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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辉岭北纪行足本校注  (金元)张德辉 撰 

  ●纪行本文

  (二)纪行本文

  ——时在公元一二四七到一二四八——

  1.镇阳首途

  岁丁未 【(公元一二四七年)】 夏六月初吉,赴召北上 【苏天爵元名臣事略(十),宣慰使张德辉事略说:「上(元世祖,忽必烈)在王邸,岁丁未(公元一二四七),遗使来召。」元史(一六三)张德辉传也说:「岁丁未(一二四七),世祖在潜邸,召见」。至于张德辉被召的原因,元史本传虽未明言,而名臣事略(十),则有间接的透露。名臣事略(十)说:「汴都下(一二三三),(张德辉)北渡,侨居成安(今河北省县,在邯郓大名之间),故相史公(天泽)开府真定(今河北正定,旧真定府治),闻其名,聘充经历官(掌出纳文稿,犹今之总务处长)。乙未(一二三五)从开府南征,凡筹划调度,倚公为重。……升真定府参议;兴滞补弊,多所裨益。由是声望隆于诸镇,而上达于阙庭矣。」这里「声望隆于诸镇,而上达于阙庭」,应当是丁未(一二四七)年张德辉被蒙古亲王忽必烈召见的近因。另一原因,即是由于元初勋亲旧臣史天泽的荐举。一因史天泽通蒙古文;(见王恽中堂事记)二因史天泽的姑姑是当年蒙古国王木华黎的如夫人。(事见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十五),史氏墓三碑)史家既与蒙古贵臣接近,且有姻亲,自易有荐贤的机会。(说详拙著封龙山三老元好问李治与张德辉对于保全中原传统文化的贡献)按张耀卿被召以前,元遗山(好问)曾有耀卿西山归隐诗三首,见于今元遗山先生集,卷十四。诗云:  (1) 「静里箪瓢不厌空,北窗元自有清风。傅岩只道无人识,已落君王物色中。」(2) 「马卿似与物为春,难状灵台下笔亲。预拂青山一片石,异时真是卷中人。」(3) 「冠剑云台大县侯,富春渔钓一羊裘。山林钟鼎无心了,谁是人间第一流」。题目下原有小注说:「马卿为耀卿张君写真,未几被召北上。」是张德辉第一次被忽必烈可汗召见时,元遗山实详知其事。名臣事略(十)说:德辉到和林王邸时,「王访问中国人材,公因举魏璠、元好问、李治等二十余人。王屈指数之,间有能道其姓名者。」合而观之,后来壬子年(一二五二)德辉与元好问同时北觐,奉启请王为儒教大宗师,王悦而受之,实有前后因果的关系。马卿即马云卿,为名画家马天騋的弟弟;三人皆善画,见画史会要。施国祁氏认为或者即是宋史(四一二)孟珙传中的马天章(诗注十四页八),也很有可能。】 。发自镇阳 【(宋真定府的别称,今河北正定县)】 。信宿 【(再宿曰信宿)】 过中山 【(今河北定县)】 【依据清末(一九一一)到现在,旧式人坐骡车,每日按站驶行的路程计算,自正定府到定县,实需要三天。驿程如下:自正定恒山驿,五十里到橐城;再北行九十里到新乐县;又五十里到定县,即古时的中山。这是路上经两宿(信宿)后,方纔到中山的实证。】 ,时积阴不雨;有顷开霁,西望恒山之绝顶,「所谓神峰者」 【恒山,属阴山山系的支脉,绵亘于河北省西北旧保定府西境,主峰在定县西曲阳县的西北,一名大茂山,世以为五岳中的北岳。(北宋(九六○到一一二七)时,恒山没于契丹,乃以山西浑源县的玄岳代替,明清因之。但祀典所记与世俗所信,则仍以曲阳的恒山为正)方舆纪要(十)恒山下,引地志云:「恒山高侵霄汉,顶名天峰岭,下建北岳观。观前风出如虎吼,名虎风口。其余峰岩洞壑,随地立名者,以数百计。」又纪要(十四):「大茂山,即恒山之岭,一名神尖石。」这里所谓神峰,殆即指天峰岭、神尖石说的。】 ,耸拔若青盖然。自余诸峰,历历可数;因顾谓同侣 【时被召者自不祇张耀卿一人,据浅学所知,李德辉(元史一六三,事略十一)、张文谦(元史一五七,事略十一),都是在丁未(一二四七)年被召的。张氏为顺德沙河人,沙河在正定之南,可能当时即与张氏同行。余俟徐考。元史(四)世祖本纪:「岁甲辰(一二四四),帝在潜邸,(时忽必烈年三十岁)思大有为于天下。延藩府旧臣及四方学之士,问以治道。」可知当时正是忽必烈思大有为于天下的时候。从正定史天泽那里被召北上的人,当然不在少数。】 曰:「吾辈此行,其速返乎?此退之衡山之祥也。」 【韩退之「衡山之祥」,是指韩愈(字退之,七六八到八二四,旧唐书卷一五六,新唐书卷一七六有传,谒湖南衡山南狱庙诗所表现的一时高兴,认为「默祷有应,云开山出」说的。原诗见韩文公诗文集卷三(四部丛刊本):「我来正逢秋雨节,阴气晦昧无清风。潜心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须臾静扫众峰出,仰见突兀撑青空。」这首诗到了宋朝苏轼(东坡,一○三六到一一○一)的潮州韩文公庙碑里,就成为:「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了。因为韩、苏两公的诗文,是旧日文人学者一向所喜欢阅读的,所以张德辉谈论及之。】

  2.自中山到扼胡岭 【自中山到扼胡岭,即是从现在河北省的定县,绕北平,到张家口西北万全县旧治以北的野狐岭。这一节所说的路线,大概就是:(1)沿现在的平汉线,从定县起,到北平止。(2) 再由北平沿平绥路,从北平到张家口西北的万全县。著者曾从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二帙内)找到京师驿站路程,所以对第一段从定县到北平,大致已考查清楚。第二段从北平到张家口,虽然也找到了民国二十年出版的平绥路游览指南和民国二十四年新编的察哈尔通志,但因边区城镇变迁剧烈,现在只能说个大概,其详容异日再行补考了。】

  翌日出保塞,过徐河桥 【(今徐水县西南)】 【读史方舆纪要(十二),保定府辖下的安肃县;徐水,在县(旧安肃,今徐水县)南四十里,与清苑(保定府旧日首县,今仍名清苑)分界上有徐桥。这里的徐河桥,应当即是徐桥。按旧日驿站路程,自定县六十一里到望都(即旧日的庆都),四十五里到满城,四十里到清苑的金台驿,又五十里到安肃(今徐水)。今平汉路线稍直,不经满城,由望都直达保定到徐水。】 ,西望琅山 【(即狼山,易县西南)】 【琅山,纪要[十二]清苑县下作郎山,一名狼山在清苑徐水的西面。纪要说:「狼山山岑竞举,若竖鸟翅,立石崭岩,亦同剑杪。」和这里所说的琅山山景,甚相符合。】 ,森若剑戟,而葱翠可挹。已而由良门 【(应即梁门,在定兴县南)】 、定兴 【(今县)】 抵涿郡 【(今县)】 ,东望楼桑蜀先主庙 【楼桑蜀先主庙。兹据沔阳卢弼新着三国志集解,卷三十二,蜀书先主传注文所引材料,简述如下:  (1)蜀志原文:「先主姓刘讳备,涿郡涿县人。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隐蔽貌)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据汉晋春秋:涿人李定云:「此家必出贵人。」)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坐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车!」所谓黄屋车也。叔父子敬谓曰:「汝勿妄语,灭吾门也!」  (2)后人因纪念先主,乃于原地立庙,表彰其事。立石最早者为唐干宁四年(八九七),「则血食于此久矣」。(金王庭筠重修汉昭烈帝庙碑记)  (3)今地考:[1] 赵一清曰:「水经:巨马小注督亢沟水,东经涿县,郦亭楼桑里南,即刘备之旧里也。」[2] 方舆纪要(十一):「楼桑村在涿州西南十五里。」】 ;经良乡 【(今县,在北平西南七十里)】 ,度卢 【(原作泸)】 沟桥 【泸沟桥,今日作卢沟桥,在北平西南三十里。民国十九年(一九三○)九一八以后,抗战初其(一九三○到一九三七),宛平县兼河北第一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即设于此。抗日全面战争,起于日军在卢沟桥的寻隙,因而此地大为著名。兹略考之:  (1) 正名:卢沟桥的卢字,有三种写法:  [1]无草字头,也无水旁,如读史方舆纪要(卷十一),及乾隆御笔写的「卢沟晓月」碑,今犹立于原处者,均是。通行的辞海等也均作卢。  [2]加草字头,辞海以为是卢字的通俗写法,因说:「卢,俗作芦。」  [3]本文作泸,道藏本西游记也作泸,与金史(九)章宗纪:大定二十九年(一一八九)六月丁酉(九日),「作泸沟石桥」同。三者当以泸字为正。惟近年自王静安先生注西游记起,通写作卢,今也作卢,以求画一。  (2) 意义:卢沟,为河名,是桑干河的支流,源出山西马邑县北的雷山。至宛平境东北流,经卢师山之西,下流为卢沟,自是水名卢沟河。俗呼小黄河,以其流浊而易淤。一说:「卢沟,言其黑也。」「洪沟东注,若迅雷奔马,不可测识。」康熙时,因河决为患,大加疏浚,赐名永定河。  (3) 卢沟桥跨卢沟河上,创始于金章宗的大定二十九年(一一八九,即章宗即位之年,大定犹是世宗的旧年号)六月,明昌三年(一一九二)三月完成。后屡有修建。今桥东西长六百六十尺,幅宽二十六尺,共有十一孔。平汉铁路未筑成以前,南十九省赴北平者,悉经由此桥,达于燕京。桥两边有石栏干,上镌石狮数百个,殊形异态,无一同者。  (4) 现状:桥头有城名拱极城,现为宛平县县署。今平汉路的铁桥,旁石桥而过,为西南两路入北平的冲途。每当晨初,残月映波,荡漾有致,名曰「卢沟晓月」,为旧京八景之一。(民国二十四年(一九三五)北平市政府编印的旧都文物略,精装一巨册,「名迹略下」有卢沟桥照片数幅,甚可宝贵。就中卢沟桥全景,与「卢沟晓月碑」等,尤为难得)  (5) 元时意大利大马哥孛罗(Marco Polo),着有东方见闻记,记中曾说到此桥,故也称为「马哥孛罗桥」(Marco Polo Bridge)。】 ,以达于燕 【公元一二四七年的燕京,当时仍是金海陵贞元二年(一一五四)改建后的中都大兴府。用旧称,名为燕京路。忽必烈至元四年(一二六七)始于旧城东北区,增筑新城,(今土墙故址一部分尚有存留)九年(一二七二)始名曰大都。张德辉经过燕京时,在乃马真皇后摄政时期,情势当仍如太宗朝一样。  依据上述铁路未修筑以前的「驿站路程」,旧日由徐水(即安肃)到经平的驿站,约述如下。从徐水旧安肃县的白沟驿,北行七十里,到定兴县,当年名宣化驿。又七十里到涿州,旧名涿鹿驿。又北七十里到良乡县,旧日驿站名固节驿。又七十里到北平。】 。

  居旬日而行,北过双 【(原作?又,今依利病书)】 塔堡、新店驿 【在今河北昌平县西南沙河岸上。缪荃孙氏等合修光绪顺天府志,疆域编昌平州图中尚有「新店」地名,仍为冲要的乡镇。】 入南口,度居庸关 【南口与居庸关:  (1) 南口、在今河北昌平县西二十四里,地当居庸关南端之口,故名南口。为北平北方险要名胜之一,今城内尚有居民千余家,商业颇盛,平绥铁路经过之。  (2) 居庸关,盖因居庸山(一曰军都山)而得名,在今河北省昌平县西北二十四里。「关有南北二门,南曰南口(见上),北曰北口(即八达岭),相距约四十里,两山夹峙,下有巨涧;县崖峭壁,称为绝险。」(方舆纪要卷十,直隶重险下)「又自南口而止,两山之间,一水流通,道出其上。十五里为关城,跨水筑成,亦有南北二门。又八里为上关,有小城,南北亦各有门。又七里曰弹琴峡,水流石罅,声若弹琴。又七里为青龙桥。道东有小堡,又三里,即延庆州(今为延庆县)之八达岭矣。岭上有城,亦有南北二门,元人以此为居庸关的北口。」(同上、卷十一昌平州,居庸关条)又南口居庸关,元代建有过街塔,巨石筑成,上刻畏兀字母写的蒙古文、蒙古新字、梵文、西夏文、藏文、汉文六种字体,佛经「陀罗尼」文,在国际间,甚为有名。(日人村田治郎先生主编的「居庸关」两巨册,有图片,有解说,昭和三十二年,一九五七年出版,可参看)(又国内辞典(如辞源辞海等)与日本诸桥辙次等的大汉和辞典等,解释居庸关六种文字,均误。他们说有女真字,没有说到梵文、西夏文、蒙古新字,实属不合。当以村田等居庸关中所释为是)】 。出关之北口,则西行经榆林驿 【(1) 榆林驿,在今察哈尔怀来县东南三十里。读史方舆纪要(十八)怀来卫下称为榆林驿堡,即元朝的榆林驿,东至居庸关五十八里。  (2) 雷家店,读史方舆纪要(十八)作雷家站,一作??累家站,即明朝的保安州治,今为涿鹿县治所。  (3) 怀来县,今犹为察哈尔省的一县。唐曰妫州,契丹曰可汗州,元曰奉圣州,明永乐十六年(一四一八)改为怀来县。清属宣化府,民国初属口北道,后又改属察哈尔省。「怀来密迩居庸,为关门之外卫;河北襟要,宣镇咽喉」。今平绥铁路经过之。】 、雷家店,及于怀来县 【(1) 榆林驿,在今察哈尔怀来县东南三十里。读史方舆纪要(十八)怀来卫下称为榆林驿堡,即元朝的榆林驿,东至居庸关五十八里。  (2) 雷家店,读史方舆纪要(十八)作雷家站,一作??累家站,即明朝的保安州治,今为涿鹿县治所。  (3) 怀来县,今犹为察哈尔省的一县。唐曰妫州,契丹曰可汗州,元曰奉圣州,明永乐十六年(一四一八)改为怀来县。清属宣化府,民国初属口北道,后又改属察哈尔省。「怀来密迩居庸,为关门之外卫;河北襟要,宣镇咽喉」。今平绥铁路经过之。】 。县之东有桥,中横木,而上下皆石 【平绥路游览指南(民国二十年出版)页三十七,有鶏鸣古桥遗基,甚与此处所说相似。古桥在鶏鸣山麓右侧的洋河山,有石柱七十五,东西横列,长百余步,阔数步,柱高一丈,围如之。相传为汉王霸建桥未成的遗址。】 。桥之西有居人聚落,而县郭芜没。西过鶏鸣山之阳,有邸店曰平舆,其巅建僧舍焉 【在今平绥路的「下花园站东约三里处」。山势高耸,危崖陡绝。山上有永宁寺,竣宇巍然,与山色相映,恍若画图。所说僧舍,当即是永宁寺。据云寺建于辽圣宗的太平四年(一○二四)。】 。循山之西而北,沿桑干河以上;河有石桥,由桥而西,乃德兴府 【德兴,即现在的涿鹿县,明清两朝曰保安州,今平绥铁路经过县境。现在的涿鹿县城,在平绥铁路下花园车站西南四十里;「城内屋宇比鳞,街市亦整齐,古迹尤多。」】 道也。北过一邸曰定防,水经石梯子,至宣德州 【今察哈尔省的宣化县。金朝,宣德州,元为宣德府治。城濒洋河北岸,为平、津、蒙古间的交通孔道,国家边关的重镇。平绥经过县城,为全路大站之一。】 。复西北行,过沙岭子口 【沙岭子口,今平绥路宣化府下有小站曰沙岭子,当是由旧日的沙岭子口而来。以下再经由一宁远小站,方到张家口。它原是万全县的一镇,因为是外边长城南下的重要口子,有上下两堡,贸易兴盛,遂取万全而代之,县治也移于下堡。】 及宣平县驿 【明洪武四年(一三七一)县废,二十六年(一三九三)始置万全左卫。万全县在今张家口西北三十里。按自居庸青龙桥(八达岭,居庸关的北口)起,西抵黄河东岸,长城又分为「外边的长城」与「内边的长城」,因而形成一大长圈;张家口即是位置在内边长城的旁边的。】 ;出得胜口,抵扼胡岭 【得胜口与扼胡岭:  (1) 得胜口,为明万全卫(今张家口西北三十里)的北门,有山曰翠屏,在旧治城北三里,距今张家口三十三里。旧时曾置德胜关于此,俗称得胜口。(察哈尔通志卷二疆域编,民国二十四年,宋哲元、梁建章主修)  (2) 扼胡岭,即野狐岭。王国维先生说:「野狐、扼胡,一声之转。今地位于现在张家口西北六十里,膳房堡的西北二里许。高约一千一百八十余尺,面积约五千一百平方尺。有大水泉,可以灌溉少数山地。」一二二○年全真教第二代大师邱处机奉召西赴中亚,所著西游记中,曾说到当年经过野狐岭的情形。「(庚辰)(一二二○)二月十日,宿翠■〈巾屏〉口,明日(十一日)北度野狐岭。登高南望,俯视太行诸山,晴岚可爱。北顾寒烟衰草,中原之风,自此隔绝矣!」可与此处所述,互相印证。又,读史方舆纪要(十八)说:「野狐岭,在万全卫(今张家口西北三十里万全旧城)东北三十里。势极高峻,风力猛烈。雁飞遇风,辄堕地。」十三世纪蒙古,女真两民族接触之初,曾决战于此。元史(一一九)木华黎传:「金兵四十万,陈于野狐岭北。木华黎曰:『彼众我寡,弗致死力战,未易破也!』率敢死士,筑马横戈,大呼陷阵;帝(成吉思汗)麾诸军并进,大败金兵。追至浍河(堡名,位置在万全旧城的西方),僵尸百里。」金之精兵,几全殁于此役。】 。

  3.孛落以北的沙陀

  下有驿曰孛落 【孛落驿,札奇斯钦认为「孛落」似为蒙古文Boro的译音。蒙古话Boro(孛落)是黄黑而没有光泽的颜色,即是文言中的褐色。通常也用作褐色土地的地名。】 。自是以北,诸驿皆蒙古部族所分主也;每驿各以主者之名名之 【这里所说,是张德辉综合在草地所见十三世纪蒙古部族住居生河情形的一种判断。兹汇集所知汉文史料,可与此节比较说明者如下,以资研究:  (1) 黑鞑事略(第二十七节,)彭大雅说:「 【(草地)】 置蘸 【(站)】 之法,则听诸酋,头项(即投下)自定差使之久近。」  (2) 同上节徐霆补充说:「霆所过沙漠,其地自鞑主、伪后、太子、公主、亲族而下,各有疆界。其民户皆出牛马车仗,人夫、羊肉、马妳为差发。盖鞑人分管草地,各出差发,贵贱无一人得免者。又有一项,各出差发为各地分蘸中之需,上下亦一体,此乃草地差发也。」  (3) 后汉书(九十,百衲本)乌桓传:「俗善骑射,弋猎禽兽为事。随水草放牧,居无常处;以穹庐,东开向日。……有勇健,能理决斗, 【(争)】 讼者,推为大人。……邑落各有小帅,数百千落,自为一部。……姓氏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大人以下,各自畜牧、营产,不相徭役。……」  (4) 元史(一一八)特薛禅传:「初弘吉剌氏族居于苦烈儿、温都儿斤、迭烈木儿,也里古纳河之地。」岁甲戌(一二一四),太祖在迭蔑可儿时有旨:「分赐按陈及其弟火忽、册等农土。」原注说:「农土犹言经界也。」也就是元初通常所说的「分地」。就上所引史料与此地所说,互相比较,则知一、二、四所说,均与纪行所说符合,且互相发明。至于第三后汉书乌桓传所说,虽因时代过久,与纪行所说不甚接近,然每驿各以主者之名名之,则与古代游牧旧俗,犹有因袭的关系。】 。由岭 【(扼胡岭)】 而上,则东北行,始见毳幅毡车 【毳幕毡车解:  (1) 毳幕当指蒙古包而言。它是一种在蒙古通行的活动房屋,用一种可以伸缩的木制品作为墙壁及顶棚,中有支柱。顶棚上及周围,均覆以羊毛毡,以障风砂。夏季覆一层,冬季则覆以二重,或三重,以保持室内的温暖。  (2) 毡车,就是蒙古秘史(旧名元朝秘史)中所说的黑车子;也即是用一匹马所拽的简单车辆,棚上覆以毛毡。据记载所述,古时多用黑色毛毡,今则多用白色。但习惯上仍然叫这种车是Kara Terge. (Kara是黑,Terge 是车子)意思即是「黑的车子」。(札奇斯钦)】 ,逐水草畜牧而已,非复中原之风土也 【长春真人西游记:「北度野狐岭,南望太行诸山,晴风可爱。北顾但见寒烟衰草,中原之风,自此绝矣!」正与此记所说相符合。(已详上文第二节)】 。寻过抚州 【抚州,契丹时建立,金因之,治柔远县。元初亦曰抚州,后改为兴和路,明洪武七年(一三七四)改为兴和守御千户所,以重兵驻守,与开平(多伦西南,地名大辞典说是在东南,似不合)对峙。永乐二十年(一四二二),蒙古阿鲁台袭陷其城,明因移守御所入宣化府城中,遂弃其地。故城在今多伦旧开平(上都)西南四百余里,去宣化府三里余里。长春真人西游记说:「北过抚州,东北过盖里泊,始见人烟。」则抚州在当年(一二二○)的荒凉,已可想见。】 ,惟荒城在焉。北入昌州 【元史(五十八)地理志(一)宝昌州;「金置昌州,元初隶宣德府,中统三年(一二六二)隶本路(兴和路),置盐使司。延佑六年(一三一九)改宝昌州。」今即察哈尔省的宝昌县。口北三厅志(三)古迹:昌州故城下说:「案昌州,以金史(二十四)地理志(上)考之,当在抚州之北。」正与张德辉所记符合。又三厅志引杨奂诗曰:「北界连南界,昌州又抚州。月明鱼泊夜,霜冷鼠山秋」则昌州在抚州以北,更可证明。】 ,居民仅百家;中有廨舍,乃国王 【这里的国王,据元史(一一九)国王木华黎传,应当是木华黎的次孙速浑察。他是已亥年公元一二三九年嗣位,宪宗时(一二五一到一二五九)死。元史(一一九)本传说他性严厉,赏罚明信。袭爵后,即上京之西阿儿查秃置营,总中都行省,蒙古汉军。凡他行省监镇事,必先白之,定其可否,而后上闻。帝(太宗,窝阔台) 当遣使至,见其威容凛然,倜傥有奇气,所部军士纪纲整肃。还朝以告,帝曰:「真木华黎家儿也!」张德辉于一二四七年过昌州时,所见廨舍乃国王所建。以势度之,这位国王应当即是有威望的速浑察,可以无疑。】 所建也。亦有仓廪,隶州之盐司。州之东有盐池,周广可百里,土人谓之狗泊 【盖即金史(二十四)地理志(上)抚州丰利县的盖里泊,也就是黑鞑事略中(第十一节)所说的界里泺。这里产盐,下二书有较详的记载。  (1) 黑鞑事略(十一):「其味,盐一而已。霆出居庸关,过野狐岭,入草地曰界里泺。其水暮沃,而夜成盐。客人以米来易,岁至数千石。」  (2) 长春真人西游记:「北过抚州……东北过盖里泊,尽邱垤,咸卤地。」是抚州东北有盐池,产量相当丰富,自是事实。今地,王静安先生认为即今太仆寺牧场东边的克勒湖,「周广百里」,似言过其实。同上金史(二十四)昌州下:「明昌七年(一一九六),以狗泺复置,隶抚州」,当与上边所说的盖里泊是同一的地方。】 ,以其形似故也。州之北行百余里,有故垒隐然,连亘山谷。垒南有小废城,问之居者,云:此前朝所筑堡障也。城有戍者之所居 【长春真人西游记说:「自抚州以上无河,多凿沙井以汲。亦无大山,马行五日,出明昌界。」可与此节所记,互相参证。王静安先生认为「明昌界」,即是金章宗明昌中(一一九○到一一九五)所筑的堡障。并解释说:「金时界壕,其见于史者曰边堡,曰界壕。界壕者,掘地为沟堑,以限戎马之足。边堡者,于要害处筑城堡以居戍人。二者于防边各有短长。边堡之设,得择草便利处置之,而参差不齐,无以御敌人之侵轶。壕堑足以御侵轶矣,而工役绝大,塞外又多风沙,湮没为患。故世宗朝屡遣使经画,卒不能决。章宗时边患益急,乃于承安三年(一一九八)成之;起东北,讫西南,几三千里。」(其详见观堂集林卷十五,金界壕考)金朝时北边防卫的界壕,不但张德辉注意及之,邱长春的西游记、王恽的中堂事记,亦均屡言之,可证当年工程的巨大。王氏金界壕考述说金季北边防御工程甚详,可以参看。】 。自堡障行四驿,始入沙陀 【此沙陀似为今多伦以北、察哈尔盟正蓝旗及锡林郭勒盟、阿巴噶旗之间「腾格里沙漠」 (TengaeriElesu),在此一沙漠中,随处可见榆树和灌柳(即柳条子),水草亦丰,与纪行所说甚合。惟据所知,其中之水,并非尽为咸卤。(札奇斯钦)  从吾按纪行所说沙陀情形,甚佳。长春真人西游记也说:「其碛有矮榆,大者合抱。外无沙处,绝无树木。」长春并有诗纪述所见实况,亦佳。录如下方:「坡陀折迭路弯环,到处盐场死水湾。尽日不逢人过往,经年惟有马回还。地无木植惟荒草,天产邱陵没大山。五谷不成资乳酷,皮裘毡帐亦开颜。」与纪行合看,当年情形,更易了解。】 。际陀所及,无块石寸壤;远而望之,若冈陵丘阜然;既至,则皆积沙也。所宜之木,榆柳而已,又皆樗散而丛生。其水尽咸卤也 【此沙陀似为今多伦以北、察哈尔盟正蓝旗及锡林郭勒盟、阿巴噶旗之间「腾格里沙漠」 (TengaeriElesu),在此一沙漠中,随处可见榆树和灌柳(即柳条子),水草亦丰,与纪行所说甚合。惟据所知,其中之水,并非尽为咸卤。(札奇斯钦)  从吾按纪行所说沙陀情形,甚佳。长春真人西游记也说:「其碛有矮榆,大者合抱。外无沙处,绝无树木。」长春并有诗纪述所见实况,亦佳。录如下方:「坡陀折迭路弯环,到处盐场死水湾。尽日不逢人过往,经年惟有马回还。地无木植惟荒草,天产邱陵没大山。五谷不成资乳酷,皮裘毡帐亦开颜。」与纪行合看,当年情形,更易了解。】 ,凡经六驿而出陀。

  4.鱼儿泊与公主离宫

  复西北行一驿,过鱼儿泊 【长春西游记说:「三月朔,出沙陀,至鱼儿泺,始有人烟聚落,多以耕钓(通行本如连筠簃丛书本西游记等,误作钧,今据道藏本改)为业。」王静安先生对鱼儿泺,有极详明的解说,不啻为纪行作注。见所著蒙古史料校注四种中的长春真人西游记校注卷上,兹转采之。「案(静安先生):鱼儿泊,即今达里泊。张氏(即张德辉氏)谓泊有二,正与今达里泊及冈爱泊形势相同。又中有陆道,达于南北, 【(也)】 正与今驿路出二泊之间 【(者)】 同。」又曰:「考元史(一一八)特薛禅传:『甲戌(一二一四)太祖在迭蔑可儿。[柯立夫教授说是Teme'en Keer即「骆驼原」(Camel Steppe)。谕按陈曰:「可木儿。温都儿 (KomurUndur),答儿。脑儿(Dar Na'ur )、迭蔑可儿(Teme Ke'er)之地,汝则居之。」』又至元七年(一二七○)斡罗陈万户,及其妃囊加真公主,请于朝曰:『本藩所受农士(Nontug,嫩秃黑,旧译「经界」,今译「分地」)在上都东北三百里答儿海子,实本藩驻夏之地,可建城以居。』帝(忽必烈)从之,遂名其地为应昌(今热河省经棚县西,达里海畔)云云。案(王静安先生)答儿。脑儿与答儿。海子,同是一地,即是达里泊;太祖以之封弘吉剌氏。弘吉剌世尚公主,故泊之东涯有公主离宫。是鱼儿泺即今达里泊,更不容疑。近人(不是张星烺氏,当指丁谦说的)乃以秘史中捕鱼儿海或今之贝尔湖当之,度以地望,殊不然也。」(以上采自王氏西游记校注上,间取哈佛燕京学报一九五一年十四卷一、二合期,页十五以下,柯立夫先生英文特薛禅传译文并页二十三,小注) 札奇斯钦案:「鱼儿泊即今锡林郭勒盟的阿巴哈旗与昭乌达盟的克什克腾旗(口北三厅志作克西克腾)间的达里泊。蒙古语称为Dal nor或Dari nor,湖中产鱼甚多,今日犹然。」从吾案:口北三厅志(七)蕃卫志克西克腾旗下,载有多伦诺尔同知富德的「清查册」,系当年的实地调查,甚有价值。清查册曾说到清初(乾隆二十年(一七五五)左右)达尔泊等面积的大小,可以与张德辉纪行所说互相印证,略采如下。「多伦诺尔正北三百五十余里,有池二处,河三道;其最大者名达尔。诺尔 【(泊)】 ,周广二百余里。中有岛屿,为水禽聚集之所。东南四十里曰岗噶?诺尔,广四五十里,中有细流与达尔。诺尔相通。西北为蒿赖河,东北为公古尔河,西南为舒尔噶河,四处之水,分流入达尔?诺尔;产鱼最盛。」(以上「蒙满丛书」本,第一册页二五四) 又:张星烺氏长春真人西游记注卷上也说:「西游记中的鱼儿泺,即是塞北纪行中的鱼儿泊。(从吾案:泊与泺据胡三省的说法,两字意义全同,祇是受地域的限制,「淮以北率以积水处为泺」而已。通鉴卷一九六页六注文)惟此鱼儿泺,却不可与黑龙江西北的捕鱼儿海,又名贝尔海者相混。」张氏所见正与上边所说王静安氏的看法相同。】 。泊有二焉,周广百余里,中有陆道,达于南北。泊之东涯有公主离宫 【离宫,即是公主驻夏的行宫。这里的公主应是泛指蒙古皇室累朝所下嫁给弘吉剌族的公主说的;但一二四七年左右蒙古下嫁给弘吉剌的公主,则似是睿宗的女儿也速不花公主。略考如下:  (1) 这里的离宫是属于弘吉剌部族的。元史(一一八)特?薛禅传说:「特。薛禅姓孛思忽儿,弘吉剌氏,世居朔漠。本名特,因从太祖起兵有功,赐名薛禅(蒙古文称贤智曰薛禅),故兼称曰特。薛禅。(元朝秘史第六十一节作「德?薛禅」;弘吉剌,作翁吉剌)女曰孛儿台(元朝秘史作孛儿帖,(即)太祖的正后光献翼圣皇后)子曰按陈,从太祖征伐,凡三十二战,皆有功。岁丁亥(一二二七),赐号『国舅按陈、那颜』。丁酉(一二三七)(太宗九年),赐钱二十万缗,有旨:『弘吉刺氏生女,世以为后,生男,世尚公主。每岁四时孟月听读所赐旨,世世不绝。』(元史一一四)后妃传,有旨:「生女为后,生男尚公主,世世不绝」,但未说何时得旨。盖是太祖尝有换亲的话,到了太宗九年,乃正式又宣示一次)检元史(一一四)后妃传,历代皇后,也实以弘吉剌为多。  (2) 一二四七年间下嫁的公主,则是也速不花。元史又说:「按陈子斡陈,岁戊戌(一二三八) 授万户,尚宗(太祖第四子名拖雷,忽必烈的生父)女也速不花公主。斡陈薨,葬不海韩,弟纳陈,岁丁巳(一二五七)袭万户。……」如是在一二四七年,张德辉过鱼儿泊时,弘吉剌氏在鱼儿泊离宫驻夏的公主,应当即是睿宗女,忽必烈的姊妹行,也速不花公主。  (3) 也速不花公主离宫在达里泊东岸的旁证。又元史(一○九)诸公主表:「也速不花列第三格,是鲁国公主,驸马是按陈那颜的儿子斡陈。斡陈弟纳陈尚太祖孙女薛只干公主。纳陈的儿子斡罗陈尚完泽公主,薨,继尚囊加真公主,至元十四年(一二七七)薨。」元史(一一八)特薛禅传又说:「至元七年(一二七○),斡罗陈万户及其妃囊加贞公主请于朝曰:本藩所受『农土』(今译分地)在上都(今多伦县西南,上都河畔) 东北三百里,荅儿海子(即达里泊)实本藩驻夏之地,可建城邑以居。帝从之,遂名其城为应昌府。」今地正在热河经棚县西,达里泊的岸上。】 ; 【(宫)】 【(丁本重宫字)】 之外垣高丈余,方广二里许。中建寝殿,夹以二室,背以龟轩 【龟的形状是背高而前后低下。龟轩,应是中高而前后比较低矮的长廊。丁氏纪行考证作「背有龟轩」。】 ,旁列两庑,前峙眺楼,登之颇快目力。宫之东有民匠杂居,稍成聚落。中有一楼,榜曰迎晖 【纪行描写鱼儿泊未建为应昌府的情形,甚为切实可信。由一二四七年上溯二十七年,长春真人一行经过此地时所说:「至鱼儿泺,始有人烟聚落,多以耕钓为业。」比较纪行所说:「宫之东有民匠杂居,稍有聚落。」自然是后者进步得多了。到了至元七年(一二七○),又过了二十三年,这里已可建城邑以居,名其城为应昌府,也正是一二四七年以后逐渐开发进步的结果。  又,张星烺氏在长春真人西游记注中,曾考证近代欧洲学者记述鱼儿泺的情形,可以推知鱼儿泊在清朝的概况,略采如下:  (1) 张诚。清代欧洲学者最初记述鱼儿泊的是天主教的神父张诚(Father Gebillon) 。张氏于一六八九年(清康熙二十八年),由北平往尼布楚(Nerchinsk)时,六月(阳历)二十七日,一度曾经过鱼儿泊。他称作「塔儿?诺尔」(Taal-nor),周十五哩,产渔甚丰。离泊半哩,曾有元代汉文大理石碑一座云。  (2) 次为俄人普舌瓦尔斯吉。他于一八七一年(同治十一年)访间其地,也称鱼儿泊为Taal-nor,说是蒙古东南部一巨浸也。状如扁、椭圆形。周围约四十英里。气候炎寒,四月(阳历)坚冰犹未融解;盛产鱼。(以上张着中西交通史料汇篇第五册,「古代中国与西部土耳其斯坦之交通」页三七五到三七六)】 。自泊之西北行四驿,有长城颓址,望之绵延不尽,亦前朝所筑之外堡也 【这里的外堡,王静安氏认为,对明昌界壕说,应当是指金朝世宗大定(一一六一到一一八九)中修筑的界壕。说详王氏所著金界壕考第三节「西北路之界壕」节。】 。

  5.驴驹河与黑山

  自外堡行一十五驿,抵一河,深广约什 【(丁氏作十)】 滹沱之三;北语曰翕陆连,汉言驴驹河 【翕陆连,应是怯绿连或克鲁伦(Kerulen) 的略译。西游记作陆句河,也就是纪行驴驹河的异译。耶律楚材湛然居士集,作闾居河,现在的地图多作克鲁伦河。源出蒙古车臣汗部肯特山的南麓。曲折东南流,再东流,经车臣汗部东北注入呼伦池。长春真人西游记说:「又二十余日,方见一沙河,西北流入陆局河;水濡马腹,旁多丛柳。」也与纪行所说夹岸多丛柳的情景极为相似。王静安先生说:「张氏自鱼儿泊抵驴驹河,凡行十九驿(自鱼儿泊西北行四驿,再加外堡以后的十五驿,共十九驿),长春自鱼儿泊至陆局河行二十余日,里数殆相等。因为张氏是自鱼儿泊向西北行,长春虽是向西北,有时偏东的,走的虽不全是一条道路,惟合计结果,则尚算接近。」】 也,夹岸多丛柳,其水东注,甚湍猛。居人云:「中有鱼长可三四尺 【鱼长可三四尺,依天下郡国利病书、秋涧集作二四尺,二当是三之讹。西游记说:(四月)八「二十二日抵陆局河,积水成海,周数百里。风浪漂出太鱼,蒙古入各得数尾。」正可与纪行所说,河中有鱼,长可三四尺的话互相印证,而知纪行所记的可信。】 。春夏及秋捕之,皆不能得,至冬可凿冰而捕 【至冬可凿冰捕鱼,此事与契丹贵族春捺钵(春水游猎处)在鸭子河泺凿冰钩鱼,极为相类。兹汇考之,以资比较。  (1) 辽史(三十二)营卫志(中)行营条说:「春捺钵(游猎处)曰鸭子河泺(混同江)。皇帝正月上旬起牙帐,(从冬捺钵动身)约六十日方至。 【(时)】 天鹅未至,乃卓(立)帐冰上,凿冰取鱼。冰泮,乃纵鹰鹘捕鹅雁。晨出暮归,从事弋猎。」  (2) 凿冰捕鱼的方法,辽史(卷三十二)营卫志、(卷一一六)国语解、宋绶行程录(宋会要稿第一六二册番夷,契丹条) 等,均有记述,而以宋人程大昌的演繁露一书(卷三)所说,最为详明。「达鲁河(即长春河)钩牛鱼,虏(契丹)中盛典也。意慕中国赏花钓鱼;然非钓也,钩也。其钩是鱼也,虏主与其母皆设帐冰上;预开冰窍四,各为冰眼。中眼透水,旁三眼环之,不透;第凿减令薄而已。薄者,所以候鱼,而透者,将以施钩也。鱼虽水中之物,若久闭于冰,遇可透气之处,亦伸首吐气;故透冰一眼,必可以致鱼;而薄冰者,将以伺视也。鱼之将至,伺者即于已透眼中用绳钩掷之,无不中者。」  (3)契丹与蒙古习俗相同,东北与蒙古冬季天寒,大鱼非冬秀凿冰,不易捕取。上述演繁露的钩牛鱼,自与克鲁伦河上的凿冰捕鱼不同;但冬季有凿冰取鱼的习惯,则是相同的。】 也。」濒河之民,杂以蕃汉,稍有屋室,皆以土冒 【(覆也)】 之。亦颇有种艺,麻麦而已 【这里所说「濒河之民,杂以蕃汉」『至「颇有种艺」云云,可知一二四七年克鲁伦河一带,已有内地人(汉人)徙居。这些人是习于农耕的,自然足迹所至,那末用土冒房屋,种植菜蔬、麻、麦等,都跟??目传来了。这样的情形,在上溯二十四五年以前,即一二二一年到一二二三年,长春真人师徒们合着的西游记中,即没有提到克鲁伦河畔蕃汉杂居,与种植麻麦的情形。这一点也可以看农耕在当时蒙古的发展与进步。】 。河之北有大山曰:窟速 【(刺)】 ?吾 【(拉)】 【原文「窟速吾」,当为「窟剌?吾拉」。蒙古文窟刺,即Qara意思是「黑」。吾拉(Ula) 是山。合之方是汉言「黑山」也。此处当取佳本,再加校正。札奇斯钦案:「这里的『窟速吾』,也可能就是高宝铨在元秘史李注补正(卷五,页十上)『合刺温山』下所说的『哈剌温』,或『哈剌浑』。哈剌、译言黑;温(或吾) 即『温都』,译言高,或山之省。所以『窟速吾』或者即是『哈刺?温 【(都)】 』的音转。」】 ,汉言黑山也。自一舍 【(之)】 外望,黯然若有茂林者,迫而视之,皆苍石也,盖常有阴霭之气覆其上焉。

  6.自黑山到和林

  自黑山之阳西南行九驿,复临一河,深广加翕陆连三之一;鱼之大若[翕陆连水中者, 【这里自「深广加翕陆连三之一」以下,四部丛刊本秋涧大全集原文作:「深广加翕陆连三之一,鱼之大若水之□;… (利病书有□,秋涧集无。当以有□为佳) □系代表空白,即缺一字。渐学庐本无空格。丁谦改作「深广皆翕陆连之比」,虽加一详细小注,而仍不得其解。余于民国四十七年在研究班上讲读此文时,曾多方斟酌,补一「例」字,「使勉强可读,余俟再考。」(即是:「深广加翕陆连三之一,鱼之大若水之例」捕法亦如之。……) 近在南港史语所图书室,翻查有关此文的板本,发现乾隆初年精刻口北三厅志(卷十三),艺文二,所引原文,则将此句改为:「鱼之大若翕陆连水中者,捕法亦如之。」继检乾隆承德府志(卷六十),杂志门:「元时势路、驿路」下所引岭北纪行(即塞北纪行),与口北三厅志全同。虽一时不能断定上二书系依据某一佳本,但确是经过考虑后的修正,比补一「例」字更佳,因采用二志引文,增补如上。另加[]号,以俟再考。(二志中所引纪行,皆有删改。此句是否原文?自有问题。这里也祇是择善暂从而已。若发现佳本,(如四库钞本秋涧集等)自当另从佳本)】 【(此处各本皆有错误,丁书更差。今据乾隆初刻本口北三厅志(十三)艺文二所引补正)】 捕法亦如之。其水始西流,深急不可涉。北语云「浑独刺」 【蒙古语称兔儿,为「Tolai」,蒙古秘史(即元朝秘史)第二五七号,(续卷一,第三十六页背面)汉音为「讨来」。「讨来。只勒」,旁译「兔年」。兔儿,蒙古话也称为Moltugein 。「讨来」与「浑浊剌」之音,不甚符合,而与Moltugein 相差尤远。按文中所述地理方位,此一大河,极似今天外蒙古的土拉(Tu-la)河。也就是蒙古秘史中的「土兀剌」(Tu'ula)河。「浑?独剌」似为两个蒙古字,即「浑」与「独剌」。若然,则「浑」为Gun 的对音,其意为深浅的深。「独剌」即是Tu'ula或tu-la 。合为「Gun-Tula」(浑、独剌),即是深的土拉河。因原文曾说:「深广加翕陆连(Karulen)三之一,」正符合「深广的土拉河」的意思。(札奇斯钦)  按:王静安先生于长春真人西游记校中,对此节的大河,也认为即是土拉河。他说:「沈子敦曰:『纪行言西南行九驿,抵浑独剌河。西游记说:驿路行十日,夏至,量日影三尺六七寸,……』而不言有河。董方立跋:『推校日影,而断其地在土拉河之南,喀鲁哈河之东,近今喀尔喀。土谢图汗中右旗地,语最精确。盖真人与参议所行,实是一途,语有详略耳。大山峭拔者,即土拉河南岸喀鲁哈河东岸之山也。』」因此我颇疑土拉河与「讨来」有关。意者张德辉即以「土拉」为「讨来」,故说汉译「兔儿」欤?札奇兄曾加考虑,认为「土拉河」的意义,尚不能确知。(即蒙古俗语对土拉河无兔儿之说)一九五七年伪区杨郁华译俄文穆尔札也夫的外蒙古自然地理页十二,也说:「地名如土拉(Tora)河等,也尚没有满意的解说。」或者是张氏在当时的误解,也未可知。】 ,汉言「兔儿」也。

  遵河而西,行一驿,有契丹所筑故城;可方三里;背山面水,自是水北流矣。由故城西北行三驿,过毕里纥都 【毕里纥都,应即Biligtu,蒙古语,有「智慧的」,或「有记忆力的」的意思。看来像是人名,其实是极普通的地方名称。正合下文「乃弓匠集养之地」的意思。可能是说:「这里是『工匠营』,信在这里的人都是有技巧的。」(札奇斯钦)】 ,乃弓匠积养之地。又经一驿 【这里丁谦氏作「又经十一驿」。下面加一小注说:「原脱『十』字,今校补。」丁氏在注解中又说:「记行原文,言『经一驿』,其有脱字,无疑。今增作『十一驿』,道里始合。考邱真人(西游记)归程,由天池东北至金山南,原云行二日。程同文校补作二十日,与此正同。」这是一个很大胆的假设。据所知秋涧集等,均无十字,不便臆加。仅于注中说明,以供他日实地考查者的参考。】 ,过大泽泊,周广约六七十里,水极澄澈,北语曰「吾悞竭恼儿」 【「吾悞竭恼儿」,似是Gujege-nor的汉字对音。Gujge是反刍动物,如牛羊的「肚子」。「牛肚湖」,或「羊脯海子」,均是蒙古话极常见的湖名。但它的方位如何?则尚难确定。(札奇斯钦)从吾  案:王静安先生认为「吾悞竭恼儿」,应即今之额归泊。其旁有废城,苾伽可汗及阙特勤二碑皆在其左右。】 。自泊之南而西,分道入和林城 【和林,一曰哈剌和林,今地在今外蒙古库伦西南,鄂尔浑河(Orchon)上的「额尔德尼招」(「珍宝的寺」,上四字也是班禅活佛的封号)附近。关于和林今地的考证,也是研究蒙古史者间,一个曾起争论的问题。兹附说明今地以外,略举一二要点,以见一斑,其余容另文详述。  (1) 和林的异称,有以下的多种写法:  [一]汉文,一曰和宁,皇庆元年(一二一二)改。又称岭北(同上),亦曰哈剌和林,一作合剌鹘林。  [二]西文写作Kara-khorum。也写作Kara-korum,或Khara-khorim。蒙古语,「黑林」的意思。但Kara-korum一名,旱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以前,故此字或为畏兀儿语。  (2) 欧洲学者首先注意考证和林的,是俄人Palladius,次为法人Abel Remusat,再次为俄人 E.Bretschneider,再后为W.Radloff。及到Radloff的名著,鄂尔浑河考古的工作与蒙古古物图谱(Arbeiten der Orhon-Expedition und Atlas der Alterthumer dre Mongolei,1862-69)出版,而和林问题的争论,实际上已算告一段落。  (3) 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一)岭北等处行中书省,和宁路下说:「和宁路始名和林,以西有哈剌和林河,因以名城。」又说:「太祖十五年(一二二○)定河北诸郡,建都于此,……前后五朝(太祖、太宗、定宗、宪宗、世祖)都焉。」今详审上文,则知略与事实不符。因太祖时代虽驻帐于此,实尚未有正式「建都」的表示,当时的蒙古人,似也没有内地建都的观念。和林的初步建城,如建立万安宫。(太宗七年乙未,公元一二三五),治回坚茶寒殿(太宗九年丁,公元一二三七)等,均在太宗的时候。「五朝都焉」的说法,想是汉人的误解,应当修改。(余详「和林考」或「和林今地的考证与回顾」)(丁益甫先生纪行考证的后面,即附和和林考,(长四双叶),颇不以李文田氏的额尔德尼昭说为然。这种「书斋释地」的方法,虽自信甚坚,实在仍是没有确切的证据。】 ,相去约百余里。泊之正西,有小故城 【据W.Radloff的研究,额尔德尼招附近的黑城故址,应是唐代回纥的故城。(东洋历史大辞典Kara-korum条。)这个废城,似不是契丹人所建筑,契丹人祇是加以缮修利用吧了。这个「小故城」,丁谦氏依据耶律铸的双溪醉隐集,另有一段颇近情理的推测,略采如下。「泊正西的契丹城,考双溪醉隐集(二)取和林诗注说:『和林西北七十里有苾伽可汗宫城遗址。』盖唐穆宗(八二一到八二四)以太和公主字回鹘毗伽崇德可汗为可敦。公主,可汗各建牙城以居,后可汗城为黠戛斯焚毁,惟可敦城仅存。(事见唐书)辽时加以修葺,改称镇州。」】 ,亦契丹所筑也。由城四望,地甚平旷,可百里,外皆有山。山之阴多松林,濒水则青阳丛柳而已,中即和林川 【和林川,即元史(五八)地理志的喀喇和林河。张星烺先生总合布瑞提施奈得(E.Bretschneider)等的研究,认为即是现在的鄂尔浑河,甚是。按鄂尔浑河,也作鄂尔坤河,或阿鲁浑河。此河初起盖有三源,皆出于外蒙古三音诺颜部,杭爱山脉的东部,合而东北流,乃名鄂尔浑河。再东北入土谢图汗境,会土拉河,哈拉河入色楞格河,长千余里。河水清浅,颇利滩溉;有名的「突厥阙特勤碑」,即出现于鄂尔浑河的沿岸。(按:川,也可以解作平川,广野的川,但元史(五八)地理志既有喀剌和林河,则自以解作河流为佳)】 也。居人多事耕稼,悉引水灌之,间亦有蔬圃 【(大全集作浦,今依利病书改,丁氏与三厅志均作圃)】 【岭北纪行中,一再说到「民匠杂居,稍成聚落」或「濒河之民,杂以蕃汉,亦颇有种艺,麻麦而已」,和此处的「居人多事耕稼,间亦有蔬圃」云云。可知当年蒙古草原,实因蒙古人兼统中原,带归工匠与服役工人为数颇多,故有指定地区,加以安插的必要。又因此等工匠与服役人的增多,也逐渐引起蒙古草原水土丰富地区的农艺种植。此事欧洲学者,旁观者清,自更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一九五八年在日本爱知县、名古屋、南山大学出版的「华裔学志」(Monumenta Serica)第十八期,赛瑞斯(H.Serruys)先生,即有长文(英文)名曰:十六世纪在南部蒙古的中国人(Chinese in Southern Mongolia During The SixteenthCentuy)(全文九十五面),在九面,注二十九中,并说到「塞北纪行」一文。(惜作者祇知纪行有「渐学庐丛书本、口北三厅志本、承德府志本,而不知原文实出于王恽的秋涧大全集,颇为美中不足)赛瑞斯先生根据此节,即强调和林在十三世纪中叶以后,居人已逐渐知道农耕的重要。又赛瑞斯先生在上引论文中,提到「塞北纪行」译成欧洲文的经过,也略述如下。大意说:这篇纪行,曾由俄人Palladius译成俄文,一八六七年印入Memoirs of the Siberian Section of the Imperial Russian Geographical Soctety 第九、第十期中。一八七五年又被E.Schuyler从俄文译成英文,印入伦敦一八七五年出版的英文地理学杂志(Geographical Magazine)页七到十一。我曾在南港史语所图书室寻找此一「地学杂志」,惟因一八七五为时稍早,截止今年五月,尚没有获得结果。】 。时孟秋下旬,麋麦皆槁 【縻麦,一曰縻子。现在蒙古话叫做Mongol buda'a,意思就是「蒙古米」。普通的吃法,是把它的子粒干炒以后,泡在热茶或牛乳中食用。有时也把它和鲜奶油(Cream)搀拌??目吃。又,蒙古地方也产小麦和燕麦;燕麦也叫做??攸麦,可用以赶制面条,晚餐时,用牛羊肉汤煮食。(札奇斯钦)】 。问之田者,云:已三霜 【(多本霜上无三字,今依秋涧本)】 矣。

  7.塌米河石堠、与忽必烈避夏的帐殿

  由川之西北行一驿,过马头山;居者云:「上有大马首,故名之 【马头山当为鄂尔浑河与塔米尔河两河间的一个山峰,文献无征,一时尚不能确指。如照纪行所说:「上有大马首故名之」也似是就景生情,遂兴命名,不是指一座独立的山说的。又,张星烺(亮尘)先生长春真人西游记,「蒙古境内纪程」注释二十,说:「长春离克鲁伦河以后,向西前进,究竟经由那一路线,尚难确定。然其曾经过鄂尔坤河,(即鄂尔浑河)与塔米尔河,及色楞格各流域,可无疑义。凡此诸地,皆处丛山之中,非实地勘查,固不易确指为何山何峰。」(中西交通史料汇篇第五册,页三八○)注者浅学,曾查核张穆蒙古游牧记(八)赛音诺颜部,对「马头山」也无特别的说明,认为张亮尘氏的不强作解人是对的。】 。」自马头山之阴,转而复西南行,过「忽兰?赤斤」 【(原注:山名,以其形似红耳也)】 【「忽兰」,蒙古话是红颜色的红。元朝秘史第二五一节,汉字译音写作「忽剌安」。「赤斤」即是「耳朵」。合之即是「红耳朵」。蒙古文古音写作Qula'an Cikin,现在的音则作Ula'an Cikin,译成汉文,即红耳山。(札奇斯钦)】 ,乃奉部曲民匠种艺之所;有水曰塌米河 【塌米河,即是现在的塔米尔河。位于外蒙古三音诺颜部的东北,源出杭爱山脉的库岭,东流经三音诺颜,东北会库里克河,再折而东北会鄂尔浑河,而注入色楞格河。(略采中国地名大辞典)张穆蒙古游牧记在第二编外蒙古,第三章第一节 【(赛)】 音诺颜部,中左末旗与额鲁特前旗两处,对此河有较详的叙述,可以参看。(以上所据为须佐嘉橘日译张穆蒙古游牧记改订本,页三五八到三五九等)按原注文本在下文「忽兰赤斤」之下,今移于此节。】 注之。

  东北又经一驿,过石堠 【石堠,即是蒙古草中的「鄂博」,并且是鄂博的汉字意译。略释如下:  (1) 「堠」字的解说。胡遘切,音后,土堡也。又,封土为坛(汉和字典作台)以记里也。五里只堠,十里双堠。(唐)韩愈路傍堠诗:「堆堆路旁堠,一双复一只。」(字典)可知堆土以志里程,起源甚早。  (2)略说蒙古草原社会中的鄂博:  [一]游牧部落的境界,无山河为识者,却迭石为高阜;上插旗杆作为标志,名曰鄂博。(以上辞海)  [二]札奇斯钦说:「『鄂博』正音为『鄂卜阿』(Oboa),通读为鄂博(Oboo),蒙古草原到处多有,略如内地的土地庙。」  [三]住民每年向鄂博举行祈祷,名曰祭鄂博。祭鄂博之日,有举行赛马者,即以鄂博所在之处为终点。(辞海)是鄂博,即有堆石标记里程疆界的用意。张德辉以石堠名鄂博,或者即有译意的意思。  (3) 丁谦因而解释说:「石堠者,蒙古各部分界 【(处)】 所立之鄂博也。」(原注:迭石为表帜曰鄂博)观纪行所说:「石堠在驿道旁,高五尺许,下周四十余步」;又说:自堠之西南行云云;其为分界处的鄂博,更为明显。】 。石堠在驿道旁,高五尺许,下周四十余步。正方而隅,巍然特立于平地,形甚奇峻;遥望之若大堠然,由是名焉。自堠之西南行三驿,过一河曰唐古 【唐古河源于西夏,张穆蒙古游牧记(八)赛音诺颜部说:「纪行的唐古河,疑即今之哈绥河。」源出西夏云云,则断为传闻之讹,王国维先生也说不是事实。(王说见西游记校注上)今与札奇斯钦研究,认为源出西夏之说,应是张氏的误记。】 ,以其源出于西夏故也;其水亦东北流。水之西有峻岭,岭之石皆铁如也。岭阴多松林,其阳帐殿在焉,乃避夏之所 【忽必烈未即位以前,避夏帐殿所在地,及帐殿游猎转徙的情形,自以张德辉(岭北)纪行所记为最详且佳。考蒙古可汗所居帐殿,颇与辽朝可汗夏秋捺钵,牙帐所在地相似。区域可定,而确实地点则不易指明;因帐殿随水草迁徙,移动之后,时过境迁,即无遗址可寻了。当年忽必烈帐殿必在和林河附近,与松林、黄花茂盛的地区,这里的说甚为逼真;当综合西游记、双溪醉隐集(耶律铸自谓曾久居和林者,见集中卷三,「缙云五湖别业书事诗」自注),元史志传等,另文考之。】 也。

  迨中秋后始起行;东由驿道过石堠子,至忽兰。赤斤东北,迤逦入陀山 【丁益甫先生说:「陀山者,盖小山若坡陀形,非山名。」(丛书二集,纪行考证,叶八)】 。自是且行且止,行不过一舍,止不过信宿;所过无名山大川,不可殚纪。

  8.王庭问对:(一)讨论金朝是否因信用儒士而亡? 【第八与下面第十两节,岭北纪行原无,今据苏天爵国朝名臣事略(一曰元朝名臣事略)卷十,宣尉使张公(德辉)事略,及元史(一六三)张德辉传增补。这两节正是德辉当年被忽必烈汗远道召见的原因,与见面时谈话的要点,也是德辉北赴王庭,希求得君行道的主要目的。在当时,忽必烈召见汉地儒者的广泛谈话中,实以(1) 辨论金朝是否因用儒而亡?(2) 如何尊崇孔子?与(3) 如何选用贤才安定汉地?三个问题为最重要。兹详加研究,选取事略与元史本传直接与岭北纪行有关者,插入适当章节,以助研究。我猜想,当年岭北纪行的写作,是应包括八与九两节在内的。后人采这两节入事略与本传,纔把它们抽出去了。又,「王庭问对」四字见于元朝名臣事略(十一)中的(李治事略)。是李治著作中的一篇,专记当年召见时谈话的情形。校注人因此名甚佳,特用作子目的标题。】

  既见,王从容问曰:「孔子殁已久,今其性安在?」对曰:「圣人与天地终始,无所往而不在。殿下 【旧制,古时诸侯王,皆居宫殿以见羣臣,故臣下尊称之曰殿下。大汉和辞典卷六殿下条,举例甚多,而以段成式酉阳杂俎为比较简明。杂俎曰:「秦汉以下,于天子言陛下,皇太子(诸王)言殿下,将帅言麾下,使者言节下、毂下;二千石长吏言阁下,父母言膝下,通类相呼言足下。」时忽必烈为诸王,殿下之称甚合身分。】 能行圣人之道,即为圣人,性固在此帐殿中矣。」 【(元史(一六三)本传作:「性即在是矣。」)】

  又问:「或云:『辽以释废,金以儒亡。』有诸?」对曰:「辽事臣未周知,金季乃所亲见。宰执 【金制:尚书省,尚书令正一品不常设。左右丞相各一员,从一品;平章政事二员,从一品;是为宰相,亦称上四府。左丞,右丞各一员,正二品;参知政事二员,从二品;亦称下四府,是为执政官。为宰相之贰,合之称为宰执。(详见元遗山集卷十六平章寿国张文贞公神道碑)】 中虽用一二儒臣,余则皆武弁世爵;及论军国大事,又皆不使预闻 【(原文作「又皆不预」,今从元史本传)】 。其内外杂职,以儒进者三十之一,不过阅簿书、听讼、理财而已!国之存亡,自有任其责者,儒何咎焉!」 【这一段评女真人所建的金朝,骨子里实在并非亲信儒土;言甚真切,难得。盖张德辉曾久仕金朝,又与元好问、李治为友,故知之甚详,所以能如数家珍,言皆中肯。与张同时的人刘祁作归潜志,评金朝的败亡,也甚有卓见,可与此处所说比较参看。】 王悦。因问德辉曰:「祖宗法度具在,而未设施者甚多,将若之何?」公指御前银盘,喻曰:「创业之主,如制此器,精选白金良匠,规而成之,畀付后人,传之无穷。今当求谨厚者司掌,乃永为宝用。否则,不惟缺坏,亦恐有窃之而去者!」 【银盘的比喻甚佳。如此方能使忽必烈了解创业的不易。这一段谈话。甚为真挚坦白,与泛泛的「王庭问对」不同。意者张德辉通蒙古话,故忽必烈开门见山,直接告以「祖宗法度具在,而未设施者甚多,将若之何?」因是张德辉乃有御前银盘制成不易的比喻。而「此正吾心所不忘也」一语,则决非泛泛空谈,更可想见。】

  王良久,曰:「此正吾心所不忘也!」

  又访问中国人材,德辉因举魏璠 【(见元史一六四魏初传)】 ,元裕 【(即元好问,金史一二六有传)】 ,李治 【(旧多误作冶,今考证改,元史一六○有传)】 【忽必烈访问中国人材,张德辉举荐二十余人,但文中却特别提出来三个人,就是魏璠、元裕、李治三人。魏璠是山西人,元史无传,而事迹详见元史(一六四)魏初传与王恽中堂事记(下),名亦在元好问癸巳(一二三三)所上耶律楚材的书中,资望与地位相当重要。张德辉首先举荐他,当另有理由。至于元好问、李治原是张德辉的好朋友,即是元名臣事略与元史(一六三)张氏传中所说的封龙山三老的另二老,关系亲密,自可想见。凡此均可想见张氏争取忽必烈信任的努力。又,元史(一六三)张传作元裕,事略则作元好问,可证两个名字,原是一人。(参看后面附录[七])】 等二十余人。王屈指数之,间有能道其姓名者。 【(后二句,元史一六三本传无,今依事略)】

  王又问:「农家亦劳,何衣食之不赡?」德辉对曰:「农桑,天下之本,衣食之所从出;男耕女织,终岁勤苦,择其精美者输之官,余粗恶者,将以仰事俯畜。而亲民之吏,复横敛以尽之,则民鲜有不冻馁者矣!」 【忽必烈与张德辉谈及农家衣食之不赡,一方面可以证明忽必烈至是已经注意到长城以内的农耕问题。张德辉也扼要的叙述农家困难的内在原因,甚有意义。这些地方,都可以看出来忽必烈对汉地情形的了解,实甚深刻,值得特别的加以注意。】

  9.岁时祭祀与只孙宴

  至重九日,王帅 【帅字,秋涧集卷一百纪行作师,利病书、口北三厅志(十三)「艺文」、承德府志(六十)「杂志」,均同。乌程沈氏西游记金山以东释,引用纪行此节,则作帅字,今从之。】 麾下会于大牙帐,洒白马湩,修时祀 【「洒白马,修时祀也」即是「洒奠白色的马奶子,对岁时节令所敬奉的神举行祭祀」。「洒奠」蒙秘史第一○三节(卷二,页五十一,前面末行)作「撒出里」。即是祭祀时,主祭者奠白色马奶子于地,如汉地祭祀时所行奠酒礼(即高举酒杯,向神祇敬献,再洒酒于地)相同。蒙古秘史第一○三节原汉译说:「成吉思汗说:『我的小性命,被不儿罕山遮救了,这山久后,时常祭祀!』说讫,椎胸跪了九跪,将马奶子洒奠了。」又,元史(七十七)祭祀志(六),国俗旧礼条说:「每岁驾幸上都(今多伦西南),以八月二十四日祭祀,谓之洒马妳子。」今天在蒙古各地,举行较大的祭祀,如祭地方神祇「鄂博」(Oboo)(略如内地的土地爷)时,仍是照样要洒奠马奶子的。蒙古俗尚白,用白色马湩,应是表示隆重与吉祥。(札奇斯钦)】 也。其什器 【(用器)】 皆用桦木, 【桦木,是落叶乔木,高三四丈,我国辽东、西北各地多产之,而蒙古尤为普徧。树皮柔韧,木质细密,可作种种器具,如车轴、套马杆、蒙古包活动墙板,以及他种杂物,都可用桦木制造。蒙古秘史第一七八节(卷六,页三十四)末句说:「王汗发誓,用修箭的小刀子,刺破手指,流出血来,盛在小桦树皮桶(荅黑台Dagtai)里,说:『送给我的儿子帖木真!』就叫人带去了。」蒙古秘史相传作于一二四○年,可知十三世纪的时候,在蒙古已多用桦木了。(札奇斯钦)按木原作禾,今依利病书改。】 不以金银为饰,尚质也。十月中旬,方自一山崦 【(广谷)】 间避冬。林木甚盛,水皆坚凝,人竞积薪储水,以为御寒之计。 【蒙古避冬考。蒙古寒冷,避冬应与避夏同样重要。兹略考之。张德辉曾留住蒙古十月以上,对避冬曾注意到下列各事:  (1) 即是第九节所说的:「十月中旬,即至山崦间避冬。人竞积薪储水以为御寒之计。」  (2) 纪行第十一节又说:「大率,遇夏则就高寒之地,至冬则趣阳暖薪水易得之处以避之。」这都是很卓越的观察,为普通旅行记所不及知。蒙古人注重避冬,就此书上文所记与辽史(三十二)营卫志等合并研究益可窥知纪行所述避冬习惯的重要。  (3) 辽史(三二)营卫志(中),行营条说:「大漠之间,多寒多风,畜牧畋渔以食,皮毛以衣。转徙随时,车马为家。」又说:「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捺钵」就是辽朝草原社会中,可汗四时驻跸的牙帐。(说详傅乐焕先生的捺钵考,中央研究院史语所集刊,第十本,第二分,三十四年出版及拙著说契丹的捺钵文化,东北史论丛下篇)  (4) 同上,冬捺钵条:「冬捺钵曰广平淀,在永州(今热河开鲁县西南,潢水,土河会流处)东南三十里,木叶山(清一统志说,即是热河开鲁县西南的大山)之阳,本名白马淀;东西广二十余里,南北十余里。地甚坦夷,四望皆砂碛,木多榆柳。其地饶沙,冬月稍暖,牙帐多于此坐冬,与北南大臣会议国事。」(辽史、元史、时人旅行记中,重视避冬的史料尚多,他日当专文详之)即以上述材料说,冬天选住山阳温暖的地区,积薪储水,以为御寒之计,实甚重要。实非明察庶事,如张德辉者,见不及此。】

  其服非毳革 【(白色老羊皮)】 则不可。食则以膻肉为常,粒米为珍。比岁除日,辄迁帐易地,以为贺正之所。 【(是)】 日大宴所部于帐前,自王以下皆衣纯白裘 【(即所谓质孙服)】 ; 【这里所说的大宴会,「王以下皆衣纯白裘……」即是元史卷三十八舆服志所说的「质孙宴」与「质孙服」。元史(三十八)舆服志(百衲本页十)说:「质孙,汉言一色服也,内庭大宴 【(会)】 则服之。冬夏之服不同,然无定制。凡勋戚大臣、近侍,赐则服之。……总谓之质孙云。」元史(六十七)礼乐志、元正受朝仪也说:「预宴之服,衣服同制,谓之质孙。」质孙服,即是「一色服」,也就是穿同一颜色的衣服。这样的宴会,叫做质孙宴。(元人也写作只孙服、只孙宴)纪行说:「(新正)日大宴所部于帐前,自王以下皆衣纯白裘。」这正是蒙古盛时的质孙服、质孙宴的本色。张德辉亲身参加,笔而记之,自是很难得的。陈衍元诗纪事卷十七,引柯九思的注说:「万里名王尽入朝,法官置酒奏箫韶。千官一色真珠袄,宝带攒装稳称腰。」柯氏原注说:「凡诸侯王及外蕃来朝,必锡宴以见之。国语谓之质孙宴。质孙,汉言一色,言其衣服皆一色也。」则知参加质孙宴的人们,须穿同一颜色的衣服;惟冬夏不同,或白或紫,临时规定。纪行所说:「王以下皆衣纯白裘。」自然是一律都是白裘了。(关于吟咏质孙服、质孙宴的诗歌,口北三厅志卷十四、十五「艺文」诗部所选甚多,甚助研究。又,日本蒙古史学者箭内互教授曾有专文,名「蒙古的诈马宴与质(只)孙宴」,发表于大正十四年(一九二五)出版的东洋史论丛,(白鸟博士还历纪念刊)后又收入「蒙古史研究」(页九四五——九五六),(汉文有陈捷、陈清泉的选译,此篇未译)可以参看。】 三日后,方诣大牙帐致贺礼也。正月晦 【(十五日)】 ,复西南行。二月中旬,至「忽兰,赤斤」,东行及马头山而止,趁春水飞放 【春水飞放,即是春天到某水行猎的意思。契丹、蒙古(女真也多是如此)的可汗,每年春、秋两季,必趋某水、某山行猎,因名春猎所到之水为春水,秋猎所到之山为秋山。于是春水、秋山即成为春猎、秋猎的代名词。飞放即是飞放鹰鹄,即春捺钵时的主要活动。(傅乐焕先生名著辽代四时捺钵考五篇中,第一篇即是春水秋山考,叙述东北民族草原生活极详,可以参看)】 故也。

  10.王庭问对(二):讨论应如何尊崇孔子?与如何选用贤才安定汉地? 【按张德辉与忽必烈的第二次谈话,在戊申(一二四八)春季,中丁释奠、祭祀孔子以后,故列为第十节。元史(一六三)本传,戊申下有春字,较事略为佳,惟王作世祖,德辉作公,自是后日编纂事略与元史者所追改。】

  戊申 【(一二四八)】 春,德辉释奠,致胙于 王 【释奠,是设馔爵以祭祀先圣先师,即是今天的祀孔典礼。礼记文王世子:「凡学,春官释奠于其先师,秋冬亦如之。」按旧时以阴历仲春(二月)仲秋(八月)的上丁日,(第一个丁日)祭祀孔子,即是沿用古时的释奠礼。胙,是祭肉;即丁祭以后,将祭时用过的牛、猪、羊肉,分割成长条小块,分送给与祭的人,叫做分胙肉。这里的致胙,即是张德辉等祭祀孔子以后,将祭肉奉献给忽必烈,以示敬意。】 。 王曰:「孔子庙食之礼何居?」 【元史(一三六)张德辉传,作「孔子庙食之礼何如?」何居,即安在的意思。何如,则是怎么样?就下文的答辞说,应以事略为佳。】 对曰:「孔子为万代王者师,有国者尊之,则严其庙貌,修其时祀。其崇与否,于圣人无所损益,但以此见时君尊崇儒道之心何如耳。」

  王曰:「自今而后,此礼不废。」 【这是忽必烈正式对祀孔的表示支持,也即是后来壬子年(一二五二)德辉与元裕(事略作元好问,缪荃孙氏认为是钞写时,遗漏「之」字)再度北觐,「请世祖为儒教大宗师,世祖悦而受之」的原因;且是获得忽必烈汗允许蠲免儒户兵赋的缘故了。】

  王又问曰:「今之典兵与宰民者,为害孰甚?」对曰:「典兵者,军无纪律,纵使残暴,所得不偿所失,罪固为重。若司民者,头会箕敛 【头会箕敛,意指赋税烦苛。王先谦汉书补注(三十二)陈余传:「头会箕敛,以供军费。」注说:「吏到其家,以人头计数出谷,以簿箕敛之。」】 以毒天下;使祖宗之民如蹈水火,为害尤其。 【(以上本传较事为详)】 」王默然良久,曰:「然则奈何?」德辉曰:「莫若更选族人 【(蒙古人)】 之贤如口温不花 【口温不花,太祖异母弟别里古台的第二字,元史无传,事迹散见于纪、表及其有关列传。助理萧启庆先生近从事编纂「元史蒙古人名引得」辑有「口温不花事略」甚佳。略采如下……  (1) 旧元史(一○七)宗室世系表:「别里古台大王位」下,三字,「也速不花大王、口温不花大王、罕秃忽大王」。  (2) 元史(一一七)别里古台传:「宗王别里古台者,列祖之第五子,太祖之季弟(应作异母弟)。明敏多智略,勇力绝人;摧锋陷阵,不避艰险。太祖尝曰:『有别里古台之力,哈撒儿之射,此朕之所以取天下也。』「子曰口温不花。口温不花领兵河南,屡建大功。」  (3) 同上一一五睿宗拖雷传:「壬辰(一二三二)春,(金帅)哈达知拖雷已北(上),合步骑十五万蹑其后。……太宗(窝阔台)时亦渡河,遣亲王口温不花等将万骑来会。天大雨雪,金人僵冻无人色,几不能军。……拖雷率诸将奋之于三峰山(今河南禹县南二十里),大破之;追奔数十里,资仗委积,金之精锐,尽于此矣。」(圣武亲征录壬辰年(一二三二)下,也作大王口温不花,事迹略同,惟不如元史之详)  (4) 同上(一五五)史天泽传:「丁酉(一二三七),从宗王口温不花围光州(今河南潢川县),天泽先破其外城,攻子城,又破之,师次复州(今湖北沔阳县西),复人惧,请降。进攻寿春(今安徽寿县)……乘胜而南,所向辄克。」(元史(二)太宗纪九年丁酉,口温不花围光州,从征者史天泽外,尚有张柔,余略同)  (5) 元史(二)太宗纪七年乙未(一二三五)诸王口温不花获宋何太尉。  总上所举,亲王口温不花战功卓著,他对于金元三峰山之战,经略河南湖北诸战役,都是有大功的。他曾充任史天泽的上司,所在治军严明,张德辉素所谂知;所以他对忽必烈称道口温不花,与忽突忽并举,是有道理的。旧元史对口温不花与忽突忽二人没有专传,可证它记事的不完备。(新元史卷一○五、蒙元儿史记卷二十二、别勒古台传(名从元朝秘史),均附有口温不花事迹,惟均甚简略)】 者使掌兵,勋旧则如忽都虎 【(本传;事略则改作「呼图克」)】 【忽都虎即元朝秘史中,卷四第一三五节、卷八第二○三节等的忽突忽;有时也称作失吉刊。忽突忽。(秘史共有二八二节,就中有八节提到忽突忽)他也就是黑鞑事略中第二十七节的胡丞相。(忽突忽是成吉思汗的普上断事官,汉译冢宰或丞相。他的汉名异译甚多,有忽都虎、忽都忽等。百衲本元史(二)太宗纪译作胡土虎那颜,传到当年(一二三五)逗遛燕京的南宋使臣徐霆耳中,他自然是「胡丞相」了)十三世纪初期,蒙古人占领长城以内、华北、燕京各地后,因为蒙古无发饷的习惯,占领军对汉地甚为骚扰。第一步着手整理汉地乱象,重建地方秩序的,实以元太宗(窝阔台)甲午年(一二三四)任命忽突忽为中州断事官,与耶律楚材商定汉地赋税制度,取消贵族在汉地的「分地」为开端。从此汉地安定,赋税增改,客主相安,人蒙其惠。故后人如张德辉辈,均特别追念,称为勋旧中的贤臣。余有专文名黑鞑事略中所说窝阔台时代胡丞相事迹考,特别表彰忽突忽对沟通蒙汉合作的贡献,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胡适之院长文十五岁纪念论文集中」及东北史论丛下册,可以参看。】 者使主民政,则天下皆受其赐矣!」 【忽都虎(忽突忽)以太祖义弟(成吉思汁亲口尊为第六的弟弟)、亲臣(帐内的普上断事官)与元老(他对于太宗不但是尊属,同时也是元老)的地位,获得太宗的信任,使与耶律楚材商定汉地赋税制度和中央对所赐勋臣贵戚的分地,岁赐的处理办法,使中原传统的地方州县行政制度,幸获保全,实属功德无量。不但当年同时代的汉人皆受其惠,就是对于后来「元代中原汉文化的终能保全」,忽都虎(忽突忽)与耶律楚材也是有卓越贡献的。说详「胡丞相事迹考」,并参看上文[七])】

  11.四月的祭礼与所见忽必烈冬夏迁帐的情形 【这一节在秋涧集(一○○)纪行原文中是第九节,与第七节相连接。(第八与第十两节是录自「名臣事略」中的张德辉事略)】

  四月九日  【(王)】 率麾下复会于大牙帐,洒白马湩,什器亦如之 【旧历夏四月,蒙古可汗所举行的大祭祀,当是一种古礼,祭祀的目的,即是拜天。  (1) 元史(七十二)祭祀志,郊祀 【(上)】 说:「元兴朔漠,代有拜天之礼,衣冠尚质,祭器尚纯;帝后亲之,宗亲助祭。其意幽深古远,报本反始,出于自然,而非强为之也。」又说:「世祖中统二年(一二六一),亲征北方,夏四月乙亥,躬祀天于旧桓州(今多伦)之西北,洒马湩以为礼。皇族之外,无得而与,皆如其初。」上段记事,颇可与纪行这一节所说的四月祭祀,互相印证。  (2) 元朝秘史第八十一节,说:「正当夏季第一个月(四月)的第十六日,红日圆满的时候,泰亦赤兀惕人们都聚会在斡难河岸上做筵会。」观此,可知在四月里,当年蒙古人是有一个类似内地清明节的祭祀的,但不一定排在四月九日。也许戊申(一二四八)年的四月祭祀,是在「四月九日」,因此引起了张德辉过分的注意。又,「重九」、「四月九日」都是内地的节日,据札奇斯钦教授说:「现在蒙古草原社会的居民,对于这些节日,已经没有特别纪念的仪式了。」】 。每岁惟重九,四月九 【(日)】 ,凡致祭者再。其余节 【(日)】 则否。自是日始回,复由驿道西南往避夏所也 【四月以后复回,再往避夏的地方云云,综合纪行所说帐殿迁徙的情形,与辽史(三十二)营卫志(中)所记契丹可汗「每岁四时,周而复始」的四季捺钵生活,颇相符合。兹节录辽史营卫志中与这里有关者如下,以资比较。辽史(三十二)营卫志:「春捺钵,皇帝正月上旬(从冬捺钵)起牙帐,约六十日,三月中旬,方至预选卓帐的区。(辽时春水多在长春州东北的鸭子河泺)夏捺钵,(辽史,初无常所,但多在庆州东北三百里的吐儿山)四月中旬,自春捺钵起牙帐,游牧至五月末旬,六月上旬至,居五旬,至七月中旬乃去。」秋捺钵一曰秋山,多在庆州(今林西县)的伏虎林。七月中旬,自纳凉处起牙帐,入山射鹿及虎。至十月,复回冬捺钵。辽代的冬捺钵经常多在木叶山(今热河省开鲁县西南)南面的广平淀。细玩纪行所述忽必烈帐殿迁徙移住的情形,虽地区各别,而时令月候,则颇与上引辽史营卫志所说相类,值得加以注意。】 。大率遇夏则就高寒之地,至冬则趋阳暖薪水易得之处以避之。过 【(此)】 以往,则今日行,而明日留,逐水草,便畜牧而已。此风土之所宜,习俗之大略也 【这一段描写蒙古原社会一年中的生活概况,言简意赅,颇为难得。实可与黑鞑事略所记各节互相比美。张德辉观国有识,正是彭大雅、徐霆(两人均为黑鞑事略的作者)辈一流人物;惟惜岭北纪行太简略一点。】 。

  12.告归与再度荐举人材 【此节不见于现存纪行原文,乃是采自名臣事略(卷十)的张德辉事略,并参考元史(一六三)本传增补的。】

  其年夏,得告将还,更 【(事略作因)】 荐白文举、郑显之、赵元德、李造之 【(事略作李进之)】 、高鸣、李盘、李涛数人 【张德辉第二次所举荐的人材,有可详考者,有一时不易查知者;兹就已知者,略记如下。  (1) 白文举:即是白华,文举是他的字。金史(卷一一四)有详传。陈衍金诗记事(七)与顾嗣立元诗选癸集皆录其诗。他是金季的名士兼显宦,官至枢密院判官,与闻政事,故世人以「白枢判」称之。与兄君举都是元遗山的好朋友;遗山文集中与文举唱和的诗,有:送钦叔内翰并寄刘达卿郎中白文举编修五首(卷一)、同白兄赋缾中玉簪(卷二)、围城病中文举相过(卷八)、镇州与文举百一 【(王鹗)】 饮(卷八)、和白枢判(卷十)、与枢判白兄(卷三十九)等篇。遗山文集(卷二十四)中的善人白公墓表、南阳县太君墓志铭两篇,即是专为文举父母所作的。王博文天籁集序云:「元白为中州世契,两家子弟,每举长庆故事,以诗文相往来。」秋涧大全集(四十八)史忠武公(天泽)家传说:「北渡后,名士多流寓失所,知公好贤乐善,偕来游依,若王滹南(若虚)、元遗山(如问)、李敬斋(治)、白枢判(华)、曹南湖、刘房山(伯熙)、段继昌、徒单颙轩(公履),皆为料其生理,宾礼甚厚。暇则与之讲究经史,推明治道。」可知金朝亡后,文举也是曾寄居史天泽幕府中的。张德辉为史氏亲信,且与雷、李、元、白为讲习密友;他是荐举白氏是很自然的。(以上萧启庆)从吾按:白华在金哀宗时代参议军事,多所建白,地位甚为重要。金史(一一四)本传说:「哀宗北走未成,兵溃。至归德(今河南商邱)后,白华被派赴邓州(今河南邓县)求援兵。会邓入宋,华亦从至襄阳,后又归北朝。士大夫以华夙儒,贵显,国危不能以义自处为贬云。」由是知白文举也是当时才智之士,张德辉推重他是有道理的。他的不再出山,当与他曾经贵显有关。  (2) 高鸣:元史(一六○)有传,真定(今河北正定)人,少以文学知名,河东元裕(即元好问)上书荐之。诸王旭烈兀(世祖母弟,为波斯伊耳汗国的创建人)将西征,闻其贤,遗使者三辈召之,鸣为王陈西征二十余策,王数称善。世祖即位,召为翰林学士。至元五年(一二六八),立御史台,以鸣为侍御史,风纪条章,多其裁定。鸣每以敢言被上知;尝入内,值大风雪,帝谓御史大夫塔察儿曰:「高学士年老,后有大政,就问可也。」赐太官酒肉慰劳之,其见敬礼如此。十一年(一二七四)病卒,年六十六。  (3) 李盘:真定名士,元文类(十一)曾有所撰太保刘秉忠赠谥制、与左丞董文炳赠谥制,可知他也是与闻次要的朝政的。元史(一二六)廉希宪传说:「真定名士李盘,尝奉庄圣太后(忽必烈的母亲)命侍阿里不哥讲读。既构乱北边,遣脱忽思发兵河朔,怒盘不附己,械之。希宪访盘于狱,言于世祖而释之。」惜元史无专传,对他的行事所知不多。  (4) 赵元德:金御史,见元遗山集卷十,有「赵元德御史之兄七衮之寿」诗可证,惟事迹不详。  (5) 李进之:也见于元遗山诗文集卷十二(有李进之迃轩二首),事迹也不详。  (6) 郑显之、李涛事迹,待考。】 。陛辞,又陈尊耆德,任元辅,择人材,察下情,贵兼听,亲君子,信赏罚,节用度, 【(本传作节财用)】 规戒于 王。公在朔庭期年,每进见,延访圣人道德之旨,修身治国之方,古今治乱之由;详明切直,多所开悟。故呼字赐坐,赉赐之礼殊渥。

  13.北游印象总记

  仆自始至迨归,游于 王庭者凡十阅月 【张德辉是丁未(一二四七)年阴历季夏六月,从正定赴外蒙古西库伦(和林)的。第二年戊申(一二四八)四月以后陛辞,复回内地。纪行作于戊申(一二四八)年的六月十五日,前后历时共一年零十余日。文中说「游于王庭者凡十阅月」是路中行程,并未计算在内。】 。每遇燕见 【(私下会见)】 ,必心礼接之。至于供帐、衾褥、衣服、食饮、药饵,无一不致其 【(??欠)】 曲;则眷顾之诚可知矣 【自「每遇燕见,必以礼接之」,至「眷顾之诚可知矣」,叙述忽必烈王庭(帐殿)招待各地所邀宾客的一般情形,甚佳,而且极为重要。招待的项目中,提到衾褥、衣服、食饮,这都是从内地到草原社会,从住土房子,转换到住帐蓬(蒙古包),极端需要的。内地与蒙古地域辽远,生活上既有差别,则招待迎送,自当加以注意,不应忽略。惜各书为高文典册的虚名所误,日常重要活动,都认为俚俗,未加记述,颇为可惜。至于说到医药(药饵),则更见设想的周到。所谓「无一不致其款曲」,自是实情。忽必烈开府金莲川(应包括北区的和林,与南区的多伦两个重心在内)时代,幕府入材,约略统计,见于元史、元文类、元人文集等者,将近六七十人(萧君启庆着忽必烈时代潜邸旧侣考,见大陆杂志二十五卷一期到三期;孙克宽先生也有专文表扬此事,见所著元初儒学)人才济济,超过汉唐,自与蒙古可汗的好客,招待的周到,与问对时态度的诚挚,都有重大的关系。】 。自度衰朽不才,其何以得此哉?原 王之意,出于「好善忘势」 【此句出于孟子(十三)尽心上:「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十三世纪中叶(一二四四)以后的忽必烈,确切是可以称为贤王,当之无愧的。(参看下文[四])】 ,为吾夫子之道而设,抑欲以致天下之贤士也。德辉何足以当之?后必有贤于隗者至焉 【这是历史上有名的燕昭王设立招贤馆,招致天下贤人的故事,详见史记(三十四)郭隗传。史记郭隗传说:「燕昭王于燕破败之后,卑身厚币以礼贤者。(其师)郭隗谓曰:『王必欲致士,请先从隗始;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室,而师事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后来成为「黄金台招贤」的故事,流传至今,誉为美谈。文选(四十一)孔融与曹操论盛孝章书,也说:「珠玉无胫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况贤者之有足乎?昭王筑台以尊郭隗,隗虽小才而逢大遇,竟能发明主之至心,故乐毅自魏往,……向使郭隗倒悬而王不解,则士亦将高翔远引,莫有北首燕路者矣!」元初忽必烈确有招贤的诚意,故备引之。】 。因纪行李 【行李,今谓出门时所携带的行装,这里是「旅行」的意思。这一典故出于左传鲁僖公的三十年九月,「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困乏。」杜注说:「行李,使人也。」行李也作行理,并见左传昭公十三年,「行理之命。」杜注也说:「行理,即使人。」由是知李、理二字可以通用。(民国五十年六月三日夜,全文初稿作完,五十一年夏二次补正)】 之本末,故备志之。戊申 【(一二四八)】 夏六月望日,太原张德辉谨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