,“崇”字中以一笔上下相贯,“宁”字中不从心。当时识者谓京有意破宗,无心宁国,后乃更之。

徽宗初改元曰建中靖国,本谓建大中之道,无熙宁元祐之分也。将令学士撰诏,曾子宣言建中乃唐德宗幸奉天时年号,不若更之。上曰:“太平亦梁末帝禅位年号,太宗用之,初何嫌焉。”遂下诏不疑。蔡京复用,尽变初元之政,改元曰崇宁。崇宁者,谓崇熙宁也。

永州士人有登第者,范忠宣公实识之。一日问客曰:“某人何故未归?”对曰:“将试教官。”公不悦,曰:“初登第,当勤吏事。若为教官,是自惰也。”叹惜久之。

胡安定居湖学,建治道斋,俾讲政事者居之。刘彝以论治水见称,后治郡,率能兴水利。彝守章贡,州城东西濒江,每春夏水潦入城,民尝病浸,水退则人多疾死,前后太守莫能治。彝至,乃令城门各造水窗,凡十有三间,水至则闭,水退则启,启闭以时,水患遂息。

东坡守徐州,作《燕子楼》乐章,方具稿,人未知之。一日,忽哄传于城中,东坡讶焉。诘其所从来,乃谓发端于逻卒,东坡召而问之,对曰:“某稍知音律,尝夜宿张建封庙,闻有歌声,细听乃此词也。记而传之,初不知何谓。”东坡笑而遣之。

杜镐在江南时,待试于有司。一日,旅邸方昼寝,忽有鼠衔文一卷,自门窦而入。镐寤而逐之,鼠不惊走,以书置之床前而去。取其书而观之,乃《孝经注疏》也。镐心异其事,遂取读数过。既入试,问题正出疏中。镐遂中选。

章伯益名友直,郇公之族子也。郇公尝欲以郊恩奏补,辞不愿受。皇祐中,廷臣以文行论荐,召试玉堂,亦以疾辞,时有诏太学篆石经,廷臣复荐之,伯益不得已,遂至阙下。篆毕,除将作监簿,伯益固辞,朝廷知其不愿仕,亦不之强。伯益书画今皆名世,惟词章不多见焉。

欧阳公之父崇公,与母韩国太夫人,皆葬于沙溪泷冈。胥、杨两夫人之丧,亦归祔葬。公辞政日,屡乞豫章,欲归省坟墓,竟不得请,里中父老至今相传云:公葬太夫人时,尝指其山之中,曰:“此处他日当葬老夫。”后葬于新郑,非公意也。

斫琴贵孙枝,或谓桐本已伐旁有蘖者为孙枝,或谓自本而岐者为子干,自子干而岐者为孙枝。凡桐遇伐去,随其萌蘖,不三年可材矣。而自子干岐生者,虽大不能拱把。唐人有百衲琴,虽未详其取材,然以百衲之意推之,似谓众材皆小,缀葺乃成,故意其取自子干而岐生者为孙枝也。孙枝既难得,纵有,非久藏未可用。今人求之老屋间,得其材,当试于水中,没入数尺,徐观其浮,取其阳者用之,此亦古人遗意。若僧寺木鱼,岁年虽久,而扣击之余,声散质伤,不足用也。

世宝雷琴,乡人董时亮蓄一琴,以为雷氏旧物。予尝见之,顾莫能辩也。绍兴中,偶一部使者闻之,因愿得以供上方。时亮未许,则借观而固留之,以白金五百两为谢,即日以献内府。辨之,曰:“琴古且异,以为雷琴则欺矣。”却不纳。献者念费之博,返琴而索银,更谓时亮曰:“倘以为无虚辱,则请留百金。”时亮闻之,喜曰:“以琴归我,正所欲也,银何用之。”尽举而复之,封识尚存,闻者莫不叹服。时亮名正工,官至朝议大夫,而家无生理,后其子仕岭表死,不知琴今归谁氏。

广南风土不佳,人多死于瘴疠。其俗又好巫尚鬼,疾病不进药饵,惟与巫祝从事,至死而后已。方书,药材未始见也。

景德中,邵晔出为西帅,兼领漕事,始请于朝,愿赐圣惠方与 材之费,以幸一路。真宗皆从其请,岁给钱五百缗,今每岁夏至前,漕臣制药以赐一路之官吏,盖自晔始。

岐山西北十余里有周公祠,祠后山下泉涌出,甘冽特异于他所,土人谓之润德泉。相传云有大变则涸而不流。崇宁中,泉脉忽竭,山下人浚而深之,始得涓滴,终不能复旧也。

兴国富池庙碑神,乃三国吴将甘宁也。绍兴初,巨盗李成既渡江,破江州,欲入豫章大掠江西诸郡,来祷于庙以决所向,持环珓掷之,几及地,忽跃起高丈余,坠神所坐之后。贼惊曰:“神不我与矣。”遂转战而之湖南。江西不被李成之虐者,皆神之赐也。后郡守以闻于朝,加封王爵,敞大祠宇,龛藏环珓,而表之曰灵珓。

东坡《水龙吟》笛词,高云翔云:“后之笺释者,独谓楚山修竹如云,是蕲州出笛竹。至异材秀出千林表之语,不知是东坡叙取材法也。凡竹林生,后长者必过前竹。其不能过者多死。一林内特一竹可材,远而望之,或伐取数十百竿,错乱终不可识。蔡邕仰视柯亮屋椽,得奇材,不待如此求之。而邕后无至鉴,独有此法可求耳。”云翔尝赴礼部,与仲兄及诸乡人饮于酒肆,有数老乐工相近,谈论音律,云翔微笑。其人乃前致敬曰:“某辈大晟府旧人,适有所谈而诸学士发笑,必某言不协理也。”云翔时已酒酣,乃取其笛弄之,诸工骇听失色,设拜而去。次日,诣云翔之馆求教,云翔辞之。云翔洞晓音律,能移宫转羽,子弟朋友间无能授其法。再举不第而死。云翔名骧,吉水人。

刘执中彝,知虔州,以其地近岭下,偏在东南,阳气多而节候偏,其民多疫,民俗不知,因信巫祈鬼,乃集医作《正俗方》,专论伤寒之疾。尽藉管下巫师,得三千七百余人,勒之,各授方一本,以医为业。楚俗大抵尚巫,若州郡皆仿执中此举,亦政术之一端也。

孔毅甫为举子时,尝梦有以五色线系角黍来馈者,毅甫食之既。其年试于南宫,遂中选。

大观中,士人李彪久留太学,慷慨好直言。睹时政之弊,欲上书论其事。蔡氏之党知之,乃密以告。元长大怒,付狱推治,且谓开封尹曰:“李彪狂妄,死有余责。”人惧,莫敢救者。会张天觉代相,彪得从末减。后元长复位,欲竟其事,遂流彪于海外。

●卷四

岳将军既死,部下多奇才。时既寝兵,稍稍引去。有何宗元者,积功至修武郎。一日,弃官竟入玉笥山,结屋数椽于山之三会峰上,盖樵牧所不至,居五年,往来宫观间,与道流颇相善。一日忽谓之曰:“来日我居庵作少事,子来访我,则先击石,若庵中有声相应则不须来。”道流如其言。数日后,乃始访之。击石数四,寂无应者,惧而退。又数日,率众再往,启其户视之,则何被发而逝。时方秋暑,不知其死已几日,而面貌如生,亦可谓之不凡矣。

花光仁老作墨花,陈去非与义题五绝句,其一云:含章檐下春风面,造化功成秋兔毫。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徽庙见而喜之,召对擢用。画因诗重,人遂为此画。绍兴初,花光寺僧来居清江慧力寺,士人杨补之、谭逢原与之往来,遂得其传,补之所作,后益超出,格韵尤高。然觞次醉余,虽娼优墙壁肯为之,他有求者往往作难。逢原每不乐补之所为,而墨花实不逮,唯长于平远,遇志同气合者始为作之。若以游艺请,则牢辞固拒,如不愿闻。故其画亦不多见,人亦不知其名也。

古者四时变新火,今人苟简,家所用火不知何从来,亦不计其岁年也。儿时在湖湘,见一僧舍有长明灯,众云灯有神异,其焰不热。试以指炙之,信然。后加考究,凡道宫佛屋神祠中多置此灯,有数百年者,焰青而昏,往往皆不甚热。盖久则力尽尔。今人但知择水,初亦非深知水味,独以清浑甘寒有易晓者,如火齐烹饪,气焰着人,与水功用一等,苟不必变,古人何苦多事。

汪彦章为豫章幕官。一日,会徐师川于南楼,问师川曰:“作诗法门当如何入。”师川答曰:“即此席间杯柈果蔬,使令以至,目力所及,皆诗也。君但以意剪财之,驰骤约束,触类而长,皆当如人意。切不可闭门合目,作镌空妄实之想也。”彦章颔之。逾月,复见师川曰:“自受教后,准此程度,一字亦道不成。”师川喜谓之曰:“君此后当能诗矣。”故彦章每谓人曰:“某作诗句法,得之师川。”

丰中丞相之名稷,绍圣间数任言责,有正直之声。与章质夫友善,而不乐章子厚。与曾子固友善,而不乐曾子宣。其论子厚、子宣章疏,皆直指陈不少恕。初不以质夫、子固之故,而为之掩覆也。

政和三年,蔡京自杭召还,三入相矣。时大柄多归北司,京求为固宠禄,保富贵之计。于是内兴大役,外招强敌,改定太宰、少宰之制,更立帝姬,命妇之号,欲绝天下之议已,尽假御笔以行之。

孔经甫文仲为台州司户日,范蜀公举应制科。经甫对策,极言青苗,免役之害,语大忤。直宋次道为初考,以入三等。王禹玉覆考,降一等。韩特国详定,从初考。王荆公见而恶之,密启于上,以御批点之,遂下诏发还本任。孙给事固封还制书,极言其不可。经甫将归,往见蜀公,公叹息其不遇。经甫曰:“苟不负科目及公知人之鉴,足矣。不敢以穷达为念也。”公甚壮之,谓曰:“君气节如此,无替古人。惟不替今日之志,则某之所愿也。”经甫元祐中为谏议大夫,果以抗直为时所推重云。

孔经甫年六七岁能作诗,其父司封君尝对客,召经甫侍立,客命经甫为《莲实诗》,经甫立成。记其一联云:“一茎青竹初出水,数个黄蜂占作窠。”语虽未工,而比类亲切,客大奇之。经甫自此知名。

毛公弼守泗洲,病泄痢,久不愈。及罢官归,遂谒庞安常求医。安常诊之,曰:“此丹石毒作,非痢也。”乃煮葵菜一釜,命公弼食之,且云:“当有所下。”明日,安常视之,曰:“毒未去。”问食几何才进两盂。安常曰:“某煮此药,升合铢两自有制度,不尽不可。”于是再煮,强令进之。已乃洞泄斓斑五色,安常视之,曰:“此丹毒也,疾去矣。但年高人久痢,又乍去丹毒,脚当弱,不可复饵他药。”因赠牛膝酒两瓶,饮习,遂强如初。公弼有一女,尝苦呕吐,亦就求医。安常与之药,曰:“呕吐疾易愈,但此女子能不嫁,则此病不作。若有娠而呕作,不可为矣。”公弼既还家,以其女归沙溪张氏。年余而孕,果以呕疾死。世传安常医甚神,余耳目所接如此,所传当不诬矣。

柳耆卿风流俊迈,闻于一时。既死,葬于枣阳县花山。远近之人每遇清明日,多载酒肴,饮于耆卿墓侧,谓之吊柳会。

江州德化县楚城乡,乃陶渊明所居之地,诗中所谓柴桑者。宣和初,部刺史即其地立陶渊明祠,洪刍驹甫为之记。祠前横小溪,溪中盘屹一石人,谓渊明醉石也。土人遇重九日即携酒撷菊酹奠祠下,岁以为常。

里中有峻岭,号曰王岭,相传彭玕反于吉州,僭号称王,南唐遣兵征之,彭玕数败,遂退保于此以死守。余尝登岭,上可置数万人,仓廪府库皆有遗址。至有一所,曰相公平,足见玕之僭也。旁有山,视王岭为卑小,曰张钦寨,以为南唐遣钦来讨之,驻兵其上。玕有谋土曰刘守真,挟邪术,能呼风噀雨,故钦与战辄不利。距岭三十里有山曰云火峡,玕之先垅在焉。后守真死,钦复遣人发其先垅,棺上有小赤蛇,蛇两旁有蚁,运土为弓剑形,已而玕败。今循驿道而上有刘仙堠,其旁有刘仙师坛,皆刘之遗迹。土人遇旱祷于坛下,间亦雨应。

湖湘岩窦中多石燕,附石而生,状如海物中瓦垅。每天雨,则迸出堕地。采以入药,以左右顾分雌雄,性太热。时有虞都巡者,先君同僚也,自言服之,其法每取雄者十枚,煅之以火,透红则出而渍酒中,候冷复煅,既锻复渍,如是者无算度。干酒一升,乃取屑之。每早作,以二钱七擦齿上,漱咽以酒。虞时年五十,服此药二年,肤发甚泽,才如三十许人,自谓服药之功。一日,忽觉热气贯两目,睛突出,痛不堪忍而死。因思人服金石药,鲜有不为其所毒者。

零陵淡山有石岩,中空,可容千人。东南有石窗,眺望甚远。相传以为其地宜淡竹,而山因得名。或云旧有淡姓人居之,故曰淡山。秦时有隐者曰周贞实,尝隐于岩中。始皇好神仙方士,或荐贞实,始皇召之,使凡三往,贞实不起,遂化为石岩。去州二十余里,旁有寺观,往来者无虚日。土人谓岩之幽胜,当与浯溪朝阳等。元次山居是邦而独无品题,甚可怪也。山谷谪宜州时尝至岩下,今其诗之卒章曰:“惜哉次山世未显,不得雄文镵翠珉。”盖纪永人之语。

神宗尝对执政言:“吕诲墓志是司马光撰,刘航书,航亦无所顾忌耶?”韩绛子华不知上意,因解曰:“航初许光为书石,后欲悔之而不敢食言,亦甚恐惧也。”上曰:“苟恐惧,则不为书矣。”子华不能对。

王荆公退居金陵。一日,与门人山行,少憩松下。公忽回顾周种,曰:“司马十二,君子人也。”种默不对。公复前行,言之再四,人莫知其意。公此时岂深悔为惠卿辈所误耶?

东坡自惠迁儋耳,子由自筠迁旱,二公相遇于藤,因同行。将至雷之境,郡守张逢以书通殷勤,逮至郡,延入馆舍,礼遇有加。东坡将渡海,逢出送于郊。复官出钱僦居以馆子由。帅臣段讽闻之大怒,劾逢馆留党人苏轼,及为苏辙赁屋等事,逢坐除名,勒停。子由移循州。

东坡知贡举时,得章贡孙勰之文于黜籍中,见而异之,擢置第五。榜贴既传,诽议藉藉,以勰尝游公之门也。会廷试,勰复中第五,舆论始服文章之定从。勰,即坡公所赠《刚说》孙介夫之子也。

政和间,置大晟乐府,建立长属。时晃冲之叔用作《梅词》以见蔡攸,攸持以白其父,曰:“今日于乐府中得一人。”元长览之,即除大晟丞。词中云:无情燕子,怕春寒常失佳期。惟有南来塞雁,年年长占开时。以为燕、雁与梅不相关而挽入,故见笔力。

赵谂,元祐九年擢进士第二名,时第一名毕渐,当时榜贴,偶然脱去渐字旁点水,天下遂传名云毕斩赵谂。谂后谋不轨伏诛,果符其谶。

何仙姑,永州民女子也。因放牧野中,遇人啖以枣,因遂绝粒,而能前知人事。独居一阁,往来士大夫率致敬焉。狄武襄征南侬出永州,以兵事问之。对曰:“公必不见贼,贼败且走。”初亦未之信。武襄至邕境之归仁铺,先锋与贼战。贼大败,智高遁走入大理国,其言有证类如此。阁中有遗像,尝往观之。

西融守陆济子楫遗黄钢剑,且云惟融人能作之,盖子楫未详黄钢之说矣。予居湘时,见徭人岁来谒象庙,各佩一刀,乃所谓黄钢者,惟诸蛮能作之。其俗,举子,姻族来劳视者,各持铁投其家水中。逮子长,授室,大具牛酒,会其所尝往来者,出铁百炼,尽其铁以取精钢,具一刀,不使有铢两之羡。如其初偶得铁多者,刀成,銛利绝世,一挥能断牛腰,其次亦非汉人所能作,终身宝佩之。汉人愿得者,非杀之不能取也,往往旁郡多作赝者。予尝访之老冶,谓之到钢,言精炼之所到也。今人才以生,熟二铁杂和为钢,何炼之有,融剑殆是耶。

东坡坐诏狱,御史上其寄黄门之诗,神宗见之,即薄其罪,谪居黄州。郑介夫既下吏,狱官得介夫所厚者往还诗文,悉以奏闻,上见晏叔原所赠绝句,亦从而释之。神宗爱惜人才,不忍终弃如此。晏诗有云: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掌繁华得几时。

曹子建《七启》云:寒芳莲之巢龟,鲙西海之飞鳞。注云:今之耻寒也。古乐府名都篇,亦有“寒鳖炙熊膰”之句。因知今人食品有所谓蒸汗假鳖者,夫岂承其舛而讹其语耶?

琵琶词《绿头鸭》云:路漫漫,汉妃出塞。夜悄悄,商妇移船。徐师川云:“非是当云‘路漫漫汉妃马上,夜悄悄商妇江边’?”出塞愁思,移船感恨,乃当时语。

王荆公作《字说》。一日,踌躇徘徊,若有所思而不得。子妇适侍,见,因请其故。公曰:“解飞字未得。”妇曰:“鸟反爪而升也。”公以为然。

天圣中,毛应佺守窦州。朝廷《赐虑囚敕书》云:“敕毛应佺,朕念三圣之爱育蒸黔,垂著典法,申戒宫吏,简恤刑章,深切丁宁,斯为至矣。方郡守长,如能刻意遵奉,与我共此,何患不臻于讼息而治平哉。今歊燠戒时,动植咸茂,而圜墙幽圄,犹有系缧,愀然以思,当食兴叹,汝宜体是忧侧,加于抚循,无使狴犴之间,重有沦胥之困。躬勤省察,称朕意焉。《敕书》到日,汝可速指挥泥饰洒扫,狱房尝须净洁,每五日一度,差人就狱内监逐人力刷汤枷杻,及逐日供给水浆。兼罪人内如有疾病者,立便差人看承医疗,其委无骨肉者,支与吃食。有人供送茶饭者,亦须画时转送,不得邀难减克。无使罪人或至饥渴。所有合归法者,候处断之时,给与酒饭。如小可罪犯,便须逐旋决遣。若是大段刑禁,事关人命,亦须尽理速行勘断,不待淹廷。仍散下管内,汝宜尝切提举,无令旷慢。及候依此逐件施行,讫,闻奏。故兹示谕,想宜知悉。夏热,汝比好否遣书指不多及。”又《赐衣敕书》云:“敕毛应佺,汝外分忧寄,善布化条。眷言守土之良,适及颁裘之候。特申渥赐,用洽朝仪。今赐汝紫干色大陵绵旋襕衫一领,至可领也,故兹示谕,想宜知悉。冬寒,汝比好否遣书指不多及。”时应佺官止太子中舍。祖宗重郡守之寄,虽远方小郡,敕书亦且遍赐,今帅守皆无之,不知自何时废也。

●卷五

刘丞相在位时,族人偶有逋负官租数十万,丞相不知也,前后官吏望风不敢问。程公珦为庐陵县尉,主赋事,追逮囚系,责令尽偿而后已。或以告丞相,丞相曰:“赋入不时,吾家之罪,县官安可屈法也。”乃致书谢之。后珦罢官至京师,丞相廷见,礼貌有加。珦出,谓人曰:“刘公伟量,非他人能及,真宰相也。”

江之神,今封安济顺泽王。凡江行,有水族登舟,舟人以为神见。王荆公尝泛江归金陵,或见于舟,状稍异,舟人请公致礼,公从容至前,炷香揖之,曰:“朝廷班爵,公无拜侯之礼。”俄顷不见,盖其时未封王爵也。

南昌潘兴嗣延之,号清逸居士,五岁受官。既长,不仕进。赵清献,唐质肃荐之于朝,除校书郎,固辞不就。绍兴中,赵丞相元镇帅豫章,奏言兴嗣廉退自守,足以风化有位。元符中,尝官其孙淳。蔡京当国,乃追夺其官。今兴嗣孙涛尚在,乞赐推恩以旌善人。涛遂补初品官。

客有谓东坡曰:“章子厚日临《兰亭》一本。”坡笑云:“工摹临者,非自得。章七,终不高尔。”予尝见子厚在三司北轩所写《兰亭》两本,诚如坡公之言。

范忠宣在永时,苦目疾,不复观书。有来谒者,亦时举诸经大义告之,然未尝以为己出。每举一说终,则曰:“此先公之训也。”或曰:“此翼之先生之语也,此明复先生之语也。”公尝言:“学者当有所宗,某自受教于翼之先生,不敢有非僻之心。”

林灵素,以方士得幸徽庙,跨一青牛,出入禁卫,号曰金门羽客。一日,有客来谒,门者难之,客曰:“予温人,第入报。”灵素与乡人厚,即延见焉。入,灵素问曰:“见我何为?”客曰:“有小术,愿试之。”即捻土炷炉中,且求杯水噀案上,覆之以杯。忽报车驾来幸道院,灵素仓皇出迎,不及辞别而其人去。上至院中,闻香郁然,异之。问灵素何香,对曰:“素所焚香。”上命取香再焚,殊不类,屡易之而益非。上疑之,究诘颇力。灵素不能隐,遂以实对,且言噀水覆杯事。上命取杯来,牢不可举,灵素自往取,愈牢。上亲往取之,应手而举,仍得片纸,纸间有诗云:“捻土为香事有因,如今宜假不宜真。三朝宰相张天觉,四海闲人吕洞宾。”灵素自是眷衰,未几,放归温州而死。

秦少游谪古藤,意忽忽不乐。过衡阳,孔毅甫为守,与之厚,延留待遇有加。一日,饮于郡斋。少游作《千秋岁》词,毅甫览至“镜里朱颜改”之句,遽惊曰:“少游盛年,何为言语悲怆如此?”遂赓其韵以解之。居数日,别去,毅甫送之于郊,复相语终日。归,谓所亲曰:“秦少游气貌大不类平时,殆不久于世矣。”未几,是卒。

秦少游所赋《浯溪中兴诗》,过崖下时盖未曾题石也。既行次永州,因纵步入市中,见一士人家门户稍修洁,遂直造焉。谓其主人曰:“我,秦少游也。子以纸笔借我,当写诗以赠。” 主人仓卒未能具,时廊庑间有一木机莹然,少游即笔书于其上,题曰张耒文潜作,而以其名书之。宣和间,其木机尚存。今此诗亦勒崖下矣。

欧阳公自南京留守,奉母丧归葬于泷冈。将兴役,忽阴雨弥月,公念襄事愆期,日夕忧惧。里之父甲往告公曰:“乡有沙山之神,乃吾郡太守也,庙祀于此,里人遇水旱祷之必应,盍以告焉。”公乃为文,斋洁而谒于神,曰:“修扶护母丧,归祔先域,大事有日,阴云屡兴,今即事矣,幸神宽之,假三日之不雨,则终始之赐,报德何穷。”翌日,开宇开霁,始克举事。公后在政府,一夕忽梦如坐官府,门外列旗帜甚众,视其名号,皆曰沙山。公困感悟前事,遂以神之嘉惠其民者闻于朝。沙山,今在祀典。

道乡邹公志完《论立刘后疏》有曰:“若曰有子可以立为后,则永平中贵人马氏未尝有子。所以立为后者,以冠德后宫故也,祥符中,德后刘氏亦未尝有子,所以立为后者,以钟英甲族故也。今若贤妃德冠后宫亦如贵人,钟英甲族亦如德后,则何不于孟氏罪废之初,用立慈圣光献故事便立之。必迁延四年以侍今日,果何意耶?必欲以示信天下,天下之人果信之耶?”上怒甚,内批贬志完新州。疏留中不降出,时人亦不知有何说也。元符末,崇庆眷方盛,时相欲媒孽志完以固位,乃伪为志完之疏,传之中外。其间有云:“杀卓氏而夺之子,欺人可也,距可欺天耶?卓氏何辜哉。废孟后而立刘后,快陛下之意可也,奈天下耳目何!刘氏何德哉。”因指摘此语,谓不可不明白下新州取索元本,志完不知索之之由,复申元稿不存。诸人遂诬志完以为实有此说,诏令应天尹孙橐,以槛车往新州收赴京师。至泗上,哲宗升遐,其事遂寝。崇宁初,将再贬志完。乃先下诏曰:“朕仰惟哲宗皇帝,严恭寅畏,克勤祗德。元符之末,是生越王。奸人造言,谓非后出。比阅臣僚旧疏,适见椒房诉章,载加考详,咸有显证。其时两宫亲临抚视,嫔御执事在旁,何缘外人得入宫禁,杀母取子实为不根。为人之弟,继体承祧,岂使沽名之贼臣,重害友恭之大义。诋诬欺罔,罪莫大焉。其邹浩可重行黜责,以戒为臣之不忠者。庶称朕昭显前人之意。如有更言及者,亦依此施行。”志完遂以衡州别驾永州安置。

建炎二年,庐陵城颓圯,太守杨渊兴役修治之,掘土数尺,得一石函,中有朽骨,旁有一镜。役工方聚观,或以告渊。渊令取镜,洗而视之,其背有文曰:“唐兴元之初,仲春中巳日,吾季爱子役筑于庐陵,殒于西垒之垠。未卜窆于他所,就瘗于西垒之巅。吾卜斯土,后当火德九五之间,世衰道败,丧乱之时,浙梁相继章贡邦昌之日,吾子亦复出于是邦。东平鸠工,决使吾季爱子听命于水府矣。京兆逸公深甫记。”渊览而异之,急遣问石函所在,则役夫以为不祥,弃之于江矣。

宣和六年,山后将入版图,大农告乏,蔡、李诸人遂建免夫钱之议。江西一道,凡赋钱一百五十七万,而漕运之费不预焉。令下之日,州县莫知所措,乃令税一千者输一万,约日而集,督责加峻。时赋敛遽起,民间嗟怨,守令有观望风旨者,建皂纛以令曰:“稍愆期,即以乏军兴论。”人益皇惧,小民往往去而为盗。后夫钱之纲将至淮甸,而敌骑已及郊,钱皆为船人所私矣。

太祖时,或诣司天官苗光裔问卜。光裔布算成封,谓曰:“当迁徙。”其人问:“不损人口否?”光裔曰:“无害。”既去,又一人至,其占如前。又顷之,又一人来占,亦同仍有前问。光裔疑之,熟视其人,容貌亦相肖,差有老少之间。光裔起,曳其裾,诘曰:“尔为谁?”其人不得已,对曰:“我,金明池龟也,前二人乃父祖。朝廷令欲广池,且及我穴,恐见杀,故来问卜,幸哀我垂救。”光裔释之,即以奏闻。已而凿池,果得龟十数万,下令不得伤一龟,尽辇送水中。

王枢密伦初使金归,一行官吏恩数甚厚。暨再使,争愿随往。伦至金,留不得还。欲发一官属归报,纷然请归,伦于是皆不遣。方再使时,请云到金有表归,书伦名引笔出钩外则可归,不出则不归矣。惟秦丞相知之,其家人皆不知也。伦时以佥书出使,其家人仍在府第。伦死于金,朝廷秘其事,所以礼遇其家者如初。后其子弟因游观作乐,秦相适闻之,呼枢密使府目,谓曰:枢密死矣。本欲更迁延以厚恩数,今已不可,须即日发哀云。

秦丞相、董参政同执政,二府之夫人俱入见,参政戒其夫人无妄奏对,惟丞相夫人是从。退归,丞相果问参政夫人有何言,夫人曰:“无所言。”丞相喜,于是待参政益亲。

洪忠宣公皓,绍兴初以礼部尚书使金,留之十五年。既归,母太硕人董氏年八十余矣。请补外以便养,秦丞相桧素不乐公,乃以徽猷阁学士出守乡郡。明年大水时,内侍白锷从慈宁太后北归,负恃旧恩,宣言燮理乖盩,洪尚书名闻远近,顾及不以为相。语闻,秦相大怒,付锷于理。谏官承风旨,遂谓公与锷为刎颈交,更相誉说,由是罢郡,锷遂髡流岭表。言者复谓公睥睨钧衡,谋为不靖,遂贬英州。居九年,不及内徙而薨。公,饶州人,字光弼。

先君尝言,宣和间客京师时,街巷鄙人多歌蕃曲,名曰异国朝,四国朝,六国朝,蛮牌序,蓬蓬花等,其言至俚,一时士大夫亦皆歌之。又相国寺货杂物处,凡物稍异者皆以番名之,有两刀相并而鞘,曰番刀。有笛皆寻常,差长大,曰番笛。及市井间多以绢画番国士马以博塞。先君以为不至京师才三四年,而气习一旦顿觉改变。当时招致降人,杂处都城,初与女真使命往来所致耳。

燕山招纳之举,多出于蔡攸。攸父子晚年争权相忌,至以茶汤相见,不交他语。王师败于白沟河,元长尝以诗寄攸曰:老懒身心不自由,封书寄与泪横流。百年信誓当深念,三伏征涂盍少休。目送旌旗如昨梦,心存关塞起新愁。缁衣堂下清风满,早早归来醉一瓯。诗稍传入禁中,徽宗命京以进呈。上阅毕,曰:“三伏征涂,不若改作六月王师。”诗复以还。观此诗,则知是举非惟当时人知其非,虽其父亦知之矣。

余乡民有烧畲于山岗,每晨往,必见人憩于阴树之石,望之仿佛如释教所谓观音像者。稍逼近,则不见矣。一日再往,所见如前,即石求之,莹然如玉,其中隐隐有观音像,类今之绘者。民以石归龛而祠之,自是生理日饶,家用大昌。民既死,其二子析居,兄请尽以家财与弟,而唯求其石,弟亦愿得石而尽举家财以逊其兄,争之不已。诉于郡,太守取石藏之公帑而析其财,由是争息。经兵火,帑藏皆毁,石失所在。老吏执事其时者尝见之,为言如是。

有方外士,为言蜀道永康军城外崇德庙,乃祠李太守父子也。太守名冰,秦时人,尝守其地。有龙为孽,太守捕之,且凿崖中断,分江水一派入永康,锁孽龙于离堆之下,有功于蜀,人至今德之,祠祭甚盛。每岁用羊至四万余,凡买羊以祭,偶产羔者亦不敢留,永康藉羊税以充郡计。江乡人今亦祠之,号曰:“灌口二郎,每祭但烹一膻,不设他物,盖有自也。”

予藏章伯益草虫九便面,笔势飞动,几夺造化,后有孔毅甫、周元翁、米元章诸公题识。有谓伯益以篆名世,何为善面复如此不多见也。予观《修水集》,有题伯益飞歧图,亦嘉其游艺之精。则伯益之墨戏,当亦有藏之者矣。

东坡多雅谑,尝与许冲元、顾子敦、钱穆父同舍。一日,冲元自窗外往来,东坡问何为。冲元曰:“绥来。”东坡曰:“可谓奉大福以来绥。”盖冲元登科时赋句也。冲元曰:“敲门瓦砾,公尚记忆耶?”子敦肥硕,当暑袒裼,据案而寐,东坡书四大字于其侧,曰“顾屠肉案”。穆父眉目秀雅,而时有九子,东坡曰:“穆父可谓之九子母丈人。”同舍皆大笑。

米元章尝写其诗一卷,投许冲元,云:“芾自会道言语,不袭古人。年三十,为长沙掾,尽焚毁己前所作,平生不录一篇投王公贵人。遇知己,索一二篇则以往。元丰中至金陵,识王介甫。过黄州,识苏子瞻。皆不执弟子礼,特敬前辈而已。” 其高自誉道如此。至评章伯益书,乃云:“如宫女插花,嫔嫱对镜,自有一般态度,继其后者谁欤,襄阳米芾。”则元章于字画间乃有所推重。世谓元章学罗让书,盖其少时,非得法于让也。

董公敦逸,永丰人,元祐中立朝为侍御史,弹击不避贵近,不畏惮之,京师呼为白须御史。元符厌诅事起,皇城司具狱,哲宗御批令公录问,中书不预知也。公入狱引问,见宫官奴婢十数人肢体皆毁折,至有无眼耳鼻者,气息仅属,言语亦不可晓。问之,只点头,不复能对。公大惊,阁笔不敢下。内侍郝随传旨促之,且以言语胁公。公不得已,以其案上。翌日,上疏,言中宫之废,事有所因,情有可察,诏下之日,天为之阴翳,是天不欲废之也。人亦为之流涕,是人不欲废之也。臣尝录问,知其非辜,倘或不言,诚恐得罪于天下后世。上大怒,将议贬斥,廷臣皆不敢言。曾子宣徐奏曰:“陛下以皇城之狱出于近侍,故特命敦逸录问,今又贬敦逸,臣恐天下疑惑矣。” 上意始解。未几,竟出之。

●卷六

胡邦衡《春秋》之学,受教于萧子荆。子荆名楚,庐陵人。绍圣间,贡于乡,不第,因留太学。时方尚词赋,子荆独崇经术,尤深于《春秋》,从其学者尝百余人。会蔡京当国,黜《春秋》之学,子井然引还。移书谓冯澥曰:“蔡氏废麟经,忘尊王之义矣。是将为宋王莽。吾不愿仕。”澥得书,不敢答。澥亦尝受《春秋》大义。邦衡擢进士甲科而归,子荆尚无恙,谓邦衡曰:“学者非但拾一科而止,身可杀,学不可辱,无祸吾《春秋》。”子荆建炎四年卒,以未尝娶,故无子,门人私谥曰清节先生。有《春秋经辩》,行于庐陵。

曾外祖严府君颢,举进士,皇祐方平治时,四为县宰,所居称职,廉介自持,不求闻达。祖母为余言,府君为惠州河源令三年余,禄不足以养,而丝毫无扰于吏民。罢归,人惜其去,争饯以海错。舟行十里余,家人发缶,得黄金以告,府君亟命掩缶,召馈者还之。其清谨视古廉吏,惜名不闻于太史氏云。

米元章以书名,而词章亦豪放不群。东坡尝言自海南归,舟中闻诸子诵其所作《古赋》,始恨知之之晚。徽宗朝,以廷臣论荐,除太常博士。时内史吴拭行词,多所褒奖。元章喜,作诗以谢之,其末章有云:“中间有一萧间伯,学道登仙初应格。朝元明日拜五光,玉皇应怪须眉白。”盖自谓也。未入谢,言者谓其倾邪险怪,诡诈不近人情,人谓之颠,不加以登朝藉,命遂寝。元章大不平,即上章政府,诉其事,以为在官十五任,荐者四五十人,此岂颠者之所能。竟不报。后四年,始得召,复归班。元章喜服唐衣冠,宽袖博带,人多怪之。又有洁疾,器用不肯令人执持。尝衣冠出谒,帽檐高不可以乘肩舆,乃撤其盖,见者莫不惊笑。所为类多如此。

东坡谪岭南,元符末始北还。舟次新淦,时人方础石为桥,闻东坡之至,父老儿童二三千人,聚立舟侧,请名其桥。东坡将登舟,谒县宰,众人填拥不容出,遂就舟中书“惠政桥”字与之,邑人始退。然字画差褊小,不似晚年所书,盖当时仓卒迫促而然尔。

范忠宣公居于永,太守观望时政。与公相忘,岁时亦不可礼。建中靖国初,朝廷将起公,遣中使宣赐茶药,问劳甚至。官吏遂生新敬。及公将行,皆出送于四五十里外。公辞之,不可,乃一一延见,慰藉有加。或进谓公曰:“时事一变,朝廷将复用公矣。”公谢曰:“某罪大责薄,蒙恩内徙,若得正邱首,幸矣。他非所愿也。”言者惭谢而退。

永丰董体仁德元,少年魁乡举,士林中亦知名,后累试礼部不第,流落困踬,竟就特奏名补文学。初任道州宁远簿,尚待次。其生徒富家刘氏子,邀与俱试漕司,复预荐,试礼部合格,廷对遂为天下第一。遣书报其家人,有诗云:“御笔题封墨未干,君恩重许拜金銮。故乡若问登科事,便是当初老榜官。”

庐陵之俗,谓特奏名为老榜。初,体仁既预漕举,谒一达官,干东上之费。达官语坐客有老榜之语,体仁颇不能平,故其诗及之。时绍兴戊辰,体仁年五十三矣。秦丞相当国,雅器重之,援引登朝,不十年参知政事。秦相死,体仁以言章罢,归于庐陵。

文潞公,汾州人,年九十二薨,更事四朝,洊历二府,七换节钺,位将相五十余年,平章事四十二年。历任侍中、司空、司徒、太保、太尉,再知秦州、大名、永兴,五判河南府,两以太师致仕,为本朝名臣福禄之冠。

李布梦祥言成都合江园乃孟蜀故苑,在成都西南十五六里外芳华楼。前后植梅极多。故事,腊月赏燕其中。管界巡检营其侧,花时日以报府,至开及五分,府坐领监司来燕,游人亦竞集。有两大树,夭矫若龙,相传谓之梅龙。余尝闻山阴有古梅,极低矮,一枝才三四花,枝干皆苔藓。每一窠至都下,贵家争取之,又以小为贵者。梅花见重于世,盖多寡大小,皆有风韵耳。

江彦明,吉之永新人,喜作诗,事母极孝。母尝有疾,彦明携笔砚坐床下,进药之余,吟诗自遣,遂以诗名。尝记其《晚春诗》云:“斗草事空犹昨日,惜花心在又明年。”词意婉美如此。新淦人俞师郝,与彦明相友善,俱有诗声,酬倡甚多。师郝有诗云:“叫月子规喉舌冷,宿花蝴蝶梦魂香。”尤为彦明所称赏。彦明名暐,崇观间,吉守尝以八行荐于朝,不报。自号尞阳居士。师郝名处俊,登建炎龙飞乙科,不及禄而卒。人甚惜之。二人诗今多传于江西。

俞师郝尝因重九日赋长短句云:“残蝉断雁政西风,萧索夕阳流水,落木无边幽眺处,云拥登山屐齿。岁月如驰,古今同梦,惟有悲欢异。绿尊空对,故人相望千里,追念淮海当年,五云行殿,咫尺天颜喜。清晓胪传仙仗里,衣染玉龙香细。今日天涯黄花零乱,满眼重阳泪。艰难多病,□陵无奈秋思。”词既出,邑人争歌之。或曰:“词固佳,然其言太酸辛。”何故师郝明年竟卒。其登科时在维扬,以重九日唱名,故词中及之。

先君官零陵,山谷之从弟吏部叔豹为守,政事有体,识度甚高,遇僚属严重。先君从之逾年,一日袖出荐章,其辞云:“检身清慎,率职公勤。”时一同僚迫于代满,望公合尖而公不与,先君愿推以授之。公曰:“君之举削,可推以及人。而吾之举辞,不可妄以许人。”其相知如此。

鱼知丙穴,燕避戊方。丙穴,左太冲赋所谓嘉鱼出于丙穴。杜诗云:鱼知丙穴由来美是也。赋注云:丙,地名,在汉中沔阳县北。有鱼穴二所,尝以三八日取之。郦善长云:丙穴之鱼不独汉中有之,柏枝山有丙穴,方数丈,尝有嘉鱼。或以为鱼以丙日出穴者,非也。鱼何能择日出入耶?戊方,则所谓燕避戊己,鹊避太岁,是也。

清江孔端中,三孔之族也。绍兴间,为淳安令。邑近行都,凡邑之舟,皆自托于贵要,其肯应公家之漕者仅得一舟耳。端中集而喻之,曰:“凡为贵家之舟者勿役,第贵家虑有不时之用,当谨伺之,辄以他运则有罪。”召其一舟之肯应公家者,假以资费,俾多造舟,令于众曰:“商贾往来,惟许用某人之舟。”令一下,舟人争愿听役,自是贵要护舟之挠自戢。其为政多此类,时誉翕然。都下酒家至为之语曰:“酒似淳安知县彻底清。”语达上听,召见,与郡,未几而卒。尝记《南史》顾宪之为建康令,有清政,都人饮酒醇旨,辄号顾建康,与端中事相似。

尹商老,博闻强记,与先君同仕湘中,以乡里故相友善。靖康之难,商老以江华令同部民兵勤王。至淮,偕谒提举曾吉甫,吉甫因出示关报,先君欲假以付吏缮录,商老耳语曰:“吾已识之,不用录也。”迨至馆,索笔为书数百言,不遗一字。其登科时年甚少,复中法科,继闻以法科进者不大拜,悔之,不受省札。尝宰一二壮县,皆有能称。在新喻时,每治事,听吏民坐两庑纵观,逋疑滞讼,剖析如流,庑下之人抚掌称赞。然性狷介,寡与少合,人罕知之者。仕止于倅。商老名躬,永新人。

番阳董氏,藏怀素草书千文一卷,盖江南李主之物也。建炎己酉,董公逌从驾在维扬,适敌人至,逌尽弃所有金帛,惟袖千文南渡。其子弅尤极珍藏。一日朱丞相奏事毕,上顾谓曰:“闻怀素千文真迹在董弅处,卿可令进来。”丞相谕旨,弅遂以进。

赵君贶为吉水宰,清澹醇古,有古循吏风,百姓呼为赵佛子。方赣卒之忧,王师出征,往返皆道其境,供亿不周。而卒将闻其为人,无所需求而去。其母卒于官,贫无以殓,囊中之绵不能具一衣。守遗金十两以为归资,君贶谋之妇,妇曰:“君所受金才十两,他日郡帑之藉,数宁止是君奈何冒其名。”遂却不受,后得旧俸百余千,乃归。道茶陵,为盗所邀,君贶曰:“我无他物,仅有银数两以献,幸容我护丧归葬。”盗熟视之,惊曰:“乃赵军使耶?”罗拜谢罪,且曰:“我辈知军使名,前有他盗,恐终不免。”送之出其境,君贶往尝宰茶陵,其所至能感人如此。君贶,名锡。

吉水有南华院者,在山谷之穷绝处,山行可十里,院傍石溪,冬夏潺湲,溪中皆巨石,方流圆折,宛然曲水流觞之胜。石上有履痕,土人呼为仙人迹。院有白云堂,在最高处。刘伟明未达时,馆于山前之富家,亦尝寓书剑于此堂。有二诗曰:“紫翠浮浮夺晓昏,生涯谷汲与松焚。⊥尘一点自应少,终日到门惟白云。”又云:“野兴由来惬杖藜,层峦影里见荤飞。虚堂一炷起凝碧,化作九天云染衣。”老僧云原题字壁间,幼尝见之,兵火之后,始失去矣。今寺僧于堂之坎建阁,榜曰浮翠。阁之下为堂,曰云到。盖摘其诗语也。

玉笥山旧多隐君子,皆梁、宋以来避乱者也。最著者孔邱明、杜昙永、萧子云,皆当时禁从,其居今悉为宫观。山谷诗曰:“郁木坑头春鸟呼,云迷帝子在时居。风流扫地无人问,惟有寒藤学草书。”即题萧子云宅也。子云善草书,其题郁木洞诗云:“伐我万古石,纪我千载名。欲知古人处,白云中相寻。”又诗云:“千载云霞一径通,暖烟迟日锁溶溶。鸟啼春昼桃花拆,独步溪头采碧茸。”山谷之诗本此。此山幽深盘曲,延袤百余里,泉石水竹之胜概固无恙,道宫虽环据,而其流反役于衣食,不能标白之,多为蓬藋瓦砾之场,亦可惜也。

王德升名崈,新淦人,困踬场屋,遂入玉笥山,依道士潘与龄,独居白云斋十余年。予闻其名久矣,因与诸子入山设醮,德升来相访,时年六十余,论诗谈理,亹亹不倦。予问居山久,保所述答以止作绝句纪玉笥之胜。因得其一编,其《{殹石}山道中诗》曰:“溅石韵寒泉,依稀言语处。回头觉无人,又上前溪去。”又《山樵诗》曰:“山樵竹里居,略彴才堪渡。落日澹平畴,牛羊点寒莫。”语意萧散,皆此类。非远外声利者不能也。

康伯可予之题慧力寺松风亭六言云:“天涯芳草尽绿,路旁柳絮争飞。啼鸟一声春晚,落花满坐人归。”予尝以语王德升,德升曰:“造语固佳,尚有病,如芳草柳絮,未经点化。啼鸟一声,落花满地。几乎犯重,不如各更一字,作烟草风絮,幽鸟残花,则一诗无可议者。”

绍兴中有于吴江长桥上题《水调歌头》云:“平生太湖上,来往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银艾非吾事,邱壑谩蹉跎。鲙新鲈,斟碧酒,起悲歌。太平生长,不谓今日识兵戈。欲卷三江雪浪,静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不题姓氏,后其词传入禁中,上命询访其人甚力。秦丞相乃请降黄榜招之,其人意不至。或曰:隐者也,自谓银艾非吾事,可见其泥涂轩冕之意,秦丞相请招以黄榜,非求之,乃拒之也。

张子韶廷对时,欲写至“竖刁闻于齐而齐乱,伊戾闻于宋而宋危”等语,诸珰在殿下者来窃窥之,子韶卷卷,正色谓曰:“方欲言,诸君幸勿观也。”皆惭恚而退。

子韶又论刘豫事,云:“彼刘豫者,何为者耶?素无勋德,殊乏声称,天下徒见其背叛君亲,委身夷狄耳。黠雏经营,有同儿戏,何足虑哉!"间牒得之,传以示豫,豫大不平,会其左右,出其文,令榜于汴京通衢,召刺客欲刺子韶。或人以告,子韶未尝为之动。其事达上听,他日子韶陛对,上语之曰:“刘豫榜卿廷策,谋以致害,非卿有守,岂能独立不惧乎?”褒嘉久之。

罗钦若,李东尹与胡邦衡同在学舍,甚相得。他日同就试,钦若见邦衡试卷,问曰:“此欲何为?”邦衡曰:“觅官也。”钦若因抚邦衡背,指示卷中一讳字,谓曰:“与汝一官。”邦衡改之,是榜遂中选。故邦衡有启谢钦若,具述与一官之语。胡公既为侍从,东尹亦仕至中大夫,钦若止正郎。尝谓余曰:“顷在学舍,偶乏仆供庖,同舍不免自执烹饪,邦衡能操刀,东尹能和面,某无能,但然火而已,今之官职小大已定于此。”钦若名棐恭,东尹名孝恭。

世传烧炼点化之术,有干汞死朱砂,雌雄黄,硫黄之法,因鏖为金银,诬诞欺人者甚多,然不可谓无此术。余族祖少尝好之,挟是伎者日至,卒不能得其传,资用以此而匮,而好之未厌也。一日,遣一仆入城市水银,道遇一客,亦旧尝至其家者。呼仆来前,问其主翁之无恙,且问所携何物,对曰:“市水银归也。”客开壶,捻少土投之,笑遣仆曰:“为我谢主翁,水银若容易干,得无处著钱矣。”仆归以告,族祖惘然,视壶中水银,则皆凝而为银矣。自是始悟,不复留意。

●卷七

南丰之曾,曰巩,曰牟,曰宰,曰布,曰肇。章贡之曾,曰弼,曰懋,曰班,曰开,曰几。皆以伯仲取科第,致位通显,南丰之最著者子固、子开,而子宣遂登相位。章贡之最著者叔夏、天猷,若吉甫虽晚遇,亦终次对。此二族盖甲于江西也。

泉南之曾,自丞相鲁公一传而有枢密孝宽,再传而为秘监诚,传而为今丞相怀,又曾氏之最著者也。按《千姓篇》,曾氏望出庐陵,自孔门点、参、元、西之后,至汉才有尚书郎伟一人耳。而江西之曾居庐陵,尤多散在诸邑,若太和,若安福,若何原,若松江,若睦陵,派别枝分,不可尽纪。予家在吉,吉水自为一族。六世之祖幼孤,莫知族系之所自。独相传以为自金陵而宜春而吉水而已。江南龙君章野史列传,曾氏有讳崇范者,庐陵人,献书李唐,遂家金陵。李氏归朝,而其子乃以丧归。则知曾氏自金陵归庐陵,初非自金陵徙庐陵也。予家有坟墓在赣之宁都,疑与章贡之族通。而自南丰来,言者以为吉赣抚三郡,本江西之一族,亦未见谱牒,莫可推寻。然庐陵之族讳干度者,在本朝首举进士,终于卿监。其诸族相继登科,无虑数十人,视章贡南丰终无显者。睦陂之族,如晦运干,讳彦明,登宣和甲辰乙科,与诸父相弟兄。尝言尚书之后,历及唐五六百年,曾氏无闻人。而本朝居相位,登禁从者如是。盖本朝以火德兴,曾氏以火音合,言虽附会,未为无验也。

涪陵谯定字天授,幼学释氏,伊川之贬涪也,始尽弃其学而学焉。伊川教以中庸诸书,多有颖悟,后伊川得归,天授送至洛中而返。靖炎间,兵戈扰攘,天授尚无恙。一日,忽弃家隐于青城山,莫知所终。方士为余言,今或有见之山中者,不知天授之年又几何矣。伊川尝谓道家白日飞升之类,则无若山林间保形炼气,以延年益寿则有之。审如是,则天授诚不死矣。

许知可尝梦有客来谒,知可延见,坐定,客问知可曰:“汝平生亦知恨乎?”知可曰:“我恨有三,父母之死皆为医者所误,今不及致菽水之养,一也。自束发读书而今年逾五十,不得一官以立门户,二也。后嗣未位,三也。”其人又曰:“亦有功于人乎?”知可曰:“某幼失怙恃,以乡无良医,某既长立,因刻意方书,期以活人。建炎初,真州城中疾疠大作,某不以贫贱,家至户到,察脉观色,给药付之。其间有无归者,某舆置于家,亲为疗治,似有微功,人颇相传。”其人曰:“天政以此将命汝官及与汝子,若父母则不可见矣。”因复取书一通示之,知可略记其间语曰:“药市收功,陈楼间阻。殿上呼卢,喝六作五。”既觉,异其事而不知其何祥也。绍兴二年,策进士第六,升作五,乃在陈祖言、楼材之间。其年仍举子,始知梦中之言无不合。知可名叔微,真州人,有《普济本事方》,今行于世。

祥符中,汀人王捷有烧金之术,因曾绘以见刘承珪,承珪荐之王冀公,遂得召见,时人谓之王烧金。捷能使人随所思想,一一有见,人故惑之。大抵皆南法,以野狐涎与人食而如此。其法,以肉置小口罂中,埋之野外,狐见而欲食,喙不得入,馋涎流堕罂内,渍入肉中。乃取其肉曝为脯末,而置人饮食间。又闻以狐涎和水颒面,即照见头目,变为异形。今江乡吃菜事魔者多有此术。尝有一人往从之,以水令颒面,其人但颒其半,颒处变为异,未颒处乃如初,因知水中有异也。

绍兴九年,金人归河南之地,欲讲和罢兵,朝廷许之。明年春,蓝公佐使金回,和议颇变,朝廷遂命骑帅刘锜信叔为东京副留守,节制军马。锜至顺昌,方与郡守陈规相见,忽报金师入寇,已抵泰和县。警书还至,锜会诸将议曰:“吾军方自远来,曾未苏息,而敌人压境,策将安出?”诸将或欲迎战,或欲固守,或欲顺流而下。锜伏兵于城下以待,有余骑渡颖河而来,伏兵起袭之,无一还者。翌日,敌将韩、翟两将军兵至,去城三十余里而砦。锜夜遣人袭击。明旦,复与战,败之,杀伤千余人。敌复增兵来援,直逼城下。锜于城上以破敌弓射中敌将,敌稍退。乃以步兵邀击,复大败之。敌归砦固守,锜复出精骑五百夜劫敌砦,乘胜直至中军,杀其酋长,死者不可胜数。敌自此,一夕尝四五惊。时方六月盛暑,皆被甲不敢下马,得间谍,谓求援于兀术甚急。或劝锜曰:“今已屡胜,不如全师而归。”锜不听。兀术果自将至,遣数骑直来索战,谓城上人曰:“你只活得一个日头。”战既合,兀术自将牙兵三千往来策应,锜出军五千接战,自西而南,转战四门,往来驰逐,自辰至戌,金师大败,退走,归砦不出。声言造炮架桥,必欲破城。越三日,兀术乃引军北归。获降人,言其军中自谓南侵十五年,未尝少衄,惟和尚原以失地利败于吴玠,今又数败于此,他朝莫是外国借得兵来。自后遂决意求和矣。

岳公飞之破固石洞也,贼砦据山之巅,悬崖百仞,登者跻攀而上,不胜其劳。官军每登山,贼辄凭高据险,投刃转石,士卒皆重伤而却。公既至,直入洞中,与贼砦相对,而营贼畏公威名,坚守不复下山。公一日令曰:来日当破贼。军中不知所谓。明日凌晨,令诸军陈于山下,与贼砦相距甚近。既成列,公临后登高以望之,贼在上见官军逼近,亦整顿以待战。其酋长乃一女子,号廖小姑,持刃叫呼曰:“今日官军要破我砦,除是飞来。”公闻其言,顾左右曰:“飞,即我也。”击鼓进师,鼓声方合,有众先登,公望其旗曰:“此前军第三队也,当作奇功。”诸军竞进,遂破贼砦,生擒其酋以归。

绍兴六帅,皆果毅忠勇,视古名将。岳公飞独后出,而一时名声,几冠诸公。身死之日,武昌之屯至十万九百人,皆一可以当百。余尝访其士卒,以为勤惰必分,功过有别,故能得人心。异时尝见其提兵征赣之固石洞,军行之地秋毫无扰,至今父老语其名,辄感泣焉。盖其每驻军,必自从十数骑周遭巡历,惟恐有一不如纪律者。时裨将杨贵怒一卒擅离队伍,遂脔而尸之,卒尚未死,飞见之,问其故,以为不应死,顾左右求其生,不可,则绝之,而解衣以殓焉。召贵,诘曰:“擅离队伍,罪未至是,汝当以死偿之。”贵皇惧不敢对,诸将罗拜祈免乃已。犹以豫章境上有逋逃者,责使招降焉。不然,复其罪。贵后能致其人者,始获免。

方腊之变,经制使陈公亨伯馆先君于幕府,时洪尚书光弼以南京国子博士被檄主饷事,因与定交。先君与尚书同年同月生,故极友善。寇平论功,先君补初官,尚书迁京秩。后更兵戈,音问浸疏。先君既勤王而归,即扫轨朝市,尚书亦以使事见执于绝域者,累年而后归,卒莫能申叙,先君每切恨叹。

方腊家有漆林之饶,时苏杭置造作局,岁下州县征漆千万斤,官吏科率无艺,腊又为里胥,县令不许其雇募。腊数被困辱,因不胜其愤,聚众作乱。先诱杀县令,兵吏无与抗者,遂陷睦州。江浙亡命相率从之,众至数十万。是时,天下晏安久,州县士卒皆不习于兵,望风奔溃,腊声势益张。复陷婺、歙等州,乃入钱唐,观灯饮犒连日,因遣人发掘蔡氏父祖坟墓,露其骸骨,加以唾骂。王师既至,相拒累月,不能少挫其锋。后腊以食少人众,势稍窘促,遂独从千余人入剡溪洞,死拒不出,童贯不能谁何。乃命部将伪为朝廷招降者,诱之以官。既出,则絷之,父子皆槛送京师,戮死于市,余党遂平。初,腊之入杭也,有太学生吕将者为之画策,以为不如直据金陵,因传檄尽下东南郡县,收其税赋,先立根本,徐议攻取之计,可以为百世之业。若止于屠略城邑,是乃盗尔。腊不以为然,曰:“吾家本中产,无他意,第州县征剑无度,故起兵,愿得贼臣而甘心耳。”先君尝谓天下无叛民,其或至于此者,必有所不得 已也。

童贯之讨方腊也,尽檄东南诸路兵凡数十万,贯独总之。既累月无功,朝廷颇加督责,贯惧无以为计,乃出令,与贼战而不能生获者,许斩首以献,亦议推赏,辄欺者抵罪。诸军自后每出战,或夜劫贼寨,凡力所能加者,皆杀之,以其首来,贯即授赏,不问其是贼与否也。军士因大为欺罔,偶出遇往来人,亦皆杀之,因告其主将曰:道逢贼众,因与斗敌,遂斩其首。主将纵知其非,亦不敢言。陈公亨伯尝见贯。谓曰:“闻诸军每战多杀平民,要须禁止。且治盗与治夷狄不同,彼夷狄状貌与中国大异,故可以级论功。今平民与盗初无别。军士利于得赏,何惮而不杀平民乎。”贯不听,既而腊招降,余党溃散,军士追奔,或入民居,全家杀之,以其首献。贯欲张大其功,亦不问也。

靖康改元冬十一月,金人渡河。朝廷下诏,应天下方镇郡县,各率师募众,勤王捍边。湖南师郭公三益独起民兵,命县宰各统所部,犒劳甚厚。时先君为永州东安簿,零陵令丞不任事,郡守贰以先君易之,会有是举,守以属先君。或劝曰:“邑固有令,君独何为。”先君挥之曰:“此岂臣子辞难之时。”即日治兵以行。部署整肃,一路莫能及。既至淮甸,闻京城失守,蔡亳有叛卒,肆剽于道路,兵至是多引归。先君独与二三公勒兵趋南京,时光尧未即尊位,留守乃朱丞相胜非。其时官吏多逃散,朝班无几,共表劝进,乃筑坛于州治仪门外东南隅上,登坛受宝,北向痛哭,班立者无不感泣。越日,乃命勤王师罢归,官吏各推赏有差。先君谓是行也勤劳有之,功效则无,岂忍受赏。既以兵归零陵,尚余犒赏银千两,悉上送官。自举兵至讫事,文移数箧,崎岖兵火,毁失殆尽,仅存印历,至勤王事,止见之差出条耳。

衣冠南渡,刘发运宁止来自真州治所,舟行至新淦,适遇金骑,一时行舟皆为所焚,发运仅以身脱。顾无所归,问之乡之长者,得外大父刘公仪仲,徒步归之。外大父因授馆,且为收其散亡,得一婢子,衣橐三四,吏卒十数,舟焚。余其底,尚得钱数百千。时方俶扰,虽山谷间一日亦四五惊,卒有长吁于外者,刘闻之诘曰:“天步方艰,吾身不敢自爱,尔曹乃嗟怨耶?”立命斩之。先君时留外氏,因与游处。先君少为治乱之学,当崇观间,以策干当路,辄不受。逮浙江盗作,诸公方思硕画,由是勉出为世用,而志已倦游矣。刘一见先君,以为伟人,语及零陵勤王始末,叹曰:“世不无义士,顾勇于义如君者,人所未知耳。”邀与俱趋章贡隆佑在所,先君辞以久出远归,不忍复去亲旁。临分,谓先君曰:“观君不乐仕进,殆将隐矣,后会无期。”因以驼裘识别而去。先君既不复出,而刘后为吏部侍郎,不久亦罢,卒不复相闻。

张孝纯守太原,敌人攻城甚力,孝纯遣蜡丸求救者凡十有八。朝廷初遣种师中往援,师中兵败于榆次。复欲命李公伯纪为宣抚,帅师救之。伯纪辞以不知兵,朝廷不许。御史陈过庭率其属陈公辅等言曰:“李纲儒者,不习军旅。若师出再衄,则太原失守,遗忧近甸,祸实不测,非计之善也。”疏亦不报。既而解潜等果失利,孝纯以粮尽城陷,敌人长驱而来,无复后顾矣。

胡文定公廷试,考官初欲以魁多士,继以其引经皆古义,不用王氏说,降为第三人。为荆南教官,与杨龟山中立交承,遂相与讲学。及为提学官,与谢上蔡显道从游亦厚。崇观间,尝为太学官,虽当时禁习元祐学术,而公独留意《正蒙》诸书,与杨、谢诸公通问不绝。故绍兴以来,论伊洛之学者,胡氏为得其传。而公尝自言:谢、游、杨三公,皆义兼师友,实尊信之。公名安国,字康侯,有《春秋解》,《武夷集》行于世。

刘尚书美中,兄弟终鲜,父大中极怜之。大观初,贡于乡,将赴南宫试,大中令一老仆从行。至中涂,尚书一夕忽暴病而死,仆惊,救甚至。越半日,未苏,逆旅主人皆劝之具棺敛。仆曰:“我主翁子五六人,死亡殆尽,今惟此尔。若又死,则是无天地也,且我何面归见主翁。”于是以席藉地,置尚书于上,坐于其旁曰:“若是三日而不活,则诚死矣。”越再夕,尚书手足复动,医救数日,疾平,遂入京师。次年,中进士第。

●卷八

欧阳在政府日,台官以闺阃诬讪之,公上章力乞辨明。神宗手诏赐公曰:“春寒安否?前辈,朕已累次亲批出诘问,因依从来,要卿知。”又诏曰:“春暖,久不相见,安否?数日来以言者污卿以大恶,朕晓夕在怀,未尝舒释,故累次批出,再三诘问其从来事状,讫无以报。前日见卿文字,要辨明,遂自引过,今日已令降出,仍出榜朝堂,使中外知其虚妄。事理既明,人疑亦塞,卿直起视事如初,毋恤前言。”又涂去塞字,改作释字。宸翰今藏公家。

董侍郎敦逸仕于朝,招一乡人在太学者训其诸子。暇曰,课其习业不加进,侍郎责之曰:“吾年二十八入学,甘齑盐者凡几载,仅得一第。今汝若此,何以有成耶?”乡人曰:“公言过矣,侍郎乃董十郎儿,贤郎乃董侍郎儿,其好学之心自不侔矣。”侍郎之父行第十,其人故云。

建炎三年,伪四太子入金陵,府官相率迎降。独通判庐陵杨公邦义毅然不屈,先自书其衣裾曰:“宁为赵氏鬼,不作他邦臣。”以授其仆,曰:“吾即死矣。”敌居数日,其酋帅有张太师者,置酒召公立庭下,以纸书死活二字,使示公曰:“无多言,欲不降,书死字下。若归于我,书活字下。”公视吏有傍簪笔者,即夺笔书死字下。敌知其不可屈,命引去。又数日,囚公以见四太子,公大骂不绝口,敌怒甚,杀之,剖其腹,取其心。明年,敌去,州白其事于朝,褒录死节,初赠直秘阁,继又赠次对,谥忠襄。赐官田,官其诸子,令立庙于金陵。赠告云:“懦夫每生,名不称于没世。烈士砥节,死有重于泰山。汝禀性刚方,值时艰危,介胄之士望风而速奔,城郭之臣蒙耻以求活,独汝能明事君之义,抗死节之忠,誓不屈于番酋。宁自甘于血刃,口不绝詈,言不忍闻。绰有张御史之风,无愧颜常山之节。肆颁恩典,庸慰忠魂。粲然阁直之华,昭哉庙食之远。并推宠秩,以及遗孤。非止往居之荣,实是臣工之劝。尚祈不昧,知享止哉。”

欧阳全美名珣,庐陵人,登崇宁进士第。靖康初,全美调官京师。时金人欲求三镇,全美行次閞山,以乐府寄其内曰:“雁字成行,角声悲送,无端又作长安梦。青衫小帽这回来,安仁两鬓秋霜重。孤馆灯残,小楼钟动,马蹄踏破前村冻。平生牵系为浮名,各垂万古知何用。”全美至京,有诏许上封事,论御戎之策。全美应诏陈利害,时有九人同召对,全美奏曰:“割地,敌亦来。不割,亦来。特迟速有间。今日之策,惟有战耳。”时宰执有主弃地之议者,不悦,即除将作监丞。使金,竟不复还。朝廷录其节而官其婿,乃从兄叔谦也。

叔谦为余言,绍兴十一年夏客临安。一日,有客垢衣破笈,若远至者,来同邸。即一室闭之,遽指尚书省,自言明日召见,已而命之官。后询其人姓李名微,邵武人。是时尚书洪公留绝域,得皇太后书,遂遣微以蜡丸致之。上得书大喜,谓侍臣曰:“朕不得皇太后安问且十五年,虽遣使百辈。不如此一书。”遂命微以官。尚书公以使命见执于金,其间遭罹危辱者屡矣,而能仗汉节,誓死不变。间关万里,遣致皇太后书以宽天子孝思,可不为忠乎!

李忠愍公若水为大名府元城县尉日,有村民持书一封,公得书,读竟即火之。诘其人何所从来,对曰:“夜梦金甲将军告某曰:‘汝来日往县西,逢着铁冠道士,索取关大王书,下与李县尉。'既而如梦中所见,故不敢隐。”公以其事涉诡怪,遂纵其人弗治。因作绝句记之曰:金甲将军传好梦,铁冠道士寄新书。我与云长隔异代,翻疑此事太空虚。公初以书付火之时,母妻子弟惊讶,求观弗获,独见其末曰:“靖康祸有端,公卒践之。”之语。其后二圣北狞,公抗节金营,将死而口不绝骂。则知天生忠义,为神物者已预知其先矣。

国家初与金人结好,遣马政自登州泛海而往。归,朝廷复选其子扩为使。宣和末,金人败盟,举兵入寇。扩尚以使事留金,后得脱归。未至太原,而敌骑已长驱南下矣。扩乃舍使事,说童贯,愿招集忠勇以遏贼锋,贯许之。扩过真定,时刘公韐为帅,公以扩屡使于金,知金之情伪,心颇疑之,遂留不遣。一日,扩潜遣一卒之保州,为逻者所获,刘公益疑而未有所处也。公之子子羽谓公曰:“马扩首尾计议边事,不以虚实告朝廷,遂使戎马深入,震惊京师,且复潜遣兵士,焉保心腹。不若声其罪而诛之,庶绝后患。”公以为然,遂召扩立于庭下,责其误国,令拽出斩之。扩叫呼不服,乃以付狱推治。未几,刘公召还,金人陷真定,扩得免死。

契丹为金人攻击,穷蹙无计,萧后遣其臣韩昉来见童贯,蔡攸于军中,愿除岁币,复结和亲。且言女真本远小部落,贪婪无厌,蚕食种类五六十国,今若大辽不存,则必为南朝忧。唇亡齿寒,不可不虑。贯与攸叱出之,昉大言于庭曰:“辽宋结好百年,誓书具存。汝能欺国,独能欺天耶?”昉去,贯亦不以闻于朝。辽既亡,金人果背约。

靖康初,召种师道赴京师,才入国门,即日引见。上殿,渊圣起迎之,曰:“朕久望卿来,何其迟也,涂中跋涉不易。” 师道谢毕,上赐坐,问曰:“国步多艰,敌人深入,卿何以御之?”师道曰:“兵事难预料,容臣登城观敌势如何,却得奏闻。但敌若在三十里外顿砦,则难退。如逼近,则易耳。”明日,敌移军三十里外。师道因得于城上修饬备御之具,敌屡进攻,皆却,遂结盟解围而去。师道其初所言,盖知有间谍,乃欲误之尔。敌人果中其计,但禁庭密议,不知何从知也。

朝廷之召种师道也,使者促之,项背相望。师道老矣,或劝之弗行。师道谓其子曰:“朝廷近来议论不一,吾纵有谋画,未必得用。然世受国恩,今而辞难,天地且不容我矣。”遂随诏使,日夜疾驰,至阙下,画策以退敌,人赖少安。金兵北还,师道请邀击之,李邦彦等不许。师道谓何曰:“敌深入吾地,止邀金帛而还。彼非惟惧春深死伤士马,盖虑三镇之议其后也。吾观敌衅未已,今既不用吾计,吾不复言。然切料敌必再来,要当先为之备也。”朝廷不听,其冬,金人果再犯京师。

京师戒严,金人发炮攻城甚力。有献策欲结索网以障之,其人归自太原围城中,具见张孝纯,王禀等设此而炮无所施。朝廷反以为迂,不肯试一为之。盖不知吴越将孙琰守苏州城,尝用此拒炮而淮南不能攻,时号为孙百计也。

崇宁四年,中书奉行御笔。时蔡京欲行其私意,恐三省台谏多有驳难,故请直以御笔付有司。其或阻格,则以违制罪之。自是中外事无大小,惟其意之所欲,不复敢有异议者。祖宗以来,凡军国大事,三省、枢密院议定,面奏画旨;差除官吏,宰相以熟状进入,画可,始下中书造命,门下审读。或有未当,中书则舍人封缴之,门下则给事封驳之,尚书方得奉行。犹恐未惬舆议,则又许侍从论思,台谏奏劾。自御笔既行,三省台谏官无所举职,但摘纸尾书姓名而已。

大观中,吴执中子权为御史,上言乞遵祖宗成宪,不许直牒差官,及论轻赐予以蠹邦用,捐爵禄以市私恩等事。蔡京以少保致仕,何给事昌言封驳麻制,乞以罪状宣布四方,时人以为盛事。

何忠孺昌言,新淦人,绍圣四年进士第一。徽宗朝,累迁为给事中。张商英罢,蔡京复用,遂以散官出,居闲十有余年,物论归之。渊圣即位,复召用,除兵部侍郎,太子詹事。未几,金人再犯京师,二圣北狞,太子、诸王、宰职、侍从皆从,而昌言逃匿太子宫沟中,偶得不行。张邦昌僭号,因更其名。及隆佑垂帘,始欲复旧,而人言已不可掩,恚愤成疾而死。

李仲谦大有,新喻人,靖康初为赣守。京城戒严,即调赣卒勤王。诸郡以承平之久,士卒懵不知兵。及当调发,间有冠葛巾扶杖而行者,观者寞不窃笑。惟赣卒独勇锐,器械亦精明,仲谦号令整肃,师行秋毫无犯。人谓仲谦既知兵,而赣卒亦闲习纪律,度必可用。及至京师,亦无及矣。

仲谦绍兴初尝立朝,即上书言兵事,以为用兵当有机有权,明于此而后可以决胜。光尧皇帝览之大喜,即降付中书。时赵元镇丞相当国,一日奏事毕,上谓丞相曰:“李大有书涉兵机,故不欲付外看详。昔张齐贤上取河东之策,太祖裂其奏掷之于地,及左右既退,乃取其奏。归,以授太宗,曰:‘他日取河东,当用齐贤策。'太宗后平河东,用齐贤为相。二祖沈几先物,朕当以为法。” 观圣语如此,则将大用之矣。未几而殁,终于检正。

绍兴戊午冬,奏使王伦与金使来和,欲天子授伪诏。国论未定,朝士无敢言者。胡邦衡铨时为枢密院编修官,上书请羁留金使,斩主议者之首,以谢天下。语大愤直,上怒其讦,将褫官窜昭州。时御史中丞郑刚中,谏议大夫李谊,吏部尚书晏敦复,户部侍郎李弥逊、向子諲,礼部侍郎曾开、张九成入对便坐,引救甚力。时丞相秦桧,参政孙近亦迫于公论,请从台谏侍从议,谪广州监盐仓御史。再以为言,乃以为福州签判云。

胡邦衡自福唐贬新州,王民瞻以诗送之,有曰:“百辟动容观奏牍,几入回首愧朝班。”又曰:“痴儿不了公家事,男子要为天下奇。”民瞻,安福人,名庭珪,登科,尝为茶陵县丞,累年不调。居乡里,以诗名家。二诗既传,或以为讪,由是亦坐谪辰州。

邦衡在新州,偶有“万古嗟无尽,千生笑有穷”之句。新守亦讦其诗,云无尽指宰相,盖张天觉自号无尽居士。有穷,则古所谓有穷后羿也。于是再迁儋耳。其后邦衡还朝,尝以诗人荐民瞻,凡再召见,初除国子监簿,后除直敷文阁,终于家。

禅家合众而不哗,无怒而有制。执事者不辞其劳,居安者不愧其逸。入其门,升其堂,整整截截,动有条理。明道先生尝见其会食,因叹以为得三代之礼乐。吾人族姻并居同室,未必如其众多,而不能若是之整肃者,往往女子、童稚实始之。此禅家所以至于屏妻绝子也。

卢文纪与崔协不平,协子举进士,文纪谓知贡举王延曰:“吾尝誉子于朝,今子历士,当求实效,无取虚名。昔越人善汩,其子方晬,其母浮之水上。人怪之,对曰:‘其父善汩,其子必能之。'若是可乎?”延退而笑曰:“卢公之言,谓崔协也。恨其父,遂及其子也。”明年选协子颀甲科,人以为公举。异时,公卿有以子孙魁天下者,其父祖盖自谓善汩者也。使延为主司,吾知其与选颀者反矣。

予尝传《登瀛图》本,规模布置,气象旷雅,每思创始者必非俗笔。又有石本,皆书名氏。后有李丞相伯纪赞跋,乃钦庙在东宫,得阎立本此画,亲为题识以赐詹事李诗。二本绝不同。尝见郑昺尚明所赋长句云:“阎公十八学士图,当时妙笔分锱铢。惜哉名胜不题别,但可以意推形模。十二匹马一匹驴,五士无 马应直庐。五鞍施狨乃禁从,长孙房杜王魏徒。一人醉起小史扶,一人欠伸若挽弧。一人观鹅凭栏立,一人运笔无乃虞。树下乐工鸣琴竽,八士环列按四隅。笑谈散漫若饮彻,盘盂杯勺一物无。坐中题笔清而癯,似是率更闲论书。其中一着道士服,又一道士倚枯株。三人傍树各相语,一人系带行徐徐。后有一人丰而胡,独吟芭蕉立踟蹰。一时登瀛客若是,贞观治效真不诬。书林我曾昔曳裾,三局腕脱几百儒。雄文大笔亦何有,餐钱但日麋公厨。邦家治乱一无补,正论出口遭非辜。时危王石一焚扫,览画思古为嗟吁。”其所序列意,郑必为画本赋之。然长孙、王、魏元不在其中,不知郑诗何为及之耶?按《翰林盛事记》,开元中张燕公等十八人为集贤学士,于东都含象亭图写其貌,意二本必居其一,而后人皆以为贞观学士耳。

今人制陶砚,惟武昌万道人所制以为极精。余初未信也。庐陵有刘生者,自言传万之法,然最佳者不能十年辄败,至有三五年遂刓泐不可用者。余顷因歉岁,有野人持一风字样求售,易以斗米,涤濯视之,亦陶砚也。其底有万字篆文,意其为万所制,用之今余三十年,受墨如初,虽高要歙溪之佳石,不是过也。闻武昌今尚有制者,乃万之后。

里中士人胡卓明,父祖好棋,挟此艺者日至。其母夜卧忽惊起,问其故,云梦吞一枯棋也。初意日所尝见,是以形于梦寐。已而生卓明。年至七八岁,厥祖与客对弈而败,卓明忽从旁指曰:“公公误此一着耳。”其祖败而不平,怒谓曰:“小子何知?”推局付之。卓明布数着,果胜,厥祖大惊,因与对棋,其布置初若无法度,既合,则皆是。数日间,遽能与厥祖为敌。迨十余岁,遂以棋名,四方之挟艺者才争先耳。往岁,有客以棋求见,朋友因共招卓明与较之,卓明连胜,客曰:“胡秀才野战自得,而某以教习不离规模,是以不胜。”

凡学书,当先学偏旁,上下左右,与其近似者皆不相远。熟一偏旁,则数十字易作矣。凡作字,宜和墨调笔,使毫墨相受,燥润适宜,厚墨则藏锋,纸平身正,腕定指固,则结字有准矣。

庐山王元甫有诗名,隐居山中,不与士大夫相接。东坡自岭南归,过九江,因道士胡洞微欲求见之,元甫辞曰:“吾不见士大夫五十年矣,不用复从宾赞,幸为我谢之。”东坡叹赏而退。

刘尚书美中尝夜梦与一方士谈禅,往复辨论宗乘中事甚详。美中因问之曰:“仙家亦谈佛耶?”方士曰:“仙佛虽二,理岂有二哉?”美中既寤,颇异其事,遂纪之以诗云:“北风吹云肃天宇,蕙帐寒生月当户。颓然就枕睡思浓,梦魂悠悠迷处所。仙君胜士肯见临,促席从容款陪语。自言本事清灵君,学佛求仙两无阻。云軿白日降瑶空,天衣飘飘就轻举。方诸宫深云海阔,金碧禅房隔烟雨。与君粗有香火缘,聊复东来相劳苦。方游昆阆还无期,君住世间须善为。尘劳足厌何足厌,等是实相夫何疑。前身似是尘外人,端为世缘縻此身。重闻妙语发深省,若更离尘佛亦尘。方平羽节何时来,道宫佛殿随尘埃。未须苦说扬尘事,东海波声政似雷。”美中以为诗中皆纪其问答之语,故尽录之。

董体仁之祖名扆,生前尝自卜地以为寿藏。既死,而其子易之。将葬,扶护适过其地,柩忽重不可举,子始惊异,因欲就葬。掘地丈余,忽遇大石,其上有扆字,乃其名也。人益信其不偶。

●卷九

建炎末,吕丞相颐浩以勤王复辟之功进登相位,尝在中书怒一堂吏,命去其巾帻,吏对祖宗以来,宰相无去堂吏巾帻法。公曰:“去堂吏巾帻,当自我始。”吏不能对。

苗刘之变,张魏公自平江兴兵讨贼,二人惧甚,朱丞相胜非因说之曰:“兵至,则不必战,战而不胜则汝危矣。不若先次复辟以赎罪。”故魏公兵及境而复辟。初,魏公之起兵也,先遣士人冯轓入奏,因以好词谕二人,欲款其谋。轓与二人之幕客马柔吉相善,因令宿于柔吉之所,以觇军情。轓至而事略定,胜非因奏补轓京官,除郎中。其后乃谓人曰:“轓,蜀人,德远遣之来,不过欲成就之耳。”似未知魏公之意也。

绍兴讲解既成,上自执政大臣,下至台谏侍从,以为非是者稍稍引去,于是登显位,据要途者,皆阿附时宰以为悦。外之监司、郡守,或倾陷正人以希进。流入,逐客之落南者,其迹益危。潮守则劾奏赵丞相,湖南帅则阴中张魏公,儋耳则睥睨李大参,舂陵则诬治王枢密,其他纷纷,不可胜数。

蔡元长为相日,置讲议司官吏数百人,俸给优异,费用不赀。一日,集僚属会议,因留饮,命作蟹黄馒头。饮罢,吏略计其费,馒头一味为钱一千三百余缗。又尝有客集其家,酒酣,京顾库吏曰:“取江西官员所送咸豉来。”吏以十瓶进。分食之,乃黄雀肫也。元长问尚有几何,吏对以犹余八十有奇。

龙德宫出辛,童贯自太原窜归,时廷议欲请渊圣亲征,命贯留守。贯闻之,心不自安,乃将胜捷军三千余人追从龙德之驾。继而朝廷论贯不告而逃,及首祸罪恶,请诛之。而贯在外领兵以扈从为名,恐复生事,遂诏聂山为江淮发运使,密图其事。山既陛辞,将出国门,左丞李纲言于上曰:“贯之罪恶虽已著明,然今在上皇左右,投鼠不可不忌器,若欲诛斥,明出一诏书足矣,何用诡秘如此。”上深然之,遂贬贯池阳,继有岭南之命。

范公宗尹廷对讦直,人所难言,绍兴以来,鄙夫贱隶犹能诵之。渊圣在东宫时知其名,及即位,遂以兵部侍郎召。宗尹既立朝,首论崇宁以来上下欺罔,复论蔡京、童贯、朱腼等罪恶,物望太耸。及金人犯阙,耿南仲主和义,宗尹力附其说。时廷臣有进言金不可和者,宗尹在殿上厉声叱曰:“朝廷大论已定,小臣不敢有异论。”议者始非之。

建炎中,宗尹以盛年执政,裂江北之地,或五七郡,或三四郡,使数大将镇抚之。又于沿江易置帅藩,创立安抚大使,但约每帅相去七百里,不问形势如何,虽池州僻陋小邦,亦置江东大帅。其后,李成以蕲、黄、舒、光四州叛,乃镇抚之人也。

余居之西背驿道,有地曰金牛驿,意古之邮亭也。驿旁有长沙王墓,远望如邱阜。故老相传曰:“此汉长沙王墓也。”长沙王在汉固多,特未知其为谁。余游赣,闻有金精山者,始因吴芮将兵征南越尉陀,闻此山有美玉。凿石求之,遂通山路。或者吴芮尝至江西,而史不及也,此墓恐芮军所营尔。建炎叛卒尝发之,劚地寻丈见石椁,皆锢以铁,卒不能启。其下有饮酒湖,地洼以深,可坐百人,俗传为奠酹成池。若非军旅中,恐不能如是也。

北苑产茶有四十六所,广袤三十余里,分内外园。江南李氏初置使,本朝丁晋公行漕事,始制龙凤团以进,然岁不过四十饼。庆历中,蔡端明为漕,复有增益。元丰中,神宗有旨造密云龙,其品又高于小龙团。今岁贡三等十有二纲,四万九千余銙。

赣之雩都尉,厅后旧有灌婴庙,临其池上。庙毁,往往瓴甓堕池中。岁年不可计矣,因刀镊工,取半瓦为砺石。人见而异之,遂求其瓦为砚,于是有灌瓦之名。求者既多,今罕得全瓦。好事者以铜雀瓦不复有,亦谩蓄之。

南粤俗尚蛊毒诅咒,可以杀人,亦可以救人,以之杀人而不中者,或至自毙。往有客游南中,暑行憩林下,见一青蛇长二尺许,戏以杖击之,蛇即逝去。旋觉体中不佳,夜宿于逆旅,主人怪问曰:“君何从有毒气在面也?”客惘然不能对。主人曰:“试语今日所见。”客告之故。主人曰:“是所谓报冤蛇,人有触之,不远百里袭迹而至,必噬人之心乃已,此蛇今夕当至。”客惧求救,主人许诺,即出龛中所供一竹筒,祝之,以授客曰:“不必省,第置枕旁,通夕张灯尸寝以俟,闻声即启之。”客如戒。夜分,有声在屋瓦间,俄有物堕几上,筒中亦窣窣响应,举之,乃蜈蚣,长尺许,盘跚而出,绕客之身三匝,径至几上,有顷,复归筒中。即觉体力醒然。逮旦视之,则前所见蛇毙焉。始信主人之不妄,重谢而去。又一客,亦以暮夜投宿,舍翁与其子睥睨客所携,客疑之,乃物色翁所为。觇见其父子出猕猴绘像,祷之甚谨。乃戒仆终夕不寐,仗剑以伺。已乃有推户而入者,即一猕猴,人身而长,挥剑逐之,逡巡失 去。有顷,闻哭声,则舍翁之子死矣。

陈忠肃公居南康日,一夕急梦中得六言绝句,云:“静坐一川烟雨,未辨雷音起处。夜深风作轻寒,清晓月明归去。”既觉,语其子弟,且令记之。次年,徙居山阳,见历日于壁间,忽点头曰:“此其时矣。”以笔点清明日,曰:“是日佳也。” 人莫知何谓,乃以其年清明日卒。

刘宽夫僴,丞相沆之孙也。崇观中,为次对。靖炎间,废罢。尝得旨叙夏秘阁修撰,臣僚论列,以为其所历差遣,则为大晟府按协声律及提举道箓院管干文字。其所转官,则缘按乐精熟,及修道箓院,与管干明节皇后园陵。其所赐带,则因撰《祥应记》。其所被遣,则以臣僚论其交结附会。宽夫由是终身不复职名。

宣和甲辰,廷试进士,以气数为问。周表卿执羔素通此学,对策极该博,自谓当魁多士。或告之沈元用从貂珰假筹布算,而后答问。表卿惊曰:“果尔,吾当少逊之矣,然亦不在他人下也。”翌日,胪唱,元用居第一,表卿次之。

泗州浮屠下有僧伽像,徽宗时,改僧为德士,僧皆顶冠,泗州太守亦令以冠加于像上。忽天地晦冥,风雨骤至,冠裂为两,飞坠于门外,举城惊怖,莫知所为。守遽诣拜曰:“僧伽有神,吾不敢强。”遂止。

徽宗时,边事大兴,程邻于西广置隆、兑二州,又置大观州,湖北又置靖州,建官分职,与内地等,费不可胜计。靖州初无赋入,岁于湖广拨钱七八万以养官兵,有损无益。绍兴中,朱子发内翰,尝奏欲废为一县,以御边徼。上颇许之,且曰:“前朝开拓土疆,似此等处,尤为无益,首议之臣深为可罪。” 既而事亦寝而不行。乡人李秀实尝守是郡,为余言州虽无益于朝廷,然屯驻重兵,非假之事权,则不足以镇抚。倘并归辰、沅,一州而置军使则亦足矣。

维扬后土庙,有花洁白而香,号为琼花。宣和间,起花石纲,因取至御苑,逾年不花,乃杖之,遣还其地,花开如故。是殆风气土地使然,抑果有神司之耶?

东安一士人善画,作鼠一轴献之邑令。令初不知爱,谩县于壁。旦而过之,轴必坠地,屡悬屡坠,令怪之。黎明物色,轴在地而猫蹲其旁。逮举轴,则踉跄逐之。以试群猫,莫不然者。于是始知其画为逼真。其作《八景图》,亦殊有幽致。如洞庭秋月则不见月,江天暮雪则不见雪,第状其清朗苦寒之态耳。若潇湘夜雨尤难形容,常画者至作行人张盖以别之,渠但作渔舟吹火于津渡,以火明仿佛有见,则危亭在岸,连樯在步耳。潇湘旧有故人亭,往来舣舟其下,故藉此以见也。米元章谓《八景图》为宋迪得意之笔,意其如此。

吉水元潭观临大江上,江中有旋涡,相传云有舟没于此,久而不见踪迹,乃出于豫章吴城山下。以为江有别道,由旋涡而入。晋时有蛟为害,尝出没涡中,许旌阳捕逐至其处,旁有巨石,裂而为二,其痕如削,云是旌阳试剑石。且云:旌阳铸铁作盖覆涡上,今水泛时,其涡乃见。

大观四年,张天觉商英为相,蔡元长致仕时,忽有伪诏传布天下,其间谓元长公行狡诈,行迹谄谀,复云今后州县有蔡京踪迹,尽皆削除。有蔡京朋党,悉皆贬削。陈州守臣以闻。朝廷诏诸路以五百千为赏,捕撰造者,其罪不以赦原。竟不能获。

张怀素、吴储、吴侔等谋反事觉,中外缙绅多与交结,而蔡元度与储、侔之父安诗为僚婿,故元长父子与怀素书问往来尤密。惧其根株牵连,罪且相及,遂讽中丞余深,知开封府林摅曰:“若能使不见累,他日当有以报。”深等会其意。翌日,索中外所与怀素、储、侔往来书礼,置案上,问狱吏曰:“此何文也?”对曰:“与怀素等交通之书也。”深诟曰:“怀素等罪状明白,人与往来书问,不过通寒暄耳,岂尽从之反耶。存之徒增案牍。”令悉焚之。事遂不及蔡氏,因之而幸免者甚众。未几,摅迁中书侍郎,深左丞。

何执中居相位时,京师童谣曰:“杀了穜蒿割了菜,吃了羔儿荷叶在。”说者谓指童贯、蔡京、高俅三人及执中也。

崇宁二年,铸大钱,蔡元长建议俾为折十,民间不便之。优人因内宴,为卖浆者,或投一大钱,饮一杯而索偿其余,卖浆者对以方出市,未有钱,可更饮浆,乃连饮至于五六。其人鼓腹曰:“使相公改作折百钱,奈何?”上为之动,法由是改。

又大农告乏时,有献廪俸减半之议。优人乃为衣冠之士,自冠 带衣裾被身之物辄除其半,众怪而问之,则曰:“减半。”已则两足共穿半裤,{轻足}而来前。复问之,则又曰:“减半。”问者乃长叹曰:“但知减半,岂料难行。”语传禁中,亦遂罢议。

童贯窜岭南,言者谓贯奸凶,不宜置之远地。且其误国之罪,当正典刑。渊圣以为然,乃命临察御史张澄乘驿斩之。既出国门,复得御札三字“速密全”,即昼夜兼行,追至南安驿舍。斩之,函首京师,枭于东市。

邵武人黄南强,字应南,与先君俱调官都下,倾盖定交。时仲兄侍侧,应南与先君齐年。一日,谓先君曰:“初意二君为兄弟,不敢以为父子也。君有子如此,而吾方娶,不已晚乎?”先君后数年弃诸孤,又十余年而应南来守庐陵,求访先君,则宰木已拱矣。应南晚得子而康强寿考,及见其成人。因知人患无寿,不患无子也。应南当官持廉,所至见称云。

车战之法,既不尽传于后世。兵车之制,亦不复见于南方。在春秋时,申公巫臣奔吴,教之乘车,教子射御,则江之南亦可用矣。江乡有一等车,只轮,两臂以一人推之,随所欲运,别以竹为篰,载两旁,束之以绳,几能胜三人之力,登高度险,亦觉稳捷,虽羊肠之路可行。余谓兵家可仿其制而造之,行以运粮,止以卫阵,战以拒马。若凿池筑城,非仓卒可办,得此车周遭连比,则人马皆不能越。或进或退,惟我所用。欲名之曰活城。

柳公度云:不以气海熟生物,暖冷物。时号善养生者。余异时数蹈之,未知悔也。年逾五十,老形具见,因诵少陵诗云:衰年关膈冷,味暖并无忧。特书坐间以自警。

三孔之先本田家翁,尝步行入岩谷间。少憩,觉和气燠然,心甚爱之。已而忘归,迨暮,家人寻至其地。问故,翁曰:“我觉此山中气暖与他处异,若我死,当葬于此。”逾年而殁,其家从其言,后遂生司封君,再世而生经甫伯仲,其地今在新淦县之西冈。

江西人遇元夕,多以人静时微行,听人言语,以占一岁之所为通塞。新喻李仲谦为举子时,是夕行于溪上,见渔者炬火捕鱼,其一连呼曰:“里大有,里大有。”仲谦闻而异之。其年秋试,更名大有,遂中选。

刘殿院次庄,长沙人,自幼喜书,尝寓于新淦,所居民屋墙壁窗户,题写殆遍。临江郡庠有法贴十卷,释以小楷,他法贴之所无也。所善毛公弼、何君表,皆里中先达,两家碑志,多其所书者。

● 卷十

近年大魁多齐年,木待问、赵汝愚皆生于庚申,郑侨、黄定皆生于癸丑,王佐、萧国梁皆生于丙午,沈晦、李易皆生于甲子。推而上之,吕蒙正、冯京皆生于甲寅,蔡薿、何昌言皆生于丁未,徐奭、梁固皆生于乙酉,王曾、张师德皆生于戊寅,吕溱、杨置皆生于甲寅,贾黯、郑獬皆生于壬戌,彭汝砺、许安世皆生于辛巳,陈尧咨、王整皆生于庚午。所传其生庚者如此,意其他尚有之。

汪圣锡本名洋,集英胪唱赐第,御笔更名应辰,或谓取王拱辰十八岁作大魁之义。

赣之龙南、安远,岚瘴甚于岭外。龙南之北境有地,曰安宁头,言自县而北,达此地,则瘴雾解而人向安矣。欧公记至喜亭,以为道岷江之险者至亭下而后喜,皆调入其地者垂于死亡,出境乃免也。

宣和四年,朝廷信童、蔡之言,欲招纳北人,因命泾原经略招讨使种公师道为河东、河北、陕西路宣抚司,都统制王禀、杨可世副之。有旨令便道径赴本司,师道既至高阳,见宣抚使童贯,问出师之日,因极论其不可,曰:“前议某皆不敢与闻,今此招纳事,恐不可以轻举。苟失便利,谁执其咎。”贯曰:“都统不用多言,贯来时面奉圣训,不得擅杀北人。王师过界,彼当箪食壶浆来迎,又安用战。今特藉公威名以压众望耳。” 遂作黄旗,大书圣语,立于军中以誓众。督师道行甚亟,师道不得已,遂调军过界河。师道未济,已有北人来迎敌,我师既不敢与之交兵,惟整阵避之而已,杨可世与麾下皆重伤,士卒死者甚众。复还界河之南。北人隔河来问违背誓书,师出何名。师道遣其属康随,具以河北宣司所申北人陈乞事答之。众哗然,曰:“安得此事。”遂薄我军,箭发如雨。师道于是遣康随诣宣司,告以北人之语,且问进退之策。宣司不知所为,乃令移兵暂回,北人追袭,直至城下。属大风雨,士卒惊走,自相蹂践,兵甲填满山谷。知真定府沈积中,以其事闻于朝,上怒甚,遂罢师道兵柄,责授右卫将军致仕。师道上表称谢云:“总戎失律,误国宜诛。厚恩宽垂尽之年,薄责屈黜幽之典。孤根有托,危涕自零,伏念臣西海名家,南山旧族,读皂囊之遗策,知黄石之奇书。妄意功名,以传门户,荏苒星霜之五纪,始终文武之两涂。缓带轻裘,自愧以儒而为将。高牙大纛,人惊投老而得侯。属兴六月之师,仰奉万全之策。众谓燕然之可勒,共知颉利之就擒。而臣智昧乘时,才非应变,筋力疲于衰残之后,聪明耗于昏瞀之余,顿成不武之资,乃有罔功之实。何止败乎国事,盖有玷乎祖风。深念平生,大负今日。岂意至仁之度,不加既耄之刑,俾上节旄,亟归田里。乾坤施大,蝼蚁命轻。皇帝陛下,睿智有临,神武不杀,得驾驭英雄之要道,明制服夷狄之大方。察臣临敌失机,不出求全之过计。念臣守边积岁,尝收可录之微劳。许免窜投,获安闲散。臣敢不拊赤心而自誓,擢白发以数衍。烟阁图形,既已乖于素望。灞陵射猎,将遂毕于余生。”

岳公飞微时,尝于长安道中遇一相者曰舒翁。飞时贫甚,翁熟视之,曰:“子异日当贵显,总重兵,然死非其命。”飞曰:“何谓也?”翁曰:“第识之,子,猪精也,猪硕大而必受害,子贵显则睥睨者众矣。”飞,靖炎间起偏裨为大将,位至三孤,竟为谗邪所害。

建炎初,里中有狂者,自称为毛道人,往来诸大姓家,人不以为甚异。一日,江涨,不解衣而涉。未登岸,人疑其溺。既济,衣裾皆不濡,人始异之。尝馆于马田胡氏,夜半忽举火焚其门。主人惊救,毛升屋大笑,众怒,以戈逐之。不见所在,有顷,乃闻其声在米斛中。欲启钥殴之,赖救获免。明早,遂顾之他,于其门上书字曰“胡某九十”,某人未几而卒。毛莫知所然。《玉笥实录》以为隐于山中云。

路真官为儿童时,有一道人谓曰:“能办二十千来,用当授子以一术。”路信之,然尚为儿童,累时营求,然后能具。道人者持钱去。数日,邀路往一屋回闲,屋中有油与蜜数瓮,令食之,久而后尽,大泻血秽几死。乃刻符印,乃授以文书治鬼之法。其父知之,则尽举其符印文书藏去。寻又得之,父意其窃取,诘责,对曰:“非窃也,不知又何从来耳。”其父怒,破其符印,焚其文书。有顷,符印、文书复具。父乃知其有异,不复禁其所为。路能作太阳丹,置蒸饼面果粒于掌,望太阳嘘呵,揉而成丹,其色微红,以授病者,服之良愈。崇观间,有宫婢病狂邪,如有所凭。召路入禁中,令作丹而不能成。左右哗曰:“不曾带得厢王家药料来耳。”盖京师厢王家卖胭脂也。路曰:“适被召,迫促而来,神气不定,故丹不成,乞赐盥漱再造。”有旨赐之,已而成丹,以授病者,下咽而愈。路之捕治鬼物,其术甚神,人多能言之。其子孙尝为人言,其得术之初如此。

里中有富家翁,喜啖鳖,其家厮役争求供之。一日,有庄氓馈巨鳖,翁喜,亟付之庖。庖人解其甲,则见肉理盘旋,与常鳖殊不类,亟以告翁。呼馈者诘之,对曰:“前三日过溪上,见一蛇于草间吐吞涎沫,蟠缩不动。后再过此,不复见蛇,而鳖殆蛇之变,尚新甲,虽鳖而身尚蛇也。”翁自是不复食鳖。

又《道士传》得一言,儿时捕鱼溪中,尝获一鳜,而尾有二足,细视之,则老蟆也,由是知老蟆亦能变而为鱼。今思老蟆与鳜鱼之形亦相肖,世常言蛇化为龙,不知亦有化鳖者。经云雀化为蛤,而不知蟆或变为鱼也。

禅僧问话,语几于俳。尝记一禅寺,每主僧开尝,辄为一伶官所窘。后遇易僧,必先致赂,乃始委折听服。盖旁观者以其人之应酬,卜主僧之能否也。他日又易僧,左右复以为请,僧曰:“是何能为,至则语我。”明日果来,僧望见之,遽曰:“衣冠济济,仪貌锵锵,彼何人斯?”其人已耻为僧发其故习,乃袖出一白石,问曰:“请献药石。”僧应曰:“吾年耄矣,齿牙动摇,不能进是,烦贤细抹将来。”观者大笑,其人愧服。

又一僧本屠家子,既为僧,颇以禅学自负,家欲折之,伺其升堂,教其徒往问曰:“卖肉床头也有禅。”其僧就答云:“精底斫二斤来。”问者初未授教下句,仓猝无言,乃笑谓僧曰:“汝欲吃耶?”闻者绝倒。

舍法之后,诸州解额多未复其旧,庐陵解六十八名。至绍兴癸酉,其数亦未足。时郑少卿作肃为守,既拆号书榜毕,谓诸考官曰:“解额未尽复,诸公尚有试卷可取者否?”曰:“有。”遂令再取一名以足其数。诸试官因将所留卷择之,添取一名,乃刘廷隽,廷隽遂擢第。

维扬有石塔院者,特以塔之制作精妙得名。龙德幸维扬时,尝欲往观,先遣人排办供奉,诸珰环视之,叹赏曰:“京师无此制作。”有一僧从旁厉声曰:“何不取充花石纲。”众愕然,龙德寻闻之,遂罢幸。

朱腼,本一巨商,与其父杀人抵罪,以贿得免死。因遁迹入京师,交结童、蔡,援引得官,以至通显。欲假事归以报复仇怨,先搜奇石异卉以献。探知上意,因说曰:“东南富有此物,可访求。”受旨而出,即以御前供奉为名,多破官舟,强占民船,往来商贩于淮浙间。凡官吏、居民旧有睚眦之怨者,无不生事害之,或以藏匿花石破家。越州有一大姓家有数石,腼求之不得,即遣兵卒彻其屋庐而取之。惠山有柏数株在人家坟墓畔,腼令掘之,欲尽其根,遂及棺椁。若是之类不可胜数。故陈朝老以谓,东南之人,欲食其肉。

蔡京诸孙生长膏粱,不知稼穑。一日,京戏问之曰:“汝曹日啖饭,试为我言米从何处出。”其一人遽对曰:“从臼子里出。”京大笑。其一从旁应曰:“不是,我见在席子里出。”盖京师运米,以席囊盛之故云。

陈忠肃公在宣政间,尝大书杜少陵《哀江头》一诗,人莫有知其意者。盖公明于数学,逆知国家靖康之变,而不欲言之尔。

王覆道安中初学东坡书,后仕于崇观,宣政间,颇更少习。南渡以来,复还其旧。尝见其晚年所书,真得东坡笔法者。

东湖先生尝会棋于湖山堂,食罢偃息,倏起,疾言曰:“予作诗数十年矣,适于床头得《少陵集》,试阅之,忽有听见,元来诗当如此作。遂有‘不知何处雨,已觉此间凉'之句。自是落笔皆平易。”自然之妙,人不能学。

少陵古诗,有歌行吟叹之异名,每与能诗者求其别,讫未尝犁然当于心也。尝观《宋书?乐志》以为诗之流有八:曰行,曰引,曰歌,曰谣,曰吟,曰咏,曰怨,曰叹,少陵其必有所祖述矣。世岂无能别之者,恨余之未遇也。

旧闻京师一知数者将死,谓其妻与子曰:“我死之后,汝母子必大穷困,无以自活,然无轻鬻此屋。某年某月某日雨作,可候于门,有避雨者至,可迎拜之求哀,当有所济。”其人既死,妻子果不能自立,欲货其居者屡矣,念其父死时之言,迁延及期,亦既雨作,母子候门。有客亦至,如所教迎拜恳祈之,其人始不答其请,徐诘其所以,具道父言。乃笑谓曰:“汝父之术亦异矣。”指示其东厢下,俾劚地求之,得银数百两。惜不传二人之姓氏也。

秦丞相与翟参政汝文同在政府,一日于都堂议事不合,秦据案叱翟曰:“狂生。”翟亦应声骂曰:“浊气。”二公大不相能。翟怒一堂吏,面奏乞究治其不法。秦欲以此逐之,遂前奏曰:“翟某擅以私意治吏,事伤国体,不可施行。”翟因力陈其故,且乞罢政。退复上疏,以为秦桧私植党与,谗害善良,臣若不早乞回避,必为睚眦中伤。疏犹留中,而台章遽言翟与宰相不协,因防秋托事求去。汝文遂罢政,依旧政仕。

里谚有张果老撑铁船之语,以为难遇,不复可见也。乡人杨元皋为举子时,尝梦人告之曰:“子欲及第,除是撞着张果老撑铁船。”元皋心甚疑之。绍兴初,以乡举就吉州类试,一禅刹为试院,元皋试毕,忽回顾壁间有画一老人撑船,旁题云:此是张果老撑铁船处。元皋喜,以为符梦中之言。榜揭,吉州之士中者六七人,元皋预其一。元皋,名迈。

董体仁参政少时乡举对策,其篇首曰:“圣人序卦,噬嗑之后继之以贲,习坎之后继之以离。噬嗑者,有物为间之象也。习坎者,乘时覆险之象也。为我之间者,不可以不去。既已去矣,用文之时也。故贲之彖曰: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为我之险者,不可以不除。既已除矣,用明之时也。故离之彖曰: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其说云云。后遂为举首。晚年就乙丑特奏名,廷试复用其说,策入四等,补文学出宫。继获漕举,复试礼部合格,廷试仍以此说为对。时圣策以汉光武为问,体仁申其说曰:“光武取诸新室,则去间除险之时也。又恢一代之规模,则观文重明之时也。”遂为天下第一。后数年登朝籍,兼崇政殿说书。讲《易卦》偶至噬嗑,体仁仍用去问观文之说,甚称上意,秦丞相又器重之。自御史一再迁,遂参知政事。

庐陵商人彭氏子,市于五羊,折阅不能归,偶知旧以舶舟浮海,邀彭与俱。彭适有数千钱,谩以市石蜜。发舟弥日,小憩岛屿,舟人冒骤暑,多酌水以饮。彭特发奁,出蜜遍授饮水者。忽有蜑丁十数跃出海波间,引手若有求,彭漫以蜜覆其掌,皆欣然舐之,探怀出珠贝为答。彭因出蜜纵嗜,群蜑属餍,报谢不一,得珠贝盈斗。

又某氏忘其姓,亦随舶舟至蕃部,偶携陶瓷犬鸡提孩之属,皆小儿戏具者。登市,群儿争贺,一儿出珠相与贸易,色径与常珠不类,亦漫取之,初不知其珍也。舶既归,忽然风雾昼晦,雷霆轰吼,波涛汹涌,覆溺之变在顷刻。主船者曰:“吾老于遵海,未尝遇此变,是必同舟有异物,宜速弃以厌之。”相与诘其所有,往往皆常物。某氏曰:“吾昨珠差异,其或是也。”急启箧视之,光彩眩目,投之于波间,隐隐见虬龙攫拿以去,须臾变息。暨舶至止,主者谕其众曰:“某氏若秘所藏,吾曹皆葬鱼腹矣,更生之惠不可忘。”客各称所携以谢之,于是舶之凡货皆获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