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馗书前录

  目

客帝匡谬

  分镇匡谬

馗书重订本

  目

原学第一

  订孔第二

  儒墨第三

  儒道第四

  儒法第五

  儒侠第六

  附:上武论征张良事

  儒兵第七

  学变第八

  学蛊第九

  王学第十

  颜学第十一

  清儒第十二

  学隐第十三

  订实知第十四

  通谶第十五

  原人第十六

  序种姓上第十七

  序种姓下第十八

  原变第十九

  族制第二十

  附:许由即咎繇说

  民数第二十一

  封禅第二十二

  河图第二十三

  方言第二十四

  订文第二十五

  附:正名杂议

  述图第二十六

  公言第二十七

  平等难第二十八

  明独第二十九

  冥契第三十

  通法第三十一

  官统上第三十二

  官统中第三十三

  官统下第三十四

  商鞅第三十五

  正葛第三十六

  刑官第三十七

  定律第三十八

  不加赋难第三十九

  明农第四十

  禁烟草第四十一

  定版籍第四十二

  制币第四十三

  弭兵难第四十四

  经武第四十五

  议学第四十六

  原教上第四十七

  原教下第四十八

  争教第四十九

  忧教第五十

  订礼俗第五十一

  辨乐第五十二

  相宅第五十三

  地治第五十四

  消极第五十五

  尊史第五十六

  征七略第五十七

  哀焚书第五十八

  哀清史第五十九

  附:中国通史略例

  中国通史目录

  杂志第六十

  别录甲第六十一(杨颜钱)

  别录乙第六十二(许二魏汤李)

  解辫发第六十三

叙曰:“幼慕独行,壮丁患难。吾行却曲,废不中权。逑鞠迫言,劣自完于皇汉。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录。

訄书前录 目

客帝匡谬

  自古以用异国之材为客卿,而今始有客帝。客帝者何也?曰:如满洲之主中夏是也。夫整军之将,司税之吏,一切假客卿于欧美,则以鸡林靺鞨之宾旅,而为客帝于中国也,何损?知是,而逐满之论,殆可以息矣。

  抑夫客卿者,有用之者也。客帝者,孰为之主,而与之玺绂者乎?明堂大微,不司其勋;岱山、梁父,不载其德。盗沃土于中夏,而食其赋税。既无主矣,而客于何有?曰:已矣!弗复道矣。《咸池》之均,弗可以入里耳矣。必若言之,吾则曰:中夏之共主,自汉以来,二千余年,而未尝易其姓也。

  昔者《春秋》以元统天,而以春王为文王。文王孰谓?则王愆期以为仲尼是已。欧洲纪年以邪稣,卫臧纪年以释迦,而教皇与达赖剌麻者,皆尝为其共主。中夏之共主,非仲尼之世胄则谁乎?梅福之讼王章也,见新室盗汉之朕而塞之也;及王章不可讼,而上绍殷之议,其指归则以圣庶夺适为臬。是何忘汉之社稷,而为此阔疏之计邪?夫固曰:素王不绝,黑绿之德不弛,则中夏之域,亘千百世而有共主。若夫摄斧扆、掌图籍者,新乎?汉乎?则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繇福之说,苟言大同,必有起于侧陋,据石椎而怀神珠者,吾民以为可恃,然后君之。斯固拥戴也,亦不得世及矣。若犹是世及也,冠冕未裂,水土未垔,则中夏之共主,则必在乎曲阜之小邑,而二千年之以帝王自号者,特犹周之桓、文,日本之霸府也。苟如是,则主其赏罚,而不得尸其名位。中夏有主,则为霸府于丰镐、秣陵、汴、雒、北平者,汉乎?满乎?亦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苟摄之者不得其指,而自以镇抚九有,若天之有摄提大角,斯犹大夫之胪岱,其罪不赦。此汉唐之所以为天囚非命,而客帝之所以愈迫民以攘逐也。

  难者曰:今之衍圣公,其爵则九命,其册封则必于京室。今倒植其分,霸其封之者,而帝其受之者,其左夫?

  曰:已矣!弗复道矣。吾固曰《咸池》之均,弗可以入里耳矣。

  《繁露》有言:“天子不臣二代之后,而同时称王者三。”是则杞、宋之在周世,其名则公,其实则王也。(《书·梓材》:“以厥臣达王惟邦君。”《正义》曰:“郑以王为二王之后。”)夫以胜国之余蘖,不立其图法,不用其官守,然犹通三统而王之。况朝野皆奉其宪典,以纲纪品庶者欤?名曰衍圣公,其实泰皇也。

  若夫锡命之典,自汉之封绍嘉以至于今,更十七姓,七十有余主,而不能以意废黜之。夫非一代之主所得废黜者,则亦非一代之主所得册封也。虽微册封,于孔氏之位何损?其册封,则骜主媚臣之自为僭滥,亦犹乾隆之世,英吉利尝一通聘,而遽书之以为入贡之藩云尔。且昔者成周之末,王赧已虏,而东周特畿内之侯也。其于七王,爵位固不相若,亦侍祠贡献惟谨,且听其黜陟焉。宋氏之于金、元,亦尝至乎称臣称侄矣,然而言神州之王统者,终不以彼而夺此。苟以是为比,则衍圣当帝,而人主之当比于桓、文、霸府也,岂顾问哉?

  虽然,此犹千载之蛊事,藏于石室,史官儒生,得守空文以持其义,而世主未尝既其实也。土箸之后,逆取顺守,尚已。方其盛时,持重万钧,环天下而为臣妾,虽临辟雍,固不欲捐其黄屋,以朝孔氏之尝酎,斯已泰矣。及夫陵夷积弱,处逃责之台,被窃鈇之言,大枋既失,势侪于家人,宁奉表以臣敌国,而犹岿然自谓尊于玄圣之裔,岂不忸哉!

  乃夫宾旅侵突而为君者,故迩梁远,以华夏为异类,蜂刃所抵,类祃厥宗,而无所慇痛。杨州之屠,嘉定之屠,江阴之屠,金华之屠,啗肉也如黑鹫,窃室也如群麀。其他掊发窖藏,掘冢坏陵,而取其金鼎、玉杯、银尊、珠襦之宝以为储藏者,不可以簿籍计也。及统壹天下,六官犹耦,防营犹设,(明末马、阮筑板矶城为西防。左良玉叹曰:“今西何所防?殆防我耳!”今之驻防,则谁防乎?名不正,言不顺,二百年泄泄然而不改,异夫!)托不加赋以为美名,而以胡骑之餫饷刓敝府库;迮有狱讼,则汉民必不可以得直;迮有剧寇,汉臣贤劳而夷其难;创夷既起,又置其同族于善地以乱其治。吾义士之谋攘逐者,亦宁有过职乎?

  逐加于满人,而地割于白人,以是为神州大訽。夫故结肝下首而不欲逞,非其丧志,鉴于蜀、宋也。蜀相之结荆杨也,非忘报也,彼惎曹氏,则吴不得怨;故覆于南郡,烬于白帝,再挫之忿,而不敢复焉。宋与女真,宗祢之痛也,引蒙古以灭之,终自戕败,庙算失也。故地处其逼,势处其陧,九世之仇,而不敢复焉。何者?荦牛之斗,玄熊呴怒以格其间,则二牛皆脔也。

  且夫今世又有圣明之客帝,椎匈啮臂,以悔二百五十年之过矣。彼疏其顽童,昵其地主,以百姓之不得职为己大耻,将登荐贤辅,变革故法,使卒越劲,使民果毅,使吏精廉强力.以御白人之侮。大东辛颛之胄,且将倚之以为安隐,若是又可逐乎?虽然,弗逐,则高义殆乎格,配天之志殆乎息矣。决胜负于一朝,两族皆偾,而不顾其后者,日莫涂远之所计,虽非少康,犹之伍员也。中夏虽坏败,宁无其人邪?其攘逐满洲也,在今日,其不攘逐满洲也,亦在今日。客帝诚圣明,则必取谟于陆贽,引咎降名,以方伯自处。(《唐书·陆贽传》:“德宗议更益大号,贽奏言若以时屯,当有变革,不若引咎降名,以祗天戒。”)禘郊之祭,鸡次之典,天智之玉,东序之宝,一切上之于孔氏;彤弓黄钺,纳陛矩鬯,一切受之于孔氏。退而改革朝官,皆如宗人府丞。(朝官皆满汉二员,独宗人府丞,则只一汉员)圈地之满、蒙,驻防之八旗,无置马甲,而除其名粮,一切受治于郡县。自将军以至佐领,皆退为散秩。大政既定,奏一尺书,以告成于孔氏。吾读《伊尹书》,有九主,有素王。吾读《中候》,至于霸免,(郑注:“霸犹把也,把天子之事。”)有受空之帝。(郑注:谓楚义帝)今以素王空帝,尸其名位,而霸者主其赏罚,则吾中夏所君事者,固圣胄已。其建霸府于域中,则师不陵正,而旅不逼师,臣民之视客帝,非其后辟,其长官也。霍光也,金日磾也,李晟也,浑瑊也,其种系不同,而其役使于王室也若一,则部曲之翼戴之也。汉乎?满乎?亦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君臣不属,则报志可以息,虽弗攘逐,无负于高义。然则二族皆宁,而梅福之大义,且自今始既其实焉。以是流衍于百王,而为宪度,其有成劳于中夏也,亦大矣!

  难者曰:今中国羸病,炊之则僵,犁五稔必仆。虽尊崇孔氏,以息内讧,其何瘳乎?曰:尚观明堂合宫之法,官天下则帝孔氏,百世丕天之大律,非独为滑夏之代而已。且夫发愤为天下雄,则百稔而不仆;怠情苟安,则不及五稔而亦仆。吾所议者,为发愤之客帝言也。夫苟怠惰苟安,虽采椽茅茨,若自处于臣虏,可以亡国;发愤而为雄,而后以降名尊主为可恃也。不然,则一饭之顷,已涣然离逖矣,安能五稔?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曰:余自戊、己违难,与尊清者游,而作《客帝》。饰苟且之心,弃本崇教,其违于形势远矣!且汉帝虽孱弱,赖其同胤,臣民犹或死之。满洲贱族,民轻之,根于骨髓,其外视亡异欧美。故联军之陷宛平,民称“顺民”,朝士以分主五城,食其廪禄。伏节而死义者,亡一于汉种。非人人阘茸佣态,同异无所择,孰甘其死?由是言之,满洲弗逐,欲士之爱国,民之敌饩,不可得也。浸微浸削,亦终为欧美之陪隶已矣。今弗能昌言自主,而以责宣尼之主祏,面欺!箸之以自劾录,而删是篇。

分镇匡谬

  与不得已,官制不及改,则莫若分镇。

  分镇尚已。昔唐太宗欲世授节度,而马周、李百药之伦,则谓亲属且不可以领土宇。其后淮溯不宾,柳宗元祖述其意,作《封建论》,盖惧镇将世及,尾大蹠戾,黜陟将自主。属时清明,未有外侮,其论议固足以自守也。宋之季,而祸发于穹庐,州郡破碎,墓无完槥,里无完室,则李纲始有分镇之议。虽不竟行,南宋卒赖是以自完其方部。然后知封建有其韪,而郡县有其非也。

  定倾之道,一彼而一此。轩辕大角之兽不见,则王者不能以革故。及阳节既尽,必守前世故常之论,以外重内轻为足以亏国家之大柯,此文俗吏之所乐,而知时者故未以是为权概也。

  自明以来,行省则有布政使,主用人治赋,不得操兵柄。其后以疆宇{广侈}巟,非能正众之丈人,使之节制将吏,不足以为治,于是有以大臣为督抚者。当明之衰,直隶一隅,有总督三人;十有三行省,其巡抚乃至二十有九。威权虽众箸,然所驭乃不过数郡。土宇既陋,不足行其意。终于流寇票突,外患蹑迹,如决澥池而莫之夭阏。此无他,劫于马、李、柳氏之论,常惧方镇屈强,不用朝命,故宁削弱其土,使局促不得自展,至于疆宇坼裂而不悔也。

  满洲起朔方,因袭明旧,稍省督抚,小者不损一行省,使教令所下,渐及泰远。然犹禀命于六部,不敢自擅。咸丰之季,汉帝已立,重以外寇,孤清之命,阽阽如累九丸。赖大酋明圣,枢臣善方略,一昔举缄縢扃鐍之智而破碎之;自征自抚,自生自杀,自予自夺,一切属其权于疆吏。是时知兵之臣,威令振肸,或出其竟外,而上不以文法制之,卒能戬灭大平,盗其天球。

  由此言之,内外之重轻,所以为利害者,断可知矣。今方镇薾弱,而四裔乘其敝,其极至于虚{犭曷}政府,使从而劫疆吏,一不得有所阻挠,割地输币,无敢有异议。彼其所以钳束者,则外轻之效,非乎?

  与不得已,官制不及改,则莫若以封建、方镇为一。置燕、齐、晋、宋及东三省为王畿,注措无所变。其余置五道:曰关陇,附以新疆;曰楚蜀,附以西藏;曰滇黔桂林;曰闽粤,曰江浙。(谓三江、浙江)道各以督抚才者制之,冠名以地,无以虚辞美称;行政署吏,惟其所令;岁入贡于泉府者数十万,毋有缺乏;扶寸地失,惟斯人是问。一受其爵,非丧土缺贡,终其身无所易;死则代以其属吏,荐于故帅,而锡命于朝。其布于邻国,则曰:“斯吾附庸之国也,交会约言在是,天室弗与知。(案:联邦之制虽同等,联邦外交固在中央政府也。不同等联邦无论。然清室之于朝鲜,任自谴使,既尝破其例矣)若是,则外人不得挟政府以制九域,冀少假岁月以修内政。人人亲其大吏,争为效命。而天下少安矣。

  夫清世名位至滥,独爵号乃重于灵鼍之鼓。蒙古而外,非宗室无有处王位者,虽五等亦非勋臣不得与。此其法昉于汉、明之制。然明永历讨不庭也,何腾蛟则以中湘王封墓。其后若金声桓、李定国数子,皆破青圭而正王位,其膏不屯,其印不刓。何者?遭值丧乱,则守文之制,固运而往矣。且古者上公九命,子男特五命耳,其位乃下于列卿。是故成周之典,足以度越千世。其在中叶,惟唐制最中绳。其秩,亲王正一品,与三公三司同;嗣王郡王,则不过从一品;降及男国,则不过五品。故宰相皆公,而将帅以郡王封者三十余辈。以李光弼之部,王者至十校。今俄、英之相,多以王公称者。远则唐制,而近则西邻,以此崇重方旗,夫何牵于往日之制乎?

  或以唐世河北失驭,其端自方镇之有功始。此皆愚腐无知,惩既成之事,顾不知其谋始之所以难也。使唐无方镇,十道且不能保,奚翅失河北而已?其卒旅距抗命者,以武夫駻突之将,勇于趋利,而未尝知方,故侵寻至不可制。今以文臣,而惧其跳踉为桀寇,自唐以来,其孰觌之哉?

  夫法不外操,而兵不中制。今自九服以内,旬始未出,而瓜分固已亟矣。瓜分而授之外人,孰与瓜分而授之方镇?方镇虽不肖,尚略得三四人,其他或愿悫无雄略。吾闻晚明之将帅,史可法最劣,其次有瞿式耜,其次有李定国,其次有郑成功、张煌言。后出益倞,则习于戎事故也。始虽愿悫,而代之者必雄略矣,其愈于中制者亦远矣。

  且夫利不过幅,则用足也;思不出位,则虑周也;兵不外募,则士附也;吏不旁掣,则功立也。当裔夷之竞,而求之剽末,以觊自全,使丞民有立,政府缓带,舍是则无长计矣。若其检式群下,和齐县内,微革更官制,则犹篆车之无辐。而丁时者或未意是也。《颂》曰:皇以间之!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曰:“怀借权之谋,言必凑是。今督抚色厉中干,诸少年意气盛壮,而新用事者,其葸畏又过大耄旧臣,虽属以一道,弗能任。《传》曰:负且乘,盗之招也。纵满洲政府能弃,若无收者何?夫提挈方夏在新圣,不沾沾可以偷取。鉴言之莠,而删是篇。

  叙曰:幼慕独行,壮丁患难;吾行却曲,废不中权;逑鞠迫言,劣自完于皇汉。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录。

原学第一

  视天之郁苍苍,立学术者无所因。各因地齐、政俗、材性发舒,而名一家。

  希腊言:海中有都城曰韦盖,海大神泡斯顿,常驰白马水上而为波涛。(《宗教学概论》)中国亦云。此非宾海者弗能虑造是也。伯禹得龟文,谓之九畴。惟印度亦曰:鸿水作,韦斯拏化鱼。视摩拿以历史,实曰“鱼富兰那”。二谶之迹,国有大川,而馈饷其诬。寒冰之地言齐箫,暑湿之地言舒绰,瀛隝之地言恢诡,感也。故正名隆礼兴于赵,并耕自楚,九州五胜怪迂之变在齐稷下。地齐然也。

  七雄构争,故宋钘、尹文始言别宥,“以聏合欢,以调海内”。雅典共和之政衰,贵族执政,而道益败。故柏拉图欲辨三阶:以哲学者操主权,德在智;其次军士,德在勇;其次农工商,德在节制。(柏拉图生于贵族,素贱平民主义,至是又惩贵族主义,故构此理想政体)周室坏,郑国乱,死人多而生人少。故列子一推分命,归于厌世,“御风而行”,以近神仙。希腊之末,甘食好乐,而俗淫湎。故斯多葛家务为艰苦,作“自裁论”,冀脱离尘垢,死而宴乐其魂魄。此其政俗致之矣。

  倍根性贪墨,为法官,以贿败。以是深观,得其精和,故能光大冥而倡利己。路素穿窬脱纵,百物无所约制,以是深观,得其精和,故能光大冥而极自由。庄周曰封侯与治絖者,其方同也,惟其材性也。

  夫地齐限于不通之世,一术足以杚量其国民。几隅既达,民得以游观会同.斯地齐微矣。材性者,率特异不过一、二人,其神智苟上窥青天,违其时则舆人不宜。故古者有三因,而今之为术者,多观省社会、因其政俗,而明一指。

订孔第二

  远藤隆吉曰:“孔子之出于支那,实支那之祸本也。夫差第《韶》《武》,制为邦者四代,非守旧也。处于人表,至岩高,后生自以瞻望弗及,神葆其言,革一义若有刑戮,则守旧自此始。故更八十世而无进取者,咎亡于孔氏。祸本成,其胙尽矣。”(远藤氏《支那哲学史》)

  章炳麟曰:凡说人事,固不当以禄胙应塞。惟孔氏闻望之过情有故。曰:六艺者,道、墨所周闻。故墨子称《诗》《书》《春秋》多太史中秘书。女商事魏君也,衡说之以《诗》《书》《礼》《乐》,从说之以《金版》《六韬》。(《金版》《六韬》,道家大公书也,故知女商为道家)异时老、墨诸公,不降志于删定六艺,而孔氏擅其威。遭焚散复出,则关轴自持于孔氏,诸子欲走,职矣。

  《论语》者晻昧,《三朝纪》与诸告饬、通论,多自触击也。下比孟轲,博习故事则贤,而知德少歉矣。荀卿以积伪俟化治身,以隆礼合群治天下。不过三代,以绝殊瑰;不贰后王,以綦文理。百物以礼穿鑿,故科条皆务进取而无自戾。(《苟子·王制》上言:“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下言:“声,则凡非雅声者举废;色,则凡非旧文者举息;械用,则凡非旧器者举毁;夫是之谓复古。”二义亦非自反。雅声、旧文、旧器,三代所用,人间习识。若有用五帝之音乐、服器于今以为新异者,则必毁废。故倞注曰:“复三代故事,则是复古不必远举也。”)其正名也,世方诸仞识论之名学,而以为在琐格拉底、亚里斯大德间。(桑木岩翼说)由斯道也,虽百里而民献比肩可也。其视孔氏,长幼断可识矣。

  夫孟、荀道术皆踊绝孔氏,惟才美弗能与等比,故终身无鲁相之政,三千之化。才与道术,本各异出,而流俗多视是崇随之。近世王守仁之名其学,亦席功伐已。曾国藩至微末,以横行为戎首。故士大夫信任其言,贵于符节章玺。况于孔氏尚有踊者!孟轲则踬矣,虽荀卿却走,亦职也。(荀卿学过孔子,尚称颂以为本师。此则如释迦初教本近灰火,及马鸣、龙树特弘大乘之风,而犹以释迦为本师也)

  夫自东周之季,以至禹,《连山》息,《汨作》废,《九共》绝,墨子支之,只以自陨。老聃丧其征藏,而法守亡,五曹无施。惟荀卿奄于先师,不用。名辩坏,故言殽;进取失,故业堕;则其虚誉夺实以至是也。虽然,孔氏,古良史也。辅以丘明而次《春秋》,料比百家,若旋机玉斗矣。谈、迁嗣之,后有《七略》。孔子死,名实足以伉者,汉之刘歆。

  白河次郎曰:“从横家持君主政体,所谓压制主义也。老庄派持民主政体,所谓自由主义也。孔氏旁皇二者间,以合意干系为名,以权力干系为实,此儒术所以能为奸雄利器,使百姓日用而不知。则又不如纵横家明言压制也。”案:所谓旁皇二者间者,本老氏之术,儒者效之,犹不若范蠡、张良为甚。庄周则于《马蹄》《胠箧》诸论,特发老氏之覆。老、庄之为一家,亦犹输、墨皆为艺士,其攻守则正相反,二子亦不可并论也。故今不以利器之说归曲孔氏。余见《儒道》篇。

儒墨第三

  《春秋》、《孝经》,皆变周之文,从夏之忠,而墨子亦曰“法禹”。不法其意而法其度,虽知三统,不足以为政。戾于王度者,“非乐”为大。彼苦身劳形以忧天下,以若自觳,终以自堕者,亦非乐为大。

  何者?喜怒生杀之气,作之者声也。故湩然去鼓,士忾怒矣。鎗然撞錞于,继以吹箫,而人人知惨悼。儒者之颂舞,熊经猿攫,以廉制其筋骨,使行不愆步、战不愆伐,惟以乐倡之,故人乐习也。无乐则无舞,无舞则薾弱多疾疫,不能处憔悴。将使苦身劳形以忧天下,是何以异于腾驾蹇驴,而责其登大行之阪矣?嗟乎!钜子之传,至秦汉间而斩。非其道之不逮申、韩、慎,惟不自为计,故距之百年而堕。夫文始五行之舞,遭秦未灭。今五经可见,《乐书》独亡,其亦昉于六国之季;墨者昌言号呼以非乐,虽儒者亦鲜诵习焉。故灰烬之余,虽有窦公、制氏,而不能记其尺札也。乌乎!佚、翟之祸,至自弊以弊人,斯亦酷矣。

  诋其“兼爱”而谓之“无父”,则末流之噧言,有以取讥于君子,顾非其本也。张载之言曰:“凡天下疲癃残疾、鳏寡惸独,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或曰:“其理一,其分殊。”庸渠知墨氏兼爱之旨,将不一理而殊分乎?夫墨家宗祀严父,以孝视天下,孰曰无父?(详《孝经本夏法说》。此不具疏)

  至于陵谷之葬,三月之服,制始于禹。禹之世,奔命世也。墨翟亦奔命世也。伯禽三年而报政,曰:革其故俗,丧三年乃除。大公反之,五月而报政。然则短丧之制,前倡于禹,后继踵于尚父。惟晏婴镌之,庐杖衰麻,皆过其职。墨子以短丧法禹,于晏婴则师其孅啬,而不能师其居丧,斯已左矣。

  虽然,以短丧言,则禹与大公,皆有咎,奚独墨翟?以蔽罪于兼爱,谓之无父,君子重言之。(又案《水经·淇水注》:《论语比考谶》曰:“邑名朝歌,颜渊不舍,七十弟子掩目,宰予独顾,由蹙堕车。”宋均曰:“子路患宰予顾视凶地,故以足蹙之,使堕车也。”寻朝歌回车,本墨子事,而《论语谶》以为颜渊。此六国儒者从墨非乐之证也。至于古乐,亦多怪迂,诚有宜简汰者。然乐则必无可废之义)

儒道第四

  学者谓黄老足以治天下,庄氏足以乱天下。

  夫庄周愤世湛浊,已不胜其怨,而托卮言以自解,因以弥论万物之聚散,出于治乱,莫得其耦矣。其于兴废也何庸?

  老氏之清静,效用于汉。然其言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其所以制人者,虽范蠡、文种,不阴鸷于此矣。故吾谓儒与道辨,当先其阴鸷,而后其清静。韩婴有言:“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虽得国可耻。”儒道之辩,其扬榷在此耳。

  然自伊尹、大公,有拨乱之材,未尝不以道家言为急。(《汉·艺文志》:道家有《伊尹》五十一篇,《大公》二百三十七篇)迹其行事,与汤、文王异术,而钩钜之用为多。今可睹者,犹在《逸周书》。老聃为柱下史,多识故事,约《金版》《六韬》之旨,著五千言,以为后世阴谋者法。其治天下同,其术甚异于儒者矣。故周公诋齐国之政,而仲尼不称伊、吕,抑有由也。

  且夫儒家之术,盗之不过为新莽;而盗道家之术者,则不失为田常、汉高祖。得木不求赢,财帛妇女不私取,其始与之而终以取之,比于诱人以《诗》《礼》者,其庙算已多。夫不幸污下以至于盗,而道犹胜于儒。

  然则愤鸣之夫,有讼言“伪儒”,无讼言“伪道”,固其所也。虽然,是亦可谓防窃钩而逸大盗者也。

儒法第五

  自管子以刑名整齐国,著书八十六篇,而《七略》题之曰“道家”。然则商鞅贵宪令,不害主权术,(见《韩非·定法篇》)自此始也。道其本已,法其末已!

  今之儒者,闻管仲、申、商之术,则震栗色变,曰:“而言杂伯,恶足与语治?”尝试告以国侨、诸葛亮,而诵祝冀为其后世。噫!未知侨、亮之所以司牧万民者,其术亦无以异于管仲、申、商也。

  然则儒者之道,其不能摈法家,亦明已。今夫法家亦得一于《周官》,而董仲舒之《决事比》,引儒附法,则吾不知也。

  夫法家不厌酷于刑,而厌歧于律。汉文帝时,三族法犹在,刑亦酷矣。然断狱四百,几于兴刑措之治者,其律壹也。律之歧者,不欲妄杀人,一窃箸数令,一伤人箸数令.大辟之狱差以米,则令诛。自以为矜慎用刑,民不妄受戮矣。不知上歧于律,则下遁于情,而州县疲于簿书之事,日避吏议,娖娖不暇给。故每蔽一囚,不千金不足以成狱,则宁过而贳之。其极,上下相蒙,以究于废驰。是故德意虽深.奸宄愈因以暴恣,今日是也。

  仲舒之《决事比》,援附经谶,有事则有例,比于{虘阝}侯《九章》。其文已冗,而其例已枝。已用之,斯焚之可也!箸之简牍,拭之木觚,以教张汤,使一事而进退于二律。后之廷尉.利其生死异比,得以因缘为市,然后弃表埻之明,而从縿游之荡。悲夫!儒之戾也,法之弊也。

  吾观古为法者,商鞅无科条,管仲无五曹令。其上如流水,其次不从则大刑随之。律不亟见,奚有于歧者?子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乌乎!此可谓儒法之君矣。

儒侠第六

  漆雕氏之儒废,而闾里有游侠。(《韩非·显学》:漆雕氏之儒,“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是漆雕氏最与游侠相近也)

  侠者无书,不得附九流,岂惟儒家摈之,八家亦并摈之。然天下有亟事,非侠士无足属。侯生之完赵也,北郭子之白晏婴也,(见《吕氏·士节篇》)自决一朝,其利及朝野。其视聂政,则击刺之萌而已矣。

  且儒者之义,有过于“杀身成仁”者乎?儒者之用,有过于“除国之大害,扞国之大患”者乎?夫平原君,僭上者也,荀卿以为“辅”;信陵君,矫节者也,荀卿以为“拂”。(见《荀子·臣道篇》)世有大儒,固举侠士而并包之。而特其感概奋厉,矜一节以自雄者,其称名有异于儒焉耳。

  大侠不世出,而击刺之萌兴。虽然,古之学者,读书击剑,业成而武节立,是以司马相如能论荆轲。(《艺文志》杂家:“《荆轲论》五篇,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天下乱也,义士则狙击人主,其他借交报仇,为国民发愤,有为鸱枭于百姓者,则利剑刺之,可以得志。当世之平,刺客则可绝乎?文明之国,刑轻而奸谀恒不蔽其辜,非手杀人,未有考竟者也。康回滔天之在位,贼元元无算.其事阴沉,法律不得行其罚,议官者廑而去之。虽去,其倗党众,讙于井里,犹{驫木}疑沮事。当是时,非刺客而钜奸不息,明矣。

  故击刺者,当乱世则辅民,当治世则辅法。治世知其辅法,而法严诛于刺客,何也?训曰:大臣能厚蓄积者,必浚民以得之,如子孙之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也。故不若恣其不道以归于人。(本《唐书·卢坦传》载坦语)彼攻盗亦捊取于不道矣,法则无赦,何者?盗与刺客冒法抵禁者众,则辅法者不得独贳以生。哲王者知其裨补于政令.而阴作其气,道之以义方已矣。

  今之世,资于孔氏之言者寡也,资之莫若十五儒,“虽危起居,竟信其志”;“引重鼎不程其力,鸷虫攫搏不程勇”者。(凡言儒者,多近仁柔。独《孺行》记十五儒,皆刚毅特立者。窃以孔书泛博,难得要领。今之教者宜专取《儒行》一篇,亦犹古人专授《孝经》也)

附:上武论征张良事

  《楚汉春秋》曰:淮阴武王反,上自击之,(淮阴武王,韩信也。汉世诸王,诛死者亦有谥。燕刺王是其比矣。言上自击之者,即伪游云梦事,古史文不甚明了耳)张良居守。上体不安,卧辒车中,行三四里,留侯走东追上,簪堕被发,{耳夂}辒车排户,曰:(案《说文》:“{耳夂},使也,从攴,耴省声。”此非其字,当是搑之或字。《说文》:“搑,推捣也,从手,茸声。”此则从攴.茸省声。搑辒车者,推启其窗)“陛下即弃天下,欲以王葬乎?以布衣葬乎?”上骂曰:“若翁天子也,何故以王及布衣葬乎?”良曰:“淮南反于东,淮阴害于西,(案:反、害,字当互讹。时淮南未反也。淮阴王楚,亦在长安东南,视淮南则在西矣)恐陛下倚沟壑而终也。”(引见《御览》三百九十四)世读《大史公书》,言留侯如妇人好女,皆念以为运谋深婉,不兆于声色间。观其簪堕被发,一何厉也?秦汉间游侠之风未堕,良又素习于椎击者。下邳受书而后,优游道术以自持,忍也。而轻使蹈厉之气,遇亟则亦显暴,固与诸葛亮、谢安之徒异矣。武德衰,学士慕良,乐闻其阔缓宁靖,其材性则莫之崇法也。是故登为大帅,而不任举一佩刀;谋于轩较之下,目可瞻马。

儒兵第七

  甚矣,《阴符经》之缪也。其言曰:“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以为杀机之蛰,必至是而后起也。夫机之在心也,疾视作色,无往而非杀,无杀而非兵。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岂必至于折天柱、绝地维哉?

  儒者曰:“我善御寇,「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虽文王之用师,莫我胜也。”君子曰:田儓!其一曰:“我善御敌,仰屋以思,为兵法百言。虽以不教民战可也。”君子曰:黠而愚!隅差智,故而騃。

  夫治兵之道,莫径治气。以白挺遇刃,十不当二;以刃遇火器,十不当一;以火器遇火器,气不治,百不当一。治气者,虽孟、荀与穰苴,犹是术也。有本有末而已矣!

  末而末者,可以撢其本。故蹴鞠列于技巧,(《汉·艺文志》兵家有《蹴鞠》二十五篇)棋势、皇博列于术艺,(《隋·经籍志》兵家有《棋势》四卷,《皇博法》一卷。案,今德意志教陆军有兵棋,其来远矣)不知者以为嬉戏也。其知者,以为民性有兵,不能旦旦而用于寇,故小作其杀机,以鼓其气。与儒者之乡射,其练民气则同。虽孟、荀与穰苴,犹是术也。此兵之本也。

  若夫临敌之道则有矣。方机动时,其疾若括镞;非先治气,则机不可赴;赴机以先人,而人失其长技矣。故曰:智者善度,巧者善豫,羿死桃棓不给射,庆忌死剑不给搏。王守仁知气,此所以成胜。

学变第八

  汉晋间,学术则五变。

  董仲舒以阴阳定法令,垂则博士,教皇也。使学者人人碎义逃难.苟得利禄,而不识远略。故杨雄变之以《法言》。

  《法言》持论至剀易,在诸生间,陖矣。王逸因之为《正部论》.以《法言》杂错无主,然已亦无高论。(《正部论》元书已亡,诸书援引犹见大略,下论亡书准此)顾猥曰:颜渊之箪瓢,则胜庆封之玉杯。(《艺文类聚》七十三,《御览》七百五十九引)欲以何明.而比儗违其伦类?盖忿狷之亢辞也。

  华言积而不足以昭事理,故王充始变其术,曰:“夫笔箸者,欲其易晓而难为,不贵难知而易造;口论,务解分而可听,不务深迂而难睹也。”作为《论衡》,趣以正虚妄、审乡背。怀疑之论,分析百端,有所发擿,不避孔氏。汉得一人焉,足以振耻。至于今,亦未有能逮者也。然善为蜂芒摧陷,而无枢要足以持守,斯所谓烦琐哲学者。惟内心之不充熲,故言辩而无继。充称桓君山素丞相之迹,存于《新论》。(《定贤篇》)《新论》今亡,则桓、王之学亦绝。或曰:今之汉学,论在名物,不充其文辩,其正虚妄、审乡背,近之矣。

  东京之衰.刑赏无章也。儒不可任,而发愤者变之以法家。王符之为《潜夫论》也,仲长统之造《昌言》也,崔寔之述《政论》也,皆辩章功实,而深嫉浮淫靡靡,比于“五蠹”;又恶夫以宽缓之政,治衰敝之俗。《昌言》最恢广,上视杨雄诸家,牵制儒术,奢阔无施,而三子闳达矣。法家之教,任贤考功,期于九列皆得其人,人有其第.官有其伍,故姚信《士纬》作焉。乱国学者,盛容服而饰辩说,以贰人主之心,“修誉不诛,害在词主。”(二语即《阮子正论》之言,见《意林》四引)故阮武《正论》作焉。自汉季以至吴、魏,法家大行,而钟繇、陈群、诸葛亮之伦,皆以其道见诸行事,治法为章。然阔疏者苟务修古,亦欲以是快其佚荡。故魏衰而说变。

  当魏武任法时,孔融已不平于酒几,又箸论驳肉刑。及魏,杜恕倜傥任意,盖孟轲之徒也。凡法家,以为人性忮駻.难与为善,非制之以礼、威之以刑不肃。故魏世议者言:“凡人天性多不善,不当待以善意,更堕其调中。”惟杜恕惎闻之,而云:已得此辈,当乘桴蹈仓海.“不能自谐在其间也。”(《魏志·杜恕传》注引《杜恕新书》)恕为《兴性论》,其书不传。推校之,则为主性善者。其作《体论》,自谓疏惰饱食,“父忧行丧,在礼多愆,孝声不闻。”(引见《意林》五)荀卿所谓顺情性而不事礼义积伪者也。盖自魏武审正名法,钟、陈辅之.操下至严。文、明以降.中州士大夫厌检括苛碎久矣。势激而迁,终以循天性、简小节相上,固其道也。会在易代兴废之间,高朗而不降志者,皆阳狂远人。礼法浸微,则持论又变其始。

  嵇康、阮籍之伦,极于非尧、舜,薄汤、武,载其厌世,至导引求神仙,而皆崇法老庄,玄言自此作矣。(魏晋间言神仙者,皆出于厌世观念,故多借老庄抒其愤激。独葛洪笃信丹药,而深疾老庄,恶放弃礼法者如仇雠。观《抱朴》外篇《疾谬》《诰鲍》,其大旨在是矣。盖吴士未遭禅让,无所忿恚,故论多守文。及其惑于仙道,根诸天性,亦视愤世长往者为甚也)

  凡此五变,各从其世。云起海水,一东一西,一南一北,触高冈、象林木而化。初世雄逸,化成于草昧,而最下矣。

  然箸书莫易以杂说援比诸家。故季汉而降,其流不绝。汉时周生烈已为《要论》,其后蒋济作《万机论》,谯周作《法训》,顾谭作《新语》,陆景作《典语》,杜夷作《幽求新书》,杨泉作《物理论》。秦菁、唐滂之徒,皆有论箸。或称杂家,或缘儒老,上者稍见行事兴坏,其次乃以华言相耀。惟荀悦、徐幹为愈。《申鉴》温温,怀宝自珍。《中论》朴质理达矣。殷基曰:“质胜文,石建;文胜质,蔡邕;艾质彬彬,徐幹庶几也。”

学蛊第九

  宋之余烈,蛊民之学者,程、朱亡咎焉,欧阳修、苏轼其孟也。

  修不通六艺,正义不习,而瞍以说经,持之无故,諓諓以御人,辞人也。不辩于名理,比合训言,反覆其文,自以为闻道,遭大人木强,而己得尸其名,以色取仁,居之不疑矣。

  轼之器,尽于发策决科,上便辞以耀听者;义之正负,朝莫之间,不皇计也。又飞钳而善刺也,审语默以自卫也,不知者一,宁墨藏其九;知不合一也,九合者不言。导人于感忽之间、疑玄之地以取之。故终身言谈无衅。且听辩之道,甲乙是非,本以筹策校计少多而断优绌。斯道少衰,惟后胜以为倞。故轼之诘人,专以后起伏击,无问其得失盈于算术未也。

  夫程、朱虽未竟竘眇,犹审己求是;夸不若修,无寻常丈墨检式不若轼。修之烈,令专己者不学而自高贤,自谓以文辞承统,正体于上,玄圣素王。轼也使人跌逖而无主,设两可之辩,仗无穷之辞,遁情以笑,谓道可见端,而不睹其尾;谓求学皆若解闭者,以不解解之也。孔子曰:亡而为有,虚而为盈,难乎有恒矣!巫医尚不可作,况朴学百艺邪?

  幸有顾炎武、戴震以形名求是之道约之,然犹己不能胜。何者?淫文破典,軵靡者众。今即诮士人以程、朱,辄勃然,以为侏儒鄙生我矣;诮以修、轼,什犹七八驩舞。校其乡背之数,学之不讲,谁之咎也?

  《易说》曰:“阴羽之鸣,其子和之,不如翰音,丧其中孚;中孚之丧,不如大风,噫气落山;风之噫而山材落也,款言所以为蛊也。”嗟乎!赫赫皇汉,博士黯之。自宋以降,弥又晦蚀。来者虽贤,众寡有数矣。不知新圣哲人,持名实以遍诏国民者,将何道也?又不知齐州之学,终已不得齿比于西邻邪?

  世言尊君卑臣,小忠为教,至程、朱始甚。此则未是。唐末说《春秋》者日众,要以明其事君尽谄之义。盛均作《仲尼不历聘解》,孙郃作《春秋无贤臣论》,皆持此旨。宋人张之,亦其势也。然程、朱犹有是非然否之辩。程于妇人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说,盖一言以为不智尔。欧阳则壹任名分,无复枉直可变;其余孙复,颂美不尽,正以所见翕合故也。朱元晦亦言明复《春秋尊王发微》,推言治道,癝癝可畏。此则欧阳之余烈,已流及朱学矣。吾不谓程、朱绝无瑕疵,然即小忠为教一言,其祸首亦非程、朱也。

王学第十

  王守仁南昌、桶冈之功,职其才气过人,而不本于学术。其学术在方策矣,数传而后,用者徒以济诈,其言则只益缦简粗觕。何也?王守仁之立义,至单也。

  性情之极,意识之微,虽空虚若不可以卷握,其{角思}理纷纭,人鬓鱼网,犹将不足方物。是故古之为道术者,“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庄子·天下篇》语)《周官》《周书》既然,管夷吾、韩非犹因其度而章明之。其后废绝,言无分域,则中夏之科学衰。况于言性命者,抱蜀一趣,务为截削省要,卒不得省,而几曼衍,则数又亡以施。故校以浮屠诸论、泰西惟心合理之学说,各为条牒,参伍以变者,蛰之与昭、跛之与完也。

  夫浮屠不以单说成义,其末流禅宗者为之。儒者习于禅宗,虽经论亦不欲睹,其卒与禅宗偕为人鄙。义窭乏而尚辞,固陿质也。尝试最观守仁诸说,独“致良知”为自得,其他皆采自旧闻,工为集合,而无组织经纬。

  夫其曰“人性无善无恶”,此本诸胡宏,(胡宏曰:“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义完具,无适无莫,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又曰:“性者,善不足以言之,况恶邪?”)而类者也,陆克所谓“人之精神如白纸”者也。

  其曰“知行合一”,此本诸程颐,(程颐曰:“人必真心了知,始发于行。如人尝噬于虎,闻虎即神色乍变。其未噬者,虽亦知虎之可畏,闻之则神色自若也。又人人皆知脍炙为美味,然贵人闻其名而有好之之色,野人则否。学者真知亦然。若强合于道,虽行之必不能持久。人性本善,以循理而行为顺,故烛理明,则自乐行。”案:此即知行合一之说所始)而紊者也,徒宋钘所谓“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者也。(案:以色变为行,是即以心之容为心之行也。此只直觉之知,本能之行耳。自此以上,则非可以征色发声.遽谓之行也。然程说知行,犹有先后。希腊琐格拉底倡知德合一说,亦谓了解善为何物,自不得不行之。并有先后可序。王氏则竟以知行为一物矣。卒之二者各有兆域,但云不知者必不能行,可也;云知行合流同起,不可也。虽直觉之知,本能之行,亦必知在行先,徒以事至密切,忘其距离,犹叩钟而声发,几若声与叩同起。然烛而暗除,不见暗为烛所消。其实声浪、光浪,亦非不行而至,其间固尚有忽微也。要之,程说已滞于一隅,王氏衍之,其缪滋甚)

  其于旧书雅记邪,即言“尧、舜如黄金万镒,孔子如黄金九千镒”,则变形于孔融者。融为《圣人优劣论》曰:“金之优者,名曰紫磨,犹人之有圣也。”(《御览》八百十一引)即言人心亡时而不求乐,虽丧亲者,蓄悲则不快,哭泣擗踊,所以发舒其哀,且自宁也,则变形于阮籍者。籍为《乐论》曰:“汉顺帝上恭陵,过樊濯,闻鸟鸣而悲,泣下横流,曰:「善哉鸟鸣!使左右吟声若是,岂不佳乎?」此谓以悲为乐也。”(《御览》三百九十二引)

  夫其缀辑故言如此众,而士人多震慑之,以为自得。诚自得邪?冥心孑思以成于眇合者,其条支必贯,其思理必可以比伍。今读其书,顾若是无组织经纬邪?守仁疾首以攻朱学,且朱学者,恒言谓之支离矣。泛滥记志而支离,亦职也。今立义至单,其支离犹自若。

  悲夫!一二三四之数绝,而中夏之科举衰。故持一说者,傀卓于当年,其弟子无由缘循干条以胜其师,即稍久而浸朽败。自古皇汉先民以然,菲独守仁一人也。(丘震曰王氏自得之义,独“致良知”说。此固不可推究以极其辞,何者?良知不可言“致”,受“致”则非良知,当言“致可能性”尔。王氏胶于《大学》致知之文,以是傅会,说既违于论理,推究之则愈难通。宜其弟子无由恢广也)

  抑吾闻之,守仁以良知自贵,不务诵习,乃者观其因袭孔、阮,其文籍已秘逸矣。将钩沉捃啧以得若说,而自讳其读书邪?夫不读书以为学,学不可久,为是阴务诵习,而阳匿藏之。自尔渐染其学者,若黄宗羲、李绂,皆博览侈观,旁及短书。然宗羲尚往往以良知自文。章言不饰,李绂始为之。

颜学第十一

  明之衰,为程、朱者痿弛而不用,为陆、王者奇觚而不恒。诵数冥坐与致良知者既不可任,故颜元返道于地官。以乡三物者,德、行、艺也,斯之谓格物。(案:以习行三物为学,无为傅会格物。傅会则“格”宇训诂,终不可通)保氏教六艺者,自吉礼以逮旁要三十六凡目也。更事久,用物多,而魂魄强,兵农、水火、钱谷、工虞,无不闲习。辅世则小大可用,不用而气志日以奘驵,安用冥求哉?观其折竹为刀,以胜剑客,磬控驰射,中六的也;当明室颠覆,东胡入帝,而不仕宦,盖不忘乎光复者。藉在輓近,则骑颿而动旝也。故曰:“勇,达德也。”又数数疢心于宋氏之亡,儒生耆老痛摧折才士,而不用其尚武,则义之所激已。然外敕九容、九思,持之一跬步而不敢堕《曲礼》;自记言行,不欺晦冥;持志微眇若是,斯所以异于陈亮也。苦形为艺,以纾民难;其至孝恻怆,至奔走保塞,求亡父丘墓以归;讲室列弦匏弓失,肄乐而不与众为觳;斯所以异于墨子也。形性内刚,孚尹旁达,体骏驵而志齐肃,三代之英,罗马之彦,不远矣!

  独恨其学在物,物物习之,而概念抽象之用少。其讥朱熹曰:“道犹琴也,(本作“《诗》《书》犹琴也”,与前后文义皆不合,今以意更正)明于均调节奏之谱,可谓学琴乎?故曰以讲读为求道,其距千里也。即又有妄人指谱而曰:「是即琴也,辨音律,协声均,理性情,通神明。」无越于是谱,果可以为琴乎?故曰以书为道,其距万里也。千里万里,何言之远也!亦譬之学琴然:歌得其调,抚娴其指,弦求中音,徽求中节,声求协律,是之谓学琴矣,未为习琴也。指从志,音从指,清浊疾徐有常节,鼓有常度,奏有常乐,是之谓习琴矣,未为能琴也。弦器可手制也,音律可耳审也,诗歌惟其所欲也,志与指忘,指与弦忘,私欲不作,而大和在室,感应阴阳,化物达天,于是乎命之曰能琴。今指不弹,志不会,徒以习谱为学琴,是渡河而望江也,故曰千里也。今目不睹、耳不闻,徒以谱为琴,是指蓟丘而谈滇池也,故曰万里也。”(录颜说)

  夫不见其物器而习符号,符号不可用。然算术之横从者,数也。数具矣,而物器未形,物器之差率,亦即无以跳匿。何者?物器丛繁,而数抽象也。今夫舍谱以学琴,乃冀其中协音律,亦离于抽象,欲纤息简而数之也。算者,谱者,书者,皆符号也。中国自六经百家以逮官书,既不能昭晰如谱,故胶于讲读者,貤缪于古人而道益远。非书者不可用,无良书则不可用。今不课其良不良,而课其讲读不讲读,即有良书,当一切废置邪?良书废,而务水火工虞,十世以后将各持一端以为教。昔管子明《水地》,以为集于天地,藏于万物,产于金石,集于诸生,故曰水神。惟佗流士(希腊人)亦谓宙合皆生于水。海克德斯(希腊人)明神火播于百昌,则为转化,藏于匈中,干暵者为贤人,润湿者为愚人。此皆嵬琐于百物之杪枝,又举其杪枝以为大素,则道术自此裂矣。故曰滞于有形,而概念抽象之用少也。

  颜氏讥李颙不能以三事三物使人习行,顾终身沦于讲说。其学者李塨、王源,亦皆惩创空言,以有用为臬极。周之故言,仕、学为一训。(《说文》:仕,学也)何者?礼不下庶人,非宦于大夫,无所师。故学者犹从掾佐而为小史。(秦法以吏为师,此革战国之俗,而返之三代也)九流所萌蘖,皆畴人之法,王官之契也。然更岁月久,而儒、道、形名,侵寻张大,以为空言者,社会生生之具至爻错。古者更世促浅,不烦为通论。渐渍二三千岁,不推其终始、审其流衍,则维纲不举,故学者有无已而凑于虚。且御者必辨于骏良玄黄,远知马性,而近人性之不知;射者必谨于住镞拟的,外知物埻,而内识埻之不知;此其业不火驰乎?其学术不已憔顇乎?

  观今西方之哲学,不齑万物为当年效用,和以天倪,上酌其言,而民亦沐浴膏泽。虽玄言理学,至于浮屠,未其无云补也。用其不能实事求是,而{角思}理紊紾者多,又人人习为是言,方什伯于三物,是故文实颠偾,国以削弱。今即有百人从事于三物,其一二则以爱智为空言,言必求是,人之齐量,学之同律,既得矣!虽无用者,方以冥冥膏泽人事,何滞迹之有?

  颜氏徒见中国久淹于文敝,故一切以地官为事守,而使人无窈窕旷间之地。非有他也,亦不知概念抽象则然也。虽然,自荀卿而后,颜氏则可谓大儒矣。(案:《荀子·解蔽》云:“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其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则败其思;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是以辟耳目之欲,而远蚊虻之声,闲居静思则通。思仁若是,可谓微乎?孟子恶败而出妻,可谓能自强矣;有子恶卧而焠掌,可谓能自忍矣,未及好也。闢耳目之欲,可谓能自强矣,未及思也。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可谓危矣,未可谓微也。夫微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强?何忍?何危?故浊明外景,清明内景,圣人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强?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无为也。圣人之行道也,无强也。仁者之思也恭,圣人之思也乐,此治心之道也。”据是,则至人无危,其次犹有闲居静思,闢欲远声者。以此思仁,是非李侗所谓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者邪?故知此事无与禅宗。特以藏息自治,任人自为,不容载诸学官律令,故师保诸职,未有一言及此。颜氏谓非,全屏此功,亦视思仁之道大轻矣,斯其不逮荀子者也)

清儒第十二

  古之言虚,以为两纑之间,当其无纑。(本《墨子·经上》。纑即栌,柱上小方木也)六艺者,(凡言六艺,在周为礼、乐、射、御、书、数,在汉为六经。此自古今异语.各不相因,言者各就便宜,无为甘辛互忌)古《诗》积三千余篇,其他益繁,角触无协,仲尼剟其什九,而弗能贯之以纑间。故曰:达于九流,非儒家擅之也。

  六艺,史也。上古以史为天官,其记录有近于神话,(《宗教学概论》曰:“古者祭司皆僧侣。其祭祀率有定时,故因岁时之计算,而兴天文之观测;至于法律组织,亦因测定岁时,以施命令。是在僧侣,则为历算之根本教权;因掌历数,于是掌纪年、历史记录之属。如犹太《列王纪略》《民数纪略》并列入圣书中。日本忌部氏亦掌古记录。印度之《富兰那》,即纪年书也。且僧侣兼司教育,故学术多出其口,或称神造,则以研究天然为天然科学所自始;或因神祗以立传记,或说宇宙始终以定教旨。斯其流浸繁矣。”案:此则古史多出神官,中外一也。人言六经皆史,未知古史皆经也)学说则驳。

  《易》之为道,披佗告拉斯家(希腊学派)以为,凡百事物,皆模效肤理,其性质有相为正乏者十种:一曰有限无限,二曰奇耦,三曰一多,四曰左右,五曰牝牡,六曰静动,七曰直线曲线,八曰昏明,九曰善恶,十曰平方直角。天地不率其秩序,不能以成万物,尽之矣。(案:是说所谓十性,其八皆《周易》中恒义。惟直线曲线、平方直角二性,《易》无明文。庄中白棫《周易通义》曰:曲成万物,在《周髀》为勾股弦,引伸之为和为较,言得一角则诸角可以推也。《易》不言勾股弦,而言曲成,何也?勾股弦不能尽万物,故一言“曲成万物”,又言“不遗”也。天之运行十二辰,曲成也。地之山川谿涧,曲成也;人物之筋脉转动,曲成也。故言“曲成”可以该《周髀》,言《周髀》不可以该“曲成”也)

  《诗》若《薄伽梵歌》,《书》若《富兰那》神话,下取民义,而上与九天出王。惟《乐》,犹《傞马》(吠陀歌诗)《黑邪柔》(吠陀赞诵祝词及诸密语,有黑白二邪柔)矣,鸟兽将将,天翟率舞,观其征召,而怪迂侏大可知也。

  《礼》《春秋》者,其言雅训近人世,故荀子为之隆礼义、杀《诗》《书》。礼义隆,则《士礼》《周官》与夫公冠、奔丧之典,杂沓并出而偕列于经。《诗》《书》杀,则伏生删百篇而为二十九。(《尚书大传》明言“六誓”、“五诰”,其篇具在伏书。伏书所无如《汤诰》者,虽序在百篇,而“五诰”不与焉。以是知二十九篇伏生自定,其目乃就百篇杀之.特托其辞于孔子耳。谓授读未足遽死者,非也。知杀《诗》《书》之说,则近儒谓孔子本无百篇,壁中之书,皆歆、莽驾言伪撰者,亦非也)《齐诗》之说五际、六情,庋《颂》与《国风》,而举二《雅》。(迮鹤寿曰:十五《国风》,诸侯之风也;三《颂》,宗庙之乐也;惟二《雅》述王者政教,故四始、五际专用二《雅》,不用《风》《颂》。案:刘子骏《移大常博士》曰:“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盖过矣。三家《诗》皆杀本经,而专取其一帙;今可见者,独《齐诗》。《齐诗》怪诞,诚不可为典要,以证荀说行于汉儒尔)虽然,治经恒以诵法讨论为剂。诵法者,以其义束身,而有隆杀;讨论者,以其事观世,有其隆之,无或杀也。西京之儒,其诵法既陿隘,事不周浃而比次之,是故{齿禺}差失实,犹以师说效用于王官,制法决事,兹益害也。

  杜、贾、马、郑之伦作,即知“抟国不在敦古”,博其别记,稽其法度,核其名实,论其社会以观世,而“六艺”复返于史。神话之病,不渍于今,其源流清浊之所处,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则昭然察矣。乱于魏晋,及宋明益荡。继汉有作,而次清儒。

  清世理学之言,竭而无余华;多忌,故歌诗文史梏;愚民,故经世先王之志衰。(三世皆有作者,然其弗逮宋明远甚)家有智慧,大凑于说经,亦以纾死,而其术近工眇踔善矣。

  始故明职方郎昆山顾炎武,为《唐韵正》、《易诗本音》,古韵始明,其后言声音训诂者禀焉。大原阎若璩《古文尚书疏证》,定东晋晚书为作伪,学者宗之;济阳张尔岐始明《仪礼》;而德清胡渭审察地望,系之《禹贡》,皆为硕儒。然草创未精博,时糅杂宋明谰言。其成学箸系统者,自乾隆朝始。一自吴,一自皖南。

  吴始惠栋,其学好博而尊闻。皖南始戴震,综形名,任裁断。此其所异也。

  先栋时有何焯、陈景云、沈德潜,皆尚洽通,杂治经史文辞。至栋,承其父士奇学,揖志经术,撰《九经古义》《周易述》《明堂大道录》《古文尚书考》《左传补注》,始精眇,不惑于謏闻;然亦泛滥百家,尝注《后汉书》及王士祯诗,其余笔语尤众。栋弟子有江声、余萧客。声为《尚书集注音疏》,萧客为《古经解钩沉》,大共笃于尊信,缀次古义,鲜下己见。而王鸣盛、钱大昕亦被其风,稍益发舒。教于杨州,则汪中、刘台拱、李惇、贾田祖,以次兴起。萧客弟子甘泉江藩,复缵续《周易述》。皆陈义尔雅,渊乎古训是则者也。

  震生休宁,受学婺源江永。治小学、礼经、算术、舆地.皆深通。其乡里同学,有金榜、程瑶田,后有凌廷堪、三胡。三胡者,匡衷、承拱、培翚也,皆善治《礼》。而瑶田兼通水地、声律、工艺、谷食之学。震又教于京师,任大椿、卢文弨、孔广森.皆从问业。弟子最知名者,金坛段玉裁、高邮王念孙。玉裁为《六书音韵表》以解《说文》,《说文》明。念孙疏《广雅》,以经传诸子转相证明,诸古书文义诘诎者皆理解。授子引之,为《经传释词》,明三古辞气,汉儒所不能理绎。其小学训诂,自魏以来,未尝有也。(王引之尝被诏修《字典》,今《字典》缪妄如故,岂虚署其名邪?抑朽蠹之质不足刻雕也?)近世德清俞樾、瑞安孙诒让,皆承念孙之学。樾为《古书疑义举例》,辨古人称名牴牾者,各从条列,使人无所疑眩,尤微至。世多以段、王、俞、孙为经儒,卒最精者乃在小学,往往近名家者流,非汉世《凡将》《急就》之侪也。凡戴学数家,分析条理,皆缜密严瑮,上溯古义,而断以己之律令,与苏州诸学殊矣。

  然自明末有浙东之学,万斯大、斯同兄弟,皆鄞人,师事余姚黄宗羲,称说《礼经》,杂陈汉、宋,而斯同独尊史法。其后余姚邵晋涵、鄞全祖望继之,尤善言明末遗事。会稽章学诚为《文史》、《校雠》诸通义,以复歆、固之学,其卓约过《史通》。而说礼者羁縻不绝,定海黄式三传浙东学,始与皖南交通。其子以周作《礼书通故》,三代度制大定。唯浙江上下诸学说,亦至是完集云。

  初,大湖之滨,苏、常、松江、大仓诸邑,其民佚丽。自晚明以来,憙为文辞比兴,饮食会同,以博依相问难,故好浏览而无纪纲,其流风遍江之南北。惠栋兴,犹尚该洽百氏,乐文采者相与依违之。及戴震起休宁,休宁于江南为高原,其民勤苦善治生,故求学深邃,言直核而无温借,不便文士。震始入四库馆,诸儒皆震竦之,顾敛衽为弟子。天下视文士渐轻,文士与经儒始交恶。而江淮间治文辞者,故有方苞、姚范、刘大櫆,皆产桐城,以效法曾巩、归有光相高,亦愿尸程朱为后世,谓之桐城义法。震为《孟子字义疏证》,以明材性,学者自是薄程朱。桐城诸家,本未得程朱要领,徒援引肤末,大言自壮。(案:方苞出自寒素,虽未识程朱深旨,其孝友严整躬行足多矣。诸姚生于纨绔绮襦之间,特稍恬惔自持,席富厚者自易为之,其他躬行,未有闻者。既非诚求宋学,委蛇宁靖,亦不足称实践,斯愈庳也)故尤被轻蔑。范从子姚鼐,欲从震学,震谢之,犹亟以微言匡饬。鼐不平,数持论诋朴学残碎。其后方东树为《汉学商兑》,徽章益分。阳湖恽敬、陆继辂,亦阴自桐城受义法。其余为俪辞者众,或阳奉戴氏,实不与其学相容。(俪辞诸家,独汪中称颂戴氏,学已不类。其他率多辞人,或略近惠氏,戴则绝远)夫经说尚朴质,而文辞贵优衍,其分涂自然也。

  文士既已熙荡自喜,又耻不习经典,于是有常州今文之学,务为瑰意眇辞,以便文士。今文者,《春秋》,公羊;《诗》,齐;《尚书》,伏生;而排斥《周官》《左氏春秋》《毛诗》,马、郑《尚书》。然皆以公羊为宗。始,武进庄存与与戴震同时,独憙治公羊氏,作《春秋正辞》,犹称说《周官》。其徒阳湖刘逢禄,始专主董生、李育,为《公羊释例》,属辞比事,类列彰较,亦不欲苟为恢诡。然其辞义温厚,能使览者说绎。及长州宋翔凤,最善傅会.牵引饰说,或采翼奉诸家,而杂以谶纬神秘之辞。翔凤曾语人曰:“《说文》始一而终亥,即古之《归藏》也。”其义瑰玮,而文特华妙,与治朴学者异术,故文士尤利之。

  道光末,邵阳魏源,夸诞好言经世,尝以术奸说贵人,不遇,晚官高邮知州,益牢落,乃思治今文为名高;然素不知师法略例,又不识字,作《诗书古微》。凡《诗》,今文有齐、鲁、韩;《书》,今文有欧阳、大小夏侯,故不一致。而齐、鲁、大小夏侯,如相攻击如仇雠。源一切掍合之,所不能通,即归之古文,尤乱越无条理。仁和龚自珍,段玉裁外孙也,稍知书,亦治《公羊》,与魏源相称誉。而仁和邵懿辰为《尚书通义》《礼经通论》,指《逸书》十六篇、《逸礼》三十九篇为刘歆矫造,顾反信东晋古文,称诵不衰,斯所谓倒植者。要之,三子皆好为姚易卓荦之辞,欲以前汉经术助其文采,不素习绳墨,故所论支离自陷,乃往往如讝语。惟德清戴望述《公羊》以赞《论语》,为有师法。而湘潭王闿运并注五经。闿运弟子,有井研廖平传其学,时有新义,以庄周为儒术,说虽不根,然犹愈魏源辈绝无伦类者。

  大氐清世经儒,自今文而外,大体与汉儒绝异。不以经术明治乱,故短于风议;不以阴阳断人事,故长于求是。短长虽异,要之皆征其文明。何者?传记通论,阔远难用,固不周于治乱。建议而不雠,夸诬何益?{幾鬼}鬼、象纬、五行、占卦之术,以宗教蔽六艺,怪妄!孰与断之人道,夷六艺于古史,徒料简事类,不日吐言为律,则上世社会污隆之迹,犹大略可知。以此综贯,则可以明进化;以此裂分,则可以审因革。故惟惠栋、张惠言诸家,其治《周易》,不能无捃摭阴阳,其他几于屏阁。虽或琐碎识小,庶将远于巫祝者矣。

  晚有番禺陈沣,当惠、戴学衰,今文家又守章句,不调洽于他书,始勼合汉、宋,为诸《通义》及《读书记》,以郑玄、朱熹遗说最多,故弃其大体绝异者,独取小小翕盍,以为比类。此犹揃豪于千马,必有其分刌色理同者。沣既善傅会,诸显贵务名者多张之。弟子稍尚记诵,以言谈剿说取人。仲长子曰:“天下学士有三奸焉。实不知,详不言,一也;窃他人之说,以成己说,二也;受无名者,移知者,三也。”(见《意林》五引《昌言》)

  自古经文师法散绝,则唐有《五经》《周礼》《仪礼》诸疏,宋人继之,命曰《十三经注疏》。然《易》用王弼,《书》用枚颐,《左氏春秋》用杜预,《孝经》用唐玄宗,皆不厌人望。枚颐伪为古文,仍世以为壁藏于宣父,其当刊正久矣。毛、郑传注无间也,疏人或未通故言,多违其本。

  至清世为疏者,《易》有惠栋《述》,江藩、李林松《述补》,(用荀、虞二家为主,兼采汉儒各家及《乾凿度》诸纬书)张惠言《虞氏义》。《书》有江声《集注音疏》,孙星衍《古今文注疏》(皆削伪古文。其注,孙用《大传》《史记》,马、郑为主。江间入己说,然皆采自古书,未有以意{金+脈-月}析者)《诗》有陈奂《传疏》。(用毛《传》,弃郑《笺》)《周礼》有孙诒让《正义》。《仪礼》有胡培翚《正义》。《春秋左传》有刘文淇《正义》。(用贾、服注;不具,则采杜解)《公羊传》有陈立《义疏》。《论语》有刘宝楠《正义》。《孝经》有皮锡瑞《郑注疏》。《尔雅》有邵晋涵《正义》、郝懿行《义疏》。《孟子》有焦循《正义》。《诗》疏稍胶,其他皆过旧释。用物精多,时使之也。惟《礼记》、《穀梁传》独阙。将孔疏翔实,后儒弗能加,而穀梁氏淡泊鲜味,治之者稀,前无所袭,非一人所能就故。

  他《易》有姚配中,(箸《周易姚氏学》)《书》有刘逢禄,(箸《书序述闻》《尚书今古文集解》)《诗》有马瑞辰、(箸《毛诗传笺通释》)胡承珙。(箸《毛诗后笺》)探啧达旨,或高出新疏上。若惠士奇、段玉裁之于《周礼》,(惠有《礼说》,段有《汉读考》)段玉裁、王鸣盛之于《尚书》,(段有《古文尚书撰异》,王有《尚书后案》)刘逢禄、凌曙、包慎言之于《公羊》,(刘有《公羊何氏释例》及《解诂笺》。凌有《公羊礼疏》。包有《公羊历谱》)惠栋之于左氏,(有《补注》)皆新疏所本也。焦循为《易通释》,取诸卦爻中文字声类相比者,从其方部,触类而长,所到冰释。或以“天元”一术通之,虽陈义屈奇,诡更师法,亦足以名其家。黄氏三为《论语后案》,时有善言,异于先师,信美而不离其枢者也。《穀梁传》惟侯康为可观,(箸《穀梁礼证》)其余大氐疏阔。《礼记》在三《礼》间,故无专书训说。陈乔枞、俞樾并为《郑读考》,江永有《训义择言》,皆短促不能具大体。其他《礼经纲目》(江永箸)《五礼通考》(秦惠田箸)《礼笺》(金榜箸)《礼说》(金鹗箸)《礼书通故》(黄以周箸)诸书,博综三《礼》,则四十九篇在其中矣。

  然流俗言“十三经”。《孟子》故儒家,宜出。唯《孝经》《论语》,《七略》入之六艺,使专为一种,亦以尊圣泰甚,徇其时俗。六艺者,官书,异于口说。礼堂六经之策,皆长二尺四寸。(《盐铁论·诏圣篇》,二尺四寸之律,古今一也。《后汉书·曹褒传》:《新礼》写以二尺四寸简。是官书之长,周、汉不异)《孝经》谦半之。《论语》八寸策者,三分居一,又谦焉。(本《钩命决》及郑《论语序》)以是知二书故不为经,宜隶《论语》儒家,出《孝经》使傅《礼记》通论。(凡名经者,不皆正经,贾子《容经》,亦《礼》之传记也)即十三经者当财减也。

  至于古之六艺,唐宋注疏所不存者,《逸周书》则校释于朱右曾;《尚书》欧阳、夏侯遗说,则考于陈乔枞;三家《诗》遗说,考于陈乔枞;《齐诗》翼氏学,疏证于陈乔枞;《大戴礼记》,补注于孔广森;《国语》,疏于龚丽正、董增龄。其扶微辅弱,亦足多云。及夫单篇通论,醇美墒固者,不可胜数。一言一事,必求其征,虽时有穿凿,弗能越其绳尺,宁若计簿善承展视而不惟其道,以俟后之咨于故实而考迹上世社会者,举而措之,则质文蕃变,较然如丹墨可别也。然故明故训者,多说诸子,唯古史亦以度制事状征验。其务观世知化,不欲以经术致用,灼然矣。

  若康熙、雍正、乾隆三世,纂修七经,辞义往往鄙倍,虽蔡沈、陈澔为之臣仆而不敢辞;时援古义,又椎钝弗能理解,譬如薰粪杂糅,徒睹其汗点耳。而徇俗贱儒,如朱彝尊、顾栋高、任启运之徒,瞢学冥行,奋笔无怍,所谓乡曲之学,深可忿疾,譬之斗筲,何足选也!

学隐第十三

  魏源默深为《李申耆传》,称乾隆中叶,惠定宇、戴东原、程易畴、江叔沄、段若膺、王怀祖、钱晓征、孙渊如及臧在东兄弟,争治汉学,锢天下智惠为无用。包世臣慎伯则言东原终身任馆职,然揣其必能从政。二者交岐,繇今验之,魏源则信矣。

  吾特未知其言用者,为何主用也?处无望之世,衒其术略,出则足以佐寇。反是,欲与寇竟,即罗网周密,虞侯{辶枷}互,执羽龠除暴,终不可得。进退跋疐,能事无所写,非施之训诂,且安施邪?古者经师如伏生、郑康成、陆元朗,穷老笺注,岂实泊然不为生民哀乐?亦遭世则然也。今观世儒,如李光地、汤斌、张廷玉者,朝读书百篇,夕见行事,其用则贤矣。若夫袁宏之颂荀彧者曰:“始救生人,终明风概。”数子其能瞻望乎哉!故曰:“大儒胪传,小儒压顪”,《诗》《礼》之用则然。比度于无用者,孰贤不肖?则较然察矣。

  定宇殁,汉学数公,皆拥树东原为大师。其识度深浅,诚人人殊异。若东原者,观其遗书,规摹闳远.执志故可知。当是时,知中夏黦黯不可为,为之无鱼子虮虱之势足以藉手;士皆思偷愒禄仕久矣,则惧夫谐媚为疏附,窃仁义于侯之门者。故教之汉学,绝其恢谲异谋,使废则中权,出则朝隐。如是足也!借使中用如魏源,能反其所述《圣武记》以为一书,才志悉然,东原方承流奔命不给,何至槁项自絷,缚汉学之拙哉?

  或曰:弁冕之制,绅舄之度,今世为最微;而诸儒流沫讨论,以存其概略,是亦当务之用也。(任幼植箸《弁服释例》。幼植之学,出自东原。张皋文箸《仪礼图》。皋文学出金辅之,辅之与东原亦最相善)

订实知第十四

  号钟,乐之至和也。弹以穆羽,惟中期能辨其律者,非号钟为中期调.为他人流嘶也。千岁之青{目龟},三代宝之,非格人则不兆,是孰为神灵哉?夫孔子吹律而知其姓,占鼎折足而知鲁人之胜越也,亦若此矣。王充曰:“圣人不前知,借于物也。”尝试截解谷之管,使充以中声吹之,能知己姓所出乎?

  夫不借物而知,谓之鬼神;(如童谣鸟鸣之属,皆通言鬼神,非谓天神人鬼)借于物而知,谓之圣人。(《周礼》大司徒:“知仁圣,义中和。”圣本一德,《毛诗·凯风》传:“圣,叡也。”《说文》:“圣,通也。”故昭朗万形、不滞一隅者,谓之圣人,亦犹今言通人而已。春秋时称臧武仲为圣人,非为过情之誉。若后世言神圣者,无所取尔)若上中仁智以下,虽借物犹不知也。(《古今人表》列上中仁人、上下智人。然非以其德慧材性区分,徒以仁智标目而已。今用其义)詹何圣于牛,杨翁仲圣于马,樗里子圣于地,其术皆圣也。抟精壹思,不足以旁通。至于圣人则具矣。虽然,其末也。

  夫三统之复,文质之变,圣人以上知千世、下知千世,则不借于物矣。尧知稷、契后皆王,周公知齐、鲁强弱,孰与高祖之测吴濞犁五十年?故挈万祀之风教,而射之崇朝者,非圣哲莫能也。既知政教,又以暇游艺,借物以诇其姓名人地,则《绿图》《幡薄》自此作。虽然,其粝者在姓名人地,而凿者在政教,则圣人所以作《绿图》《幡薄》者,其本末可知。

  《楼炭》也,《万岁历祠》也,(《隋·经籍志》五行家,有《万岁历祠》二卷)《皇极经世》也,算人之借物,亦以知来,其凿在彼不在此,是以非圣人之知也。今夫荧惑之占,填星之课,无益于民物,而巫咸好之,然其昭朗则不在是。知此者,可以知圣人之知矣!

通谶第十五

  “积爱为仁,积仁为灵。”(《说苑·修文篇》语)夫灵,何眩谲奇觚之有?以其隐衷,人偶万物,而视以己之发肤。发肤有触,夫谁不感觉?是故其疴养则知之,其怖怒哀喜则知之,其微声如蛢如蟋蟀则知之,其积算至不可布筹则知之。

  泰上之谶,运而往矣。其次生于亡国逸民.将冒白刃,湛九族,以赴难而不可集,内恕孔悲,以期来者。惟爱恶之相攻取,而亦诇谍于千年。故史者为藏往,谶者为知来。(凡纬书豫言来事,征验实众.前史所书,不可诬也。然其说经往往讹谬。诚以用在知来,而藏往非其所事尔。近世诸谶,文义鄙倍,多出明末遗贤。其言来事,亦信多验,而往者所不言也)

  其次假设其事,己不知来,而后卒有应者。(如王莽时,道士西门君惠言刘秀当为天子。此非定知为刘秀也。而光武因谶而命名,则应之;刘歆因谶而命名,则不应。佛书言“释迦去后,弥勒出世”。此亦无与中夏革命之事。而凡谋反者,皆喜自称弥勒。及韩山童以是鼓众,其子林儿卒称号十有二年。事虽不集,香军皆奉其正朔。虽明祖亦俟林儿殁后,始建吴元。亦可谓帝王之符矣。良由谶记既布,人心所归在是,而帝者亦就其名以结人望。故始虽假设,卒应于后也)何者?金木、毒药、械用、接构、皆生于恶,恶生于爱,眴栗愀悲,亦生于爱,爱而几通于芴漠矣!(《宗教学概论》曰:热情憧憬,动生人最大之欲求。是欲求者,或因意识,或因半意识,而以支配写象,印度人所谓佗百斯者也。以此,则其写象界中所总计之宗教世界观,适应人人程度,各从其理想所至,以构造世界。内由理想,外依神力,期于实见圆满,若犹太诗篇所载豫言,从全国人心之敬畏,以颂美邪和瓦,每饭弗谖,辄曰“何时得见弥塞亚也”。其在支那,是等宗教观念之豫言,亦甚不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亦冀望成就之辞也。然则世界观之本于欲求者,无往而或异。下逮琐末鄙事,宁能遁是?勿论何人,勿执何时,有不亲历其境者乎?亦有不以神力天助之憧憬佐其欲求者乎?是皆反省而可知也。世之实验论者,谓此欲求世界观与设定世界观,梦厌妄想,比于空华。然不悟理想虽空,其实力所掀动者,终至实见其事状,而获遂其欲求,如犹太之弥赛亚,毕竟出世。由此而动人信仰者,固不少矣)

  爱之精者,口耳勿能谕,假于星历五行以为旌旗。算术之有代数,则然也。好方者滞其名象,欲一切以是推究来者,是以其言凶悍而不娄中。

  章炳麟曰:京房、张衡、谯周、郭璞之伦,僵尸千祀,不再起矣。黄道周哉,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原人第十六

  赭石赤铜箸乎山,莙藻浮乎江湖,鱼浮乎薮泽,果然玃狙攀援乎大陵之麓,求明昭苏而渐为生人。

  人之始,皆一尺之鳞也。化有蚤晚而部族殊,性有文犷而戎夏殊。含生之类,不爪牙而能言者,古者有戎狄,不比于人,而輓近讳之。

  余以所闻名家者流,斥天下之中央,则燕之北、越之南是已。然则自大瀛海以内外,为潬洲者五。赤黑之民,冒没轻儳,不与论气类。如欧美者,则越海而皆为中国。其与吾华夏黄白之异,而皆为有德慧术知之氓。是故古者称欧洲曰大秦,(大秦即罗马。其曰大秦者,明非本称,乃实中国所号,犹彼土以震旦称我也)明其同于中国,异于荤鬻、獂戎之残忍。彼其地非无戎狄也。处冰海者,则有哀斯基穆人。烬瑞西、普鲁士而有之者,则尝有北狄。俶扰希腊及于雅典者,则尝有黑拉古利夷族。夫孰谓大地神皋之无戎狄?而特不得以是杚白人耳。戎狄之生,欧、美、亚一也。

  在亚细亚者,旧国亡。(亚细亚巴比伦、亚述之属)礼义冠带之族,厥西曰震旦,东曰日本,佗不著录。冈本监辅曰:“朝鲜者,鞑靼之苗裔。”余以营州之域,自虞氏时箸图籍矣,卒成于箕子、卫满;文教之盛,与上国同风,宜不得与鞑靼为一族。意者,三韩、濊貉之种姓,羼处其壤,则犹俄之有鲜卑,(西伯利亚,或作锡伯,即鲜卑)奥之有匈牙利欤?(即匈奴)总之,傅于禹籍者近是。其他大幕之南北蒙古戹鲁特之窟,袤延几万里,犬种曰狄,亦自谓出于狼鹿。(凡犬种等名,皆野人自号,及此方以相鄙夷者。然其犷悍蚩贱,不异禽雀,故因其可以非人而非人之说。详《序种姓》上篇)东北绝辽水.至乎挹娄,豸种曰貉。瓯越以东,滇、交趾以南,内及荆楚之深山,蛇种曰蛮、闽。河湟之间,驱牛羊而食,湩酪而饮,旃罽而处者,羊种曰羌。(羯亦从羊,然与羌异义。《日知录》32曰:羯本地名,“上党武乡县羯室,晋时匈奴别部入居之,后因号胡戎为羯。”是羯为地名,非种类名。与羌之言羊种人胻者,殊矣)自回鹘之入,则羌稍陵迟衰微,亦掍殽不得析。是数族者,在亚细亚洲则谓之戎狄。其化皆晚,其性皆犷。虽合九共之辩有口者,而不能予之华夏之名也。惟西南焦侥,从人,长三尺,莫知其谁氏?要之,印度、(印度本白种。自吠陀以来,哲学实胜中夏,而丘冈之族,至今尚称蛮民,亦文野半也)卫藏与西域三十六国,皆犷有顺理之性,则神农、黄帝所不能外。亦其种类相似,与震旦比,犹艾之与蒿,犹橘之与枳。

  夫西徼以外,自古未尝重得志于中国,而南方三苗之裔,尤犷愚无文理条贯。惟引弓之国,尝盗有冀州,或割其半,而卒有居三鬲六釴以临禹之域者。其遂为人乎?非也。其尚人形也,若禺与为也。其能人言也,若狌狌也。其不敢狂惑大倍于人义也,若畁麟也。畁麟虽驯,天禄辟邪虽神,不列于人。吾珍之字之,不獮杀之而止。其种类不足民,其酋豪不足君。

  乌乎!民兽之不秩叙也,千有五百岁矣。凡大逆无道者,莫勮篡窃。篡窃三世以后,民皆其民,壤皆其壤,苟无大害于其黔首,则从雅俗而后辟之,亦可矣。异种者,虽传铜瑁至于万亿世,而不得抚有其民,何者?位虫兽于屏扆之前,居虽崇.令虽行,其君之实安在?虎而冠之,猿狙而衣之.虽设醮醴,非士冠礼也。夫龙举于华甬之下,乘云瑕,负凌兢,霖雨注天下,号令非不施也,吾不事之以雨师之神。民兽之辨,亦居可见矣。(案《海内南经》云:“枭阳国,在北朐之西。其为人,人面长唇,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寻枭阳即狒狒,乃亦称人称国。盖人兽之界限程度,本无一定,予之过滥,则枭阳尚以人言,况戎狄邪?若专以文理条贯格之,则戎狄特稍进于枭阳,未云人也)不以形,不以言,不以地,不以位,不以号令,种性非文,九趠不曰人。(惟行进乃自变耳。《旧唐书·突厥传》:颉利部落来降,温彦博请置于塞下,曰:“古先哲王,有教无类。突厥以命归我,教以礼法,尽为农民。”是说以类为种类,能奉教则种类自化。然虽进于戎狄,而部族与中国固殊云。)种性文,虽以罪辜磔,亦人。

  若夫华夏而臣胡虏之酋者,宁自处于牧圉,操箠而从之,则谓之臣矣。虽然,德之不建也,民之无援也,以大人岂弟,其忍使七十二王之萌庶戕虐于诸戎,而不抍其死?不人兮其生也?故假手于臣异类,以全泰氏之民。既臣矣,仁故不代王,义故七十而致政,臣道也,不持以例民。民力耕冥息,珍食美衣,老幼以相字,夫妇以相驩,朋友以相掖,其名与实,未尝听命于戎人。强与之以听命之名,则犹曰“听命于龙”。其何不辨?辨之而不遰,弹之而不设隐括。惟政令之一出一入,曰以是分戎夏。

  乌乎!民兽之不秩叙也久矣。辨之而不遰,弹之而不设隐括。曰:彼抚有九域,自吾祖祢至今,世以食毛践土。(据流俗语)是则未谛于北山之雅人、楚之芋尹之言也。彼周世也,井田未废,则天子经略,诸侯正封,九畡之土,莫不曰王田,而置农官以督之,则民犹赁而耕者也。其言若是,岂不中哉!自秦汉以后,井田废,约剂在民间。(后魏至唐,虽有均田,然无公私之别,又世业在口分外。此终与井田异旨也。)民归德于君,文饰其辞,则亦曰食毛践土,此非事实也。譬则以重华之圣颂其君,铜印以上皆习之为恒言,而心知其夸诬也,亦明矣。当秦汉以后,中国之君而犹若是,况异类乎?彼弃其戈壁,而盗居吾膏腴,则践我土也。彼舍其麋鹿雉兔,而盗食吾菽粟,则食我毛也。彼方践我土食我毛,而曰我践彼土食彼毛,其言之不应其肺肠欤?不然,何其戾也!

  希腊之臣服土耳其也,数百岁矣。一昔溃去,而四邻辅之以自立,莫敢加之叛乱之名者,无他,种族殊也。意大利初并于日耳曼,逾年百五十,而米兰与伦巴多人始立民主。斯其为殊类也,间不容翲忽耳,然犹不欲以畀他人。繇是观之,兴复旧物,虽耕夫红女,将有任焉。异国之不忍,安忍异种?异教之不耦俱,奚耦俱无教之狼鹿?君子观于明氏之史,如刘基者,其于为震旦尽矣!

  难者曰:淳维之祖,犹吴之祖;今兽匈奴而民泰伯,悖。

  曰:匈奴之犬种,先淳维生矣。已夏王之胤,娶胡牝以为妇,而传胄焉。其胄非人也,岂直淳维?鄋瞒在三季矣,苟效吴泰伯,虽被发文身以奔杨州之域,地故无异种,孰不曰人?若种类非也,蒲石之入帝,蒙古之全制,其犹是封豕巨鱼也。(凡虏姓,今虽进化,然犹当辨其部族,无令纷糅)且夫《春秋》以吴越从狄者,谓其左衽同浴,不自别于异类,故因是以贬损之,不谓其素非人。若赵盾、许止之弑,被之空言而不敢辞,非曰其以刃剚也。今蛮闽广东、福建之域,宅五帝之子姓矣。其民有世系,其风俗同九州,其与沙漠之异族,舞干戚而盗帝位者,其可同乎?故曰五者不足言,而种姓重也。

  难者曰:必绌亚洲之戎狄,而褒进欧美;使欧美之人,入而握吾之玺,则震旦将降心压志以事之乎?曰:是何言也!其贵同,其部族不同。观于《黄书》,知吾民之皆出于轩辕。余以姜姓之氏族上及烈山,与任宿之风自苍牙,则谓之皆出于葛天,可也。(说详《序种姓》上篇)海隅苍生,皆葛天之胄。广轮万里,皆葛天之宅。以葛天之宅,而使他人制之,是则祭寝庙者亡其大宗,而以异姓为主后也。安论其戎狄与贵种哉?其拒之一矣。

  余秩乎民兽,辨乎部族,故以《云门》之乐听之,(《大司乐》注:“黄帝曰《云门》《大卷》。”黄帝能成名万物,以明民共财,言其德如云之所出,民得以有族类)一切以种类为断。是以综核人之形名,则是非昭乎天地。

序种姓上第十七

  凡地球以上,人种五,其色黄、白、黑、赤、流黄。画地州处,风教语言勿能相通。其小别六十有三。(西人巴尔科所分)

  然自大古生民,近者二十万岁,(近世人类学者以石层、槁骨推定生民之始,最近当距今二十万年,其远者距今五十万年。如《旧约》所述,不逾万年,其义非是)亟有杂淆,则民种羯羠不均。古者民知渔猎,其次畜牧,逐水草而无封畛;重以部族战争,更相俘虏,羼处互效,各失其本,燥湿沧热之异而理色变,牝牡接构之异而颅骨变,社会阶级之异而风教变,号令契约之异而语言变,故今世种同者,古或异;种异者,古或同。要以有史为限断,则谓之历史民族,非其本始然也。

  言人种学者,一曰:太初有黄、黑二民,或云白、黑;又曰:生民始黄。人各异议,亡定说。

  方夏之族,自科派利考见石刻,订其出于加尔特亚,东逾葱岭,与九黎、三苗战,始自大皞,至禹然后得其志。征之六艺传记,盖近密合矣。其后人文盛.自为一族,与加尔特亚渐别。其比邻诸部落,有礼俗章服食味异者,文谓之夷,野谓之狄、貉、羌、蛮、闽,拟以虫兽,明其所出非人。

  自贵其种而鸟兽殊族者,烝人之性所同也。然自皇世,民未知父,独有母系丛部。数姓集合,自本所出,率动植而为女神者,相与葆祠之,其名曰托德模。(见葛通古斯《社会学》)遭侮嚷嘲,有以也。何者?野人天性阔诞,其语言又简寡,凡虚墓间穴宅动物,则眩以死者所化。故埃及人信蝙蝠,亚拉伯人信海麻。海麻者,枭一种也。皆因其翔舞墓地,以为祖父神灵所托。其有称号名谥,各从其性行者,若加伦民族,常举鹭、虎、狼、鹿自名;达科佗妇人,或名白貂,或名鼱鼩足,或名鼬鼠,箸其白皙轻趫;马廓落民族,以师子祝其王;亚细亚、埃及诸国,以金牛祝其王。仍世而后,以语简弗能达意旨,忘其表象,鸟兽其祖,则自是举以为族名矣。故排鸠亚尼民族,有巴加多拉者,猿族民也;有排鸠衣尼者,鳄族民也;有巴多拉西者,鱼族民也。因忒安种,有虎族、师子族、马爵族、鸠亚尼廓(兽名)族。其属科伦克多民族,崇信狼及白项乌,其传为造种者。是故狼为大族,其下小别,则有熊族、鹫族、海豚族、亚尔加(海鸟名)族。白项乌为大族.其下小别,则有鹅族、虾蟆族、蛙族、枭族、海师子族。狼、白项乌为全部神祖,其小别诸近祖次之。植物亦然。加伦民族,常以絮名其妇人;亚拉画科民族,常以淡巴苽名,久矣为祖。剖哀柏落人,有淡巴苽、芦苇二族,谓其自二卉生也。其近而邻中夏者,蒙古、满洲推本其祖,一自以为狼、鹿,一自以为朱果,藉其宠神久矣。中国虽文明,古者母系未废,契之子姓自玄鳦名,禹之似姓自薏苡名,知其母吞食而不为祖,亦犹草昧之绪风也。

  夏后兴,母系始绝,往往以官、字、谥、邑为氏,而因生赐姓者寡。自是女子称姓,男子称氏,氏复远迹其姓,以别婚姻。故有《帝系》《世本》,掌之史官,所以辨章氏族,旁罗爵里,且使椎{髟介}鸟言之族,无敢干纪,以乱大从。及汉、魏世守其牒,则时以门资勋伐援傅。要其大体,未尝凌杂也。拓跋氏始变戎姓,以从汉氏。唐世诸归化人,或锡之皇族,以为殊宠。明太祖兴,令北虏割裂姓氏,与汉合符,则统系樊然棼乱矣。

  懿!亦建国大陆之上,广员万里,黔首浩穰,其始故不一族。太皞以降,力政经营,并包殊族,使种姓和齐,以遵率王道者,数矣。文字政教既一,其始异者,其终且醇化。是故淳维、姜戎,出夏后、四岳也,窜而为异,即亦因而异之。冉駹朝蜀,瓯越朝会稽,驯而为同,同则亦同也。然则自有书契,以《世本》《尧典》为断,庶方驳姓,悉为一宗,所谓历史民族然矣。自尔有归化者,因其类例,并包兼容。魏、周、金、元之民,扶服厥角,以奔明氏,明氏视以携养孽子,宜不于中夏有点。若其乘时僭盗,比于归化,类例固殊焉,有典常不赦。善夫,王夫之曰:“圣人先号万姓,而示以独贵。保其所贵,匡其终乱,施于孙子,须于后圣: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异类间之。”不其然乎!

  方今欧美诸国,或主国民,或主族民。国民者凑政府,族民者凑种姓。其言族民,亦多本历史起自挽近者。中国故重家族,常自尊贤。自《世本》以后,晋有贾弼《姓氏簿状》,梁有王僧孺《百家谱》,在唐《元和姓纂》,宋而《姓氏书辨证》,皆整具有期验。唯《广韵》犹箸录汉虏诸姓,其重种族如是。元泰定刻《广韵》,始一切刊去之,亦足以见九能之士,不贵其种而甘为降虏者,众也。顾炎武遭东胡乱华,独发愤,欲综理前典,为《姓氏书》,未就。其目曰:姓本第一,封国第二,氏别第三,秦汉以来姓氏合并第四,代北姓第五,辽金元姓第六,杂改姓第七,无征第八。其条贯度齐至明。乌呼!正大夫君子、邦人诸友之知方而治国闻者,户言师顾君,顾弗师其综理姓氏。余于顾君,未能执鞭也,亦欲因其凡目,第次种别。体大,宜专为一书,今以粗觕,就建姓本氏及蕃族乱氏者,为《序种姓篇》,以俟后王之五史。

  宗国加尔特亚者,盖古所谓葛天,(《吕氏春秋·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古今人表》,太皞氏后十九代,其一曰葛天氏。《御览》七十八引《遁甲开山图》,女娲氏没后有十五代,皆袭庖牺之号,其一曰葛天氏。案:自大皞以下诸氏,皆加尔特亚君长东来者,而一代独得其名,上古称号不齐之故。其实葛天为国名,历代所公。加尔特亚者,尔、亚皆余音,中国语简去之,遂曰加特,亦日葛天)地直小亚细亚南。其人种初为叶开特亚,后与西米特科种合,生加尔特亚人。其《旧纪》曰:先鸿水有十王,凡四十三万二千年;鸿水后八十六王,凡三万三千九十一年;其次有米特亚僭主,八王,二百二十四年;其次十一王;其次为加尔特亚朝,四十九王.四百五十八年;其次为亚拉伯朝,九王,二百四十五年;其次四十五王,五百二十六年。(其书为巴比伦人披落沙所纪。披落沙,共和纪元五百八十年人)然始统一加尔特亚者,为萨尔宫一世,当共和纪元以前二千九百六十年。(共和纪元与欧洲邪稣纪元相差八百四十一筭)其后至亚拉伯朝,以巴比伦为京师,当共和纪元前七百四年。其后二百五十年,为小亚细亚灭之。

  萨尔宫者,神农也,(或称萨尔宫为神农,古对音正合)促其音曰石耳。(《御览》七十八引《春秋命历序》曰:有神人名石耳,号皇神农)先萨尔宫有福巴夫者,伏戏也;后萨尔宫有尼科黄特者,黄帝也。其教授文字称苍格者,苍颉也。其他部落,或王于循米尔,故曰循蜚;或王于因梯尔基,故曰因提;或王于丹通,故曰禅通。东来也,横渡昆仑。昆仑者,译言华(俗字花)土也,故建国曰华。昆仑直栢米尔高原,栢米尔者,波斯语,译言屋极也。故曰:“天皇被迹于柱州之昆仑。”(《遁甲开山图》语,极与柱,皆状其山之高)其旁行者自卫藏。卫藏昔言图伯特,故曰:“人皇,出刑马山提地之国。”(《遁甲开山图》语。提地与图伯特一音之转。《华阳国志》谓巴、蜀本人皇苗裔,是人皇由卫藏入蜀也。二事皆元和汪荣宝说,义证确凿。特未知天皇、人皇,其时代于太皞前后何如?纬书或以伏戏、女娲、神农为三皇,如《保乾图》言:天皇“斟元陈枢以立易威。”则天皇即太皞。如《命历序》,人皇九头纪以后有五龙纪,始渐及伏戏,则天皇非其人矣。古事芒昧,难尽明也)君长四州,故有四岳。长民十二,故有十二牧。民曰黑头,故称黔首。文字如楔,故作八卦。陶土为文,故植碑表。尊祀木星,故占得岁。异名纪月,(如《释天》“正月为陬”以下十二名,巴比伦亦有之)故贞孟陬。故曰,中国种姓之出加尔特亚者,此其征也。

  上古亚衣伦图,有亚柏勒罕法典。其言部酋之富,亡于土地,视牛羊繁殖耳。凡他部罪人,因事脱窜,或以同部争战,人人离散,将入竟,牝牛贵人登高陵而集合之,编其牧竖为一队,介以征伐,略夺他部畜产。被略夺者又贷之牝牛贵人,贵人则定其赁借贡纳。希腊初世及加尔特亚、罗马、沙逊、佛朗哥、斯拉夫人,皆然。加尔特亚鸿水前第一皇,以牝牛兽带为统治符号,斯其所谓牝牛贵人者哉!上世畜牧善豢者强,《易》曰:“离,丽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其卦言:“畜牝牛,吉。”此谓牝牛贵人集合逋逃以编军队者。(《周易》错综前史而书其成事.若帝乙归妹、高宗伐鬼方等语,皆非臆造。牝牛事特稍隐耳)唐、虞州伯称牧、牧亦视牛。及夫赁借贡纳,悉自贵人定之,则井田食邑自此始矣,

  文明之民,战胜之国,大氐起自海滨,为其交通易也。独中夏王迹,基陇坻、华山间,非自殊方东度亡繇。《五帝本纪》曰:“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次曰昌意,降居若水。(《索隐》曰:“江水、若水皆在蜀,《水经》曰:水出旄牛徼外,东南至故关,为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是为帝颛顼。帝喾高辛者,“父曰蟜极,蟜极父曰玄嚣。”若然,黄帝葬于桥山,地在秦、陇,而顼、喾皆自蜀土入帝中国。其后喾子放勋,以唐侯升帝位,稍东。及舜之生,《世本》言在西城,所谓妫虚。(或作西域,大误)西城于汉隶汉中,而《公孙尼子》曰:“舜牧羊于潢阳”(《御览》八百三十三引)。潢阳者,汉阳之伪。(汉阳,凡汉水之阳皆得称之。此所指自在汉中,非《左氏传》“汉阳诸姬”及今汉阳地也。)《六国表》曰:“禹兴西羌,汤起于亳(《集解》:徐广曰:京兆杜县有亳亭)周以丰、镐伐殷。”《蜀王本纪》言:“禹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然则舜、禹皆兴蜀、汉,与顼、喾同地,即上世封略,舒于西方,蹙于东南,审矣。《传》称大皞都陈,神农、少皞都曲阜,颛顼都卫,舜、虞邑实河东地,禹父曰崇伯鲧,后为夏室,在阳城中狱下。是五都皆偏东。亦其征伐所至,则留戍之,而帝者因以为宅。若周作雒邑以为天下大凑,非其本都。察其本都,奥区阻深,以丽王公,西方之人欤?

  自黄帝入中国,与土箸君长蚩尤,战于阪泉,夷其宗。少皞氏衰,九黎乱德,颛顼定之。当尧时,三苗不庭,遏绝其世,窜之三危。其遗种尚在,“三苗之国,左洞庭,右彭蠡”,不修德义,“外内相间,下挠其民,民无所附,夏禹伐之,三苗以亡。”自是俚、繇诸族,分保荆、粤至今。

  自禹灭三苗,而齐州为宁宅,民无返志,与加尔特亚浸远。察彼土石刻:契者,亚细亚人,卒居商邑,未闻其归也。至周穆王,始从河宗柏夭,礼致河典,以极西土。其《传》言西膜者,西米特科,旧曰西膜,亚细亚及前后巴比伦(前巴比伦即加尔特亚)皆其种人。膜稷者,西膜之谷也;膜拜者,西膜之容也;膜昼者,西膜之酋也。其训沙漠及南膜拜,皆非是。又言“至于苦山,西膜之所谓茂苑”,此以箸东西同言。“至于黑水、西膜之所谓鸿鹭。”鸿鹭者,神坛也。加尔特亚人所奉最上神,命曰衣路,其名与希伯来人所奉哀路西摩,亚拉伯人所奉亚拉,声皆展转相似,则鸿鹭其近之矣。又西膜种事亚普路神,义曰上天之子姓;转入希腊,变音曰亚泡路,而为光明洁清之神,声类皆似鸿鹭。大氐其神坛在黑水云。当穆王时,盖先共和纪元二百余岁,即加尔特亚既灭于亚细亚矣。然犹览其风土,省其士女。庄周曰:“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其后《邶风》思西方美人,而《小雅》言:“彼都人士.台笠缁撮”;“彼君子女,卷发如虿。”台笠野服,不可施于都人。缁布冠者,始冠,冠而敝之,后不竟箸。(《正义》亦设此疑,而云:“士以上冠而敝之,庶人则虽得服委貌”,“而俭者服缁布。”案:《诗》明言“彼都人士”,何得以为庶人?)且妇人敛发无髢.即孰睹其卷者?(《正义》谓:“长者尽皆敛之,不使有余;而短者若鬓,旁不可敛,则因曲以为饰。”尤迂)明其非周宗法服,而念在西膜旧民也。

  《穆传》又曰:“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壁以见。”案《释地》以西王母为四荒。西母与西膜同音;王,闲音也。西膜民族,始见犹太《旧约》,本诺亚子名,其后以称种族。迻名其地。穆王见其部人之大酋。大酋者,复以地被号。若《书》有将蒲姑,齐桓之斩孤竹,皆以国名名其君也。古者人君执神权,常自谓摄天帝。是故《西山经》言西王母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头戴胜;宜即加尔特亚所奉尼加尔神,其形半如人半如虎者,非大酋形体然,其所摄之神则然也。《汉·地理志》言:“临羌西北塞外,有西王母石室”,及弱水昆仑山祠。此其寝庙适在,而地绝远矣。

  《穆传》又曰:“至于群玉之山,容成氏之所守”,“先王之所谓册府。”此亦信矣。自萨尔宫一世,已建置书藏。其书皆陶瓦为之,而雕刻楔文于方面,其厚三寸,其长三寸或至三尺六寸。宝书复杇,陶土于外,更刻其文。故历五千余祀以至今日,外虽毁剥,内书尚完具可读。中国初为书契亦然。观《说文》训“专”为“纺专”,又训曰“六寸簿”,足明古者以纺专任书。其后有簿、忽,(今字作笏。笏也,簿也,手版也,三者异名同实)书思对命,亦以“专”名。最后称诸册籍曰簿,其义相引申矣。夫上世无竹、帛、赫蹄,独取陶瓦任文籍之用。其山产玉,则亦因而采之,足以摄代,故群玉为册府,宜也。萨尔宫之在中国,斫木为耜,揉木为耒,不举文学,而亦无教令,独为书藏于其故国。后王怀之,知其自来,称之曰先王。穆王既西狩,因纪铭迹于县圃之上,弁山之石。亦以西膜民族,本以瓦石为书,则而效之,所以崇法先民,则刻石纪功自此始。

  章炳麟曰:尚考方复种族所出,得其符验,而姓氏次之。

  古者“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官有世功,则有官族。邑亦如之。”其后亦或以官赐姓,故曰彻官:有百,“物赐之姓,以监其官,是为百姓。姓有彻品,十于王谓之千品,五物之官,陪属万,为万官。官有十丑,为亿丑。”自品以下,皆称曰氏,而得氏者亦多术:“五帝三王之世,所谓号也。文、武、昭、景、成、宣、戴、桓,所谓谥也。齐、鲁、吴、楚、秦、晋、燕、赵,所谓国也。王氏、侯氏、王孙、公孙,所谓爵也。司马、司徒、中行、下军,所谓官也。伯有、孟孙、子服、叔子,所谓字也。”巫、祝、匠、陶、段、梓、仓、庾,“所谓事也。”。东门、西门、南宫、东郭、北郭,所谓居也。三鸟、五鹿、青牛、白马,所谓志也。”

  然上世自母系废绝.诸姓会最而为父系同盟,则邦邑、种族、姓氏三者.时瞀乱弗能理。何者?大上,民各保其邑落,百里之国,而种族以是为称。其后稍有蹊隧,乃更以王者之都为号。故舜称其民曰庶虞,(《大戴礼记·四代篇》“于时鸡三号以兴庶虞,庶虞动,蜚征作”;《千乘篇》“祈王年,祷民命,及畜谷,蜚征,庶虞草”是也)禹称其民曰诸夏,(《说文》:“夏,中国之人也。”)周称殷民曰庶殷,(《书·召诰》:“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皆以京师迻言民种。近世四裔或称吾民曰汉,亦或曰唐,则邑居种族,其弗辨哉。姜,姓也,逋子为氐、羌。(《后汉书》曰:“西羌之本,盖姜姓之别。”)马氏也,援之溃卒为马留。(隋唐时称马留,今曰马来由)其种族又因姓氏起云。

  自《帝系》《世本》推迹民族,其姓氏并出五帝。五帝之臣庶,非斩无苗裔尔。《晋语》曰:“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河图》亦言庆都生尧于伊祁(《御览》一百三十五引)。然则豪右贵种,因其邦贯为姓;细民无姓,而亦从其长者。黄帝十四子,分长一部,则因之姓其国地,与民盟誓,合符同徽,不得异志。亦犹北虏乌桓,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后汉书·乌桓传》)。援之遗卒,隋末孳衍至三百户,而皆从其故帅,同氏曰马矣。当是时,史籍较略,民无谱谍,仍世相习,则人人自谓出于帝子,稷、契之托高辛是也。又上世习于战斗钞暴,而拥众多者常胜,其遇外族亡命,常尉荐拊循之,以为己子。希腊古史有言,受诺神以赫乔里神为养子,而罗马尼尔巴帝之世,其俗日浸。惟中国亦然,《离》言牝牛则详矣。又曰: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说文》曰:突者,{亠厶}也,倒子为{亠厶},“不孝子突出不容于内也”。然则异族亡命,倍其家长,而畜逋逃者,方昫妪之,其后亦共为一姓。所谓技工兄弟者矣。(社会学以技工兄弟别于天属兄弟)

  近在明世,荐绅之家,苍头百人。是时承平亡战,特以饥寒质鬻,然犹舍其氏族以从主人。况于五帝,部落至强,攻伐所至则摧破,以术招携,而他族革而从之也则宜。及夫分气受形,正体于上,以守宗祊者虽多,亦十而一已。若纬书《苗兴》之说,恒以帝者受命,功在远祖,虽起自草茅,必其前世尝为贵种,陵夷而在早隶者。以实推之,不亦远乎!(谱系至周世始确凿可信,夏、商犹惧未谛,前此多乱,纬书尤甚)

  上世同部男女旁午交会,无夫妇名。战胜略他族,女始专属,得正其位号。故败则丁壮旄倪悉戮,独处女被矜全,使侍房闼。蒋济《万机论》曰:“黄帝不好战,四帝各以方色称号,边城日警,介胄不释。黄帝叹曰:「主失于国,其臣再嫁,厥病之由,非养寇邪!」遂即营垒,以灭四帝。令黄帝不虎变,与俗同道,则其民臣亦嫁于四帝矣。”(《御览》七十九引,案蒋济魏人,其言必有所据)繇是言之,师失其律,则弱女远嫁,彰也。

  其次不以累囚衅器,使服力役,于是有厮养隶圉。则胜者常在督制系统,而败者常在供给系统。一部悉主,一部悉伏地为僮仆。转相掍淆,同处一域,犹不能废阶级。印度《摩尼法典》,制国人为四阶,累世异礼。中国亦云:“天有十日,人有十等。”“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以共百事。”隶僚以下.,其始皆俘虏,而后渐以惩谪罪人。一人一族,升降不恒,则阶级自是废也。然其贾贩齐民,犹以财力相君,江左区区,旅寓苽苇。“一婢之身,重婢以使;一竖之家,列竖以役;瓦金皮绣、浆酒藿肉者,故不可胜纪。至有列軿以游敖,饰兵以驱叱。”(《宋书·周朗传》朗上书语)痛夫!十等之法,隶以下迭相君臣,其名则丧,实故在也。

  夫妃匹亚旅,始皆略自他族,而与玉石重器金布蓄产同俘,故一切资产视之。后世传其遗法:帑者,金币所藏也,(《说文》),则称妇子曰帑;臧(藏本字)者,文书器物之府也(《周礼·宰夫》注),而婢仆以臧获称。《书序》有俘宝玉,《春秋传》言内实四好,明其所克获抚有,则人与资产不殊也。其次,怯懦者亡所略取,而歆专有,故勼合部人,相为盟誓,使凡略于他部之妇,其息女皆从母姓,则无嫌于内娶。自是一部得并包数姓,而多县属母系。及父系既盛.谣俗未变,犹丈夫称氏,女子称姓,然其名实愆矣。

  父系之始造,丈夫各私其子,其媢妬甚。故羌、胡杀首子,所以荡肠正世。(汉王章对成帝语)而越东有輆沐之国,其长子生,则解而食之,谓之宜弟(《墨子·节葬下篇》)。何者?妇初来也,疑挟他姓遗腹以至,故生子则弃长而畜稚,其传世受胙亦在少子。至今蒙古犹然,名少子则增言斡赤斤。斡赤斤,译言“灶”也,谓其世守父灶,若言“不丧匕鬯”矣。中国自三后代起,宗法立长,独荆楚居南方,其风教与冀、沇、徐、豫间殊,时杂百濮诸民种,其俗立少。故《传》曰:“楚国之举,恒在少者。”(《左氏》文元年传文。户水宽人《春秋时代楚国相续法》曰:案楚熊渠卒,子熊挚红立。挚红卒,其弟代立,曰熊延。又熊严有子四人,长子伯霜,次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熊霜卒,三弟争立。是亦未尝立少,盖楚国民间之法也)其成法然也。

  宗法虽萌芽夏、商间,逮周始定,以适长承祀。凡宗,别子为祖,继别者为大宗,继高曾祖祢者为小宗。大宗百世不迁。小宗四,亲尽,缌服竭,而移矣。婚姻则别以姓,宗法则别以氏。置司商以协名姓,而小史掌奠系世,辨昭穆,瞽矇鼓琴瑟以讽诵之,故能昭明百姓,无失旧贯。遭战国兵乱,官失其守,人知氏而忘系姓,赖有《世本》公子谱等,识其始卒。然弗能人人籀读,故自周季歪今,宗法颠坠。豪宗有族长,皆推其长老有德者,不以宗子。婚姻亦以氏别,虽崔、郭、唐、杜,灼然知出于一姓,犹相与为匹耦。礼极而迁,固所以为后王之道也。

  凡姓世世不易,然其缘因母族,不废父系者,或一人二姓。故舜姓兼姚、妫,越为禹后则姓似,为楚族则姓芈。锡土因生而各统其德者,父子则亦殊姓。咎繇偃姓,其子伯益而嬴;唐尧祁姓,其子丹朱而狸矣。及夫异系同姓,惟部落杂厕,更迭雄长,以为故然。则黄帝十四子,其一釐姓(釐亦作僖),其一依姓。(《晋语》)禹生均国,其后为毛民,亦以依姓。(《山海经》)长狄氏亦以釐姓。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犹釐姓也。(《山海经》。凡《山海经》姓氏世系之说,多有淆乱,姑依用之)

  凡氏数传则易。有支庶别氏於大宗,孟孙之有子服,季孙之有公鉏,荀氏之有中行也。有亡逃惧祸而更氏.夫概王奔楚为堂谿氏,伍员属子于齐为王孙氏,智果别族于大史为辅氏也。有兼官、邑字而为数氏,士又曰随、范,荀又曰智,郤又曰冀也。夫氏于国、邑者,封君以为恒义,及汉未绝,故赵兼因国以氏周阳(《汉书·酷吏周阳由传》),而折像者,其先折侯张江(《后汉书·方术折像传》)。然氏王父字者竟亡。其以事志,则久更踳驳丧实。晋之羊舌大夫者,或传说李果事,夸矣。中行穆子,尝一相投壶,因以事氏。(《风俗通义》。案相投壶事在《左氏》昭十二年)而投氏亦言本之郇伯,以投策称,此其割裂而成讹者。(《广韵》十九侯:汉有光禄投调,本自郇伯,为周畿内侯;桓王伐郑,投先驱以策,其后氏焉。寻郇伯投策,史传无征。而中行本分于荀氏,则知投壶氏变为投氏,其人尚自知荀氏苗裔,然已忘得氏所由,遂造投策之说。凡姓氏书多展转传讹,而变复为单之氏,尤易傅会。所谓割裂成讹也)

  姓氏之大别,炳炳如此。其失,男子犹或称姓。当周时,楚有彭、仲、爽、於、郑、姚、句、耳也,而汉有东、平、嬴、公;姜姓箸者尤众,宜慕本返始者所为。观晋士氏出于刘累,绝迹千年,不称其族,及士会蘖子在秦,则复故为刘氏。氏有返始,其或返而称姓,宜矣。亦有姓氏同言,弗能审别。若僖姓、任姓出黄帝,祁姓出尧,曹姓出祝融。其在周世,曹有僖负羁,晋有祁奚,(《潜夫论·志氏姓》云,晋之公族郤氏班有祁氏,是也。其于黄帝子祁姓下亦引晋祁奚,则非也)皆以其谥号封邑氏。风姓之任,周之曹叔末裔,并氏其国,与彼四姓者绝异。故彭、姚、嬴、姜,或其氏族适与古姓同言,不诡自更也。独汉子南君嘉、褒鲁侯公子宽,用奉二王先圣祠祀,返姓曰姬(《汉书·恩泽侯表》),是乃为慕本耳。氏同者,公孙、桓、穆之伦,国有而非一姓。及夫夏出陈之少西,齐出卫之齐恶,秦出鲁之堇父,非伯禹、尚父、非子之裔。以故国为氏者,其不可同,亦犹负羁与僖姓之别也。夫王基产东莱,与太原王沈为婚。孔思晦祖尼父,而与孔末之后别族。(见《元史·孔思晦传》)虽在叔季,犹知其文字适同,其系世则不一祖。古之人乎,宜睹于是察矣。

  章炳麟曰:余以姓氏分际,贞之《世本》,旁摭六艺故言,而志姓谱。盖《尧典》言“百姓”,今可箸录者五十有一:

  大皞风姓。炎帝姜姓。黄帝姬姓,其子青阳、苍林因之。其一亦称青阳,是为少皞,与夷鼓同为己姓。余子为酉姓。祁姓,滕姓,(《晋语》作滕,《潜夫论》作胜)葴姓.任姓,苟姓,(《晋语》误为荀,从《广韵》正;《潜夫论》作拘)僖姓,(《潜夫论》作釐)姑姓,儇姓,依姓。而尧亦为祁姓。高辛之子弃,亦为姬姓。高辛为房姓,(《古史考》,见《御览》七十八引)子契为子姓。尧子丹朱为狸姓。虞舜为姚姓,亦曰妫姓。夏后禹为似姓。(《诗》亦为弋)颛顼孙吴回为火正,亦曰回禄,有子陆终,生长子樊,为巳姓,其后董父,别为董姓;三子籛,为彭姓,后复别为秃姓;四子求言,为妘姓;五子安,为曹姓,后复别为斟姓;六子季连,为芈姓。咎繇,颛顼裔子也,为偃姓.子化益为嬴姓。此三十姓,皆有谱谍系世,出于帝王。

  夏时有仍曰缗姓,(《左》哀元年传:“后缗方娠。”女子举姓。故贾侍中曰:“缗,有仍之姓也。”)周以前霍国曰真姓。(《史记·三代世表》索隐引《世本》)殷遗民在晋者曰怀姓。(《左》定四年传)樊氏、尹氏曰庆姓。(《潜夫论·志氏姓》)春秋时四国:胡曰归姓;邓曰曼姓;狄曰隗姓;阴戎曰允姓。此八姓者,不知所自出。而《山海经》复有句姓,(似即苟姓,疑不能明也)於姓,阿姓,朌姓,桑姓,幾姓,鼬姓,威姓,销姓,烈姓,气姓,或系神圣而分在夷狄之域:《说文》有好姓、{女然}姓、娸姓,(《说文》又云:“姺,殷诸侯为乱,疑姓也。”《春秋传》曰:“商有姺、邳。”洪亮吉曰:‘姺、侁、{新女}、莘,并同音.盖即有莘国也。”则《说文》言疑姓者,不为定据。又曰:“{亻军},人姓。”段氏据《广韵》,知出何承天《纂文》。又曰:“{西圭},姓也。”亦属妄增。是等皆后世掍氏为姓者,故皆不录)皆史官所不载者。

  《山海经》虽夸,其道神巫,有巫咸,巫即,巫肦,巫彭,巫姑,巫真,(《水经·涑水注》作贞)巫礼(亦作履),巫抵,巫谢,巫罗,(《大荒西经》)巫阳,巫相,巫凡。(《海内西经》)咸、彭、肦、真,(咸即葴)姓也。其他九巫,宜皆以姓箸者。疑事之不可质,尚已。

  其国:

  风姓,任、宿、须句、颛臾、巴、流黄辛氏、流黄酆氏。(见《海内经》、《海内西经》。巴、酆与姬姓之巴、酆异国。周之辛甲,盖出太皞。酆舒则不知何别也。凡《山海经》不尽可信,节取其雅驯者如此)

  姜姓,有逢、齐、纪、焦、申、吕、许、向、州、莱、姜戎。

  姬姓,黄帝子,绝。

  己姓,沈、似、蓐、黄、郯。

  酉姓,白狄。(《潜夫论·志氏姓》作犹。犹即酉)

  祁姓,黄帝子,绝。

  滕姓,绝。

  葴姓,滑、齐。(《潜夫论·志氏姓》。非周时滑、齐)

  任姓,谢、章、薛、舒、吕、(与群舒、姜姓之吕异国)祝、终、泉、毕、过、挚、畴。

  苟姓。栖、疏。(据《潜夫论》有之,然其为国为氏未谛,姑据为国)

  僖姓,长狄。(作漆者,由来误“桼”也)

  姞姓,南燕、密须、偪。

  儇姓,依姓,绝。

  尧之祁姓,唐、杜、铸。

  弃之姬姓,周也。分为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邘、晋、应、韩、凡、蒋、邢、茅、胙、祭、吴、虞、虢、东虢、郑、丹、(《郑语》桓公取十邑中有丹国。《吕览·直谏》:荆文王得丹之姬。故《潜夫论·五德志》姬姓有丹)燕、隗、杨、芮、彤、贾、耿、魏、滑、密、沈、唐、随、息、巴、方、养、(《潜夫论·五德志》有)刘、单、召、荣、甘、鲜虞、骊戎、大戎。

  房姓,绝。

  子姓,殷也。分为来、宋、空桐、稚、髦、(一曰北殷)时、萧、黎、小戎。

  狸姓,房,傅氏不知其国也。

  姚姓、妫姓,虞、遂、陈、庐。

  似姓,夏也。分为有扈、有南、斟灌、斟寻、彤城、费、杞、鄫、褒、莘、冥、越、匈奴。

  己姓,昆吾、苏、顾、温、董、莒。

  董姓,鬷夷、豢龙。

  彭姓,大彭、豕韦。

  秃姓,舟人。

  妘姓,鄢、邬、桧、路、偪阳、鄅。

  曹姓,邹、莒、(《郑语》明言莒为曹姓,韦解又言莒为己姓,大史公又以莒为嬴姓,是三姓也)郳。

  斟姓,绝。

  芈姓,楚、夔、罗、越。

  偃姓,六、蓼、舒庸、舒鸠、桐、许、英氏。

  嬴姓,秦、徐、梁、赵、葛、郯、莒、(郯二姓,莒三姓)钟离、运奄、菟裘、将梁、江、黄、修鱼、白冥。

  缗姓,有仍。

  真姓,霍。

  怀姓,国绝。

  庆姓,尹、樊、骆越。(《潜夫论》言:“庆姓,樊、尹、骆。”案:骆宜即骆越。《越世家》正义引《舆地志》:“交趾,周时为骆越,秦时曰西瓯。”“南越及瓯骆,皆芈姓也。”言姓氏者古今不一,此无多怪)

  归姓,胡。

  曼姓,邓、鄾。

  隗姓,赤狄也。分为洛、泉、徐、蒲、甲氏、留吁、铎辰、廧咎如、皋落氏。

  允姓,阴戎。

  句姓以下,国在《山海经》者,皆不能正言其地。姬{女然}、娸亦然。惟威氏有南威.不知其女出何国也。(《战国策》:“晋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朝。”女子举姓,南之威犹《庄子·齐物论》言“丽之姬也”。寻《说文》:“威,姑也。”《汉律》曰:“妇告威姑。”然威姑即君姑。《说文》:“莙,读若威。”则威可借为君明矣。训威为姑,殊非本义。《广雅·释亲》:“姑,谓之威。”亦承其误。窃以威本人姓,故其字从女尔。南威之国,尚无所考。至《广韵》引《风俗通义》云:威姓,“齐威王之后。”此则男子系氏而非姓)而周封黄帝之后于蓟,重黎之后有程伯,高辛之后有商丘、大夏,不识其姓,以一人苗裔分数姓故。

  凡此有姓之国,大略具矣。其支庶分析,各为氏族,则不具记。曰:芟夷其伪者,而本氏可睹也。

序种姓下第十八

  尧、舜、彭铿虽在世,古之名族,箸于《世本》《潜夫论》者不二三,而在亦未能指其庐井、识其乔木也。大人不悲故姓之雕.而悲夫戎部代起以滑吾宗室者。明大祖革虏姓,令就汉族。汉族文二者削其一。自是系谍凌杂,不可斠理。顾炎武尝愤痛之。

  然夷汉之殽,何渠自明世?当晋之衰,而拏错相乱者.既有萌矣。若渊、勒称刘、石,与赤县箸族相掍,非独一二。独孤曰刘,而相似者三。杜伯自尧,独孤浑曰杜,而相似者四。房自丹朱,屋引曰房,而相似者五。

  世皆曰中夏无金氏,尽金日磾裔也。至《广韵》则本其出于白帝金天之胄。又复姓有金留氏,其后削一不可知。隋文帝时,新罗王金真平谴使入贡。隋《东蕃风俗记》曰:“金姓相承,三十余叶矣。”(《通典》一百八十五引)新罗本辰韩种。辰韩耆老,自言秦时亡命至此。自隋而上,三十余叶,则金氏故秦族也。今在中国者,日磾与金天,亦不知何别也。

  齐大夫有长孙修。《世本》曰:食邑于唐,其孙仕晋,后号唐孙氏。汉世治《孝经》者,犹曰长孙,(见汉《艺文志》。)晫晫自神明出。拓跋之部,亦有长孙氏,若无忌等,粲然为索虏。其沦隐者,未能明也。叔孙亦然,与鲁三家同号。

  周,姬姓也,魏献帝次兄普氏署焉。宿,风姓也,宿六斤氏署焉。梁,嬴姓也,拔列兰氏署焉。周之单子自文、武,魏之单氏自可单。上党之黎自黎侯,河南之黎自素黎。凡朱氏自邾娄,索头之朱自渴独浑。于之鼻祖自邘叔,其在东海,有定国,为汉丞相;北庭之于自万忸于。

  更氏曰侯,侂本于宣多,自贺吐。更氏曰窦,侂本于广国,自没鹿回。

  鲍氏箸者,于汉有宣,在齐曰叔牙;窃之者自俟力伐。寇氏在汉,恂最卓荦,为大官,本苏忿生,为周司寇,后以官氏,窃之者自若口引。羽之颉,为大夫于郑,窃之者自羽弗。连之称,齐臣也,窃之者自是连。费之长房,在汉为方士,祎于蜀执国兵秉,一曰自大费至纣臣费仲,亦曰自夏禹出于江夏,一曰鲁季孙后也;窃之者自费连。田千秋者,以乘小车称车丞相,子孙氏之;窃之者自车煜。黄帝之师,或曰封钜者,实受族曰封;窃之者自是贲。云敞,或曰祝融后也,又曰缙云氏者,受族曰云;窃之者自有连。

  毕公之子曰季孙,食采于潘,楚则有潘崇;破多罗氏摭之。共叔与段干木后,皆曰段;檀石槐之后匹磾摭之。扬之在晋,食于步以为族;步鹿根氏摭之。汉之兴,而有陆贾、娄敬:陆者,步六孤氏摭之;娄者,伊娄氏、匹娄氏摭之。汉之亡,而王莽有臣曰甄丰,郁原甄氏摭之。

  丘林氏曰林,错于放。丘敦氏曰丘,错于丘明。俟伏斤氏曰伏,错于博士胜。贺儿氏曰儿,错于御史大夫宽。可地延氏曰延,错于京兆尹笃。如罗氏曰如,错于陈郡丞淳。

  汉之守巴郡者鹿旗,(见《风俗通义》)戎乱之自阿鹿桓。庞俭母曰艾,(见《风俗通义》)戎乱之自去斤。齐建之后曰王家,戎乱之自阿布思。(此惟安东王氏。唐成德节度使王庭凑,即胡种也)

  且拓跋曰元,齐欢曰高,尉迟曰尉,胡瑊曰浑,则元咺、高傒、尉缭、浑{罒干}之裔,殆替绝矣。

  汉詹事有蒲昌,(见《风俗通义》)武都之氐而有蒲洪。洪更氏曰苻,今迁讹为符云。中古鲁顷公孙雅,仕秦为符玺令,以得符氏,望于琅邪,此故有符也。汉大尉曰桥玄,望于梁国,其后书不正为乔。乔者,匈姓贵姓,而世为辅相,箸于前代,录汉则不蔇。是其父籍踳驳,以乱官族,亦以悲矣!何氏亦有庐江、东海、陈郡三望,本韩灭,子孙分散江淮间,音讹变而为何。武仕晚汉为名臣;妥父以细脚胡入郫,而窃其宗。吴公子柯庐,其后为柯;利用于柯拔袭有之。

  独《风俗通义》言吴夫概奔楚,其子在国,以夫余为氏;其后百济王亦氏夫余,世莫知其同异。汉则有鲜于妄人,荐第五伦者鲜于褒也,应氏以为箕子之世;今在朝鲜者.尚氏鲜于。二国与神州故同柢。

  同柢者,其玉步同;异柢者,其玉步异。是以有黄中而无阴血,无所析也。非是,则羼于石民,烝尝于炎虑者,谓之沴气。自江左及唐,既有贩鬻图谱,自傅甲族者,北人尤嗜进,不耻腥羶,若元、高、长孙、尉、浑之属。虽一二出炎黄,亦自引致于近贵,明矣。

  上世戎狄有树惇者,其享觐共主,白鹄之血以饮之,牛马之湩以洗之,鱼鞞鲛瞂以卫之,翠羽菌鹤以观之,白旄纰罽以荐之.内向非不诚也。报之,则胙以侯王,隆以大长,明有旌节,幽有玉匣,独氏族未尝锡之以为宠。至唐,则有赐姓,蛮夷降虏,或冠以李氏。阿史那之削,上羾佚、籀。重胤故乌石兰氏,自更曰乌,以援枝鸣。虽韩愈依违其间。夷汉互贸,伪辞兹沓,昭穆无质,官氏启此而庙濯自彼。其不蘖芽于豪州受命之世,灼灼也。

  然犹幸有高俭、柳芳、林宝之伦,辨伦脊,察条贯,成周小史之职,未废于地。先是贾、王诸钜人,多有撰录;其后虽邓名世、王应麟,皆章章有功。自永嘉丧乱以至晚宋,更九百年,戎夏捽久矣,犹有畛略,不即于汗漫无纪.亦二三明哲辨章之力哉!

  蒙古入,遂放纷无次。至明大祖以行乞致南面,李善长、宋濂、王祎并起自蒿莱,不睹金匮,古学废秏,而姓氏失其律度,兹无谪焉。今又有忙氏、完氏、黏氏诸族,皆金元遗裔.遭明时未北徙。此其略可辨程者。其余回种.亦日以蕃息,不可究度。

  万物莫不知怀土,而乐归其本。不知地望,不能推陵谷;不自知其气类,不能观庙怪。故思古之情弛,合群恩国之念亦儽儽益衰。古者贞系世,辨乡望,皆树之官府,铭之宗彝,誓之皇门,然则其民重弃种类。当其流散,而魂魄犹斟酌饱满,永怀其故老,至于台笠杂佩,一簪一履,悽悽怆怆;有事则率其类丑,以赴亟难。自荆翼之亡,赖三闾,九宗得复存立。江左衰微,其民挟注本郡,而不土断;闾伍不修,赋无所出,亦以爱类,得不沦于艽野,有以也。间者经纬诸子,历算、地形、六书、彝器诸艺,所在匡饬,而谱学不绍,旷六百年。故王道日替,民以风波,悲夫!

  议者欲举晋衰以来夷汉之种姓,一切疏通分北之,使无干渎。愚以为界域泰严,则视听变易,而战斗之心生。且其存者,大氐前于洪武,与汉民通婚媾。婚至七世,故胡之血液,百二十八而遗其一。今载祀五百矣,七世犹倍进之。与汉民比肩,若日本之蕃别,则可也。

  要之,无旷谱官,使流别昭彰。诸夷汉部族,其物色故不相掍者,董理则易也;相掍者,虽微昧不可察,或白屋无乘载,宜诹其迁徙所自,递踪迹之,以得其郡望,必秩然无所遁。虏姓则得与至九命,而不与握图籍,以示蓺极。国之本干,所以胙胤百世而不易矣。巴、僰、賨、蜑吊诡之族,或分于楚、越,亦与诸华甥舅,宜稍优游之,为定差等,勿使自外。独有满洲与新徙塞内诸蒙古,今在赤县,犹自为妃耦,不问名于华夏。其民康回虐饕,墨贼无蓺。有圣王作,傥攘斥之乎?攘斥而不殚,流蔡无土,视之若日本之视虾夷,则可也。

原变第十九

  人谓紫脱华于层冰,其草最灵。(《文选》王元长《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注引《礼斗威仪》:“人君乘土而王;其政太平,而远方献其珠英、紫脱。”“紫脱,北方之物,生植紫宫”。按:紫宫,即北极。今北冰洋亦有浮生之草,斯即紫脱矣。本非奇卉,以致远物为奇尔)紫脱非最灵也,其能寒过于款冬已。鼠游于火,忍热甚也。海有象马,嘘吸善也。物苟有志,强力以与天地竞,此古今万物之所以变。变至于人,遂止不变乎?

  人之相竞也,以器。风胡子曰:轩辕、神农、赫胥之时,以石为兵,断树木为宫室,死而龙臧。黄帝时,以玉为兵,以伐树木为宫室,死而龙臧。禹穴之时,以铜为兵,以凿伊阙,决江导河,东注于东海,天下通平,治为宫室。当今之时,作铁兵,为龙渊、泰阿、工布麾之,至于猛兽欧瞻,江水折扬,晋、郑之头毕白。(见《越绝书·外传·记宝剑》)石也,铜也.铁也,则瞻地者以其刀辨古今之期者也。惟玉独无所见于故书轶事。

  章炳麟曰:阖胡观于鞞琫瓃具之用?以知璋之邸射,古之刀也;圭之上郯,古之铗也;大圭杼上而终葵首,古之铁椎也;琮之八隅,古之矛与戟也。及玉,不足以刃人,而仅存其璏珌以为容观。武库之兵,出之典瑞,以为聘祭之币,斯无以竞矣。

  竞以器,竞以礼,昔之有用者,皆今之无用者也。民无兽患,则狩苗可以废。社无鬼神,则朱丝、攻鼓可以息。自是以推.坐不隐地而跪稽,(按:坐不隐地者,多不欲拜稽。《元史·宪宗纪》禽钦察部酋巴齐马克,命之跪。曰:“身非驼,何以跪人为?”此其一事,其详在《礼俗篇》),庙不揆景而刻石,大臣戮者不赐盘水而拜恩,名实既诡,则皆可以替。

  竞以礼,竞以形,昔之有用者,皆今之无用者也。冰期非茸毛,不足与寒气格战。至于今,则须发为无用,凑理之上.遂无短毳矣。太古之马,其蹄四指,足以破沮洳。今海内有大陆,而马财一指。然则沧热燥湿之度变,物之与之竞者,其体亦变。且万族之相轧,非直沧热燥湿之比者也。

  若是,人且得无变乎?浸益其智,其变也侗长硕岸而神明。浸损其智,其变也若跛鳖而愚。其变之物,吾不能知也,要之,蜕其故用而成其新用。

  吾不敢道其日益,而道其日损。下观于深隧,鱼虾皆瞽,非素无目也,至此无所用其目焉。鲸有足而不以厹,羖有角而不以触,马爵有翼而不以飞,三体勿能用,久之则将失其三体。故知人之怠用其智力者,萎废而为豦蜼。人迫之使入于幽谷,夭阏天明,令其官骸不得用其智力者,亦萎废而为豦蜼。防风,釐姓也,后为侨如。马留,天汉之士卒也,(《唐书·南蛮·环王传》:“又有西屠夷,盖马援还,留不去者,才十户,隋末孳衍至三百,皆姓马。俗以其寓,故号马留人,与林邑分唐南境。”按:今马留遍殖南洋,孳乳固广,而彼土故种,亦沿其称号也)今其颜色苍黑,其思虑不徇通。自亚洲之域,中国、日本、卫藏、印度有猿,其他不产。澳洲无猿,亦无反噍之兽。其无者,化而为野人矣。其有矣,庸知非放流之族,祷杌、穷奇之余裔,宅岫窟以御离鬽者从而变其形也?以是为忧,故“无逸”之说兴,而“合群明分”之义立矣。

  章炳麟曰:物不知群,益州之金马、碧鸡。大古有其畜矣,沾沾以自喜,踽踽以丧群,而亡其种,今仅征其枯腊。(凡僵石,皆生物所化,亦有本是金石,而生物留其印迹者;又有生物已化去,而他金石之质往代其壳,与原式无异者。是盖鸡马枯壳已化,而金碧代之也)知群之道,细若贞虫,其动翃翃,有部曲进退而物不能害。山林之士,避世离俗以为亢者,其侏张不群,与夫贪墨佣驽之役夫,诚相去远矣。然而其弊,将挈生民以为豦蜼。故曰:鸟兽不可与同群。

  合群之义,其说在《王制》《富国》;知人之变,其说在《八索》。

族制第二十

  形天无首而舞,跋难陀龙无耳而听,阿那律陀无目而见。(见《楞严经》)藉弟令非诬,其抑者若珊瑚与水母,动物而虚其脑也。若夫五凿异处,而视听之舍殊.此奚足眩矣?思士不妻、思女不夫孕也,舜若多神之无身触也,(亦见《楞严经》)此非殊舍也,而犹若是。意者其犹电鱼之储气,将不行而至者邪?以电卧人,能使前知若远游,所睹星辰、水波、山谷、人物、虫兽、车马,诡谲殊状,皆如其志。(瑞典人箸《催眠术》.言以电气使人熟睡,能知未来,及知他人所念,或见异物殊状,有千里眼、梦游诸名。其原出于希腊。晚有《曼司莫立士姆》及《汉坡诺忒斯没》诸书。今皆命曰精神学。盖列子西极化人、易人之虑、谒王同游诸事,皆非诬也)要之,万物莫神于辟历,苟非骸质,犹无以觉无以传矣。圣王因是以却鬼神,而天所生。

  上古受姓皆以母,而姬、姜、姞、姚从女。自黄帝子为十二姓,箸之图录,冀统以父,然不能无棼乱。是故嬴氏之祖不章,而秦之先乃谍系颛顼,以出于其孙女脩故。(《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脩。女脩织,玄鸟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索隐》曰:“秦、赵以母族而祖颛顼,非生人之义也。”“《左传》:郯国,少皞之后,而嬴姓盖其族也。秦、赵宜祖少皞。”案:少皞,已姓,《索隐》误)且诸侯皆一本,惟六、蓼,则并祖咎繇、庭坚。庭坚者,颛顼之才子。(《古今人表》列高阳才子八人,以咎繇代庭坚,竞谓一人二名,此误)女脩于庭坚,盖姑姊妹。母系者传甥,是以舅甥两名其祖。(《族制进化论》曰:世有不传官位于子,而传姊妹之子者。此由女系亲族法。故拔德儿曰:罗安高之市府酋长四人,皆国王甥也;王子不得嗣位。海衣说中部亚非利加之俗亦然。佗斯佗士史载日耳曼古代风俗曰:舅与从母之爱其甥,犹父之爱其子;甥爱舅与从母,或过其父;敌国交质,不取子而取甥,独财产传之其子耳。印度之连波人,夫以财物少许与妇,买其子归,冠以己族,始得专有;其女则必归妇家,而夫不得有也。班古罗夫之书所载亚美利加之其尼路人,传财产于女系子孙;初克佗人,儿童将入学校,父不命而舅命之。皆重甥之征也)传称咎繇子为皋子。(《列女·辨通传》。皋即咎)惟咎繇亦称陶叔,(《易林》需之大畜)而许由者实咎繇之异称。(后有附说)以是知繇者其名,咎则犹咎犯也。(舅犯,古多作咎犯)咎繇既传于母系,己亦从其宪典而授之甥;自甥称之曰咎,其后遂以为成俗习言,犹咎犯也。故化益虽以繇子,而别其姓曰嬴,独国邑未蔇以授人耳。(见后附说)胥臣曰青阳,方雷氏之甥也;夷鼓,彤鱼氏之甥也;方以明彰族姓,而亟言甥,即黄帝子犹有母系,无疑也。嗟乎!核丝之远近.蕃萎系焉。(传称“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故父党母党七世以内,皆当禁其相婚,以血缘大近故也)遗传之优劣。惷智系焉。血液之袀杂,强弱系焉。(言人种改良者,谓劣种婚优种,其子则得优劣之血液各半;又婚优种,其子则得优种血液6/8;至七世,则劣种血液仅存1/128,几全为优种矣)细胞之繁简,死生系焉。(生物学之说,谓单细胞动物万古不死,异细胞动物则无不死。然其生殖质传之裔胄,亦万古不死)民之有统也,固勿能斥外其妣矣。观于深山大泽,而知其将生龙蛇,素成之道,书之玉版,其慎始敬终也。民之蔡哉!

  平等之说盛,而第高下者,持其故以相诘,曰:女智必不如士,胡蝶以争女也,而华其羽毛;鸡以争女,故生冠距;师子惟争女,故修项被鬣。其丽且武,皆以争而擅于其牡。虽人,亦动物也,自大上而静嬺者不增其材力,又常迫妊娠,至不能事事,是以《梓材》怜之,曰媰妇也,鳏寡也。妪之必厚,其权则必不得均于士矣。圣王因是以贵世适而尊祢庙.天子则及其大祖,虽文母犹系之子,世适之贵也,亦曰遗传尔。其敝至于任用一姓,而贵戚之卿守其胙。守胙者.诚宵其祖父,不丧蝉嫣,世卿奚讥焉?夫遗传,若冰之隐热矣,隐于数世,越世以发,以类其鼻祖,不必父子。故商均不宵舜,而宵鼓叟;周幽不宵宣,而宵汾王。

  且性犹竹箭也,括而羽之,镞而弦之,则学也。不学,则遗传虽美,能兰然成就乎?登齧肥乘坚之童,而摈羊裘之骏雄于椓杙,其道莫颇。圣王因是以革世卿而官天下,曰:弗乎弗乎!白雉不贡,泗水不出鼎,吾已矣夫!仲尼之遏于季孙、田成子,而不得进;子弓之骍角,而不得十二游以南面。遏之也力,故创之也甚。

  虽然,使上古无世卿.又安得仲尼、子弓也?彼共和而往,其任国子者,非以贵贵,惟竞存其族故。不然,今吾中夏之氏族,礧落彰较,皆出于五帝。五帝之民,何为而皆绝其祀也?是无他,夫自然之洮汰与人为之洮汰,优者必胜,而劣者必败。叡哲如五帝,氓固奔逐,喘弗能逮矣,则又封建亲戚以自屏翰,迫劫其异族使为一宗;不宗者以律令放流,屏于大荒深阻丛棘白草之间,以伍戎狄。繇轩辕以至孔氏,{豈幾}二千年,其名子姓者至于百姓千品万官亿丑.非其类者,又安所容其趾乎?

  且古之洮汰,亟矣!故戚施直镈,蘧篨蒙璆,侏儒扶卢.蒙叟修声,聋聩司火,有时而用之。若夫童昏、嚚瘖、焦侥,官师之所不材也,以实裔土。夫屏之裔土者,惧其传疾以败吾华夏之种,故蹙蹙焉洮汰之也。(凡负伤遗传,如狸犬或失其尾,则所产者亦无尾;人或堕指,其子亦无指;又骈指至六七者,或数代皆同。此则形骸疾眚,皆有遗传矣)古之人,未尝不僭滥于赏罚。欲良其种也,则固弗能舍是。

  比端门之有命,而种既良矣,尽天下而皆出于厉山有熊,则孰为其优?而孰为其劣?于是废世卿,释胥靡,与天下更始。三古之世卿,若执桃茢以赤发其不材之种,然后九州去其狼扈,而集其清淑。虽竞存,非私也。今至于桓、文,四裔之孤偾,其有以千吾族纪乎?其皆吾昆弟与皇之耳孙矣。虽不竞存,无进于其公也。自非前世之竞存,则仲尼、子弓雕额冒耏也久矣,又安得渊圣之材,而制是法乎?

  制法有程,而种之日进也无程。使人人之皆角犀丰盈者.必革其恒干。革干之道,非直严父,亦赖母仪焉。《十翼》以《归妹》为天地之大义,(上《系》:“《易》有大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虞注:“四象.四时也;两仪,谓乾坤也。《乾》二五之《坤》,成《坎》《离》《震》《兑》。《震》春,《兑》秋,《坎》冬,《离》夏。故两仪生四象。《归妹》卦备,故《彖》独称天地之大义也。”此则《风》始《关雎》,《书》首“厘降”,义皆该之矣。又案:自大极而两,而四,而八,则自八而十六.而三十二,而六十四,自可比类,非邵雍之私说也。今生物学家谓细胞极球,一裂为二,二裂为四,自此为八,为十六,为三十二,为六十四。是即《归妹》之旨)其成绩究乎“使跛能履,使眇能视”:(《集解》本“能”作“而”。《履卦》亦然。然《释文》不出异文。据虞注,则作而;据《履》卦侯果注,则作能。案:废疾负伤,若夫妇同病.则必为遗传;若妇非跛眇,则幸可改良。凡改良之说,视此)乌乎,民之蔡哉!

附:许由即咎繇说

  唐、虞以贵族行禅让。瞽叟者虞君,而舜其世适也,不欲以天位授庶人。

  大史公称“尧让天下于许由”,宋氏《尚书略说》以为伯夷。其义曰:“《大传》「阳伯」,郑谓伯夷掌之。《左》隐十一年传:「夫许,大岳之胤也。」《墨子·所染》《吕氏·当染》皆云「舜染于许由、伯阳。」伯阳,阳伯也。故知许由即伯夷矣。史言尧让许由,正傅会咨岳巽之文也。”此其说知放勋之不禅布衣,其实犹未审谛。

  案,《吕氏》高注,谓“伯阳即老子”。说诚诬缪,然《尸子》言“舜得六人,曰雒陶、方回、续耳、伯阳、东不识、秦不空,皆一国之贤者也。”(《御览》八十一引)是固别有伯阳,非许由矣。

  余以许由即咎繇,《古今人表》书作许繇,正与咎繇同字。《夏本纪》曰:“封皋陶之后于英、六,或在许。”(皋陶即咎繇)古者多以后嗣封邑逆称其先人,以其子姓封许,而因称咎繇曰许繇,亦犹契曰“殷契”,(盘庚迁殷,始有殷名。契始封商,不曰殷也。而《殷本纪》亦称“殷契”)弃曰“周弃”,(大王迁岐,始有周名。弃始封邰,不曰周也。而《鲁语》云“夏之兴也,周弃继之”。)不一一曲譬也。禅让之说,本在夏世。《夏本纪》言“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后,乃展转讹迁,以为尧让。古事芒昧,未足怪也。

  《伯夷列传》云,“余登箕山,其上有许由冢”。《夏本纪》言“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益固咎繇子也。高注《吕氏·当染》,以许由为阳城人。箕山者,下临阳城。(《括地志》曰:阳城,县在箕山北十三里)由冢在是,归葬故里也;益辟在是,誓守父墓也。亦犹禹辟商均于阳城,阳城以北为崇伯之国,将守故封,而视终身不奸天室之政矣。(《夏本纪》正义:阳城县在嵩山南二十三里。案:嵩本作崇,即崇伯鲧所封。禹、繇封邑相邻.特分南北耳)若《皇览》言咎繇冢在庐江六县,与许由箕山不相应。此犹尧葬济阴,(《五帝本纪》集解引刘向及《皇览》)而《墨子·节葬》以为蛩山,《吕氏·安死》以为穀林。舜葬九疑,(《五帝本纪》)而《孟子·离娄》以为鸣条。古事芒昧,亦未足怪也。

  又,《御览》一百七十七引戴延之《西征记》曰:“许昌城,本许由所居。大城东北九里,有许由台,高六丈,广三十步,长六十步。由耻闻尧让而登此山,邑人慕德,故立此台。”是说则后起者。然许昌即许县,与阳城同属颍川。(《续汉·郡国志》)则意咎县封邑,本自阳城达许,其后世封许者,亦即守其故土,未可遽定也。

  或曰,墨、吕既箸舜染许由之文.又言禹染于皋陶、伯益,诚使许由、咎繇为一人,何故变名更举?是则以尧让之謣言,远起三季,墨、吕固习闻焉,而不察其为异称也。

民数第二十一

  阴阳之气,发敛之度,无古今一也。丛林乔木,不一日而兹,惟蠛蠓醯鸡欤?蠕动群飞,其卵育亦不迮。人者独异是。

  自嬴氏以前,里闾什伍之数,尚已。盖汉平帝元始二年,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后汉和帝永兴元年,口五千三百二十五万。(此据《续汉·郡国志》注引伏无忌所记。东汉户口,此为最盛)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口四千八百一十四万。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口五千八百八十三万。明神宗万历六年,口六千六十九万。清兴以来,康熙四十九年,口二千三百三十一万;乾隆五十九年,口三万七百四十六万;道光二十八年,口四万二千七十三万。其辜较如此。

  夫自元始以来,至于康熙,千七百年,民数不相越。及乾隆之季,相去财八十年,而民增十三倍。此何说也?借曰天下久无事,民不见水火蜂刃,故日以孳乳。然自建武以逮和、安,由天宝溯贞观,中原无狗吠之声者,其距年亦相等,而倍不至是。借曰疆域袤延,前代所未有。未有者,即回部耳。汉尝开朝鲜、高句骊,以为乐浪、玄菟,今亦未能郡县之也。蒙古今为汗,羁属理藩。唐时则且灭突厥,以置刺史。较其长短阔陿,亦略相当。且沙漠之地,固稀人而旷土,其户口何足选?天府所登,未越九州也。

  章炳麟曰:均庸调于地者,始自康熙朝。自康熙而往,上蔇秦、汉,民皆有口赋。有口赋。则民以身为患,虽有编审,必争自匿矣。有司惧负课,会计其数,又十而匿三四。口赋既免,贫优于富厚,游惰优于勤生。民不患有生,虽不编审,而争以其名效于上矣。故乾隆之民数增于前十三倍者,曏之隐窜伏匿者多也。且升平之世,疆吏喜以膴盛媚于上。彼将曰:“袲益民数,既不足以累郡县,圣灵斐然,宜有所润色,以乐主听,则虚增之可也。”非直虚增尔,户籍属草稿,多受成于保甲。一人而远游,地既鬲越,有司不相知,榜其名家,复榜其名在所。及要最既上,无校雠者,卒不为删除緟复。若是,则以一人为二人也。一隐之,一增之,故相去若丘谷,至十三倍其旧。然则元始以来,民必有盈万万者也。乾隆、道光之世,民不过倍万万也。

  虽然,古者乐蕃遮,而近世以人满为虑,常惧疆域陿小,其物产不足以袭衣食。今淮、汉以南,江皋河濒沮洳之地,盖树艺无瓯脱矣。东南之民数,宜必数倍前代。使闢地于巨岛灌莽间,则邻国先之。使从事于河、雒,昔之膏腴.今乃为沙砾。地质易矣,不可以植稻粱,而犹宜于嘉卉,莫挈之则窳也。故弱者道瑾,强者略夺。终则略夺不可得,而人且略夺之。章炳麟读《小雅》,至于“螟蛉有子,蜾赢负之”,欳然叹曰:乌乎!后司农见之矣。言有万民不能洽,则能治者将得之也。

封禅第二十二

  乌乎!后世之封禅.侈心中之,而假于升中燔柴以恣其佚乐,斯无足论者。

  夫古之升中燔柴者,曷为者也?封大山,禅梁父,七十有二家,以无怀为最近。当是时也,天造草昧,榛薄四塞,雄虺长蝮.尽为颛民害。人主方教民佃渔,以避蜚征之螫,何暇议礼?然则其所以封禅者,必有所职矣。

  吾尝以为古之中夏,赢于西极,而缩于东南。东南以岱为竟。徐扬淮海,禹迹之所蹈,同于羁縻,有道则后服,无道则先强,故《春秋》夷吴、越。成周之盛,淮夷、徐戎,其种族犹吾人,而以其椎{髟介}之俗,憬然犯南甸。若然,自岱而南,王教之所不及。

  帝王治神州,设险固守。其封大山者,于《周礼》则沟封之典也。因大麓之阻,累土为高,以限戎马,其制比于蒙古之鄂博。是故封禅为武事,非为文事。彼夷俗事上帝,故文之以祭天以肃其志,文之以祀后土以顺其礼,文之以秩群神以扬其职。是其示威也,则犹偃伯灵台者也。

  三王接迹,文肆而质陿,而本意浸微。丧其本意,而曰行以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者为“仁物”也。

  夫国有峤嶞.不崇其高,堑之凿之赭之荡之,以为魁陵粪土,即有大寇,其何以御侮?为封域计,土石可伤邪?

  古者野庐几竟,宿息井树。单襄公有言:“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故至于侠沟丛树,而戎车疐矣,为封域计,草木可伤邪?

  然则所以恶伤土石草木者,在彼不在此;所以用蒲车者,在彼不在此。先王以“仁物”叫号于九围,而实阴收其利,故封禅可尚也。

  嗟乎!嬴、刘之君,南殄滇、粤,而北逐引弓之民,其所经略,则跨越乎七十二家之域矣。去病以武夫,知狼居胥之可封,而人不以僭越罪之也。使汉武寤于此,则岱宗之彻迹可以息矣!

河图第二十三

  亡人至于五鹿而得块,以为天赐,其实野人也。虙牺之王也,其形龙蛇,不知所自始。传者以为出于加尔特亚,隩矣!枳棘之未伐,九有之未列,虽趋中夏,无以知中夏之形也。

  《河图》者,括地者也,获于行迷,而以写青黑黄赤,虽腐败则珍之。吾安知夫矍骇《河图》以为天赐者,非亡人之块邪?

  蛴螬化而为复育,复育化而为蝉,物之更迭生也。惟人亦然。昔者美洲有红人,当明中世而驱,人以其前为蛟螭紫贝之族也。然而今之竁地于美洲者,得华屋焉。吾安知夫前乎虙牺者,非有圣哲之士邪?彼且仪其地之象而沦于河,虙牺得之而以为陈宲,斯犹萧何之收秦图籍,以知地形阸塞也。夫何瑰佹矣哉!

  禹之《雒书》,其犹是图。夫有周行于裨海以立髀者,迻书其度剂,票忽遇而拾之.宠灵其书以为天赐也亦宜。

  乌乎!夏氏所以为四国缀游者,其地形吾见于书矣。大焱之爁,蛰地中而发,浸假而积沙与泞以阏巨流,则山川之变,曾不镕金与埴之在陶若?当夏氏之未奠,吾未之睹也,吾观于江。今之潮薄乎广陵,而古之潮上薄乎武昌。王仲任曰:江汉朝宗于海,唐虞之前也。(《论衡·书虚篇》)繇是言之,当虙牺之时,则吴干舒桐尽瀛海矣。惜乎吾不得《河图》而读之也!(《潮汐致日渐长论》曰:古月离地十二万里。时摄潮之力.大今二百十六倍)

方言第二十四

  中国之燕乐,輓世以南曲为安雅。而宛平成都会六百年,趋市朝者习其言,其乐浸隆。今南纪诸倡优,皆效幽、冀为杀伐悲壮矣!

  章炳麟曰:格以声音之伦,而燕、赵间多清急,(陆法言曰:吴、楚则时伤轻浅,燕、赵则多伤重浊。此以纽切言之.燕、赵多以轻唇为牙音,故云重浊。若音响之缓急刚柔,则反是)所谓噭音也。且京师者,有时而为陵谷声乐之大凑,必以水地察其恒为都会者。齐州以河、汉分南北:河卫之岸,谓之唐、虞;汉之左右,谓之夏、楚。舜以南风,纣以北鄙,刘向辨其违矣。周人作“四始”,而音流入于南,不归于北。(取《说苑·修文篇》义)古者北方有五声,至文、武始增和穆二变,明南音独进化完具。故《韩诗》之说《周》《召》,以为其地在南阳、南郡间。大史公曰:颍川、南阳,禹之所都,至今谓之夏人。南郡固全楚时郢都也。孙卿有言:君子居楚而楚,居夏而夏,居越而越。夏之与越,相为正乏;夏之与楚,相为扶持。故质验之以地,二南如此。质验之以水,沔、汉之川,下流入荆州,而命之曰夏水,其国曰楚。若然,夏、楚者,同音而互称。(楚从疋声,声本同夏,其说详后)晋名于晋水,齐名于天齐,楚名于夏水.其比类一也。毋其南阳、南郡者。故为二夏,若镐池、伊雒之为二周,与殷之有三薄邪?齐州之音,以夏、楚为正,与河卫绝殊。故曰能夏则大。然犹谓楚声南蛮侏离。此河卫之间,里巷妇子之私言,未足以为权量也。察文王之化,西南被于庸、蜀、濮、彭,而江汉间尤美。故克殷之役,史岑称之曰:“苍生更始,朔风变楚。(《出师颂》)审师文王者,必不夷俗衺音楚矣。二南广之以为“雅”。雅之义训为乌不反哺者,而古文为疋。疋者,即人腓胫,乐府无所取其度。此以知雅则同夏,而疋与楚同声,其文皆叚借。故二雅者,夏、楚之谓也。二雅张之以为“颂”。颂者,在《周官》则隶九夏。故金奏肆夏者,颂之《时迈》也。繇是言之,四始之声,惟楚夏以为极。

  十三国独楚无风。儒者皆言以僭王不贡包茅摈弃之,失也。元气广厚而物博,而用者当其无有。黄钟小素,不以名宫;元音含少,惟同律则不专其月。何者?以十二调所公也。《诗》三百,皆以楚言为中声,尚安取楚风矣?今夫种族之分合,必以其言辞异同为大齐。故自变楚以更始,则殷薄之族为顽民,自此始也。

  天之草昧,大陆之先民,必宾巨川以为宅。舟楫既盛,资其流衍,溯之洄之,厉之杭之,然则百货殷赈,市里良奥,方五千里之间,而都会山出棊置矣。惟齐州人自西方来,一自秦,一自蜀,北宾河卫而居之,南宾江淮而居之。然先周帝王之宅,东南以大山、梁父为畛略,岱南徐、杨,羁縻不绝,于汉若有朱厓、九真矣。帝王者乐得殖民之地,从其喜好繇俗甘食宴居,而憎故都僻隘,故蜀亦浸废。荆州处徐、杨、蜀间,则终古沦为要服。周而始有楚声,而非莫也。熊严之作,与上国抗衡,诸吴、越复继起。及孙氏王于武昌、金陵,讫晋之东,冠带在是矣。(案:《抱朴外篇·审举》曰:“昔吴土初附,其贡士见偃以不试。今太平已近四十年矣,犹复不试。此乃见同于左衽之类。”据此,晋初中原人士,犹贱视吴楚。至东晋,始翕合无间也)

  然至唐世,仕宦者犹不欲得南方;扬诩以为乐土亡与比畴者,其在雒师邺下。是何也?王景之治河,功施千年。始永平,卒之开运河,无邕溃。是故砥柱可漕,孟津可下.商旅骈阗,亭候修饬,都邑士女芋以闳,其气不彫益皈。南方者,卑湿陿促,得与比邪?熙宁以降,河则岁岁横决.水门崩圮,堤繇不息;下自勃碣,上至二陵,三千里间.水道所在埂塞。故其榜船绝迹,化居邕滞,民日蔽幪,亡职业,而犷不狎,非独被金、元之杀掠为然也.河之不治则有焉。当是时.南方江汉之水,其波沦如故。以是使其行旅日通,俊民日蕃,乃几与北方异气。中国谓谿谷诸苗蛮,满洲谓汉人蛮,(见《扬州十日记》。)淮北人谓淮南人蛮。距鬲川渎耳,而相鄙贱若异种矣。

  迹江汉之盛,有轮郭于春秋,张于吴、晋,弸于宋,以至今。然其萌芽,即自变楚始。夫声乐者,因于水地,而苍生当从其文者以更始。幽、冀之音,其道不久矣。

  凡今语言,略分十种:

  河之朔暨于北塞,东傅海,直隶、山东、山西,南得彰德、卫煇、怀庆,为一种。纽切不具,亢而鲜入,唐、虞之遗音也。

  陕西为一种。明彻正平,甘肃宵之,不与关东同。惟开封以西,却上。(陆法言曰:“秦、陇则去声为入,梁、益则平声似去,至今犹然。”此即陕西与关东诸部无入者之异也)

  汝宁、南阳,今日河南,故荆、豫错壤也;及沿江而下,湖北至于镇江,为一种。武昌、汉阳,尤啴缓,当宛平二言。

  其南湖南,自为一种。

  福建、广东,各为一种。漳、泉、惠、潮,又相軵也.不足论。

  开封而东,山东曹、沇、沂,至江、淮间,大略似朔方,而具四声,为一种。

  江南苏州、松江、大仓、常州,浙江湖州、嘉兴、杭州、宁波、绍兴,为一种。宾海下湿,而内多渠浍湖沼,故声濡弱。

  东南之地,独徽州、宁国处高原,为一种。厥附属者,浙江衢州、金华、严州,江西广信、饶州也。浙江温、处、台,附属于福建,而从福宁。福建之汀,附属于江西,而从赣。然山国陵阜,多自鬲绝,虽乡邑不能无异语,大略似也。

  四川上下与秦、楚接,而云南、贵州、广西三部,最为僻左,然音皆大类关中.为一种。滇、黔则沐英以兵力略定,胁从中声,故其余波播于广西。湖南之沅州,亦与贵州同音。

  江宁在江南,杭州在浙江,其督抚治所,音与他府县绝异.略似中原,用晋、宋尝徙都故。

  夫十土同文字,而欲通其口语,当正以秦、蜀、楚、汉之声。然势不舍径而趣回曲,观于水地,异时夏口之铁道,南走广州,北走芦沟桥,东西本其中道也,即四乡皆午贯于是。君子知夏口则为都会,而宛平王迹之磨灭不终朝。是故言必上楚,反朔方之声于二南,而隆《周》《召》。

订文第二十五

  泰逖之人,款其皋门而观政令,于文字之盈歉,则卜其世之盛衰矣。

  昔之以书契代结绳者,非好其繁也,万事之{笞心}萌,皆伏于蛊。名实惑眩,将为之别异,而假蹄迒以为文字。然则自大上以至今日,解垢益甚,则文以益繁,亦势自然也。

  先师荀子曰:后王起,“必将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是故国有政者,其伦脊必析,纲纪必秩,官事民志日以孟晋,虽欲文之不孟晋,不可得也。国无政者,其出话不然,其为犹不远,官事民志日以呰偷,虽欲文之不呰偷,不可得也。

  吾闻斯宾塞尔之言曰:有语言然后有文字。文字与绘画,故非有二也,皆昉乎营造宫室而有斯制。营造之始,则昉乎神治。有神治,然后有王治。故曰:“五世之庙,可以观怪。”禹之铸鼎而为离鬽,屈原之观楚寝庙而作《天问》,古之中国尝有是矣。奥大利亚与南亚非利加之野人,尝垩涅其地,彤漆其壁,以为画图。其图则生人战斗与上古之异事,以敬鬼神。埃及小亚细亚之法,自祠庙宫寝而外,不得画壁,其名器愈陖。当是时,布政之堂,与祠庙为一,故以画图为夬之政,以扬于王庭。其朝觐仪式绘诸此,其战胜奏凯绘诸此,其民志驯服、壶箪以迎绘诸此,其顽梗方命终为俘馘绘诸此。其于图也,史视之,且六典视之。而民之震动恪恭,乃不专于神而流貤于图,见图则奭然师保莅其前矣。君人者,借此以相临制,使民驯扰,于事益便。顷之,以画图过繁,稍稍刻省,则马牛凫鹜,多以尾足相别而已,于是有墨西哥之象形字。其后愈省,凡数十画者,杀而成一画;于是有埃及之象形字。凡象形字,其沟陌又为二:一以写体貌,一以借形为象,所谓“人希见生象,而按其图以得仿佛”者也。乃若夫人之姓氏,洲国山川之主名,主形者困穷,乃假同音之字以依托之,于是有谐声字,则西域字母根株于是矣。人之有语言也,固不能遍包众有,其形色志念之相近者,则引伸缘傅以为称。俄而聆其言者,眩惑如占覆矣,乃不得不为之分其涂畛,而文字以之孳乳。故数字之义,祖祢一名,久而莫踪迹之也。今英语最数,无虑六万言,(斯氏道当时语)言各成义,不相陵越。东西之有书契,莫繁是者,故足以表西海。

  章炳麟曰:乌乎!此夫中国之所以日削也。自史籀之作书,凡九千名,非苟为之也,有其文者必有其谚言。秦篆杀之,《凡将》诸篇继作,及鄦氏时,亦九千名。衍乎鄦氏者,自《玉篇》以逮《集韵》,不损三万字,非苟为之也,有其文者必有其谚言。北宋之亡,而民日呰偷,其隶书无所增;增者起于俗儒鄙夫,犹无增也。是故唇吻所偫,千名而足;檄移所偫,二千名而足;细旃之所承,金匮之所藏,箸于文史者,三千名而足;清庙之所奏,同律之所被,箸于赋颂者,四千名而足。其他则视以为腐木败革也已矣!若其所以治百官、察万民者,则蔇乎檄移之二千而止。以神州之广,庶事之博,而以佐治者廑是,其庸得不澶漫掍殽,使政令逡巡以日废也?

  且夫文因于言,其末则言揫迫而因于文。何者?文之琐细,所以为简也;词之苛碎,所以为朴也。刻玉曰瑑,刻竹以为书曰篆。黑马之黑,与黑丝之黑,名实眩也,则别以骊、缁。青石之青,孚筍之青,名实眩也,则别以苍筤、琅玕。耦怨,匹也;合耦,匹也;其匹同,其匹之情异,则别以逑、仇。马之重迟,物之重厚,其重同,其重之情异,则别以笃、竺。本木曰柢,本厓氏曰氐。仰视苍也谓之天,发际曰颠。此犹单辞也。

  辞或冗矣,而进言动辞者勿便。使造字无神、祗,则终古曰天之引出万物、地之提出万物者尔。斯则剧口,且烦简书也。故号以神、祗,而一言赡矣。此犹物名也。

  历物之意,志念祈向之曲折,其变若云气,而言或以十数。莫曰辍,则终古曰“车小缺复合”也。莫曰毋,则终古曰“女欲奸,诃止之勿令奸”也。其冗曼勿便也尤甚,故号以辍、毋,而一言赡矣。然则名之箸者,文从其言也不可知。苟纡于祈向,而馔具一名以引导之,其必自史官之达书名,使民率从以为言,无疑也。

  今自与异域互市,械器日更,志念之新者日蘖,犹暖暖以二千名与夫六万言者相角,其疐便既相万,及缘傅以译,而其道大穷。今夫含生之属,必从其便者也。然则必有弟靡以从彼者。虽吾文字,亦将弃不用矣。

  孟晋之后壬,必修述文字。其形色志念,故有其名。今不能举者,循而摭之。故无其名,今匮于用者,则自我作之。其所称谓,足以厌塞人之所欲,欲废坠得乎?若是,则布政之言,明清长弟,较然如引绳以切墨,品庶昭苏,而呰偷者竞矣。吾闻古之道君人者,曰:审谛如帝。

附:正名杂义

  《管子》曰:“义也,名也。时也,似也,类也,比也,状也,谓之象。”(《七法》)其在七法,以为一官。覃及异域,言正名者众矣。夫三段之条,五旌之教,是有专家,不得采摭。今取文字声音,明其略例,与夫修辞之术宜审正者,集为《杂义》。非诚正名而附其班,盖《匡谬正俗》之次也。

  西方以数声成言乃为一字,震旦则否。释故、释言而外,复有释训。非联绵两字,即以双声叠韵成语。此异于单举者。又若事物名号,合用数言。岁阳、岁阴,义则难解。放勋、重华,古圣之建名;阿衡、祈父,官僚之定命;是皆两义和合,并为一称。苟自西方言之,亦何异一字邪?今通俗所用,虽廑跂二千,其不至甚忧困匮者,固赖以转移尔。由是言之,抪于文俗者,亦逾万字。然于理财正辞,其忧不逮甚矣。若有创作,用缵旧文,故(一字)训(数字)两端,皆名一字。是则书童竹笘,数必盈亿也。

  “六书”之从形声,十固七八。自叔然、弘嗣,则有切音。其后或以婆罗门法贯之,宜若调瑟有准,观其纽切而知其音读者。然抽讽《广韵》,则二百六者勿能辨也。其能辨者,而九服又各异其敛侈也。音不吊当,彼是不明.人各相非,孰为雅言?察此其所由生,则尝正字母之读,以贯双声,未曾正二百六部建首之读,以贯叠韵。故呿、唫同概.而韵不可知。袭孙、韦切音之术,而弗整理,其切则杂举散字以为用,未尝一用字母部首,故枢轴繁乱而读不可知。世言汉文杂识,不若欧洲之易简。若专以字母韵首为纲,上、去傅于平声,加之点识,以示区别,所识不过百名。而切字既有定矣,虽咳笑鷇音之子,使无歧声,布于一国,若乡邑相通,可也。

  上世语言简寡,故文字少而足以达旨。及其分析,非孳乳则辞不计。若彼上世者,与未开之国相类,本无其事,固不必有其言矣。

  案:柏修门人种,以同部女子为男子所公有,故无夫妇妃耦之言;妇人、处子,语亦弗别。征之《说文》:“妇.服也,从女持帚洒扫。”《曲礼》:“士曰妇人,庶人曰妻。”斯适人之定名可知也。然《士丧礼》:“妇人侠床”,注谓“妻妾子姓”。语无区别,与柏修门种勿殊。盖虙牺俪皮以前之遗语尔。

  又父子、君臣、夫妇、朋友各有正文,而昆弟独假于韦束之次弟,其后乃因缘以制“{罣-土+弟}”字。《说文》兄虽训长,毛公故训义实为兹。盖繇兹长而为长者,亦犹令长之引伸矣。斯则兄弟、昆弟,古无其文,盖亦无其语也。大宗嗣始祖,小宗嗣四亲,族人为宗服齐衰三月。宗之重于家族政体,久矣。其始鉴于立少,惧其动摇,而尊之使峭不可登;族人不得以其戚戚君,亦不得以其戚戚宗子。故余子于适长,无敢有兄与昆之称。虽适长亦以臣庶视余子,未尝言弟也。其诸庶相谓,则孟、仲及季而已。本无兄弟、昆弟之名,故亦不制其字。及其立名借字,则社会已开,必在三王之际也。

  又加路脱称:达马拉人,以淡巴苽二本,易羊一匹;淡巴苽十本,易犊一头。然其算术,知五而止。自五以上,无其语言,亦无会计。故见淡巴苽十本者,扩张两手,以指切近,略知其合于二五之数.而不知其十也。又其嚚顽者,识数至三而止。及奥大利亚人,则三数犹不能憭。夫世无衡量筹算,人之纪数,固以指尔。以五指为极数,而不能使左右相代以定位,则五以上,宜不能知也。汪容甫作《释三九》篇,遍征古籍,凡欲甚言多数者,或则举三,或则举九。余以为举九者,在社会开明而后;若举三,则上古之遗言也。当是时,以为数至于三,无可增矣。且虙牺已有十言之教,而《易》言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律历志》言五六“天地之中合”。其他五行、五色、五声、五味之属,大氐以五为度。盖当时亦特虙牺知十耳。元元之民,则以为数至于五,无可增矣。后世虽渐文明,而数极三五之说,传之故老,习于胲颊,故亦相引而弗替乎?

  又古之言人、仁、夷同旨。案,《说文》古文仁字作{尸二}。而古夷字亦为{尸二}。(《汉书·樊哙传》“与司马{尸二}战砀东”,注:“{尸二},与夷同。”《孝经·仲尼居》释文:“{尸二},古夷字。”)此假仁为夷也。《海内西经》:“百神之所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仁羿者,夷羿,《传》云“夷羿收之”是也。《说文》言夷俗仁,仁者寿。故夷与仁,声训本通,脂真之转,字得互借。《表记》《中庸》皆云:仁者,人也。《表记》曰:“以德报怨,则宽身之仁也。”《韩敕碑》:“有四方士仁。”皆借仁为人矣。乃知人与仁、夷古只一字。盖种类之辨,夷字从大,而为人。自禹别九士,始以夏为中国之称,制字从页,臼、攵以肖其形。自禹而上,夷、夏并号曰人耳。夷俗仁,故就称其种为人,以就人声,而命德曰仁。仁即人字。自名家言之,人为察名,仁为玄名,而简朴之世未能理也。古彝器人有作“仌”者。重人则为仌,以小画二代重文,则为仁,明其非两字矣。自夷夏既分,不容通言为人.始就人之转音而制夷字。然《说文》儿字下云:“仁人也,古文奇字人也。”夫古文与小篆一字耳,何故别训为仁人?则知左史官之制儿字.盖专以称东夷,以别夏人。夷俗仁,故训曰仁人。(此义治小学者多不瞭,非深察古今变故不知)《白虎通义》谓夷者蹲夷无礼义,故儿字下体诘屈,(《说文》儿字下引孔子曰:“在人下.故诘屈。”)以象蹲夷。且《海内西经》:“仁羿”,《说文系传》儿字下注引作“人羿”。是儿、夷一字异读之明征。通其源流正变言之,则人、儿、夷、仌、仁、{尸二}六字,于古特一字一言,及社会日进,而音义分为四五。夫语言文字之繁简,从于社会质文,顾不信哉!

  六书初造,形、事、意、声,皆以组成本义,惟言语笔札之用,则假借为多。小徐系《说文》,始有引伸一例。然鄦君以令长为假借,令者发号,长者久远,而以为司命令位夐高者之称。是则假借即引伸,与夫意义绝异,而徒以同声通用者,其趣殊矣。

  夫号物之数曰万,动植、金石、械器之属,已不能尽为其名。至于人事之端,心理之微,本无体象,则不得不假用他名以表之。若动静形容之字,诸有形者已不能物为其号,而多以一言概括;诸无形者则益不得不假借以为表象,是亦势也。

  姊崎正治曰:表象主义,亦一病质也。凡有生者,其所以生之机能,即病态所从起。故人世之有精神见象、社会见象也,必与病质偕存。马科斯牟拉以神话为言语之瘿疣,是则然矣。抑言语者本不能与外物泯合,则表象固不得已。若言雨降,(案:降,下也。本谓人自陵阜而下)风吹,(案:吹,嘘也。本谓人口出气息)皆略以人事表象。繇是进而为抽象思想之言,则其特征愈箸。若言思想之深远,度量之宽宏,深者所以度水,远者所以记里,宽宏者所以形状空中之器,莫非有形者也,而精神见象以此为表矣。若言宇宙为理性,此以人之材性表象宇宙也。若言真理,则主观客观初无二致,此以主观之承仞,客观之存在,而表象真理也。要之,生人思想,必不能腾跃于表象主义之外。有表象主义.即有病质冯之。

  其推假借引伸之原,精矣。然最为多病者,莫若神话,以“瑞麦来牟”为“天所来”;而训“行来”,以“{丿乙}至得子”为“嘉美之”,而造“孔”字。斯则真不失为瘿疣哉!

  惟夫庶事繁兴,文字亦日孽乳,则渐离表象之义而为正文。如能,如豪,如群,如朋,其始表以猛兽羊雀。此犹埃及古文,以雌蜂表至尊,以牡牛表有力,以马爵之羽表性行恺直者。(嗀利亚《英文学史》)久之能则有志,豪则有势,群则有宭,朋则有倗,皆特制正文矣。而施于文辞者,犹习用旧文而怠更新体;由是表象主义日益浸淫。然赋颂之文,声对之体,或反以代表为工,质言为拙,是则以病质为美疢也。杨泉《物理论》有云:“在金石曰坚,在草木曰紧,在人曰贤。”(《艺文类聚》人部引)此谓本繇一语,甲乇而为数文者。然特就简毕常言,以为条别,已不尽得其本义。(紧,本义训缠丝急,引伸施于草木)斯义益衰,则治小学与为文辞者,所繇忿争互诟,而文学之事,弥以纷纭矣。

  如右所述,言语不能无病。然则文辞愈工者,病亦愈剧。是其分际,则在文言质言而已。文辞虽以存质为本干,然业曰“文”矣,其不能一从质言,可知也。文益离质,则表象益多,而病亦益笃。斯非直魏、晋以后然也,虽上自周、孔,下逮嬴、刘,其病已淹久矣。汤武革命而及“黄牛之革”,皿虫为蛊而云“干父之蛊”。易者,象也,表象尤箸。故治故训者,亦始自《易》,而病质亦于今为烈焉。

  虽然,人未有生而无病者,而病必祈其少。瀸污渍染,宁知所届?荀氏有言:乱世之征,文章匿采。(《乐论》)焉可长也?近世奏牍关移,语本直核,纯出史胥,其病犹少。而庸妄宾僚,谬施涂塈,案一事也,不云“纤悉毕呈”,而云“水落石出”;排一难也,不云“祸胎可绝”,而云“釜底抽薪”。表象既多,鄙倍斯甚。夫言苛则曰“吹毛求疵”,喻猛则曰“鹰击毛鸷”,迁、固雅材,有其病矣。厚味腊毒,物极必反,遂于文格,最为傭下。是则表象之病,自古为昭。

  去昏就明,亦尚训说求是而已。自昔文士,不录章句,而刘彦和独云:“注释为词,解散论体,杂文虽异,总会是同。”(《文心雕龙·论说篇》)斯固文辞之极致也。若郑君之谱《毛诗》.公彦之释《士礼》,武子之训《穀梁》,台卿之读《孟子》,师法义例,容有周疏,其文辞则皆惑然信美矣。当文学陵迟,躁人喋喋,欲使渐持名实,非此莫由也。有通俗之言,有科学之言,此学说与常语不能不分之由。今若粗举其略:炭也,铅也,金刚石也,此三者质素相同,而成形各异,在化学家可均谓之炭。日与列宿,地与行星,在天文亦岂殊物?然施之官府民俗,则较然殊矣。夫盘盂钟镈,皆冶以金;几案杯箸,皆雕以木;而立名各异,此自然之理。然苟无新造之字,则器用之新增者,其名必彼此相借矣。即如炱煤曰煤,古树入地所化,亦因其形似而曰煤,不知此正宜作墨尔。曩令古无墨字,则必当特造矣。

  有农牧之言,有士大夫之言,此文言与鄙语不能不分之由。天下之士大夫少而农牧多,故农牧所言,言之粉地也。而世欲更文籍以鄙语,冀人人可以理解,则文化易流,斯则左矣。今言道、义,其旨固殊也。农牧之言道,则曰道理;其言义,亦曰道理。今言仁人、善人,其旨亦有辨也。农牧之言仁人,则曰好人;其言善人,亦曰好人。更文籍而从之,当何以为别矣?夫里巷恒言,大体不具,以是教授,适使真意讹殽,安得理解也?昔释典言“般若”者,中国义曰智慧。以般若义广,而智慧不足以尽之,然又无词以摄代,为是不译其义,而箸其音。何者?超于物质之词,高文典册则愈完,递下而词递缺,缺则两义掍矣。故教者不以鄙语易文言,译者不以文言易学说,非好为诘诎也,苟取径便而殽真意,宁勿径便也。

  志念之曲折,不可字字而造之,然切用者不宜匮乏。如此直行曰径,易言也;一曲一直曰迂,若不特为之名,则于言冗矣。如物有大小,易言也;自圆心以出辐线,稍前益大曰耎,若不特为之名,则于言冗矣。如形式之分合,易言也;望两物平行者,渐远而合成交角曰{日匕},若不特为之名,则于言冗矣。古义有精眇翔实者,而今弗用,举而措之.亦犹修废官也。如火车中止,少顷即行,此宜用辍字古义。如铁路中断,济水复属,此宜特为制字。雷霆击物,昔称曰震。火山之发,上变陵谷,下迁地臧,今宜何称?釜气上烝,昔号曰融。既烝复变,既烝复凝,今宜何号?南北极半岁见日,半岁不见日,昔名之暨。赤道下昼夜平等者,今宜何名?东西半球两足相抵,昔为之僢。(正当作舛)东西背驰,终相会遇者,今宜何谓?以此比例,不翅千万。择其要者,为之制字,则可矣。

  故有之字,今强借以名他物者,宜削去更定。若鎕锑,本火齐珠也,今以锑为金类元素之名。汽,本水涸也,今以汽为烝气之名。名实掍殽,易令眩惑。其在六书,诚有假借一科,然为用字法,非为造字法。至于同声通用,盖不可与造字并论矣。是故锑、汽等文,必当更定。

  官吏立名,疆域大号,其称谓与事权不同者,自古有之。如秦以御史为三公,于周特簪笔之吏;唐以侍中为宰相,于汉则奉壶之役也。然封驳之官,谓之给事;一萃之长,号以千总,则已甚矣。若夫展转沿袭,至不可通者,则始于元后。如升州为府,而府仍号以某州,最为无义。今官书文牍,辄言各直省,此复袭明而误。彼时有南北直隶,故曰各直;有十三省,故曰各省。今直隶非有二也,且亦一行省耳。然则称各省以足;(省当称司,或当称部,前人已言之,此姑从俗)仍言各直,所指安在?乃观于日本之官号,何其剀切雅驯也?近法东邻,庶几复古哉!

  转译官号,其事尤难。盖各国异制,无缘相拟。或谓宜一切译音,如汉时且渠、当户例。然左右贤王、僮仆都尉,则固译义矣。要之,中国当自定官号,名实既核,则相切者多,必不能比傅,然后如贤王、仆射,非汉所有,而特为作名可也。并不能为之作名者,然后从且渠、当户例可也。

  人名地名,虽举音而当知其意。

  从说之,苫越生子,命曰阳州,人以地名也。蒲姑,东土奄君之号,人地互称也。怀坏,汜汎,由事得称;仲中,屔和,义事兼具,此其模略可知也。

  横说之,释典言世间名字,或有因缘,或无因缘。其大齐曰:有因缘者,如舍利弗,母名舍利,因母立字,故名舍利弗;如摩鍮罗道人,生摩鍮罗国,因国立名,故名摩鍮罗。无因缘者,如曼陀婆,一名二实,一名殿堂,二名饮浆,堂不饮浆,亦复得名为曼陀婆;如萨婆车多,名为蛇盖,实非蛇盖。然则渠搜以罽毳名,支那以蚕丝名,(世谓震旦、支那,译皆言秦。今人考得,实为蚕义)域多利以英吉利主名,非律宾以西班牙王名,是亦地名之有因缘者也。若能蒐集故言,如昔儒之为《春秋名字解诂》者,其于古训当愈明也。

  狗有县蹄曰犬,(《说文》)犬未成豪曰狗。(《释畜》)通言则同,析言则异。故辨于墨子者曰:“狗,犬也,而杀狗非杀犬也,可。(《经下》)鸟白曰{白隺},霜雪白曰皑,玉石白曰皦。(《说文》)色举则类,形举则殊。故驳于孟子者曰:白羽之白,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告子》)中夏言辞,有流貤而无疑止,多支别而乏中央。观斯二事,则可知矣。《释故》以三十余言总持一义,谅以八代殊名,方国异语,靡不集合,非一时能具数词也。《方言》列训“大”者十二语,列训“至”者七语,而云别国之言,初不往来。旧书雅记,俗语不失其方,今则或同。是知闭关裹足之世,人操士风,名实符号,局于一言;而文辞亦无俪语也。

  若《史通·杂说》载姚最《梁后略》述高祖语曰:“得既在我,失亦在予。”以为“变我称予,互文成句,求诸人语,理必不然。”由俪辞盛行,语须耦对故也。此于俪辞固伤繁郑,抑观庄周《山木》已云:“吾无粮,我无食矣!”(近世多读“我”为“饿”。从《释文》所举,一本也。然使辞避繁复,则但云“吾无粮”,足矣。《齐物论》云:“今者吾丧我。”吾、我互举,则此亦未必非互文)使只有“我”字,而无同训之“予”,则斯语不得就也。臧洪《与陈琳书》:“足下徼利于竟外,吾子托身于盟主。”许靖《与曹公书》:“国家安危,在于足下;百姓之命,县于执事。”寻其辞例,是亦同揆。使称人者徒曰“足下”,莫曰“吾子”、“执事”者,则斯语亦不得就也。爰在《柏舟》,则“顜闵既多,受侮不少”,义趣两同,而表里各异,非一训数文之限。若乃素王《十翼》,史聃一经,捶句皆双,俪辞是昉,察其文义,独多对待。然老云“为天下谿,为天下谷”,豁、谷大同,(《释水》:“水注川曰谿,注谿曰谷。”此广陋之异。《释山》:“山豄无所通谿。”《说文》:“水出通川为谷。”此通塞之异。而《广雅·释山》则直云:“谿,谷也。”故谓大同)直取相变;孔云“危者使平,易者使倾”,义有正负,文实互施;(《晋语》韦解:“倾,危也。”《释故》:“平,易也。”陆绩说此,即云“易,平也”)非有一训数文,亦不得为斯语矣。

  虽然,俪体为用故,繇意有殊条,辞须翕闢,孑句无势不可已。所以晋、宋作者,皆取对待为工,不以同训为尚,亦见骈枝同物,义无机要者也。(明张燧作《千百年眼》十二卷,有《说古人文辞》一条,曰:“「修禊序丝竹管弦」,本出《前汉·张禹传》。又如《易》曰「明辨晰也」,《庄子》云「周遍咸」,《诗》云「昭明有融,高朗令终」,宋玉赋云「旦为朝云」,古乐府云「莫夜不归」,《左传》云「远哉遥遥」,《邯郸淳碑》云「丘墓起坟」,古诗云「被服罗衣裳」,《庄子》云「吾无粮,我无食」,《后汉书》云「食不充粮」。古人文辞,不厌郑重,在今人则以为复矣。”案:张氏所举,非必同训,若云“明而未融”、“墓而不坟”,则明、融、墓、坟,自有辨也。然析言则殊,通言则一,用之文辞,固取大同而遗不异,则虽谓一训,可也)

  夫琴瑟专一,不可为听,分间布白,乡背乃章。故俪体之用,同训者千不一二,而非同训者擅其全部矣。辞气不殊.名物异用,于是乎辞例作焉。

  辞例者,即又不可执也。若言“上下无常,进退无恒”;(《易·文言》)“处而不底,行而不流”;(《左》襄二十九年传)一则同趣,(谓“上下”与“进退”、“常”与“恒”皆同趣)一则僢驰。(谓“处”与“行”、“底”与“流”,义相反对)要其辞例则一,词性亦同,义有正负,而度无修短者也。至如《墨子·经说下》云:“白马多白,视马不多视。”(视马,谓马之善视者)白马、视马,辞例一也。而白为全体,视为一部,观念既殊。则词性亦殊矣。谢惠连《雪赋》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夺鲜、失素,辞例一也。而素为举性,鲜为加性,(《黑子·经上》有“移举加”之文,谓言词分移、举、加三性。《经说上》释之曰:“狗犬,举也;叱狗,加也。”盖直指形质谓之举,意存高下谓之加。如素,即白色,是为直指形质。如鲜.《方言》训好.《淮南·俶真训》注训明好。好者,繇人意好之,是为意存高下。如平气称狗,是为直指形质;如激气叱狗,是为意存高下。同一言狗,而有举、加之别,是犹长言短言,固不系文字之殊矣。至如鲜、素之属,皆形容词也,而当定其科别。故今取《墨子》语,命之曰举性形容词,加性形容词)观念既殊,则词性亦殊矣。

  推是以言,春为苍天,秋为旻天;(《’释文》)仁覆愍下而言旻,远视苍然而言苍;函德与表色不同也。天子曰后,庶人曰妻;(《曲礼》)君母得言大后,民母不得言大妻;尊号与常名不同也。且元年一年,其实同也。递数之始,于一曰元;骈列之举,其一不曰元。故孔子书“元年”,子夏问曰:“曷不起初、哉、首、基?”(张揖《上广雅表》引《春秋元命苞》)若言一人,不得言初人、哉人矣。中国、内国,其实同也,在外而正亦曰中,在内而倚不曰中。故惠施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庄子·天下》)无外者,尺度绝,而亦无中,然未尝无内。若胶执辞例,而谓准度两语,分刌无差,至于白、视、素、鲜,亦必为之穿穴形声,改字易训,则是削性以适例也。

  近世作者,高邮王氏实惟大师,其后诸儒,渐多皮傅。观其甚者,虽似涣解,方更诘鞫,宜有所杀止矣。

  古人文义,与今世习用者或殊,而世必以近语绳之。或举《孟子·万章篇》“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谓“之”、“其”同义,而用之不得不异。野哉!其未知,盖阙也。《康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朕其弟”,即“朕之弟”也。《书序》;“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即“尧闻其聪明”也。《左》定二年传:“夺之杖,以敲之。”“夺之杖”,即“夺其杖”也。夫何不可代用乎?

  盖之、其、是、者四文,古实同义互用,特语有轻重,则相变耳。《鸿范》曰:“时五者来备。”《宋世家》作“五是来备。”(《后汉书·李云传》作“五氏”。氏、是同音通用。《荀爽传》作“五韪”,以“韪”训“是”,非其义也)以“是”同“者”训矣。且“五是”,亦“时五”之倒语也。《艺文志》“儒家者流”,以今世文义言之,“者”字甚诘诎难通。寻《说文》:“者,别事词也”;《丧服》注“者者,明为下出也”。故“者”义与“是”、与“此”相类,至今有“者番”、“者回”等语。“儒家者流”,儒家。宜读“者流”为句,“者流”犹言“此流”也。《释训》:“之子者,是子也。”故“之”亦与“是”、“此”义同。比类观之,知古人于普通代名词,通言互用,不得以《孟子》“之”、“其”偶异,而谓辞气异施矣。

  高邮王氏,以其绝学释姬汉古书,冰解壤分,无所凝滞。信哉!千五百年未有其人也。犹有未豁然者,一曰倒植,一曰间语。

  倒植者,草昧未开之世,语言必先名词,次及动词,又次其助动词。譬小儿欲啖枣者,皆先言枣,而后言啖。百姓昭明,壤土割裂,或顺是以成语学,或逆是以为文辞。支那幅土,言皆有序,若其纵迹,未尽涤除。《书·禹贡》言“祗台德先”,(郑注:“其敬悦天子之德既先”)即“先祗台德”也。《无逸》言“大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俾服,即康功田功”,(“伪孔”作“卑服”,今从《释文》引马本。马云,“俾,使也。”是谓大王、王季,使文王就服康功田功)即“俾文王即服康功田功”也。《墨子·非乐》引武观曰:“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即“饮食于野”也。(此与室于怒、市于色一例,最易憭)《非命上》引《仲虺之告》曰:“帝式之恶,袭丧厥师。”即“帝式恶之”也。(今本“式”作“伐”。据《非命中》《非命下》更正。案:《非命中》云:“帝式是恶,用阙师。”《非命下》云:“帝式是增,用爽厥师。”式,用也。帝用之恶,即帝用恶之也)《诗·日月》言“逝不古处”,传训“逝”为“逮”,即“不逮古处”也;“逝不相好”,传云“不及我以相好”也。《公羊》襄二十七年传言“昧雉彼视”,即“视彼昧雉”也。此其排列,亦不能尽合矩度。要之,此方古语,必有特别者矣。

  间语者,间介于有义之词,似若繁冗,例以今世文义,又如诘诎难通。如《卷耳》言“采采卷耳”,而传云“采采,事采之也”,训上“采”字为“事”;以今观之,似迂曲不情。又如《载驰》言“载驰载驱”,传云“载,辞也”;其他“载”可训“辞”者,多训为“事”。如《释故》云“言,间也”;(间即助词)又云“言,我也”。若《诗》“言告师氏”、“言告言归”、“受言臧之”之辈,以今观之,皆可训“间”,而传皆训“我”;笺则“言”训“我”者,凡十七见。近人率以诘屈不通病之。毛公生于衰周,文学方盛,宁于助词尚不能通?郑君虽专治朴学,不尚文采,观其《谱序》与《戒子书》,固文章之杰也。然其训说,必如是云者,正以二公深通古语耳。夫绝代方言,或在异域。日本与我隔海而近,周秦之际,往者云属,故其言有可以证古语者。彼凡涉人世之辞,语末率加“事”字,或以コト代之,コト亦事也。又凡语不烦言我而必举我字者,往往而有,如“事采”辈,特以事字居前,其排列稍异东方,而“言告”、“言臧”之训“我”,则正与东方一致。以今观古,觉其诘诎,犹以汉观和尔,在彼则调达如簧矣。虽然,训事训我,又不得胶执读之。“事”与“我”即为助词。故“载”之训“事”,与训“辞”同;“言”之训“我”,与训“间”同。同条共贯,皆以助唇吻之发声转气而已。

  当高邮时,斯二事尚未大箸,故必更易旧训,然后辞义就部。是亦千虑之一失乎?疏通古文,发为凡例,故来者之任也。

  《史通·杂说篇》云“积字成文”,“由趋声对”。然则有韵之文,或以数字成句度,不可增损;或取协音律,不能曲随己意。强相支配,疣赘实多。

  故又有训故常法所不能限者。如古辞《鸡鸣高树颠》云:“黄金络马头,熲熲何煌煌。”熲熲、煌煌,义无大异,(《释故》:“熲,光也”。《说文》:“熲,火光也。”《苍颉篇》:“煌,光也。”《说文》:“煌,煌辉也”;“辉,光也”,并同)而中间以“何”字,直以取足五言耳。(其有非韵文而文义类此者。如《书·多方》“大淫图天之命{佾-亻+尸}有辞”。据《多士》“大淫泆有辞”,《释文》引马本,泆作{佾-亻+尸}。则此“{佾-亻+尸}”亦即“泆”也。于“大淫泆有辞”之间,间以“图天之命”四字,与“熲熲何煌煌”相似,然尤不可理解。此则疑是简札烂错,非其本然,不则古语泰无规则矣)

  亦有当时常语,非训故所能割解者。魏武帝《蒲生篇》,东阿王《明月篇》,皆云“今日乐相乐”。魏文帝《朝日篇》,云“朝日乐相乐”。是“乐相乐”为当时常语也。斯二者必求其文义,则窒阂难通,诚以韵语异于他文耳。《诗·卷阿》言“亦集爰止”,集、止义一也。(《鸨羽》传:“集,止也。”)爰有于、於、曰三训,(《释故》)间于集、止之间,皆不安聑。斯非“熲熲何煌煌”之例邪?《式微》言“式微式微”,传云“式,用也。”“用微用微”,语难憭矣!(《经传释词》以式为发声语。其实训用者,亦发声)斯非“乐相乐”之例邪?虽然,类是者亦千百之十一焉尔。不通斯例,则古义不完;逐流忘返,则缪说兹起。世有妄人,喜云“读书不求甚解”,故不得以余说为杓秉也。

  前世作述,其篇题多无义例。《和式》《盗跖》,以人名为符号。《马蹄》《骈拇》,以章首为楬橥。穿凿者,或因缘生义,信无当于本旨也。至韵文,则复有特别者。盖其弦诵相授,素繇耳治,久则音节谐孰,触激唇舌,不假思虑,而天纵其声。此如心理学有曰联念者,酲醉之夫,或书一札,湎乱易讹,固其职矣;而讹者或有文义可通,要必其平日所习书者,此手有联动也。歌繇旧曲,成响在喉,及其抒意倡歌,语多因彼,此口有联声也。

  是故后人新曲.往往袭用古辞,义实去以千里。若《吕氏春秋·古乐》曰:“汤命伊尹,作为《大护》,歌《晨露》,修《九招》《六列》,以见其善。”夫“晨露”为义,大氐如《小雅》所言“匪阳不晞”者也,而音谐语变,则遂为“振鹭”。《周颂》云:“振鹭于飞,于彼西雍”,以是名篇,《鲁颂·有駜》亦云“振振鹭,鹭于下”,皆自此流变者也。汉鼓吹铙歌十八曲,有《朱鹭》篇,其辞曰:“朱鹭,鱼以乌,路訾邪!鹭何食?食茄下。不之食,不以吐,将以问诛者。”及何承天拟作《朱路篇》,则曰:“朱路扬和鸾,翠盖耀金华。”音均递代,以水鸟为轮舆。是即晨露、振鹭转变之例也。铙歌又有《拥离》,其辞曰:“拥离趾中可筑室,何用葺之蕙用兰。拥离趾中。”及承天拟作《雍离》篇,则曰:“雍士多离心,荆民怀怨情。”以雍为雍州矣。又有《上邪》,其辞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及承天拟作《上邪篇》,则曰:“上邪下难正,众枉不可矫。”以邪为邪正矣。是皆声类相同,辞旨大异,其名实讹变,又不可以训故常法限之也。亦有义训相近.而取舍绝殊者。若《吕氏·古乐》所载有娀二女作歌曰“燕燕往飞”,而《邶风》曰:“燕燕于飞”;涂山女作歌曰:“候人兮猗”,而《曹风》曰“彼候人兮”。孔甲作《破斧之歌》,而《豳风》亦有《破斧》。寻其事指,绝非一揆,而文句相同,义训亦近。斯皆所谓音节谐孰,天纵其声者也。必欲彼此互证,岂非陷于两伤者乎?

  复有用古调以成新曲,而其篇题与诗旨绝远者,乃骫曲傅合以就之。如古《黄爵》《钓竿》二行,未知何指。及傅玄作《鼓吹曲》以颂晋德,则因《黄爵》而傅合于伯益之知鸟言,因《钓竿》而傅合于大公之善饵术,然后可以言“神雀来游,飞龙戾天”,而与晋德相会。夫古之《黄爵》《钓竿》,亦未必取于致嘉瑞、用阴符也。此骫曲迁就者又为一例,三百五篇盖未之见。虽然,六代之乐,今尽崩阤;文始五行,唐后亦缺。古乐章之篇题,既不可睹,宁知三百五篇必无是例乎!

  世言希腊文学,自然发达,观其秩序,如一岁气候,梅华先发,次及樱华;桃实先成,次及柿实;故韵文完具而后有笔语,史诗功善而后有舞诗。(歰江保《希腊罗马文学史》)韵文先史诗,次乐诗,后舞诗;笔语先历史、哲学,后演说。其所谓史诗者:一、大史诗,述复杂大事者也;二、裨诗,述小说者也;三、物语;四、歌曲,短篇简单者也;五、正史诗,即有韵历史也;六、半乐诗,乐诗、史诗掍合者也;七、牧歌;八、散行作话,毗于街谈巷语者也。征之吾党,秩序亦同。夫三科五家,文质各异,然商、周誓诰,语多磔格;帝典荡荡,乃反易知。繇彼直录其语,而此乃裁成有韵之史者也。(《顾命》:“陈教则肄肄不违。”江叔沄说,重言肄者,病甚,气喘而语吃。其说最是。夫以剧气蹇吃,犹无删削,是知商、周记言,一切迻书本语,无史官润色之辞也。帝典陈叙大事,不得多录口说,以芜史体,故刊落盈辞矣)盖古者文字未兴,口耳之传,渐则忘失,缀以韵文,斯便吟咏,而易记臆。意者苍、沮以前,亦直有史诗而已。下及勋、华,简篇已具,故帝典虽言皆有韵,而文句参差,恣其修短,与诗殊流矣。其体废于史官,其业存于矇瞽。繇是二《雅》踵起,借歌陈政,(《诗序》:“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同波异澜,斯各为派别焉。

  春秋以降,史皆不韵,而哲学演说亦繇斯作。原夫九流肇起,分于王官,故诸子初兴,旧章未变,立均出度,管、老所同。建及孔父,优为俪辞;墨子谆谆,言多不辩;奇耦虽异,笔语未殊。六国诸子皆承其风烈矣。斯哲学所由昉乎?从横出自行人,短长诸策实多口语,寻理本旨,无过数言,而务为粉葩,期于造次可听。溯其流别,实不歌而诵之赋也。秦代仪、轸之辞,所以异于子虚、大人者,亦有韵无韵云尔。名家出自礼官,墨师史角,固清庙之守也。故《经说》上下,权舆于是;龙、施相绍,其流遂昌。辩士凌谇,固非韵文所能检柙矣。然则从横近于雄辩,虽言或偭规,而口给可用。名家契于论理,苟语差以米,则条贯已歧。一为无法,一为有法,而皆隶于演说者也。抑名家所箸,为演说之法程,彼固施诸笔龠,犹与演说有殊。至于战国游说,惟在立谈。言语、文学,厥科本异,凡集录文辞者,宜无取焉。(战国陈说,与宋人语录、近世演说为类,本言语,非文学也。效战国口说以为文辞者,语必伧俗,且私徇笔端,苟炫文采,浮言妨要,其伤实多。唐杜牧、宋苏轼,便其譁嚣,至今为梗。故宜沟分畛域,无使两份。文辞则务合体要,口说则在动听闻,庶几各就部伍尔。)

  武岛又次郎作《修辞学》曰:言语三种,适于文辞,曰见在语、国民语、箸名语,是为善用法;反之亦有三种,曰废弃语、(千百年以上所必用,而今亡佚者,曰废弃语)外来语、新造语,施于文辞,是为不善用法。世人或取丘墓死语,强令苏生,语既久废,人所不晓,辄令神味减失。如外来语,破纯粹之国语而驳之,亦非尽人理解;有时势所逼迫,非他语可以佣代,则用之可也;若务为虚饰,适示其言语匮乏耳。(美诗人普来乌德氏,尝语其友曰:观君数用法兰西文,果使精练英语,无论何种感想,自有语言可表,安用借法语也?武岛又次郎案:美语匮乏,不得不借他国输入,然普来乌德犹为是言,则外来语不得恣用,明矣)新造语者,盖言语发达之端,新陈代谢之用也;今世纪为进步发现之时,代有新事物,诚非新造语不明。然其用此,或为华言虚饰,或为势不可已,是有辨矣。古者日本思想简单,即简易之汉语,已足指明,而作者悫用险怪多画之文,何其陋也?

  案:武岛以外来、新造,有时需用;废弃语则直为官师所不材。是于日本,容可云尔。至于禹域,进化虽纡,人事万端,本殊偏岛。顷岁或需新造,寻检《苍》《雅》,则废语多有可用为新语者,若耎、{日匕}、辍、暨诸文是也。东人鲜通小学,不知其可相摄代,则宜以为一瞑而不复视矣。语有恶其冗长,施用遗言,则一二字可了者,于势固最为径便。西方新语,多取希腊,或本梵文,腐臭之化神奇,道则不易,宁若樊、卢诸子,憙为险怪,以眩视惑听邪?夫惟官号地望,箸于榜题,施于传志谱录者,必用今名,而他语皆不得代。械器舆服,古今异宜,亦又同此。故崔鸿易“抚盘”以“推案”,百药变“脱帽”为“免冠”,物非所有,饰从雅言,见讥于子玄矣。(见《史通·叙事篇》)今之言者,非拥旄剖符之率,而亟称“击节”;处髡首辫发之俗,而自述“抽簪”。此之宜绝,盖文辞之恒例也。若其雅俗称名,新故杂用,是宁有厉禁邪?

  至云“人所不晓,致减神味”,说尤鄙俴。夫废弃之语,固有施于文辞,则为间见;行于繇谚,反为达称者矣。颜籀作《匡谬正俗》,尝举数条。若《释故》云:“略,利也”,而唐人谓“厉刃”为“略刃”。《释故》云“洋,多也”,而山东谓“众”为“洋”。《释言》云“恫,痛也”,而大原谓“痛而呻吟”为“通唤”。(颜云:通,即恫)《晋令》有“覆逴”,而唐人谓检察探试为“覆坼”。此并旷绝千年,或数百稔,不见于文辞久矣!然耕夫贩妇,尚人人能言之。至于今日,斯例犹多。《方言》云“佻,(丁小反)县也”,今称“县系”曰“吊”,则其遗语也;“塞,安也”,今杭人谓“安宁”曰“利塞”,则其遗语也;“崽者,子也”,(音枲)湘沅之会,凡言是子者谓之“崽”,(声如宰)今湘粤人谓儿童曰“崽”,(声如宰)则其遗语也;“伪,(音讹)谓之{亻气}”,(注:船动摇之貌也)今南人皆谓动摇船曰“划”,则其遗语也。自秦以后,人臣不敢称“朕”,而今北人犹自称“朁”,斯“朕”之音变矣。晋人言“宁馨”,唐人言“某享”,(见《匡谬正俗》,云俗呼某人处为某享。享音火刚反)今吴、越人并有是语,斯亦关、雒之旧言矣。至于负重之呼“邪许”,痛苦之呼“燠休”;应人曰“若”,以诺而从若声;拒人曰“咅”,以否而从咅语。如此类者,何可胜道?又况思字从囟,(息晋切)俗学不晓其音,而里巷称小儿脑盖,犹曰“囟门”。礼有追胥,律令讹为缉捕,而鄙谚谓俾睨、侦伺,犹存胥语。(《地官》小司徒:“以此追胥。”注:“胥,伺捕盗贼也。”此本《释故》“胥,相也”为训。今律,缉捕义亦为伺。然缉字本义、借义,皆与“伺”训绝远。此必习用“胥”字,展转传讹,隶变“胥”字作“肙”,多讹为“咠”,官书又增偏旁,遂为“缉”字。今杨、越言俾睨、侦伺,则音如疏)故文辞则千年旷绝,繇谚则百姓与能,亦与颜籀所举一也。夫十棊之变,犹不可穷,而况天下之言乎?吾侪足迹,所涉无几,犹能举此数端。然则不晓者仅一部之文人,而晓者乃散在全部之国民,何为其惛懑减味也?

  由是以言,废弃语之待用,亦与外来、新造无殊,特当审举而戒滥耳。亚诺路得《评判论》曰:孰为见在?在视其施于体格、关于目的者而定之,不在常谈之有无也。此则废语所施,各于其党,其在学说,称名有界,先后同条。虽言两,而间以言二,不可也。其在常文,趋于达意,无问周、鲁;虽言光明,而增言缉熙,可也。《诗·敬之》:“学有缉熙于光明。”笺:“缉熙,光明也。”本《释故》、《文王》传)宁以牻{牛京}无常之辞,恣其狂举者乎?

  顾宁人曰:“舍今日恒用之字,而借古字之通用者,文人所以自盖其俚浅也。”是则然矣。余以黾勉、密勿,《毛》恒《鲁》通,而世多有用密勿者。匍匐、蒲伏.《诗》恒《传》通,而世多有用蒲伏者。若不推类例,抑彼扬此,则顾义亦无以立地。

  至乎六书本义,废置已夙;经籍仍用,假借为多。舍借用真,兹为复始,其与好书通用,正负不同,瞢者不睹字例之条,一切訾以难字,非其例矣。

  陆务观曰:“近世或掇《史》《汉》中字入文,自谓工妙,不知有笑之者,如彼雕琢,实可嗤鄙。”循研其实,今昔又殊。夫天子曰“乘舆”,名非今之宪典;朝士曰“荐绅”,物非今之章服。(乘舆、荐绅,皆《史》《汉》正文)若实异者无邮,而名通者受谯,方之陆义,不其远乎!乃夫一字所函,周包曲折,晚世废绝.辞不慊志,必当采用故言,然后义无遗缺。野者不闻正名之旨,一切訾以藻缋,非其例矣。知《尔雅》之为近正,明民之以共财,奇恒今古,视若游尘,取舍不同,惟其吊当。斯则华士謏闻,鄙夫玩习,其皆有所底止乎?

  章炳麟曰:后王置文部之官,以同一文字,比合形名,勿使僭差。其道则犹齐度量、一衡矩也。文辞者,亦因制其律令,其巧拙则无问。何者?修辞之术,上者闳雅,其次隐约,知谀辞之不令,则碑表符命不作,明直言之无忌,则《变雅》《楚辞》不兴。故世乱则文辞盛,学说衰;世治则学说盛,文辞衰。(如六国学说,盛于周、汉。此为学说始造之世,不与后代并论)若其训辞深厚,数典翔博者,独史官之籍尔,又与文辞异职者也。九变知言,出于庄周,则百世不能易矣!曰:天也,道德也,仁义也,分守也,形名也,因任也,原省也,是非也,赏罚也,以此大平。

述图第二十六

  画图之山川,不足以程远近;人物,不足以穷形相。廑而被壁,则当官者放不用矣。今之为画者,独缋地,自远西来,规方辨度,自径易也,而他图史皆晻昧。

  凡画图之亟,亡亟于军旅版籍。军旅之间,山海窈冥,林麓回闭,未战固图也;既战,亦宜图其出入,知其方略.以贻后人。昭于文字,营目而辨版籍之于地体华离,一事也。近世以地概丁,而后王之法,治以头会,季冬则街弹,三岁则大比,皆登其画象,以知民数。及其少壮老耄,与处险阻易以匿逃者,奸宄之萌,偷穴攻盗、杀人亡命无踪迹者,异国之宾旅杭江海以款关者,必把握其容法,足以辨识,故治于簟席,不劳。

  西方军有胜负,必{髟桼}而画之。古者得其方类。汉建昭四年春正月,以诛郅支单于告祠郊庙,群臣上寿,置酒,以其图书示后宫贵人。(服虔曰:讨郅支之图书也。右见《汉书·元帝纪》)此以知告捷者兼写其状也。

  西方以光学取民物形景,人必有象,以上有司。游观初至者,入于传舍,则警吏征之。古者得其方类。唐开元二十五年户令曰:“诸户计年,将入丁老疾,应征免课役及给侍者,皆县令貌形状以为定簿;一定以后,不须更貌;若有奸欺者,听随事貌定.以附于实。”天宝九载制:天下虽三载定户,每载亦有团貌.自今以后,计其转年,合入中男成丁五十者,任追团貌。(《通典》七)此以知民不匿形,足以拱柙也。

  夫古者绩事虽眇丽,比于西方,犹不尽空积忽微。后王所崇法,诚在彼矣。然往世独汉唐文牍有图,而宋元至今浸绝者,何也?曰:山川不足以程远近,人物不足以穷形相,廑而被壁,则当官者放不用也。

  古之尊官,器三,簪中图云。《散氏盘》曰:兓付散氏田器。”而《贾子》说郑伯肉袒牵羊,奉簪而献国。(《先醒》)兓、簪,皆志也。(《易·豫》:“朋盇簪。”京作“撍”,虞作“{音戈}”,是兓声、{音戈}声通。《春官》保章氏注:“志,古文识。”兓,簪皆可通识,即志字也)小史掌邦国之志则然。天府,“凡官府乡州及都鄙之治中,受而臧之”。小司寇“登中于天府”。中者,计簿也。(天府注:“郑司农云:治中,谓其治职簿书之要。”小司寇注:“上其所断狱讼之数。”皆谓中即计簿也。余以《礼器》云“因名山升中于天”,升中即登中,谓自陈功德,上计于天也。《论语·尧曰》“允执其中”,中亦簿书,犹言握天下之图也。《楚语》“余左执鬼中,右执殇宫”,中亦簿书,韦解谓“把其录籍”是也。又训中为身,则失之。寻用字从中,篆形作用,则知古文中字作{卅一},不从口也。用即{卌一}字,去其两简。簿书当为中字本义,{中乂}从又持中,可互证)

  中不可汗漫,簪足以昭视意旨,独画无分刌度齐,使人自为量。故至今犹用簪中,而不用图。(今乡邑垄庙,县亦有{卌一}图之,然粗粗无足言者)新圣观于艺人所为,朴樕小故,而昭其时物。

  乱世之征,文辩反覆而无征验,乐府通韵而违今古,(既非今韵,又非古音,吴棫、毛奇龄以来,其流繁矣)篆刻谲缪而弃形声,草书缴绕而难识知,比类万端,苟为哙事,以不征于民用者众矣,不画而止也。虽然,云能之长短,虽小足明其所缘矣。古之画者,侂于工师;今之画者,侂于名士。

公言第二十七

  求朝夕于大地,而千岁不定,横赤道之带是也;借假吾手所左右以期之,而上下于半球者异言矣;是以一方之人为公者也。黄赤、碧涅、修广,以目异;徵角、清商、叫啸、喁于,以耳异;酢甘、辛咸、苦歰、隽永百旨,以口异;芳苾、腐殠、腥蝼、羶朽,以鼻异;温寒、熙湿、平棘、坚疏、枯泽,以肌骨异;是以人类为公者也。生而乐,死而哀;同类则爱,异类则憎;是以生物之类为公者也。公有大小,而人不营度,公其小者,其去自私,不间以白氂。是故至人谓之“纍傂之智”。

  虽然,以黄赤碧涅之异,缘于人之眸子,可也;以目之眚者,视火而有青炎,因是以为火之色不恒,其悖矣。取岐光之壁流离,蔽遮之于白日,而白者为七色,非壁流离之成之,日色固有七,不岐光则不见也。火之有青炎,火者实射之,不眚目则亦不可见也。烛灺钧冶之上,七色而外,有幻火变火,可以熔金铁,而人目不能见。不见其光,而不得谓之无色;见者异其光,而不得谓之无恒之色。虽缘眸子以为蓺极有不缘者矣。(右论色)

  大鱼始生,卵割于海水,久渍而不知其咸。苟以是论咸味之无成极,而坐知咸者以舌臄之妄缘。(《荀子·正名篇》已言“缘天官”,又言“验之所缘,无以同异而观其孰调”。释典未入中国,儒书言“缘”者始此)夫缘非妄也,虽化合亦有其受化者也。且人日茹饮于酸素之内而不知其酢,及其食醯梅,则酢者觉矣。苟日寝处于醯梅而噍之,虽醯梅亦不知其酢也,乃酢于醯梅者则知之。是故分剂有细大,而淡咸无乱味。以忘微咸者而欲没咸之达性,固不厌也。(右论味)

  单穆公曰:目之察色,不过墨丈寻常之间,耳之察清浊,不过一人之所胜,故制钟大不出钧,重不过石,过是则听乐而震,观美而眩。声一秒之动,下至于十六,高至于三万八千,而听不逮。日赤之余{炎舌},(《说文》:“炎,火光上也”;“{炎舌},炎光也”。案:“炎光”,即今所谓光线;光自发点以至人目,皆顺线,行至目则成圜锥形,即炎光上锐之义)电赤之余{炎舌},光力万然蒸,而视不逮。余尝西登黄鹤山,瞻星汉阳,闪尸乍见,屑屑如有声。以是知河汉以外,有华臧焉,有钧天广乐之九奏万舞焉,体巨而吾耳目勿能以闻见也。以不闻见,毅言其灭没,其厌人乎?(右论声色二事)

  夫物各缘天官所合以为言,则又譬称之以期至于不合,然后为大共名也。虽然,其已可譬称者,其必非无成极,而可恣膺腹以为拟议者也。今吾以范人之形,而勿能求其异合于非人之形,其不从大共以为名者,数也。及夫宗教之士,知其宥,不知其别,以杜塞人智虑,则进化之几自此阻。吾与之陟灵台,曰:道型乎域中,而智周九天之上。

平等难第二十八

  天地之道,无平不陂。故曰:水平而不流,无原则遫竭;云平而雨不甚,无委云,雨则遫已;政平而无威,则不行。然则平非拨乱之要也。

  昔者平等之说,起于浮屠。浮屠之言平等也,盖亏盈流谦,以救时弊,非从而纵之,若奔马之委辔矣。何者?天毒之俗,区人类为四等:以婆罗门为贵种,世读书主祭;其次曰刹利,则为君相将士;其次曰毗舍,则为商贾;其次曰首陀罗,则苦身劳形,以事甽亩,监门畜之,而臧获任之。是四类者,庆吊不通,婚媾不遂,载在册府,世世无有移易。夫椭颠方趾一也,而高下之殊至是。此释迦所以不平,而党言平等以矫正之也。揉曲木者,不得不过其直,恣言至其极,则以为鷇卵毛鳞,皆有佛性,其冥极亦与人等。此特其左证之义,觊以齐一四类,而闳侈不经,以至于滥,有牛鼎之意焉。愚者滞其说,因是欲去君臣,绝父子,齐男女。是其于浮屠也,可谓仪豪而失墙矣。

  且平等之说,行之南北朝,则足以救敝,行之唐宋以后,则不切事情。是何也?当门地之说盛时,公卿不足贵,累囚俘虏不足贱,而一于种胄乎辨之。至唐高俭定《氏族志》,犹退新门进旧望,右膏梁左寒畯。盖其俗尚之敝,与天毒同风。观夫王源与富阳满氏为婚,班列不当,无损于礼教豪发。而沈约弹之,以为生死点辱,于事为甚,若以兹事为至僻回者。嘻!其挛也。于斯时也,而倡平等之说于其间,则菅蒯之弃,蕉萃之哀,息矣。其有助于政教,必不訾矣。

  今自包衣而外,民无僮仆。昔之男子入于罪隶、女子入于舂稿者,今亦及身而息。自冕黼旄钺以逮蓝缕敝衣者,苟同处里闬,一切无所高下。然则以种族言,吾九皇六十四民之裔,其平等也已夙矣。夫从而平之,则惟去君臣,绝父子,齐男女耳。

  昔者《白虎通德论》之言,以人皆上天所生,故父杀其子当诛。晋献公罪弃市,以杀其大子申生故。夫忍戾至于戕贼其所爱,则何人而不戕贼?又上绝其考妣之性,使无遗育,其在辟宜也。今缪推其同出于上天以立义,虽夏楚之教,没其慈爱,而诬之以酷烈,责之以自擅;若是,虽法吏之囚锢役作其罢民,亦酷烈自擅也。(欧美法有囚锢役作,无夏楚。说者必谓夏楚酷于囚锢役作,亦思数日之困悴,与一时之呼暴,在受者果孰甚乎?父之于子,必不忍囚锢役作之;成年而后,或施以夏楚,亦与榜掠异状。宁得倒置其重轻也?)

  乃夫男女之辨,非苟为抑扬而已。山气多男,泽气多女。(《淮南·堕形训》语)泽女不骈适则不夫,山女不适骈则不养,(俄罗斯人威斯特马科《婚姻进化论》有此说,今本之)数也。中国无媒氏以会男女,其数不彰。一岁之为盗贼罪人、劳作饿夫以死者,皆男也。男之彫丧,则怨女自多,而不得不制妾媵以通之。且人类者,欲其蕃衍,与一女伉数男,则不若一男而伉数女。夫以一男而伉数女,此犹三十辐共一毂,即其势固不可以平等,就除妾媵矣。

  有生与之技,有形与之材,官其剂量,则焉可平也?第马而殊骏驽,第人而殊佣下与卓跞,亦剂量殊尔,然犹以其第厚薄之。虽舜与造父者,亦若是厚薄之,况不易之剂量哉!(案:普鲁士宪法,女子不得嗣君位,此大陆主义与偏岛固殊,亦剂量然也)。昔樊英有疾,其妻使婢候问,英则下床答拜,曰:“妻,齐也,礼无不答。”(《后汉书·方术·樊英传》)君子齐其礼,而不齐其权也。

  古者谓君曰“林烝”,其义为群,此以知人君与烝民等,其义诚大彰明较箸也。及其駻然独立于民上,欲引而下之,则不能已。夫一哄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书,必立之师;虽号以民主,其崇卑之度,无大殊绝,而其实固已长人。故曰: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彼道家之言曰: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然则以投钩定赏罚,以三载考绩易总统,是特当轴处中者之所以避怨讟,顾贤桀安取乎?

  夫父子、夫妇之间,不可引绳而整齐之,既若是矣,君臣虽可平,抑于事故无取。故曰:平等之说,非拨乱之要也。

  虽然,吾尝有取矣,取夫君臣之权非平等,而其褒贬则可以平等也。昔者埃及之王称法老,死,大行至窆所,或颂其德,或指其邮,以得失相庚偿,过多则不得入墓。其王亦深自亟敕,惧罗罪辟,莫敢纵欲。是故中国称天以诔天王,而《春秋》有罪者不书其葬。

明独第二十九

  遇灵星舞僮而谓之曰:“子材众庶也。”则按剑而噁。俄而曰:“子材固卓荦,天上所独也。”则笑屑然有声矣。则又曰:“子入世不能与人群,独行而已。”则又按剑噁。乌乎!是何于名誉则欲其独,而入世则以独为大邮也?彼痼俗也,僮子且然,而况丈夫哉!

  眯夫,其乱于独之名实!夫大独必群,不群非独也。是故卓诡其行,虓然与俗争,无是非必胜,如有捲勇,如不可敔者,则谓之鸷夫而已矣;厚其泉贝,膏其田园,守之如天府之宲,非己也,莫肯费半菽也,则谓之啬夫而已矣;深溪博林,幽闲以自乐,菑华矣,不菑人也,觞鸟矣,不觞宾也,过此而靓,和精端容,务以尊其生,则谓之旷夫而已矣。三者皆似独,惟不能群,故靳与之独也。

  大独必群,群必以独成。日红采而光于晁,天下震动也;日柳色而光于夕,天下震动也;使日与五纬群,尚不能照寸壤,何暇及六合?海尝欲与江河群矣,群则成一渠,不群则百谷东流以注壑,其灌及天表。曰:与群而成独,不如独而为群王。灵鼓之翁博,惟不与吹管群也,故能进众也。使嘉木与莸群,则莫荫其下,且安得远声香?凤之冯风也,尐雏不能群,故卒从以万数。贞虫之无耦,便其独也,以是有君臣,其类泡盛。繇是言之,小群,大群之贼也;大独,大群之母也。

  不眯于独,古者谓之圣之合莫,抱蜀不言,而四海讙应,人君之独也。握其节,莫于分其算.士卒无敢不用命,大率之独也。用心不枝,孑然与精神往来,其立言,诵千人,和万人,儒墨之独也。闭閤而省事,思凑单微,发其政教,百姓悦从如蒲苇,卿大夫之独也。总是杂术也,以一身教乡井,有贤不肖,或觵之,或挞之,或具染请之,皆磬折而愿为之尸,父师之独也。吾读范氏书,至《独行传》,迹其行事,或出入党锢。嗟乎,菲独,何以党哉!

  古之人欤,其独而群者,则衣冠与骨俱朽矣。今之人,则有钱唐汪翁。其性廉制,与流俗不合。自湖北罢知县归,人呼曰“独头”,(案:独头,语甚古。《水经·河水注》“河北雷首山”引阚骃《十三州志》云:“山一名独头,山南有古冢,陵柏蔚然,欑茂丘阜,俗谓之夷齐墓。”是则以其狷介赴义,号曰独头,因名其山矣)自命曰“独翁”,署所居曰“独居”。章炳麟入其居,曰:“翁之独,抑其群也。”其为令,斡榷税,虽一锱不自私,府臧益充,而同官以课不得比,怨之:其群于州部也。罢归,遇乡里有不平,必争之,穷其氐,豪右衔忿,而寡弱者得其职姓:其群于无告者也。谆礼必抨弹,繇礼必撎:其群于知方之士也。夫至性恫天下,博爱尚同,軥录以任之,虽贾怨不悔,其群至矣,其可谓独欤?入瞽师之室,则视者独矣;入伛巫跛击之室,则行者独矣。视与行,至群也,而有时谥之曰独。故夫独者群,则群者独矣。人独翁,翁亦自独也,案以知群者之鲜也。

  乌乎!吾求群而不可得也久矣。抑岂无辑辞以定民者吾与之耦?天下多败群。故西入周南,而东亡命郁銕之野,傥得一二。当是时,水陆未移,官号未革,权概未变,节簜未毁;俎犹若俎,钲犹若钲,羽犹若羽,龠犹若龠,戚犹若戚;而文武解弛,举事丧实,引弓持柄,无政若雨。是为大群之将涣,虽有合者,财比于虮虱。于是愯然而流汗曰:“于斯时也,是天地闭、贤人隐之世也。”虽然,目睹其支体骨肉之裂而不忍,去之而不可,则惟强力忍诟以图之。

  余,越之贱氓也。生又羸弱,无骥骜之气,焦明之志,犹憯凄忉怛,悲世之不淑,耻不逮重华,而哀非吾徒者。窃闵夫志士之合而莫之为缀游也,其任侠者又吁群而失其人也,知不独行,不足以树大萃。虽然,吾又求独而不可得也。于斯时也,是天地闭、贤人隐之世也。吾不能为狂接舆之行吟,吾不能为逢子庆之戴盆。吾流污于后世,必矣!

冥契第三十

  章炳麟曰:吾不征伯夷,不尚观于斟雉之史,委蛇黄宗羲之言而攽君录,曰:天子之于辅相,犹县令之于丞尉,非夐高无等,若天之不可以阶级升也。輓近五洲诸大国,或建联邦,或以贵族共和。贵族之弊曰“寡人”,则大君之尊,日以骞损,而与列侯、庶尹同班。黄氏发之于二百年之前,而征信于二百年之后,圣夫!

  且夫鸡雍、桔梗,场圃以为至贱,而中其疾则以为上药。自古妄人之议,常冒没以施当时,卒其所言之中,亦与黄氏等者,盖未尝绝也。予观明武宗自号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兵部宣敕,虽御名不讳,传之后世,以为谈笑。又上求之,则汉灵帝尝内许凉、伍宕之说,谓大公《六韬》,有天子将兵事,因讲武平乐观,躬擐甲介马,称无上将军。此事稍不章。要之,二君皆淫酗昏虐之主,佻狎自丧,替其赤刀,诚无不酿嘲于后世者。然輓近尚武之国,其君皆自称元率,或受邻国武臣官号,佩其章韍,恹然勿以为怪,而戎事日修,则天子诚与庶官等夷矣。嗟乎!彼汉、明二主者,其惛欤?其逆计至是也?事之闯然而得之者,千世以后,辄与之相契合。章炳麟曰:岿乎君子,大哉黄中通理!

  南人曰:夏姬之蹙頞,其里连衽;戚施效之,蹙其頞,其里无炊灶。章炳麟曰:戚施之蹙頞,其里无炊灶;夏姬效之,蹙其頞,其里连衽。名实未亏,而爱憎相贸。于是知妄人之议不竟非,而举其事以酿嘲者,适咫尺之见也。

  章炳麟曰:中夏之王者,谓之天子。是故言苍牙者,以为出于东皇大一;而创业之主,其母必上帝冯身以仪之。吾读浮屠书,称帝曰帝释,亦曰释提桓因。是无他,彼塞种者,其氏曰释迦,以其王为出于上天,而因以其氏被之。惟牟尼陿小其说,摈排上帝,而犹谓之瞿释迦氏。(一作憍尸迦,亦称憍陈如.并一音之转)彼神灵其国主,翕然以为出于朱鸟权衡之宿。其于中夏,壹何其矩范之合也?自东自西,自南自北,凡长人者,必雄桀足以欺其下,以此羑民。是故拱揖指麾,而百姓趋令若牛马。章炳麟曰:大哉黄中通理!

  章炳麟曰:《封禅书》有八神将,大公以来作之,而天主其一也,则邪稣以为号。《六韬》曰:“武王伐纣,雪深丈余.有五车一马,行无彻迹,诣营求谒。大公曰:「此天方之神来受事。」遂以其名召入,各以其职命焉。”(见《旧唐书·礼仪志》引。《太平御览》十二引《阴谋》所载,与此略同)则穆罕默德以为号。是二子者,西隔昆仑,而南隔黄支之海,未尝一觌尚父之苗裔、诵其图籍,而称号卒同。(天主、天方,皆译语,然不失本意)岂姜姓四岳之掌宾饯者,其怪迂之说固多欤?天降时雨,山川出云。章炳麟曰:岿乎君子,大哉黄中通理!

通法第三十一

  帝王之政,不期于纯法八代。其次箸法,维清缉熙,合符节于后王,足以变制者,则美矣。周之克商,矢珪矢宪,与九鼎比尊。宪者,前代之图法,今以因革者也。明昭有刘,施于朱氏。

  汉之政,可法有二焉。

  天子曰县官,亦曰国家。(汉马第伯《封禅仪记》:“国家御首辇,人輓升山。”又云:“国家台上北面。”是称天子为国家也。法王路易十四曰“朕即国家”,中国固用此义)此其过制淫名。以土之毛,当会敛于己。然其名实自违,卒有私财,足以增修宫馆,得无亏大农经费。《新论》有曰:“汉定以来,百姓赋敛,一岁为四十余万万。吏奉用其半,余二十万万臧于都内,为禁钱。少府所领园地作务,八十三万万,以给宫室供养诸赏赐。”(《御览》627引桓谭《新论》。案:少府所入,不应倍于赋敛。盖是积岁羡余,非一年收入如此。然不审所据为何年,要指其著书时也)此为少府与主赋敛者分。帝有私产,不异编户,后王以皇室典范所录别于赋税者也。

  景、武集权于中央,其郡县犹得自治。古之王度,方伯之国则有三监。大国相也,其命曰“守”。故管仲言“有天子之二守”,(《左》僖十二年传)栾盈亦以士匄为“王守臣”。(《左》襄二十一年传)小国相也,其命曰“令”。故楚以子男,令尹辅之。及秦罢侯,而闿置其孤卿;郡则御史监之,其主者言“守”,其下县道言“令”,皆因前世建国之差率以为比。(晋侯问原守,史起为邺令。先秦之世,以方部大吏为守令,业有萌芽。要本被以相国之号,以为尊荣,亦犹后世藩镇之带京衔也。集成箸法,则自秦始)是故郡县之始,亡大异封建。汉氏因之,大守上与天子剖符,而下得刑赏辟除。一郡之吏,无虑千人,皆承流修职,故举事易而循吏多。成哀之末,纲纪败于朝,吏理整于府。至于元始,户口最盛矣。

  其县邑犹有议院。《稿长蔡湛碑》阴曰“贱民、议民”,与“三老、故吏、处士、义民”异列。议民者,西方以为议员,良奥通达之士,以公民参知县政者也。贱民者,西方以为私人厮役扈养,不及以政,不得选人,亦不得被选者也。此其名号炳然。国命不出于议郎,而县顾独与议民图事,与今俄罗斯相类。凡汉世道路河渠之役,今难其费,彼举之径易者,无虑议院之效。后王觖望于斯制,如其初政,则因是也。

  新与晋、魏、隋、唐之政,可法有一焉。

  汉承秦敝,尊奖兼并。上家累钜亿,斥地侔封君,行苞苴以乱执政,养剑客以威黔首;专杀不辜,号无市死之子;生死之奉,多拟人主。故下户踦岖无所踌足,乃父子氐首奴事富人,躬率妻帑为之服役。故富者席余而日炽,贫者蹑短而岁踧,历代为虏,犹不赡于衣食;岁小不登,流离沟壑,嫁妻卖子,伤心腐臧,不可胜陈。(《通典》一引崔寔《政论》语如此)

  新帝复千载绝迹,更制“王田”,男不盈八,田不得过一井。此于古制少奢。荀悦以为废之于寡,立之于众,土田布列在豪强,卒而革之,并有怨心,则生纷乱。此其所以败也。然分田劫假之害,自是少息。讫建武以后,乡曲之豪,无有兼田数郡,为盗跖于民间,如隆汉者矣。大功之成亏,亦不于一世也。

  晋之平吴,制:“男子一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其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半之,女则不课。”然仕者犹差第官品,以得荫客。

  及元魏,制均田:“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奴婢依良。丁牛一头受田三十亩,限四牛。所授之田率倍之,三易之田再倍之。”“民年及课则受田,老免及身没则还田,奴婢、牛随有无以还受。诸桑田不在还受之限。”“初受田者,男夫一人给田二十亩,课莳,余种桑五十树,枣五株,榆三根。非桑之土,夫给一亩,依法课莳榆枣。”“诸麻布之土,男夫及课,别给麻田十亩,妇人五亩。奴婢依良。皆从还受之法。”“诸人有新居者,三口给地一亩,以为居室。奴婢五口给一亩。”

  北齐之授露田,夫妇丁牛皆倍魏制,亦每丁给永业二十亩,以为桑田。

  周制:“有室者田百四十亩,丁者田百亩。”“口十以上,宅五亩;口七以上,宅四亩;口五以下,宅三亩。”

  隋居宅从魏,永业、露田从齐,而陿乡每丁财二十亩。唐:男子丁、中者,给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老男、疾废、口分半之。寡妻妾,口分田三十亩。先永业者,通充口分之数。黄、小、中、丁男子及老男、疾废、寡妻妾当户者,各给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二十亩。陿乡所受,口分视宽乡而半,易田倍给。

  大氐先后所制,丁男受田,最多百亩,少不损六十亩。亩以二百四十步为剂,视古百步则赢。民无偏幸,故魏、齐兵而不殣,隋世暴而不贫。讫于贞观、开元,治过文、景。识均田之为效,而新室其权首也。夫农耕者,因壤而获,巧拙同利。一国之壤,其谷果桑榆有数,虽开草辟土,势不倍增。而商工百技,各自以材能致利多寡,其业不形。是故有均田,无均富;有均地箸,无均智慧。今夏民并兼,视他国为最杀,又以商工百技方兴,因势调度,其均则易。后王以是正社会主义者也。

  朱梁之政,可法有一焉。

  奄寺,周而有之,至汉转盛;江左晋、宋几绝,而不能瀸尽也。(案:晋、宋二志,惟大后三卿,似为奄官,其余未见有位者。西晋贾后时,有宦者董猛,稍稍用事。东晋及宋,史传虽间见奄儿,然其箸者极鲜。周繇矜重流品,不使刑人干位。又元帝以相王草创,宋武素不好弄,故裁减奄官,几于尽绝也)唐法魏、周,中官复贵。此非独以分权陵主当去,无罪而宫人,固无说焉。梁大祖龚行其罚,践位以后,切齿于薰椓,改枢密院曰崇政院,以敬翔为院使,不任中人,虽趋走禁掖者亦绝。及李氏破汳,诏天下求故唐宦者悉送京师。此梁无奄寺之征也。

  嗟乎!淫昏不道之君,作法于齐,犹高世主。生民载祀四千,而间十七,文德之流,轶于汤、武矣。后王欲循理饬俗,观视四夷,可无鉴是邪?

  明之政,可法有一焉。

  初罢行省,主疆域者曰布政使,凡理财、长民、课吏皆责之,西方之知事是也。按察使,掌刑名廉劾之事,西方诸裁判所是也。都指挥使,(秩正二品,与当时布政使同秩)掌治军政,率其卫所以隶于五府,而听于兵部,西方之师团是也。三司同位,不相长弟,贤于后嗣常设督抚。后王式之,按察与布致分,则司法、行政异官之隧也;都指挥与布政分,则治戎、佐民异官之剂也。

  哀乎!中夏之统一,二千年矣。量其善政,不过于五,然世犹希道之,斯足为摧心失气者也。及夫东晋之世,君臣有礼,而唐陈诗不讳,得尽见朝政得失、民间疾苦,此亦其可法者。然当时自以习贯率行,将法典之非成文者,故不陈于大禘也。

官统上第三十二

  “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事。是以箸业不得不多,人之名位不得不殊。方明者察于事,故不官于物而旁通于道。”(《管子·宙合篇》语)

  盖先圣刘歆有言:“《书》曰:「先其算命。」本起于黄钟之数,始于一而三之,三三积之,历十二辰之数,十有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而五数备矣。”“大极元气,函三为一。极,中也。元,始也。行于十二辰,始动于子。参之于丑,得三。又参之于寅,得九。又参之于卯,得二十七。又参之于辰,得八十一。又参之于巳,得二百四十三。又参之于午,得七百二十九。又参之于未,得二千一百八十七。又参之于申,得六千五百六十一。又参之于酉,得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又参之于戌,得五万九千四十九。又参之于亥,得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此阴阳合德,气钟于子,化生万物者也。”(《律历志》说。本《史记·律书》,而去其余分)

  自子至亥,数以三积:《易》曰“亥子之明夷”,(《易》“箕子之明夷”,赵宾作“荄兹”,云“万物方荄兹”也。惠定宇以为“亥子”虽非其本文,而训读则极当。《律历志》云“该阂于亥”,“孳萌于子”,是其义也)算命所取法,则在于是。彼明夷者,箕子、文王所公也。然阴阳气无箕子。箕子言五行,出于《雒书》;文王言八卦,《河图》也。是故言“元年”者,以“王”为文王,而摈箕子于海外营部之域,使无乱统。

  如彼积数至于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者,是安用邪?

  章炳麟曰:此谓官制之大数,在察玉衡,箸于方明者也。

  凡官.皆以一统三。昔者管仲之治齐也,曰:“参国起案.以为三官,臣立三宰,工立三族,市立三乡,泽立三虞,山立三衡。”(《齐语》)而临下相统,亦往往以三三积之。文王之立政也,“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庶慎”者何也?公羊董仲舒《官制象天》曰:“三臣而成一慎,故八十一元士,为二十七慎,以持二十七大夫;二十七大夫为九慎,以持九卿;九卿为三慎,以持三公;三公为一慎,以持天子。天子积四十慎,以为四选。选一慎三臣,皆天数也。”然则“慎”者,三之别称。《秦风·小戎》传曰:“胁驱,慎驾具,所以止入也。”此因止骖马之入以为名。“慎驾具”者,若言“三马之驾具”矣。(乘马实有驷牡。然骖之命名.实因驾三而起。盖一服两骖,非骖服皆两也。慎驾具亦本此为名。而驷马之两骖驾具,即因名于是)厥以慎名官者。《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厌次侯爰类,“以慎将,元年从起留”。慎将,为楚汉时官号,犹明之参将也。(明《职官志》:总兵官,副总兵,参将,无品级,无定员。此参将与总兵、副总兵为三,慎将之名犹此矣。师古言“以谨慎为将”,义甚迂曲。汉初厩将、弩将、刺客将等,命名皆从其职,无以空言立号者。以慎为三,周、秦、汉之通言,故董氏用之)夫慎者,三物之称;自上以下,积乘以三,故曰“庶慎”;僚佐辅殷,置自上官,故文王罔兼。此则官以三乘之义.明矣。

  先圣荀卿曰:后王之成名,“爵名从周”。(《正名》)明三百六十官者,其法为春秋所因。及夫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成百二十官,如不契合。然百二十官,未及中下士也;三百六十官者,下逮是也。因元士八十一而参之,则二百四十二为中下士数,以增百二十官,则为三百六十有三。故董氏《爵国篇》曰:“八十一元士,二百四十三下士。”又曰:“天子分左右五等,三百六十三人。”而谓之“周制”,夫何不合之有乎?(案: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二百四十三中下士,皆谓其职名,非谓其员数也。如言以大夫为长官者,有二十七职;以元士为长官者,有八十一职。非谓大夫只有二十七人,元士只有八十一人也。《周礼》一官而有数大夫、数士者不少.然其官只三百六十耳。况乡遂都鄙之正长,同此一官,而其员以千百计,虽尽中下士之数,犹不足充乎!又案: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之说,《王制》及《尚书大传》皆同。郑君注《大传》曰:“自三公至元士,凡百二十,此夏时之官也。周之官三百六十。《礼志》曰:有虞氏官五十,夏后百,殷二百,周三百。近之,未得其实也。据夏、周推其差,则有虞之官六十,夏后氏百二十,殷二百四十,周三百六十,为有所法。”鄙意《明堂位》说似与此不相涉。《大传》又言:“舜摄时,三公、九卿、百执事,此尧之官也。故使百官事舜。”则又谓尧舜时已有百二十官,亦与《明堂位》官五十相戾。窃谓古制芒昧,学者多以周制说虞夏,或以虞夏制说周,纷如纠纆。今从《考工记》“外有九室九卿朝焉”之文,定为周制。至所谓九卿者,即六卿与三孤,而三孤亦必兼六卿所属之官。如师氏、保氏,或言即是师保,殆其然欤?)

  自午以下,至亥六等,其数至于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是为胥史陪属,递统而相增。六等者,何也?士之所臣曰早,早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也。是在《春秋传》则比十日,今乃比于十二辰者,《传》有王、公、大夫、士,而大夫弗别于卿、士,又弗别元与中、下,是以为十;别之是以为十二,非其相舛整也。《周官》府史胥徒之制,不皆以三相乘,虽其上亦然。(如大夫,亦不止二十七职也)要之,道其较略而已。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万家之都,不可平以准。苟大意得,不以小缺为伤。必若引绳切墨,而以三制之者,虽倕、商高为政,固勿能也。且夫爵名则因于周,若春秋所为斟酌损益者,亿甚众矣。是故荀子有《序官》,(《王制》)其名或异《周礼》,然犹十取其七八,故曰文王之法云尔。

  及夫箕子所飏言,则以五行为臬枳,斯大古夏殷之成宪。而周时毁弃久矣。荀子道桀纣之世曰:古者天子千官,诸侯百官。以是千官,令行于诸夏之国,谓之王;以是百官,令行于竟内,谓之君。(《正论》)夫其千官者,则《郑语》言“合十数以训百体,出千品,具万方”,《楚语》言“百姓,千品,万官,亿丑”是也。是皆以十相乘,然其本则在“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郑语》)所谓五物之官,则《传》言“物有其官”,“故有五行之官”,“列受氏姓”,是已。(《左》昭二十九年传)

  古者计官,自士而止,不及早舆陪属。故以三乘者,其下虽尚有六等,而曰三百六十矣;以十乘者,其下虽有万官亿丑,而曰千官矣。千官之法,本于五行,是则皞、顼、夏、商所闿置。(金氏《求古录》谓“周以前,皆五官。《甘誓》召六卿,郑谓即周之六卿。不知《周官》所云「军将皆命卿」者,谓选将而命之为卿,必非使大宰、司徒等六卿将之也。不可据此谓夏有六官”。其说最确。下《曲礼》:“天子建六官,先六大,曰大宰、大宗、大史、大祝、大士、大卜,典司六典。天子之五官.曰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典司五众。天子之六府,曰司土、司木、司水、司草、司器、司货,典司六职。天子之六工,曰土工、金工、石工、木工、兽工、草工.典制六材。”郑曰:“此盖殷时制也。周则大宰为天官,大宗曰宗伯。宗伯为春官,大史以下属焉。”“司士属司马。”府则“皆属司徒”,工则“皆属司空”。案:此为殷时五官之明证。周时始立六官,《通典》二十三云:“自宋、齐以来,多定为六曹,稍似《周礼》。至隋六部,其制益明。大唐武大后,遂以六部为天、地、春、夏、秋、冬六官。若参详古今,征考职任,则天官大宰当为尚书令,非吏部之任。今吏部之始,宜出夏官之司土。”杜君此说,精审绝伦。周代冢宰,实为三公之副,若汉时以御史大夫副丞相矣。故小宰注谓“若今御史中丞”,明大宰若御史大夫也。后汉以御史大夫为司空,则为论道之职,而众务悉归尚书,故冢宰又若后汉以来之尚书令也。杜君又谓算计之任,本出于天官之司会。案近世普鲁士有会计检察院,直隶国王,为特立官。古者则以直隶宰臣。汉初张苍善算,以列侯主计,居相府,邻郡国上计者,谓之计相。然则司会属于天官,犹计相居于相府,益明大宰是副相矣。又,世人多怪禁掖冗官,隶于大宰。不知大宰实兼统五官,而官于禁掖者,于五官并无所归,故直隶大宰耳。其与五官同列为六者,犹后汉至唐,以令仆与诸曹尚书同为八坐也。而六官取法,则与夏商以前取法五行者大异,盖神权始衰矣。又寻夏官司士,掌群臣之版,岁登下其损益之数,以德诏爵,以功诏禄,以能诏事,以久奠食。司士仅下大夫,则进退百僚,非其所任。盖官吏名籍,集于司士,所谓德、功、能、久者,自据其长官所考以诏王,非自任铨选也,此与汉世选部略似,而权尚不逮。若殷置司士,乃为五官之一,则与晋后之吏部一致,进退黜陟,专制于一人矣。上选卿尹,则非敬忌择人之道;下选干佐,则非庶慎罔知之义。此魏、晋以来之积弊,而殷法已为其前导。故文王立政,大革斯制。然则以大宰为神官,以司士执铨柄,皆殷法之乖缪者,是以爵名从周也)而箕子以为王府之葆臧者。(《隋书·倭国传》,其内官有十二等:一曰大德,次小德,次大仁,次小仁,次大义,次小义,次大礼,次小礼,次大智,次小智,次大信,次小信。夫以五官分职,实始五行之官。日本文教,受自百济王仁。隋《百济传》固言百济之先,出自高丽。则知以五德命官,必出于箕子也)

  当殷之衰,“昊夭不飨者六十年,麋鹿在牧,蜚鸿满野。厥登名民三百六十夫,故能不显,亦不宾灭。”(《逸周书·度邑篇》)以是知文王之为方伯,既尝改官,即每职举其一人以上殷室。故《周官》非肇制于公旦。父子积思,以成斯业,信其精勤矣。

  自周而下,设官在乎理财正辞,禁民为非,而司天属神之职,有所勿尚。象物以五者,特兵事之斥候旌旃耳。儒有一孔,不法后王,而眩于神运。故荀子之讥子思、孟轲曰:“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非十二子》)则箕子之法,必不行于域中,而文王得持其元,故曰大一统也。《春秋传》于昭之五年,箸叔孙氏筮得《明夷》事,则曰:“《明夷》,日也。日之数十,故有十时,亦当十位。自王以下,其二为公,其三为卿。日上其中,食日为二,旦日为三。”亦以见《明夷》之以日定位,久矣。而其言“亥子”者,则周室取之,以为官成之大齐者也。

  问曰:斥候旌旃,象物以五,何事也?

  应之曰:《春秋传》曰“明其五候。”贾逵曰:“五候,五方之候,敬授民时,四方中央也。”(昭二十三年)其后军候亦如之,故曰:“军行,右辕,左追蓐.前茅虑无,中权,后劲,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宣十二年传)物者,旗物也。上《曲礼》曰:“行,前朱雀而后玄武,(雀,今本误鸟)左青龙而右白虎。招摇在上,急缮其怒。”则辕者,{苁隹}也。({苁隹},从萑声。《说文》:“萑,读若和”。《大司马》:“以旌为左右和之门。注:“军门曰和”。《穀梁》昭八年传:“置旃以为辕门。”是辕门即和门。辕、{苁隹},音皆近和,故可通借)《考工》鲍人言“欲其荼白”,荼者,{苁隹}苕。(《诗》传)右{苁隹},即右白矣。蓐者,鹿蓐草也,《释草》所谓“菉王刍”者,(某氏注谓“鹿蓐”,孙炎注谓“蓐草”,郭注亦同)其色绿,《小雅》“终朝采绿”,则是矣。追,画也。(《诗》“追琢其章”,传:“追,雕也。”《广雅·释诂》;“彫,画也。”又“弴弓”,《公羊解诂》作“彫弓”。《说文》:“弴,画弓也。”是彫本有画义。追则与彫双声通借)“左追蓐”,即“左画青”也。茅虑无者,茅虑,则《释草》所谓“茹藘茅蒐”也,“无”其余声。茅蒐可以染绛,其声合则为韎。“前茅虑”而“前朱”,明矣。权者,《释草》曰“黄华”,《释木》曰“黄英”,郭璞曰“牛芸草也”。《小雅》“芸其黄矣”,传亦云“芸,黄盛也。”故“中权”者,中央用黄色也。劲者,《释草》曰“葝,鼠尾”,孙炎以为“可染早”。“后劲”,“后玄”也。(凡七入之缁,六入之玄,皆得以早通称)《曲礼》独以军行载旗为义,传即旁及斥候。(旧解传者,皆支离。今考证如此)军中以徽识物色教目依于五方,非以为神怪。及其末流,而有《卫侯官》十二篇,入阴阳家。(《汉·艺文志》)侯官者,候官也。

官统中第三十三

  七十一圣之官,命禄尽于今,陈诸东序,不为下国缀游。然其称号磨灭,或傥见于四裔与后嗣王所布法,而幽隐不箸者,第而录之。非苟为采获异闻,凡近世鸿胪、中允(即中盾)诸职,因名于古,而十世以后称其卓诡考迹者,犹吾世也。

  《虞书·尧典》称“内于大麓”。郑君说《大传》曰:“麓者,录也。”《新论》亦云:“昔尧试于大麓者,领录天子事,如今尚书官矣。”(刘昭《百官志注》引)《论衡·正说》曰:“言大麓,三公之位也。居一公位,大总录二公事。”其说虽异古文以为“山足”,要之言相位者,必有所从受,及拟以录尚书事,则诬也。

  繇汉而上,官号多难知,若长秋、光禄勋,其解诂犹近钩鈲,宁独上世?余读《汉书·乌孙传》,说其国官制曰:“相大禄,左右大将二人,候三人,大将、都尉各一人,大监二人,大吏一人,舍中大吏二人,骑君一人。”自左右大将以下,皆汉语译录,独“大禄”非汉称。传又言:“昆莫有十余子,中子大禄强,善将;大子有子曰岑陬。”其下言:“岑陬者,官号也。”此则乌孙自以官称其人,即大录为乌孙语,明矣。相大禄者,一官。大禄从主人,相从中国。史官所记,音义偕箸之也,都护韩宣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赐金印紫绶,以尊辅大昆弥”,明“大禄”为股肱贵臣,而与“大麓”译音正同,则《虞书》所说为相位,乌孙取于古官旧号,豁然矣!)

  乌孙故在祁连、敦煌间,后乃他徙,(见《张骞传》)与瓜州允姓故邻壤,当舜时则{比卩}成地也。隋《西域传》言高昌王坐室,画鲁哀公问政孔子像,其官曰“令尹”,曰“公”,多取周、秦以上。高昌于汉,则车师前王庭,今为土鲁番、闢展二城;当中世声教殊绝,犹上法《周官》,以为光宠,况于舜世,东西固未鬲也?故孔子称“天子失官,学在四夷”,而杨子云喜识绝代方言,信其有征哉!

  “羲和作占日,尚仪作占月。”(《世本》及《吕氏春秋·勿躬》文)羲、和分,而皆有仲叔。及王莽。则合羲和为一官,亦犹秦之合仆射也。(上《檀弓》:“扶君,卜人师扶右,射人师扶左。”注:“卜当为仆,声之误也。仆人、射人,皆平生时赞正君服位者。”故秦置谒者、侍中、尚书,皆有仆射,并仆人、射人为号。谒者辈皆近臣也。其后遂泛及他官,取其领事之号。《百官公卿表》谓古者重武官,有主射以督课之。非其实也)综校其实,既远起东周矣。

  《文侯之命》言“父义和”者,郑以为晋仇其字义和,固无征也。马从孔安国故,以为晋重耳,其云“父能以义和我诸侯”,亦愈曼衍矣。义和者,羲和也;赐弓矢{矩鬯}鬯以为侯伯,比于唐官分宅四方者。故取其尊号,而曰羲和。

  羲、和故分,尚仪亦非一名。《大传》曰:“仪伯之乐舞,鼚哉!”此其仪也,(《大传》注:“仪当为羲,羲仲之后也。”案,下又有“羲伯之乐舞将阳”,则此非“羲”之误。郑以下言羲伯为羲叔之后,此为羲仲之后。然同言羲伯,不应如此无辨。故知此仪伯,为“尚仪”之“仪”,非羲伯也)周世法之。《大雅》有“维师尚父”,《故训传》以为“可尚可父”,惟《别录》亦言“师之、尚之、父之”,此皆近望文生义。师者,大师;尚父者,尚也。大公之赐履而征五侯,其职侪于仪伯,故曰“尚父”。

  周之爵号,秘逸者多矣。三晋之世,天子赏魏文侯以“上闻”。(见《吕氏春秋·下贤》。旧作“上卿”。《汉书·樊哙传》如淳注引作“上闻”。)若羲和、尚父者,宁一事邪?

  周之六典,亡三老、五更。三老,公也。五更者,世疑其出于秦官。秦爵: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皆以主领更卒,部其役使。凡将军,有前、后、左、右,(《百官公卿表》)而大将军居中,而主莫府。故主领更卒者五人。

  章炳麟曰:秦无儒,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尚首虏之国不有也。夫庶长、不更之号,夙箸于《春秋》纬书。《文耀钩》曰:“成周改号,苌弘分官。”(《续汉书·律历志》虞恭、宗訢等引)弘其取于秦官而建五更矣。今叔旦所制,既出山岩屋壁,独苌弘后定者不传。然其足以拨乱反正,宁不得与于苍姬之典乎?

  屈原称其君曰“灵修”,此非诡辞也。古铜器以“灵终”为“令终”。而《楚辞》传自淮南,(《楚辞》传本非一,然淮南王安为《离骚传》,则知定本出于淮南)以父讳更“长”曰“修”,其本令长也。秦之县,万户以上为令,减万户为长。此其名本诸近古。楚相曰“令尹”,上比国君;(尹即古君字。故《左氏春秋》“君氏”,《公羊》作“尹氏”。上世家族政体,君父同尊。父从又持杖,尹亦从又持杖。《丧服传》曰:“杖者,爵也。”)其君曰“令长”,下比百僚。(楚官有“莫敖”,其君早殇及弑者亦曰“某敖”。敖本酋豪字,犹西旅献豪,今作“獒”也。此亦君号同臣之一事)南国之法章,君臣犹以官位辨高下,故参用亲羁而无世卿。夫“万物尊天而贵风雨”者,为其“不私暱近,不孽疏远”也。(《管子·版法解》语)

官统下第三十四

  后王择一相,大吏自相任,守令自司授,辅殷自府辟。如是,则教令壹,吏部废,世胥散矣。

  章炳麟曰:大武三曾而偃武与力,大文三曾而贵义与德。建官之法,中今之卒病,犹有六术焉。

  捐纳则废,年资则废,科举则废,将论官者必于大学。求材于学,洽定之制也。今后王暴兴而置学堂,待其毕业,犹十有八岁,将空位不可以待矣。梅福有言,不循伯者之道.“欲以三代选举之法,取当时之士,犹察伯乐之图,求骐骥于市”也;“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绪,犹以乡饮酒之礼,理军市也”。夫遭时阽危,则薮泽之才者,必盛于平世;敷心优贤,不在校官矣。明大祖令中外诸臣,下至仓库杂流皆得举士,传相引擢。是时山林穷居皆得自达。故草昧一切之政,不举于学校,而举于荐引。一术。

  议院者,别于科道,治定之制也。上书者,别于通政司之守,定与未定之通制也。当其未定,语无取翔博,言无取成文典。苟便于事,跖之黏牡,越人之不龟手,方伛偻以承之;若其勿便,虽不愆于旧章,蜚蓬之问,三王所不宾。虽然,上书则新旧杂糅,而持新者制之;群议则新旧杂糅,而持旧者制之。故据乱则通封事,乱已定则置议院。二术。

  稷之善农,大费之善虞,咎繇之善李法,虽贤圣勿能以代官。因国之关道出乎总理,按察使出乎刑部,曏犹以为事守,而久更慢弛。其他之凌乱则旧矣!是故革故之政,相材而授之职。自治官、法吏、军帅、专对之使,帑臧之守,起自卒史,上至乎上卿,终身不出其曹。虽有大勋,止乎赐爵矣。三术。

  处战国者,以军队为国之大郛,其势则不得不右武。兵法既异,因国之文臣,虽握神雀刀,持遏必隆之匕首,不足以统驭士卒。八国比合,以陷宛平,其主跳走,督抚则先与密为誓盟。夫以疆圉抗诏,叛也;又逡遁多畏,而弗能自立为小国,虚设节镇也;孰用?后王废督抚而建师团,内受命于本兵,外有承宣布政使以长一部。四术。

  明制,监司长吏以下,皆避本省。宋政和制,则授官无过三十驿。议者善宋,以朱买臣、毕安敬、张汉周、范仲淹之守本郡为故。之二议者,其失则均也。必不用乡人.则瞢于风土,其举戾民;必专用邻比,而勿远取.僻陋之地风俗弗革,其民将老死不相往来。夫豪俊虽超轶于里闬之士,其材性则大氐不出其里闬。东方日本,有少连焉,(《礼记·杂记下》孔子曰:“少连、大连,善居丧,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忧,东夷之子也。”案:日本自神武天皇班功建德,胙土赐姓,于是有国造、县主之号。尔后氏族繁膴,贵贱掍殽。逮天武天皇十三年,诏定八等之姓,曰真人,曰朝臣,曰宿祢,曰忌寸,曰道师,曰臣,曰连,曰稻置,以牢笼天下之姓氏。然则以官定姓,虽自天武始赐,实昉于神武也。仲哀天皇,当汉献帝初平、兴平、建安间,始置大连之官,亦因于古。盖是等官族,皆自神武建德赐姓始。神武元年,当周惠王十七年。少连、大连.盖即其时人。故孔子得称之。《论语》少连与柳下惠并称,曏不知其何时何国。今观《杂记》“东夷之子”一语,又证以东方氏族,而知少连、大连之称,犹汉世大小夏侯、大小戴等以氏族箸者,乃始豁然确斯云)其民蹲夷不恭,故贤者犹侏张。西方秦,有子桑焉,(《论语》“子桑伯子”,《正义》曰:“郑以《左传》秦有公孙枝,字子桑,则以此为秦大夫。”案,郑盖以子桑、伯子为二人,与包氏异也)其民好稼穑,务本业,(汉《地理志》说秦俗如此)故贤者犹大简,不足以自拔也。今是秦、赵、燕、代、荆、楚、滇、蜀,陆行几万里。铁道未布,游者未能以遍至,赖远宦互革其俗,互增其见闻。必杜绝之,则民死其乡,吏死其牖下,川谷郡县鬲越而不达,风俗臭味窒阂而不流。若是,则其害于文明也最甚。故除吏者,无避本省,亦无迾远;人情有不通,则辅以三老、亭长。五术。

  贵贱之情,视其权不视其位;轻重之情,视其禄不视其阶。有位而无权,有阶而无禄,则将军之策命,或廑足以易觞豆。往者有理藩院,则鸿胪寺替矣;有总理通商之臣,则理藩院轻矣。大学士,宰臣也;提督,持斧之帅也。自军机处之设,则内阁无政;自金陵之陷,则提镇为仆妾。至于郎曹观政之士,而不肯与均茵伏,名违其实,权舛其秩,故赏不劝而黜不创。必核其权实,而升降其阶位。其尤冗散无事者,则废。六术。

  以是六术,规蒦其建置。若夫增损财益之凡目,则以时定也。

  章炳麟曰:若古官方之乱,莫泰元魏。县置三令长,郡置三大守,州置三刺史。刺史则皇室一人,异姓二人。守其泯棼,宜勿可以终一爨,然而犹曰“升平之世”。何也?其端未见也。见端而革,以其六典,上诸大旅,震来虩虩,无丧翼鬲,敷天之下,裒时之对,时周之命。

商鞅第三十五

  商鞅之中于谗诽也二千年,而今世为尤甚。其说以为,自汉以降,抑夺民权,使人君纵恣者,皆商鞅法家之说为之倡。乌乎!是惑于淫说也甚矣。

  法者,制度之大名。周之六官,官别其守,而陈其典,以扰乂天下,是之谓法。故法家者流,则犹西方所谓政治家也,非胶于刑律而已。

  后世之有律,自萧何作《九章》始,(汉《地理志》“箕子作“乐浪朝鲜民犯禁八条”。李悝、高祖皆尝有作。然或行于小国,或草创未定之制。若汉唐及今变本加厉之法,则皆萌芽于何)远不本鞅,而近不本李斯。张汤、赵禹之徒起,踵武何说而文饰之,以媚人主,以震百辟,以束下民,于是乎废《小雅》。此其罪则公孙弘为之魁,而汤为之辅.于商鞅乎何与?

  鞅之作法也,尽九变以笼五官,核其宪度而为治本。民有不率,计画至无俚,则始济之以擢杀援噬。此以刑维其法,而非以刑为法之本也。故大史公称之曰:“行法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今夫家给人足,而出于虔刘之政乎?功坚其心,纠其民于农牧,使曏之游惰无所业者,转而傅井亩。是故盖臧有余,而赋税亦不至于缺乏。其始也觳,其终也交足,异乎其厉民以鞭箠而务充君之左臧者也。

  及夫张汤,则专以见知、腹诽之法,震怖臣下,诛诅谏士,艾杀豪杰,以称天子专制之意。此其鹄惟在于刑,其刑惟在于簿书筐箧,而五官之大法勿与焉,任天子之重征敛、恣调发而已矣!有拂天子意者,则己为天子深文治之,并非能自持其刑也。是故商鞅行法而秦日富,张汤行法而汉日贫,观于汲黯之所讥,则可知矣。繇汤之法,终于盗贼满山,直指四出,上下相蒙,以空文为治。何其与鞅反也?则鞅知有大法,而汤徒知有狴狱之制耳。法家与刀笔吏,其优绌诚不可较哉!

  且非特效之优绌而已,其心术亦殊绝矣。迹鞅之进身与处交游,诚多可议者,独其当官,则正如檠榜而不可紾。方孝公以国事属鞅,鞅自是得行其意,政令出内,虽乘舆亦不得违法而任喜怒。其贤于汤之闚人主意以为高下者,亦远矣。辱大子,刑公子虔,知后有新主能为祸福,而不欲屈法以求容阅。乌乎!其魁垒而骨鲠也。庸渠若弘、汤之徒,专乞哀于人主,借其苛细以行佞媚之术者乎?

  夫鞅之一日刑七百人以赤渭水,其酷烈或过于汤,而苛细则未有也。观其定令,如列传所言,略已具矣。吾以为酷烈与苛细者,则治乱之殊,直佞之所繇分也。何者?诛意之律,反唇之刑,非有所受也。汤以为不如是不足以媚人主,故瘁心力而裁制之,若鞅则无事此矣。周兴、来俊臣之酷烈也,又过于鞅,然割剥之憯乱越无条理。且其意亦以行媚,而非以佐治,则鞅于此又不屑焉。嗟乎!牛羊之以族蠡传者,虑其败群,牧人去之而无所遴。刑七百人,盖所以止刑也。俄而家给人足、道不拾遗矣!虽不刑措,其势将偃齐斧以攻榱桷。世徒见鞅初政之酷烈,而不考其后之成效,若鞅之为人,终日持鼎镬以宰割其民者,岂不缪哉!余观汉氏以降,刀笔吏之说,多傅《春秋》。其义恣君抑臣,流貤而及于民。汤之用“决事比”,其最俶矣。自是可称道者,特旌旗之以文无害之名,而不能谓之有益于百姓。是其于法家,则犹大岩之与壑也。今缀学者不能持其故,而以“抑民恣君”蔽罪于商鞅。乌乎!其远于事情哉!且亦未论鞅之世矣。

  夫使民有权者,必有辩慧之士可与议令者也。今秦自三良之死,后嗣无法,民无所则效,至鞅之世,而冥顽固以甚矣。后百余岁,荀子犹曰“秦无儒”,此其蠢愚无知之效也。以蠢愚无知之民,起而议政令,则不足以广益,而只以殽乱是非。非禁之,将何道哉?后世有秀民矣,而上必强阏之,使不得与议令。故人君尊严若九天之上,荫庶缩朒若九地之下。此诚昉于弘、汤之求媚,而非其取法于鞅也。

  借弟令效鞅,鞅固救时之相而已。其法取足以济一时,其书取足以明其所行之法,非若儒墨之箸书,欲行其说于后世者也。后世不察鞅之用意,而强以其物色效之,如孙复、胡安国者,则谓之愚之尤;如公孙弘、张汤者,则谓之佞之尤。此其咎皆基于自取,而鞅奚罪焉?

  吾所为{氵献}鞅者,则在于毁孝弟、败天性而已。有知其毒之酋腊而制之,其勿害一也。昔者蜀相行鞅术,至德要道弗踣焉。贾生亦好法矣,而非其遗礼义、弃仁恩。乃若夫輓近之言新法者,以父子异财为宪典,是则法乎鞅之秕稗者也。宝其秕稗而于其善政则放绝之,人言之戾也,一至是哉!

  夫民权者,文祖五府之法,上圣之所以成《既济》也。有其法矣,而无其人,有其人矣,而无其时,则三统之王者起而治之。降而无王,则天下荡荡无文章纲纪,国政陵夷,民生困敝,其危不可以终一餔。当是时,民不患其作乱,而患其骀荡姚易,以大亡其身。于此有法家焉,虽小器也,能综核名实,而使上下交蒙其利,不犹愈于荡乎?苟曰:“吾宁国政之不理,民生之不遂,而必不欲使法家者整齐而撙绌之”,是则救饥之必待于侊饭,而诫食壶飱者以宁为道殣也。

  悲夫!以法家之鸷.终使民生;以法家之刻,终使民膏泽。而世之仁人流涕洟以忧天下者,猥以法家与刀笔吏同类而丑娸之,使九流之善,遂丧其一,而莫不府罪于商鞅。

  嗟乎!鞅既以刑公子虔故,蒙恶名于秦,而今又蒙恶名于后世。此骨鲠之臣所以不可为,而公孙弘、张汤之徒,宁以佞媚持其禄位者也。

正葛第三十六

  临沮之败,葛氏不以一卒往援。昧者讥其无远略,而或解以败问之未通。苟罗骑斥候之疏如是,则政令愈慢矣!皆闚闇者也。

  法家之所患,在魁柄下移。移者成于从横之辩言,其上则雄桀难御,不可以文法约束者为特甚。故韩非所诛,莫先于务朋党、取威誉。其在蒿莱明堂之间,皆谓之侠。

  葛氏亦法家也,行诛于从横,而彭羕、李严丽于流辟。夫刘封雄桀之次耳,夺孟达鼓吹,守山郡不发兵,罪也。而葛氏特以刚猛难任,不可用于易世之后,劝先主除之。是杀之以其罪,杀之之情则不以其罪也。

  如羽,世之虎臣,又非封等伦也。功多而无罪状,除之则不足以压人心,不除则易世所不能御,席益厚而将掣挠吾大政。故不惜以荆州之全土假手于吴人,以陨关羽之命,非媢之也。一国之柄,无出于二孔;出于二孔,其所举虽是,而宰相因以不能齐人心、壹法令,则国已分裂矣。虽杀之而疆易侵削,终不以易内讧。(《韩非·内储说上》七术:卫嗣君之时,有胥靡逃之魏,乃以左氏易之。群臣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胥靡,可乎?”王曰:“夫治无小,而乱无大。法不立而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而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诸葛立意,盖亦同兹。大氐法家之旨,宪令为重,而都邑为轻,古今一也)

  其故事则有萧何之戮韩信。何公用之于韩信,而葛氏阴用之于关羽。法家之竭忠亦瘁矣,亦其所以为小器焉尔。

  吾读《梁父吟》言“二桃杀三士”。(事见《晏子春秋》。《梁父吟》云:“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称谗言者,特婉辞尔。终云“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是嘉晏子之杀三士.明矣)葛氏少时盖诵习之。大史公曰:陈平宰割天下之志,见于俎上。乌乎!若葛氏者,其志亦见于诵诗矣。

刑官第三十七

  西方之言治者,三分其立法、行政、司法,而各守以有司。惟刑官独与政府抗衡,苟傅于辟,虽达尊得行其罚。

  昔者周公以《立政》为宪法,其言曰:庶言,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卒事而告大史曰:“司寇苏公,式敬尔由狱,以长我王国。兹式有慎,以列用中罚。”此其刑官殊于百工之征也。欧洲法家之训日;“王者无恶,神圣而不可侵。”王者无恶,以有事则与大臣分署也。神圣而不可侵,以其严威深閟也。

  今是卒暴小忿,奋佩刀而刃人,及其略夺妇女以为嬖御,(法国柏尔奔朝多有之)大臣所不署,严威所不扶。此谓匹夫之恶,其训不可用。而法律不箸其条,独以侵人田器,予其请求。(西方以田器兴讼者,若讼君则曰“请求”)此虽立宪。犹恣人君,使得以一身为奸盗不轨也。

  申无宇陈《仆区》之法,而楚子谢罪。孟轲陈古义,瞽叟杀人,则咎繇得执之。夫以大上之尊,而犹不免于五咤,使舜妄杀人,则治之等是矣。中国以专制名,尚制是术。彼欧洲则阙者,何也?

  凡法至于辞穷,不欲其避忌区盖,宁颂言之而变其治。是故司市之令,“国君过市则刑人赦,夫人过市罚一幕,世子过市罚一帟,命夫过市罚一盖,命妇过市罚一帷。”(注:“此王国之市,而说国君以下过市者。诸侯之于其国,与王同,以其足以互明之。”释曰:“此王国之市,若直见王后、世子过市,则不见诸侯以下。今以王国之市而见诸侯以下过市,足得互见王以下过市,故云互明之也。”据此,是王后过市,亦加罚也)自夫人以下,皆行其罚,而国君独贳贷乎?赦刑人者,非谓其肆大眚也。以国君之故,而使鸱义矫虔者得以不诛,则君之与于鸱义矫虔甚矣!其行罚又甚也。

  难者曰: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效也。今子陈是则奈何?

  曰:夫秦以不能自守其宪度,使二世得恣己意以族大臣,故赵高得报之。报之者,赵高起于熏宦,非刑官之行法也。使刑官得夙行其法,纠帝之小愆,则二世必不得恣睢以陷于弑,何高之足患?且奸劫之臣,加刃于乘舆者,彼庸必有辞乎?自《周官》之法废,而谴呵不行于上。吾则与之莎随以道古。(江标曰:“古有象刑,意者专以惩人主欤?”)

定律第三十八

  杀一人不以其罪,圣王有向隅之痛,是故持仁恕之说者,必曰省刑。西人效之,几于刑措。虽然,殃咎者,人主与执法之吏所宜任也。苟诛杀而当,虽少憯酷,犹足以庇民,何取于省?夫中国所患,非刑重之失也,特其米盐琐细,罪不至死,而必致之弃市磬首者,为可灭耳。

  若夫贼杀略人之辟,吾伏以质,而美人震之以雷霆之气,非有殊也。昔之人,狃于肉刑者,以笞箠不足征;狃于笞箠者,虑肉刑之憯毒。其害于民无既,黥首刖足而愈无所耻。夫笞箠与肉刑,特以为轻重之剂;而民之惩与不惩,非笞箠肉刑之所能与也。病至于髓理,饮以乌喙、大黄,使人瞑眩而病已;刺以长针,灼以槁艾,使人财有汗而病亦已。故病之赖以治者,非药石之轻重为之也,中其害气也。刑亦有中。

  昔明之制律也,请爵文臣以公侯者死。今法仍之,曰文臣无大勋,请爵以公侯者死。夫《明律》之所甚于公侯者,虑其拥柄震人主耳。今因袭其旧,而独弛禁于大勋之文臣。若虑其震主,则大勋者愈益甚也;若其不虑,则令可剟也。畔违本意,使名实相贸,如是者众。故有司持法则失情,持情则失法,进退无所持,则迁延以缓其事。故法之不足以惩民者,非轻重为之也,紾戾之使必不可行耳。儒者不究其实,而慕泰西轻刑之名,欲并断斩去之,谓可以仁恩感下民,斯已过矣。

  虽然,律令则不可以不定。夫减死一等,即为军流,其重者乃入于胥靡。胥靡非义也,且不恒有。以军流治罪人,不过出乡,其为患苦也浅,不足以惩,故稍重者不得不入于死。愚以为古有圜土,今律与西法皆有监禁。监禁者,绝阴阳之气,违日月之明,若入幽谷,其愀戚过军流远矣。军流可以狃忕为奸慝,而监禁绝之。且当其禁时,穷无余思,吟呻以求反本,斯其悔过也亦易。是则不伤肌肤,不折筋骨,而可以使民惩创。故大辟之科条,冗滥者宜代以是。此革重而之轻也。

  今兵律虽设,军中科罪,皆制于大将,虽上亦许以便宜从事。何者?不如是不足以肃士卒也。愚以为士卒之骚扰,非合群不足以成。其在胥役,则借一人之力,骫更文法,以罗织人罪。其戕贼下民,百倍于士卒。若卒设曹掾也则已,曹掾未设,则胥役之生死,宜制命于长官。虽一邑之令,皆得以便宜论决。此革轻而之重也。

  通商之岸,戎夏相捽,一有贼杀,则华人必论死,而欧美多生。制律者欲屈法以就之,以为罪从下服,则吾民可以无死。乌乎!以一隅之事,变革域中,吾未睹其便也。愚以为震旦之地.隃迩若一家,而濒江犹有以不谳戮者,其附塞则有蒙古律焉。今宜与诸邻国约,于通商之地,特定格令,参中西之律以制断,而不以概域中。此轻重互相革也。

  若是,则惩民者卒在轻重之剂乎?曰:否。减死以去苛,授正长以权以肃吏,定通商之律以平怨。若夫惩民,则固在必行也,非轻重之剂所能与也。且今世矫虔之民众矣,其尤黠者,盖怯于犯吏而勇于陵人,拙于公盗而巧于私取,短于斗力而长于驾言,其情可诛。顾遁于律令之外,虽欲必行,且有所不得行焉,而况其不行欤?

不加赋难第三十九

  珠申之帝,衒不加赋以示恩,而赋固所以龚甲米也,加之则孰不张楚于大泽者乎?既椎脂髓以自肥其族,及势格不可加,而嗥曰“吾泽厚矣”,若伛偻而钓者,果敬其鱼乎哉?且秏羡者,令长所私索,而缩取之以入县官,其卒又使令长得公取平余于民,其加赋二矣。大兵起,门关蹊梁,于是乎有厘金,曰:是征之商贾也。使商贾不因是以厚鬻而返取之农圃.则是诚惠政尔。不然,其犹曰羖非羊,羊非羖也。

  校猎之夺禽也,攘人之兔以为干豆,而发弦者不厌其余胾,虽少非廉矣。今少之不能,而叚借其辞以耀之,信夫民之易愚哉!明愍帝之重敛,非以营驰道,御寇卫民则有焉,而民曰“加赋”。今之薄敛,少半而啗群胡。群胡不能折冲以庇黔首,是黔首无所卫也。窃人之财,犹谓之盗,今其妇人未尝刺韦作文、绣织氀毼,其男子未尝作弓矢鞍勒、锻金铁为兵器,(《后汉书·乌桓传》,述其男女所业如是。乌桓即满洲旧域矣)以自澹给,而浮食于民,历八世无酬醋,是恣其劫略而不忧名捕于有司也。于盗甚矣!而民曰“不加赋”。

  嗟乎!岁在鸟咮而降,民仪九万夫,日夜不黔其突以图革政,将求资于大府,而无若八旗之蠹蚀何?使八旗之无饷干甲米,则岁节五百万而赢。(据《光绪会计录》,支八旗兵饷马银四百六十七万五千九百六十九两,支八旗米折银一百十万八千四百四十一两,凡五百七十八万余两,为一岁之数)今几十三万万矣。以是通商惠工而实军府,何功之不成?而何师之不举?其又磬折徒跣以承白人之頩怒也?

  夫公府臧以为百官之经用,则多取而不为横。桼林有征,间架有征,船轺有征,津渡有征,一内焉,一出焉,犹大酺而敛者也。今反是侯度,而举岁借以饷群胡,虽不增矣,其膏泽则不沐浴于小民。且汉氏之三十而取一者,不愈薄乎?譬蛲瘕之蚀人,纵不时毙,其筋力固以日弛。及以厘金捊取,以昭信票乞贷,岂不曰吾以事国家,非少府私之也?亦念夫八旗之蚀蠹于前,而今乃鰌其后邪!遭岁之大漮,攻剽及都会,知不可奈何而振卹之,其于积岁所获,千未抒一焉,又募资于富人以辅其乏。乃自歌舞其德曰:“吾节大官之饔、珍裘之饰,以惠尔氓也。”呈非廪禄其族,而岁取什二以为常平,其安取是惠矣?

  乌乎!深宫之酋,离妿保之手,不自知其俷德,以不加赋诡炫其民者,其职耳。百僚师师,落其賏珠,冠其孔雀,服其鼲子,曳其盛鬋,厌其淳历,县其帛书,无以报之,而剧前世之苛政以美之。甚矣哉!其背本而不知恧也。

明农第四十

  昔吾尝恨始元文学之与弘羊辩也,不如卜式。

  夫天地有百昌以资人用,待工而成,待商而通。故圣王置舫人之官以通川泽,骖服騋牝以达原阪.人不极劳,而足以穷泰远,剂其所产,以龚服御。弘羊之均输,非苟作也。今之人亦尝以理财之善善刘晏。晏式弘羊矣,勿为权首,而怨勿及也。而文学诸生,类欲远法治古,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以遏贪鄙之俗,醇至诚之风.其议虚憍,近于无端崖之辩,固不足以服弘羊矣。

  察弘羊之病,在知商而不知农。卜式.农家也,故导之以衣租食税,以为本议。租税出于谷,谷出于力耕,力耕出于重农,是为知本。夫通四方之珍异,使五金、百卉、皮革、丹桼,昼夜相转乎前,而上榷税之。民得其养,上得其用,均输之术于是乎两便。然计本量委转输之,久而出者必穷。是故终南之山,今无檀柘者;会稽之壤,今无竹箭者;取之尽也。然则商非能自通也,孳殖于农,而裁制于工,己则转之。今居大农之官,而不以饬力长财,惠训其民,斯溺职也哉!古之所谓农,非播稼而已,蔬屮之丰,园圃毓之;桢干之富,虞衡作之;鸟兽之蕃,鱼蛤之孳,薮牧聚之;麻枲之坚,蚕桑之晠,妇工成之。数者,非三农之职也,而隶于农。故诸农之所隶籍者,一切致筋力以厚其本,则百货逢涌,不知其所尽,而商旅通矣。

  乌乎!今中国金币之泄于异域者,不可画箸计也。议者病夫商旅之不远出,而欲致行之,顾未尝以器之良楛、物之盈绌为计。彼苦荼与丝者,菲园夫红女,将曷成者也?逾淮、汉,甫草之地,丵狱大数十,桑麻不殖,牛羊不下括。车陟乎桃林,甫草之地,丵狱大数十,蒲陶不成,牛羊不下括。商虽通矣,其何取以连?

  且吾所病于无农者,有湛是者也。今果窘于耕获,米一石则至万钱矣!自喘耎之虫,蝝息之物,莫必其命。而明者始思兴农以压塞之。

  吾以为农官不设,农事不能以大举。昔者北方之沙砾,蓟丘之左,自虞集始营度之,至于今二十世。天山之水泉,若古勿导,导之自林则徐,至于今再世。而其效特局促于是也,非设农官无以为也。

禁烟草第四十一

  闽土非甚硗确,民亦不绵力薄材,而食谷必转于近省。甚哉!烟草之为害烈也。田莱一顷,三谷而七烟。市烟之利,逾谷且十倍;树烟之劳,杀谷且十倍。民以呰窳,绌与而赢取。烟叶之苦泽,下毒其壤,数年不能成菜茹,虽欲反而树稼,其道无繇。殖者滋庶,食者滋众,民利而玩之,监司恬而狎之,迾禁不设,若天之无凶年也。

  嗟乎!天下方穰穰以思罂粟之禁,于此琐且尾者,则何暇议去?夫不审利害之原,而苟以大小权之,固也。罂粟大而烟草细也。树罂粟者使民食而死,树烟草者使民不食谷而死。死一也,何大与细之分?

  古者萍氏有酒几,今亦禁烧锅。夫酒以成宾嘉之礼,宾主百拜而后敢酬醋以道天命;其下穷民,冬非酒不燠。然而有迾禁者,害谷甚也。今烟草无酒之利,而有酒之害。酒害谷有涘,烟草害谷无涘,无禁,得乎?

  或曰:闽民赖是久矣。迮而禁之不能,而适为恐猲受赇者地,是擅吏资而夺民利也。禁不如榷,榷当如洋药,十而税其三,无厚利则止矣。

  噫!葸慎怯耎之臣.闻益帑则孰敢动?瞭者以为害谷而重困之也,瞍者以为利国而不可去也,则禁不得行,适助之增重耳。且昔之禁罂粟,其病亦足以夺民而擅吏,然忍志禁之者,爱民以政。不以小惠也。夫借君相之势,诛鉏草茅且不能,则何以为政?

  愚以为烟草之禁,政在守令,而司以耆老乡先生;吏无得与,与者格无禁,何资之擅?下令之岁,已栽者不芟,明年无莳。莳以番薯蓣,足以代谷;三年而腊毒尽,则壤可稼矣,何利之夺?诏之无谷之害,而动其戒心。犯禁:三亩者,伏通衢;五亩,捶;十亩,罚白金五两;二十亩,官笞之,没其地入里校室。导同畴除烟草者:三亩,一升醴;五亩,一箪羹;十亩,一丈布;二十亩,白金二两。三年以觇闽田,五年以觇闽仓之谷。

定版籍第四十二

  章炳麟谓孙文曰:“后王视生民之版,与九州地域广轮之数,而衰赋税,大臧则充。”

  “古之为差品者,山林之地,九夫为度;九度而当一井;迭为九衰,至于「衍沃」而止矣。”

  “今之大法,自池、井、海堧有盐而外,露田稻最长,黍、稷、粱、麦各有品也。居宅与树艺之地次之,山及池沼次之,江干沙田次之,以是在税。”

  “观于民间而辨其物。桑田者,其利倍稻。梨、枣、蒲陶、橘、柚、桃、李、竹、桼、梧、桐及杂树、松、栎足以给薪者.其利自三。山有植苦荼者,与桑田比,种竹者亦如之;杂莳粮药者为下。粘与文杏,不高冈而有,足以偫富室械器,其利倍苦荼。楠、黟、丹木者,自四。池沼大者,容鱼或数万头,不作劳而其利加于露田十倍。江干沙田,宜木绵,其衰如桑。

  “然则定赋者,以露田为质,上之而桑荼之地,果桼髹薪之地,桢干之地,至于鱼池,法当数倍稼矣。独居宅为无訾。穷巷之宅,不当蹊隧者,视露田而弱;当孔道者,鱼池勿如,别为差品。以是率之,赋税所获,视今日孰若?”

  孙文曰:“兼并不塞而言定赋,则治其末已。

  “夫业主与佣耕者之利分,以分利给全赋,不任也。故取于佣耕者,率参而二。古者有言,不为编户一伍之长,而有千室名邑之役。

  “夫贫富斗绝者,革命之媒。虽然.工商贫富之不可均,材也。杇人为人黝垩,善画者图其幅帛。其为龙蛇、象马、草树、云气、山林、海潮、爟火、星辰、人物、舟车,变眩异态,于以缘饰墙壁,一也。然或一日所成而直百钱,或一日所成而直赢于万金。挽步辇者,与主海船者,其为人将行,一也。一以为牛马.一以为宗主,是岂可同哉?彼工商废居有巧拙,而欲均贫富者,此天下之大愚也。

  “方土者,自然者也。自然者.非材力,席六幕之余壤,而富斗绝于类丑。故法以均人。

  “后王之法:不躬耕者,无得有露田。场圃、池沼,得与厮养比而从事.人十亩而止。露田者,人二十亩而止矣。以一人擅者,圳垄沟洫,非有其壤地也。场圃之所有,杝落树也。池之所有,堤与其所浚水容也。宫室之所有,垣墉栋宇也,以力成者其所有,以天作者其所无。故买鬻者,庚偿其劳力而已,非能买其壤地也。夫不稼者.不得有尺寸耕土,故贡彻不设。不劳收受,而田自均。”

  章炳麟曰:“善哉!田不均,虽衰定赋税,民不乐其生,终之发难。有帑廥而不足以养民也。

  “昔者余在苏州,过冯桂芬祠堂。人言同治时,桂芬为郡人减赋,功德甚盛。余尝闻苏州围田(吴越沃野,多称“圩田”,本由围田,音误作“圩”;围田多雍遏沼泽为之,今则遍以称水田)皆在世族,大者连阡陌。农夫占田寡,而为佣耕。其收租税,亩钱三千以上。有阙乏,即束缚诣吏,榜笞与逋赋等。(中夏兼并最少,惟苏州世族尚有之)桂芬特为世族减赋,顾勿为农人减租,其泽格矣。

  “荀悦言:汉世田制.「官收百一之税,而民输豪强大半之赋」;「官家之惠优于三代,豪强之暴酷于亡秦;是以惠不下通,而威福分于豪民」。今不正其本,务言复除,适足以资富强也。桂芬于苏州,仕宦为达,诸世族皆姻娅,通门籍,编户百万,号呼之声,未彻于耳,将厚薄殊邪?其闿立祠堂,宦学者为请之。农夫入其庭庑,而后知报功也。”

  《均田法》

  凡土:民有者无得旷。其非岁月所能就者,程以三年。岁输其税什二,视其物色而衰征之。

  凡露田:不亲耕者使鬻之。不雠者鬻诸有司。诸园圃,有薪木而受之祖父者,虽不亲雍,得有其园圃薪木,无得更买。池沼,如露田法。凡寡妻女子当户者,能耕,耕也;不能耕,即鬻。露田无得佣人。

  凡草莱:初辟而为露田园池者,多连阡陌,虽不躬耕,得特专利五十年。期尽而鬻之,程以十年。

  凡诸坑冶:非躬能开浚硩采者,其多寡阔狭,得恣有之,不以露田园池为比。

制币第四十三

  陟皇之赫戏,诹素王之眇论。方时困穷,而害金播飞如荧火。白选弗臧,空名之剂,其艰阻如行冰上,所以厚生安在?制币之本,自有蹠无,自无蹠有。从革而下.皆可以为币;从革而上,皆不可以为币。

  昔王鎏言纸币之利,而魏源持玉币以相诘难。夫玉不从革者也,因璞为大小,勿能以意壹其形范,其不便一矣;抵触而碎,直千者不当一,其不便二矣;追琢之功,劳于铸金十倍,必有定形,则旷日持久,成币勿能多,若苟取佩环而镌其等直,则贵贱无所准,(熔金易,故既铸未铸,其直不相远。斫玉难,故磋琢以后,其直远过于璞。又其贵贱不能以方率、重率之大小为比例,故最无以得准)其不便三矣。古者或用蠙珠与五品之贝,虽不从革,犹无待雕镂,故可资亟耳。若玉,则惟以六瑞为葆藏,或以乞籴,不施于市闾,不赍于化居之贾,故曰“上币”。彼源之迂,其犹黄初之用帛邪?

  夫谷帛者,于民生为至急,而不可以为币。然则为币者,必至无用者也。故其始以金银赤铜相转,而其极至于用纸币。纸币则数寸之{樠-木}爰耳,而足以奔走食货。何者?绵薄易举,自从革而下,其裁制莫易此;行旅之赍,又便其轻也。且夫唐、宋之飞钱、交、会,必有币廥以为本。今东西虽异度,其储臧固足以相任。以中国之匮乏,官无见钱,卒然以纸币下行,其无根株也,泛泛如海闾、屈龙乎?谁其信之?是故今之制币者,将先取夫有用无用之间。

  夫精鏐白镣之见锋刃也,不若铁;其于以为钟镛、华藻镈鳞之可观,而其发声也.不若铜。然则金银者,愈于无用,必其为有用,则犹未也。故铜铁之攻{臤革}利用者,皆俛而听命,而圣王以庄山之金、朱提之银为珍币。

  今龙圜遍铸矣,然惟湖北、广东者独盛,其他犹滞,则杂质之殽者多,而民又时灌药汁以鋊其周郭也。必刑无赦。

  及夫铸金之议,则中国方以为大命,非独便于关税国责而已。不铸,则生金日泄,而炼饼者日贵。西方之金,一两当银十五两,其与吾易,则当三十两,所得倍称。故泰西隐益,而中国隐损,其耗无蓺极。既铸金,则以金相易,而欲为抗坠者,无所借其饶多矣。

  且夫两币既足,则民信官府如刻漏,不待表掇之建,肥胡之立,而所发沛然足以流衍。吾乃陟高丘而宣言曰:“纸币行矣!”其行之久,虽卒暂无见钱,顾可以相摄代,若宋之湖会,民给其欲,其旋如磨石,至于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轻赍以贾。神州之商,潼滃蔚荟,相集相错,以成大群,而后可与西商格拒。然则所铸于九府者一,而给民之求者二。

  故曰:自有蹠无,自无蹠有,必先取于有用无用之从革,而至无用者从之如形景,则厚生之大衢已。然而非革命者,犹若不能行也。今之政府,侜张为幻于上,铸龙圜者自言十六铢,(即三分两之二)及以地丁内税,而不当十二铢,(不及二分两之一)以此婪民。故符章刀布之足以明征定保,必俟诸后起者。

弭兵难第四十四 ——戊戌春作是难时俄罗斯弭兵会未起

  祸乱烽燹之既极,有一人焉扶义而起,曰:“我必弭兵哉!”虽含哺之童,必颂之以为上仁,无疑也。是故向戌激而为是,口血未干,陈、蔡之社为京观。宋钘、尹文激而为是,当是时,七国之权力,虽犹有轩轾頫仰,其势足以相御,然而荀卿睹其无成。然则大勇不斗,然后为天下右。苟无生人杀人之柄,而欲禁人以不己杀,此实难矣!

  今以中国之兵甲,与泰西诸强国相权衡,十不当一,一与之搏击,鲜不溃靡。是故泰西诸国之兵可弭,而必不肯弭兵于中国。譬之盗,有所劫略,其于群盗之所怀挟婴纕,则勿取焉;至于弱人,则不在是列。虽厥角稽首,与之指九天以为誓,其何益哉?

  美利加亦寡兵之国也。人见弭兵之议出于美利加,而以为不在强弱之形。嗟乎!美之在西半球,邻无虎狼,顾蚕食所不及耳。坎拿大一日自立而为帝,巴西一日发愤为天下雄,则美方戒严之不暇,其能与之晏安于酖毒欤?今窥中国者,万巴西、坎拿大,公法恒义,且有所不行,而况弭兵乎?必若是,是犹遣将临河以讲《孝经》,而欲以却黄巾也。

  说者曰:吾岂徒乞盟?将假贷于彼,而要之相率以卫我,则是以彼之金币为质子也。弭兵之盟,若则无渝矣。

  夫中国地臧之金币,百倍于异域,即有兵革,彼弃其已贷者,而收其未发者。如是,则以什伯偿一二,其贤于出之内府而寄之外府者,亦远矣,夫何所损焉?苟无损,则不足以是为弭兵之券也。吾以为火器之穷,人人殚精竭思而无所进,万国之强弱,斠若画一。当是时,有衅而斗,如两金相叩,先叩者胜,于是人有惧心,而弭兵之策行矣。今日虽弭兵,于小弱犹无益也。何者?避用兵之名,则尺檄可以得地。古者刀锯不戢,流而为甲兵。今甲兵既穷,则且靡而为鞭箠。故中外有衅,则持哀的迈敦书以索地,而踵之以警察千人,以分布其邑落,则是鞭箠而天下定也。犹有不率者,则火器固可以用也,曰:“是征吾属地,非犯邻国矣。”然则今日之弭兵,特假强国以攘夺之柄,而弱国海隅之苍生,终勿能完其首领焉,懿何瘳乎?

  昔者冈本监辅尝欲置天讨府矣,以为据险阻之地,以直隶于上帝,列国有罪,则遣将征之,是近于弭兵矣。吾以为主天讨者,其氏族不能出于五洲之表也,虽命曰常臣,其始亦一国之氓而已矣。使故国无事则止,苟有事也,不恸哭以念其里间之榆柳,其人情乎哉!庇其所暱,而诛其所憎。中人之志也。不然,伉厉守高,矫节操以饰名誉,则故国虽直,必务与之以枉桡之名,苟灭亲而已,又非义也。夫等之食息于行星者,其用意必不能至公。则六师所临,其以无罪死者众矣,又况于贿赂市鬻之师乎?今言弭兵者,其弊盖犹是也。

  抑吾又有订焉。自北宋之中叶至于明季,士大夫多喜言兵事。其说不务训练。而好崇诡道,纷拿错出,流宕而无所薄,至于揭暄之《兵法百言》,而鄙愈甚矣。学者知谈兵之为腐儒,则思以弭兵之说廓之,盖一质一文,丁世运之变,而以是为琦辞焉。

  今夫祓慧日用于人,而不得臧于箧者,其道固不足贵也。物之贵者,必大璋青龟,然于世无所用,用之则以崇饰视听。言之贵者,必深微玄眇,如弭兵之说,且近于仁术矣。不竱其本而肇其末,其说亦未可行也。

经武第四十五

  正今之世,释菜为本,而受成献馘为末。虽然,末不固,则治本者且不及其年而夭殇。是故其末又腾跞以先于本。

  吾观于《易》之象,至“密云不雨,其血将出穴”,于是知本末之无定程也。

  夫家有梐枑,而国有甲兵,非大同之世,则莫是先矣。苟释其利,而依簟席,以谋天下,以交邻国,则徐偃王已;以临禁掖,则李训、郑注已。

  乌乎哀哉!内政之有萌,志士之始基,鲜不见基于外内者。爪牙不具,而使人制之,是以知“需之为贼。”

  乌乎哀哉!商鞅闟戟而出,齐桓以犀甲鞼盾而立国也。

议学第四十六

  陈胡公以陶器事周室,爵之于宛丘,而十乱勿与焉。繇此观之,利器用者,形之下者也;上乎形者,必十乱之道。

  曩者学校以算术、化、力为臬极,三十年以设精横,而共工氏不出。虽出,能议政乎?政治之学不修,使僝功审曲者议之,其势将妄凿垣墙而殖葭苇。故东游者代之以明法。法明矣,京师首恶于上,终为蝮蛇。治官之守,宁亡国不以畀夏人。而诸明法者,方不悉中朝隐曲,冀一昔用事,少得扶持阽危;或期借权,又主调和,焉知大命之不假人,与执志坚缦者之不可转也?

  且物不用而朽蠹生于其肤理。为工艺者不用,犹以废箸自给;明法不用,转徙于沟壑。中人以下,不自激卬,而从谀权贵人,以伺斗升之录;不乃媻娑海堧都市间,相诳燿以文采艺能致钱刀者,众矣。

  谈者猥谓兴学教育以俟后来,而题桢可得,理平可致。阔矣夫!如古之言曰:“天子视学,大昕鼓徵”;退致珍具于国老,以命诸侯;诸侯返而帅之.则“大夫勤于朝,州里觊于邑”也。(此《礼记·文王世子》及《孝经援神契》语)

原教上第四十七

  一方部成而有政教。“教者,摽然若秋云之远,动人心之悲,蔼然若夏之静云,乃及人之体”,“荡荡若流水,使人思之”。(本《管子·侈靡》语)学术申,宗教诎,至于今世,或言中国无教。教者,人目能视火而具,抪遍庶虞。无教非诟,有教非宠也。余闻姊崎生言教,齐物论而贵贱泯,信善哉!

  观诸宣教师所疏录,多言某种族无宗教者,若非洲内地黑人,脱拉突非古野人,新基尼亚野人。(亦名穆托)箸于拉备科所上文牍,辄言建国时未有宗教,而后稍事幽灵崇拜。然人类学诸大师,往往与是说{龸足}拒,威知以宗教者人类特性之一端也。梯落路曰:言民有无教者,由其说解宗教过陿小矣。(《原始人文》第一卷)而载路亦言:格以人种学说,必无无教之民。(《民教学序论》)西尼突尔亦云:然则虽在犷顽至愚之伦,而其佂伀于神也,如璋圭埙篪取携矣。

  诸言无宗教者,其讹谬有两因。

  因于视察之疏,一矣。凡宗教,其外声形色采,深结于内容。借令旅人观以感忽之间,而断其宗教然不,此固不足任也。且未开人种,惎畏异族特甚,其见也必不达其内情。重以宗教神圣,在义宜有墨匿,故南洋之佗步与其脱披,(断)米科乃西亚之泡马利,希腊之哀斯配克,皆以神圣严惮,谨僟之,口不可语,笔不可画,若支那之讳、日本之斋矣。吾尝问亚伊奴人以轮回之事,伤其感情,墨不应也。大氐欲谍知宗教者,宜入其乡井,睹其翁妪,则浸知其神圣,所以谨僟。夫宣教师则不然,涂见负贩,而遽问以信造物之有工宰不?以是定宗教有无。彼野人未受教者,故不识造物何义,则多以消极之辞雠对,即其为无宗教一成矣。故有初至言无教,后又言其有教且复杂者。若火国野人亚夫甘种,始见者以为语言不具,绝无宗教;及达尔文视之,得其语言发达状,其宗教亦信有神灵在天,事之威仪复繁,品式严重,或呼死者之名,而信其魂魄必来,毛发堕地必举火爇烧之,不即谓召疠疫。其崇信神灵至矣。之非洲西鄙者,初识其人,以为裁知猥劣喌法也,后乃知其趋乡惟一神教,有近于上国者。(瓦伊知《天然民族之人类学》第二卷)是故校计中失,而近取二者观之,则前至者疏于视察。晫然也。

  因于专己黜人,二矣。宣教师者,皆以造物为人格之神,以是表旗,故凡信喌物喌法者,必排摈以为无教,虽祖祢崇拜,犹黜之。诸言日本无教者,语嚣庶不胜条,何者?彼以崇祀人鬼、信诸仪式为最贱,其摈之也则宜。于新基尼亚之穆托人也,则谓之绝无宗教,或言守形式,信游魂,荧惑于祭仪。于利海诺夫与非洲之迦迈伦人也,亦不箸其有教与不,而言其民常事门基、(断)夫伦古二神,夜行携其偶象,妇人臧获即不得携。于品托、(断)皮海诺人也,即云无丝发宗教观念,独言喌法及不死术;又记其神号有加伦伽者。若是而止。斯土来记瓦夫马人曰:是土教迹冥冥,其民谓形体有神力,神力宅于芦苇池沼间,投牢醴则获之,故猎者得兽必祭,若豢猎狗然;入其里门,则颂祝之声外彻,其户外常置鸟卵、巴那羔皮,以为常。(此斯土来所记)其他言野人信谶记,畏喌师,缠喌物于项下者,不可胜原。要之,惑于秘怪神力,与信喌法有效,虽群予之为宗教,犹将夺而废之。守其一师,形谍成光。猗欤那欤!拉备科为渠帅,而是为其钲铎鼓角也。

  天下凡从生而不毛者,其所趋乡无问为贞信荧惑,其事无问为喌法鬼神不也。人心不能无嗜欲祈冀,思之至于热中,饮冰不寒,熲然佂伀,若有物焉,灵运而能直接于形躯者.则爱之任之惮之敬之,犹其在人格则有社会交际也。有求而遇人,则凄怆也,悲泣也,欣凯也,鞠{月卺}也,跽拜也,此亦情之至也。凡有血气心知者,孰不具斯机能矣!人乍遇者谓之遌,鬼鬽被发乍遇者谓之{髟竝},诶诒而始,倪视而中,感接而终,客之有无情伪亡足论,而主必受其湍触也。

  苟以荧惑者为最贱邪?泡利步之在动物亦最贱矣。然学者求贱物与脊椎所以系联,方赖泡利步之异形于鸟兽,以征其特性相属、发达相从尔。今于人文史间求宗教孰发达者,贞信荧惑、辨其氐卬哉?亦求发达相从之征而已矣!

  且荧惑者,劣民所特具,及其文明而自磨灭。今宗教文明者,其根本皆自外来,章章也。(如堪德云:道德所因,或因美术,或因政治家之奇策,或如正统家云有一定之圣人)然其始幽灵之崇拜,与一神之崇拜,则不可辨章已。况其内容与民间宗教附丽者,往往而有。若景教以使徒为守护神,或为驱除疠疫者,中夏之所谓禓也;马利亚者,乃以守护小儿为神。浮屠之末,杂祀诸妄鬼神亦众。以是知宗教虽有高下,亦时有并出同流者。夫组织宗教,与民间宗教,非宣教师所谓贞信荧惑者邪?观其气类濡染,亦可见其相因互通也。

  且文明者,多重宗义神之智力,必撢索窥伺之,心知其意,以是为宗教要领。及夫巴斯托人,自言素不省神,而见于梦寐之间。是虽荧惑,复与组织宗教相类,若浮屠之禅定,与近世之神智学,(美人奥尔廓德倡神智会,以说佛教,要在神秘不可思议,与新披佗告拉斯派之神秘观,及欧洲诸接神术相通。实瑜伽之变形也)其形想皆如是矣。

  嗟乎!宗教之有棚除,高高下下,其自为也,终于犬牙相错,无奈之何!吾故曰:喌法鬼神之容式,芴漠不思之观念,一切皆为宗教;无宗教意识者,非人也。高下之殊,盖足量乎哉!

原教下第四十八

  生民之初,必方士为政。是故黄帝相容区,而禹、益以庋县治山。日本之天孙,印度之仙人,西方犹太之礼金牛,此五州上世之所同也。

  自夏、殷以往,其民则椎鲁无{角思}理,而圣人亦下渐之以为吾用。何者?眇论之旨,非更千百年,固不能以闿怿,时为之也。当是时,见夫芜荑之萎于燕,鲸鱼、慧星之迭相为生死,与其他之眩不可解者,而以为必有鬼神以司之,则上天之祭,神怪魌头之禓祓,自此始矣。(今社会学家有言:上言信鬼,繇日中视影始,盖以为行止坐卧,是物皆随之,则形体之外.必有一神我矣。是说合当时情事,征之释典,《涅槃经》言:“善男子,譬如因树,则有树影。迦叶菩萨白佛,言:「世尊,譬如暗中有树无影。」「迦叶,汝不应言有树无影,但非肉眼之所见耳。」善男子,如来亦尔。其性长住,是不变易。无智慧眼,不能得见,如彼暗中不见树影。凡夫之人,于佛灭后,说言如来是无常法,并复如是。”此虽设喻,然可知彼意直谓影本自有,不关明暗。暗中人不能见影,犹不能见微生物也。噫!以彼深识玄鉴,而犹不免于上古野人之说,何哉?)

  冯蠵者,大龟也,以为河伯。海若者,右倪之龟也,以为瀛之神。河海之物,安知无蠵若若者,其力胜民。其居成郡县?七行星之间,其所生人,安知无蠵若若者,其材胜民,其居成洲国?苟有智者曰:彼不吾觌,而吾亦勿之觌也。民之朱愚,望祀之,又取蛇蜿之相似者而事之,而圣人亦下渐之以行吾教。是故伏曼容曰:“万事之始生.必由于蛊。”(《周易集解》引)

  人死而为枯骼,其血之转邻,或为茅蒐;其炭其盐,或流于卉木;其铁在矿;其肌肉或为虫蛾蛰豸;曰“精气为物”,其智虑非气也。所从受者,胎卵之成,成于牝牡之感,而子姓受之。感有交错,以成智虑。及死,则若波之复。乃夫气则瀸淖于水土也,曰“游魂为变。”(《御览》八百八十三引《韩诗外传》曰:“人死曰鬼。鬼者,归也。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土,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则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膏归于露,发归于草,呼吸之气复归于人。”案:精气归天,呼吸归人,一也。谓精气归于天空,而仍为人所呼吸,非谓轮回也。精气即指气。《易》之精气,则统数者言,名同实异。然《易》义尽此矣。《艺文志》有《易韩氏》二篇,名婴。此虽其说《诗》义,亦即其所以说《易》也)

  夫一朝而丧其亲戚,匍匐皋复卒不得,其处之死而不忍致死之,荐祭之设,情也。谓其馨香之气,屑然呹然,足以感魂魄,诬矣。虽然,此又五洲之所同也。

  夫黄流之裸,郁金百叶,酹之以达黄泉,舍菜者或曰采芬香也,焚膋者或曰以达臭也。(梁武帝始令祭天用沉香,祭地用上和香,事见《通典》。意亦同此)而南美利加之鄙人,亦自醉以当葛,而梦其祖,其效若莛鼓。然则馨香之果足以感魂魄乎?夫可以感之使至者,必其莽苍之气也。今精气被于水土卉木以成物矣。其游魂则散乎无形埒之宇,归乎野马,其智识则未尝有气也。成物者不能至,无气者不可感而致。两不得致,则当葛之效也何繇哉?

  章炳麟曰:生人之志念,必振肸于钜棻郁烈,而后壮。彼致斋者,其志凝矣,从而鼓之以钜棻郁烈,则足以发扬光景,而见其所为斋者,非魂魄之果至也。吾之智虑,尝蜕于先人;精于自见,而先人在矣。故曰:“知于善深则来善物”,“知于恶深则来恶物”。(《礼记·大学》注)物不必来,而吾形备之,谓之“致知以格物”。必若责以祖祢之享尝,商旅之寿其君者,张权火于万里之外,缀而成文字,旌旃{方人}风,鸣旝吹角,便旋百卉,规之以为容阅,此皆去王庭远矣,其君宁能视听之哉j于彼不责,于此则责之,亦见其颇也。颇与滥者,君子皆不为。故董无心、王充之于祭宗祢,重之矣;其于上天及神怪祗鬼者,则皆摈之,以为椎愚之言。

  繇董氏而上,颛顼之圣,绝地天使不通,顾犹立重黎以司神事;大智如周、孔,于巫方相,故未尽去也,时为之也。祝{礻留}不通,讄祷不举,必始于董氏。董氏者,其圣足以于百王之蛊,于丧躬亡嗣,谓之“不孝之{旈-方}”,其表曰绝祀,其中坚曰丧先人之智;于胪大山、祀爰居,谓之“渎乱”,其名曰僭越,其实曰惷愚而{艹炅}。繇董氏之道,行董氏之制,笃于亲者,必无废庙享,无弛袷禘;察于物者.戴天而履地,必无建大圜与群神祗之祭。

争教第四十九

  王者致教而宪政,政不乂则教尊。此以有争,自沙兰生之剑,神彼得之十字军,始伏尸漂骴乎?尚矣!夫禹之攻曹、魏、屈骜、有扈,以行其教也。(见《吕氏春秋·召类》)不然,夫五行者,裁制于人而已。何“威侮”之有?

  章炳麟曰:黄帝起消息,则设五官,利器用财,隶于考工。自禹之衍九雒,始以声味容色暨于人事,皆笼以五行,以是燿民而擅其威。故五行者,禹之乱教也。有距塞吾教者,一世征之,不能下,则奕世征之;奕世征之,必烹灭大戡之,至于萯阳、五柞之间,而其民不扰。屈原有言:“该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天问》)夫该职蓐收,以世其官,五行之贵神也。有扈替蓐收以为牧圉,威侮其官,而五行之教殆。文命之族,父子殉之,竭力致死而不悔者,其教不立,则不足以镇抚黔首,羽畎夏翟,将迁于邻国。是以争之,至于击床也。

  古今亦孰不争其教?涿鹿之战,用师以相济,惟异德也,争教也。少正卯仕于鲁,仲尼弟子从之者大半,于是执而杀之东观之下,争教也。轩辕、仲尼之所争或韪,而夏氏之所争者独非,是何也?

  《明夷》之彖,抗衡而言文王、箕子、八卦、五行之相竞也。(案:八卦之术亦未是,然与五行固相冲突矣)易与五行忤,是以阴阳气无箕子。彼禹之教,横行于东夏,而不西被于关中。文王之在丰、镐、鄠、杜,有扈之矣。周史录《鸿范》,以箸东西之异教,非尚之也。昔者希腊以地、水、火、风为元素,今所知则流别且赢于六十五行,焉取乎?大弦为宫,小弦为羽,五也;文王增和、穆二变以为七,音不耦行矣。萌芽为青,海波为黑,五也;杂昊天之玄以为六,色不耦行矣。

  自周时,五行已不足以自立,然子思、盂轲犹道之,(见《荀子·非十二子篇》)至贾、董不能绝。巫医则之,足以杀人;祝史则之,足以蛊人主。禹一唱其术,而其祸民也若是。吾闻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舞《九代》焉,乘两龙,盖三层,佩玉璜,左手操翳,右手操环,(《海外西经》)自以宾帝所获,足以贞观颙若也。以此诬民,其教何如哉?处群愚之世,齐圣仁强,而讦巫恒之匿垢者,殃必及身。是故有扈氏为义而亡。(《淮南·齐俗训》)仲尼序《甘誓》,大争教也。订其枉直,在彼不在此。

忧教第五十

  志古之大旅之金版,或盗而帝,或乞食无行而帝,或屠城掘冢墓而帝。帝于异教者,则无有非民志之一;不一,不足以行其政也。

  自泰西之设礼拜寺也,天津民群聚击,圣相论诛十五人.而民畏泰西也如雷公。其后有芜湖之难,有古田之难,皆输币吊恤,罢黜大臣。及曹州难作,不及约言,攘胶即墨以去,而民畏泰西也如天帝。

  章炳麟曰:吾惧夫彼之不以威詟我,而我亦不以彼为畏也。犹有畏也,曰幸矣!何者?景教者,诸科学之所轻,其政府亦未重也。纵之以入支那,使趋于相杀毁伤,而己得挟其名以割吾地,其计画黠矣!吾林麓无鉴之氓,睹其恣横,而以为泰西故重神之也,积忿结气,怨之衔骨,以及其政府。故地为西守,而念不西乡。审是,则景教者,乃祗以梗泰西东竞之道者也。

  昔者元魏尝入邺矣,辽、金、元据燕矣,满洲入榆关矣,皆不革其三统,而中夏矩法之尚,然后本干固。故曰国姓可易,而中夏不可易。道中夏而宪泰西者,谓之舜之齐斧。与我共舜之齐斧,可荐食我矣。今传景教,未也。不然,其瓜分也,如印度之从佛、回,英吉利亦颂置之,而无与己教相掍成。若是,则能植以为外藩部,终不布化焉。是于印度可也。以中国之广沛,不举一官,不议一政,而穷谷于伏处,虽懦夫,忍乎?然则贤桀之士,必踔起致死,以大攫搏于原。若是,则以二万万人一其志也;儒虽弱,必愈马地矣,未可刈矣!

  嗟乎!元圣武夫,泰西若林焉,尽其睿哲,将必有虑于是而思以易之,则可阽危也。且夫辽氏以降,其在边皆习彀骑,以武怒击杀为故,而不事文教,其卒犹北面于瞽宗之序。匈奴烝后母,虐老,兽心溃{礻围}至矣!及元魏而卒少变也,况多谋如泰西者乎?

  侗愚之民,以争教为故,佩带之士,以愀忧争教为故。繇君子观之,操是二说者,皆訾讏之人也。一昔之闵也,讙于一昔,其终将勿能久。庸渠知夫泰西之黠者,其于中国且善厚结之,如桑螵蛸而箸之,勿易其士,勿变其帖经;其举者置以为冗官,或处郡县,则比于领事;又令西士之习于华者,籀读吾经纬以号于众曰:“吾有仲尼之遗计籍焉!”若是,则西教愈杀也,而中国自是终于左衽矣!

订礼俗第五十一

  十祀不同风,百里异教;蹈诸大方,作《订礼俗》。

  一事。古者跽拜之礼,施于席地。而今有登倚坐榻,斯古之床几也。余读《天官》掌次:“大旅上帝,则张毡案”;朝日祀五帝,合诸侯,师田,则“设重帟重案”。郑君曰:“张毡案,以毡为床于幄中”;“重案,床重席也”。(以上郑说)此非卧所,皆坐以休息者,固知周初坐有床矣。非独天子,孤卿有邦事,即亦张幕设案。意者王官尊宠,偃息用之,不正施于法礼,故燕则跣升,亦席地不床也。大史公言张汤为御史大夫,坐床上,见朱买臣,是亦施于贵者。及向栩之坐板床,(《后汉书·文苑传》)上下通矣。(胡床亦自汉时有之,《风俗通义》曰:“灵帝好胡床)凡坐,大者为床,小者为几。《春官》司几:“筵之五几”,以冯者也。《礼记》:“乘车必以几”,以登者也。《公羊传》言以鞍为几,以坐者也。而毡案庳者,汉世命曰“毾{登毛}”。《通俗文》曰:“氍{叟毛},小者谓之毾{登毛},(上音榻,下音登)施大床前小榻上,所以登而坐床也。”(《御览》七百八引)《东观记》曰:“景丹至广阿,光武下马,坐鞍毡,毾{登毛}上设酒肉。”(引同上)毾音如榻,{登毛}音如登。近世之言登者,昉于此矣。(甲)

  古者设坐曰案,上食之器曰案。设坐如榻上,食器如棜禁,皆非以冯倚者也。《东观记》曰:“更始韩夫人见常侍奏事.辄起抵破书案。”案之异状自此始。然《邺中记》言石虎“以玉案行文书”。(皆《御览》七百十引)明书案为可持转者,箧椟之伦,与今言卓者犹异。王符有言,“负板案以类楯”,(《潜夫论·实边篇》)是亦非甚小也。《晋东宫旧事》:“皇大子初拜有柏书台,大子妃有漆书台。”(《御览》七百三引)则始似今之卓矣。(乙)

  《礼经》,士昏之夕,有衽席;而不见床,卧无床乎?《士丧记》,(《既夕》,即《士丧》下篇)言床笫当牖。以此知昏礼略也。《世本》称“纣为玉床”,(《御览》七百六引)而《易》著“剥床以足”,《豳风》歌“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则卧床先纣为之哉!(丙)

  以是三者.东校日本,箸厀以凥,庳几以冯,荐土以寝,故空首褒拜悉如旧礼。诸踞榻之国则绝之。古之九拜,今可率者,其惟肃撎与持节持戟之倚拜乎?

  二事。“黄帝作旃冕”,(《世本》文)延长而前俛,(《玉藻》注:“延,冕上覆也。”《汉礼器制度》曰:“凡冕以版,广八寸,长尺六寸。”《夏官》弁师释曰:“爵弁,前后平,则得弁称;冕则前低一寸余,得冕名,冕则俛也。”案此为弁、冕之别)与今泰西帽制,形范绝异,其趋则同也。

  先民初载,则其颅骨犹长,故旃冕为适形。积二千岁,颅广,而秦始除衮冕之饰,惟为玄衣绛裳一具。及汉兴,亦如之。(挚虞《决疑》言如此,引见《御览》六百九十)然平冕、通天、高山、侧注,其实一也。(《御览》六百八十五引《独断》曰:“天子冠通天,汉制之。秦礼无文,祀天地明堂,平冕,鄙人不识,谓之平天冠。”又引《三礼图》曰:“通天冠,一曰高山冠,上之所服。”又引董巴《汉舆服志》曰:“高山冠,一曰侧注,如通天。”案,司马彪《后汉·舆服志》曰:“高山冠,如通天,不邪却,直竖,无山述展筒。”)胡广说高山本齐王冠,“秦灭齐,以其君冠赐近臣谒者。”(《后汉·舆服志》)当郦生初见,亦儒衣而冠侧注。(《史记·郦生列传》)此则秦时非无冕服,顾等威废绝,以王冠夷于暬御云尔。然是时,帝者已斥冕不用,固以形骸不适,冀得渐废。而汉明方更造之,亦其蔽也。

  今战国多故,章服诚宜有所张弛,至乃一于毛褐,而缯纨徒以被墙,寒必熏炉,出必复陶,空为蚕绩,违轻暖之本矣。是故后王之制,轻覆利屣以从事,大袑高冠以燕居。燕居之崇者,至乎两梁冠而止矣,其次白{巾夹},其次岸帻。独旃冕无用。如彼大学所冠,上平如弁,而正方,足以拟冕,亦犹魏武帝裁白{巾夹}以代皮弁者邪?

  三事。昔诸葛亮造筩袖铠,宋明帝以赐王玄谟。(《宋书·王玄谟传》)满洲之服,其筩袖铠之绪也。军容入国,以便趋走,亡咎。若其右方重衽,温暖不均。于左削袂上起而合手者,如拼矣。婴络以效桑门,绛绳以被毡笠,比是观之,将相惊以精鬽。物极而移,异服者众,犹曰西服者,苟以随时。诸解辫有常刑,幸其若是,胡汉犹弥以相恶。蒙古朝祭以冠幞,私燕以质孙,(质孙,汉言一色服,内庭大宴则服之。勋贵近侍,下至乐工卫士,皆有其服)胡服隐也。满洲游学以短衣,常居以婴绛,胡服箸也。人貌荣名,由是相构则可矣。殊徽号,易服色,以俟后王。

  四事。服物,朴者益文,华者益野。庄周曰:“为天子之诸御,不爪翦。”明自余皆翦也。流俗蓄爪以为华,异国视之,拟于鸷兽。亦有围玉不给,落以璸珠;垂珥不给,黄金纽鼻。诸蛮之焜燿,文明者悼笑矣。西方之衣履至牢坚,近质也。若其将校以雀羽毦首,妇人以沙縠罗面,琦谲不衷,亦何择哉!法其朴,不法其华,斯之谓雅。

  五事。毛褐之衣,自周世礼服而有之。《春官》司服曰:王之吉服,大裘而冕,衮冕,鷩冕,毳冕,希冕,玄冕;公之服,自衮冕而下;侯伯之服,自鷩冕而下;子男之服,自毳冕而下;孤之服,自希冕而下;卿大夫之服,自玄冕而下。郑司农云:“大裘,羔裘也;衮,卷龙衣也;鷩,裨衣也;毳,罽衣也。”罽衣之说,后儒所丛疑。康成以为“毳画虎蜼”,指谓“宗彝”,若确实不磨者。宁知司农则综贯于五冕之名义乎?

  夫鷩者,质言则曰鵔鸃,文言则曰华虫。盖古无鷩名也,用有敝衣,其画鵔鸃,字从声变,而为鷩耳。敝者,何也?《说文》曰:敝,帗也;帗,一幅巾也;一幅巾者,一幅帛也。(布、帛皆从巾)敝为幅帛,所谓币,曰量币矣。《说文》训币曰帛。而币,故“敝”之或字。(敝从尚,从巾,今币又从巾,是二巾矣。故知其非古文)盖五冕服,皆以衣名,不以物名也。衮为卷龙,不曰龙,而曰衮,其字从衣,可类例也。敝衣者,与毳衣相耦对:敝者,帛也;毳者,罽也。希衣者,与玄衣相耦对:希者,针缕所紩衣也;(《说文》训黹字如此,而无希字。希即黹也)玄者,纯玄,不紩以为文也。是故五冕皆玄衣,以希衣受名于紩,而继其下者独称玄衣。四冕亦皆帛衣也,以毳衣之削裁,自罽成之,则直其前者,以非罽而专敝衣之名。《方言》曰:“帗缕,毳也,陈、宋、郑、卫之间谓之帗缕。”注以为“物之扞蔽”也。帗也,缕也,毳也,名物故训绝远,得并为一语者,以帗者,敝衣也;缕者,针缕所紩衣,黹衣也;毳者,毳衣也;衣服以扞敝形体,故引而伸之,以成是言。兼言曰帗缕,单言曰毳,此犹周世习识冕服者之遗言哉!

  夫其四冕皆帛衣,独杂以罽,非好为驳荦也。古者天子冕服,十有二章而已。其服衮而下,兼鷩毳、希玄,命以裨冕者,自周始。玄衮以下,本五侯与孤卿大夫之正服。《曲礼》曰:“其在东夷、北狄、西戎、南蛮,虽大曰子。”谓虽有侯伯之地,本爵亦无过子也。又曰:“庶方小侯,于外曰子。”谓戎狄子男君也。且殷爵初有公、侯、伯三等,异畿内而谓之子;周立五等,增以子男。(本《王制》注)此以知殷世子男,在内则采邑,在外则蛮夷,非诸侯也。夫蛮夷之子男,其数什伯于采邑,则从其多者言之。织皮绲带,本出于四裔,以是其君皆服罽衣。故子男毳衣,殷制也。其在虞夏,曶幽不可以质言。其在成周,周公斥大九州,凡殷世为子男于蛮夷者,一切改隶采卫。惟罽衣亦得为中夏命服,天子御之,以为裨冕。故非被发雕题涅齿贯鼻之饰,虽朴质犹可以礼节文。今其当御毛褐,犹是矣。

  虽然,废缯帛者必熏炉。熏炉成而室中宜有灶突,不即以燠致疢。人有安寝,改作重烦,其势则不可行。故曰,行者、居者宜异服。羔羊之皮,素丝五紽,形若端衣,而稍陿小其裁制,居者有裕焉。

  六事。言宫室者,异商屋、夏屋。《韩诗》日;“殷商屋而夏门。”《传》曰:“周夏屋而商门。”崔凯曰:礼,人君为殷屋四夏也。卿大夫为夏室,隔半以北为正室,中半以南为堂。商、夏者,其义不可知,独四溜、两溜殊耳。四溜而其上正方,故楚有章华,亦商屋也。(案:台则无屋,而《史记·蔺相如传》言秦王坐章台,见相如,下言相如因持壁却立倚柱。有柱则有屋,是章台之异于常台者也。盖名之曰台,其实榭尔。《释宫》:阇谓之台,有木者谓之榭。注:台上起屋)章者,商也。(《律历志》:“商之为言,章也。”)《释山》曰:“上正章。”《西山经》曰:“大华之山,削成而四方。”故章华以“上正”、“四方”取义。(章华本非地名。《史记》言秦有章台,《登徒子好色赋》言秦章华大夫;盖掌守是台者。《战国策》:苏子自燕之齐,见于章华南门。是秦、齐皆有章华,明为台之形式,而非楚地,明矣。杜预皮傅华容。而陆贾、贾谊、边让皆谓章华台在乾谿,则华容之说难信。然据《水经·沔水注》则华容尚有旧台形迹。盖本以台名地,非以地名台也)今神州为室皆夏屋,欧、美为室皆商屋。商屋之为丽娄闿明至矣,其室不庭,闭牖而昼然膏镫。比于夏屋,其中失亦相庚也。初据乱者,处以两溜,以四溜游观视瞭,高不过望国氛,大不过容宴豆,如是则止。

  七事。王者以警跸扶卫威神。师尹迭减,及县令犹有先马。雍卫之众,无救于揕匈,而空沮蹄吏事,又丧游观顾眄之乐。今处事繁者,多已委地不用,然亦不遭掩击。自令而上,递以相师,可也。且人之张盖,避暑潦也,故乘车无盖,潦车有盖,或张衰笠,足以澹用给求矣。今秋冬精明之昼,不暴露人,然尚虚张华盖,(华盖,汉世已用之,忘其自来久矣)以覆步辇。语有所谓“无鱼而作罟”者邪!

  古之墙翣,独傅棺椁。传记言屏摄者,云以茅蕝蔽神位,亦非要扇矣。(《楚语》:“屏摄之位。”昭谓:“屏,屏风也;摄,形如今要扇;皆所以分别尊卑,为祭祀之位。近汉亦然。”案,《左》昭十八年传:“巡群屏摄。”郑司农云:“束茅以为屏蔽,祭神之处草易然,故巡行之。”夫要扇别位,何以异于墙翣?汉世有之,不足以说古也)今之鄣扇,长柄而上偻句,自汉世豪侠为之,亦谓雉尾;贵者乃称五明.而猥谓虞舜所作。(本《御览》七百二所引崔豹《古今注》语)武夫俜侠,不足以识礼度,其渐上流,遂忘墙翣之象。古者忌讳弘多,亦胡为而遗是乎?遂令鄙笑讫于来兹也。

  八事。祭以三牲鱼腊者,侯王以备物也。下逮庶民,而极啬微矣。古之为祭,不足以为法程。周制十分经用,而取其仂,以奉禘尝。索綝言,汉世贡赋三分之:一共宗庙.一共宾客,一充山陵。(案:与桓子《新论》相校,此说有误。贡赋皆充祭、葬、宾客,则经费何出?姑存其事)又奢阔于古,此至反戾也。其后国祭亦弛;贱民之祠祀者,乃稍益备腯。今纵不尽废诸祀,宜豫设条例,凡祀神祗,以盥而不荐为比;凡享人鬼,以舍采荐芬为比。薄祭始乎丘泽、先师,其下则袀壹无等差。典祀倡之,尊富者先之,门外之血食则少减哉!

  九事。饰终之制,傅外者易断,周身者难理。

  神道石阙,其诬肇于后汉。裴松之陈义禁断,而南朝无碑。泰西以冶铜写形,崇为偶像,落成祝灌,比于生人。此既异于景教,其鄙倍亦愈甚焉!然非哀思所寄,苟以崇侈外观,故易断也。

  及其周身厚者,盖子姓之慕也。中世以厚葬发抇。輓近乃有室家乏无,困于营葬,茨棺露处。中人信形法,旷岁求壤,迁殡庳宇,丛柩为屯。故今积尸之气传为殗殜。民之渍疫,此其一矣。然则桐棺三寸,衣衾三领,下毋及泉,上毋通臭,墨子之教也,足以抑情流滞。于今笃终者,必引孟、荀以为难,是以难理也。夫礼以文质异时而制。制衡律者,必本于石师。昔者赵岐略识章句,令死日,墓中聚沙为床,布簟白衣,散发其上,覆以单被,即日便下,下讫便掩。马融、卢植,皆礼家有方之士也。融虽奢侈,其遗令尚曰:穿中除五时衣,但得施绛绢单衣;(《御览》六百九十一引)不得下铜虎、铜唾壶。况佗铜物?(《御览》七百三、七百十二引)而植之将死,顾敕其子:葬于土穴,不用棺椁,附体单帛。夫以马、卢博达经礼,赵岐觵觵,亦宗法孟氏,然皆不用经儒之说,而取墨家。五时衣少厚于三领;沙床无棺,于桐棺三寸为甚焉。然则,明者作故,以更周公之法,抑何牵于孟、荀,而率情为时病乎?

辨乐第五十二

  民气滞箸,筋骨瑟缩,舞以宣导之,作《辨乐》。

  皇始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吕氏春秋·古乐》)《大司乐》存其六代而迁者,或见于《尔雅》。

  古之作乐。各用其宫.(如《大司乐》:舞云门,则圜钟为宫;舞《咸池》,则函钟为宫;歌九德、舞九韶,则黄钟为宫;是也)因以乐名题识五音:富谓之重;重,章也,尧之《大章》也。(古章、重声通。《汉书·广川惠王越传》“背尊章”注:“今关中俗,妇呼舅姑为钟,声转也。”)商谓之敏;敏,谋也,神农之《下谋》也。(《中庸》:“人道敏政,地道敏树。”注:“敏,或为谋。”敏、谋皆在古音之部,故得通借。神农乐名《下谋》,见《钩命决》及《御览》载《乐书》引《礼记》文)角谓之经;经,茎也,颛顼之《六茎》也。(颛顼乐名《六茎》,见《礼乐志》《白虎通义》。六茎,古或作茎。《庄子·养生主》:“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经,即六茎。首者,犹言章矣。汉世《古诗十九首》,其名本此)徵谓之迭;迭,列也,舜之《六列》也。(古音失、佾通。《甘泉赋》“芗呹肸以掍批”,可以叠韵为证。《书·多士》“大淫泆”,马本作“大淫屑”,亦其验。故迭得借为佾。佾、列声义皆通。《广雅·释诂》曰:“佾,列也。”舜乐有《九招》《六列》《六英》,见《吕氏春秋·古乐》。盖上世三人投足,奇零不耦者,至是始成六佾矣)羽谓之柳;柳,流也,大皞之《休流》也。(柳、流声通。若璧珋离,《西域传》作璧流离也。《广雅·释乐》,乐名首列《休流》,未详何代。从彼文逆推,知是大皞)

  其行缀佾列,百王不同。《传》曰:“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故自八以下”;“初献六羽,始用六佾也。”(《左》隐五年传)服虔曰:“天子八八,诸侯六八,大夫四八,士二八。”《白虎通义》曰:“天子八佾,八八六十四人;诸公六佾,六六三十六人;诸侯四佾,四四十六人;大夫、士,北面之臣.非专事子民者也,琴瑟而已。”(蔡邕《月令章句》引乐容曰:舞,天子八佾;诸侯六.大夫四.士二。《御览》五百七十四引《礼记》曰:“天子宫县四面,舞行八佾;诸侯轩县三面,舞行六佾;大夫判县二面,舞行四佾;土特县一面,舞行二佾。”是谓大夫、士无佾者,《公羊》一家之私言。钟文烝谓《少牢》《特牲》皆无乐舞,明大夫士无佾。黄以周曰:《少牢》《特牲》两篇,名曰《馈食》。食礼无乐,虽天子犹然,不足为难)二义者,牴牾久不决。(杜预从《白虎通义》说。《宋书·乐志》傅隆之驳杜曰:“自天子至士,降杀以两。两者,减其二列。预以为一列,又减二人.至士止有四人.岂复成乐?”《左传正义》申杜曰:“舞势宜方。行列既减,即每行人数亦宜减。”)质以董仲舒《三代改制质文》日;“主天法商而王,用锡舞,舞溢员”;(溢即佾字)“主地法夏而王,用纤施舞,舞溢方”;“主天法质而王,彤羽籥舞,舞溢椭”;“主地法文而王,用万舞,舞溢衡”。夫佾与人偕降者,其势方;佾降而人自若者,其势衡,重以员椭,其酂位各异形。汉《郊祀歌》曰“千童罗舞成八溢”。千童者,侈言其众,然亦以是知八佾之不限剂于六十四人,傥员椭者则然。《春秋说》曰:“天子舞雩,冠者七八人,童子八九人。”(《公羊》桓五年疏引)势不得方。故知百王之异制.而牾忤者可无相伐也。

  所谓《纤施》者,《咸池》之故名也。(纤,得声于{从戈}。《说文》:“{从戈},古文读若咸。”《乐记》“咸池备矣”,注:“池之言施也”。是纤施、成池同声,故得通借,其实当为纤施。《离骚》言“饮余马于咸池”。《淮南·天文训》言“咸池者,水鱼之囿也。”是古神话习言“咸池”,故讹误不可是正尔。《咸池》为黄帝所作乐,尧增修而用之,见《乐记》注)其在乐师,为旄舞。郑司农曰:旄舞者,牦牛之尾,《周书·王会》所谓“楼烦以星施”矣。(孔晁曰:“施,所以为旄羽珥。”)舞者莫隆于葛天之牛尾,故入周室,而其用不衰。此虽朴鄙,其翕张俛仰,因阳气以达物,使民不呰窳札瘥,足也。及其华者,或浸淫于巫道,故古乐在今则不用。盖《桑林》《狸首》,崇禹生开,为尤害。《吕氏》称汤祷旱于桑林,翦发磨手,以身为牺牲。中古虽鬼{幾鬼},未若是甚也。然宋以《桑林》享晋侯,舞师题以旌夏,惧而发疾。(《左》襄十年传)令旌为析羽之旗者,卤簿恒物.亡足以惊怖。其独为俶怪,明矣。《地官》舞师“教皇舞帅而舞旱暵之事”。郑司农云:“皇舞,蒙羽舞,书或为{羽王},或为义。”《春官》乐师“有皇舞”,故书皇作{羽王}。郑司农云:“皇舞者,以羽帽覆头上,衣饰翡辈之羽。”四方以皇。《说文》曰:“{羽王},乐舞,以羽翿自翳其首,以祀星辰也。”“翿,翳也,所以舞也。”然则{羽王}舞者,祀四方星辰与祷旱暵兼举之矣。《桑林》所以祷旱,故知旌夏为{羽王}舞。(后郑《乐师》注曰:“皇杂五采,羽如凤皇色,持以舞。”而先郑、许说为覆头翳苜者,皆本《陈风·宛丘》“值其鹭羽、值其鹭翿”为说。《故训传》云:“值,持也。”此后郑所本。值,亦可借为戴。《丧大记》“皆戴绥”,注:“戴之言值也。”《释地》“北戴斗极为空桐”,注:“戴,值也。”是繇戴、值同在之部,一声之转,互得通借。故先郑、许以覆头翳首为说,皆读值为戴也。证诸《左传》:“题以旌夏”,当从先郑、许义)题以旌夏:题,頟也。(《说文》)引伸为头,(《淮南·本经训》:“橑檐榱题。”注:“题,头也。”《郑风·清人》笺:“乔矛矜近,上及室题。”《释文》:“题,头也。”)又引伸为头所戴。(《庄子·马蹄》:“齐之以月题。”《释文》引司马、崔云:“马頟上当颅,如月形者也。”)此其谓舞师以旌夏戴头也。{羽王}之称旌夏:夏者,乐舞之大名,若言九夏矣。旌说,征于《乡射礼》记曰:“以翿旌获,白羽与朱羽糅。”以此知析羽皆得称旌.无必箸縿,故翿旌徒有杠,“长三仞,以鸿脰,韬上二等”。{羽王}之为羽翿,复无其杠以析羽,故大共名之曰旌。注“人首”者,与注“旄首”亦不异也。头蒙鸟羽,屏隐其面,形象则不恒,类方相氏之熊皮金目者。故骤睹而惧,至于诶诒为疾矣。舞师故书,皇或为义。古文义、牺同用。(《穆天子传》“白义”,《列子·周穆王》作“白牺”是也)而贾侍中说牺非古字。(《说文》)明古字自作义也。先郑以皇舞为衣饰翡翠,与其谓牺尊饰以翡翠者相推校,(《司尊彝》注)明其读故书义舞与牺尊同字也。《吕览》所述,固《商书》旧文,然竹书本当为“身牺旌”,谓躬翳{羽王}题旌以祷,为恤民之极尔。周秦间古义渐亡,不识“牺旌”,而从臆增衍其文,曰“以身为牺牲”.非理实也。(伏生《大传》亦沿其谬)要之,讹谬所始,自以其乐俶怪怵人;其缘起亦偕有文实者。(甲)

  《狸首》之为节,亦在乐师。其作乐繇丁侯不朝.大公画丁侯射之,丁侯病困。(《御览》七百三十七引《六韬》)何以明之?苌弘以方事周灵王,诸侯莫朝,苌弘乃明鬼神事.设射狸首。狸首者,诸侯之不来者,故依物怪,欲以致诸侯。(《史记·封禅书》)自后推观,即可以知物始此,益为妖妄也,(乙) 

  《周书·世俘》曰:“克殷谒祀,籥人奏崇禹、生开,三终。”此夏乐矣。崇禹.崇伯禹也。(《周语》称鲧为崇伯。禹嗣其位.故曰崇禹。崇即崇高,今字作嵩。《世本》言禹都阳城。赵岐《孟子注》云:阳城.在嵩山下,故因山以名其国。世谓嵩高之名,起于汉武,占者只曰外方。不知汉武命名亦案图籍。非古书先有是号,宁当以臆创造?《周语》云:“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韦解:“崇,崇高山也。”孰谓汉武冯臆以易名邪!)生开,生启也。(汉讳启。《白虎通义·三军》:“此言开自出伐扈也。”讳启为开。《周书》亦汉人隶字写定,至今遂莫能革)举子恒事,方播为乐歌者.《隋巢子》曰:“禹产于{石昆}石,启生于石。”(《御览》五十一引)《淮南》谓禹化为熊,涂山氏惭而化石,于是生启。(《汉书·武帝纪》:“朕用事华山,至于中岳,见夏后启母石。”师古引《淮南》此文,今《淮南》无之,佚也)其诗盖《生民》《玄鸟》之伦,而诬罔过于履敏,方士以之。(丙)

  观汉世鱼龙含利诸戏,惟以观视四夷。古乃以三事为容舞。今六代之乐不章,举三足以比类。颂以尽美,而动以不轨物,其妍丑不相容。故曰:舞之华者.不可用于今矣。且歌者所以说耳,舞者所以练形。舞不具,其骨体无以廉劲,虽歌则犹无乐。

  今夏人疲癃矣!古之搯舞,既以神怪,不宜于民事,其槃辟折旋,节度亦失,独操牛尾及人舞以手袖为威仪,(《乐师》注)稍倓靖可则效。(人舞尚存于日本,余在西京见之)然泰缓不足以扬精脉。优人之舞,悉形象成事为之,既不比律,其惟丑又相若。容舞者,宜何法式?

  章炳麟曰:苟大意得,以是宣导滞箸,不因于古,惟其道引而止。仰咽以申肺,张臂以广匈,踶跃以利蹄足,蹲夷以坚髋髀。佗使形体柔和者,犹不一术。过是乃有寻橦、击剑、角牴、旋马,皆往往有其法式,止不离局,行不猎部,于是具弦匏钟石而已。及其动容以象功德,若古之为《韶濩》《象箭》者,待事而作,于生民不为亟。其成性易俗,各视其方而亦异齐。中世阮籍有言:“江淮以南,其民好杀;漳、汝之间,(漳谓卫,汝近郑)其民好奔。故吴有双剑之节.赵有挟瑟之客。气发于中,声入于耳,手足飞扬.不觉有骇也。(《御览》五百六十五引阮籍《乐论》)今其血气互变,而各未有裁制。后王作者,因其繇俗嗜好,以为度齐,褒矣!吾不得而见之矣。

相宅第五十三

  奉駵驹黄牛以郊天于土中,鄠杜竹林,商山甘木.汧濒牧马,不膴于关中,不可以居。河无鳣鲔,睢涣无文章,雒与大梁,不可以居。周、宋,古之沃衍,而今乎沙砾。非江南之武昌,则无居也。

  孙文曰:异撰!夫定鼎者相地而宅,发难者乘利而处。后王所起,今纵不豫知所在,大氐不越骆、粤、湘、蜀。不骆、粤、湘、蜀者,近互市之区,异国之宾旅奸之,中道而亡,故发愤为戎首。于今奥区在西南,异于洪氏。所克则以为行在,不为中都。中都者,守其阻深,虽陿小可也。何者?地大而人庶,则其心离。其心离,则其志贼。其志贼,则其言牻{牛京},其行前却,故以一千四百州县之广袤,各异其政教雅颂者,百蹶之媒也。虽保衡治之,必乱其节族矣。

  夫景亳以七十里,岐以百里,古者伯王之主,必起小国。虽席之萝图而不受者,非恶大也。士气之齐一,足以策使;周行之耇敕,足以遍照,非小焉能?处小者,于愉殷赤心之所,撙厉其政,栞奠其水土,抚循其士大夫,其轻若振羽。从之十年,义声况乎诸侯.则天下自动愿为兄弟,大将焉往?使汤、文之故有大傀昄土,其举之亦绝膑,吾未知其废易窜殛之不伉于癸、辛也。

  洪氏初以广西一部成义旅,所至斩馘,勤于远略,克都邑而不守,跨越江湖以宅金陵,内无郡县,而摦落以为大,以此求一统,昆仑、岱宗之玉检,未有录焉。故困于边幅者为小丑,陿小边幅不以尺寸系属者为寄君。寄君者.戒矣!虽其案节得地,而扬光明,金陵则犹不可宅。当洪氏时,有上书请疾趋宛平者,洪氏勿从。非其方略不及此也。王者必视士心进退以整其旅。金陵者,金缯玉石稻梁刍豢之用饶,虽鼓之北,而士不起。夫满洲在者,其势分。异国视势便以为宾仇,此之谓亡征。及其闭门仰药,始以宅南自悔也。岂不绌于庙算,而诒后嗣之鉴邪?发难之道,既如此矣。定鼎者,南方诚莫武昌若。

  尚宾海之建都者,必逖远武昌。夫武昌扬灵于大江。东趋宝山.四日而极,足以转输矣。外鉴诸邻国,柏林无海,江户则曰海堧尔。内海虽咸,亦犹大江也。是故其守在赤间无草,而日本桥特以为津济。江沔之在上游,其通达等是矣,何必傅海?夫北望襄、樊以镇抚河、雒,铁道既布,而行理及于长城,其斥候至穷朔者,金陵之绌,武昌之赢也。虽然.经略止乎禹迹之九州,则给矣。蒙古、新疆者,地大隃而势不相临制。

  夫雍州,本帝皇所以育业,霸王所以衍功,战士角难之场也。地连羌胡.足以笞箠而制其命。其水泉田畦.膏腴不逮南方,犹过大行左右诸国。农事者,制于人,不制于天。且富厚固不专恃仓廪,自终南、吴狱,土厚而金陵高,群矿所韬,足以利用;下通武昌,缮冶铁道,虽转输者犹便。虽然,经略止乎蒙古、新疆,则给矣。王者欲为共主于亚洲。关中者,犹不出赤县,不足以驰骤。

  彼东制鲜卑,西奰乌拉岭者,必伊犁也。古者有空匈奴、县突厥者矣,眈乐于关中,而终不迁都其壤,王灵不远。是以赤帝之大九州,分裂而为数畛。夫为中夏者,岂其局于一隅?固将兼包并容,以配皇天。伊犁虽荒.斩之胡桐柽柳,驱之貙狸,羁之骡橐佗;草莱大辟而处其氓,出名裘骏马以致商贾;铁道南属.转输不困,未及十年,都邑衢巷斐然成文章矣。

  故以此三都者,谋本部则武昌,谋藩服则西安,谋大洲则伊犁,视其规摹远近而已。

  章炳麟曰:非常之原,黎民惧之,而新圣作者逐焉。余识党言,量其步武先后,至伊犁止,自武昌始。

地治第五十四

  后王兴,专制立宪之不识,其畿外必以地治。铁道未抪,放于普之府县;铁道已抪,放于美之联州。联州者,类古封建。

  古者谓人君酋。(《汉书·宣帝纪》:“杨玉酋,非首。”注:“羌胡名大帅为酋。”案:《张敞传》言偷盗酋长数人,则中国自名部长为酋也)酋者绎酒。酒官则曰“大酋”。(《月令》)人君以名,何也?生民之嗜欲,始于饱暖,卒于骀荡其形性。以式法授酒材,而得火齐者,其始不过数人。民归之,若婴儿之求乳于母,则始以材艺登为侯王。印度之言阿修罗者,译言“无酒”,一曰“非天”,谓其酿酒不成而不为天帝也。苏摩者,亦祀以为天王。中外之民,嗜欲同,而皆相崇以君长。高位曰“尊”,醮尽其材曰“爵”,法典曰“彝”,皆酒器也。长子嗣位,以为不丧匕鬯。士大夫推其长者,而曰祭酒。故知酒储于府,君亲度齐之,作其民,则以礼飨犒。以是流恩,君之养民,不过一国。及周公明大命于妹邦,而设酒几,则康叔始得以一人统治三都。故邶、鄘、卫者,以三政府而戴一主,(《诗谱》言康叔子孙,稍并彼二国,混而名之。案,若子孙兼并,则三国不必同风;同风即不必分为三国。郑取十邑,其诗犹只称郑,可征也)近世所谓双立君主者也。

  方伯连率,则联邦已。大者谓之“兼霸之壤”,小者谓之“佌诸侯”。(《管子·轻重乙》)汉因其义,大者谓之“伦侯”,小者谓之“隈诸侯”。(《史记·秦始皇本纪》有“伦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后汉书·邓禹传》注引《汉官仪》曰:“下土小国侯,以肺腑亲,公主子孙,奉坟墓于京师,亦随时朝见,是为隈诸侯。”唐仁寿曰:“《贾子·制不定篇》,特赖其尚幼伦、猥之数也。伦即伦侯。猥即隈诸侯。”今案,《诗·正月》传:“佌,佌小也。”是亦猥琐之意。故“佌诸侯”、“猥诸侯”同义)方伯以赐弓矢专征,佌诸侯皆不得擅发。今德意志联邦,内政自治于国,而兵符秉于中央,其类例也。联州者,校以二事,则比于联邦。

  中国宜设布政司以专方面,如明制。其余诸曹,各以佥事贰司。按察司以法官特立于左.下有推官,遍于诸县。废道府,以县令承布政司,或并诸小县为一区。尊令秩,至正五品。县有乡官,各任其文学法律之士。县附司者称府,主府者称守,其秩禄权藉如令。凡守令,皆自诸吏次转,任用于司而见于君,名在册府。一司之事,有法者如律令,无法者咨于议会而废兴之。一县如司。故经事者上比.事卒起者自专。自政府及司以至府县,守其分职,无相奸也。司所部者,革故以从山水形势。夫内政者欲其地无华离,军事者欲其毋以山水为瓯脱而相諈诿。乃者以督抚主兵,不并包江河不可得。今军民之事异守,故海陆诸镇,其区域与司异形。司以牧民,而地得就其条例。有舍地治,不以版籍正民.而欲庶政无奸欺隐匿者,王史之所未闻。

消极第五十五

  章炳麟曰:吾言变革、布新法,皆为后王立制,而虑或阑入于清年。清年与进而从新,不如退而守旧。凡政日益,谓之“积极”;凡政日损,谓之“消极”。消极不足以立事.而事立矣!非审去就、识王化根原者,都不信也。

  夫清作伪政.以媚大邦,亦有新军陵轹主人。近岁掊克之尽,赂鬻之彰,誃馆之侈,蚩贱所发愤也;而颇修饰缘缋,妄作名誉,既惠臧吏,又使汉权益衰。夫惎汉人,知不可以镇抚,恐富强则权去,故言变政而无实行。然邻国者以诈相构,因其用诈而施保扞,此以民亡而政府存,故假权于胡种,使积虑以布法者百亡,伪布亦亡。言谈者宁无佗语.而颂说变革,不去于辅颊.如何其自忘邪?

  且古之行李,所以宣情解谪。及蜀主与魏文帝治戎不绝,犹有双钩之好,絫纸之命。(《御览》三百五十四引《魏文帝答刘备书》曰:“获絫纸之命.兼美之贶,佗既备善.双钩尤妙。前后之惠,非贤兄之贡,则执事之诒也。来若川流,聚成山积.其充匮笥、填府臧者,固已无数矣!”案,《文帝与王朗书》:“不爱江汉之珠,而爱巴蜀之钩。”则良钩出蜀.此为得蜀后所赠可知)其臣许靖与王朗,诸葛亮与陈群.盐齑粮药之事皆通问讯,交于竟外,不以是贰心也。今威刑放失,虽适同盟且与为市,有以缁牛之味,但歌之声,握手之爱,同车之宠投命者矣!又其甚者,金钱交错,关节伏匿而无状,权利销铄而不章,唯政府亦阴从臾之,然拙者犹不免蹴堕暴死。及夫府中外司,怙其权藉,与为奸以持禄,则终甘寝而使国鬻矣!故不如绝交。

  通商者,本以两利,废箸利钝,则视其材巧也。今令连山之冶、千里之渠制于佗人,得恣其熂封,而己顾为从者。又令驵侩得转漕于海外,岁一二百万石。穰岁粳稻,石则八千,中江以北,民有凝土以食者矣!(有土曰“观音泥”,凶年可以救饥。今安庆虽穰亦食之)空中臧以倳商,期绌无盈,九域所不有也。故不如闭关。

  处四战之地,兵以御外,不欲重,孰何其民?满洲既与汉人殊种,曾国藩者.渴于富贵,以造鸱枭破镜之逆谋;既狃大戾,始效泰西船械以自封。輓世讲武,往往就德军符号,督抚才者率有四五千人。今警察又建矣!然不务坚利调良者,不以御外,以御其民,给也。民胜者位号亡,外胜者位号存,势也。故不如偃兵。

  夫舍此三事,而蠹者犹众矣!其诏旨情伪无问,炳炳必期于遏绝汉民。违今十年,百执事之守旧者,与其士民,多能仰屋梁而道之。夫三事既不可餔刻废弛,而国家复与比奸,比如头疡不可破矣。佗新政之可破者,会在未行,即有情伪端绪,建言者当议而罢之。而今通达长者,方欲匡违致新,埤增前事.又益后端。立宪地治,何其嚣嚣也?今有造酢母者,投以百味,苦者亦酸,芳甘者亦酸。彼清政府犹酢母矣!利政入之,从化而害。害抵之不除,空举利者以妄投擿,岂不晻于彼己,而昧得失之数邪?

  夫将率鄙夫.杂以辩人,臾曳奏事,以长其淫僻,塞其变更,朝士之责也。求识豪士,为之购利器,视道径.示以法度,使不侪于盗窃,游学之责也。今西边群盗已衡从矣!虽自处于污下,不识条法,观古之戎首,皆起自攻剽,而亟更易渠率,以得圣王。诚人智以更事生,故群盗覆,而望其继者,可也。且发难莫窘于作始,攻略城保,恣取金谷,虽异国亦有为满弱汉者矣!稍持缵之,及于得师有法,地跨数道,而清名实偕恶,即与新者为盟会之国耳。积极之政,于是俶载,以辅后王。法家通人,良工异材,既定而尊用也。

  朱棱曰:以清室丑声彰闻,犹能羁执谊士,芟夷杰侠.而四邻不以为咎者.诚新法翼之,为其刻饰也。(案:各国政府遇清,诚有机括张弛,未以是非为衡也。然宾旅之操正论,杂报之平枉直,本不与政府同流。乡令谪言日出,政府亦耻于持护乱君也。今宾旅所论,杂报所陈,徒曰中国不自振厉而已。其于羁执谊士,芟夷杰侠.则未有一言弹射者,或且嘉其果断,非伪作新法以饰耳目,庸足致是?)庄周云:田氏盗齐,与其圣智之法盗之。故有盗贼之名.而处尧舜之安。及夫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子胥靡,皆圣法假人之效也。然校计新法得失,而遣学处其中流。传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唯学者亦自重其能干禄,故不肯为害,不肯为利。

尊史第五十六

  “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谓之“陈人”。(《庄子·寓言篇》语)自唐而降,诸为史者,大氐陈人邪!纪传泛滥,书志则不能言物始,苟务编缀,而无所于期赴。何者?中夏之典,贵其记事,而文明史不详,故其实难理。韩非曰:“先王之言,有其所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为大,而世意之小者。”(《外储说左上》)非通于物化,知万物之皆出于几,小大无章.则弗能为文明史。盖左丘明成《春秋》内外传,又有《世本》以为胠翼,近之矣。

  《世本》者,不画以《春秋》,其言竟黄、顼。将上攀《尚书》,下侪周典,广《春秋》于八代者也。杂而不越,转一机以持缕,为之于此,成文于彼,此其为有经纬本末,而征耆艾者哉!

  生民之纪.必贞于一统,然后妖妄塞,地天绝。故《世本·帝系》、《氏姓》之录,贤于《中候》《苗兴》无訾程计数矣。夫整齐世系,分北宗望,成而观之.无瑰特。察诸子所说,与箸于《楚辞》《山海经》者,后先凌杂,派别挠乱,然后知此其为绳矩也。

  《山海经》记朌桑等十一姓,或出神圣之后,而入夷狄,宜足为《世本》增益旧闻。其他胄系名号,棼缪难理矣。及以《世本》为权度,而亦灼然昭彻。帝俊.一名也。帝俊生中容.则高阳也。帝俊生帝鸿,则少典也。帝俊生黑齿,姜姓,则神农也。帝俊妻娥皇,则虞舜也。帝俊生季厘、后稷,则高辛也。及言帝俊竹林与妃羲和、常羲者,其名实尚不可知。老童之子,寔曰吴回,斯祝融矣;今言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訞生炎居,炎居三世而至祝融。驩兜放于崇山,与伯鲧比肩,今言鲧妻士敬,士敬二世而至驩头。微《世本》之为绳矩,眩者亦众矣。

  今绳矩已具,与之博观于疑事,而新知又可得也。

  古者王伯,显人之号,或仍世循用,不乃摭取先民,与今欧罗巴人亡异。

  是故商帝称汤,其后亳王亦曰汤也。(《史记·秦本纪》及集解、索引)嬴氏祖曰秦仲,则二世亦号秦中。(《郊祀志》:“南山巫祠南山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也。”余谓秦中即秦仲;秦世称仲,犹仍世称叔,赵世称孟也)《传》说“帝鸿氏有不才子”,谓之浑敦。《西山经》言浑敦“实为帝江”。江者,鸿之省借。此则孙仍祖号。《山海经》既自箸其律,凡仍世循用者,视此矣。

  《世本》称:巫咸,尧臣也,以鸿术为帝尧之医,(《御览》七百二十一引)而《书序》言伊陟赞于巫咸。其后郑有神巫曰季咸.与列御寇同时。(《庄子·应帝王》)又巫咸祒者,(《庄子·天运》)不知何世人也。夏后启者,禹之子,承父之道行也。禹济江.黄龙负舟,禹仰视曰:“生,性也;死,命也;余何忧于龙焉!”其后邹有公子.亦曰夏后启,与白圭言“生不足以使之”、“死不足以禁之”。(并见《吕氏春秋·知分》)羿杀凿齿,在喾、尧之代。其后有穷则有夷羿。《隋巢子》曰:“幽、厉之时,奚禄山坏,天赐玉玦于羿,遂以残其身,以此为福而祸。”(《御览》八百五引)即周时复有羿也。秦之孙阳,字伯乐。察《晋语》,言伯乐与尹铎有怨;伯乐则邮无正。(韦解:伯乐,无正字)即晋末复有伯乐也。是数名也,一曰明天道,一曰达性命,一曰善射,一曰工御,而同术者复茵席重荐之。固知其乐相慕用,故采以自号矣。若则汉祖之治法服,使赵尧举春,李舜举夏,儿汤举秋,贡禹举冬;与向栩弟子有颜渊、子贡、季路、冉有之辈,古今一量,曷足怪乎!凡摭取先民者,视此矣。

  用是数者,知《山海经》所记,名不一主,号不一臣。传说者或傅合之,即大紾盭,不缘于绳墨。自《世本》取中以齐量,则譸张变眩,皆辐凑于一极。视其书不逾旁行邪上,及夫贯穿中外,骋骤古近,其微言宁不在札牒之表者乎?

  又曰:左氏以《内传》为纪年,《外传》为国别,此与纪传异流而同用。《世本》非表,故其志也。后之史,独魏收能志《官氏》,顾嫥述录索虏而已。其他族史,未有能为中夏考迹者也。(欧阳修《宰相世系表》,甄综华胄,于单门寒庶则阙焉。斯门地之簿录,非氏族之典章也)故刘子玄讨论书志,尝发愤于斯。(其言曰:“自刘、曹受命.雍、豫为宅,世胄相承,子孙蕃衍。及永嘉东渡,流寓杨、越;代氏南迁,革夷从夏。于是中朝江左,南北掍殽,华壤边民,虏汉相杂。隋有天下,文轨大同,江外山东,人物殷凑。其间高门素族,非复一家,郡正州曹,世掌其任。凡为国史者,宜各撰氏族志,列于百官之下。”案:甄别华夷之说,自金、元至今,尤为切要。氏族作志,非以品定清浊,乃以区分种类。斯固非流浴所能知也)后来作者,有述斯篇,其以补迁、固之缺遗焉。述《帝系》《氏姓》二篇。

  仲尼作《春秋》,而取于周室者,百二十国宝书。(公羊》卷一疏:“案,闵因叙云:昔孔子受端门之命,制《春秋》之义,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九月经立。”《感精符》《考异邮》《说题辞》具有其文,是也)宝书剂以百二十国也,何故?侯国之祝宗卜史,皆自天子赐之:(本《左》定四年传)虽楚则有周大史。(《左》哀六年传)惟晋董氏,亦以辛有之二子出于成周。(《左》昭十五年传)春官有御史,掌邦国都鄙及万民之治令,以赞冢宰。其史百二十人,盖乘轺而出,分趋于邦国.以书善败,归而臧诸册府,所谓周大史也。(此犹三监,本非侯国陪臣,然其国赖以作史)御史所不至者,其书不登。故宝书之数,视其员矣。然皆记述国政,下不通于地齐萌俗。

  下通者,此谓之行。《管子》曰:“《春秋》者。所以记成败也;行者,道民之利害也。”(《山权数》)小行人以万民之利害为一书,名从其官。然则《世本·居篇》自此作。

  夫古者有分土,无分民。曩令民皆州处,至于老死不相往来,按版而识姓,稽籍而辨族,百姓与能,则大司徒与行人不劳也。

  丘壤世同,宾萌世异,而民始不袀壹。记曰: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五味异和,器械异制,衣服异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自驺衍言裨海,独能道其人民禽兽莫能相通,如迁徙变革,盖阙如也。

  及夫同在九土,时有动静,函其旧风,因其新俗,杂揉以成种性,则延陵季子之观乐,见微而知清浊。朱赣因之.以为条别。其说秦地,上道《车辚》《四载》《小戎》之篇,而下道汉世新徙田、昭、屈、景诸象,五方杂厝,风俗不纯;其说韩地,先举颍川、南阳,本夏旧国,其俗朴鄙,后述秦徙天下不轨之民于南阳.则始夸奢,上气力,好商贾渔猎,臧匿而难制御。可谓昭识本末者矣。

  夫《国风》者,见异风;《居篇》者,见异居。自《居篇》而后,惟《货殖列传》与《地理志》夫?斯学既丧.故殖民之地,以逋逃罪人弃之,以戎狄斥远之。述《居篇》。

  洋洋乎九功之歌,以利用厚生者。岂不大哉!故曰:“古曰在昔,昔曰先民,先民有作,有所作也。”(《毛诗·商颂故训传》)《训方》以正岁观新物,而《考工》记三代异上,进化有形。其后史官乃不为工艺作志。君子以为.钟律量衡之设官,(《律历志》述刘子骏说,述铜律则云“职在大乐”,述概量则云“职在大仓”,述权衡则云“职在大行”,是也)陶匠梓舆之相变,(《史通·叙事篇》:“昔《礼记·檀弓》,工言物始。夫自我作故,首创新仪,前史所刊,后来取证。是以汉初立槥,子长所书;鲁始为髽,丘明是记。河桥可作,元凯取验于《毛诗》;男子有笄,伯支远征于《内则》;即其事也。”案,此虽非专指工艺,而萌俗尚器,必有最先,亦《考工》之意也)一切可以比类成籍。此作志者所宜更始乎? 

  今是世系之书,则是奠昭穆,丽派别,勿录其彝物章典。独《世本》有《作篇》,所道者不封于姬氏,奔轶泰古,上穷无始矣。

  此其义何也?以为古者“烝民始生,未有形政,人人异义;父子兄弟离散,不能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劳;腐朽余财,不以相分;隐匿良道.不以相教。”(《墨子·尚同上篇》语)作力剧而器用匮。民所歌吟,不怨王者,然尽《大东》《北山》之辈也。今文、武既王,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农夫不斫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贾不耕田而足菽粟。上观作者,皆弗知其权舆。故《作篇》者,所以统纪是也。

  其言曰:“牟夷作矢,挥作弓。”一器相倚依以行,而作之者二人,故郭璞眩之。(见《海内经》“少皞生般,般是始为弓矢”注)余读《胡非子》曰:“_一人曰:「吾弓良,无所用矢。」一人曰:「吾矢善,无所用弓。」羿闻之曰:「非弓何以往矢?非矢何以中的?」令合弓矢,而教之射。”(《艺文志》墨家有《胡非子》三篇,《御览》三百四十七引此条)以此知古之初作弓者,以土丸注发;古之初作矢者,以徒手纵送。两者不合,器终不利。此所谓隐匿良道,不以相教,繇民不知群故也。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昕之则圣。故羿合之而械用成矣。惠施有言:城者“或操大筑乎城上,或负畚而赴乎城下,或操表掇以善睎望。”(《吕氏春秋·不屈》)三者亡一,城不可就。《作篇》明大上之弗能善群,故其说若踸踔不情,萌俗则亡所遁于其衷。

  自弓矢而外,犹有数事。

  古者椎轮,《作篇》曰:“奚仲作车。”《海内经》曰:“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是始以木为车。”此则作车者,且非一人也。周人上舆,而其工聚:轮人为毂辐牙,舆人为轸,辀人为辕。各致其艺,然后成大路。始即为舆者,或以人舁;为轮者,或以臂輓尔。“相土作乘马,韩哀作御。”(韩哀并作寒哀。盖古有其人,非七国之韩哀侯也)数物咸具,而后驾被备也。

  “胡曹作衣”,“黄帝作旃冕”,(《御览》六百八十六引宋均注,通帛为旃。案:旃当为端之借,犹端蒙作旃蒙矣)“不则作履屝”。始即衣者或魁头,冕者或徒跣。三物咸具,而后采章备也。

  “尧使禹作宫”,“高元作室”。(“高元作室”,乃《吕氏春秋·勿躬篇》文,宜亦取于《世本》也)始即为宫者,直有垣墉,及高元乃备其栋宇。“鲧作城郭”,“祝融作市”,“伯夷作井”。五物咸具,而后居处邑里备也。

  “容成作历,大挠作甲子,隶首作算术,羲和占日,常仪占月,臾区占星气,泠纶造律吕。”(《大荒西经》:“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海内经》:“后土生噎鸣,噎鸣生岁十有二。”案:《大荒南经》“羲和生十日”,《大荒西经》“常羲生月十有二”.皆占日占月者。则此生岁十二,即占岁者。《吕氏春秋·勿躬》云“后益作占岁”。益即噎,一声之转,非伯益也)始即占日者弗能定朔、望,占月者弗能步分、至,占星者弗能测景,作算者弗能偃矩。四物咸其,而后天官调历备也。

  故輓近视以为一器一事者,皆数者相待以成。古者或不能给其相待。而匮乏已甚,虽一人之巧,什伯于倕,无益。由是揖其民力,相更为师。苟史官之无《作篇》,而孰以知合群所自始乎?

  抑吾闻之,耕稼始于神农,犁镈用矣;今曰“咎由作耒耜”。鸾车造于有虞,和铃具矣;(《世本》已言黄帝臣“胲作服牛”,是则黄帝时已有牛车。至鸾车,则始虞氏)今曰“奚仲始作车”。皮弁通于三王,綦会陈矣;今曰“鲁昭公作弁”。埙篪掌于笙师,陶竹鸣矣;今曰“苏成公作篪”,“暴新公作埙”。鼓延者,始为钟者也;(《海内经》)今曰“垂作钟”。帝俊生晏龙,晏龙者,为琴瑟者也。(引同上)今曰“伏羲作琴”,“神农作瑟”。淫梁先番禺,(奚仲之父)番禺者.始为舟者也;(引同上)今曰“共鼓、货狄作舟。”(《初学记》二十五引此,云共鼓、货狄,黄帝二臣)黄帝者,始穿井者也;(《御览》一百八十九引《周书》)今曰“伯夷作井”。且左氏为襄公传,自箸季武子之有玺书;而今曰“鲁昭公作玺”。《小雅》之言“发曲局”而“归沐”,沐者生有颠顶则知之;晋坚有言“沐则心覆”,亦其自记也;而今曰“秦穆公作沐”。繄岂激而泰远,宕而失后者邪?夫古器纯朴,后制丽则,故有名物大同,形范改良者.一矣。(若古自有笛,汉丘仲亦作笛;京房乃备五音也)礼极而褫,乐极而崩,遗器坠失,光复旧物者,二也。(若前汉兖冕已亡,明帝始作)此既冠带,彼犹毛薪,则其闭门创造.眇与佗会者,三矣。(泰古关梁不通。故合宫衢室,黄、唐粗备。及古公迁岐,犹陶复陶穴.未有家室。此见质文变革,远及千年。禹域一隅,自为胡、越。今时床几由来久矣,而席地之仪,犹在日本。古之九州,亦若神州、东国,进化异时,谅无多怪者也)三者非始作,然皆可以作者称之。左氏于开物成务之世,特为错互,或举其始,或扬其中,或述其季,所以见“东夏之命,古今之法,言异而典殊”。(《吕氏春秋·察今》语)“俈、尧之时,混吾之美在下”;兴时化者,“莫善于侈靡”也。(《管子·侈靡篇》语)然则天子为国,图具树物,以视天材异同,民用因革。赤刀夷玉,兑戈和弓,胤之舞衣,垂之竹矢,杂陈于路寝者,非直以是观美,其用则与今世博物院等。故亦素臣作书之志也。

  世儒或憙言三世,以明进化。察《公羊》所说,则据乱、升平、大平,于一代而已矣。礼俗革变,械器迁讹,诚弗能于一代尽之。(《公羊》三统指三代,三世指一代。三统文质迭变,如连环也。三世自乱进平,如发镞也。二者本异,妄人多掍为一)《淮南》书曰:“周政至,(注:「至于道也」)殷政善,(注:「善施教,未至于道也」)夏政行,(注:「行尚粗也」)行政未必善,善政未必至也。至至之人,不慕乎行,不慙乎善。”(《缪称训》。其夺文从《读书杂志》说补)道器自形以上下。道之行至,器亦从之。繇夏而往愈“行”.可知也。繇周而降愈“至”,可知也。独其殊方绝域,或后或先.以有行至,则不可知。如左氏《作篇》之学,乃足以远监宙合,存雄独照,不言金火之相革,而文化进退已明昭矣。斯亦所谓贯穿中外,骋骤古近,而微言见于札牒之表者也。述《作篇》。

征七略第五十七

  《艺文志》称:成帝时,求遗书于天下。诏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任宏校兵书,尹咸校数术,李柱国校方技。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此则《别录》先成,《七略》后述之明文也。然歆《传》言:河平中,受诏与父向领校秘书,其后卒业。则《山海经》之录,亦署“臣秀”。向时虽未箸《七略》,其与任宏、尹咸、李柱国分职校书,业有萌芽。故《隋志》已称《七略别录》。(隋《经籍志》史部簿录篇,有《七略别录》三十卷,署刘向撰;又有《七略》七卷,署刘歆撰。此非二书,盖除去叙录奏上之文,即专称《七略》耳)固知世业联事,侪于公羊五世之传,谈、迁、彪、固二世之史。举一事以征作者,孰因孰革,无以质言矣。

  略者,封畛之正名。《传》曰:“天子经略。”所以标别群书之际,其名实砉然。《御览》引刘氏书,或云《刘向别传》,或云《七略别传》。今观诸子叙录,皆撮举爵里事状,其体与《老韩、孟荀、儒林》诸传相类。盖淮南王安为《离骚传》,大史公尝直举其文以传屈原,在古有征。(班孟坚《离骚序》引淮南《离骚传》文,与《屈原列传》正同,知斯传非大史自传也)而輓近为“学案”者,往往效之,兼得“传”称,有以也。

  其书领录群籍,鸿细毕备,推迹俞脉,上傅六典;异种以明班次,重见以箸官联,天府之守.生生之具,出入以度.百世而不惑矣。

  独萧何之《九章》,(见《刑法忠》)叔孙通之礼器制度.王官所守,布在九区,及秦氏图籍,高祖以知地形阸塞、户口多少强弱者,皆阙不箸。《律历志》所述和声、审度、嘉量、权衡,职之大乐、内官、大仓、大行者,今在历谱十八家以否,无文可知。及夫大尊桂洒,征于元帝时大宰丞李元之记。(见《礼乐志》晋灼注引)此则官宿其业.业举其簿。今于刘《略》,亦俄空焉。盖其大者,国之典章,刊剟一字,罪至殊死,固不待校。其细者,笾豆之事,佐史之职,宜别为书,与周时赞大行相似,藂而碎也,亦不暇校雠缮写,是以不箸于录也。

  然自班氏为十志,多本子骏.其法式具在。及隋遂有旧事、仪注、刑法、地理诸目,皆自子骏启之。郑君有言:“教者开发头角而弗洞达,则受之者其思深。”非子骏,孰与知此乎?

  始班氏为《艺文志》,删要备籍。南宋至今,奏录既不可睹,而佚者往往见于他书。历城马国翰综辑其文,繁省不斠,时有夺漏。

  余旧乐史官秘文之学.窃省《春秋》,孙卿以为“乱术”。(《解蔽》篇。注:“乱,杂也)《法言》亦云左氏“品藻”。(《重黎》)众庶曰品,(《说文》)杂采曰藻。(《玉藻》注)刘氏比辑百象,方物斯志,其善制割、綦文理之史也。亦以余暇.虑缀佚文,用父子同业不可割异,故仍题《七略别录》。(佗书或引向,或引歆,或引《七略别录》,或引刘向《七略》,或引刘歆《别录》,既糅杂不可分析,亦不更施标识)凡《艺文志》所录书目及其子注,非班氏省出新入,其辞皆刘氏旧义,与《管》《晏》《列》《荀》《山海经》《说范》诸书叙录具在者,虽佗书征引,皆不疏录。独取韦昭、颜籀所引,与佚文当举书目以起本者,始一二迻书之。自省嵬琐,多有阙略,过而存之,窃比于我五原大守。(所辑如别)

哀焚书第五十八

  章炳麟读《违碍书籍目录》(书凡二册,首列上谕、条款.后载书目),曰:乌乎!昔五胡、金、元,宰割中夏,其毒滔天,至于逆顺之分.然否之辨,未敢去故籍以腾奸言也。自满洲乾隆三十九年,既开四库馆,下诏求书,命有触忌讳者毁之。四十一年,江西巡抚海成献应毁禁书八千余通,传旨褒美,督他省摧烧益急。自尔献媚者蜂起,初下诏时,切齿于明季野史。(谕曰:“明季末造野史甚多,其间毁誉任意,传闻异词,必有诋触本朝之语,正当及此一番查辨,尽行销毁,杜遏邪言,以正人心,而厚风俗。”)其后,四库馆议:“虽宋人言辽、金、元,明人言元,其议论偏缪尤甚者,一切拟毁。”及明隆庆以后,诸将相献臣所箸奏议文录,若高拱(《边略》)、张居正(《大岳集》)、申时行(《纶扉简牍》)、叶向高(《四夷考》《蘧编》《苍霞草》《苍霞余草》《苍霞续草》《苍霞奏草》《苍霞尺牍》)、高攀龙(《高子遗书》)、邹元标(《邹忠介奏疏》)、杨涟(《杨忠烈文集》)、左光斗(《左忠毅集》)、缪昌期(《从野堂存稿》)、熊廷弼(《按辽疏稿》《书牍》《熊芝冈诗稿》)、孙承宗(《孙高阳集》)、倪元璐(《倪文正遗稿》《奏牍》)、卢象升(《宣云奏议》)、孙传庭(《省罪录》)、姚希孟(《清閟全集》《沆瀣集》《文远集》《公槐集》。《公槐集》中有《建夷授官始末》一篇)、马世奇(《澹宁居集》)诸家,丝帙寸札,靡不然爇。虽茅元仪《武备志》,不免于火。(《武备志》今存者,终以诋斥尚少,故弛之耳)厥在晚明,当弘光、隆武,则袁继成(《六柳堂集》)、黄道周(《广百将传注》)、金声(《金大史集》);当永历及鲁王监国,则钱肃乐(《偶吟》)、张肯堂(《寓农初议》)、国维(《抚吴疏草》)、煌言(《北征纪略》);自明之亡,一、二大儒,孙氏则《夏峰集》,顾氏则《亭林集》《日知录》,黄氏则《行朝录》《南雷文定》,及诸文士侯、魏、丘、彭所撰述,皆以诋触见烬。其后纪昀等作《提要》,孙、顾诸家,稍复入录。或曰,朱、邵数君子实左右之。然隆庆以后,至于晚明,将相献臣所箸,靡有孑遗矣。其他遗闻轶事,皆前代逋臣所录,非得于口耳传述,而被焚毁者不可胜数也。由是观之,夷德之戾,虽五胡、金、元,抑犹有可以末减者邪?

  大史公曰:“秦既得意,烧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乾隆焚书,无虑二千种,畸重记事,而奏议、文献次之,其阴鸷不后于秦矣。今夫血气心知之类,惟人能合群。群之大者,在建国家、辨种族。其条列所系,曰:言语、风俗、历史。三者丧一,其萌不植。俄罗斯灭波兰而易其言语,突厥灭东罗马而变其风俗,满洲灭支那而毁其历史。自历史毁,明之遗绪,满洲之秽德,后世不闻。斯非以遏吾民之发愤自立,且剗绝其由蘖邪?自是以后,掌故之守,五史之录,崇其谀佞,奖蹙虚美,专以驾言诳燿.使莫能罪状己以阶革命。伟哉!夫帝王南面之术,固鸷于秦哉。

  且乾隆之世,伪复明孝安等三帝年号,于前代谊士,方赠谥树表,扬厉而不厌。及一夕焚其书,不曰“狂吠”,则曰“悖逆”。何一人之言,而前后驳异如是也?夫患臣僚之携贰,则褒遗忠以炫之;惧汉族之怀旧,则毁故书以窒之。二者相违,而皆以愚民。惟民也卒受其愚,哀哉!昔者秦始皇帝功德瑕衅,粲然在中夏,其法式诒于后嗣。焚史隐恶.至今而弥甚。攘除胡貉,数世而不行。及授胡貉以柄,使烝报杀略者,得善自隐讳,以为臧身之固,虽秦亦不意是也。

  乌乎!长国家者不务子孙万世之计,而肆忿悁于一眗。方是时.则诚满志矣。数世而衰,而斧柯之伐,其则不远。《中西纪事》《海国图志》之属,尝指斥欧人,欧人亦欲以严令督毁之。至于庚子挞伐之诏,且躬自燔除,以奄其咎。悲夫,昔人箸书,皆异代见焚,今斧扆图籍之未丧,而先不能保其诏令乎!

哀清史第五十九

  乌乎!自黄帝以逮明氏,为史二十有二矣。(除去复重《旧唐书》《旧五代史》二种)自是以后,史其将斩乎!何者?唐氏以上,史官得职,若吴兢、徐坚之属,奋笔而无桡辞。宋、明虽衰,朝野私载,犹不胜编牒。故后史得因之以见得失。作者虽有优绌,其实录十犹四五也。

  自清室滑夏,君臣以监谤为务。当康熙时,戴名世以记载前事诛夷矣;雍正兴诗狱,乾隆毁故籍。姗谤之禁,外宽其名,而内实文深。士益偷窳,莫敢记述时事以触罗网。后虽有良史,将无所征信。悲夫!天子之将崩,便房、题凑、璠玙、玉匣之属,宿成于考工,无所吝讳,虽讳亦不得不豫。今清室之覆亡,知不远矣!史于亡国,亦大行之具,不于存时宿储跱之,人死而有随之赍送以赗襚者,国死而赍送亦绝,可不哀邪?大凡纪传,财成于史馆,直载其事,顾不详其所因缘。私传碑状,虽具道委曲,大氐谀诬也。且贞信以婴戮.则国史不列;便辟以遇主,则草野不讥;朱紫玉石,贸然殽矣。

  清室始滑夏,崇拜浮屠以奖其奸,烝报尊亲以盈其欲。故世祖大行,暗曶之事,吴伟业诗彰之。而张煌言为《满洲宫词》,箸文皇后之婚睿王。(张苍水《奇零草》有《满洲宫词》云:“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大后婚。”此当时事证)然皆家人事,米盐琐细,不箸于惇史无损。史之枉桡,曰:“圣祖至仁也”。滇都沦丧,天保既定.而明之宗室诛夷残破,不记于史官。仁和宋氏者.自言明裔,康熙世惧搜戮,改氏曰宋。风皇朱氏者,自言明裔,清初逃之镇{⺮阜}山中,戒子姓不出山。亦足以见其戕虐三愙,憯毒无道,视蒙古之遇宋裔,绝矣!且延恩之封,不建于六十一年,而待世宗,明明裔彫零破覆尽也。高宗者,威谋若神,善御将帅,每用兵,诸将必禀承庙算,违者辄败。以成事诊之,福康安、柴大纪之狱,功罪易知,犹乱于名实,若万里之外何?薛莹《汉纪》有言:“古者师不内御。而光武命将,皆授以方略,使奉图而进。其违失无不折伤。意岂文史之过乎?不然,虽圣人其犹病诸?”(《御览》九十引。莹,吴人,与韦昭同时)

  田文镜之峭核,天下称其酷吏。赵申乔者,以清方被主知,善为句稽,布政有绩,及其发《南山集》以诛名世,余螫被于方苞诸良,钳语丑正,伤志士之心。清世以文字成狱者,自此始。豺虎所不食,有北所不受,其恶超跃于文镜矣!比迹彭鹏,声为惠吏,国史无讥,而草野亦莫之讥也。乃者宋之徐爰,谙识朝章,大礼仪注,非爰不定。其学业精博,终身亦未有大过也。徒以豫参顾问,能得人主微旨,既善傅会,又饰以典文,遂与阮佃夫等同列于《恩幸传》。今之徐乾学、高士奇,非爰之亚佐邪?国史无讥,而草野亦莫之讥也。钱谦益与冯铨,其二心一也。一思明,一忘明,则恶名归于思明者。肃顺与奕訢,其辅主一也。一骨鲠,一夸毗,则美名归于夸毗者。且李绂、孙嘉淦,若遽受大辟,则百岁不雪矣。讷亲、张广泗,诚得减死,贳贷前事而复用之.其褒颂载涂又可知也。

  夫国史诎于人主,首施俛仰.无柰之何,而私箸者复逐游尘以为褒贬,如之何其明枉直也?又辽左旧臣,起自草昧,而传者辄加文饰.推其学术,多仿佛雒闽。斯与魏收、牛弘之记索虏何异?(《史通·浮词篇》云:“如《魏书》称登国以乌名官,则云「好尚淳朴,远师少皞」;述道武结婚藩落,则曰:「招携荒服,追慕汉高」。奢言无限,何其厚颜?”又《杂说篇》云:“周齐二国,俱出阴山。必言「类互乡」,则宇文尤甚。而弘载周言,文雅若此,动遵经典,多依《史》《汉》。此何异庄子述鲋鱼之对而辩类苏、张。贾生叙鹏鸟之辞而文同屈、宋?施于寓言则可.求诸实录则否矣。”案:世儒载满洲事迹,多有类此,不独学似雒闽而已)至于淫秽之迹,墨贼之状,故老相传,十口不殊,而不箸于竹素者,尚将千万。易世以后,其事湮沦矣。欲求信传,盖其难哉!

  书志者,受成于官书者也。前世上下非甚鬲越,所施法令,惟礼乐等秩,县其文具,而民不率行;其他每下一令,虽有邕滞,大氐见诸施行矣。故苟有练习制度者,上观法式,下览计簿,无必清问下民,而优于作志。蔡邕之《十意》是也。其后有空文不行者.私录具在,犹可句校。

  自清室布政,不综名实,筐箧猥积,而细民弗知;期会迫亟,而吏有余裕。奏记文牍,是非贞伪,成于赇赂。兵制、刑法,不胜其弊。

  至食货,益羕羕无可稽。法令之所需,官司之所内,农商之所输,数各乖异。曩者独有盐、漕、河三政,詑谩泰甚,俊民党言以陈其弊,大吏下问,始播扬之,更制新法。今又四五十年矣,惟河北流少事。盐、漕之政,隐疵伏瘢,又参半于昔者,下无良书,则不得彰闻也。又官书称民数四万万,比伍而阅,必无四万万矣;称氂金岁二千万,贾人所赋,必再倍二千万矣。昔康熙中祀,名为家给人足。谀者直者,雷同无异辞。独唐甄生其时,则曰“清兴五十余年,四海之内,日益困穷。中产之家,尝旬月不睹一金,不见缗钱,无以通之,故农民冻馁,丰年如凶。良贾行于都市,列肆焜燿,冠服华膴,入其家室,朝则囱无烟,寒则蝟体不申。吴中之民,多鬻男女于远方.遍满海内。”(《潜书·存言篇》)由此言之,宽假之令,免赋之诏,皆未施行也。众谀之言,仰戴仁帝以为圣明,虽直者犹倾之。惟甄发其覆蒙,然尚不能详其时粟布、泉币、械用盈绌之大齐,后史无所依据以为实录。食货之条,又有万此者,当何所取酌以为国典邪?

  若乃清之礼乐,胡汉杂用。其发端多鄙倍,深自讳匿。至于今,堂子之神怪,达赖之尊礼,名实缘起,不可得而详也。兼是数者,虽欲为志,而风俗蕃变之故,政事棼理之迹,文之与实一切相缪,宁得不谢短乎?

  传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当清氏御世也,岂不欲褒扬其祖考,滂沛令闻,棻香无穷?故示之意旨,使杜塞其姗谤者。终然清议寝息,而浮虚之颂,牣于宇甸。及其弄臣酷吏,配享在下,相引以为华,语繁听厌,虽有实美,诚伪不辨,一切无以自别。孰与纵民之譁嚣,恣其载笔,令美恶偕箸,异时纪传书志得所因袭?其恶,诚蒙谯让于后;其美者,人亦乐谈而不厌。以校今兹,孰修孰短也?夫瘢夷者恶燧镜,伛曲者恶绠绳,将奄其咎,必憎其表,事之理矣。卒使一家之史,捇焉以斩,遗美往恶,黯黕而同尽,亦无算也哉!

  或曰:西方皙人之史,种别为书。若汉之十志,与《儒林》《货殖》诸传,述其委悉,皆可令各为一通,与往者二十二家异其义法。今作史者,方欲变更,虽斩焉无忧也。抑吾未闻事迹不具,而徒变更义法者。夫近事闻其省,不闻其敕.故骋而上襄,以造《中国通史》。

附:中国通史略例

  中国秦汉以降,史籍繁矣。纪传表志肇于史迁,编年建于荀悦,纪事本末作于袁枢,皆具体之记述,非抽象之原论。杜、马缀列典章,闿置方类,是近分析法矣。君卿评议简短.贵与持论鄙倍,二子优绌,诚巧历所不能计.然于演绎法.皆未尽也。衡阳之圣,读《通鉴》《宋史》,而造论最为稚驯,其法亦近演绎;乃其文辩反覆,而辞无组织,譬诸织女,终日七襄,不成报章也。若至社会政法盛衰蕃变之所原,斯人暗焉不昭矣。王、钱诸彦,昧其本干,攻其条末,岂无识大,犹愧贤者。今修《中国通史》,约之百卷,镕冶哲理.以祛逐末之陋;钩汲眢沉,以振墨守之惑;庶几异夫策锋、计簿、相斫书之为者矣!

  西方作史.多分时代;中国则惟书志为贵,分析事类,不以时代封画:二者亦互为经纬也。彪蒙之用,斯在扬榷,大端令知古今进化之轨而已,故分时者适于学校教科;至乃研精条列,各为科目,使一事之文野,一物之进退,皆可以比较得之,此分类者为成学讨论作也。亦犹志方舆者,或主郡国,则山水因以附见,其所起讫,无必致详;或主山川,记一山必尽其脉带,述一水必穷其出入,是宁能以郡国封限矣!昔渔仲粗粗,用意犹在诸《略》;今亦循其义法,改命曰《典》,盖华峤之故名也。

  诸典所述.多近制度。及夫人事纷纭,非制度所能限,然其系于社会兴废,国力强弱,非眇末也。会稽章氏谓后人作史.当兼采《尚书》体例.《金滕》《顾命》就一事以详始卒。机仲之《纪事本末》,可谓冥合自然,亦大势所趋,不得不尔也。故复略举人事,论撰十篇,命之曰《记》。

  西方言社会学者,有静社会学、动社会学二种。静以臧往,动以知来。通史亦然。有典则人文略备,推迹古近,足以臧往矣;若其振厉士气,令人观感,不能无待纪传。今为《考纪》《别录》数篇。非有关于政法、学术、种族、风教四端者,虽明若文、景,贤若房、魏,暴若胡亥,奸若林甫,一切不得入录,独列《帝王》《师相》二表而已。昔承祚作《益部耆旧传》,胪举蜀才,不遗小大;及为《蜀志》,则列传亡几。盖史职所重,不在褒讥,苟以知来为职志,则如是足也。(案:大史公引《禹本记》、杨子云作《蜀王本纪》,皆帝者之上仪也。然汉《艺文志》儒家有《高祖传》十三篇,《孝文传》十一篇,而刘縚《圣贤本纪》亦列子产.见于《文选·王文宪集序》注所引。是知纪传本无定称。今亦聊法旧名,取孟坚《考纪》、子政《别录》以为识别云尔)

  列表五篇:首以《帝王》,以省《考纪》;复表《师相》,以省别录。儒林文苑,悉数难尽,其撰述大端,已见于《文言》《学术》二典,斯亦无待作传,故复列《文儒表》,略为第次,从其统系而已。方舆古今沿革,必为作典,则繁文难理;职官亦尔,孟坚《百官公卿》止于列表,一代尚然,况古今变革可胜书邪?故于《帝王表》后,即次《方舆》《职官》二表,合后《师相》《文儒》,为《表》凡五云。

  史职范围,今昔各异,以是史体变迁,亦各殊状。上世瞽史巫祝.事守相近;保章、灵台,亦官联也,故作史必详神话。降及迁、固,斯道无改。魏、晋以来,神话绝少,律历、五行,特沿袭旧名,不欲变革,其义则既与迁、固绝异。然上比前哲,精采黯黕,其高下相距则远。是繇一为文儒,一为专职尔。所谓史学进化者,非谓其霩清尘翳而已,己既能破,亦将能立。后世经说,古义既失其真,凡百典常,莫知所始,徒欲屏绝神话,而无新理以敹彻之。宜矣!其肤末茸陋也。要其素知经术者,则作史为犹愈。允南《古史》,昔传过于子长,今不可见。颜、孔《隋书》,亦迁、固以后之惇史。君卿《通典》,事核辞练,绝异于贵与之伧陋者。故以数子皆知经训也。(近世如赵翼辈之治史,戋戋鄙言,弗能钩深致远.由其所得素浅尔)惜夫身通六艺之士,滞于礼卑而乏智崇之用,方之古人,亦犹倚相、射父而已。必以古经说为客体,新思想为主观,庶几无愧于作者。

  今日治史,不专赖域中典籍。凡皇古异闻,种界实迹,见于洪积石层,足以补旧史所不逮者,外人言支那事.时一二称道之,虽谓之古史,无过也。亦有草昧初启,东西同状,文化既进,黄白殊形,必将比较同异,然后优劣自明,原委始见,是虽希腊、罗马、印度、西膜诸史,不得谓无与域中矣。若夫心理、社会、宗教各论,发明天则.烝人所同,于作史尤为要领。道家者流,出于史官,庄周、韩非,其非古之良史邪!

  设局修史,始自唐代。繇宋逮明,监修分纂,汗漫无纪。《明史》虽秉成季野,较《宋》《元》为少愈,亦集合数传以成一史云尔。发言盈廷,所见各异,虽有殊识,无繇独箸。孟德斯鸠所谓“古事谈话”者,实近史之良箴矣。今修《通史》,旨在独裁,则详略自异。欲知其所未详,旧史具在,未妨参考。昔《春秋》作而百国宝书崩,《尚书》删而《三坟》《穆传》轶,固缘古无雕版,传书不易,亦繇儒者党同就简.致其流亡。然子骏《七略》:《尚书》家犹录《周书》;《周官》而外,《周法》《周政》亦且傍见儒家;固非谓素王删定以后,自余古籍,悉比于吐果弃药也。《通史》之作,所以审端经隧,决导神思。其佗人事浩穰.乐胥好博之士,所欲知者何既,旧史具体,自不厌其刘览。苟谓新录既成,旧文可废,斯则拘虚笃时之见也已。

  ●中国通史目录

  表:帝王表 方舆表 职官表 师相表 文儒表

  典:种族典 民宅典 浚筑典 工艺典 食货典 文言典 宗教典 学术典 礼俗典 章服典 法令典 武备典

  记:周服记 秦帝记 南胄记 唐藩记 党锢记 革命记 陆交记 海交记 胡寇记 光复记

  考纪:秦始皇考记 汉武帝考记 王莽考记 宋武帝考记 唐大宗考记 元大祖考记 明大祖考记 清三帝考记 洪秀全考记

  别录:管商萧葛别录 李斯别录 董公孙张别录 崔苏王别录 孔老墨韩别录 许二魏汤李别录顾黄王颜别录 盖傅曾别录 王猛别录 辛张金别录 郑张别录 多尔衮别录 张鄂别录曾李别录 杨颜钱别录 孔李别录 康有为别录 游侠别录 货殖别录 刺客别录 会党别录 逸民别录 方技别录 畴人别录 叙录

杂志第六十

  管仲镂簋朱纮,而有三归之家。仲尼曰:微斯人,吾其被发左衽矣!盗嫂如叔术,犹有为之烦浣者。吾观近世李光地之事,何其反也?成功之奉明朔,自拟以共和,谓敌“索虏”,而人亦“岛夷”之。降隶如施琅,光地因其逋逃.以为大用,卒踣郑氏。明之衣冠正朔,自是斩也。其伐高矣!全绍衣顾责之以夺情、背交与寄豭之戮。功名在壶鉴,而以三疵成罪,岂不琐哉?嗟乎!使后世之称光地者,果无以异于管仲、叔术也,则绍衣之责之诚过矣!

  宋绍兴三十二年,辛弃疾以耿京之命,率中原义兵归宋。是时,弃疾年二十三。其生在金世,曰践其土、食其毛,倒雕戈之矜以反创之。其诸寄食无所,以从于叛者欤?抑与旃裘居,其义固异于恒也?世或传弃疾与党怀英筮,得卦异象,以是定南北之仕。噫!枯骨朽蓍,其神灵不逾人矣。必有神灵,天弗助逆也,其受命也如响。

  曾国藩者,誉之则谓“圣相”,谳之则为“元凶”。要其天资,亟功名善变人也。始在翰林,艳举声律书法,以歆诸弟。稍游诸公名卿间.而慕声誉,沾沾以文辞蔽道真。金陵之举,功成于历试,亦有群率张其羽翮,非深根宁极,举而措之为事业也。所志不过封彻侯,图紫光。既振旅,未尝建言持国家安危,诚笃于清室之宗稷者邪?方诸唐世王铎、郑畋之伦。世传曾国藩生时,其大父梦蛟龙绕柱,故终身癣疥如蛇蚹,其征也。凡有成勋长誉者,流俗必傅之神怪。唐人谓郑畋之生,妊于死母。(见唐尉迟偓《中朝故事》)其谤诬盖相似,死三十年,其孙广钧曰:“吾祖民贼。”悲夫!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

  后唐明宗夜祝天曰:“臣本蕃人,岂足以临天下?”乌乎!载其玄德,贤于菟裘,其违务光不远。惜乎未闻五始之义也!丧有无后,无无主。族姓皆绝,则里尹主之。《易》称“群龙无首,其血玄黄”。自素王之兴,吾以知诸夏之无是患也。王者代替而孔不代丧,当其无君,则褒成之胄为里尹。虽有戎狄,以盗我九鼎,诚无若共主何?明宗弗知,而辜禳于天,其未闻道者欤?虽然,苟志于仁,无恶也。尚得推贤,不失其序夫?

  闻女主、群盗、十国、八贝勒,未闻旷年无君也。元定宗没,而委裘三年,未有压纽之主。(《元史·定宗纪》三年“戊申,春三月,帝崩于杭锡雅尔之地”,下书“己酉年”、“庚戌年”,系之曰“定宗崩后,议所立,未决”。当是时,已三岁无君。其行事之详,简策失书,无从考也)是时中原之黎庶,则谁隶乎?苟曰元百年有君,三年蹔无之,民犹隶元也。乌乎!诸夏之有君,四千年矣,二百年蹔无君,民犹隶诸夏矣!

  儒阬于骊山,而伏生、叔孙生独脱。及秦之废,通履汉朝焉。其违于守节欤?当其前,则有夏大史终古,与受之臣挚矣。踵是,则有陆元朗、孔冲远矣。夫以身卫礼乐儒术,不恤其污?此诚非沟渎之小谅所能跂也。及身弗能卫,幸犹有肤敏逸民,以守善道。而世又蹙之,则弗恤其污,以卫是人,如冯道、钱谦益者,亦尽瘁矣哉!不然,革命之际,收良以填沟壑,而天地之纪绝矣。孔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也,盈耳哉!”

  孰使以焚如之子受鞶带者?魏大子问曰:“君父皆笃疾,适有一丸,将谁救?”邴原勃然曰:“父也!”参是,子之于父,视其君孰重?非特上视也,下视且然。是故王莽杀其子宇,逢萌闻之,叹曰:“三纲绝矣!”彼因心之痛,发于死亡,而赍咨涕洟以道之,其哀厉如是。知其绝者,乃不绝也。自孙复、胡安国以至今,重所主,抑所生,使申胥隐轸,而嵇绍之徒重得志。其绝乎?则诚绝矣!

  别录甲第六十一  ——杨颜钱

  章炳麟曰:逃空虚者,闻足音而悲。故箕子过殷墟,则流雅声;魏武帝睹关东荒梗,而赋“千里无鸡鸣”。易代小变,犹憯凄不忍视,况挈圻甸而傅之异族者乎!荐绅在朝,无权藉,或有箸位,遭易姓则逐流而徙,其间虽俛仰异趣,然眷怀故国,情不自挫,悲愤发于文辞者,故所在而有。至如重器授受。适在同胤,无益损于中夏豪发,然卒不能持其怨慕,此亦情之至也。

  扬雄,字子云,成都人也。少好学,不为章句。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不修廉隅以微名当世。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自有大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顾尝好辞赋,作《反离骚》《甘泉》《河东》《羽猎》《长杨》诸篇。仕汉成、哀间,直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而雄方草《大玄》,位不过黄门郎。郎官散秩千人,无印绶,非命吏也。侍郎比四百石,秩不逮大县丞、尉。汉谷至贱,此即与今之举贡入馆从事者何异?(《百官公卿表》:郎与期门、羽林,皆属光禄勋。郎掌守门户,出充车骑。期门掌执兵送从,比郎,无员,元始元年更名虎贲郎。羽林掌送从。次期门,初名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骑。是郎位之贱,下等骑士也)故去就新故,不为携贰。

  及王莽代汉为新帝,雄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尝为《剧秦美新》以献,外示符命,内实以亡秦相风切。是时莽置羲和,雄为《法言》,以羲和拟重黎,卒借巫步以明其雠伪。究观莽变法反古,当世百姓不堪命,然卒为光武、明、章道师,所以荡亡秦之毒螫者,至后汉始效。雄识短,时有非议.然其本徒在汉新革命。故曰汉兴二百一十载而中天,明其命胙方半,将中兴,复旧物。且亟称两龚之絜,而自比于蜀庄沈冥。愀夫!其辞之志微憔顇也。雄以天凤五年卒。

  有相人桓谭者,字君山,与雄友善,仕新为掌乐大夫。光武时,为议郎,至六安郡丞。是时,新室旧臣,争诋娸故主,务极丑恶。而谭为《新论》,上之世祖,犹称莽曰“王翁”。初,高祖令故楚臣名项籍,时有郑君者,独不奉诏.繇是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如谭,可以亚矣!

  其行事若反扬雄。要之同在禹域,则各为其主,无伤也。若元时闵本、黄冔、郑玉、赵弘毅之伦,以文学食禄,或绝意仕进,不受征币。及明师举徽州,至入京,诛胡元,天下昭苏,而方牵帅妇稚系组自殒。此则所谓悖德遁天,以训则逆者邪?

  颜之推,字介,临沂人也。博览书史,善为文辞。好饮酒,不修边幅。事梁元帝,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周师破江陵,入弘农,为李远掌书记。之推志不欲事仇国,遇河水暴长,具船,将妻子奔齐,经砥柱之险,时人称其勇决。

  仕齐,累官至黄门侍郎。周师侵齐,陷晋阳,后主轻骑走,到邺,计困甚。之推以陈氏因国于梁,神州旧族,与故主无以异;自元帝殒命,江左益衰,今因势便,得北齐为附庸,外有淮、岱、梁、宋之蔽,庶几得自存立。乃因宦者邓长颙进奔陈策,仍劝募吴士千余人以为左右。道青、徐赴陈。后主内之,丞相高阿那肱弗欲,遂罢其议。

  齐亡,再入周,为御史上士。隋开皇中,大子召为文学,以疾卒。

  之推在齐,有二子,命长曰思鲁,次曰敏楚,示不忘本。其《家训》有言:“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吾时俛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女曹为之。”顾炎武闻之曰:“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乱世,犹为此言,尚有《小宛》诗人之意。彼奄然媚于世者,能无愧哉!”

  钱谦益,字受之,常熟人也。仕明、及清,再至尚书。

  初,明中世.自李梦阳、王世贞务为诘诎瑰异之辞以相高,其失模效秦汉而无情实。谦益与艾南英,讼言排拒,学者风靡,然其体最摦{女监}。

  谦益为人,徇名而死权利。江南故党人所萃,己以贵官,擅文学,为其渠率,自憙也。

  郑成功尝从受学,既而举舟师入南京,皖南诸府皆反正。谦益则和杜甫《秋兴》诗为凯歌,且言新天子中兴,己当席稿待罪。当是时,谓留都光复在俾倪间,方偃卧待归命,而成功败。

  后二年,吴三桂弑末帝于云南。谦益复和《秋兴》诗以告哀。凡前后所和几百章,编次为《投笔集》。其悲中夏之沉沦,与犬羊之俶扰,未尝不有余哀也。康熙三年卒。

  初,明之亡,有合肥龚鼎孳、吴吴伟业,皆以降臣善歌诗,时见愤激,而伟业辞特深隐,其言近诚。世多谓谦益所赋,特以文墨自刻饰,非其本怀。以人情恩宗国言,降臣陈名夏至大学士,犹拊顶言不当去发。以此知谦益不尽诡伪矣!

  是时萧山毛奇龄,当南都倾覆,以布衣参西陵军事。军败,走山寺为浮屠。永历六年,人或构之清率,亡命为“王士方”,展侧山谷间,卒得脱。乃遍游齐、楚、梁、宋、郑、卫,作《续哀江南赋》万余言。过禹州,寓故怀庆王邸,作《白云楼歌》。事侵寻闻于顺天怨家,欲陷之,亡去。匿土室。康熙时,禁网解,奇龄竟以制科得检讨。吴世璠死,为《平滇颂》以献。君子惜其少壮若节,有古烈士风,而晚节不终.媚于旃裘。全祖望借学术以谴诃之,其言特有为发也。

  自是以后,士大夫争以献谀为能事,神圣之号溢于私家记录。然犹有戴名世、吕葆中、查嗣庭、汪景祺、胡中藻等,虽仕满洲为侍从,笔语及诗,时时有所弹射。名世推明末帝为共主,意至豤款。其佗或为失职怨望而作,然观其所诋娸,犹明于种类之大齐者。自乾隆中年以后,士益媕娿,《变风》绝矣。

  章炳麟曰:扬雄宁靖怀旧。谦益虽荏染,其述犹复。之推仇周而亲陈,知中国昵于梁室。江左士人之知类,尚矣哉!

  墨子曰:“买鬻,易也;霄(即消)尽,荡也。”(《经说上》)同族迭主谓之“易”.异族入主谓之“荡”。荡与易,孰悲?宜户知之。

  然今学者,言攘斥满洲,或徒以旦莫蜕化。清道光时,有仁和龚橙,人传馆试《正大光明殿赋》,忘其韵。橙曰:“吾知之:「长林丰草.禽兽居之。」”此其狂而时中者邪?后以汉文授巴夏礼,为谋主。圆明院之火,橙单骑先士卒,入取玉石重器以出。及清率乞西师陷苏、松,断洪氏下游,橙与有力焉。世皆多其奇气。观其出入欧、满,一彼一此,坎廪以求逞者.于中夏何有?近世归安钱恂,十应乡试,不中式,怨怼,以随使得知府,常言:“均之异族,宁事欧洲,不事清!以其政法犹调整故。”此其言近正,而卒偏盭,将借名于愤激以趣势利者哉!且所为攘除异族者,为同种自主也。政法固次之。均之异族,则政法昏明何择?重政而亵种,故自昔有右沙陀、左后梁者。

别录乙第六十二 ——许二魏汤李

  许衡,字仲平,河内人也。少遭金、元之乱,尝避地,过河阳,当暑.渴甚,众争啖道旁梨,衡荫树自若,曰:“世乱,梨无主,吾心其无主邪?”乱少定,游河、洛间,从柳城姚枢得宋二程、朱熹书。遂居苏门,遍求礼乐、星历、兵刑、食货、水利诸典,而敢为大言,以道自何,凡丧祭昏嫁,必以礼倡乡人。学者浸盛。

  元世祖忽必烈王秦,召为京兆提学;既践位,授大子大师,改国子祭酒。至元二年.上疏言:“前代北方有中夏者,必行汉法,乃可长久。故后魏、辽、金,历年最多。佗不能者,皆乱亡相继。夫陆行宜车,水行宜舟,反之则不能行;幽燕食寒,蜀汉食热,反之则必有变。以是论之,国家当行汉法,无疑也。”书奏,忽必烈嘉内之。六年,与大常卿徐世隆定朝仪,与大保刘秉忠、左丞张文谦定官制。七年,授中书左丞。八年,改集贤大学士,兼国子祭酒。十三年,以故官领大史院事。十八年,卒,谥文正。

  衡在朝二十余岁.进退不恒。一代度制,略出其议,奏事亦数以古义责难。然退辄毁其草,故其言多秘不闻。元将伐宋.衡请修德以怀远,无轻觌武,弗听。及死.遗令以浮屠服敛。世以比汉荀彧弗能阻九锡而仰药也。

  魏象枢,字环极,蔚州人。清顺治三年进士。以刑科给事中,转处诸科八年,廉劲敢言事。大学士陈名夏得罪,言官坐不先事纠发,六科长皆被议。象枢降补詹事主簿,稍迁光禄丞。十六年.乞养归,家居讨论性命天道之说。遭母忧,丧葬号为遵迹古礼。

  康熙初,征授御史,累迁顺天府尹。会吴三桂以湘、蜀、滇、黔拒命,欲割地,称帝号。仁帝玄晔问象枢。象枢曰:“尧、禹之师,舞干羽于两阶;七旬,而有苗格。本谋彻藩者,明珠、米思翰。今势糜烂,当诛二臣以谢诸藩。”不省。后以刑部尚书终于家,康熙二十五年也。谥敏果。

  谭献曰:三桂虽乱臣,然本汉种。汉种有分地,则王土幸无全制于满洲。故象枢假为阔语以谲上。盖汉董卓议大发卒讨山东义兵,郑泰曰:“政在德,不在众也。”刘表僭窃,郊祀天地,孔融以为“宜且隐忍,以崇国防”。和光同垢,与象枢而三。不然者,滇府之师,非甚椎愚,不求其扰而狎也。

  魏裔介,字石生,柏乡人。自清顺治三年成进士,十一岁至左都御史,又二岁加大子大保。

  当是时,明师数入讨。裔介上言:“今刘文秀复起于川南。孙可望窃据于贵竹,李定国伺隙于粤西,张名振流氛于海岛,连年征讨,尚逋天诛。为目前进取计,蜀为滇、黔门户。蜀既守,而滇、黔之势蹙。故蜀不可不先取。粤西稍弱,桂林之役未大创。必图再犯,以牵湖南之师。宜令藩镇更番迭出,相机战守。此三方者,攻瑕,先粤西。粤西溃,则滇、黔亦瓦解。若海上当严斥候,修战舰,诸路合剿,弗使事久变生。”其后诸道进兵,卒如裔介所规,竟以亡明。云南定,裔介言:“滇、黔、川、楚间,不以满兵镇守,恐戎寇生心。荆、襄天下腹心,宜择大将领满洲兵数千,常驻其地,无事则控扼形势,以销奸萌;有事应援,据水陆之胜。”议虽不行,其为满洲谋宰割汉人,可谓社稷臣矣。

  康熙元年,转吏部尚书。三年.授保和殿大学士。二十五年,卒,谥文毅。

  裔介先后所建白,于满汉间时有诎申控纵;其归皆以便满洲政府,为子孙帝王万世计。性槃辟,善应事,先魏象枢得志.其骨鲠弗如。然犹箸《圣学知统录》《论性书》《希贤录》数种,自以为得性命之情云。

  汤斌,字孔伯,睢州人。母赵,明季骂流贼死。斌少避乱衢州。清顺治九年,成进士,出为潼关道,徙岭北道。方郑成功经略长江,而雩都山有明旧将李玉庭,戏下万人,阳诣斌约降。成功已围南京,遣谍抵赣州。斌获谍,斩之,策玉庭且中变,即移兵守南安;玉庭果至,击走之;分兵要其归路,卒斩玉庭。寻乞病归。

  斌既有吏才,而知取与之术,欲托方闻大儒以自华。闻孙奇逢讲学夏峰,往从受业十年。又尝与黄宗羲问对,则曰:“黄先生论学,如大禹导山水,脉络分明,吾党之斗杓也。”然本意欲以此养高,出而缘饰吏事.故终身无自得。特工为剽取,调和朱陆间以自文。而流俗遂相扇为大儒,稍稍忘其拒义师战功矣。

  康熙时,以制科授侍讲,累迁江南巡抚。斌故善饰俭,及在官,惟枲帐一,采野荠和豆羹而食之;闻子市鸡,怒箠其仆。虽公孙弘御布被脱粟饭,不能绝也;亦以此为佞臣明珠、王鸿绪所中,卒皆无恙。顷之,以礼部尚书辅皇大子,尝奏对仁帝玄晔前,面谩,出曰:“平生未尝欺罔人至此!”玄哗闻之而不罪也,但曰:“理学诚为贵,今贵谩邪?”

  然斌最善吏事,抚江南,请蠲明万历时所加饷及免苏松赋数十万两。又言:“国有大庆,或水旱形见.不肖者反急征以待复除;必豫免次年田租,然后民不可欺。”免租先一岁颁谕,自此始。其在潼关,叫讼无留狱,环治五十里,待质者不赍宿粮。尝出,遇雨,止宿大树下,民藩其树识之,故所在有声,此其所长也。

  康熙二十六年,改工部尚书。以度材,卒于通州,谥文正。道光时,遂从祀孔子庙庭矣。汤斌,循吏也,豢养忘旧,惟所任使。

  章炳麟曰:“非其人而教之,赍盗粮,借贼兵也。”孙卿是言,有味哉!乌乎,孔子已失诸宰予!世传与田常作乱。孙、黄于汤斌,亦少弛矣。

  李光地,字晋卿,安溪人。治漳浦黄道周之术,善占卦。会康熙朝尊朱学,故以朱学名。其习业因时转移,闻时贵律历,即为章算几何;贵训诂,即稍稍理故书;贵文言幽眇也.即皮傅《周易》与《中庸》篇,为无端崖之辞。然惟算术为通明,卒以是傅会得人主意,称为名相。

  康熙九年.成进士。三岁,以编修乞假归。耿精忠据福建,与郑经并遣人招之,皆不至。会编修陈梦雷为精忠迫胁,常托病支吾,以其形势阸塞,密示光地。光地遣使间道入京,以蜡丸上封事。仁帝玄晔下其疏。会康亲王傑书已自衢州陷仙霞关,进陷建宁、延平,精忠降。授光地侍读学士。郑经将刘国轩击拔海澄、漳平、同安、惠安诸县.进逼泉州,断万安、江东二桥,南北援绝。光地使其叔父日{火呈}将乡兵百余,度石珠岭,支木桥以济;而别令其弟光垤、光垠,以乡兵千度白鸽蛉,迎巡抚吴兴祚军于永春。师至泉州,大破国轩军。迁翰林学士。是时,闽率有一王一贝子一公一伯,将军、都统以下,各开莫府,所将皆禁旅,传食于民,时系累丁壮役作之,劫略妇女无算,闽民驱而北者数万,皆光地赞师力也。

  顷之,郑经卒,子克塽幼弱,诸将内争。胡汉皆以台湾风波险恶,无主用兵者。而光地适至京师,力言亟取,毋诒患.且荐降臣施琅可用状。玄晔内其言。二十二年,卒下台湾。自是明氏子孙,与奉中国年历冠带者,无遗育矣。

  光地既以智谋绝中国由枿,功高,蒙殊遇,而陈梦雷方以降贼坐斩。光地微白之,得不死。梦雷以光地欲攘己功,故不素白傑书,令己下狱,发愤作书绝交。天下称光地卖友。

  自光地在朝,君臣相顾,欢甚,累官至文渊阁大学士。玄晔通八线诸术,又好闽学,而光地能料量雠对。故玄晔命录札记进御,又时时令参订朱熹书,常曰:“知光地者莫若朕,知朕者亦莫光地若也。”

  光地虽厚颜,以大儒自襮,然文深弗能如魏、汤,吐言或绝鄙倍。其为《榕邨语录》曰:“周、程、张、邵,不得朱子,虑不若是烜赫。”至今学者传以为笑。以杨名时、李绂、陈鹏年、蔡世远、惠士奇、何焯,皆用名德尔雅,为光地识拔,故死后称誉得无衰。然惟何焯醉心于光地,其他皆能识之。

  光地少无行。后尝督顺天学政,遭母优,有旨夺情。光地请给假九月治丧。给事中彭鹏者,亦福建人,劾光地忘亲贪位,且自陈雅素知其奸伪状。又好色,尝盗良家子,全祖望志之。五十六年,卒,谥文贞。章炳麟曰:庄周有言:“儒以《诗》《礼》发冢。”自宋人言道学,(宋人本称道学,其后分言理学,最后复分心学。道学本该心理、修身、伦理三科,其名较二者为合。近世通言理学者,失之)明儒述之。宋、明诸儒多迂介,(明末王学亦多披倡者,然只心学一部)而清儒多权谲。元、清惟衡、象枢,尚惨怛思反本。自裔介而下,思不义以覆宗国,其公山不扰所耻也。惟行己亦仍世益庳,裔介恃齐给.而斌诈谖饰俭,至于光地外淫。何宋、明诸儒行谊之修.而今若是沽薄也?夫孙卿死而儒术绝,自明季五君之丧,(谓孙奇逢、王夫之、黄宗羲、颜元、李颙也)道学亦亡矣。

解辫发第六十三

  《后汉书·西南夷传》:哀牢夷,“种人皆刻画其身,象龙文、衣箸尾。”尾者,其今满洲之辫发乎?《汉书·终军传》“解编发,削左衽”,师古曰“编读曰辫”,斯其来远矣!

  支那总发之俗,四千年亡变更。满洲入,始鬄其四周,交发于项下,及髋髀。一二故老,以为大辱,或祝发箸桑门衣以终。(《通典·乐六》:天竺乐“乐工,早丝布,幞头巾,白练襦,紫绫袴,绯帔。舞,二人辫发,朝霞袈裟,若今之僧衣也。行缠碧麻鞋。”据此,是天竺亦有辫发。其言若今僧衣者,只指朝霞袈裟耳。又今印度人皆幞头而不辫发,然则舞时偶一用之,平日则否。故乐工仍不辫发也)盖冠簪高{髟介}之饰,既不可复,则宁尽毁之,以章吾志,其情隐矣!

  其后习夷俗久,耏鬓垂鬣,以为当然,亡所怪咢。日本人至,始大笑悼之。欧罗巴诸国来互市者,复蚩鄙百端,拟以豭豚,旧耻复振。然士人多要幸儋石之禄,犹前卻持两可,未尽芟夷也。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秋七月,余年三十三矣。是时满洲政府不道,戕虐朝士,横挑强邻,戮使略贾,四维交攻。愤东胡之无状,汉族之不得职,陨涕涔涔,曰:“余年已立,而犹被戎狄之服.不违咫尺.弗能翦除,余之罪也!”将荐绅束发,以复近古。日既不给,衣又不可得,于是曰:“昔祁班孙、释隐玄,皆以明氏遗老,断发以殁。《春秋穀梁传》曰「吴祝发」,《汉书·严助传》曰「越劗发」。(晋灼曰:劗,张揖以为古翦字也)余故吴越闲民,去之,亦犹行古之道也。”会执友以欧罗巴衣笠至,乃急断发易服。欧罗巴者,在汉则近大秦,与天毒同柢。其衣虽迮小,方袷直下,犹近古之端衣,惟吾左辅之日本,亦效法焉。服之盖与箸桑门衣无异趣云。

  《传》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由是萌芽,令他日得端委以治周礼,固余之志也。昔者《小雅》诗人,闵宗周危乱,发愤而作,始之以流水之朝宗于海,而终之以邦人诸友。谁无父母。乌乎!余惟支那四百兆人,而振刷是耻者,亿不盈一。钦念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