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语林 宋 王谠
●卷一 德行
文中子,隋末隐于白牛,著《王氏六经》。北面受学者皆时伟人,国初多居佐命之列。自贞观后,三百年问号称至治,而《王氏六经》卒不传。至元和初,刘禹锡撰《宣州观察使王ど碑》,盛称文中子能昭明王道,以大中立言,游其门者皆天下俊杰;自余士大夫拟议及史册,未有言文中子者。
姚崇每与儿孙会集,曰:“外甥自非疏,但别姓耳。”遣与儿侄连名。
玄宗重午日,赐丞相钟乳。宋命子弟将此付医人合炼,对曰:“上之所赐,必当珍异,付其家,必遭窃换。”曰:“持诚示信,尚惧见猜,以猜示人,其可得乎?尔勿以此待人。”
开元、天宝之间,传家法者:崔沔之家学,崔均之家法。
玄宗诸王友爱特甚,常思作长枕大被,与同起卧。诸王或有疾,上辗转终日不能食。左右开喻进膳,上曰:“弟兄,吾之手足,手足不理,吾身废矣,何暇更思寝食?”上于东都起五王宅,又于上都创花萼楼,益与诸王会聚。或讲经义,赋诗饮酒,欢笑戏谑,未尝猜忌。
肃宗在东宫,为林甫所篝,势几危者数矣。鬓发班白。入朝,上见之侧然,曰:“汝归院,吾当幸。”及上到宫中,庭宇不洒扫,而乐器屏弃,尘埃积其上。左右使令亦无妓女。上为之动色,顾谓力士曰:“太子居处如此,将军盍使我知乎?”(原注:上在禁中不呼力士名,呼为将军)力士奏曰:“臣尝欲言,太子不许,云‘无勤上念’。”乃诏力士,令京兆尹亟选人间女子颀长洁白五人,将以赐太子。力士趋出庭下,复奏曰:“臣宣旨京兆尹阅女子,人间嚣然,而朝廷好言事者得以为口实。臣伏见掖庭中,故衣冠以事没入其家者,宜可备选。”上大悦,使力士诏掖庭令,按籍阅视,得五人,以赐太子。而章敬吴皇后在选中,后生代宗皇帝。
肃宗为太子,尝侍膳。尚食置熟俎,有羊臂需。上顾太子,使太子割。肃宗既割,余污漫刃,以饼洁之,上熟视,不怿;肃宗徐举饼啖之,上大悦,谓太子曰:“福当如是爱惜。”
玄宗西幸,车驾将自延秋门出,杨国忠请由左藏库西,上从之。望见千余人持火以俟驾。上驻跸曰:“何用此?”国忠对曰:“请焚库积,无为盗守。”上敛容曰:“盗至,若不得此,必厚敛于人。不如与之,无重困吾民也。”命彻火炬而后行。闻者皆感激流涕,迭相语曰:“吾君爱人如是,福未艾也。虽太王去豳,何以过于此也。”
玄宗西幸,始入斜谷。天尚早,烟雾甚晦。知顿使、给事中韦倜于野中得新熟酒一壶,跪献于马首数四,上不为之举。倜惧,乃注以他器,自引一,满于上前。上曰:“卿以我为疑耶?始吾即位之初,尝饮大醉,损一人,吾悼之,因以为戒。迨今四十余年,未尝甘酒味。”指力土及近侍者曰:“此皆知之,非绐卿也!”
天宝中,有一书生旅次宋州。时李公勉年少贫苦,与此书生同店。而不旬日,书生疾作,遂至不救。临绝,语公曰:“某家住洪州,将于北都求官,于此得疾且死,其命也。”因出囊金百两遗公,曰:“某之仆使无知有此,足下为我毕死事,余金奉之。”李公许为办事。及礼毕,置金于墓中,而同葬焉。后数年,公尉开封。书生兄弟赍洪州牒来,累路寻生行止。至宋州,知李为主丧事。专诣开封,请金之所在。公请假至墓所,出金以付焉。
德宗初即位,深尚礼法。谅暗中,召诸王食马齿羹,不设盐酪。皇姨有寡居者,时节入宫,妆饰稍过,上见之极不悦。异日如礼,乃加敬焉。
崔吏部枢夫人,太尉西平王晟之女也。晟生日,中堂大宴。方食,有小婢附崔氏妇耳语久之,崔氏妇颔之而去。有顷复来。晟曰:“何事?”女对曰:“大家昨夜小不安适,使人往候。”晟怒曰:“我不幸有此女。大奇事!汝为人妇,岂有阿家病,不检校汤药,而与父作生日?”遽遣走檐子归,身亦续至崔氏家问疾,且拜请教训子不至。晟治家整肃,贵贱皆不许时世妆梳。勋臣之家,称“西平礼法。”
李师古跋扈,惮杜黄裳为相,未敢失礼,乃寄钱物百万,并毡车一乘。使者未敢进,乃于宅门伺候。有肩舆自宅出,从婢二人,青衣褴褛。问:“何人?”曰:“相公夫人。”使者遽归以告,师古乃止。
杜太保宣简公,大历中,有故人遗黄金百两;后三年为淮南节度使,其子来投,公取其黄金还之,缄封如故。
检校刑部郎中程皓,性周慎,不谈人短。每于侪类中见人有所訾,未曾应对,候其言毕,徐为辩曰:“此皆众人妄传,其实不尔。”更说其人美事。曾于广坐被人酗骂,席上愕然,皓徐起避之,曰:“彼人醉耳,何可与言。”
高利自濠州改楚州。时江淮米贵,职田每年得粳米直数千贯。准例替人五月五日以前到者,得职田。利欲以让前人,发州,所在故为淹泊,过限数日然后到州,士子称焉。
兵部李约员外尝江行,与一商胡舟楫相次。商胡病,因邀相见,以二女托之,皆绝色也。又与一珠,约悉唯唯。及商胡死,财宝钜万,约悉籍其数送官,而以二女求配。始殓商胡,约自以夜光之,人莫知也。后死商胡有亲属来理资财,约请官可发掘检之,夜光果在。其密行皆此类也。
仆射柳元公家行为士大夫仪表。居大官,奉继亲薛夫人之孝,凡事不异布衣时。薛夫人左右仆使至有以小字呼公者。性严重,居外下辇,常惕惧。在薛夫人之侧,未尝以严颜色待家人,恂恂如小子弟。敦睦内外,当世无比。宗族穷苦无告,因公而存立者甚众。在方镇,子弟有事他适,所经境内,人不知之。族子应规,为水部员外郎,求公为市宅,公不与。潜语所亲曰:“柳应规以儒素进身,始入省,便造新宅,殊不若且税居之为善也。”及水部没,公抚视孤幼,恩意加厚,特为置居处,诸子皆与身名。族孙立疾病,以儿女托;公廉察鄂州,嫁其孤女,虽箱箧刀尺微物,悉手自阅视以付之。公出自清河崔氏,继外族薛氏。前后与舅能、从同时领方镇,居省闼;又与薛氏舅苹同时为观察使,妻父韩仆射同时居大僚:未尝敢以爵位自高,减卑下之敬,其行己如此。
元和已后,大僚睦亲旧者,前辈有司徒郑公,中间有杨詹事凭、柳元公,其后李相国武都公宗闵。
裴尚书武,奉寡嫂,抚甥侄,为中表所称。尚书卒后,工部夫人崔氏话其仁,辄流涕。工部名佶,有清德,武之长兄也。兄弟皆为八座,自丞相耀卿至工部子泰章,四世入南北省。群从居显列者,不可胜书。泰章后亦为尚书。
沈吏部传师,性和易,不从流俗,不矫亢。观察三郡,去镇无余蓄。京城居处隘陋,不加一椽。所辟宾僚,无非名士。身没之后,家至贫苦。二子继业,并致时名,又以报施不妄。其父礼部员外郎既济,撰《建中实录》,见称于时。公亦为史官,及出领湖南、江西,奉诏在镇修《宪宗实录》,当时荣之。
刘敦儒事亲以孝闻。亲心绪不理,每鞭之见血,则一日悦畅。敦儒常敛衣受杖,曾不变容。宪宗朝旌表门闾。又赵郡李公道枢先夫人卢氏性严,事亦类此。道枢名声已闻,又在班列,宾至门,往往值其受杖。
荥阳郑还古,俊才嗜学,性孝友。初家青、齐间,值李师道叛命,扶老亲归洛,与其弟自舁肩舆。晨暮奔追,两肩皆疮。妻柳氏,仆射元公之女,有妇道。弟齐古,好博戏赌钱。还古帑中恣其所用,齐古得之辄尽。还古每出行,必封管付家人,曰:“留待二十九郎,傥博,勿使别取债息,为恶人所陷也。”弟感其言,为之稍节。有堂弟善栗,投许昌军为健儿。还古使使召之,自与洗沐,同榻而寝,因致书方镇,求补他职。竟以刚躁喜持论,不容于时。
路相随幼孤。其母问:“汝识汝父否?”曰:“不识。”曰:“正如汝面。”随号绝久之,终身不照镜。李卫公慕其淳素笃行,结为亲家,以女适路氏。
孙侍郎在翰林,父为太子詹事,分司东都。因春时游宴欢,忽念温清,进状乞省观。其词曰:“‘陟彼岵兮’,孰不瞻父?‘方寸乱矣’,何以事君?”自内廷径出。时皆称之。至华阴,拜河南尹。
宣宗天资友爱,敦睦兄弟。大中元年,作雍和殿于十六宅,数临幸,诸王无少长,悉预坐。乐陈百戏,抵暮而罢。诸王或有疾,斥去戏乐,即其卧内,躬自抚之,忧形于色。
宣宗郊天前一日,谒太庙。至宪宗室,捧而入,涕泗交下。左右观者莫能仰视。
宣宗尝出内府钱帛,建报圣寺。大为堂殿,金碧圬墁之丽,近所未有。堂曰介福之堂,宪宗御像在焉。堂之北曰虔思殿,上休憩所也。每由复道至寺。凡进荐于介福者,虽甚微细,必手自题缄。
万寿公主,宣宗之女。上在藩时,主尤钟爱。及下嫁,武德禁中旧仪,车舆有白金为饰者,及呈进,上曰:“我方以俭化天下,宜从近戚始。”乃命以铜制。主既行,每进见,上常诲曰:“无轻待夫,无干预时事。”又降御勖励,其末曰:“苟违吾戒,当有太平、安乐之祸。汝其勉之!”故十五年间,戚属缩然,如山东衣冠之法。
宣宗时,前进士于琮选尚永福公主,连拜秘书,擢校书郎、右拾遗,赐绯;左补阙、赐紫。事忽中止。丞相上审圣旨,上曰:“此女子,朕近与会食,对朕辄折匕箸。性情如此,恐不可为士大夫妻。”寻改琮尚广德公主,亦上次女也。
博陵崔亻垂,缌麻亲三世同爨。贞元已来,言家法者,以亻垂为首。亻垂生六子,一为宰相,五为要官。太常卿,太原尹酆,外壶尚书郎郾,廷尉郇,执金吾鄯,左仆射平章事郸(原注:郾及郓,五知贡举,得士百四十八人)。兄弟亦同居光德里一宅。宣宗尝叹曰:“崔郸家门孝友,可为士族之法矣。”郸尝篝小斋于别寝,御书赐额曰:德星堂。
大中年,丞郎宴席。蒋公伸在座,忽酌一杯,言曰:“座上有孝于家,忠于国,名重于时者,饮此爵。”众无敢举。李孝公景让起引饮之,蒋以为然。
李尚书性仁爱,厚于中外亲戚,时推为首。尝为一簿,遍记内外宗族姓名,及其所居郡县,置于左右。历官南曹。牧守及选人相知者赴所任,常阅籍以嘱之。
东川韦有翼尚书自判盐铁,镇梓潼,有重名。平生不饮酒,不务欢笑,为家讳“平”故也。
王咸少监,旧族之后。少入仕。遭丧,服除数年,不饮食酒肉。后因会聚,人劝勉之,咸捧肉欲,泪下盈盘,竟不食而离席,一坐为よ怛。后有人传于独狐公者,慕其独行,遂聘其女。
崔枢应进士,客居汴半岁,与海贾同止。其人得疾既笃,谓崔曰:“荷君见愿,不以外夷见忽。今疾势不起。番人重土殡,脱殁,君能终始之否?”崔许之。曰:“某有一珠,价万缗,得之能蹈火赴水,实至宝也。敢以奉君。”崔受之,曰:“吾一进士,巡州邑以自给,奈何忽蓄异宝?”伺无人,置于柩中,瘗于阡陌。后一年,崔游丐亳州,闻番人有自南来寻故夫,并勘珠所在,陈于公府,且言珠必崔秀才所有也。乃于亳来追捕,崔曰:“傥窀穸不为盗所发,珠必无他。”遂剖棺得其珠。沛帅王彦谟奇其节,欲命为幕,崔不肯。明年登第,竟主文柄,有清名。
懿宗器度深厚,形貌环玮,仁孝出于天性。郑太后崩,而蔬菜同士人之礼。公卿奉慰,无不感泣。
沈颜游钟陵,自章江入剑池,过临川。时天早,水将涸。阻风,泊小渚。获败碑,字存者十七八,乃抚州刺史颜鲁公之文,即临川所沈碑也。其文多载鲁公之德业。
李英公为仆射,其姊病,必亲为粥,火燃,辄焚及其髭。姊曰:“仆妾甚多,何为自苦若是?”曰:“岂为无人耶。顾姊年与皆老,欲久为姊粥,复可得乎?”
皇甫文备,武后时酷吏。与徐大理有功论狱,诬徐党逆人,奏成其罪,武后特出之。无何,文备为人所告,有功讯之在宽。或曰:“彼曩将陷公于死,今公反欲出之,何也?”徐曰:“尔所言者私怨,我所守者公法,安可以私害公也。”
朱正谏敬则,代著孝义,自宇文周至唐,并令旌表,门标六阙。
元鲁山自乳兄子,两乳涯流,能食,其乳方止。
长安中争为碑志,若市贾然。大官薨,其门如市,至有喧竞扌致,不由丧家者。裴均之子求铭于韦相,许缣万匹,贯之曰:“宁饿不苟。”
●卷一 言语
杜司徒常言:“处世无立敌。”范仆射常言:“丈夫中年能损嗜欲,未有不贵达者。”
陈子云:“代宗时,有术士曰唐若山,饵芝术,咽气导引,寿不逾八十。郭尚父立勋业,出入将相,穷奢极侈,寿邻九十。”
兴元中,有僧曰法钦。以其道高,居径山,时人谓之径山长者。房孺复之为杭州也,方欲决重狱,因诣钦,以理求之曰:“今有犯禁,且狱成,于至人活之与杀之孰是?”钦曰:“活之则慈悲,杀之则解脱。”
陈子曰:“卫公之战伐,无兵也。杜员外咏歌,无诗也。张长史草圣,无书也。”
太宗止一树下,颇嘉之,宇文士及从而颂美之,不容于口。帝正色曰:“魏徵常劝我远佞人,我不悟佞人为谁,意疑汝而未明也,今乃果然。”士及叩头谢曰:“南衙群官面折廷争,陛下常不能举首。今臣幸在左右,若不少顺从,陛下虽贵为天子,亦何聊乎?”意复解。
武卫将军秦叔宝,晚年常多疾病。每谓人曰:“吾少长戎马,经百余战,计前后出血不啻数斛,何能无疾乎?”
太宗将致樱桃于阝公(原注:隋后封为阝公),称“奉”则似尊,言“赐”又似卑,及问之虞监。监曰:“昔梁帝遗齐巴陵王,称‘饷’。”遂从之。
太宗之征辽也,作飞梯临其城。有应募为梯首者,城中矢射如雨,竟为先登。英公指谓中书舍人许敬宗曰:“此人岂不大健?”敬宗曰:“健即大健,要是未解思量。”帝闻,特罢之。
司稼卿梁孝仁,高宗时造蓬莱宫,诸庭院列树白杨。将军契何力,铁勒之渠率也,于宫中纵观。孝仁指白杨曰:“此木易长,三数年间,宫中可荫影。”何力一无所应,但诵古人诗云:“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意此是冢墓间木,非宫室中所宜种。孝仁遂令拔去,更种梧桐。
昆明池者,汉武帝所置。蒲鱼之利,京师赖之。中宗朝,安乐公主请之。帝曰:“前代以来不以与人,此则不可。”主不悦,因役人徒别凿,号曰定昆池。既成,中宗往观,令公卿赋诗。李黄门日知诗曰:“但愿暂思居者逸,无使时传作者劳。”及睿宗即位,谓之曰:“当时朕亦不敢言,非卿忠正,何能若是!”寻迁侍中。
魏徵陈古今理体,言太平可致。太宗纳其言。封德彝难之曰:“三代以后,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理而不能,岂能理而不欲?徵书生,若信其虚论,必乱国家。”徽语之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理。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在其所化而已。考之载籍,可得而知。昔黄帝虽与蚩尤战,既胜之后,便致太平。四夷乱德,颛顼征之,既克之后,不失其理。桀为乱德,汤放之;纣无道,武王伐之,而俱致太平。若言人渐浇讹,不返朴素,至今应为鬼魅,宁可得而教化耶?”德彝无以难之。徵薨,太宗御制碑文并御书。后为人所谗,敕令踣之。及征辽不如意,深自悔恨,乃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此举也。”既渡,驰驿以少牢祭之,复立碑焉。
太宗尝临轩谓侍臣曰:“朕非不能恣情为乐,常每励心苦节,卑宫菲食者,正为苍生尔。我为人主,兼行将相事,岂不是夺公等名?昔汉高得萧、曹、韩、彭,天下宁宴;舜、禹、殷、周得稷、契、伊、吕,四海安。此事朕并兼用之。”给事中张行成谏曰:“有隋失道,天下沸腾。陛下拨乱反正,拯生人于涂炭,何禹、汤所能拟?陛下圣德含光,规模宏远,虽文、武之烈,实无以加。何用临朝对众,与之校量。将谓天下已定,不藉其力,复以万乘至尊,与臣下争功。臣备员近枢,非敢知献替事,辄陈狂直,伏待菹醢。”太宗深纳之,俄迁侍中。
高宗朝,晋州地震,雄雄有声,经旬不止。高宗以问张行成,行成对曰:“陛下本封于晋,今晋州地震,不有徵应,岂使然哉!夫地,阴也,宜安静而乃屡动。自古祸生宫掖,衅起宗亲者,非一朝一夕,或恐诸王公主谒见频烦,乘间伺隙;复恐女谒用事,臣下阴谋。陛下宜深思虑,兼修德以杜未萌。”高宗深纳之。
则天以武承嗣为左丞相。李昭德奏曰:“不知陛下委承嗣重权,何也?”则天曰:“我子侄,委以心腹耳。”昭德曰:“若以姑侄之亲,何如父子?何如母子?”则天曰:“不如也。”昭德曰:“父子、母子尚有逼夺,何诸姑所能容?使其有便可乘,宝位其能安乎?陛下之子,受何福庆,而委重权于侄手?事之去矣!”则天惧曰:“我未思也。”即日罢承嗣政事。
太宗射猛兽于苑内,有群豕突出林中,太宗引弓射之,四发,殪四豕。有一雄豕直来冲马,吏部尚书唐俭下马搏之。太宗拔剑断豕,顾而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耶,何惧之甚?”俭对曰:“汉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理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太宗善之,因命罢猎。
太宗言尚书令史多受赂者,乃密遣左右以物遗之,司门令史果受绢一匹。太宗将杀之,裴矩谏曰:“陛下以物试之,遽行极法,诱人陷罪,非‘道德、齐礼’之义。”乃免。
张玄素,贞观初,太宗闻其名,召见,访以理道。玄素曰:“臣观自古以来,未有如隋室丧乱之甚,岂非其君自专,其法日乱?向使君虚受于上,臣弼违于下,岂至于此!且万乘之主,欲使自专庶务,日断十事而有五条不中者,何况万务乎?以日继月,以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待?陛下若近鉴危亡,日慎一日,尧舜之道,何以加之!”太宗深纳之。
太宗幸九成宫,还京,有宫人憩川县官舍。俄而李靖、王至,县官移宫人于别所而舍靖、。太宗闻之,怒曰:“威福岂由靖等?何为礼靖等而轻我宫人!”即令按验川官属。魏徵谏曰:“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宫人,皇后贱隶。论其委任,事理不同。又靖等出外,官吏访阙廷法式朝觐,陛下问人疾苦。靖等自当与官吏相见,官吏不可不谒。至于宫人,供养之外,不合参承。若以此罪,恐不益德音,骇天下耳目。”太宗曰:“公言是。”遂舍不问。
谷那律,贞观中为谏议大夫,褚遂良呼为“九经库”。永徽中,尝从猎,途中遇雨,高宗问:“油衣若为得不漏?”对曰:“能以瓦为之,不漏也。”意不为畋猎。高宗深赏焉。赐帛二百匹。
武德初,万年县法曹孙伏伽三上表,以事谏。其一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凡曰狩,须顺四时。陛下即位之明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前朝之弊风,少年之事务,何意今日行之?又闻相国参军卢牟子献琵琶,长安县丞张安道献弓箭,并蒙赏赉。但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有所欲,何求不得,岂少此物乎?”其二曰:“百戏散乐,本非正声,此谓淫风,不可不改。”其三曰:“太子诸王左右群寮,不可不择。愿陛下纳选贤才,以为寮友,则克安磐石,永固维城矣。”高祖览之悦,赐帛百匹,遂拜为侍御史。
武德四年,王世充平后,其行台仆射苏世长以汉南归顺。高祖责其后服。世长稽首曰:“自古帝王受命,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万夫敛手。岂有猎鹿之后,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也?”高祖与之有旧,遂笑而释之。后从猎于高陵,是日大获,陈禽于旌门。高祖顾谓群臣曰:“今日畋,乐乎?”世长对曰:“陛下废万几,事畋猎,不满十旬,未为大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发耶?”对曰:“为臣私计则狂,为陛下国计则忠矣。”尝侍宴披香殿,酒酣,奏曰:“此殿隋炀帝之所作耶?何雕丽之若是也!”高祖曰:“卿好谏似直,其心实诈。岂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须诡疑是炀帝?”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倾宫、鹿台,琉璃之瓦,并非帝王节用之所为也。若是陛下所造,诚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当陪侍。见陛下宅宇才蔽风霜,当此时亦以为足。今因隋之侈,人不堪命,数归有道,而陛下得之,实谓惩其奢淫,不忘俭约,今于隋宫之内,又加雕饰,欲拨其乱,宁可得乎?”高祖每优容之。前后匡谏讽刺,多所宏益。
张文素为给事中。贞观初,修洛阳宫,以备巡幸,上书极谏。太宗善之,赐彩三百匹。魏徵叹曰:“张公论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博哉!”
太宗将幸九成宫,马周上疏谏曰:“伏见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宫。臣窃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侍膳,晨昏起居。今所幸宫,去京三百余里,銮舆动轫,俄经旬日,非可朝发暮至;脱上皇或思感,欲即见陛下者,将何逮之。且车驾今行,本意避暑;则上皇尚留热处,而陛下自逐凉处。温清之道,臣切不安。”太宗称善。
房玄龄与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监窦德素。问之曰:“北门近来有何营造?”德素以闻。太宗谓玄龄、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门小小营造,何妨卿事?”玄龄等拜谢。魏徵进曰:“臣不解陛下责,亦不解玄龄等谢。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所营造何容不知?责其访问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为若是,当助陛下成之;所为若非,当奏罢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龄等所问无罪而陛下责之,玄龄等不识所守。臣实不喻。”太宗深纳之。
总章中,高宗将幸凉州。时陇右虚耗,议者以为非便。高宗闻之,召五品以上,谓曰:“帝王五载一巡狩,群后四朝,此盖常礼。朕欲暂幸凉州,乃闻中外咸谓非宜。”宰臣以下莫有对者。详刑大夫来公敏进曰:“陛下巡幸凉州,宣王略,求之故实,未虚令典。但随时度事,臣下窃有所疑。高丽虽平,余寇尚梗;西道经略,兵犹未停。且陇右诸州,人户少寡,供待车驾,备拟稍阙。臣闻中外实有窃议。”高宗曰:“既有此言,我止度陇,存问故老,狩即还。”遂下诏停西幸,擢公敏为黄门侍郎。
德宗既贬卢杞,然常思之。后欲稍迁,朝臣恐惧,皆有谏疏。上问李公曰:“卢杞何处奸邪?”对曰:“陛下不知,此所以为奸邪也。”
马司徒之孙始生,德宗名之曰“继祖。”笑曰:“此有二意,谓以索系祖也。”
陆长源以旧德为宣武行军司马,韩愈为巡官。或讥年辈相悬。周愿曰:“大虫老鼠,俱为十二相属,何怪之有。”旬日传于长安中。
高贞公郢为中书舍人九年,家无制草。或曰:“前辈有制集,焚之何也?”答曰:“王言不可存于私家。”
高贞公致仕,制云:“以年致政,抑有前闻;近代寡廉,罕由斯道。”是时杜司徒年过七十,无意请老。裴晋公为舍人,以此讥之。
宪宗忽问:“京兆尹几员?”李相吉甫对曰:“京兆三员:一员大尹,二员少尹。”人以为善对。
衢州人余长安,父叔二人为同郡方金所杀。长安八岁自誓,十七乃复仇。大理断死。刺史元锡奏:“余氏一家,遇横死者实二平人,蒙显戮者乃一孝子。”引《公羊传》“父不受诛,子得复仇”之义。时裴为宰相,李刑部为有司,事竟不行。老儒薛伯高遗锡书:“大司寇是俗吏,执政柄乃小生,余氏子宜其死矣!”
宪宗问赵相宗儒曰:“人言卿在荆门,球场草生,何也?”对曰:“罪诚有之。虽然,草生不妨球子。”上为之笑。
郑阳武常言欲为《易比》,以三百八十四爻各比人事。又云:“仁义之有庄周,犹禅律之有维摩诘,欲图画之,未能也。”
王相涯注《太玄》,常取以卜,自言所中多于《易》筮。
高贞公之子定,通王氏《易》。为图,合八出,以画八卦。上圆下方,合则为重,转则为演。七转为六十四卦,六甲八节备焉。著外传二十二篇。定,小字董二,时人多以小字称。初年七岁,读《尚书》至《汤誓》,问父曰:“奈何以臣伐君?”父答曰:“应天顺人。”又问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岂是顺人?”父不能答。年二十三,为京兆府参军卒。
李直方尝第果实,若贡士者。以绿李为首,楞梨为二,樱桃为三,柑为四。蒲桃为五。或荐荔枝,曰:“寄举之首。”又问:“栗如之何?”曰:“最有实事,不出八九。”始范晔以诸香品时辈,侯味虚撰《百官本草》,皆此类也。
宋济老于词场,举止可笑。尝试赋,语失官韵,乃抚膺曰:“宋五又坦率矣!”因此大著。后礼部上甲乙名,德宗先问:“宋五坦率否?”
伊慎每求族望以嫁子,李长荣则求时名以嫁子,皆自署为判官。奏言:“臣不敢学交质罔上。”德宗从之。
李德裕太尉未出学院,盛有词藻,而不乐应举。吉甫相,俾亲表勉之。卫公曰:“好驴马不入行。”由是以品子叙官也。
李吉甫为相,以武相元衡同列,事多不叶。每退,公词色不怿。掌武启白曰:“此出之何难!”乃请修狄梁公庙。于是武相渐求出镇,智计已闻于早成矣。
●卷一 政事上
高祖时,严甘罗,武功人。剽劫,为吏所拘。上谓曰:“汝何为作贼?”对曰:“饥寒交切,所以为盗。”上曰:“吾为汝君,使汝穷乏,吾之罪也。”赦之。
太宗亲录囚徒,死者二百九十人,令来年秋就刑。及期毕至,悉原之。
岑文本谓人曰:“吾见马周论事多矣!援引事类,扬榷古今,举要删芜,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加,亦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忘倦。昔之苏、张、终、贾,正应尔耳。”(案此条宜列《言语》,原书分门未当,多有类此)
姚崇引宋为御史中丞,顷之入相。宋善守法,故能持天下之政;姚善应变,故能成天下之务。二人执性不同,同归于道;协心翼赞,以致于治。
姚元之牧荆州。受代日,民吏泣拥遮不使去;马鞭、镫,民皆藏留之。上闻,赐诏褒之。
玄宗宴蕃客。唐崇句当音声,先述国家盛德,次序朝廷欢娱,又赞扬四方慕义,言甚明辨。上极欢。崇因长入人许小客求教坊判官,久之,未敢奏。一日,过崇曰:“今日崖公甚蚬斗,欲为弟奏请,沈吟未敢。”崇谓小客有所欲,乃赠绢两束。后数日,上凭小客肩,行永巷中。小客曰:“臣请奏事。”上乃推去之,问曰:“何事?”对曰:“臣所奏,坊中事耳。”小客方言唐崇,上遽曰:“欲得教坊判官也?”小客蹈舞曰:“真圣明,未奏即知。”上曰:“前宴蕃客日,崇辞气分明,我固赏之,判官何虑不得?汝出报,令明日玄武门来。”小客归以语崇,崇蹈舞欢跃。上密敕北军曰:“唐崇来,可驰马践杀之。”明日,不果杀。乃敕教坊使范安及曰:“唐崇何等,敢干请小客奏事?可决杖,递出五百里外。小客更不须令来。”散乐呼天子为“崖公”,以欢为“蚬斗”,以每日在至尊左右为“长入。”
颜鲁公真卿为监察御史,充河西陇右军试覆屯交兵马使。五原有冤,狱决乃雨,郡人呼“御史雨”。
玄宗御劝政楼大,纵士庶观看百戏,人物嗔咽,金吾卫士指遏不得。上谓力士曰:“吾以海内丰稔,四方无事,故盛为宴乐,与万姓同欢;不谓众人喧闹若此,汝有何计止之?”力士曰:“臣不能止也。请召严安之处分打场,以臣所见,必有可观。”上从之。安之周行广场,以手板画地,示众曰:“逾此者必死!”是以终日宴,咸指其画曰:“严公界境。”无人敢犯者。
玄宗所幸美人,忽中夜梦见人召去,纵酒密会,极欢尽意,醉厌而归。觉来流汗倦怠,忽忽不乐,因言于上。上曰:“此术人所为也。汝若复往,但随时以物记之,必验。”其夕熟寐,飘然又往。美人半醉,见石砚在前席,密以手文印于曲房屏风上。寤而具启。上乃潜令人诣宫观求之,果于东明观中得其屏风,手文尚在,所居道流已潜遁矣。
开元中,山东蝗。姚元崇奏请遣使分捕。上曰:“蝗虫,天灾也,由朕不德而致焉。卿请捕之,无乃违天乎?”崇曰:“《大田》之诗‘秉畀炎火’者,捕蝗之术也。古人行之于前,陛下用之于后。行之所以安农除害,国之大事也,陛下熟思之!”上曰:“事既古,用可救时,朕之心也。”遂行之。是时中外咸以为不可,上谓左右曰:“与贤相讨论已定。捕蝗之事,敢议者死。”自是所司结奏,捕蝗十分去四。
进士王如Г者,妻公以伎术供奉玄宗,欲与改官,拜谢而请曰:“臣女婿王如Г见应进士举,伏望圣恩回授,乞一及第。”上许之,宣付礼部宜与及第。侍郎李以谘执政,右相曰:“王如Г文章堪及第否?”曰:“与亦得。”右相曰:“若尔,未可与之。明经、进士,国家取材之地。若圣恩优异,差可与官。今以及第与之,将何以观材?”即自奏闻。居二日,如Г宾朋燕贺,车骑盈门。忽中书门下牒礼部:“王如Г可依例考试。”闻之罔然自失。
张九龄累历刑狱之司,无不察。每有公事,胥吏未敢讯劾,先禀于九龄。召囚面讯曲直,口占案牍,无轻重,皆引服。
张延赏为河南尹,官吏有过,未曾屈辱。所犯既频,不可容者,但谢遣之。先自下拜,立与之辞,即令郡官祖送。由是寮属敬惮,各修饬,河南大治。
德宗时,李纳陆梁,上表欲进钱五百万。上怒谓丞相曰:“朕岂藉进奉!”崔文公曰:“陛下欲知真伪不难,但诏纳便以回赐三军,即其情露矣。纳若遵诏,是陛下恩给三军;纳若不从,是其树怨于军中也。”上曰:“赐之何名?”甫曰:“两河用军已来,天平功居多,朝廷未及优赏。”上以为然。诏至,纳惭恚,构疾而终。
广德二年,春三月,敕工部侍郎李栖筠、京兆少尹崔沔拆公主水碾十所,通白渠支渠,溉公私田,岁收稻二百万斛,京城赖之。常年命官皆不果敢,二人不避强御,故用之。
阎伯,袁州刺史。时征役繁重,袁州特为残破,伯专以惠化招抚,逃亡皆复。邻境慕德,襁负而来。数年之间,渔商阗凑,州境大理。及改抚州,百姓相率而随之,伯未行,或已有先发。伯于所在江津见航,问之。皆云:“从袁州来,随使君往抚州。”前后相继,吏不能止,其见爱如此。到职一年,抚州复治。代宗闻之,徵拜户部侍郎,未至,卒。
李封为延陵令,吏人有罪,不加杖罚,但令裹碧头巾以辱之。随所犯轻重,以日数为等级,日满乃释。吴人著此服出入,州乡以为大耻,皆相劝励无敢犯,赋税常先诸县。既去官,竟不捶一人。
刘晏为诸道盐铁转运使,时军旅未宁,西蕃入寇,国用空竭,始于扬州转运船,每以十只为一纲,载江南谷麦,自淮泗入汴,抵河阴,每船载一千石。扬州遣军将押至河阴之门,填阙一千石,转相受给,达太仓,十运无失,即授优劳官。汴水至黄河迅急,将吏典主,数运之后,无不发白者。晏初议造船,每一船用钱百万。或曰:“今国用方乏,宜减其费。五十万犹多矣。”晏曰:“不然。大国不可以小道理,凡所创置,须谋经久。船场既兴,即其间执事者非一,当有赢余及众人。使私用无窘,即官物坚固,若始谋便削,安能长久?数十年后,必有以物料太丰减之者。减半,犹可也;若复减,则不能用。船场既堕,国计亦圯矣。”乃置十场于扬子县,专知官十人,竞自营办。后五十余岁,果有计其余,减五百千者,是时犹可给。至咸通末,院官杜侍御又以一千石船,分造五百石船两舸,用木廉薄。又执事人吴尧卿为扬子县官,变盐铁之制,令商人纳榷,随所送物料,皆计折纳,勘每船板、钉、灰、油、炭多少而给之。物复长。军将十家,即时委弊。
韩晋公镇浙西地,痛行捶挞,人皆股忄栗。时德宗幸梁洋,众心遽惑。公控领十五部人不动摇,而遍惩里胥。或有诘者,云:“里胥闻(原注:盖或问其故,而云答之之语也)擒贼不获,惧死而逃,哨聚其类,曰:‘我辈进退皆死,何如死中求生乎?’乃挠村劫县,浸蔓滋多。且里胥者,皆乡县豪吏,族系相依。杖煞一番老而狡黠者,其后补署,悉用年少,惜身保家,不敢为恶矣。今上在外,不欲更有小寇以挠上心。”其旨如此。其里胥不杖死者,必恐为乱,乃置浙东营吏,俾掌军籍,衣以紫服,皆乐为之,潜除酋豪,人不觉也。又痛断屠牛者,皆暴尸连日。谓人曰:“草贼非屠牛酾酒,不成结构之计。深其罪,所以绝其谋耳。”当此际,贼皆失图。
德宗躬亲庶政,中外除授皆自揽。监察里行浙东观察判官赵亻参特授高陵县令,裴尚书武亦自坊监宰栎阳,二人同制。后数日,因游苑中,有执役者,上问:“何处人?”云:“是高陵百姓。”上曰:“汝是高陵人也,我近为汝扌柬得一好长官,知否?”亻参,贞元六年进士及第,又制策登科。
韦皋薨,行军司马刘辟知留后,率将士逼监军使,请奏命辟为帅,以殉军情。旋举兵扼鹿头关下蜀。蜀帅李康弃城走。上敕宰臣选将讨伐。杜黄裳曰:“保义节度使刘ッ、武成节度使高崇文,皆刚毅忠勇可用。”上曰:“二人谁为优?”黄裳曰:“刘ッ自涿州拔城归阙,扶老携幼,万人就路,饮食舒惨,与众共之。居不设乐,动拘法令,峻严整肃,人望而畏。付以专征,必著勋绩。”(原注:ッ,济之弟。济继怦镇幽州,ッ任瀛州刺史,与济有隙,济欲害之。母氏潜报ッ,ッ乃誓拔所部归阙。不由驿路而行,秋毫不犯。朝廷优遇,乃割凤翔府普润、麟游等县为行秦州。以普润为理所,保义为军号。拜ッ行秦州刺史,充保义军节度使。所领将十营于此。ッ镇普润七年,后镇泾原)上曰:“卿选刘ッ,甚得其人,然卿虑亦未尽。ッ驭众严肃,固是良将。性本倔强,与济不叶,危急归命,河朔气度尚在。常闻郁郁扼腕,恨不得名藩,应有深意。若征伐有功,须令镇西川以为宠。况全蜀重地,数十年间,硕德名臣,方可寄任。ッ生长幽燕,只知卢龙节制,不识朝廷宪章。向者幽系幕吏,杖杀县令,皆河朔规矩,我亦为之容贷。若使镇西川,是自掇心腹疾。不如崇文,久将亲军,宽和得众,用兵沈审。”乃命为西川行营节度使。崇文下剑门,长子曰晖,不当矢石,特斩之以励。师次绵州,斩硗州节度使李康,疏康擅离征镇,不为拒敌。(原注:当时议者云康任怀州刺史,收杀武陟尉,即崇文判官宋君平之父。崇文乘此事为之报)入成都日,有若闲暇,命节级将吏,凡军府事无巨细,一取韦皋故事。一应为辟协从者,但自首并不问。韦皋参佐房式、韦乾度、独孤密、符载、郄士美(原注:本名犯文宗庙讳),皆即论荐。馆驿巡官沈衍、段文昌,辟迫令刺按,礼同上介,亦接诸公后谒。崇文谓文昌曰:“公必为将相,未敢奉荐。”叱起沈衍,令枭首于驿门外。举酒与诸公尽欢,俳优请为刘辟责买戏,崇文曰:“ッ是大臣谋反,非鼠窃狗盗。国家自有刑法,安得下人辄为戏弄?”杖优者,皆令戍边。(原注:房式除给事中,韦乾度除兵部郎中,独狐密除起居郎,郄士美除太常博士,符载除秘书郎,并未到谒而命下)刘辟就擒,得侍妾二人,皆殊色。监军使请进上。崇文曰:“谬当重寄,初收大藩,且要境内肃清,万姓复业,以宽圣虑。进美妇人,作狐魅天子意,崇文此生不为也。”遽命配鳏处将校。(原注:上闻之语内臣曰:“崇文得殊色,不进来,又不自留,是忠直也,是田舍人也。”)三年为蜀帅,惠化大行。不事威仪,礼贤接士。身与子弟车服玩用无金玉之饰。一朝谓监军从事曰:“崇文,河北一健儿,偶然际会,累立战功,国家酬奖亦极矣。西川是宰相回翔地,崇文叨居已久,岂宜自安?但得为节制边镇,死于王事,诚愿足矣。”乃陈让请宁,以至于卒。
宪宗宽仁大度,不妄喜怒。便殿与宰臣论政事,容貌恭肃。延英入阁,未尝不以天下忧乐为意。四方进女乐皆不纳。谓左右曰:“嫔御已多,一旬之中资费盈万,岂可更剥肤取髓,强娱耳目!”其俭德忧民如此。
吴元济乱淮西,以宰相裴度为元帅,召对于内殿,曰:“蔡贼称兵,昨晚择帅甚难。天子用将帅,如造大船,以越沧海。其功既多,其成也大,一日万里,无所不留。若乘一苇,而蹈洪流,即其功也寡,其覆也速。朕今托卿以摧狂寇,可谓一日万里矣。”度曰:“臣虽不才,敢以死效命。”因泣下沾衿,上亦为之动容。
宪宗时,权长孺知盐福建院。赃败,有司上其狱。崔相群救曰:“此德舆族子。”上曰:“德舆不合有子弟犯赃。使德舆自犯,朕且不赦。”后知其母老,免死,杖一百,流康州。
宣平郑相之铨衡也,选人相贺得其入铨。刘禹锡弟某为郑铨注潮州尉,一唱,唯唯而出。郑呼之却回。郑曰:“如此所试,场中无五六人;一唱便受,亦无五六人。此而不奖,何以铨衡?公要何官,去家稳便?”曰:“家住常州。”乃注武进县尉。选人翕然畏而爱之。及后作相,选官,又称第一,宜其有后于鲁也。
又陈讽、张复元,各注畿县尉。请换县,允之。既而张却请不换,郑榜子引张,才入门,报已定,不可改。时人服之。
相国晋公裴度出镇兴元,因入觐,值范阳节度使朱克融因春衣使,奏曰:“使者傲,赐衣恶,军士皆无衣,兼请之。又闻车驾幸东都,请以丁匠五千,先理宫寝。”敬宗召公问,公对曰:“克融凶者,此将灭之徵也。欲挫之,则曰:‘所遣工役当令供待,速行也。’若欲缓之,则发一诏曰:‘闻中官慢易,俟归,当痛责之。春服,所司之制,我已罪之也。洛之幸,职司所供,固不烦士卒也。三军请衣,吾无所爱,但非徵役例。’”克融却出使,宴赂命回,乃赍瑞宝以献。不数月,克融果死。
李卫公镇浙西,甘露僧知主事者诉交代常住什物为前主僧隐没金若干两。引证前数年皆递相交割传领,文籍分明。且初上之时交领分两既明,交割之日不见其金。引虑之际,公疑其未尽,微以意揣之。僧乃曰:“居寺者乐于知事,前后主之者,积年以来,空交分两文书,其实五金矣。群僧以某孤立,不杂辈流,欲由此挤之。”因流涕言其冤状。公曰:“此非难也。”亻免仰之间,曰:“吾得之矣。”乃立召兜子数乘,命关连僧人对事。咸遣坐檐子,下帘,指挥门下,不令相对。命取黄泥,各令模交付下次金样,以凭证据。僧既不知形状,竟模不成。数辈等皆伏罪。
宝历中,亳州云出圣水,服之愈宿疾,亦无一差者。自洛已来及江西数十郡,人争施金,贷之衣服,以饮焉。获利千万,人转相惑。李德裕在浙西,命于大市集人,置釜取其水,设司取猪肉五斤煮,云:“若圣水也,肉当如故。”逡巡熟烂。自此人心稍定,妖者寻而败露。
敬宗时,吏部郎韦ダ,宰相忠贞公见素之孙,大历中刑部员外郎袭灵昌公益之子,孝友贞重。未卯角,继踵大衅,成长谢事,终身抱戚。及释褐,命服裹衣不释绢素。博览群书,不为讽咏。嗜学强记,自筮仕至夕拜,秉笔记录,不暂废辍。士流出身,内外扬历,行能所立,其材何适,必广询搜载于别录。武臣谋将,毅勇忠廉,可将千人,可将万人,可攻可守,无不博记其姓名。州县征赋重轻,物产繁阙,凋残富庶,风俗里路,山川险易,兵甲强弱,无不备详。山泽利害,国用经费,凡曰能吏,与之较量济物泽人、除苛静理之术,蔚为吏师。外国所习,边疆控扼,曾经历者,无不与之论。洞晓天之数术,阴阳《易》象,四方灾,朝廷休宁,无不先知。丞相裴公、韦公贯之、李公绛、崔公群、萧公,皆布衣旧,继登台衮。每有朝廷重事,庙谋未决者,必资于韦公。及敷奏施行,咸称折中。或尹京推镇,衔命难理之邦,命属未之定(案:此句疑有脱误)其人,咨于韦。韦曰:“某宽和通简,某刚劲峻急,某恤物利人,某残刻执滞,某明于辨博,某练达刑书,某可以任繁剧,某可以辑凋瘵。裨赞朝略,未尝有私。性沈厚容纳,进退情理。而士大夫亲昵交友,莫能知者。五丞相敬服,以为龟镜,相顾而叹曰:“吾辈五人智虑,自昏及晓筹度事,不逮韦公唾之间。房、杜、姚、宋,相业著于简书,吾恨不得亲承规矩;韦公之才,但恐房、杜、姚、宋,不相远也。”
刘桂州栖楚为京兆尹,号令严明,诛罚不避权势。先是京城恶少及屠沽商贩多系名诸军,干犯府县法令,有罪即逃入军中,无由追捕。刘公为尹,一皆穷治。有匿军中名目,自称百姓者,罪之。坊市奸偷宿猾屏迹。尝有儒生入市,市内有一军人,乘醉误突生驴过,旁诸少年噪曰:“痴男子,尚敢近衣冠也!”与属吏言,不伤气,未尝叱责一官人。常谓府县官曰:“诸公各自了本分公事,晴天美景,恣意游赏,勿致拘束。”
权实子范,为殿中侍御史知巡。有小吏从市求取,事发,笞十数。他日复有如此者,白于台长,杖背十五。同列疑其罪同罚异。权对曰:“前史所取者,名属左军,台之威令不振久矣,百司尚有不禀奉者,况凭禁军之势耶!彼受贿于此辈,犹是抑豪强,可以矜减。后吏则挟台之威以恐百姓,杖背犹为至轻。
张杰夫前白襄州从事至京,失马,台中三院多亲友,为求马价。同列或有,不肯署字,权独先署,谓众曰:“某向不与张熟,但闻其在穷丧马,正当求禄求知之际,不可使徒行。且一千何足为轻重?”
开成中,李石作相兼度支。一日早朝中箭,遂出镇江陵。自此诏宰相坐檐子,出入令金吾以三千人宿直。李卫公复相,判云:“在具瞻之地,自有国容;居无事之时,何劳武备?所送并停。”(原注:李卫公初入相是大和七年,居李石之前,卫兵不因李事。记之者有误)
武宗将赐杜之子无逸衣,所司条列其目衫色奉进。上曰:“不可赐白衣。又其年幼未有官,不可假以服色。但赐青衣无衫可也。”
会昌中,晋阳令狄惟谦,梁公之后,善为政。州境亢阳,涉春夏,数百里水泉耗竭。祷于晋祠者数旬,无应。有女巫郭者,攻符术厌胜之道。有监军携至京师,因缘出入宫掖。其后归,遂号“天师。”天既久不雨,境内莫知所为,皆曰:“若得天师至晋祠,则旱不足忧矣。”惟谦请于主帅,曰:“灾厉流行,庶焦灼。若非天师一救,万姓恐无聊生。”于是主帅亲自为请,巫者许之。惟谦具幡盖,迎自私室,躬为控马。既至祠所,盛设供帐饮馔。自旦及夕,立于庭下,如此者两日。语惟谦曰:“为尔飞符于上帝,请雨三日,雨当足矣。”观者云集,三夕,雨不降。又曰:“此土灾,亦由县令无德。为尔再请,七日当有雨。”惟谦引罪于己,奉之愈恭。及期,又无应,郭乃骤索马入州宅。惟谦曰:“天师已为百姓此来,更乞祈祷。”勃然怒骂曰:“庸琐官人,不知礼!天时未肯下雨,留我复奚为?”惟谦谢曰:“明日排比相送。”迟明,郭将归,肴醴一无所设。坐于堂上,大怒。曰:“左道女子,妖惑日久,当须毙此,焉敢言归?”叱左右曳于神堂前,杖背三十,投于潭水。祠后有山极高,遂令设席焚香,端笏立于其上。阖县骇云:“长官打杀天师。”驰走者纷纭。祠上忽有云如车盖,覆惟谦。逡巡四合,雷震数声,甘泽大澍数尺。于是士民自山顶拥惟谦而下。州将初责以专杀巫者,既而嘉其精诚有感,与监军表言其事,制书褒曰:“狄惟谦剧邑良才,忠臣华胄。睹此天厉,将殚下民,当请祷于晋祠,类投巫于邺县。曝山极之畏景,事等焚躯;起天际之油云,法同剪爪。遂使旱风潜息,甘泽施流。昊天犹鉴于克诚,余志岂忘于褒善。特颁朱绂,俾耀铜章。勿替令名,更昭殊绩。”赐章服,并钱五十万。后历绛、隰二州刺史,所治皆有名称。
卢元公钧镇北都,推官李璋幕中饮酒醉,决主酒军职衙前虞候。明日,元公出赴行香,其徒百八十人横街见公,论无小推巡决得衙前虞候例,元公命收禁责状。至衙,命李推官所决者更决配外镇,其余虞候各罚金,内外不测。璋惶恐,衣公服求见。公问:“何事公服?请十郎衫麻鞋相见。”璋欲引咎,公语皆不及。临去,曰:“十郎不决衙前虞候,只决所由。假使错误,亦不可纵。况太原边镇,无故二百虞候横拦节度使,须当挫之。”璋后为尚书右丞。
卢公镇太原,同日补左右都押衙。其牒置案前阶上,补右者先自探之,展见“右”字,却摺于阶上,退身致词云:“在军门几十年,前后主办,未尝败绩。伏蒙右补,情有嫌郁,谨未敢受。”公曰:“君近前。君知军中无年劳,知有拔卒为将否?君不同蔡袭,有功朝廷,合议超宠。”其人未逊,公复召前,并排衙大校悉前,曰:“君快恨右补都衙军,不见卢钧耶?”军中见节使自呼姓名,皆悚然。“卢钧进士出身,历中外五十年,岂不消中书一顿饭?临年暮齿,亦是得一裹香纸,合如何?”于是牙中感泣,领拜谢而去。蔡受左都押衙,即日表荐为上将军,寻建幢,节镇湖南。
武宗好神仙,道士赵归真者,出入禁中,自言数百岁,上颇敬之。与道士刘元靖力排释氏,上惑其说,遂有废寺之诏。宣宗即位,流归真于岭南,戮元靖于市。
宣宗性至孝,奉养郑太后于大明宫,不为别宫。舅郑光为平卢、河中两镇节度使。大中七年,自河中来朝。上询其政事,光不知文字,对皆鄙俚。上命留光奉朝谒。后以光生计为忧,乃厚赐金帛,不复更委方镇。
宣宗微行至德观,有女道士盛服浓妆者,赫怒归宫,立召左街功德使末叔康,令尽逐去,别选男子二人,住持其观。
武宗于大明筑望仙台,其势中天。宣宗即位,杀道士赵归真,而罢望仙台院。大中八年,复命葺之。右补阙陈嘏已下面论其事,立罢之,以其院为文思院。
宣宗能纳谏。李遂除岭南节度,已命中使颁旄节矣,给事中萧仿封还诏书。上正听乐,不暇别差中使,谓伶人曰:“汝可就李遂宅,却唤使来。”旄节及遂门而返。刘潼自郑州刺史除桂州观察,右谏议大夫郑裔绰上疏言不可。中使至郑,赐告身已数日,亦命追还。
宣宗命相,一出于己。尝诏枢密院,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邺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仰指挥学士院降麻处分。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以邺先判度支,再审圣旨,未审下落,抑或仍旧?上疑左右党萧,乃诏翰林院,户部侍郎判户部事崔慎由,可工部尚书平章事,落下判户部。
故事:京兆尹在私第,但奇日入府,偶日入递院。崔郢为京兆尹,囚徒逸狱,始命造京兆尹廨宅,京兆尹不得离府。宣宗以崔罕、郢并败官,面召翰林学士韦澳授之,便令赴任。上赐度支钱二万贯。令造府宅。澳公正方严,吏不敢欺。委长安县尉李信主其事,造成廨宇,极一时壮丽,尚有羡缗却进,澳连书信两上下考。
京兆府进士、明经解送,设殊、次、平等三级,以甄行能,其后挠于权势而不行。宣宗时,韦澳为尹,榜曰:“礼部旧格,本无等第;京府解送,不当区分。今年所送省进士、明经等,并以纳策试前后为定,更不分等第之限。”词科本以京兆等第为梯级,建中二年,崔元翰、崔敖、崔备三人,府元、府副、第三人;于邵知贡举,依次放及第,盖推崇艺实不能易也。自文学道丧,朋党弊兴,纷竞既多,澳虽愤浇弊而革之,然人亦惜其故事之废。
牛丛任拾遗、补阙五年,多论事,上密记之。后自司勋员外郎为睦州刺史,入谢,上命至轩砌,问曰:“卿顷任谏官,颇能举职,今忽为远郡,得非宰臣以前事为惩否?”丛曰:“新制:未任刺史县令,不得任近侍官。宰臣以是奖擢,非嫌忌也。”上曰:“赐紫。”丛谢毕,前曰:“臣所衣绯衣是刺史借服,不审陛下便赐臣紫,为复别有进止?”上遽曰:“且赐绯。”上慎重名器,未尝容易,服章之赐,一朝无滥邀者。
李藩自司勋郎中,知制诰,衣绿如故。郑裔绰自给事以论驳杨汉公忤旨,出商州刺史,始赐绯。沈自礼部侍郎为浙东观察,方赐紫。苗恪自司勋员外郎,除洛阳县令,蓝衫赴任。裴处权自司封郎中出河南少尹,到任,本府奏荐赐绯,给事中崔罕驳还。手诏褒之,曰:“有不当,卿能驳还,职业既修,朕何所虑?”
●卷二 政事下
宣宗密召学士韦澳,屏左右,谓澳曰:“朕每与节度、观察、刺史语,要知所委州郡风俗物产,卿采访撰次一书进来。”澳即采十道四藩志,撰成,题曰《处分语》,自写面进,虽子弟不得闻。后数日,薛弘宗除邓州刺史,澳有别业在南阳,召弘宗饯之。弘宗曰:“昨日中谢,圣上处分当州事惊人。”澳访之,即《处分语》中事也。
宣宗猎城西,及渭水,见父老数十人,于佛祠设斋。上问之,父老曰:“臣醴泉县百姓,本县令李君有异政,考秩已满,百姓借留,诣府乞未替,来此祈佛。”上归,于御大书君名。中书两拟醴泉令,上皆抹去之。逾岁,怀州刺史阙,请用人,御笔曰:“醴泉县令李君可为怀州刺史。”人莫测也。君中谢,上谕其事。
宣宗厚待词学之臣,于翰林学士恩礼特异,宴游无所间,惟于迁转皆守常法。皇甫自吏部员外郎召入,改司勋员外,计吏员二十五个月,转司封郎中,知制诰。孔温裕自礼部员外郎改司封员外,召入二十五个月,改司勋郎中,知制诰。
乐工罗程者,善弹琵琶,为第一,能变易新声。得幸于武宗,恃恩自恣。宣宗初,亦召供奉。程既审上晓音律,尤自刻苦,往往令侍嫔御歌,必为奇巧声动上,由是得幸。程一日果以眦睚杀人,上大怒,立命斥出,付京兆。他工辈以程艺天下无双,欲以动上意。会幸苑中,乐将作,遂旁设一虚坐,置琵琶于其上。乐工等罗列上前,连拜且泣。上曰:“汝辈何为也?”进曰:“罗程负陛下,万死不赦。然臣辈惜程艺天下第一,不得永奉陛下,以是为恨。”上曰:“汝辈所惜罗程艺耳,我所重者高祖、太宗法也。”卒不赦程。
故事:每罢左护军,由右出;罢右护军,由左出;盖防微也。宣宗既以法驭下,每罢去,辄令自本军出,中外不能测。
宣宗虽宽仁爱人,然刻于用法,尝曰:“犯朕法,虽我子弟亦不宥。”内外由是畏惮。
优人祝汉贞者,累朝供奉,滑稽善伺人意,出口为七字语。上有指顾,遽令摹咏,捷若夙篝,尤为帝所喜。上行幸,召汉贞前,抵掌笑谈,颇言及外间事。上正色曰:“我养汝辈供戏乐耳,敢干预朝政耶?”遂疏之。后其子犯赃,上命杖杀,而徙汉贞于边。
柳仆射仲郢任盐铁使,奉敕:医人刘集宜与一场官。集医行闾阎间,颇通中禁,遂有此命。仲郢手疏执奏曰:“刘集之艺若精,可用为翰林医官,其次授州府医博士。委务铜盐,恐不可责其课最。又场官贱品,非特敕所宜,臣未敢奉诏。”宣宗御笔批:“刘集与绢百匹,放东回。”数日,延英对,曰:“卿论刘集大好。”
宣宗猎苑北,见樵者数人,因留与语。言泾阳百姓,因问:“邑宰为谁?”曰:“李行言。”“为政何如?”曰:“性执滞。有劫贼五六人匿军家,取来直不肯与,尽杖杀之。”上还宫,以书其名帖于殿柱上。后二年,行言领海州,中谢。上曰:“曾宰泾阳否?”对:“在泾阳二年。”上曰:“赐金紫。”再谢,上曰:“卿知著紫来由否?”行言奏不知。上顾左右,取殿柱帖子来宣示。
宣宗微疾,召医工梁新对脉(原注:禁中以诊脉为对脉)。数日,自陈求官,不与,但每月别给钱三百缗。
高尚书少逸为陕州观察使,有中使于石硖驿怒饼饵黑,鞭驿吏见血。少逸封饼以进,中使亦自言。上怒曰:“高少逸已奏来。深山中如此食,岂易得也?”遂谪配恭陵,复令过陕赴洛。
宣宗赐郑光云阳、县田,皆令免税。宰臣奏不可。上曰:“朕初不思尔。卿等每为匡救,必极言毋避。亲戚之间,人所难言,苟非忠爱,何以及此!”
郑光,宣宗之舅,别墅吏颇恣横,为里中患。积岁征租不入。户部侍郎韦澳为京兆尹,擒而械系之。及延英对,上曰:“卿禁郑光庄吏,何罪?”澳具奏之。上曰:“卿拟如何处置?”澳曰:“臣欲于法。”上曰:“郑光甚惜,如何?”澳曰:“陛下自内庭用臣为京兆,是使臣理畿甸积弊。若郑光庄吏积年为蠹,得宽重典,则是朝廷之法独行于贫下,臣未敢奉诏。”上曰:“诚如此。但郑光再三干朕,卿与贷法,得否?不然,重决贷死,可否?”澳曰:“臣不敢不奉诏,但许臣且系之,俟征积年税物毕放出,亦可为惩戒。”上曰:“可也。为郑光所税扰乡,行法自近。”澳自延英出,径入府杖之,征欠租数百斛,乃纵去。
宣宗京兆府有厌蛊狱,作符劾者郭群,属飞龙,三牒不可取。韦澳入奏之,上曰:“郭群属飞龙,不错否?”翌日,内养押郭群付府。
宣宗每行幸内库,以紫衣金鱼、朱衣银鱼三二副随驾,或半年或终年不用一副,当时以得朱、紫为荣。
宣宗坐朝,次对官趋至,必待气息平均,然后问事。令狐进李远为杭州,上曰:“我闻李远诗云,‘长日惟消一局棋’,何以临郡?”对曰:“诗人言,不足有实也。”仍荐廉察可任,乃许之。
宣宗视远《郡谢上表》,左右曰:“不足烦圣虑。”上曰:“远郡更无非时章奏,只有此《谢上表》,安知其不有情恳乎?吾不敢忽。”
宣宗暇日,召翰林学士韦澳入。上曰:“要与卿款曲。少间出外,但言论诗。”上乃出诗一篇。有小黄门置茶床讫,亟屏之。乃问:“朕于敕使如何?”澳曰:“威制前朝无比。”上闭目摇手曰:“总未,依前怕他。在卿如何,计将安出?”澳既不为之备,率意对曰:“谋之于外庭,即恐有太和事,不若就其中拣拔有才者,委以计事。”上曰:“此乃末策。朕行之。初擢其小者,至黄、至绿、至绯,皆感恩;若紫衣挂身,即合为一片矣。”澳渐汗而退。
大中初,云南朝贡及西川质子人数渐多,节度使奏请厘革。有讠人录诏报云南,云南词不逊。词云:“一人有庆,方当万国而来朝;四海为家,岂计十人之有费。”尔后纳贡不时,境上骚扰。宣宗崩,命内臣告哀,行及其国。南诏王丰已死,子坦绰酋龙继立,号曰“骠信”,凶很悖慢。谓:“我国亦有丧,朝廷不赐吊问,诏书又赐故王。”于是待使者礼薄,旋又累犯封疆,掠越。朝廷以骠信名近庙讳,复无使朝贡,不告国丧,遂绝册立吊祭使。杜再入辅,议曰:“云南向化七十余年,泸水之阴,弓弛甲解,诸蛮纳职如编,抚慰怀来,不劳筹策。二十年间再领西蜀,近者费用多于往年,聚蓄不得盈实,今者虽起衅端,未深为敌,宜化以礼谊。夷狄之君,立名犯上,难为奏闻,下诏令其改更。纵未行典册,且发使吊祭,以恩信全其国礼。诏清平官已下,谕其君长,名犯庙讳,朝廷未可便行册命,骠信必遣使谢恩,易名献贡。若不纳使臣入国城,即遥陈祭礼,令使臣录文,并赙赠帛以送骠信,具报清平官已下。”乃命左司郎中孟穆为云南吊祭宣抚册命使,已报破越,攻邛崃关,使臣逗留数月不发。未几,出镇凤翔,议多异同,复言未可发使,乃诏西川令遣使示朝旨。尔后连陷城邑,征兵讨逐,朝贡遂绝。
宣宗时,党项叛扰,推其由,乃边将贪暴,利其羊马,多欺取之。始用右谏议大夫李福为夏州节度,刑部侍郎毕П为宁节度,大理卿裴识为泾原节度。发日,临轩戒敕。
宣宗时,浙东观察李讷为军士所逐,贬朗州刺史。讷褊狷,遇军士不以礼,遂及于难。监军使王宗景抚循无状,杖四十,流恭陵。自此戎臣失律,监军使皆从坐。
大中十二年后,藩镇继有叛乱,宣州都将康全泰逐观察使郑薰,湖南都将石再顺逐观察使韩琮,广州都将王令寰逐节度使杨发,江西都将毛鹤逐观察使郑宪。宣宗命淮南节度使检校左仆射平章事崔铉兼领宣、池、歙三州观察使,以宋州刺史温璋为宣州刺史,以右金吾将军蔡袭为湖南观察使,以泾原节度使李承勋为广州节度使,以光禄卿韦宙为江西观察使,以邻道兵送赴任,诸州皆平。
令狐公,文公楚之子也。自翰林入相,最承恩泽。先是宣宗诏诸州刺史,秩满不得径赴别郡,须归朝奏对后,许之任。以随、房邻地,除一故旧,径令赴州。上览《谢上表》,因问曰:“此人缘何得便之任?”对曰:“比近换守,庶几其便于迎送。”上曰:“朕以比来郡守因循,故令至京师,亲问其施设优劣,将行黜陟。此令已行而复变之,宰相可谓有权。”时方寒,汗透重裘。上留意郡守,凡选尤难其人。(案:此下有脱文)
宣宗在位逾一纪,忧勤无怠。天下虽小康,而间水旱。又宣、洪、潭、青、广等数郡军乱,盖将帅失于统御,而不日安辑,时称小太宗。
大中已后,宰相堂判无及路岩者。杜尚书忄舀,之弟,守泗州,为庞勋所围,以孤城自全;高锡望守滁州,婴城固拒而死。岩判崔雍状云:“锡望守城而死,已有追崇;杜忄舀孤垒获全,寻加异奖。”
王尚书式,仆射起之子,见重于武宗。尝自荐于上,称有文武才。式有武干,善用兵。既平浙东,徐州温璋失守。朝廷以彭门频年逐帅,乃自河阳移式,领河阳全军赴任。驻军境外而缓进。徐州将士自王智兴后,骄横难制。其银刀都父子相承,每日三百人守卫,皆露刃坐于两廊夹幕下,稍不如意,相顾笑议于饮食间,一夫号呼,众卒相和。节度多懦怯,闻乱则后门逃去,如是且久。闻式至境,先遣衙队三百人远接。式衩衣坐胡床受参,乃问其悖慢之罪,命尽斩于帐前。既而后来者莫知前者已死,又斩之。数日,银刀都数千人殆尽。徐州军士平居自恃吞噬,及式衣袄子半臂,曳履危坐,拱手栗缩就死,无一人敢拒者。其后亲戚相讶,不能自知焉。式既视事,余党并远配,郡中小安矣。
式初为京兆少尹,多从前诃者令远,时或避之他适,京城号为“邓子”。性放率,不拘小节。长安坊中有夜拦街铺设祠乐者,迟明未已,式过之,驻马寓目。巫者喜,奉主人杯,跪献于马前曰:“主人多福!感达官来,顾酒味稍美,敢进寿觞。”式取而饮之。行百余步复回,曰:“向之酒甚恶,可更一杯。”复据鞍引满而去,其放率如此。
太宗阅医方,见明堂图,人五脏之系,咸附于背。乃怆然曰:“今律杖笞背,奈何髀背分受?”乃诏不得笞背。
梁公以度支之司,天下利害,郎尝阙,求之未得,乃自职之。
高宗时,司农欲以冬藏余菜卖之。以墨敕示仆射苏良嗣。良嗣判曰:“昔公仪相鲁,犹拔园葵,况临万乘而贩蔬鬻菜?”上从之,不行。
开元始年,上悉出金银珠玉锦绣之物于朝堂,若山积,皆焚之,示不复御用。
姚开府凡三为相,皆兼兵部。军镇道里与骑卒之数,皆能暗计之。
郭尚书元振,始为梓州射洪尉,征求无厌,至掠部人卖为奴婢者甚众。武后闻之,使籍其家,唯有书数卷。后令问其资财所在,皆以济人为对,于是奇而免之。大足年间,迁凉州都督。元振风神伟壮,善于抚御。在凉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遗,诸蕃闻风请朝献。唐兴以来,善为凉州者,郭居其最。
苏,神龙中,给事中兼宏文馆学土,转中书舍人。时父瑰为宰相,父子同掌枢密,时人荣之。属机事填委,凡制诰皆出其手。中书令李峤叹曰:“舍人思如泉涌,峤所不及。”后为中书侍郎,与宋同知政事。刚正,多所裁断,皆顺从其美,甚悦之。尝谓人曰:“吾与贤父子前后皆同时为宰相。仆射长厚,诚为国器;献可替否,罄尽臣节,过其父也。”后罢政,拜礼部尚书而薨。及葬日,元宗游咸宜宫,将举猎,闻丧出,怆然曰:“苏今日葬,吾宁忍娱游乎?”遂中路还宫。
姚崇以拒太平公主,为申州刺史,玄宗深德之。太平既诛,征为同州刺史。素与张说不叶,说讽赵彦昭弹之,玄宗不纳。俄校猎于渭滨,密令会于行所。玄宗谓曰:“卿颇猎乎?”崇对曰:“此臣少所习也。臣年三十,居泽中,以呼鹰逐兔为乐,犹不知书。张藏谓臣曰:‘君当位极人臣,无自弃也。’尔来折节读书,以至将相。臣少为猎师,老而犹能。”上大悦,与之偕为臂鹰,迟速在手,动必称旨。玄宗欢甚,乐则割鲜,间则咨以政事。备陈古今理乱之本上之,可行者必委曲言之。玄宗心益开,听之宜宜忘倦,军国之务,咸访于崇。崇罢冗职,修旧章,内外有叙。又请无赦宥,无度僧,无数迁吏,无任功臣以政,玄宗悉从之,而天下大理。
李当尚书镇南梁,境内有朝士庄产,子孙侨寓其间,而不肖者相效为非。前牧以其各有阶缘,弗克禁止,闾巷苦之。当严明有断,处分宽织篾笼,召其尤者,诘其家世谱第,在朝姻亲。乃曰:“郎君藉如是地望,作如此行止,无乃辱于存亡乎?今日所惩,贤亲眷闻之,必赏老夫,勉旃。”遽命盛以竹笼,沉于汉江。由是其侪惕息,各务戢敛焉。
崔珏二子凶恶,节度使刘都尉判之曰:“崔氏二男,荆州三害,不免行刑也。”
梨园弟子有胡雏,善吹笛,尤承恩。尝犯洛阳令崔隐甫,已而走禁中。玄宗非时托以他事召隐甫对,胡雏在侧,指曰:“就卿乞得此否?”隐甫奏曰:“陛下此言,是轻臣而重乐人也,臣请休官!”再拜而出。玄宗遽曰:“朕与卿戏。”遂令曳出,才至门外,杖杀之。俄而复敕释放,已死矣,乃赐隐甫绢百匹。
刘忠州晏,通百货之利,自言如见地上钱流。每入朝乘马,则为鞭算。尝言居取安便,不务华屋;食取饱适,不务多品;马取稳健,不务毛色。
江淮贾人,有积米以待踊贵。画图为人,持米一斗,货钱一千,以悬于市。扬州留后徐粲杖杀之。
李惠登自军吏为随州刺史,自言:“吾二名惟识‘惠’字,不识‘登’字。”为政清净无迹,不求人知,兵革之后,阖境大化。
武相元衡遇害,朝臣震恐,多有上疏请不穷究。独尚书左丞许孟容奏“当罪京兆尹,诛金吾铺官,大索求贼”,行行然有前辈风采。时京兆尹裴武问吏,吏曰:“杀人者未尝得脱。”数日,果擒张晏辈。
王悦为镇将,清苦肃下。有军士犯禁,杖而枷之,约曰:“百日乃脱,未及百日而脱者死。”又曰:“我死则脱,尔死则脱,天子之命则脱。非此,臂可折,约不可改也。”由是秋毫不犯。
李建为吏部郎中,尝曰:“方今秀茂皆在进士。使吾得志,当令登第之岁,集于吏部,使尉紧县;既罢复集,使尉望县;既罢又集,使尉畿县;而升于朝。大凡中人三十成名,四十乃至清列,迟速为宜。既登第,遂食禄;既食禄,必登朝,谁不欲也?无淹滞以守常限,无纷竞以求再捷。下曹得其修举,上位得其更历。就而言之,其利甚溥。”议者是之。
●卷二 文学
文中子见王勃少弄笔砚,问曰:“尔为文乎?”曰:“然。”因与题《太公遇文王赞》。曰:“姬昌好德,吕望潜华。城阙虽近,风云尚赊。渔舟倚石,钓浦横沙。路幽山僻,溪深岸斜。豹韬攘恶,龙钤辟邪。虽逢相识,犹待安车。君王握手,何期晚耶?”
杜淹,国初为掾吏,尝业诗。文皇勘定内难,咏斗鸡寄意曰:“寒食东郊道,飞翔竞出笼。花冠偏照日,芥羽正生风。顾敌知心勇,先鸣觉气雄。长翘频埽阵,利距屡通中。”文皇览之,嘉叹数四,遽擢用之。
王勃凡欲作文,先令磨墨数升,饮酒数杯,以被覆面而寝。既寤,援笔而成,文不加点,时人谓为腹藁也。
骆宾王年方弱冠,时徐敬业据扬州而反,宾王陷于贼庭,其时书檄皆宾王之词也。每与朝廷文字,极数伪周,天后览之,至“蛾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初微笑之。及见“一А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乃不悦曰:“宰相因何失如此之人!”盖有遗才之恨。
徐敬业十余岁时,射必溢镝,走马若飞。英公每见之曰:“此儿相不善,将赤吾族也。”
苏少不得父意,常与仆夫杂处,而好学不倦。每欲读书,患无灯烛,尝于马厩灶中,吹火照书诵焉,其苦学如此。
长安春时,盛于游赏。苏应制诗云:“飞埃结红雾,游盖飘青云。”玄宗览之嘉赏,遂以御花亲插巾上。
玄宗初即位,锐意政理,好观书,留心起居注,选当时名儒执笔。其称职者虽十数年不去,多则迁名曹郎兼之。自先天初至天宝十二载冬季,成七百卷,内起居注为多。
开元二年春,上幸宁王第,叙家人体。乐奏前后,酒食沾赉,上不自专,皆令禀于宁王。上曰:“大哥好作主人,阿瞒但谨为上客。”(原注:上禁中常自称阿瞒)明日,宁王与岐、薛同奏曰:“臣闻起居注必记天子言动,臣恐左右史记叙其事,四季朱印联(案:此上文有脱误)牒送史馆,附依外史。”上以八分为答诏,谢而许之。至天宝十二载冬季,成三百卷。率以五十幅黄麻为一轴,用雕檀轴紫龙凤绫标。宁王每请百部纳于史馆。上命宴侍臣以宠之。上宝惜此书,令别起阁贮之。及禄山陷长安,用严、高计(原注:禄山谋主严庄、高尚等),未升宫殿,先以火千炬焚是阁,故《玄宗实录》百不叙其三四,以是人间传记尤众。
李白名播海内,玄宗见其神气高朗,轩然霞举,上不觉忘万乘之尊,与之如知友焉。尝制《胡无人》云:“太白入月敌可摧。”及禄山犯阙,时太白犯月,皆谓之不凡耳。
天宝中,国学增置广文馆,以领词藻之士。荥阳郑虔久被贬谪,是岁始还京师参选,除广文馆博士。虔茫然曰:“不知广文曹司何在?”执政谓曰:“广文馆新置,总领文词,故以公名贤处之。且令后代称广文博士自郑虔始,不亦美乎?”遂拜职。
郑虔,天宝初协律,采集异闻,著书八十余卷,人有窃窥其藁草,上书告虔私修国史,虔遽焚之。由是贬谪十余年,方从调选,授广文馆博士。虔所焚藁既无别本,后更纂录,率多遗忘,犹成四十余卷。书未有名。及为广文馆博士,询于国子司业苏源明。源明请名为《会粹》,取《尔雅序》“会粹旧说”也。西河太守卢象赠虔诗云:“书名《会粹》才偏逸,酒号屠苏味更醇。”即此也。
著作郎孔至撰《百家类例》,第海内族姓,以燕公张说等为近代新门,不入百家之数。驸马张,燕公子也,观至所撰,谓弟叔曰:“多事汉!天下族姓何关汝事,而妄为升降?”叔与至善,以兄言告之。时工部侍郎韦述谙练士族,至书初成,以呈韦公,以为可行也。及闻言,恐惧,将追改之。韦曰:“文士奋笔将为千载之法,奈何以一言自动摇?有死而已,胡可改也?”遂不改。
长安菩萨寺僧宏道,天宝末,见王右丞为贼所囚于经藏院,与左丞裴迪密往还。裴说——贼会宴于太极西内,王闻之泣下,为诗二绝,书经卷麻纸之后,宏道藏之,相传数世。其词云:“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又云:“安得舍尘网,拂衣辞世喧,然策藜杖,归向桃花源。”
代宗独孤妃薨,赠贞皇后。将葬,尚父汾阳王子仪在州,其子尚主,欲致祭。遍问诸吏,皆云:“古无人臣祭皇后之仪。”子仪曰:“此事须柳侍御裁之。”时殿中侍御史柳并,字伯存,掌书记,奉使在,即急召之。既至,子仪曰:“有切事,须藉侍御为之。”遂说祭事。殿中初亦对如诸人,既而曰:“礼缘人情。令公勋德,不同常人。且又为姻戚,今自令公始,亦谓得宜。”子仪曰:“正合某本意。”殿中草祭文,其官衔称驸马都尉郭暧父具官某,其文并叙特恩许致祭之意,辞简礼备,子仪大称之。
德宗暮秋猎于苑中。是日,天已微寒,上谓近臣曰:“九月衣衫,二月衣袍,与时候不相称,欲递迁一月,何如?”左右皆拜谢。翌日,命翰林议之,而后下诏。李赵公吉甫时为承旨,以圣人上顺天时,下尽物理,表请宣示天下,编之于令。李相程初为学士,独不署名,别状奏曰:“臣谨按:《月令》‘十月始裘’,《月令》是玄宗皇帝删定,不可改易。”上乃止。由是与吉甫不协。
韦应物诗云:“书后欲题三百颗,洞庭须待满林霜。”后人多说率尔成章,不知江左尝有人于纸尾“寄洞庭霜三百颗”。
韩晋公治《左氏》,为浙江东西道制节。属淮宁叛乱,发戎遣馈,案籍骈杂,而未尝废卷。在军中撰《左氏通例》一卷,刻石金陵府学。
宪宗问宰相曰:“天子读何书即好?”权德舆对曰:“《尚书》。哲王轨范,历历可见。”上曰:“《尚书》曾读。”又问郑余庆曰:“《老子》、《列子》如何?”奏曰:《老子》述无为之化,若使资圣览,为理国之枢要,即未若《贞观政要》。”
裴晋公平淮西后,宪宗赐玉带。临薨欲还进,使记室作表,皆不惬。乃令子弟执笔,口占状曰:“内府珍藏,先朝特赐,既不敢将归地下,又不合留向人间。谨却封进。”闻者叹其简切而不乱。
晋公贞元中,作《铸剑戟为农器赋》,首云:“皇帝之嗣位十三载,寰海既清,方隅砥平。驱域中尽归力穑,示天下不复用兵。”宪宗平诸镇,几至太平,正当元和十三年。而晋公以儒生作相,竟为章武佐命。
杨京兆兄弟皆能文,为学甚苦。或同赋一篇,共坐庭石,霜积襟袖,课成乃已。
刘禹锡云:(案:此下至“芍药和物之名也”一条,多称刘禹锡云,或联书,或另条。盖采自韦绚《刘公嘉话》,而中多讠为脱,文义难通。今本《刘公嘉话》非完书,无可参校,姑仍其旧)与柳八、韩七诣施士吝听《毛诗》,说“维鹈在梁”,梁,人取鱼之梁也。言鹈自合求鱼,不合于人梁上取其鱼。譬之人自无善事,攘人之美者,如鹈在人之梁,毛《注》失之矣。又说“山无草木曰岵”,所以言:“陟彼岵兮”,言无可怙也。以岵之无草木,故以譬之。
因言“罘ぜ者,复思也。今之板障、屏墙也。天子有外屏,人臣将见,至此复思其所对易攵去就、避忌也。”“魏”,大“阙”,楼观也。人臣将人,至此则思其遗阙。“桓楹”者,即今之华表也;桓、华声讹,因呼为桓。“桓”亦丸丸然柱之形状也。
又说:古碑有孔。今野外见碑有孔,古者于此孔中穿棺以下于墓中耳。
又说:《甘棠》之诗“勿拜,召伯所憩”,“拜”言如人身之拜,小低屈也。上言“勿翦”,终言“勿拜”,明召伯渐远,人思不得见也。毛《注》“拜犹伐”,非也。又言:“维北有斗,不可挹酒浆,”言不得其人也。毛、郑不注。
刘禹锡曰:“为诗用僻字,须有来处。宋考功云:‘马上逢寒食,春来不见饧。’常疑之。因读《毛诗》郑《笺》说吹箫处,注云:‘即今卖饧者所吹。’六经惟此中有‘饧’字。吾缘明日重阳,押一‘糕’字,续寻思六经竟未见有糕字,不敢为之。尝讶杜员外‘巨颡拆老拳’无据,及览《石勒传》云:‘卿既遭孤老拳,孤亦饱卿毒手。’岂虚言哉!后辈业诗,即须有据,不可率尔道也。”
韦绚曰:“司马墙何也?”曰:“今唯陵寝绕垣,即呼为司马墙。”“而球场是也,不呼之何也?”刘禹锡曰:“恐是陵寝,即呼臣下避之。”
《诗》曰“我思肥泉”者,源同而分之曰“肥”也。言我今卫女嫁于曹,如肥泉之分也。
魏文帝诗云:“画舸覆堤”,即今淮浙间俞船篷子上帷幕耳。《唐书 卢藩传》言之。(案:《唐书》无《卢藩传》。韦绚唐人,亦无引《唐书》之理,疑有脱误)船子著油,(案:此下原阙一字)比惑之,见魏诗方悟。
又曰:“旄邱”者,上侧下高曰“旄邱”,言君臣相背也。郑《注》云:“旄当为{土}”,又言:“{土}未详”,何也?
郭璞《山海经序》曰:“人不得耳闻,眼不见为无。”(案:今本《山海经序》无此二语,据文义,亦有脱误)非也,是自不知不见耳,夏虫疑冰之类是矣。仲尼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又韦编三绝,所以明未会者多于解也。
有杨何者,有礼学,以廷评来夔州,转云安盐官,因过刘禹锡之与,(案:此下原阙二字)何云:“仲尼合葬于防。防,地名。”非也。仲尼以开墓合葬于防;防,隧道也。且潸然流涕,是以合葬也。若谓之地名,则未开墓而已潸然,何也?
绚曰:“‘五夜’者,甲、乙、丙、丁、戊,更迭之。今唯言‘乙夜’或‘子夜’,何也?”未详。
刘禹锡曰:茱萸二字,经二诗人用,亦有能否。杜甫言“醉把茱萸子细看”,王右丞“遍插茱萸少一人”,最优也。刘禹锡曰:牛丞相奇章公初为诗,务奇特之语,至有“地瘦草丛短”之句。明年秋,卷成,呈之,乃有“求人气色沮,凭酒意乃伸”,益加能矣。明年乃上第。
杨茂卿云:“河势昆仑远,山形菡萏秋。”此诗题云“过华山下作”,而用莲蓬之菡萏,极的当而暗静矣。
刘禹锡曰:石季龙挟弹杀人,其兄怒之,其母曰:“健犊须走车破辕,良马须逸鞭泛驾,然后能负重致远。”盖言童稚不奇,即非异器矣。
又曰:为文自斗异一对不得。予尝为大司徒杜公之故吏,司徒冢嫡之薨于桂林也,柩过渚宫,予时在朗州,使一介具奠酹,以申门吏之礼。为一祭文云:“事吴之心,虽云已矣;报智之志,岂可徒然!”“报智”人或用之,“事吴”自思得者。
柳八驳韩十八《平淮西碑》云:“‘左飧右粥’,何如我《平淮西雅》云‘仰父俯子。’”禹锡曰:“美宪宗俯下之道尽矣。”柳曰:“韩《碑》兼有帽子,使我为之,便说用兵讨叛矣。”
刘禹锡曰:“韩《碑》柳《雅》,予诗云:‘城中晨鸡喔喔鸣,城头鼓角声和平,’美李尚书之入蔡城也,须臾之间,贼都不觉。又诗落句言,‘始知元和十二载,四海重见升平时。’所以言十二载者,因以记淮西平之年。”
段相文昌重为《淮西碑》,碑头便曰:“韩宏为统,公武为将。”用《左氏》:“栾书将中军,栾佐之。”文势也甚善。亦是效班固《燕然碑》样,别是一家之美。
又曰:薛伯鼻修史,为传:收蔡州,径入为能。禹锡曰:“我则不然。若作史官,以得李,释缚委心用之为能。入蔡非能,乃一夫勇耳。”
刘禹锡曰:《春秋》称“赵盾以八百乘”,凡帅能曰“以”,由也,由赵盾也。
又曰:王莽以羲和为官名,如今之司天台,本属太史氏。故《春秋》史鱼、史苏、史,皆知阴阳术数也。
《南都赋》言“春茆夏韭”,子卯之卯也。而公孙罗云“茆,鸟卵。”非也。且皆言菜也,何“卯”忽无言?(案此句疑有脱误)
方书中“劳薪”,亦有“劳水”者,扬之使水力弱,亦劳也。亦用“笔心”,笔亦心劳,一也。与“薪劳”之理,皆药家之妙用。
又曰:近代有中正;中正,乡曲之表也。藻别人物,知其乡中贤愚出处。晋重之。至东晋,吏部侍郎裴楷乃请改为九品法,即今之上、中、下,分为九品官也。
王武子曾在夔州之西市,俯临江岸沙石,下看诸葛亮八阵图,箕张翼舒,鹅形鹳势,聚石分布,宛然尚存。峡水大时,三蜀雪消之际,濒滂氵养,大树十围,枯槎百丈,破霍巨石,随波塞川而下。水与岸齐,雷奔山裂,聚石为堆者,断可知也。及乎水已平,万物皆失故态,惟阵图小石之堆,标聚行列,依然如是者,垂六七百年间,淘洒推激,迨今不动。刘禹锡曰:“是诸葛公诚明,一心为先主效死。况此法出《六韬》,是太公上智之材所构。自有此法,惟孔明行之,所以神明保持,一定而不可改也。”东晋桓温征蜀过此,曰:“此常山蛇阵,击头则尾应,击尾则头应,击其中则头尾皆应。”常山者,地名。其蛇两头,出于常山,其阵适类其蛇之两头,故名之也。”温遂勒铭曰:“望古识其真,临源爱往迹,恐君遗事节,聊下南山石。”
陆法和尝征蜀,及上白帝城,插标,曰:“此下必掘得诸葛亮镞。”既掘之,得箭镞一斛。或曰:“当法和至此时,去诸葛亮犹近,应有人向说,故法和掘之耳。”法和虽是异人,必未知诸葛亮箭镞在此也。
“诸葛亮所止,令兵士独种蔓菁者,何也?”曰:“取其甲生啖,一也;叶舒者煮食,二也;久居则随以滋长,三也;弃去不惜,四也;回则易寻而采之,五也;冬有根可食,六也。比诸蔬属,其利博哉!三蜀之人今呼蔓菁为‘诸葛菜’,江陵亦然。”
禹锡曰:“芍药,和物之名也。此药之性能调和物,或音‘著略’,语讠为也。”绚时献赋,用此“芍药”字,以“烟兮雾兮,气兮霭兮”,言四物调和为云也。公曰:“甚善。”因以解之。
白居易,长庆二年以中书舍人为杭州刺史,替严员外休复。休复有时名,居易喜为之代。时吴兴守钱徽、吴郡守李穰皆文学士,悉生平旧友,日以诗酒寄兴。官妓高玲珑、谢好好巧于应对,善歌舞。从元稹镇会稽,参其酬唱。每以筒竹盛诗来往。居易在杭,始筑堤捍钱塘潮,钟聚其水,溉田千顷。复浚李泌六井,民赖其汲。在苏作诗,有“使君全未厌钱塘”之句。及罢,俸钱多留守库。继守者公用不足,则假而复填,如是五十余年。及黄巢至郡,文籍多焚烧,其俸遂亡。
张宏靖十二世掌书命,至丞相。杨巨源赠公诗云:“伊陟无闻祖,韦贤不到孙。”当时称其能与张氏说家门。巨源在元和,诗韵不为新语,体律务实,功夫颇深。自旦至暮,吟咏不辍。年老头数摇,人言吟诗多所致。
韩文公与孟东野友善。韩公文至高,孟长于五言,时号“孟诗韩笔。”元和中,后进师匠韩公,文体大变。又柳柳州宗元、李尚书翱、皇甫郎中、冯詹事定、祭酒杨公,李公皆以高文为诸生所宗,而韩、柳、皇甫、权公皆以引接后学为务。杨公尤深于奖善,遇得一句,终日在口,人以为癖。长庆以来,李封州甘为文至精,奖拔公心,亦类数公。甘出于李相国宗闵下,时以为得人,然终不显。又元和以来,词翰兼奇者,有柳柳州宗元、刘尚书禹锡及杨公。刘、杨二人,词翰之外,别精篇什。又张司业籍善歌行,李贺能为新乐府,当时言歌篇者,宗此二人。李相国程、王仆射起、白少傅居易兄弟、张舍人仲素为场中词赋之最,言程试者宗此五人。伯仲以史学继业。藏书最多者,苏少常景凤、堂弟尚书涤,诸家无比,而皆以清望为后来所重。景凤登第,与堂兄特并时,世以为美。
吕衡州温,祖延之、父渭,俱有盛名,至大官。家世碑志不假于人,皆子孙自撰,云:“欲传庆善于后嗣,儆文学之荒坠。”
裴晋公自为志铭曰:“裴子为子之道,备存乎家牒;为臣之道,备存乎国史。”杜牧亦自铭曰:“嗟尔小子,亦克厥修。”此二铭词简而备。白居易亦自为铭。颜鲁公在蔡州,知必祸及,自为志铭置左右。
文宗皇帝曾制诗以示郑覃,覃奏曰:“且乞留圣虑于万几,天下仰望。”文宗不悦。覃出,复示李宗闵,叹伏不已,一句一拜,受而出之。上笑谓之曰:“勿令适来阿父子见之。”
文宗尚贤乐善罕比。每宰臣学士论政,必称才术文学之士,故当时多以文进。上每视事后,即阅群书,至乱世之君,则必扼腕嗟叹;读尧、舜、禹、汤事,即灌手敛衽,谓左右曰:“若不甲夜视事,乙夜观书,即何以为君?”试进士,上多自出题目。及所司试,览之终日忘倦。尝召学士于内庭论经,较量文章,宫人已下侍茶汤饮馔。李训讲《周易》,颇叶上意。时方盛夏,遂取犀如意赐训,上曰:“与卿为谭柄。”读高郢《无声乐赋》、白居易《求元珠赋》,谓之“玄祖”。水部员外郎贾嵩说云。
文宗好五言诗,品格与肃、代、宪宗同,而古调尤清峻。尝欲置诗学士七十二员,学士中有荐人姓名者(原注:当时诗人李廓驰名,为泾原从事),宰相杨嗣复曰:“今之能诗,无若宾客分司刘禹锡。”上无言。李珏奏曰:“当今起置诗学士,名稍不嘉。况诗人多穷薄之土,昧于识理。今翰林学士皆有文词,陛下得以览古今作者,可怡悦其间;有疑,顾问学士可也。陛下昔者命王起、许康佐为侍讲,天下谓陛下好古宗儒,敦扬朴厚。臣闻宪宗为诗,格合前古。当时轻薄之徒,ゼ章绘句,聱牙崛奇,讥讽时事,尔后鼓扇名声,谓之‘元和体’,实非圣意好尚如此。今陛下更置诗学土,臣深虑轻薄小人,竞为嘲咏之词,属意于云山草木,亦不谓之‘开成体’乎?玷黯皇化,实非小事。”
文宗时,工部尚书陈商立《汉文帝废丧议》。又立《左氏》学议,以“孔子修经,褒贬善恶,类例分明,法家流也。左丘明为鲁史,载述时政,惧善恶失坠,以日系月,本非扶助圣言,缘饰经旨,盖太史氏之流也。举之《春秋》,则明白而有实;合之《左氏》,则丛杂而无征。杜元凯曾不思孔子所以为经,当与《诗》、《书》、《周易》等列;丘明所以为史,当与司马迁、班固等列。二义不侔,乃参而贯之,故微旨有所未尽,婉章有所未一。”其后吴郡陆龟蒙亦引啖助、赵匡为证,正与商议同。
进士李为作《泪赋》及《经》、《薄》、《暗》、《小》四赋,李贺作“乐府”,多属意花草蜂蝶之间。二子竟不远大,世言文字可以见分命之优劣。
上元瓦官寺僧守亮,通《周易》,性若狂易。李卫公镇浙西,以南朝旧寺多名僧,求知《易》者,因帖下诸寺,令择送至府。瓦官寺众白守亮曰:“大夫取解《易》僧,汝常时好说《易》,可往否?”守亮请行。众戒曰:“大夫英俊严重,非造次可至,汝当慎之。”守亮既至,卫公初见,未之敬。及与言论,分条析理,出没幽赜,公凡欲质疑,亮已演其意,公大惊,不觉前席。命于甘露寺设馆舍,自于府中设讲席,命从事已下,皆横经听之,逾年方毕。既而请再讲,讲将半,亟请归甘露。既至命浴,浴毕,整巾屦遣白公云:“大期今至,不及回辞。”言讫而终。公闻惊异,明日率宾客至寺致祭。适有南海使送西国异香,公于龛前焚之,其烟如弦,穿屋而上,观者悲敬。公自草祭文,谓举世之官爵俸禄,皆加于亮,亮尽受之,可以无愧。
李德裕镇浙西,有刘三复者,少贫苦,有才学。时中使赍诏书赐德裕,德裕谓曰:“子为我草表,能立构否?”三复曰:“文贵中,不贵速得。”德裕以为然。三复又请曰:“中外皆传公文,请得以文集观之。”德裕出数轴,三复乃体而为表,德裕尤喜之。遣诣京师,果登第。其子邺,后为丞相,上表雪德裕冤,归榇洛中。
段郎中成式,博学文章,著书甚多。守庐陵,尝游山寺,读一碑,二字不过,曰:“此碑无用于世矣。成式读之不过,更何用乎?”客有以此二字遍问人,果无知者。连典江南数郡,皆有名山:九江匡庐、缙云烂柯、庐陵麻姑。前进士许棠寄诗云:“十年三领郡,领郡管仙山。”卢陵时,为人妄诉,逾年方辨,乃退居于襄阳。温博士庭筠亦谪随县尉,节度使徐太师留在幕府,与成式尤相善。尝送墨一挺与庭筠,往复致谢,搜故事者凡几函。成式子安节,娶庭筠女。安节仕至吏部郎中、沂王傅,善音律,著《乐府新录》传于世。
令狐自吴兴除司勋郎中,入禁林。一夕寓直,中使宣召,行百步,至便殿,上遣内人秉烛候之,引于御榻前赐坐,问:“卿从江外来,彼中庶安否?廉察郡守字人求瘼之道如何?朕常思四海之大,九州之广,虽明君不能自理,常须贤佐,迩来朝廷皆未睹其忠荩。”降阶俯伏,曰:“圣意如此,微臣便合得罪。”上曰:“卿方为翰林学士,所职者朕之诰命,向来之言,本不相及。”以玉杯酌酒赐。有小案置御床上,有书两卷,谓曰:“朕听政之暇,未尝不观书。此读者,先朝所述《金镜》,一卷则《尚书 禹谟》。”复问曰:“卿曾读《金镜》否?”对曰:“文皇帝所著之书,有理国理身之要,披阅诵讽,不离于口。”上曰:“卿试举其要。”跪于御前诵之,至“乱未尝不任不肖,治未尝不任忠贤。任忠贤,则享天下之福;任不肖,则受天下之祸。”上止之曰:“朕每读至此,未尝不三复后已。《书》又云:‘任贤勿贰,去邪勿疑。’是则欲致升平,当用此言为首。”奏曰:“先臣每言《金镜》可为万古格言,自非聪明之姿,无以探其壶奥。”上曰:“曩者知卿材器,今日见卿词学。”顾中使曰:“持烛送学士归院。”当时近臣恩泽无比,居岁余,遂迁宰相。
宣宗因重阳,便殿大合乐,锡宴群臣。有御制诗,其略曰:“款塞旋征骑,和戎委庙贤;倾心方倚注,叶力共安边。”宰臣以下应制皆和。上曰:“宰相魏暮诗最佳。”其联云:“四方无事去,宸豫杪秋来;八水寒光动,干山霁色开。”上嘉赏久之,魏蹈舞谢。
宣宗嗜书,尝构一殿,每退朝,必独坐内观书,或至夜中烛ㄠ委,禁中谓上为老儒生。
大中十二年,以左谏议大夫郑漳、兵部郎中李邺为郓王已下侍读。时郓王居十六宅,夔、昭已下五王居大明宫内院。数日,追制,改充夔王已下侍读,五日一入乾符门讲读。懿宗即位,遂停。
大中、咸通之后,每岁试礼部者千余人。其间有名声,如:何植、李玫、皇甫松、李孺犀、梁望、毛浔、具麻、来鹄、贾随,以文章称;温庭筠、郑渎、何涓、周钤、宋耘、沈驾、周系,以词翰显;贾岛、平曾、李淘、刘得仁、喻坦之、张乔、剧燕、许琳、陈觉,以律诗传;张维、皇甫川、郭、刘庭辉,以古风著。虽然,皆不中科。
陆翱为诗有情思,其《闲居即事》云:“衰柳迷隋苑,衡门啼暮鸦;茅厨烟不动,书牖日空斜。悔下东山石,贫于南阮家。沈忧损神虑,萱草自开花。”《宴赵氏北楼》云:“殷勤赵公子,良夜竟相留;朗月生东海,仙娥在北楼。酒阑珠露滴,歌迥石城秋;本为愁人设,愁人到晓愁。”题鹦鹉、早莺、柳絮、燕子,皆传于时。登第累年,无辟召,一游东诸侯,得钱仅百万,而卒于江南。长子希声,好学多才艺,勤于读史,非寝食未尝释卷,中朝子弟好读史者无及。昭宗时为相。
李郢有诗名,郑尚书颢门生也。居杭州,不务进取,终(案:此下原阙一字)下郎官。初赴举,闻邻女有容,求娶之。遇有争娶者,女家无以为辞,乃曰:“备钱百万,先至者许之。”两家具钱,同日皆至。女家无以为辞,复曰:“请各赋一诗,以为优劣。”郢乃得之。登第回江南,驻苏州,遇故人守湖州,邀同行。郢辞以决意春归,为妻作生日。故人不放,与之胡琴、焦桐、方物等,令且寄归代意。郢为《寄内诗》曰:“谢家生日好风烟,柳暖花春二月天;金凤对翘双翡翠,蜀琴新上七丝弦。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应恨客程归未得,绿窗红泪冷涓涓。”兄子咸通初守杭州。郢至,宿虚白堂,云:“缺月斜明虚白堂,寒蛩唧唧树苍苍。江风彻曙不得睡,二十五声秋点长。”
马博士戴,大中初为太原李司空掌记,以正直被斥,贬朗州龙阳尉。戴著书,自痛不得尽忠于故府,而动天下之议。行道兴咏,寄情哀楚,凡数十篇。其《方城怀古》云:“申胥枉向秦庭哭,靳尚终贻楚国羞。”《新春闻赦》云:“道在猜谗息,仁深疾苦除。尧聪能下听,汤网本来疏。”
李字除果名、地名、人姓之外,更无有别训义也。《左传》“行李之往来”,注:“行李,使人也。”远行结束,谓之行李,而不悟是行使尔。按旧文:使字作“卒”,传写之,误作“李”焉。
汉四皓其一号角里,角音禄,今多以“觉”呼者,非也。《魏子》及孔氏《秘记》、荀氏《汉纪》,虑将来之误,直书“禄里”。按《玉篇》等字书皆云:“东方为<龠录>音,或作角;角亦音禄。”《魏子》、《秘记》、《汉纪》不书“<龠录>”而作“禄”者,以其字僻,又虑误音故也。李匡云:角里当东方,何者?按《陈留志》称京师亦号为灞上儒生,灞既在京师之东,则角里为东方不疑矣。以字书言,角直宜作“<龠录>”尔,然<龠录>字亦作角,音觉者,乐声也,或亦通用“<龠录>角”之“角”字,是以今人多乱其音呼之。稍留心为学者,则妄穿凿云:音禄之“角”,与音觉之“角”,点画有分别。又不知角、<龠录>各有二音,字体皆同,而其义有异也。又《礼记》“君大夫{髟春}爪实于绿中”,郑司农《注》云:“绿当为角,声之误也。”既云声误,是郑读“角中”为“禄中”。“禄”与“绿”是双声,若读角为觉,觉是腭际声,绿是舌头之声。《注》复云:“角中,谓棺内四隅也。”据此则又似音禄之“角”与音觉之“角”义同。陆氏《释文》、孔氏《疏》不能穷其声义,亦但云:“绿当为‘角’,汉之角里,《礼》之‘绿中’,皆当作‘禄’音。”
《月令》,今人依陆德明说,云是《吕氏春秋 十二纪》之首,后人删合为之,非也。盖出于《周书》第七卷《周月》《时训》两篇。蔡邕、《玉篇》云“周公作”。是《吕纪》采于《周书》,非《戴礼》取于《吕纪》,明矣。
《论语》:“宰予昼寝。”梁武帝读为“寝室”之“寝”。昼,胡卦反,言其绘画寝室,故夫子叹“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朽也。”今人皆以为韩文公所说,非也。
又:“伤人乎,不问马。”今亦云韩文公读“不”为“否”,言大德圣人,岂仁于人不仁于马?故贵人,所以前问;贱畜,所以后问。然“不”字上岂更要助词?其亦曲矣,况又未必韩公所说。按陆氏《释文》亦云“一读至‘不’字句绝”,则知其“不”为“否”,其来尚矣。诚以“不”为“否”,则宜至“乎”字句绝,“不”字自为一句。何者?夫子问“伤人乎?”乃对曰:“否。”既不伤人,然后乃问马,其文别为一读,岂不愈于陆云乎?
稷下有谚曰:“学识何如观点书。”书之难,不唯句度义理,兼在知字之正音、借音。若某字以朱发平声,即为某字:发上声,变为某字;去、入又改为某字,转平、上、去、入易耳,知合发、不发为难。不可尽条举之,今略指一隅。至如亡字、无字、毋字,并是正“无”字,非借音也。今见点书每遇“亡有”字,必以朱发平声,其遇“毋”字亦然,是不知亡字、[C032]字、毋字、母字,点画各有区别。亡从一点一画一(原注:观篆文当知矣,是以无字正体作亡)‘[C032]’之‘[C032]’中有人。‘毋有’字其画尽通也。‘父母’字中有两点。(原注:刘伯庄《音义》云:凡非父母之母,皆呼为无字,是也。义见字书)其“无”“[C043]”二字(原注:上无下既),今多混书,陆德明已有论矣。
世人多谓李氏立意注《文选》,过为迂繁,徒自骋学,且不解文意,遂相尚习五臣者,大误也。所广征引,非李氏立意,盖李氏不欲窃人之功,有旧注者,必逐每篇存之,仍题元注之人姓字;或有迂阔乖谬,犹不削去之。苟旧注未备,或兴新意,必于旧注中称“臣善”以分别。既存元注,例皆引据,李氏续之,雅谊殷勤也。代传数本李氏《文选》,有初注成者,有覆注成者,有三注、四注者,当初旋被传写之误。其绝笔之本,兼释音训义,注解甚多,匡家幸而有焉。尝将数本并校,不惟注之赡略有异,至于科段互相不同,无似余家之本该备也。因而比量五臣者,方悟所注直尽从李氏注中出。开元进表反非斥李氏,无乃欺心欤?且李氏未详处,将欲下笔,宜明引凭证。细而观之,无非率尔。今聊各举其一端,至如《西都赋》说猎云:“许少施巧,秦成力折。”李云:“许少、秦成未详。”五臣云:“古之捷人壮士,搏格猛兽。”施巧、力折固是捷壮,文中自解矣,岂假更言?况不知二人所从出乎?又注“作我上都”云:“上都,西京也。”何太浅近忽易欤?必欲加李氏所未注,何不云“上都者,君上所居,人所都会”耶?况秦地厥田上上,居天下之上乎?又轻改前贤文旨,若李氏注云“某字或作某字”,便随而改之;其有李氏解而自不晓,辄复移易,今不能繁驳,亦略指其所改一字。曹植《乐府》云:“寒鳖炙熊蹯。”李氏云:今之腊肉谓之“寒”,盖韩国事馔尚此法;复引《盐铁论》“羊淹鸡寒”、刘熙《释名》“韩鸡”为证,“寒与韩同”。又李以上句云“脍鲤隽胎虾”,因注云:“《诗》曰‘い鳖脍鲤’。”五臣兼见上句有“脍”,遂改“寒鳖”为“い鳖”,以就《毛诗》之句。又子建《七启》云:“寒芳苓之巢龟,西海之飞鳞。”五臣亦改“寒”为“搴”,注云:“搴,取也。”何以对下句之“”耶?况此篇全说ゾ事之意,独入此“搴”字,于理甚不安。上句既改“寒”为“搴”,下句亦宜改“”为“取”,纵一联稍通,亦与诸句不相承接。以此言之,明子建故用“寒”字,岂可改为“い”、“搴”耶?斯类篇篇有之,学者幸留意。仍知李氏绝笔之本,悬若日月焉。方之五臣,犹虎狗、凤鸡耳。其改字,有“翩翻”对“恍惚”,则独改“翩翻”为“翩翩”,与下句不相收。又李氏旧本作“泉”及年代字,五臣贵有异同,改其字,却犯国讳,岂惟矛盾也!
衡山五峰曰:紫盖、云密、祝融、天柱、石廪。下人多文词,至于樵夫,往往能言诗。尝有广州幕府夜闻舟中吟曰:“野鹊滩西一棹孤,月光遥接洞庭湖;堪憎迥雁峰前过,望断家山一字无。”问之,乃其所作也。
李华,字遐叔,以文学自名,与萧颖士、贾幼儿为友。华作赋云:“星锤电交于万绪,霜锯冰解于千寻。拥梯成山,攒杵为林。”颖士读之,谓华曰:“可使孟坚瓦解,平子土崩矣。”幼几曰:“未若‘天光流于紫庭,测景入于朱户。腾祥灵于黯霭,映旭日之葱茏。’”华曰:“某所自得,惟‘括万象以为尊,特巍巍于上京。分命征般石之匠,下荆、扬之材,操斧执斤者万人,涉碛砾而登崔嵬’,不让《东》、《西》二《都》也。”时人以华不可居萧、贾之间。
郑(案:此下原阙二字)云:“张燕公文逸而学奥;苏许公文似古,学少简而密。张有《河朔刺史冉府君碑》,序金城郡君云:‘华前落,藁瘗城隅。天使马悲,启滕公之室;人看鹤舞,闭王母之坟。’亦其比也。”公又云:“张巧于才,近世罕比。《端午三殿侍宴诗》云:‘甘露垂天酒,芝盘捧御书。含丹同蜓,灰骨慕蟾蜍。’上亲解紫拂带以赐焉。”苏尝梦书壁云:“元老见逐,谗人孔多。既诛群凶,方宣大化。”后十三年视草禁中,拜刘幽求左仆射制,上亲授其意,及进本,上自益前四句,乃梦中之词也。又闻杜工部诗如爽鹘摩霄,骏马绝地。其《八哀诗》,诗人比之大谢《拟魏太子邺中八篇》。杜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吾诗曰:‘汝阳让帝子,眉宇真天人;虬髯似太宗,色映塞外春。’八篇中有此句不?”或曰:“‘百川赴巨海,众星拱北辰,’所谓世有其人。”杜曰:“使昭明再生,吾当出刘、曹、二谢上。”杜善郑广文,尝以《花卿》及《姜楚公画鹰歌》示郑。郑曰:“足下此诗可以疗疾。”他日郑妻病,杜曰:“尔但言‘子章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崔大夫。’如不瘥,即云‘观者徒惊帖壁飞,画师不是无心学。’未间,更有‘太宗拳毛,郭家师子花’。如又不瘥,虽和扁不能为也。”其自得如此。
太宗尝出行,有司请载副书以从。帝曰:“不须,虞世南在,此行秘书也。”
虞公为秘监,于省后堂集群书可为文章用者,号为《北堂书钞》。后北堂犹存,而《书钞》盛行于世。
褚遂良为太宗哀册文,自朝还,马误入人家而不觉。
沈期以诗著名,燕公张说尝谓人曰:“沈三兄诗,须还他第一。”
代有《山东士大夫类例》,其非士族及假冒者,不见录,署云相州僧昙刚撰。后柳常侍冲亦明族姓,中宗朝为相州刺史,询问耆旧,云:“自隋已来,不闻有僧名昙刚。”盖惧见嫉于时,隐其名氏云。
咸通中,进士皮日休进书两通:其一,请以《孟子》为学科。有能通其义者,其科选同明经。其二,请以韩愈配飨太学,有唐以来,一人而已,苟不得在二十一贤之数列,于典礼未为备也。日休字逸少,后字袭美,襄阳竟陵人。少隐鹿门山,号醉吟先生。榜末及第,礼部侍郎郑愚以其貌不扬,戏之曰:“子之才学甚富,如一日何?”皮对曰:“侍郎不可一日废二日。”谓不以人废言也。官至太常博士。居苏州,与陆龟蒙为友。著《文薮》十卷、《皮子》三卷。黄巢时遇害。其子仕钱Α。
王维好佛,故字摩诘。性高致,得宋之问辋川别业,山水胜绝,清源寺是也。维有诗名,然好取人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英华集》中诗也。“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李嘉诗也小
柳芳与韦述友善,俱为史学。述卒后,所著书未毕者,芳续之。
李华作《含元殿赋》,萧颖士见之,曰:“《景福》之上,《灵光》之下。”华著论言龟卜可废,可谓深识之士。后以失节贼庭,故其文殷勤于四皓、元鲁山,极笔于权著作,盖心所愧也。
李翰文虽宏畅,而思甚苦涩。晚居阳翟,常从邑令皇甫曾求音乐。思涸则奏乐,神全则缀文。
大历已后,专学者,有蔡广成《周易》,强蒙《论语》,啖助、赵匡、陆质《春秋》,施士吝《毛诗》,袁彝、仲子陵、韦彤、裴ぇ讲《礼》,章庭、薛伯高、徐润并通经。其余地里则贾仆射,兵赋则杜太保,故事则苏冕、蒋,历算则董纯,天文则徐泽,氏族则林宝。
楚僧灵一,律行高洁而能为诗。吴僧皎然,一名昼一,工篇什,著《诗评》三卷。及卒,德宗遣使取其遗文。中世文僧,二人首出。
韦应物立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其为诗,驰骤建安已还,各得其风韵。
李益诗名早著,有《征人歌》一篇,好事者画为图障。又有云:“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天下亦唱为歌曲。
沈既济撰《枕中记》,韩愈撰《毛颖传》,不下史篇,良史才也。
张登为小赋,气宏而密,间不容发,有织成隐起结彩蹙金之状。
中世有造谤辞而著者(原注:鸡眼、苗登二文),有传蚁穴而称者(原注:李公佐《南柯太守传》),有妓乐而工篇什者(原注:蜀妓薛涛),有家僮而善著章句者(原注:郭氏奴不记名),皆事之异也。
进士为时所尚久矣,俊实在其中。由此者为闻人,争名常切,为俗亦弊。其都会谓之“举场”;通称谓之“秀才”;投刺谓之“乡贡”;得第谓之“前辈”;相推敬谓之“先辈”;俱捷谓之“同年”;有司谓之“座主”;京兆考而升之,谓之“等第”;外府不试而贡,谓之“拔解”;各相保任,谓之“合保”;群居而试,谓之“私试”;造请“权要”;谓之关节;激扬声问,谓之“往还”;既捷,列其姓名慈恩寺,谓之“题名”;会醵为乐于曲江亭,谓之“曲江宴”;籍而入选,谓之“春关”;不捷而醉饱,谓之“打<冒毛><毛>”;飞书造谤,谓之“无名子”;退而肄习,谓之“过夏”;执业以出,谓之“秋卷”;挟藏入试,谓之“书策”;此其大略。其风俗系于先进,其制置存于有司。虽然,贤者得其大者,故位极人臣常十有二三,登显列常有六七,而元鲁山、张睢阳有焉,刘辟、元有焉。
自开元二十四年,考功员外郎李昂为士子所诉,天子以郎署权轻,移职礼部,始置贡院。天宝则有袁成用、刘长卿分为棚头。是时常重东府西监。贞元八年,李观、欧阳詹以广文登第,自后乃群奔于京兆矣。
贞元十二年,驸马王士平与义阳公主不协,蔡南史、独孤申叔播为乐曲,号《义阳子》,有《团雪》《散雪》之歌。德宗怒,欲废进士科,后独流南史而止。
或有朝客讥宋济曰:“近日白袍子何太纷纷?”济曰:“盖因绯袍子、紫袍子纷纷化使然也。”
元和已后,文笔学奇于韩愈,学涩于樊宗师。歌行则学流荡于张籍,诗章则学矫激于孟郊,学浅切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稹,俱名元和体。大抵天宝之风尚党,大历之风尚浮,贞元之风尚荡,元和之风尚怪也。
建中初,金吾将军裴冀曰:“若礼部先时颁天下曰:某年试题取某经,某年试题取某史,至期果然,亦劝学之一术也。”
熊执易通《易》。建中四年,试《易简知险阻论》。执易端坐剖析,声动场中,一举而捷。
●卷三 方正
狄梁公仁杰为度支员外郎,车驾将幸汾阳宫,仁杰奉使修供顿。并州长史李玄冲以道出妒女祠,俗称有盛衣服车马过者,必致雷风,欲别开路。仁杰曰:“天子行幸,千乘万骑,风伯清尘,雨师洒道,何妒女敢害而欲避之?”玄冲遂止,果无他变。上闻之,叹曰:“可谓真丈夫也。”后为冬官侍郎,充江南安抚使。其风俗,岁时尚淫祀,庙凡一千七百余所,仁杰并令焚之。有项羽庙,吴人所惮。仁杰先檄书,责其丧失江东八千子弟,而妄受牲牢之荐,然后焚之。
陆少保,字元方,曾于东都卖一小宅。家人将受直矣,买者求见,元方因告其人曰:“此宅子甚好,但无出水处耳。”买者闻之,遽辞不买。子侄以为言,元方曰:“不尔,是欺之也。”
裴光庭累典名藩,皆有异政。玄宗谓宰相曰:“裴光庭性恶恶,如扇驱蚊蚋焉。”
宋为广府都督,玄宗思之,使内臣杨思勖驰驿往追。就路,竟不与思勖交一言。思勖以将军贵幸殿中,诉于玄宗。上嗟叹良久,拜刑部尚书。
代宗惑释氏业报轻重之说,政事多托于宰相,而元载专权乱国,事以货成。及常衮为相,虽贿赂不行,而介僻自专,升降多失其人。或同列进拟稍繁,则谓之“踏伯”。于是京师语曰:“常分别,元好钱。贤者愚,愚者贤。”崔甫素公直,因于众中言曰:“朝廷上下相蒙,善恶同致。清曹峻府,为鼠辈养资,岂所以裨政耶!”由是为持权者所忌。建中初,甫执政,中外大悦。
郭尚父在河中,禁无故走马,犯者死。南阳夫人乳母之子抵禁,都虞候杖杀之。诸子泣诉虞候纵横之状,公叱而遣之。明日,对宾客叹息数四,以其事告客曰:“不赏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阿你儿,非奴才而何?”
中书侍郎张镐,为河南节度使,镇陈留。后兼统江淮诸道,将图进取。中官络绎。镐起自布衣,一二年登宰相,正身特立,不为苟媚,阉宦去来,以常礼接之。由是为阉竖所嫉,称其无经略才,征入,改为荆府长史;未几,又除洪府长史、江西观察使。
相里造为礼部郎中,时宦官鱼朝恩用事,称诏集百僚有所评议,凌轹在位。宰相元载以下,唯唯而已;造抗言酬对,无降屈之色,朝廷壮之。
崔甫为中书舍人,时宰相常衮当国,甫每见执政问事,未曾屈。舍人岑参掌诰,屡称疾不入宿直,人虽惮而不敢发,崔独入见,以舍人移疾既多,有同离局。衮曰:“此子羸病日久,诸贤岂不能容之?”崔曰:“相公若知岑舍人抱疾,本不当迁授。今既居此,安可以疾辞王事乎?”衮默然无以夺也,由是心衔之。及德宗在谅暗中,衮矫制除崔为河南少尹。上觉其事,遽追还之,拜中书侍郎平章事,而衮谪于岭外。
李为淄青节度判官。其使尚衡,弟颇干政,悖屡言之。衡曰:“兄弟孤遗相长,不忍失意。”悖曰:“君既爱之,当训以道,何使其纵恣?”衡家又好祷,车舆出入,人吏苦之。又进谏,衡不能用。他日,衡对诸客有所问,曰:“前后献愚直,大夫不用,今复何问?”衡曰:“吾子好为诋讦。”曰:“忠言诋讦,久居何益?请从此辞。”遂趋出。衡怒,不使追之。
裴操者,延龄之子,应鸿辞举,延龄于吏部候消息。时苗给事及杜黄门同时为吏部知铨,将出门,延龄接见,采侦二侍郎口气。延龄乃念操赋头曰:“是冲仙人。”黄门顾苗给事曰:“记有此否?”苗曰:“恰似无。”延龄仰头大呼曰:“不得,不得!”敕下,果无名操者。刘禹锡曰:“当延龄用事之时,不预实难也。非杜黄门谁能拒之?”
韩太保皋为御史中丞、京兆尹,常有所陈,必于紫宸殿对百寮而请,未尝诣便殿。上谓之曰:我与卿言,于此不尽,可来延英。访及大政,多所匡益。或谓皋曰:“自乾元已来,群臣启事皆诣延英得尽。公何独于外庭对众官以陈之?无乃失于慎密乎?”公曰:“御史,天下之平也。摧刚植柔,惟在于公,何故不当人知之?奈何求请便殿,避人窃语,以私国家之法?且肃宗以苗晋卿年老艰步,故设延英。后来得对者多私自希宠,干求相位,奈何以此为望哉?”
高平徐弘毅为知弹侍御史,创置一知班官,令自宣政门检朝官之失仪者,到台司举而罚焉。有公卿大僚令问之曰:“未到班行之中,何必拾人细事?”弘毅报曰:“为我谢公卿。所以然,不以恶其无礼于其君。”(案:此下有缺文)
代宗时久旱,京兆尹黎干于朱雀门街造龙,召城中巫觋舞雩。干与巫觋史起舞,观者骇笑。经月不雨,干又请祷于文宣王。上闻之曰:“丘之祷久矣。”命毁土龙,罢祈雨,减膳节用,以听天命。及是大霈,百官入贺。
李希烈跋扈蔡州。时卢杞为相,奏颜鲁公往宣谕,而谓颜曰:“十三丈此行自圣意。”颜曰:“公之先忠烈公面上血,是某舐之。忍以垂死之年饵虎口。”杞闻之,踣焉。卢即是御史中丞奕之子。
裴为陕府录事参军。李岍公勉除长史充观察。始至官,属吏谒讫,令别召裴录事,与之语。公曰:“少顷有燕,便请随判官同赴。”凡三召,不至。公怒,明日召,让之曰:“久闻公名,故超礼分相召,何忽而不至?”曰:‘必也正名’,‘各司其局’,古人所守,某敢忘之?中丞自有宾僚,某走吏也,安得同宴?”岍公曰:“吾过矣。”遂请入幕。之子充,太常寺太祝,年甚少,时京司书考官之清高者,例得上考。充之同辈皆上中考,充诉于卿长,曰:“此旧例也。”充曰:“奉常职重地高,不同他寺。本设考课,为奖励,有劳则书,岂系于官秩?若一以官上下为优劣,则卿当上上考,少卿上中考,丞中上考,主簿中考,协律下考,某等当受杖矣。”卿笑且惭,遂特书“上”。后累迁同州刺史,所在有能名。充至湖州刺史。
张万福以父祖力儒不达,因焚书,从军辽东有功,累官至右散骑常侍致仕。万福为人慷慨,嫉险佞,虽妻子未尝敢辄干。尝径造延英门,贺谏官阳城雪陆贽冤,时人称之。仕宦七十年,未尝病一日。虽不识字,为九郡,皆有惠爱。
顺宗寝疾,韦执谊、王叔文等窃弄权柄。宪宗在东宫,执谊惧之,遂令给事中陆质侍读,潜伺上意,因解之。及质发言,上曰:“陛下令先生与寡人讲读,何得言他?”惶惧而出。
李相国忠公,贞元十九年为饶州刺史。先是郡城已连失四牧,故府废者七稔。公莅任后,命启钥而居之。郡吏以有怪坚请,公曰:“神好正直,守直则神避;妖不胜德,失德则妖兴。居之在人。”
李忠公之为相也,政事堂有会食之床。吏人相传,移之则宰臣当罢。不迁者五十年。公曰:“朝夕论道之所,岂可使朽蠹之物秽而不除?俗言拘忌,何足听也!以此获免,余之愿焉。敢彻而焚之。”其下铲去聚壤十四畚,议者称焉。
裴先德在中书。有故人,官亦不卑,自远而至,给恤甚厚,从容款狎。乘间求京府判司,曰:“公诚佳士也,但此官与公不相当,不敢以故人之私,而隳朝廷纲纪。他日有瞎眼宰相怜公者,不妨却得。”其执守如此。
柳元公初拜京兆尹,将赶上,有神策军小将乘马不避,公于市中杖杀之。及因入对,宪宗正色诘专杀之状。公曰:“京兆尹,天下取则之地。臣初受陛下奖擢,军中偏裨跃马冲过,此乃轻陛下典法,不独试臣。臣知杖无礼之人,不知打神策军将。”上曰:“卿何不奏?”公曰:“臣只合决,不合奏。”曰:“既死,合是何人奏?”公曰:“在街中,本街使金吾将军奏;若在坊内,则左右巡使奏。”上乃止。
柳公绰善张正甫。柳之子仲郢尝遇张于途,去盖下马而拜,张却之,不从。他日,张言于公绰曰:“寿郎相逢,其礼太过。”柳作色不应。久之,张去,柳谓客曰:“张尚书与公绰往还,欲使儿子街市骑马冲公绰耶?”张闻,深谢之。寿郎,仲郢小字也。公绰为西川从事,尝纳一姬,同院知之,或征其出妓者。公绰曰:“士有一妻一妾,以主中馈,备洒扫。公绰买妾,非妓也。”
张正甫为河南尹,裴中令伐淮西,置宴府西亭。裴公举一人词艺好解头,张正色曰:“相公此行何为也?何记得河南府解头!”中令有惭色。
韩愈病将卒,召群僧曰:“吾不药,今将病死矣。汝详视吾手足支体,无诳人云‘韩愈癞死’也。”
文宗时,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谏袭父帅潞,少年明俊,自谓河朔近无伦比。及入朝,公卿辐凑其门。广纳金帛于权幸,名誉甚著。求带平章事,人多许之,而惮宰相李固言,欲观其意。遇休假,谒于私第,遂言其情。固言曰:“仆射先君以天平功书于简册,及镇上党,近二十年,但聚敛货财,雄壮军旅,不发一卒戍边,未尝修朝觐之礼。及即世后,仆射从三军之情,擅领戎务,坐邀爵秩。朝廷以仆射先君勋绩,不绝赏延,当领偏师,输忠沧景,遂不行典宪,将何以上报国恩?既不能效田承嗣、张茂昭、王承元,携家赴阙,永保禄位,则请边陲一镇,拓境复疆,朝廷岂不以衮职命赏?区区求之,一何容易!”从谏矍然失色,再拜趋出。从谏厚结幸臣,竟加同平章事。宰相饯于邮亭,李公曰:“相公少年,勉报国恩,幸保家,勿殃后嗣。”从谏以笏叩额下泪。至镇,谓将校曰:“昨者朝觐,遍观德望,唯李公峻直贞明,凛凛可惧,真社稷之臣也!”
唐尚书特,太和六年,尉渭南,为京兆府试进士官。杜丞相时为京兆尹,将托亲知间等第(原注:时重十人内为等第),召公从容,兼命茶酒。及语举人,则趋而下阶,俯伏不对。杜公竟不敢言而止。是年上等内近三十余人,数年内皆及第,无缺落者,前后莫比。
崔慎由以元和元年登第,至开成,已入翰林。因寓直,忽中夜有内使宣召,引入数重门,至一处,堂宇华复,帘幕重蔽,见二中尉对烛而坐,谓慎由曰:“上不豫已来已数日,兼自登极后圣政多亏,今奉太后中旨,有命学士草废立令。”慎由大惊曰:“某有中外亲族数千口,兄弟甥侄仅三百人,一旦闻此覆族之言,实不敢承命!况圣上高明之德,覆于八荒,岂可轻议?”二中尉默然,无以为对。良久,启后户,引慎由至一小殿,见文宗坐于殿上,二人趋阶而数文宗过恶,上惟亻免首。又曰:“不为此拗木枕错失,不合更在坐矣。”仍戒慎由曰:“事泄,即汝也。”于是二中尉自执炬送慎由出殿门,复令中使送至院。拗木枕者,俗谈强项也。慎由寻以疾出翰林,遂金其事,付其子垂休,遂切于剿绝宦官者由此。
李相石在中书,京兆尹薛元赏谒石于私第。故事:百僚将至宰相宅,前驱不复呵。元赏下马,石未之知,方在厅,若与人诉竞者。元赏问焉,云:“军中军将。”元赏排闼进,曰:“相公,朝廷大臣,天子所委注。抚蛮夷,和阴阳,安百姓,叶众心,无敢乖谬;升绌贤不肖,赏功罚罪,皆公之职。安有军中一将,而敢如此哉!夫贵贱失序,纲纪之紊,常必由之。苟朝廷如此,犹望相公整顿颓坏,岂有出自相公者!”即疾趋而去,顾左右曰:“无礼军将,可擒于马下桥祗候。”元赏比至,则袒臂跽之矣。中尉仇士良有威权,其辈已有诉之者,宦官连声传士良命曰:“中尉奉屈大尹。”元赏不答,即命杖杀之。士良大怒,元赏乃白衣请见士良,士良出曰:“敢必杖杀军中大将,可乎?”元赏即具言无礼状,且曰:“宰相,大臣也;中尉,大臣也。彼既可无礼于此,此独不可以无礼于彼乎!国家之法,中尉所宜保守,一旦坏之可惜。某已白衫,惟中尉命。”士良以其理直,命左右取酒饮之而罢。
李石从子庾,少擢进士第,石之力也。累拜监察御史,分司东都。崔相铉镇淮南,到洛累日不拜茔,庾封其节,将奏之,时人称焉。
武宗数幸教坊作乐,优倡杂进。酒酣,作技谐谑,如民间宴席,上甚悦。谏官奏疏,乃不复出。遂召优倡入,敕内人习之。宦者请令扬州选择妓女,诏扬州监军取解酒令妓女十人进入。监军得诏,诣节度使杜,请同于管内选择。曰:“监军自承旨。不奉诏书,不可擅预椒房事。”监军怒,奏之,宦者请并下惊,上曰:“不可。藩方取妓女入宫掖,非禹、汤所为,斯极细事,岂宜诏大臣。杜累朝旧德,深得大体,真宰相也!”及入相,中谢,上曰:“昨诏淮南监军选择酒令妓女,欲因行幸,举酒为欢乐耳。音声使奏,偶然下命。朕德化未被,而色荒外闻,赖卿不徇苟且;不然,天下将献纳取悦,朕何由得知?报卿忠谠,命卿作相,内怀自贺,如得魏徵。”
懿安郭太后既崩,礼院检讨王请景陵,配飨宪宗庙,宣宗大怒。宰相白敏中召,诘其事。曰:“郭太后是宪宗元妃,汾阳王孙,迨事顺宗为妇。宪宗崩,事出暧昧,母天下五朝,不可以疑似之事,黜合配之礼。”敏中怒甚,声色益壮。宰相将会食,周墀立敏中厅门以候,敏中语墀:“正为一书生恼乱,但乞先之。”墀就敏中问其事,益不屈。墀以手加额,赏其正直。翌日,贬句容县令,墀亦免相。大中十三年秋八月,上崩,令狐为山陵礼仪使,奏为判官。又论懿安合配享宪宗,始升焉。
韦澳为京兆尹,豪右敛手。郑光,宣宗舅,庄租不纳。澳系其主者,期以五日,不足,必抵法。太后为言之。上延英问澳,曰:“今日纳租足!放否?”澳曰:“尚在限内,来日即不得矣!”澳既出,上连召之,曰:“国舅庄租今日纳足,放主者否?”噢曰:“必放。”上白太后曰:“韦澳不可犯,且与送钱纳却。”顷刻而租足。(案:此事已见《政事门》,文有异同,今并存之)
李景让、夏侯孜立朝有风采。景让为御史大夫,视事之日,以侍御史孙玉汝、监察御史卢柏王觌不称职,请移他官。孜为右丞,以职方郎中裴诚、虞部郎中韩瞻无声绩,诙谐取容,诚改太子中允,瞻为凤州刺史。
李景让为御史大夫,宰相宅有看街楼,皆封泥之,惧其劾奏也。然终以强毅为众所忌。故事:除大夫百日内,他人拜相,谓之辱台。景让未旬,蒋相伸先拜,景让除西川节度。不逾年,致仕归东都。
崔瑶知贡举,以贵要自恃,不畏外议。榜出,率皆权豪子弟。其弟兄见之,辄曰:“勿观察吾眼。”
刘允章祖伯刍,父宽夫,皆有重名。允章少孤自立,以臧否为己任。及掌贡举,尤恶朋党。初,进士有“十哲”之号,皆通连中官,郭、罗虬皆其徒也。每岁,有司无不为其干挠,根蒂牢固,坚不可破。都尉于琮,方以恩泽主盐铁,为极力,允章不应,竟不就试。比考帖,虬居其间,允章诵其涛,有“帘外桃花晒熟红”,不知‘熟红’何用?虬已具在去留中,对曰:“《诗》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侍郎得不思之?”顷之唱落,众莫不失色。及出榜,惑于浮说,予夺不能塞时望。允章自鄂渚分司东都,其制,中书舍人孔晦之辞。弟纾为谏官,乃允章门生,率同年送于坡下。纾犹欲前行,允章正色曰:“请违公不去。”故事:门生无答拜者,允章于是答拜,同行皆愕然。
懿宗迎佛骨,自凤翔至内,礼仪盛于郊祀。中出一道,夹以连索,不得辄有犯者。车马相接,缔以组绣,缘路迎拜,数十里不绝。天子亲幸安福楼,以锦彩成桥,骨至,即降楼礼讫,然后迎入禁中,置于安国寺。宰相以下,施财不可胜计。百姓竞为浮图,以至失业。明年,懿宗崩,京兆尹薛逢毁之无遗。
封侍郎知举,首访能赋人。卢骈诣罗邵舆云:“主司爱赋十九官。”罗曰:“主司安邑住,邵舆居宣平,彼处爱赋,无由得知。”
郑少尹师薰知举,放榜日,毕令到宅谢恩。至萧相公知举。放榜日,并无人及门,时论称之。主司放榜日,于贡院见门生,惟广南郑尚书及杨侍郎。礼部故事:每年主司中场多作风采,郑詹尹知举第一,李侍郎藩知举落人极多。唯许下杜相公帖日,每去一人,必吁嗟移时。
太宗得鹞子俊异,私自臂之,望见魏公,乃藏于怀。公知之,遂前白事,因话自古帝王逸豫,微以为讽。上惜鹞子恐死,而又素严惮徵,欲尽其言。徵语愈久,鹞竟死怀中。
贞观中,西域献胡僧,咒术能生死人。太宗令于飞骑中选卒之壮勇者试之,如言而死,如言而苏。帝以告宗正卿傅奕,奕曰:“此邪法也。臣闻邪不干正,若使咒臣,必不能行。”帝召僧咒奕,奕对之,初无所觉。须臾,胡僧忽然自倒,若为物所击者,更不复苏。
王义方,时人比之稷、契。郑公每云:“王生太直。”高宗朝,李义府引为御史。李以定册立武后勋,恃宠任势,王恶而弹之,坐是见贬,坎坷以至于终。
徐大理有功,每见武后将杀人,必据法廷争。尝与武后反复,词色愈厉,后大怒,令拽出斩之,犹回顾曰:“身虽死,法终不可改。”至市,临刑得免,除为庶人。如是再三,终不挫折。朝廷倚赖,至今犹忆之。其子预选,有司皆曰:“徐公之子,安可拘以常调乎?”
狄内史仁杰,始为江南安抚使,以周赧王、项羽、吴夫概王、春申君、赵佗、马援、吴桓王等神庙七百余所,有害于人,悉除之,惟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子胥四庙存焉。(案:此事已见本门首条。文有详略,今并存之)
李日知为大理丞,武后方肆戮,胡元礼承旨,欲陷人死刑,令日知改断,再三不从。元礼使人谓李曰:“胡元礼在,此人莫觅活。”李谓使者曰:“日知在,此人莫觅死。”竟免之。
高祖即位,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礼部尚书李纲进谏曰:“臣按周礼:均工乐胥,不参士伍,虽复才如子野,妙等师旷,皆终身继代,不改其业。故魏武帝欲使祢衡击鼓,乃解朝衣,露体而击之,问其故,对曰:‘不敢以先王法服,为伶人衣也。’虽齐高纬封曹妙达为王,安马驹为开府,有国家者但为殷鉴。天下新定,开太平之运,起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鸣玉曳组,趋驰庙廊,固非创业规模,贻厥子孙之道。”高祖竟不能从。
周兴、来俊臣罗织衣冠,朝野惧慑。御史大夫李嗣真上疏谏曰:“臣闻曲逆之事汉祖,谋疏楚之君臣,乃用黄金七千斤,行反间之术,项羽果疑臣下,陈平之计遂行。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如当有凶慝,焉知不先谋疏陛下君臣,后除国家良善?臣恐为社稷之祸。伏乞陛下回思迁虑,察臣狂瞽,然后退就鼎镬,实无所恨。臣得没为忠鬼,孰与存为谄人。如罗织之徒,即是疏间之渐,陈平反间,其远乎哉!”遂为俊臣所构,放于岭表。俊臣死,征还,途次桂阳而终,赠济州刺史。中宗朝,追复本官。
武三思得幸于中宫,京兆人韦月将等不堪愤激,上书告白其事。中宗惑之,命斩月将。黄门侍郎宋执奏,请按而后刑。中宗愈怒,不及整衣履,岸巾出侧门,迎谓曰:“朕以为斩矣,何以缓之?”命促斩。曰:“人言中宫私于三思,陛下竟不问而斩之,臣恐有窃议。”固请按而后刑。中宗大怒,曰:“请先斩臣,不然终不奉诏。”乃流月将于岭南,寻使人杀之。
睿宗朝,太平公主用事。柳浑以斜封官复旧职,上疏谏曰:“陛下即位之初,纳姚、宋之计,咸黜斜封。今以斜封之人不忍弃,是先帝之意不可违。若斜封之人不忍弃,是韦月将、燕钦融之流不可褒赠,李多祚、郑克之徒不可清雪。陛下何不能忍于此而忍于彼?使善恶不定,反覆相攻,致令君子之道消,小人之道长,为正者衔冤,附伪者得志,将何以止奸邪?将何以惩风俗耶?”睿宗遂从之,因而擢浑拜监察御史。(原注:《太平御览》曰:“柳浑拜监察御史,台中执法之地,动限仪矩。浑性放旷,不甚检束。察长拘谨,忿其疏纵,浑不乐,乞外任。执政惜其才,特奏为左补阙。”)
韦仁约弹右仆射褚遂良,出为同州刺史。遂良复职,黜仁约为清水令。或慰勉之,仁约对曰:“仆狂鄙之性,假以雄权,而触物便发。丈夫当正色之地,必明目张胆然,不能碌碌为保妻子也。”时武候将军田仁会与侍御史张仁不协而诬奏之。高宗临轩问仁,仁惶惧,应对失次。仁约历阶进曰:“臣与仁连曹,颇知事由。仁懦而不能自理。若仁会眩惑圣听,致仁非常之罪,则臣事陛下不尽,臣之恨矣。请专对其状。”词辩纵横,高宗深纳之,乃释仁。仁约在宪司,于王公卿相未尝行拜礼,人或劝之,答曰:“雕鹗鹰,岂众禽之偶!奈何设拜以卑之!且耳目之官,固当独立耳。”后为左丞,奏曰:“陛下为官择人,无其人则阙。今不惜美锦,令臣制之,此陛下知臣之深矣。”振举纲目,朝廷肃然。
李义府恃恩放纵,妇人淳于氏有容色,坐系大理,乃托大理丞毕正义曲断出之。或有告之者,诏刘仁轨鞫之。义府惧泄,系正义于狱。侍御史王义方将弹之,告其母曰:“奸臣当路,怀禄而旷官,不忠;老母在堂,犯难以危身,不孝。进退惶惑,不知所从。”母曰:“吾闻王母杀身以成子之义。汝若事君尽忠,立名千载,吾死不恨焉。”义方乃备法冠,横玉阶弹之。先叱义府令下,三叱乃出,然后跪宣弹文云云。高宗以义方毁辱大臣,言辞不逊,贬叶州司户。秩满,于昌乐聚徒教授。母亡,遂不复仕进。总章二年卒。撰《笔海》十卷。门人何彦先、员半千制师服三年,毕丧而去。
李昭德在则天朝,时谀佞者必擢用,有人于洛水中获白石,有数点赤,诣阙请进。宰臣诘之,其人曰:“此石赤心,所以进。”昭德叱之曰:“洛水石岂尽反耶?”左右皆大笑。昭德建立东都罗城及尚书省洛水中桥,人不知役而功成就。除数凶人,狱遂罢。以持正廷诤,为皇甫文所构,(案:《唐书 李昭德传》:昭德为邱、邓汪所构,与此异)与来俊臣同日弃市。国人欢憾相半,哀昭德而快俊臣也。
魏元忠以摧辱二张,反为所构,云结少年为耐久朋。则天大怒,下狱勘之,易之以张说为证。召大臣,令元忠与易之、说等定是非,说气逼不应。元忠惧,谓说曰:“张说与易之共罗织魏元忠耶?”说叱曰:“魏元忠为宰相,而有委巷‘罗织’之言,岂大臣所谓!”则天又令说言元忠不轨状,说曰:“臣不闻也。”易之遽曰:“张说与元忠同逆。”则天问其故,易之曰:“说往时谓元忠居伊、周之地,臣以伊尹放太甲,周公摄成王之位,此其状也。”说奏曰:“易之、昌宗大无知,所言伊、周徒闻其语耳,不知伊、周之本末。元忠初加拜命,授紫绶,臣以郎官拜贺。元忠曰:‘无尺寸之功,而居重任,不胜畏惧。’臣曰:‘公当伊、周之任,何愧三品?’然伊、周历代书为忠臣,陛下遣臣不学伊、周,使臣将何所学?”说又曰:“易之以臣宗室,故托为党。然附易之,有台辅之望;附元忠,有族灭之势。臣不敢面欺,亦惧元忠冤魂耳。”遂焚香为誓。元忠免死,流放岭南。
张易之、昌宗贵宠用事,有潜相者言其当王,险薄者多附会之。长安中,右卫西街有榜云:“易之兄弟、长孙汲、裴安立等谋反。”宋时为御史中丞,奏请穷理其状。则天曰:“易之已有奏闻,不可加罪。”曰:“易之为飞书所逼,穷而自陈。且谋反大逆,法无容免。请勒就台勘当,以明国法。易之等久蒙驱使,分外承恩,臣言发祸从,即入鼎镬,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则天不悦。内史杨再思遽宣王命,左拾遗李邕历阶而进曰:“宋所争,事为国家社稷,望陛下可其所奏。”则天意始解。乃传命,令易之就狱推问。斯须,特敕原之,仍遣易之、昌宗就辞谢。拒而不见,令使者谓之曰:“公事当公言之。私见即私,法无私也。”谓左右:“恨不先打竖子脑破,而令混乱国经,吾负此恨久矣!”时朝列呼易之、昌宗为“五郎”、“六郎”,郑杲曰:“公何称易之为卿?”曰:“郑杲何庸之甚!若以官秩,正当卿号;若以亲,当为‘张五郎’、‘六郎’矣。足下非张氏家僮,号五郎、六郎,何也?”杲大惭而退。
宋。则天朝,以频论得失不能容,而惮其公正,乃止敕往扬州推按。奏曰:“臣以不才,叨居宪府,按州县乃监察御史事耳,今非意差臣,不识其所谓,请不奉制。”无何,复令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复奏曰:“御史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且仲翔所犯赃污耳,今高品有侍御史,卑品有监察御史,今敕臣,恐陛下有危臣之意,请不奉制。”月余,优诏令副李峤使蜀,峤喜,召曰:“叨奉渥恩,与公同谢。”曰:“恩制示礼数,不以礼遣,不当行,谨不谢。”乃上言曰:“以臣副峤,何也?恐乖朝廷故事,请不奉制。”易之等冀出使,当别以事诛之。既不果,伺家有婚礼,将刺杀之。有密以告者,乘车舍于他所,乃免。易之寻伏诛。
宗楚客兄秦客潜劝则天革命,累迁内史,后以赃罪流于岭南死。楚客无他材能,附会武三思,神龙中为中书舍人。时西突厥阿史那与忠节不和,安西都护郭元振奏请徙忠节于内地,楚客与弟晋卿及纪处讷等纳忠节厚赂,请发兵以讨西突厥,不纳元振之奏。突厥大怒,举兵入寇,甚为边患。监察御史崔琬劾楚客等,中宗不从,遽令与琬和解。俄而韦氏败,楚客等咸诛。
文宗谓宰臣曰:“太宗得魏徵,采拾阙遗,弼成圣政;今我得魏暮,于疑似之间,必极匡谏,虽不敢望贞观之政,庶几处无过之地。”令授暮右补阙,敕舍人善为词。又问暮曰:“卿家有何图书?”暮曰:“家书悉无,惟有文贞公笏在。”文宗令进来。郑覃在侧曰:“在人不在笏。”文宗曰:“卿浑未晓。但甘棠之义,非要笏也。”
崔颢有美名,李邕常欲一见。及颢至献文,其首云:“十五嫁王昌。”邕叱起曰:“小子无礼。”遂不接。
肃宗以王至为相,尚鬼神之事,分遣女巫遍祷山川。有巫者少年盛服,乘传而行,中使随之,所至诛求金帛,积载于后,与恶少十数辈横行州县。至黄州,左震为刺史,晨至驿门,扃户不启。震命坏锁而入,曳巫斩阶下,恶少皆死。籍其缗钜万,金宝堆积,悉列上曰:“臣已斩巫。请以所籍钱,代臣贫民输税,其中使送上,臣请死。”朝廷慰奖之。
李公勉罢岭南节度,至石门停舟,悉搜家人犀象投水中。
德宗在东宫,雅好杨崖州字,尝令打《李楷洛碑》,钉壁以玩。及即位,征拜。炎有崖谷,言论持正,对见必为之加敬,岁余不倦。及后以刘晏事,上不怿,卢杞揣知上意,因倾之。
许孟容为给事中,宦者有以权幸相诱者,拒绝之。虽不大拜,亦不为患。
韦相贯之为右丞,僧广宣造门曰:“窃知阁下不久拜相。”贯之叱曰:“安得此言。”命草奏,僧惶恐而出。
朝廷每降使新罗,其国必以金宝厚为之赠,唯李纳判官一无所受,深为同辈所嫉。
●卷三 雅量
狄梁公与娄师德同为相,狄公排斥师德非一日,则天问狄公曰:“朕大用卿,卿知所自乎?”对曰:“臣以文章直道进身,非碌碌因人成事。”则天久之曰:“朕比不知卿,卿之遭遇,实师德之力。”因命左右取筐箧,得十许通荐表,以赐梁公。梁公阅之,恐惧引咎,则天不责。出于外曰:“吾不意为娄公所涵,而娄公未尝有矜色。”
唐公临性宽仁多恕,尝欲吊丧,令家僮归取白衫,僮仆误持余衣,惧未敢进。临察之,谓曰:“今日气逆,不宜哀泣,向取白衫且止之。”又令煮药,不精,潜觉其故,又谓曰:“今日阴晦,不宜服药,可弃之。”终不扬其过失。
裴度在中书,印忽亡失,度命张筵,举座不晓其故。夜半宴酣,左右曰:“印复得。”度不答,极欢而罢。或问其故,度曰:“此盖诸胥盗印书券耳。缓之则存,急之则投诸水火。”人服其临事不挠。
阳道州城未尝有所蓄积,虽所服用不可阙者,客称某物可佳可爱,公辄喜授之。有陈苌者,候其始请月俸,常往称其钱帛之美,月有获焉。
韩皋为京兆尹。时久旱祈雨,县官读祝文,专心记公家讳,及称官衔毕,误呼先相之名,皋但惨然,因命重读,亦不加责。在夏口,尝病小疮,令医傅膏不濡,公问之,医云:“天寒膏硬。”公笑曰:“韩皋实是硬。”初皋自贬所量移钱塘,与李不协。后皋在鄂州,梦万岁楼上挂冰,因自解曰:“冰者,寒也;楼者,高也。岂韩皋来代我乎?”意甚恶之,果移镇浙右。
文宗对翰林诸学士,因论前代文章,裴舍人素数称陈拾遗名,柳舍人目之,裴不觉。上顾柳曰:“陈字伯玉,近亦多以字行。”
裴晋公为门下侍郎,过吏部选人官,谓同过给事中曰:“吾徒侥悻至多;此辈优一资半级,何足问也?”一皆注定,未曾退量。公不信术数,不好服食,每语人曰:“鸡猪鱼蒜,逢著则吃;生老病死,时至则行。”其宏达皆此类。
文宗将有事南郊,祀前,本司进相扑人。上曰:“方清齐,岂合观此事?”左右曰:“旧例也,已在外祗候。”上曰:“此应是要赏物,可向外相扑了。”即与赏令去。又尝观斗鸡,优人称叹大好鸡,上曰:“鸡好,便赐汝。”
文宗时入阁,郎官有误窥者。上觉之,班退,语宰相曰:“适省郎班内第某人,忽斜盼视朕,何也?”裴度对曰:“省郎卑微,安得如此!”欲与打著。上曰:“此小事,不打了。”
靖安李少师宗闵,不以威重自处,好与宾客饮宴谈笑。善饮酒。暑月临池,以荷为杯,满酌酒,密系持近口,以筋刺之而饮,不尽再举。既散,有人言:“昨饮大欢也。”李曰:“今日言欢,明前日之不欢。自今好恶,一不得言。”
夏侯孜在举场,有王生者,有时名,遇孜下第,偕游京西,凤翔节度使馆之,从事有宴召焉。酒酣,以骰子祝曰:“二秀才明年但得第,当掷堂印。”王生自负,怒曰:“吾诚浅薄,与夏侯孜同年乎?”不悦而去。孜后及第,累官至宰相,王生竟无所闻。孜在河中,王生之子不知有隙,偶获孜与其父生平书疏数纸,持以谒孜。孜问其所欲,一以予之,因召诸从事,语其事。
郑公尝拜扫还,白太宗:“人言陛下欲幸山南,在外悉装束,而竟不行,何有此消息?”帝笑曰:“当时有心,畏卿等嗔,遂停耳。”
卢尚书承庆,总章初考内外官。有督运,遭风失米,卢考之曰:“监运损粮,考中下。”其人容自若,无言而退。卢重其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既无喜容,亦无愧词,又改曰:“宠辱不惊,考中上。”
李昭德为内史,娄师德为纳言,相随入朝。娄体肥行缓,李屡顾待不即至,乃发怒曰:“叵耐杀人田舍汉!”娄闻之,徐笑曰:“师德不是田舍汉,更阿谁是?”师德弟为岱州刺史,将别,谓之曰:“吾以不才,位居宰相,汝今又拜州牧,叨据过分,人所疾也,将何以全先人发肤?”弟长跪曰:“自今唾某面上者,亦不敢言,但拭之而已。以此自勉,庶不为兄忧。”师德曰:“此适以为我忧也。夫前人唾者,发于怒也,汝今拭之,是恶前人唾而拭,是逆前人怒也。唾不拭而自乾,何若笑而受之?”当武后时,竟保其宠禄,率是道也。
皇甫德参上书,言:“陛下修洛阳宫,是劳人也;收地租,厚敛也;俗尚高髻,是宫中所化也。”太宗怒曰:“此人欲使国家不收一租,不役一人,宫人无发,乃称其意!”魏徵进曰:“贾谊当汉文帝之时,上书曰:‘可痛哭者三,可长叹者五。’自古上书,率为激切。不激切,则不能动人主之心;激切,则似谤讪。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惟在陛下裁察。今苟责之,则于后谁敢言?”乃赐绢二十匹,命归。
陆兖公为同州刺史,有家僮不下马;参军责之,鞭其背见血。因谒曰:“小吏犯公,请去。”兖公颔之曰:“奴见官人不下马,打了,去也得,不去也得。”参军不测而退。(原注:当曰:“不下马,打也得,不打也得。官人打了,去也得,不去也得。”)
袁亻参之破袁晁,擒其伪公卿数十人,州县大具梏,谓必生致阙下。亻参曰:“此恶百姓,何足以烦人。”乃笞之,遣去。
韦丹少在洛阳,尝至中桥,见数百人喧集水滨,乃渔者网得大鼋,系之桥柱。丹不忍,问曰:“几钱可赎?”曰:“五千。”丹曰:“吾驴直三千,可乎?”于是与之,放鼋于水,徒步而归。
任迪简为天德判官。军中宴,后至当饮觥酒,吏误以醋酌。迪简以军使李景略令酷,发之则死矣,乃强饮之,遂病吐血。军中闻之皆泣下,景略为之省刑。及景略卒,军中请以为主。自卫佐拜御史中丞,为观军使,终易定节度使。
裴相尝应宏词,崔枢考之不第。及为相,擢之为礼部侍郎,笑曰:“此报德也。”枢惶恐欲坠阶,又笑曰:“戏言也。”
长庆初,赵相为太常卿,赞郊庙之礼。时罢相二十余年,年七十六,众服其健。右常侍郎孝奕笑曰:“是仆为东府试官所送进士也。”
元载之败,其女资敬寺尼真一,纳于掖庭。德宗即位,召至别殿,告其父死。真一自投于地,左右皆叱。德宗曰:“焉有闻亲之丧,责其哭踊?”遂扶出,众皆陨涕。
●卷三 识鉴
贞观二十年,王师旦为员外郎,冀州进士张昌龄、王公瑾并有文辞,声振京邑。师旦考其策为下等,举朝不知所以。及奏等第,太宗怪问无昌龄等名,师旦对曰:“此辈诚有词华,然其体轻薄,文章浮艳,必不成令器。臣擢之,恐后生仿效,有变陛下风俗。”上深然之。后昌龄为长安尉,坐赃解,而公瑾亦无所成。
中宗尝召宰相苏瑰、李峤子进见。二子同年。上曰:“尔宜记所通书言之。”瑰子应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峤子亡其名,亦进曰:“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上曰:“苏瑰有子,李峤无儿。”
张守,陕州平陵人也。自幽州入觐,过本县,见令李元,申桑梓之礼。见陕尉李桎梏裴冕,冕呼:“张公!困厄中岂能相救?”至灵宝,便奏充判官。(案:《唐书 裴冕传》:冕以王奏充判官,非张守,与此异)冕后至宰辅。
代宗宽厚出于天性。幼时,玄宗每坐于前,熟视之,谓武惠妃曰:“此儿有异相,亦是吾家一有福天子。”
西凉州俗好音乐,制《凉州》新曲,开元中列上献之。上顾问宁王,王进曰:“此曲虽佳,臣有闻焉:夫音者,始之于宫,散之于商,成之于角、征、羽,莫不根柢橐龠于宫、商也。宫杂而少商,征乱而加暴。臣闻:宫,君也;商,臣也。宫不胜则君势卑,商有余则臣下僭。君卑则畏下,臣僭则犯上。盖形之于音律,播之于歌咏,见之于人事。臣恐一日有播越之祸,悖乱之患,莫不由此曲也。”上闻之,默然。及安禄山之乱,华夏鼎沸,所以知宁王知音之妙也。
安禄山初为张韩公帐下走使。韩公尝洗足,韩公足下有黑子,禄山窃窥之。韩公顾而笑曰:“黑子是吾之贵相,汝何窥之?”禄山曰:“贱人不幸,两足皆有,亦似将军者,色黑而加大。”公奇之,约为义儿,深加慰勉。
王为太常卿。早起,闻永兴里人吹笛,问:“是太常乐人否?”曰:“然。”已后因阅乐而挞之。问曰:“何得罪?”曰:“卧吹笛。”又见康昆仑弹琵琶,云:“琵声多,琶声少,亦未可弹五十四丝大弦也。”自下而上谓之琵,自上而下谓之琶。
裴宽尚书罢郡,西归汴中,日晚维舟,见一人坐树下,衣服故敝。召与语,大奇之,谓“君才识自当富贵,何贫也?”举船钱帛奴婢与之,客亦不让。语讫上船,奴婢偃蹇者鞭扑之,裴公益以为奇,其人乃张建封也。
杜丞相鸿渐,世号知人。见马燧、李抱真、卢杞、陆贽、张宏靖、李藩,皆云“并为将相”,既而尽然。又大司徒杜公见张弘靖,曰:“必为宰相。”贵人多知人也如此。
潘炎,德宗时为翰林学士,恩渥极异。其妻刘氏,晏之女也。京尹某有故,伺候累日不得见,乃遗阍者三百缣。夫人知之,谓潘曰:“岂有人臣,京尹愿一见,遗奴三百缣帛?其危可知也!”遽劝潘公避位。子孟阳,初为户部侍郎,夫人忧惕曰:“以尔人材而在丞郎之位,吾惧祸之必至也。”户部解谕再三,乃曰:“试会尔同列,吾观之。”因遍招深熟者。客至,夫人垂帘视之。既罢会,喜曰:“皆尔之俦也,不足忧矣。末后惨绿少年,何人也?”答曰:“补阙杜黄裳。”夫人曰:“此人自别,是有名卿相。”
韦献公夏卿有知人之鉴,人不知也。因退朝,于街中逢再从弟执谊,从弟渠牟、丹,三人皆二十四,并为郎官。簇马久之,献公曰:“今日逢三二十四郎,辄欲题目之。”语执谊曰:“汝必为宰相,善保其末耳。”语渠牟曰:“弟当别奉主上恩,而连贵公卿。”语丹曰:“三命中,弟最长远,而位极旄钺。”由是竟如其言。
韦献公夏卿不经方镇,唯尝于东都留守辟吏八人,而路公随、皇甫崖州葛皆为宰相,张尚书贾、段给事平仲、卫大夫中行、李常侍翱、李谏议景俭、李湖南词皆至显官,亦知名矣。
李相绛,先人为襄州督邮,方赴举,求乡荐。时樊司空泽为节度使,张常侍正甫为判官,主乡荐。张公知丞相有前途,启司空曰:“举人悉不如李某秀才,请只送一人,请众人之资以奉之。”欣然允诺。又荐丞相弟为同舍郎。不十年而李公登庸,感司空之恩,以司空之子宗易为朝官。人问宗易之文于丞相,答曰:“盖代。”时人用以“盖代”为口实,相见论文,必曰:“莫是樊三盖代否?”后丞相之为户部侍郎也,常侍为本司郎中,因会,把诗侍郎唱歌,李终不唱而哂之,满席大噱。
韩太保皋深晓音律,尝观客弹琴为《止息》,乃叹曰:“妙哉,嵇生之音也!为是曲也,其当魏、晋之际乎?”《止息》与《广陵散》,同出而异名也。其音主商,商为秋声,天将肃杀,草木摇落,其岁之晏乎?此所以知魏之季慢也。其商弦与宫同,时臣夺其君之位乎?此所以知司马氏之将篡也。‘广陵’,维扬也;‘散’者,流亡之谓也。‘杨’者,武后之姓,言杨后与其父骏之倾覆晋祚者也。晋难兴,终‘止息’於此。其音哀愤而噍杀,操者蹙而よ痛,永嘉之乱,其应此乎?叔夜撰此,将贻后代之知音,且避晋祸,托之神鬼,史氏非知味者,安得不传其谬欤?”
吴兴僧昼一,字皎然,工律诗。尝谒韦苏州,恐诗体不合,乃于舟抒思,作古体十数篇为献。韦皆不称赏,昼一极失望;明日写其旧制献之,韦吟讽,大加叹赏。因语昼一云:“几致失声名。何不但以所工见投,而猥希老夫之意?人各有所得,非卒能致。”昼一服其能鉴。
骆浚者,度支司书手也。尝健羡一杂事典,题诗一绝于柏树曰:“干耸一条青玉直,叶铺千叠绿云低;争如燕雀偏巢此,却是鸾不得栖。”会度支使巡诸司,见此题,问左右,云:“浚所为也。”召与语,可听。曰:“钱粗晓,词气不卑,言语古壮,人品亦佳。”翌日,以语巡官李吉甫,遂擢为度支巡官。浚请兼巡覆官。自以微贱,不敢厕士大夫之列。月余,九门内勾出数十万贯;数月,关右、蒲、潼、京西、京北、三辅勾四百万,佐大门,却河阴斗门,曹、汴、宿、宋,无水潦之患。后典名郡,有令名。于春明门外筑台榭,食客皆名人。卢申州题诗云:“地如拳石,溪横似叶舟。”即骆氏池馆也。
裴晋公为相,布衣交友、受恩子弟,报恩奖引不暂忘。大臣中有重德寡言者,忽曰:“某与一二人皆受知裴公。白衣时,约他日显达,彼此引重。某仕宦所得已多,然晋公有异于初,不以辅佐相许。”晋公闻之,笑曰:“实负初心。”乃问人曰:“曾见灵芝、珊瑚否?”曰:“此皆希世之宝。”又曰:“曾游山水否?曰“名山数游,唯庐山瀑布状如天汉,天下无之。”晋公曰:“图画尚可悦目,何况亲观?然灵芝、珊瑚,为瑞为宝可矣,用于广厦,须杞、梓、樟、楠;瀑布可以图画,而无济于人,若以溉良田,激碾,其功莫若长河之水。某公德行文学、器度标准,为大臣仪表,望之可敬;然长厚有余,心无机术。伤于畏怯,剥割多疑。前古人民质朴,征赋未分,地不过数千里,官不过一百员。内无权悻,外绝奸诈。画地为狱,人不敢逃;以赭染衣,人不敢犯。虽已列郡建国,侯伯分理;当时国之大者,不及今之一县,易为匡济。今天子设官一万八千,列郡三百五十,四十六连帅,八十万甲兵。礼乐文物,轩裳士流,盛于前古。材非王佐,安敢许人!”
相国牛僧孺,或言仙客之后,居宛、叶之间。少孤贫,力学有志。永贞中擢进士第,与同辈过政事堂,宰相谓曰:“扫厅奉候。”僧孺独出曰:“不敢。”众耸异之。元和初,登制科,历省郎至丞相。大中初卒。后白敏中入相,乃奏,谥曰“简”。
李珏,字待价,赵郡赞皇人。早孤,居淮南,养母以孝闻。举明经,华州刺史李绛见而谓之曰:“日角珠庭,非常人也,当掇进士科。明经碌碌,非子发迹之地。”一举不第。应进士举,许孟容为礼部,擢上第。释褐,署乌重胤河阳府推官,书判高等,授渭南县尉,迁右拾遗,左迁下わ县令。丁母忧,庐居三年,不入室。免丧,诸侯交辟,皆不就。牛僧孺在武昌,掌书记,归御史府。韦处厚秉政,称曰:“清庙之器,岂击搏才乎?”擢拜礼部员外郎,改吏部员外。李宗闵为相,擢知制诰,改司勋员外郎,库部郎中,文宗召充翰林学士。珏风格端肃,属词敏赡,恩倾一时。累迁户部侍郎承旨,天子屡欲以为相。郑注以方术为侍讲学士,李训自流人入内廷,珏未尝私焉。训、注交谮,贬江州刺史。训诛,征为户部侍郎,与杨嗣复同日拜相。上虽切于求理,终优游不断。同列陈夷行、郑覃请经术孤立者进用,珏与嗣复论地胄词彩者居先,每延英议政,多异同,卒无成效,但寄之颊舌而已。文宗将崩,以敬宗子陈王成美为托。武宗立,事由两军,贬昭州刺史。宣宗即位,累迁河阳三城节度,吏部尚书。崔郸薨,又拜检校左仆射、淮南节度使。三载,薨,谥贞穆。
李廓为武宁军节度使,不治,右补阙郑鲁上疏曰:“臣恐新麦未登,徐师必乱。乞速命良将,救此一方。”宣宗未之省。麦熟而徐师果乱,上感悟鲁言,擢为起居舍人。
懿宗晚年政出群下。路岩年少固位,一旦失势,当路皆仇隙,中外沸腾,所指未必实也。初,岩为淮南崔铉度支使,除监察,十年不出京师,致位宰相。铉谓岩必贵,尝曰:“路十终须与他那一官!”自监察入翰林,铉犹在淮南,闻曰:“路十如今便入翰林,何能至老?”皆如言。
突厥平,温仆射彦博请迁于朔方,以实空虚之地,于是入居长安者且万家。魏郑公以为夷不乱华,非久常之策。争论数年不决。至开元中,六胡反叛,其地复空。
太宗令卫公教侯君集,君集言于帝曰:“李靖将反矣!至微隐之术,辄不以示臣。”帝以让靖,靖曰:“此乃君集反尔!今中夏安,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矣,而求尽臣之术者,将有他心焉。”
润州得玉磬十二以献,张率更叩其一,曰:“是晋某岁所造也。是岁余月,造磬者法月,数有十三,今阙其一。宜于黄钟九尺掘之,必得焉。”敕州求之,如言而得。
郑公见《秦王破阵乐》,则俯而不视;奏《庆善乐》,则玩而不厌。
贞观中,有婆罗门僧言“佛齿所击,前无坚物”,于是士女奔凑,其处如市。时傅奕方病卧,闻之,谓子曰:“非是佛齿也。吾闻金刚石至坚,物莫能敌,唯羚羊角破之。汝但取试焉。”胡僧监护甚严,固求,良久乃得见。出角叩之,应手而碎,观者乃止。今理珠者用此角。
阎立本善画。至荆州,视张僧繇旧迹,曰:“定虚得名耳。”明日又往,曰:“犹是近代佳手耳。”明日又往,曰:“名下无虚士。”坐卧观之,留宿其下,一日不能去。
高宗时,群蛮聚为寇,讨之辄不利,乃除徐敬业为刺史。府发卒迎,敬业尽放令还,单骑至府。贼闻新刺史至,皆缮理以待。敬业一无所问,处他事已毕,方曰:“贼安在?”曰:“在南岸。”乃从一二佐史而往观之,莫不骇愕。贼所持兵觇望,及见船中无人,又无兵仗,更闭营隐藏。敬业直入其营内,告云:“国家知汝等为贪吏所害,非有他恶。可悉归田里,无去为贼。”唯召其帅,责以不早降之意,各笞数十而遣之,境内肃然。其祖英公壮其胆略,曰:“吾不办此,然破我家者必此儿!”英公既薨,高宗思平辽勋,令制其冢,象高丽中三山,犹霍去病之祁连山。后敬业举兵,武后令掘平之。大雾三日不解,乃止。
张沛为同州,任正名为录事,刘幽求为朝邑尉。沛常呼二公为任大、刘大,若交友。玄宗诛韦氏,沛兄殿中监涉见诛,并合诛沛。沛将出就刑,正名时谒告在家,闻之,遽出曰:“朝廷初有大艰,同州,京之左辅,奈何单使至,害其州将?请以死守之。”于是劝令覆奏,送沛于狱,曰:“正名若死,使君可忧;不然,无虑也。”时刘幽求方立元勋,用事居中,竟脱沛于难。
萧至忠自晋州之入也,大理蒋钦绪即其妹婿,送之曰:“以足下之才,不忧不见用,无为非分妄求。”至忠不纳。蒋退而叹曰:“九代之卿族,一举而灭,可哀也哉!”至忠既至,拜中书令,岁余败。
高公骈镇蜀日,因巡边,至资中郡,舍于刺史衙。对郡山顶有开元寺,是夜黄昏,僧众礼佛,其声喧达。公命军候悉擒械之,来朝笞背斥逐。召将吏而谓之曰:“僧徒礼念,亦无罪过,但此寺十年后,当有秃丁数千为乱,以是厌之。”其后土人皆髡执兵,号“大髡”、“小髡”,据寺为寨凌胁州将,果叶高公之言。
张九龄,开元中为中书令。范阳节度使张守奏裨将安禄山频失利,送戮于京师。九龄批曰:“穰苴出军,必诛庄贾;孙武行法,亦斩宫嫔。守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及到中书,张九龄与语久之,因奏戮之,以绝后患。玄宗曰:“卿勿以王夷甫识石勒之意,杀害忠良。”更加官爵,放归本道。至德初,玄宗在成都,思九龄先觉,制赠司徒,遣使就韶州致祭。
李相夷简未登第时,为郑县丞。泾军之乱,有使走驴东去甚急,夷简入白刺史曰:“京城有故,此使必非朝命,请执问。”果朱Г使滔者。
德宗自复京阙,常恐生事,方镇有兵,必姑息之。唯浑奏事,不过,辄私喜曰:“上不疑我。”
顺宗风噤不言,太子未立,牛美人有异志。上乃召学士郑于小殿,草立太子诏。执笔不请而书“立嫡以长”四字,跪呈。顺宗然之,乃定。
●卷三 赏誉
贞观中,蜀人李义府八岁,号神童。至京师,太宗在上林苑便对,有得乌者,上赐义府。义府登时进诗曰:“日里扬朝彩,琴中伴夜啼;上林多许树,不借一枝栖。”上笑曰:“朕以全树借汝。”后相高宗。
玄宗燕诸学士于便殿,顾谓李白曰:“朕与天后任人如何?”白曰:“天后任人,如小儿市瓜,不择香味,唯取其肥大者。陛下任人,如淘沙取金,剖石采玉,皆得其精粹。”上大笑。
德宗每年征四方学术直言极谏之士,至者萃于阙下,上亲自考试,绝请托之路。是时文学相高,当途者咸以推贤进善为意。上试制科于宣德殿,或下等者,即以笔抹之至尾。其称旨者,必吟诵嗟叹;翊日,遍示宰相学士,曰:“此皆朕之门生。”公卿无不服上精鉴。宏词独孤授吏部试《放驯象赋》,上自考之,称其句曰:“化之式孚,则必受乎来献;物或违性,斯用感于至仁。”上特书第三等。先是代宗时外方进驯象三十二,上即位,悉令放荆山之南。而授献赋不伤于顾忌,上赏其知去就。
白居易应举,初至京,以诗谒顾著作况。况睹姓名,熟视曰:“米价方贵,居亦不易。”及披卷,首篇曰:“咸阳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乃嗟赏曰:“道得个语,居即易也。”因为之延誉,声名遂振。
李贺以歌诗谒韩愈,愈时为国子博士分司,送客归,极困。门人呈卷,解带,旋读之。首篇《雁门太守行》云:“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却缓带,命迎之。
广平程子齐昔范,未举进士日,著《程子中暮》,韩文公称叹之。及赴举,干主司曰:“程昔范不合在诸生之下。”当时不第,人以为屈。庾尚书承宣知贡举,程始登第,以试正字从事泾原军。李逢吉在相位,见其书,特荐,拜右拾遗,竟因逢吉湮厄而没。其立身贞苦,能清谈乐善,士多附之。与堂舅李信州虞相善,又交裴夷直,皆士林之望也。
元稹在鄂州,周复为从事。稹尝赋诗,命院中属和。周簪笏见稹曰:“某偶以大人往还高门,谬获一第,其实诗赋皆不能。”稹曰:“遽以实告,贤于能诗者。”
刘侍郎三复,初为金坛尉,李卫公镇浙西,三复代草表云:“山名北固,长怀恋阙之心;地接东溟,却羡朝宗之路。”卫公嘉叹,遂辟为宾佐。时杭州有萧协律悦,善画竹,家酷贫,白居易典郡,尝叙云:“悦之竹举世无伦,颇自秘重,有终岁求其一竿一枝不得者。”又遗之歌曰:“余杭邑客多羁贫,其中甚者萧与殷,天寒身上犹衣葛,日高甑中未扫尘。”悦年老多病,有一女未适。他日,病且亟,谓其女曰:“吾闻长史刘从事,非有通家之旧,复无举荐之力。自(案:此下原阙一字)众为贤侯幕府,必有足观者。今知未婚,吾虽未识,当以书托汝。”三复览其书,数日未决。会夜梦有黄衣使,致藁一束于其门。翊日,言于卫公,公曰:“藁,萧也。此固定矣。”三复遂成婚。
白敏中在郎署,未有知者,虽李卫公器之,多所延誉,然而无资用以奉僚友。卫公遗钱十万,俾为酒肴,会省ト诸公宴。已有日。时秋霖涉旬日,贺拔员外求官未得,将欲出京,来别。与敏中同年。主阍者告以方候朝官,缪以他适对。驻车留书,叙羁游之困。敏中得书,叹曰:“士穷达当有时命,苟以侥悻取容,未足发吾身。岂有美馔上邀当路豪贵,而遗登第故人?”遂令召先宴。既而朝客来,闻与宴,众人咸去。他日,见卫公。问来者谁,敏中具对:“以留,负于推引。”卫公亦称云:“此事真古人所为。”自后以评事先拜,而敏中以库部郎中入翰林为学士,未逾三年,为丞相。
大中末,谏官献疏,请赐白居易谥。上曰:“何不读《醉吟先生墓表》?”卒不赐谥。弟敏中在相位,奏立神道碑,使李商隐为之。
宣宗舅郑仆射光,镇河中。封其妾为夫人,不受,表曰:“白屋同愁,已失凤鸣之侣;朱门自乐,难容乌合之人。”上大喜,问左右曰:“谁教阿舅作此好语?”对曰:“光多任一判官田询者掌书记。”上曰:“表语尤佳,便好与翰林一官。”论者以为不由进士,又寒士,无引援,遂止。
光德刘相宗望举进士,朔望谒郑太师从谠。阍者呈刺,裴侍郎瓒后至,先入从容,乃召刘秀才。刘相告以主司在前,不敢升坐。隅拜于副阶上,郑公降而揖焉。郑公伫立,目送之,久方回。乃谓瓒曰:“大好及第举人。”瓒唯唯,明年为门生。
令狐氵高、弟澄,皆好文。自楚及澄,三世掌诰命,有称科场中。
令狐氵高以父为丞相,未得进。氵高出访郑侍郎,道遇大尹,投国学避之。遇广文生吴畦,从容久之。畦袖卷呈氵高,由是出入氵高家。氵高荐畦于郑公,遂先氵高一年及第,后至郡守。
懿宗尝行经延资库,见广厦钱帛山积,问左右:“谁为库?”侍臣对曰:“宰相李德裕,以天下每岁度支备用之余,尽实於此。自是以来,边庭有急,支备无乏。”上曰:“今何在?”曰:“顷坐吴湘贬崖州。”上曰:“有如此功,微罪岂合诛谴!”由是刘邺进表雪冤,遂许加赠。
刘仁表,刘允章门生。初,允章知举,仁表与李都善,即访之,而谓都曰:“仪之某为朝廷委任,何以见裨,少塞责乎?”都欲荐其所知者,允章迎谓之曰:“谓不言牛、孔,安得岁岁须人?”先是牛、孔数家,凭势力,每岁主司为其所制,故允章亦云,适中都所欲言者。都曰:“蕴中错也,愿其往之。”(案:此句文义难明,疑有脱误)以与允章雅熟,都纳焉,即孔纡也。复授允章以文一轴,发之且大半,曰:“此可以与否?”允章佳赏,比及卷首,乃仁表也。允章鄙其轻薄而辞之。都曰:“公是遭罹者,奈何复听谗言乎?”于是皆许之。仁表后为华州赵骘幕,尝饮酒,骘命欧阳琳作录事,酒不中者罚之。仁表酒不能满饮,琳罚之,仁表曰:“鄂渚尚书解取录事,不解放门生。”时允章镇江夏,仁表皆自谓也。
毕相П家素贱。李中丞者,有诸院兄弟与П熟。П至李氏子书室中,诸子赋诗,П亦为之。顷者李至,观诸子诗,又见П所作,称其美。П初亦避之,李问曰:“此谁作也?”诸子不敢隐,乃曰:“某叔,顷来毕П秀才作也。”П遂出见。既而李呼左右责曰:“何令马入池中,践浮萍皆聚,芦荻斜倒?”怒甚,左右莫敢对。П曰:“萍聚只因今日浪,荻斜都为夜来风。”李大悦,遂留为客。
刘仁轨为左仆射,戴至德为右仆射,人皆多刘而鄙戴。有老父陈牒,至德方欲下笔,老父问左右:“此是刘仆射否?”曰:“是戴。”因急就曰:“此是不解事仆射,却将牒来。”至德突令授之。戴在职无异迹,当朝似不能言者。及薨,高宗叹曰:“自吾丧至德,无复闻谠言。在时,事有不是者,未尝放过。”因索其前后所陈章奏,阅而流涕,朝廷始重之。
相国刘公赡,其先人讳景,本连州人,少为汉南郑司徒掌笺。因题商山驿侧泉石,司徒奇之,勉以进修,俾前驿换麻衣,执贽见之礼。后解荐,擢进士第,历台省。赡孤贫有艺,虽登科第,不预急流。任大理评事日,饣粥不给,尝于安国寺相识僧处谒飧,留所业文数轴,置在僧几上。致仕刘宾客游寺,见此文卷,甚奇之,怜其贫窭,厚有济恤。又知其连州人,朝无引援,谓僧曰:“某虽闲废,能为此人致宰相。”尔后授河中少尹,幕僚有贵族浮薄者蔑视之。一旦有命征人,蒲尹张筵而饯之。轻薄客呼相国为“尹公”曰:“归朝作何官职?”相国对曰:“得路即作宰相。”此郎官大笑之,在席亦有异言者。自是以水部员外知制诰,相次入翰林,以至拜相。
郑愚尚书,广州人。雄才奥学,擢进士第,扬历清显,声称ピ然,而性本好华,以锦为半臂。崔魏公铉镇荆南,郑除广南节制经过,魏公以常礼延遇。郑举进士时,未尝以文章及魏公门。此日于客次换麻衣,先贽所业。魏公览其卷首,寻已赏叹至三四,不觉曰:“真销得锦半臂也。”又以魏公故相,合具军仪廷参,不得已而受之。魏公曰:“文武之道,备见之矣。”其钦服形于辞色也。或曰:“郑公因醉眠,左右见一白猪。”盖杜征南蛇吐之类。
郭暧尚升平公主,盛集文士,即席赋诗,公主帷而观之。李端中宴诗成云:“薰香荀令偏怜少,傅粉何郎不解愁。”众称妙绝,或谓夙篝,端曰:“愿试一吟。”钱起云:“请以起姓为韵。”复云:“新开金埒教调马,旧赐铜山许铸钱。”暧出名马金帛为赠。是席,端为首;送王相镇幽朔,韩翌为首;送刘相巡江淮,钱起为首。
独孤郁,权相子婿也,历掌内外制,有美名。宪宗叹曰:“我女婿不如德舆。”
孔葵为华州刺史,奏江淮进海味,道路扰人,并其类十数条。后上不记其名,问裴晋公,亦不能对,久之方省。乃拜葵岭南节度,有异政。南中士人死于流窜者,子女悉为嫁娶之。
吕元膺为鄂岳都团练使,夜登城,女墙已锁,守者曰:“军法:夜不可开。”乃告言中丞自登,守者又曰:“夜中不辨是非,虽中丞亦不可。”元膺乃归。明日,擢为重职。
●卷三 品藻
姚梁公与崔监司在中书。梁公有子丧,在假旬日,政事委积,处置皆不得。言于玄宗,玄宗曰:“朕以天下事本付姚崇,以卿坐镇雅俗。”及梁公出,顷刻间决遣尽毕。时齐平阳为舍人,在旁见之。梁公自以为能,颇有得色,乃问平阳曰:“余之为相,比何等人?”齐未及对。梁公曰:“何如管、晏?”曰:“不可比管、晏。管、晏作法,虽不及后,犹及其身。相公前入相,所立法令施未竟,悉更之,以此不及。”梁公曰:“然则竟如何?”曰:“相公可谓救时之相也。”梁公投笔曰:“救时之相,岂易得乎?”时齐平阳善知今事,高仲舒善知古事。姚作相,凡质疑问难,皆此二人,因叹曰:“欲知古事,问高仲舒;欲知今事,问齐氵,即无败政矣。”
玄宗西幸,驾及古界,灵武递至,房新除丞相。玄宗于马上看除目,顾左右,谓裴士淹曰:“亦不是灭贼手。”士淹低语曰:“请陛下勿复言。”上色少愧。
玄宗西幸,尝郁郁不悦,多与裴士淹并马语。语及平日之事,时亦解颜。上曰:“李林甫之材不多得。”士淹曰:“诚如圣旨,近实无俦。”上曰:“但以妒贤嫉能,以此至败。”士淹曰:“陛下既知,何故久任之?岂唯身败,兼亦误国。计今日之事,林甫所启也。”上愀然不乐。
乔彝京兆府解试,时有二试官。彝日午叩门,试官令引入,则已醺醉。视题,曰《幽兰赋》,不肯作,曰:“两人相对作得此题,速改之。”乃改为《渥洼马赋》。奋笔斯须而就,其辞甚工。便欲首送。京兆尹曰:“乔彝峥嵘甚,以解副荐之。”
尚书白舍人初到钱塘,令访牡丹。独开元寺僧惠澄近于京得此花,始栽植于庭,栏围甚密,他亦未知有也。时春景方深,惠澄设油幕覆其上。牡丹自东越分而种之也,会稽徐凝自富春来,未识白公,先题诗曰:“此花南地知谁种,惭愧僧门用意栽;海燕解怜频睥睨,胡蜂未识更徘徊。虚生芍药徒劳妒,羞杀玫瑰不敢开;唯有数苞红萼在,含芳只待舍人来。”白寻到寺看花,乃命徐生同醉而归。时张祜榜舟而至,甚若疏诞,然张、徐二生,未之习稔,各希首荐焉。中舍曰:“二君论文,若廉、白之斗鼠穴,较胜负于一战也。”遂试《长剑倚天赋》、《余霞散成绮》诗。既解送,以凝为先,祜其次耳。张祜诗有“地势遥尊岳,河流侧让关。”多士以陈后主“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比,徒有前名矣。祜题《金山寺》诗曰: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虽綦毋潜云“塔影挂青汉,钟声扣白云”,此二句未为佳也。祜又有《观猎》四句及《宫词》,白公曰:“张三作猎诗以拟王右丞,予则未敢优劣也。”王维诗曰:“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落雁处,千里暮云平。”张祜诗曰:“晚出禁城东,分围浅草中;红旗开向日,白马骤临风。背手抽金镞,翻身控角弓,万人齐指处,一雁落寒空。”白公又以《宫词》四句之中皆偶对,何足奇乎?不如徐生云:“今古常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徐凝赋曰:“谯周室里,定游、夏于邱、虔;马守帷中,分《易》、《礼》于卢、郑。如我明公荐拔,岂惟偏党乎?”张祜亦曰:“《虞韶》九奏,非瑞马之至音;荆玉三投,伫良工之必鉴。且洪钟《韶》击,瓦缶雷鸣;荣辱扎绳,复何定分!”祜遂行歌而迈,凝亦鼓而归。自是二生终身偃仰,不随乡试矣。先是李补阙林宗、杜殿中牧,与白公辇下较文,具言元白体舛杂,而为清苦者见嗤,因兹有恨也。白为河南尹,李为河阳令,道上相遇,尹乃乘马,令则肩舆,似乖趋事之礼。尝谓乐天为“嗫嚅公”,闻者皆笑,乐天之名稍减。白曰:“李直木(原注:林宗字也)吾之犭制子也,其锋不可当。”后杜舍人之守秋浦,与张生为诗文交,酷爱祜《宫词》,亦知钱塘之岁,自有是非之论,怀不平之色,为诗二首以高之,曰:“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又云:“如何故国三千里,虚唱歌辞满六宫。”
升平裴相兄弟三人,俱有盛名。世谓俅不如休。休好释氏,善隶书,所在寺额多书之。
隋吏部侍郎高孝基主选,见梁公房玄龄、蔡公杜如晦,愕然降阶,与之抗礼。延入内厅,食甚恭,曰:“二贤当为王霸佐命,位极人臣,然杜年寿稍减于房耳。愿以子孙相托。”贞观初,杜薨于左仆射,房位至司徒,秉政二十余年。
太宗称虞监:博闻、德行、书翰、词藻、忠直,一人而已,而兼是五善。
贞元中,杨氏、穆氏兄弟人物才名不相远。或云:“杨氏兄弟宾客皆同;穆氏兄弟宾客皆异。”以此为优劣。
穆氏兄弟四人:赞、赏、质、员。时人谓:赞俗而有格,为“酪”;质美而多文为“酥”;员为“醍醐”,言粹而少用;赏为“乳腐”,言最为凡固也。
德宗晚年绝嗜欲,尤工诗,臣下莫及。每御制奉和而退,笑曰:“排公在。”
杜太保在淮南,进崔叔清诗百篇,上谓使者曰:“此恶诗,焉用进?”时人呼为“准敕恶诗”。
卢肇、黄颇,同游李卫公门下。王起再知贡举,访二人之能。或曰:“卢有文学,黄能诗。”起遂以卢为状头,黄第三人。
●卷三 规箴
太宗常幸洛阳,颇见可欲,多治隋氏旧宫,或纵畋游。魏徵骤谏,上忻然罢,曰:“非公,无此语。”
肃宗五月五日抱小公主,顾山人李唐曰:“念之,勿怪。”唐曰:“太上皇亦应思陛下。”肃宗泣涕。是时张氏已用事,不由己矣。
阳城为谏议大夫,德宗欲用裴延龄为相,城曰:“白麻若出,我必裂之而死。”德宗以为难,竟不相延龄。
国子监诸生猥杂,阳城为司业,以道德训谕,有违亲三年者,勉归觐。
自天宝九年,置广文馆,至元和中,堂宇虚构,材木堆积,主者或盗用之。
宪宗固英睿。初即位,得杜公赞导;及其成功,多公力也。
每大朝会,监察御史押班,不足,则使下御史因朝奏者摄之。
谏院以章疏之故,忧患略同。台中则务苛礼,省中多事,旨趣不一。故言:“遗、补相惜,御史相憎,郎官相轻。”
于司空因韦太尉《奉圣乐》,亦撰《顺圣乐》以进,每宴,必使奏之。其曲将半,缀皆伏,而一人舞于中央。慕容韦缓笑曰:“何用穷兵独舞?”虽笑谈诙谐,亦有为也。ν又令女妓为佾舞,壮妙,号孙武《顺圣乐》。
●卷三 夙慧
上官昭容者,侍郎仪之孙也。仪之得罪,妇郑氏填宫,遗腹生昭容。其母将诞之夕,梦人与秤曰:“持之秤量天下文士。”郑氏冀其男也,及生昭容,视之,云:“秤量天下,岂是汝耶?”口中哑哑如应曰:“是。”
玄宗善八分书,将命相,皆先以御札书其名于案上。会太子入侍,上以金瓯覆其名以告之,曰:“此宰相名也,汝庸知其谁?即射中,赐若卮酒。”肃宗拜而称曰:“非崔琳、卢从愿乎?”上曰:“然。”因举瓯以示,乃赐卮酒。是时琳与从愿皆有宰相望,上倚为相者数矣,竟以宗族蕃盛,附托者众,不能用之。
苏瑰初未知,常处于马厩中,与庸仆杂行。一日有客诣瑰,候于客次。拥庭庑间,遗落一文字,客取而视之,乃咏昆仑奴子,诗云:“指如十挺墨,耳似两张匙,”客异之。良久,瑰出,客淹留言咏,以其诗问瑰“何人,岂非足下宗庶之孽也?”瑰备言其事,客惊讶之,谓瑰加礼收举,必苏氏之令子也,瑰稍稍亲之。有人献兔,悬于廊庑之下,乃召咏之,曰:“兔子死阑单,将来挂竹竿,试将明镜照,无异月中看。”瑰读诗异之。由是学问日新,文章盖代。及玄宗平内难,旦夕制诰络绎,无非之所出,时称“小许公”云。
开元初,上留心理道,革去弊讹。不六、七年间,天下大理,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安西诸国悉平为郡县。置开远门,亘地万余里。入河湟之赋税满右藏;东纳河北诸道租庸,充满左藏。财宝山积,不可胜计。四方丰稔,百姓乐业。户计一千余万,米每斗三钱。丁壮之夫,不识兵器。路不拾遗,行不赍粮。奇瑞叠委,重译至。人物欣然,咸思登岱告成。上犹惕厉不已,让数四。是时彭城刘晏年八岁,献《东封书》,上览而奇之,命宰相出题,就中书试。张说、源乾曜咸相感慰荐。上以晏间生秀妙,引于内殿,纵六宫观看。杨妃坐于膝上,亲为画眉总髻,宫人投花掷果者甚多。拜为秘书正字。
张说问曰:“居官以来,正字几何?”晏抗颜对曰:“他字皆正,独‘朋’字未正。”说闻而异之。
燕文正公弟某女妇卢氏,尝为舅卢公求官,候公下朝而问焉。公不语,但指支床龟而示之。女拜而归室,告其夫曰:“舅得詹事矣。”
开元中有李幼奇者,以艺干柳芳,念百韵诗。芳便暗记,题之于壁,谓幼奇曰:“此吾之诗也。”幼奇大惊。徐曰:“相戏耳,此君所念诗也。”因谓幼奇更念他新著文章,一遍皆能记。
开元初,潞州常敬忠十五明经擢第,数年遍通五经,上书自举,云:“一遍诵千言。”敕赴中书考试,张燕公问曰:“学士能一遍诵千言,十遍诵万言乎?”对曰:“未曾自试。”燕公遂出书,非人间所见也,谓之曰:“可十遍诵之。”敬忠危坐而读,每遍画地为记。读七遍,起曰:“此已诵得。”燕公曰:“可满十遍,”敬忠曰:“若十遍,即是十遍诵得。今七遍已得,何要满十遍?”燕公执本观览不暇,而敬忠诵毕不差一字,见者莫不嗟叹。即日闻奏,命引对,赐彩衣一副,兼赍物。拜东宫卫佐,仍直集贤院,侍讲《毛诗》,百余日中三改,为同辈所嫉,中毒而卒。
天宝中,汉州雒县尉张陟应一艺,自举“日试万言。”须中书考试。陟令善书者二十人,各执笔操纸就席,环庭而坐,俱占题目。身自巡历,依题口授,言讫即过,周而复始。至午后诗成七千余字,仍请满万。宰相云:“七千可谓多矣,何必须万?”具以状闻,敕赐缣帛,拜太公庙丞,直广文馆,时号张万言。
韦皋镇西川,进《奉圣乐》曲,兼乐工舞人曲谱到京。于留邸按阅,教坊人潜窥,得先进之。
李卫公幼时,宪宗赏之,坐于前。吉甫每以敏捷夸于同列。武相元衡召之,谓曰:“吾子在家,所嗜何书?”德裕不应。翌日,元衡具告,吉甫归以责之。德裕曰:“武公身为宰相,不问理国调阴阳,而问所嗜书,其言不当,所以不应。”
宣宗强记默识,宫中厕役之贱及备洒扫者数十百辈,一见辄记其姓字。或将有所指念,必曰:“召某人令措某事。”无一差误者,宦官宫婢以为神。簿书刑狱卒吏姓名,纷杂交至,经览多所记忆。
崔大夫涓,之子,礼部侍郎澹之兄,俊爽强记。初守杭州,视事数日,召都押衙谓曰:“乍到郡,未能记诸走使,当直将卒凡几人?”对曰:“直者三百。”乃令纸一幅,大书其姓名贴于胸,每人阅过。自此一阅,至三考,未尝误唤一人者。
杭州端午竞渡,于钱塘弄潮。先数日,于湖滨列舟舸,结彩为亭槛,东西袤高数丈。其夕北风,飘泊南岸。涓至湖上,大将惧乏事。涓问:“竞舟凡有几?”令齐往南岸,每一彩舫系以三五小舟,号令齐力鼓棹而引之,倏忽皆至。
崔涓守杭州,湖上饮饯,客有献木瓜,所未尝有也。传以示客,有中使即袖归,曰:“禁中未曾有,宜进于上。”顷之,解舟而去。郡守惧得罪,不乐,欲撤饮。官妓作酒监者立白守曰:“请郎中尽饮,某度木瓜经宿必委中流也。”守从之。会送中使者还云:“果溃烂,弃之矣。”郡守异其言,召问之,曰:“使者既请进,必函贮以行。初因递观,则以手掐之。此物芳脆易损,必不能入献。”守命有司加给,取香锦面赍之。
华阴杨牢,幼孤,六岁时就学归,误入人家,乃父友也。二丈人弹棋次,见杨氏子,戏曰:“尔能为丈人咏此局否?”杨登时叉手咏曰:“魁形下方天顶凸,二十四寸窗中月。”父友惊抚其首,遗以梨栗,曰:“尔后必有文。”年十八,一上中进士第,有诗集六十卷。性狷急,累居幕府,主人同列多不容。同列有固护之者,与诗云:“虾蟆欲吃月,保护常教圆。”又云:“心明外不察,月向怀中圆。”又云:“罗帏苦不卷,谁道中无人。”其辞多怨恚。其妻亦有志行。在青州幕,奉使出,得疾,不诊脉服药而殒。
太宗使宇文士及割肉,乃以饼拭手,帝屡目之。士及佯为不悟,更徐拭而后之。
太宗令虞监写《列女传》,以装屏风,未及阅卷,乃暗书之,一字无失。
贾嘉隐年七岁,以神童召见。时长孙太尉无忌、李司空于朝堂立语。李戏之曰:“吾所倚何树?”嘉隐云:“松树。”李曰:“此槐也,何言松?”嘉隐曰:“以公配木,何得非松。”长孙复问:“吾所倚何树?”曰:“槐树。”公曰:“汝不复能矫对耶?”嘉隐曰:“何须矫对,但取其鬼木耳。”李叹曰:“此小儿獠面,何得如此聪明!”嘉隐应声曰:“胡头尚作宰相,獠面何废聪明。”李状胡也。
崔相慎由豪爽,廉察浙西,有瓦官寺持《法华经》僧为门徒。或有术士言:“相国面上气色有贵子。”问其妊娠之所在,夫人洎媵妾间皆无所见。相国徐思之,乃召曾侍更衣官妓而示,术士曰:“果在此也。”及载诞日,腋下有文,相次分明,即瓦官僧名,因命小字缁郎。年七岁,尚不食肉。一日,有僧请见,乃掌其颊,谓曰:“既爱官爵,何不食肉?”自此方味荤血,即相国垂休也。
“小子谋餐而已,(案:此上有脱文)此人岂享富贵者乎?”幽求闻之,拂衣而出。卢令遽下阶捉幽求衣,伸谢之,幽求竟去。卢回,谓诸郎官曰:“轻笑刘生,祸从此始。”卢令竟为宗、纪所排,左迁金州司马。六月,中宗晏驾。十五日酒间,裴ㄘ卧于私第,幽求忽来诣ㄘ,直入卧内,戴揖耳帽子,著白衤阑衫,底著短绯白衫,执ㄘ手曰:“裴三!死生一决。”言讫而去。ㄘ大惊,不测其故,谓其妻曰:“仆竟坐与(案:此下有脱文)非笑此子,恐祸在须臾。”明日(原注:时去清明九十九日)中宗小祥,百官率慰少帝。是日,月华门至辰巳后方开,传声曰:“斩决使刘相公出。”衣黄金甲,佩橐,统万骑,兵士白刃耀日。自宗、纪及前时轻笑者,咸受戮于朝。又唤兵部员外郎裴ㄘ,ㄘ股忄栗而前。幽求曰:“相识否?”ㄘ答曰:“不识。”刘曰:“幽求与公,俱以本官一例赴中书上任。”其夜凡制诰百余首,皆幽求作也。自为拜相白麻云:“前朝邑尉刘幽求忠贞贯日,羲勇横秋。首建雄谋,果成大业,可中书舍人,参知机务。赐甲第一区,金银器皿十床,细婢十人,马百匹,锦彩千段,仍给铁券,特恕十死。”翌日,命金州司马卢齐卿京兆少尹知府事。载柳冲常侍所著《姓系 刘氏卷中》。
●卷四 豪爽
玄宗为潞州别驾,入觐京师,尤自卑损。暮春,豪家子数辈游昆明池。方饮次,上戎服臂鹰,疾驱至前,诸人不悦。忽一少年持酒船唱曰:“今日宜以门族官品自言。”酒至,上大声曰:“曾祖天子,祖天子,父相王,临淄王李某。”诸少年惊走,不敢复视。上乃连饮三银船,尽一巨馅,乘马而去。
玄宗幸太山回,车次上党,路逢父老,负担壶浆远迎。上亲加存问,受其所献,赐赍有差。父老旧识者,上悉赐酒,与之话旧。所过村乡,必令谒问,或有丧疾,俱令吊恤。百姓欣然,乞愿驻跸。及车驾过金桥(原注:桥在潞州),御路萦转。上见数十里旌旗严洁,羽卫整肃,谓左右曰:“张说言我勒兵三十万,旌旗千里,挟□、(案:此下原阙一字)陕右、上党,止于太原,真才子也!”左右皆称万岁。遂诏吴道元、韦无忝、陈闳等,令写《金桥图》。其圣容及上所乘马照夜白,陈闳主之;桥梁、山水、车舆、人物、草树、鹰鸟、器仗、帏幕,吴道玄主之;犬马、驴骡、牛羊、骆驼、熊猿、猪鸡之类,韦无忝主之。其图谓之三绝。
上为皇孙时,风神秀异,英姿隽迈,于朝堂叱武攸暨曰:“我国家朝堂,汝安得恣蜂虿而狼顾耶!”则天闻之,曰:“此儿气概,终当是吾家太平天子。”
玄宗在藩邸时,每岁畋于城南韦杜之间。尝因逐兔,意乐忘反,与其徒十余人,饥倦休息于大树下。忽有一书生,杀驴拔蒜,为具甚备。上顾而奇之。及与语,磊落不凡,问姓名,王琚也。自此每游,必过其舍。或语,多合上意,乃益亲之。及韦氏专制,上忧甚,密言之。琚曰:“乱则杀之,又何虑焉。”上遂纳其谋,平国内难,累拜琚为中书侍郎,预配享。
玄宗洞晓音律,丝管皆造其妙。制作诸曲,随意即成,如不加意。尤爱羯鼓横笛,云:“八音之领袖,诸乐不可为比。”尝遇二月初,诘旦,巾栉方毕,时宿雨始晴,景气明丽,殿庭柳杏将拆。上曰:“对此景物,岂得不为他判断乎?”左右相目,将令备酒。独高力士遣取羯鼓,上临轩纵击一曲,名《春光好》”(原注:上自制也)。神气自得。及顾柳杏皆已发拆,指而笑曰:“不唤我作天公可乎?”嫔嫱侍臣皆称万岁。又尝制《秋风高》,每至秋空迥彻,纤埃不起,即奏之,必远风徐来,庭叶坠下,其神妙如此。
玄宗起凉殿,拾遗陈知节上疏极谏,上令力士召对。时暑毒方甚,上在凉殿,座后水激扇车,风猎衣襟。知节至,赐坐石榻。阴ニ沈吟,仰不见日。四隅积水成帘飞洒,座内含冻。复赐冰屑麻节饮。陈体生寒忄栗,腹中雷鸣,再三请起方许,上犹试汗不已。陈才及门,遗泄狼籍,逾日复故。谓曰:“卿论事宜审,勿以己方万乘也。”
玄宗性俊迈,不好琴。会听琴,正弄未毕,叱琴者曰:“待诏出!”谓内官曰:“速令花奴将羯鼓来,为我解秽。”
玄宗封太山,进次荥阳旃然河,见巨黑龙,命弧矢而亲射之。矢发龙灭;自是旃然伏流,于今百余年矣。按旃然即济水,溢而为荥,遂名旃然。《左传》:“楚涉颍,次于旃然。”即其地。
武后朝,严安之、挺之,昆弟也。安之为长安兵曹,权过京兆,至今为寮者赖安之之术焉。挺之则登历台省,亦有时名。挺之薄妻而爱其子。严武年八岁,询其母曰:“大人常厚玄英(原注:妾也),未尝慰省我母,何至于斯?”母曰:“吾与汝子母也,以汝尚幼,未知之也。汝父薄行,嫌吾寝陋,枕席数宵,遂即怀汝。自后相弃,为汝父离妇焉。”其母凄咽,武亦愤惋。候父出,玄英方睡,武持小铁锤击碎其首。及挺之归,惊愕,视之,已毙矣。左右曰:“小郎君戏运锤而致之。”挺之呼武曰:“汝何戏之甚?”武曰:“焉有大朝人士,厚其侍妾,困辱儿之母乎?故须击杀,非戏也。”父曰:“真严挺之子。”武年二十三,为给事黄门,明年,拥旄西蜀,累于饮筵对客骋其笔札。杜甫拾遗乘醉而言曰:“不谓严挺之乃有此儿也!”武恚目久之,曰:“杜审言孙子拟捋虎须耶?”合坐皆笑以弥缝之。武曰:“与公等饮馔,所以谋欢,何至干祖考耶?”房太尉亦微有所忤,忧怖成疾。武母恐害损贤良,遂以小舟送甫下峡,母则可谓贤也,然二公几不免于虎口矣。李太白作《蜀道难》,乃为房、杜危之也。其略曰:“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非人,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四望长咨嗟。”杜初自作《阆中行》:“豺狼当路,无地游从。”或谓章仇大夫兼琼为陈子昂拾遗雪狱,高侍御适与王江宁昌龄申冤,当时同为义士也。李翰林作此歌,朝右闻之,皆疑严武有刘焉之志,其属刺史章彝因小瑕,武怒,遽命杖杀之。后为彝之外家报怨,严氏之后遂微焉。
颜太师鲁公刻姓名于石,或致之高山之上。或沉之大洲之地,而云“安知不有陵谷之变耶?”
刘司徒玄佐,滑州匡城人。尝出师,经其本县,欲申桑梓之礼于令,令辞曰“不敢”,玄佐叹恨久之。先是,陈金帛数匡,将遗邑僚,以其无知而止。时乡里姻旧,以地近多归之,司徒不欲私擢居将校之列,又难置于贱卒,尽署为将判官。此职列假绯衫银鱼,外视荣之,实处在散冗。其类渐众。久之,有献启诉于公者,乃署他职。
宪宗七岁,德宗抱置膝上,戏曰:“汝是何人,乃在我怀中?”对曰:“是第三天子。”德宗大喜。
郑太穆郎中为金州刺史,致书于襄阳于司空ν,傲睨自若,似无郡僚之礼。书曰:“阁下为南溟之大鹏,作中天之一柱。骞腾则日月暗,摇动则山岳颓。真天子之爪牙,诸侯之龟鉴也。太穆幼孤,二百余口,饥冻两京。小郡俸薄,尚为衣食之忧,沟壑之期,斯须至矣。伏惟贤公息雷霆之威,垂特达之节,赐钱一千贯,绢一千匹,器物一千事,米一千石,奴婢各十人。”且曰:“分千树一叶之影,即是浓阴;减四海数滴之泉,便为膏泽。”于公览书,亦不嗟讶,曰:“郑君所须,各依来数一半。以戎旅之际,不全副其本望也。”又有匡庐符山人,遣童子齐书,乞买山钱百万,公遂与之,仍加纸墨衣服等。又有崔郊秀才者,寓居于汉上,蕴有文艺,而家贫。与姑婢通,其婢端丽,解音律,汉南之最也。姑贫鬻婢于连帅,爱之,以类无双(原注:无双即薛太保爱妾,至今图画观之),给钱四十万。郊思之不已,即强就府署,愿一见焉。其婢因寒食节来从事家还,值郊立于柳阴。马上连泣,誓若山河。崔生赠之以诗曰:“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或有写郊诗于公座,公睹诗,令召崔生,左右莫之测。及见郊,曰:“‘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便是君制也?四百千小哉,何惜一书,不早相示!”遂命婢同归。至于帏幌奁匣,悉为赠饰之物。有客自零陵来,称戎昱使君席上有善歌者,公遽命召焉。戎不敢违,逾月而至,及至,令唱歌,歌乃戎使君送妓之诗。其辞曰:“宝钿青蛾悲翠裙,妆成掩泣欲行云;殷勤好取襄王梦,莫向阳台梦使君。”公曰:“丈夫不能立功业,为异代之所称,岂可夺人爱姬,为己之嬉娱。以此观之,诚可窜身于无人之地。”遂以缯帛赆行,为书谢零陵守。
李尚书翱,潭州席上有舞柘枝者,颜色忧悴。殷尧藩侍御当筵而赠诗曰:“姑苏太守青娥女,流落长沙舞柘枝;满坐绣衣皆不识,可怜粉脸泪双垂。”李公诘其事,乃故姑苏台韦中丞爱姬之女也。李公曰:“吾与韦族,其姻旧矣。”速命更舞衣,即延入与韩夫人(原注:吏部之侄)相见。顾其言语清楚,宛有冠盖风仪,遂于宾榻中,选士嫁之。舒元舆侍郎闻之,赠李公诗曰:“湘江舞罢忽成悲,便脱蛮靴出绛帷;谁是蔡邕琴酒客,魏公怀旧嫁文姬。”李尚书初守庐江,有重系者当大辟,引虑之时,启曰:“昔于群小,专习一艺,愿于贵人之前试之。”乃曰:“长啸也。”公命缓系而听之,曰:“不谓苏门之风,出于赭衣之下。”遂蠲其罪。后镇山南,夜闻长笛之音,而浏亮不绝。问:“是何人吹也?”具云:“府狱重囚。”令明日引来。官吏递相尤怨,夜使囚徒为乐,罪累必深。及至,公曰:“汝之吹竹已得其能。少不事农桑,可为伶人耳。”卒岁而怜愍之,便令奔去。
李相绅督大梁日,闻镇海军进健卒四人,一曰富仓龙,二曰沈万石,三曰冯五千,四曰钱子涛,悉能拔橛角觚之戏。翌日,于球场内犒劳,以老牛筋皮为炙,状瘤魁之脔(原注:魁,酒缸也,盛一斗二升。多以樽槐瘤为之,或铜铸也)。坐于地茵,大半令食之。万石等三人,视炙坚粗,莫敢就食,独五千瞑目张口,两手捧炙,如虎啖肉。丞相曰:“真壮士也,可以扑杀西域健胡。”又令试戏,仓龙等亦不利,独五千胜之。十万之众,为之披靡。于是独留五千,仓龙等退还本道。语曰:“壮儿过大梁,如上龙门也。”城北门常扃,锁不开,开必有事,公命开之。骡子营骚动军府,乃悉诛之,自此遂安也。李公既治淮南,决吴湘之狱,而持法清峻,犯之者无宥,有严、张之风也。狡吏奸豪,潜形匿迹。然出于独见,寮佐莫敢谏之。李元将评事及弟仲将尝侨寓江都,李公羁旅之年,每止于元将之馆,而叔呼之。荣达之后,元将称弟、称侄,皆不悦也;及为孙、子,方似相容。又有崔巡官者,居郑圃,与丞相同年之旧,特远来谒。才到客舍,不意家仆与市人有竞。诘其所以,仆曰:“宣州管驿崔巡官。”下其仆与市人,皆抵极法。令捕崔至,曰:“昔尝识君,到此何不相见也?”崔生叩头谢曰:“适憩旅舍,日已迟晚,相公尊重,非时不敢具陈卑礼。伏希哀怜,获归乡里。”遂縻留服罪,笞股二十,送过秣陵。时人相谓曰:“李公宗叔翻为孙子,故人忽作流囚。”邑人惧祸,渡江过淮者众。主吏启曰:“户口逃亡不少。”丞相曰:“汝不见淘麦乎?秀者在下,糖比随流;随流者不必报来。”自此一言,竟无俞境者。又有少年,势似疏简,自云:“辛氏郎君,来谒丞相。”于晤对之间,未甚周至。先是白居易寄元相诗曰:“闷劝迂辛酒,闲吟短李诗。”且曰:“辛大邱度性迂嗜酒,李二十绅短而能诗。”辛氏郎君,即邱度之子也。因谓李公曰:“小子每忆白二十二丈诗曰:‘闷劝畴昔酒,闲吟廿丈诗。’”李曰:“辛大有此狂儿,吾敢不存旧乎?”凡诸宦族,快辛子之能忤,丞相之受侮。有一曹官到任,仪质颇似府公。府公见而恶之,书其状曰:“著青把笏,也请料钱;睹此形骸,足可骇叹。”左右皆窃笑焉。又有宿将,有过请罚,且云:“老兵倚恃年老,而刑不加,若在军门,一百也决。”竟不免其刑。凡所书判,或是卒然,故趋事者皆惊神破胆矣。初,李公赴荐,尝以《古风》求吕光化温,谓齐员外煦及弟恭曰:“吾观李二十秀才之文,斯人必为卿相。”果如其言。诗曰:“春种一粒粟,秋成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中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先是元相廉察江东之日,修龟山寺鱼池,以为放生之所,戒其僧曰:“劝汝诸僧好自持,不须垂钓引青丝。云山莫厌看经坐,便是浮生得道时。”李公到镇,游于野寺,观元公诗,笑曰:“僧有渔罟之事,必投于镜湖。”后有犯者,遂不恕。复为二绝以示之云:“剃发多缘是代耕,好闻人死恶人生。祗园说法无高下,尔辈何劳尚世情?”“汲水添池活白莲,十千鬣尽生天。凡庸不识慈悲意,自葬江鱼入九泉。”忽有老僧谒,愿以因果喻之。丞相问:“阿师从何处来?”答曰:“贫道从来处来。”遂决二十,曰:“任从去处去。”至如浮薄宾客,莫敢候问,三教所来,俱有区别,海内服其才俊。
李卫公佐武宗,平上党,破回鹘,自矜其功,于平泉庄置构思亭、伐叛亭以自旌。
李丞相回,少尝游覃怀王氏别墅。王氏先世仕宦,子孙以力自业,待之甚厚,回深德之。及贵,王氏子齐其家牒求谒,不得通,于金吾鼓舍伺丞相出,拜于道左,久之方省,曰:“故人也。”遂廪饩之。逾旬,以前术衔除大理评事,取告身面授。旧制:大理寺官初上,召寺僚或在朝五品以上清资保识。王氏本耕田,宗无故旧,复邀回言之。回问:“有状乎?”对曰:“无。”又曰:“有纸乎?”曰:“无。”“袖中何物?”曰:“告身。”即取告身署曰:“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平章事李回识。”仍谓诸曹长曰:“此亦五品以上清资也。”
宣宗幸苑中,回顾仗外舍屋际,有倚竹一竿,可见者止尺余,去御马百步外。遂命弓横综,上挟矢曰:“朕以法制威天下,而党羌穷寇,敢来干我,连年兵不解。我今射此竹,卜其济否。”左右耸观。上攘袖挽弓,一发洞其竹,分而为二,矢贯于外。左右呼万岁,贺于马前。未逾月,羌果灭。
裴相为宣州观察,朝谢后,闲行曲江;荷花盛发,与省ト诸公同游。自慈恩至紫云楼下,见五六人坐水次,裴与诸人憩于旁。中有黄衣,饮酒轩昂,笑语轻脱。裴稍不平,问曰:“君所任何官?”对曰:“诺,即不敢,新授宣州广德县令。”复问裴曰:“押衙所任何职?”曰:“诺,即不敢,新授宣州观察使。”于是奔走而去,一席皆欢,闻者大笑。左右访于吏部云:“有广德县令,已请换罗江令矣。”宣宗在藩邸闻之,常与诸王为笑乐。及即位,裴为丞相,因书麻制回,谓左右曰:“诺,即不敢,新授中书侍郎平章事。”
长孙赵公朝宴,酒酣乐阕,顾群公曰:“无忌不才,幸遇休明之运。因缘宠私,致位上公,人臣之贵可谓极矣。公视无忌,何如越公?”(原注:杨素有大功,封越公)或对曰:“不如。”或曰:“过之。”公曰:“吾自揣诚不羡越公。越公之贵也老,而无忌之贵也少。”
李太师光颜女未聘,从事许当及幕僚因从容次,盛誉一郑秀才词学门阀,冀其选拣。谢曰:“李光颜,一健儿也,遭遇多,偶立微功,岂可妄求名族?已选得一婿也,诸贤未见。”乃召客司小将指之曰:“此即某女之婿也。超三五阶军职,厚与金帛,足矣。”
浑太师,年十一,随父释之防秋。朔方节度使张齐丘戏问:“将乳母来否?”其年立跳功。后二年收石堡城,收龙驹岛,皆有奇数。
马司徒讨李怀光,自太原引兵至宝鼎下营,问其地名,曰:“埋怀村。”大喜曰:“擒贼必矣。”
●卷四 容止
开元中,燕公张说当朝文伯,冠服以儒者自处。玄宗嫌其异己,赐内样巾子,长脚罗幞头,燕公服之入谢,玄宗大喜。
玄宗早朝,百官趋班。上见张九龄风仪秀整,有异于众,谓左右曰:“朕每见张九龄,精神顿生。”
裴仆射遵庆二十入仕,裹折上巾子,未尝随俗样。凡代之移易者五六,而公年九十时,尚幼少所裹者。今巾子有仆射样。
韩晋公久镇浙西,所取宾佐,随其所长,无不得人。尝有故旧子弟投之,与语,更无他能;召之燕而观之,毕席端坐,不旁视,不与比坐交言。后数日,署以随军,令监库门。使人视之,每早入,惟端坐至夕。警察吏卒,无敢滥出入者。
李相国程为翰林学士,以阶前日影为入候。公性懒,每人必逾八砖,后号为八砖学士。
郑瑜为河南尹,送迎中使皆有常处。人吏窥之,马足差跌不出三五步。议者以瑜为河南尹,可继张延赏,而重厚坚正,前后莫有及。
大中十一年正月一日,含元殿受朝,太子太师卢钧年八十,自乐悬南步而及殿墀,称贺上前,举止中礼,士大夫叹之。十二年正月朔,含元殿受朝,太子少师柳公权,亦年八十,复为百官班首,自乐悬南步至殿下,力已委顿,及上尊号“圣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公权误曰“光武和孝。”御史弹之,罚一季俸。世讥公权不能退身自止。
薛调、季瓒同年进士。调美姿貌,人号为“生菩萨”;瓒俊爽,人号为“剑”。调宽恕而瓒猜忌,论者以时人所称,协其性也。刘元章罢江夏入朝,以风标自任。一日,调谒之,倒屣出迎,爱其风韵,去而复留者数四。既去,谓左右曰:“若不见其(案:此下有阙文)也。”调为翰林学士。郭妃悦其貌,谓懿宗曰:“驸马盍若薛调乎?”顷之暴卒,时以为中鸩。卒年四十三,常览镜曰:“薛调岂止四十三乎?”岂尝有言其寿者耶?
杜相审权镇浙西,性宽厚,左右僮仆希见其语。在翰林最久,习于慎密。在镇三岁,自初视事,坐于东厅,至其罢去,未尝易处。虽大臣经过,亦不俞中门。视事之暇,日未夕,非有故,不还私室。端默敛犭各,常若对宾旅。夏日中欲寝息,则顾军将令下帘。或四顾无人,即自起去帘钩,以手捧轴,徐下帘至地,方拱退。进止雍容如画。时杜先达,人谓之老杜相,审权为小杜相。
魏仆射元忠,每立朝,必得常处,人或记之,不差尺寸。
路侍中岩,风貌之美,为世所闻。镇成都日,委执政于孔目吏边咸,日以妓乐自随。宴于江津,都人士女怀掷果之羡,虽卫、潘岳不足为比。善巾裹,蜀人见必效之。后乃翦纱巾之角,以异于众也。闾巷有ㄚ服修容者,人必讥之曰:“尔非路侍中耶?”比至鬻豚之肆,见侩豕者谓屠主曰:“此豚端正,路侍中不如。”用之比方,良可笑也。以官妓行云等十人侍宴,移镇渚宫日,于合江亭离筵赠行云等《感恩多》词。有:“离魂何处断?烟雨江南岸。”至今播于倡楼也。
●卷四 自新
江淮客刘圆,尝谒江州刺史崔沆,称“前拾遗”。沆引坐劝曰:“谏官不可自称,司直、评事可矣。”须臾他客至,圆称曰:“大理司直刘圆。”沆甚赏之。
李,从父弟也。为宋州刺史,闻反状,恸哭,悉驱妻子奴婢,无老幼,量头为枷,自拘于观察使。朝廷悯之,薄贬。
天宝已前,多刺客。李氵公勉为开封府,鞫囚有意气者,咸哀勉求生,纵而逸之。后数岁,勉罢官,客行河北。偶见故囚,迎归,厚待之。告其妻曰:“此活我者,何以报德?”妻曰:“以缣千匹,可乎?”曰:“未也。”“二千匹,可乎?”曰:“未也。”妻曰:“大恩难报,不如杀之。”故囚心动。其僮哀勉,密告勉,被衣乘马而遁。比夜半,百余里至津店。津店老人曰:“此多猛兽,何故夜行?”勉因言其故,未毕,梁上有人瞥下曰:“几误杀死长者!”乃去。未明,携故囚夫妻二首而至示勉。
田神功自平卢兵使授淄青节度,旧官皆偏裨时部曲,神功平受其拜;及此前使判官刘位已下数人并留在院,神功待之亦无降礼。后因围宋州,见李光弼与敕使打球,闻判官张亻参至,光弼答拜。神功大惊,归幕呼刘位问之,曰:“太尉今日见张郎中来,与之拜答,是何礼也?”位曰:“判官幕客,使主无受拜之礼。”神功曰:“公何不早说?”遂令屈诸判官,谢之曰:“神功武将,起自行伍,不知朝廷礼数,误受判官等拜。判官又不言,成神功之过,今还诸公拜。”遂一一拜之。
包谊,江浙人,下第游汉南。与刘太真相会辩难,刘辞屈,责其不敬,谊掷杯中其额。后太真为礼部侍郎,谊应举。太真览其文卷于包侍郎佶之家,初甚惊叹,及视其名,包谊也,遂默然。至出榜,宰相欲有去留,面问太真换一名。太真不能对;忽记谊之姓名,遽言之,遂中第。
魏仆射本名真宰,武后朝被诬构下狱,有司将出之,小吏闻之以告魏,魏喜曰:“汝名何?”曰:“元忠。”遂改从元忠焉。
●卷四 企羡
进士张倬,濮阳王柬之曾孙也。时初落第,两手捧《登科记》顶之,曰:“此《千佛名经》也。”其企羡如此。
卢杞令李揆入蕃,揆对德宗曰:“臣不惮远使,恐死于道路,不达君命。”上恻然,欲免之,谓杞曰:“李揆暮老,无使。”杞曰:“和戎之使,且须谙练,非揆不可。且使揆去,向后差使小于揆年者,不敢辞远使矣。”揆既至,蕃长曰:“闻唐家第一人李揆,公是否?”揆曰:“非也。他那个李揆争肯到此?”恐其拘留,以此谩之也。揆门第第一,文学第一,官职第一。揆致仕东都,大司徒杜公罢淮海也,入洛见之,言及“头头第一”之说。揆曰:“若道门户,有所自,承余裕也;官职,遭遇尔。今形骸凋瘁,看即下世,一切为空,何第一之有?”
苗给事子缵应举次,而给事以中风语涩,而心中至切。临试,又疾亟。缵乃为状,请许入试否。给事犹能把笔,淡墨为书,曰:“入!”其父子之情切如此。其年缵及第。
陆相贽受淮南尉,吏部侍郎不与;顾少连拟与江淮一尉,不伏,竟得之。显其德而自吟曰:“绕阶流氵助,夹砌树阴阴。”□后罢相,□□在假日,敕下不谢官,又贬为忠州司马。大官降敕日,令朝谢。但恐私忌□亦须出入始了。
开元以后,不以姓名而可称者:燕公、许公、鲁公;不以名而可称者:宋开府、陆兖州、王右丞、房太尉、郭令公、崔太尉、杨司徒、刘忠州、杨崖州、段太尉;位卑而名著者:李北海、王江宁、李馆陶、郑广文、元鲁山、萧功曹、独孤常州、崔比部、张水部、梁补阙、韦苏州;二人连呼者:岐薛、燕许(原注:大手笔)、李杜、姚宋(原注:亦曰苏宋)、萧李(原注:文章)。元和后,不以名可称者:李太尉、韦中令、裴晋公、白太傅、贾仆射、路侍中、杜紫微;位卑名著者:贾长江、赵渭南;二人连呼者;元白;又有罗钳吉纲(原注:酷吏),员推韦状(原注:能吏)。又有四夔、四凶。
于良史为张徐州建封从事,每自吟曰:“出身三十年,白发衣犹碧;日暮倚朱门,从未污袍赤。”公闻之,为奏章服焉。
韩仆射皋为京兆尹,韦相贯之为畿甸尉。及贯之人为相,皋为吏部尚书。每至中书,韦常异礼,以申故吏之敬。皋家自黄门以来,三世传执一笏。经祖父所执,未尝轻授于仆人之手。归则别置于卧内一榻,以示敬慎。
赵昭公以旧相为吏部侍郎,考前进士杜元颖宏词登科;及镇荆南,又奏为从事。杜公入相,昭公复掌选;至杜出镇西川,奏宋相申锡为从事。数年,杜以南蛮入寇,贬刺循州,遂卒;宋以宰相被诬,谪佐开州。后数年,昭公始卒。公凡八任铨衡,三领节镇,皆带府号,为尚书,惟不历工部,其兵部太常皆再任。年八十七薨,其间未尝遇重疾。俭素(案:俭素,赵《因话录》作“异数”)寿考,为朝中之首。
权文公德舆,身不由科第,尝知贡举三年,门下所出诸生相继为公相,号得人之盛。
赵郡李氏,元和初,三祖之后,同时一人为相。藩南祖,吉甫西祖,绛东祖,而皆第三。至太和、开成间,又各一人前后在相位。德裕,吉甫之子;固言,藩再从弟:皆第九,珏亦绛之近从。
李尚书益,有宗人庶子同名,俱出于姑臧公;而人谓尚书为文章李益,庶子为门户李益。而尚书尚兼门地焉。尝姻族间有礼会,尚书归,笑谓家人曰:“大堪笑!今日局席,两个座头总是李益。”
李太师逢吉知贡举,榜未放而入相,礼部尚书王播代放榜。及第人就中书见座主,时谓“好脚迹门生”,前世未有。
阳城为朝士,家苦贫,常以布衾木枕质钱数万,人争取之。
李愿司空兄弟九人,四有土地:愿为夏州、徐泗、凤翔、宣武、河中五节度,宪为江西观察、岭南节度,为唐邓、襄阳、徐泗、凤翔、泽潞、魏博六节度,听为夏州、灵武、河东、郑滑、魏博、宁七节度。一门登坛受钺,无比焉。
胡尚书证,河中人。太傅昭公镇河中,尚书建节赴振武,备桑梓礼入谒,持刺称百姓。献昭公诗云:“诗书入京国,旌旆过乡关。”州里荣之。进士赵橹著《乡籍》一篇,夸河东人物之盛,皆实录也。同乡中,赵氏轩冕文儒最著,曾祖父、祖父,世掌纶诰。橹昆弟五人,进士及第,皆历台省。卢少傅宏宣,卢尚书简辞、宏正、简求,皆其姑子也,时称“赵家出”。外家敬氏,先世亦出自河中,人物名望皆谓至盛,橹著《乡籍》载之。
杨仆射于陵在考功时,举李师稷及第。至其子相国嗣复知举,门生集候仆射,而李公在座。时人谓之杨家上下门生。世有姑之婿与侄之婿,谓之上下同门,盖以此况也。
李相石,庾尚书承宣门生,不数年,李佐魏博军,因奏事特赐紫,而庾尚衣绯。人谓李侍御将紫底绯上座主。
李相宗闵知贡举,门生多清雅俊茂;唐冲、薛庠、袁都,时谓之玉笋。
柳公权与族孙,开成中同在翰林,时称大柳舍人、小柳舍人。自祖父郎中芳已来,奕世文学,居清列。久在名场淹屈,及擢第,首冠诸生,当年宏词登高科,十余年便掌纶诰,侍翰苑。性喜汲引,后进多出其门。以诚明待物,不妄然诺,士益附之。
开成三年,书判考官刑部员外郎纥干公,崔相群门生也。纥干及第时,于崔相新昌宅小厅中集见座主;及为考官之前,假居崔相故第,亦于此厅见门生焉。是年科目八人,敕头孙河南,先于雁门公为丞。纥于封雁门公。
文宗自太和乙卯岁后,常戚戚不乐,事稍闲,则必有叹息之音。会幸三殿东亭,见横廊架巨轴,上指谓画工程修己曰:“此《开元东封图》也。”命内臣悬于东庑下。上举玉如意指张说辈叹曰:“使吾得其中一人,则可见开元之理。”
文宗为庄恪太子选妃,朝臣家子女悉令进名,中外为之不安。上知之,谓宰臣曰:“朕欲为太子求汝郑间衣冠子女为新妇,扶出来田舍ぴぴ地,如闻朝臣皆不愿与朕作亲情,何也?朕是数百年衣冠,无何神尧打朕家事罗诃去。”遂罢其选。
冯河南宿之三子陶、宽、图兄弟,连年进士及第,连年登宏词科,一时之盛无比。太和初,冯氏进士十人,宿家兄弟叔侄亦八人焉。
李右丞е年二十九,为尚书右丞。
宣宗好儒,多与学士小殿从容议论,殿柱自题曰:“乡贡进士李某。”或宰臣出镇,赋诗以赠之。凡对宰臣及上言者,必先整容貌,易衣盥手,然后召见。语及政事,即终日忘倦。
宣宗爱羡进士,每对朝臣,问“登第否”?有以科名对者,必有喜,便问所赋诗赋题,并主司姓名。或有人物优而不中第者,必叹息久之。尝于禁中题“乡贡进士李道龙”。宦官知书,自文、宣二宗始。
宣宗尚文学,尤重科名。大中十年,郑颢知举,宣宗索《登科记》。颢表曰:“自武德以后,便有进士诸科。所传前代姓名,皆是私家记录。臣寻委当行祠部员外郎赵,采访诸科目记,撰成十三卷。自武德元年至于圣朝,敕翰林自今放榜后,仰写及第人姓名及所试诗赋题目进入,仰所司逐年编次。”
李某为中丞,奏孔尚书温、徐相商为监察御史。孔为中丞,李在外多年,除宗正少卿,归而为丞郎。每燕集,时人以为盛事。
大中九年,沈侍郎询以中书舍人知举。其门生李彬父丛为万年令,同年有起居之会。仓部李郎中时在座,因戏诸进士曰:“今日极盛,某与贤座主同年。”谓郴州李侍郎也。众皆以为异。是日数公皆诣,宾客冯尚书审,则又郴州座主杨相国之同年也,举座异之。
张不疑进士擢第,宏词登科。当年四府交辟。江西李中丞凝、东川李相回、淮南李相绅、兴元归仆射融,皆当时盛府。不疑赴淮南命,到府未几,以协律郎卒。不疑娶崔氏,以不协出之,后娶颜氏。
东夷有识山川者,偏礼五岳,一拜而退;惟入关望华山,自关西门步步礼拜。至山下,仰望叹诧,七日而去。谓京师衣冠文物之盛,由此而致。
崔起居雍,少有令名,进士第,与郑颢齐名。士之游其门者多登第,时人语为崔雍、郑颢世界。
崔雍自起居郎出守和州,遇庞勋寇历阳,雍弃城奔浙西,为路岩所构,赐死。雍兄明、序、福兄弟八人皆进士,列甲乙科。当时号为点头崔家。
崔澹容貌清瘦明白,擢第升朝,崔铉辟入幕。先是朝中以流品为朋甲,以名德清重者为首。咸通中,李都为大龙甲头,沙汰名士,以经纬其伍。渭,澹兄弟也;澹在品中,以涓强侵为粗,卒不取焉。渭卑屈欲见取,其党皆避之。
琅邪王氏与太原皆同出于周。琅邪之族世贵,号“饣崔头王氏”,太原子弟争之,称是己族,然实非也。太原自号“镂王氏”。崔氏,博陵与清河亦上下。其望族,博陵三房。第二房虽长,今其子孙即皆拜第三房子弟为伯叔者,盖第三房婚娶晚迟,世数因而少故也。姑臧李氏亦然,其第三房,皆受大房、第二房之礼。清河崔氏亦小房最著,崔程出清河小房也。世居楚州宝应县,号“八宝崔氏”。宝应本安宜县,崔氏梦捧八宝以献,敕改名焉。程之姨,北门李相蔚之夫人;蔚乃姑臧小房也,判盐铁。程为扬州院官,举吴尧卿。蔚以为得人,竟乱擢之任。程累郡无政绩,小杜相闻程诸女有容德,致书为其子让能娶焉。程初辞之,谓人曰:“崔氏之门,若有一杜郎,其何堪矣。”而杜相坚请不已,程不能免,乃于宝应诸院取一娣侄嫁之。其后让能贵,为国夫人,而程之女不显。
进士举人各树名甲,元和中语曰:“欲入举场,先问苏、张。苏、张犹可,三杨杀我。”
后有东西二甲,东呼西为“茫茫队”,言其无艺也。
开成、会昌中,又曰:“鲁、绍、瑰、蒙,识即命通。”又曰:“郑、杨、段、薛,炙手可热。”又有“薄徒”“厚徒”,多轻侮人,故裴泌侍御作《美人赋》讥之。后有瑰值、韦罗甲,又曰:“瑰、值、都、雍,识即命通。”又有大小二甲。又有注已甲。又有四字甲,言“深辉轩庭”。又四凶甲。又“芳林十哲”,言其与宦官交游,若刘晔、任江洎、李岩士、蔡铤、秦韬玉之徒。铤与岩士各将两军书题,求华州解元,时谓对军解头。太和中,又有杜颛、窦训、萧ㄍ,极有时称,为后来领袖。
杜自拾遗赐绯后,应举及第,又拜拾遗,时号“著绯进士”。郑延昌相公为京兆尹,兼知贡举。
白居易葬龙门山。河南尹卢贞刻《醉吟先生传》于石,立于墓侧。相传洛阳士人及四方游人过瞩墓者,必奠以卮酒,故冢前方丈之土常成渥。
崔魏公铉与江西李侍郎骘同在李相石襄阳幕中。铉自下追入,不二年拜丞相。骘时在幕,为李相草贺书曰:“宾筵初启,曾陪樽俎之欢;将幕未移,已在陶钧之下。”(原注:杜佑佐权德舆幕,李珏佐牛僧孺幕,后与使主同为相)
郑裔绰为浙东观察使,奏侍御史郑公绰为副使。幕客与府主同姓联名甚寡。
咸通末,郑浑之为苏州录事,谈铢为鹾院官,钟辐为院巡,俱广文。时湖州牧李超、赵蒙相次俱状元。二郡地土相接,时为语曰:“湖接两头,苏连三尾。”
苏员外粹与母弟冲俱郑都尉颢门生。后粹为东阳守,冲为信阳守,欲相见境上,本府许之。两郡之守,携宾客同府主出省,俱自外郎,兄弟之荣少比。
范阳卢,自兴元元年癸亥德宗幸梁洋,二年甲子,鲍防侍郎知举,至乾符二年乙未崔沆侍郎知举,计九十二年,而二年停举;九十年中,登进士者一百一十六人,诸科在外。而为字皆联子。(案:此句疑有讹误)所不联者不十数人。然而世谓卢氏不出座主。自唐来,唯景云二年考功员外郎卢逸知举,后无继者。韦都尉保衡常怪之。咸通十三年,卢庄为阁长,都尉欲以知礼部,庄七月卒。卢相携在中书,以为耻。广明元年,乃追陕州卢渥中丞入知举;帖经后,黄巢犯阙,天子幸蜀,韦昭度侍郎于蜀代之,放十二人。
闽自贞元以前,未有进士。观察使李始建庠序,请独孤常州及为《新学记》云:“缦胡之缨,化为青衿。”林藻弟蕴与欧阳詹睹之叹息,相与结誓,继登科第。
薛元超谓所亲曰:“吾不才,富贵过人。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
高宗承贞观之后,天下无事。上官侍郎仪独持国政,尝凌晨入朝,循洛水堤,步月徐辔,咏云:“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音韵清亮,群公望之,犹若神仙焉。
玄宗既诛韦氏,擢用贤良,革中宗之政,依贞观故事。有志者莫不想太平。中书令姚元崇、侍中宋、御史大夫毕构、河南尹李杰,皆一时之选,时人称姚、宋、毕、李焉。
开元二十三年,加荣王已下官,敕宰臣入集贤院,分写告身以赐之。侍中裴耀卿因入书库观书,既而谓人曰:“圣上好文,书籍之盛事,自古未有。朝宰充使,学徒云集,官家设教,尽在是矣。前汉有金马、石渠,后汉有兰台、东观;宋有总章,陈有德教;周则虎门、麟趾,北齐有仁寿、文林;虽载在前书,而事皆琐细,方之今日,则岂得扶轮捧毂者哉!”
●卷四 伤逝
天宝十五载正月,安禄山反,陷洛阳。王师败绩,关门不守。车驾幸蜀,次马嵬驿,六军不发,赐贵妃死,然后驾发。行至骆谷,上登高平,马上谓力士曰:“吾仓皇出狩,不及辞宗庙。此山绝高,望见秦川。吾今遥辞陵庙。”下马东向再拜,呜咽流涕,左右皆泣。又谓力士曰:“吾取张九龄之言,不至于此。”乃命中使往韶州,以太牢祭之。既而取长笛吹自制曲,曲成复流涕,诏乐工录其谱。至成都,乃进谱而请名,上已不记,顾左右曰:“何也?”左右以骆谷望长安索长笛吹出对之。良久,曰:“吾省矣。吾因思九龄,可号为《谪仙怨》。”有人自西川传者,无由知其本末,但呼为《剑南神曲》。其音怨切动人。大历中,江南人盛传。随州刺史刘长卿左迁睦州司马,祖筵闻之,长卿随撰其词,意颇自得,盖亦不知事之始。词云:“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去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其后,台州刺史窦宏馀以长卿之词虽美,而与本曲意兴不同,复作词以广不知者,其词曰:“胡尘犯阙冲关,金辂提携玉颜。云雨此时消散,君王何日归还?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独望天边初月,蛾眉独自弯弯。”
德宗初登勤政楼,外无知者。望见一人,衣绿乘驴戴帽,至楼下,仰视久之,亻免而东去。上立遣宣示京尹,令以物色求之。君召万年捕贼官李铭,使促求访。李尉伫立思之,曰:“得必矣。”出召干事所由,春明门外数里内,应有诸司旧职事伎艺人,悉搜罗之,而绿衣果在其中。诘之,对曰:“某天宝旧乐工也。上皇当时数登此楼,每来,鸱必集楼上,号‘随驾老鸱’。某自罢居城外,更不复见。今群鸱盛集,又觉景象宛如昔时,必知天子在上,悲喜且欲泣下。”于是敕尽收此辈,却系教坊。李尉亦为京尹所擢用,后至郡守。
贞元四年,刘太真侍郎入贡院,寄前主司萧听尚书诗曰:“独坐贡闱里,愁心芳草生;山公昨夜事,应见此时情。”
太和九年,仇士良诛王涯、郑注,上或登临游幸,虽百戏列于前,未尝少悦。往往瞠目独语,左右不敢进问。题诗云:“辇路生春草,上林花发时。凭高何限意,无复侍臣知。”更于殿内看牡丹,翘足凭栏,诵舒元与《牡丹赋》云:“俯者如愁,仰者如悦,开者如语,合者如咽。”久之,方省元舆词,不觉叹息泣下。时有宫人沈阿翘为上舞《河满子》词,声态宛转,锡以金臂环。乃问其从来,阿翘曰:“妾本吴元济女。元济败,因入宫。”
王太尉播,少贫,居瓜洲寄食,多为人所薄。及登第,历荣显,掌盐铁三十余年。自刘忠州之后,无如播者。后镇淮南,乃游瓜洲故居,赋诗感旧。李卫公出在蜀关,而致和其诗以寄播。
宣宗以宪宗常幸青龙寺,命复道开便门,至寺升眺,追感者久之。
杜豳公丧公主,进状请落驸马都尉,云:“臣每见官衔有‘驸马’字,凄感难胜。”
太宗谓梁公曰:“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尝保三镜,用防己过。今魏徵殂逝,一镜亡矣。”
太宗闻虞监亡,哭之恸曰:“石渠、东观之中,无复人矣!”
杜羔有至性。其父为河北尉卒,母非嫡,经乱不知所之,羔常抱终身之感。会堂兄兼为潞州府判官,鞫狱于私第,有老妇辩对,见羔出入,窃谓人曰:“此少年状类吾夫。”诘之,乃羔母也,自此迎归。又往求先人之墓,邑中故老已尽,不知所询。馆于佛寺,日夜悲泣。忽视屋柱烟煤之下,见字数行,拂而视之,乃其父遗迹,言:“我子孙若求吾墓,当于某村某家问之。”羔号哭而往,果有老父年八十余,指其邱垅,遂得归葬。
●卷四 栖逸
宣州当涂隐居山岩,即陶贞白炼丹所也,炉迹犹在。后为佛舍。有僧名彦范,俗姓刘,虽为沙门,而通儒学,邑人呼为刘九经。颜鲁公、韩晋公、刘忠州、穆监宁、独孤常州,皆与之善。各执经受业者数十人。年八十,犹强精神,僧律不亏。唯颇嗜饮酒,亦不乱。学者有携壶至者,欣然受之。每饮三数杯,则讲说方锐。所居有小圃,自植茶,为鹿所损,众劝以短垣隔之,诸名士悉为运石共成。穆兵部贽事之最谨。尝得美酒,密以小瓷壶置于怀中,累石之际,白师曰:“有少好酒,和尚饮否?”彦范笑而满引,徐谓穆曰:“不用般石,且来听书。”遂与剖析奥旨,至多不倦。人有得穆兵部遗彦范书者,其辞云:“某偶忝名宦,皆因善诱。自居班列,终日尘屑。却思昔岁,临清涧,荫长松,接侍座下,获闻微言。未知何时复遂此事?遥瞻水中月,岭上云,但驰攀想而已。和尚薄于滋味,深于酒德,所食仅同婴儿,所饮或如少壮。常恐尊体有所不安,中夜思之,实怀忧恋。”其诚切如此。月日之下,称门人姓名状和尚前。
元和初,南岳道士田良逸、蒋含宏有道业,远近称之,号曰“田、蒋”。良逸天资高峻,虚心待物,不为表饰。吕侍郎渭、杨侍郎凭观察湖南,皆师事之。潭州旱,祈雨不应,或请邀之,杨曰:“田先生岂为人祈雨者耶?”不得已迎之。良逸蓬发敝衣,欣然就舆。到郡亦终无言,即日降雨。所居岳观,内建黄坛场已具,而天阴晦,弟子请先生祈晴,良逸亦无言,岸帻垂发而坐。左右整冠履,扶而升坛,亦遂晴霁。尝有村老持一绢襦来施,良逸对众便著,坐客窃笑,不以介意。杨凭尝迎至潭州,良逸方洗足,使到,乘小舟便行,侍者以履袜追及于衡门,即于门外坐砖阶著袜,若无人在旁。杨自京尹谪临贺尉,使使候之,遗以银器。良逸受之,便悉付门人。使还,良逸曰:“报汝阿郎,不久即归,勿忧也。”未几,杨果移杭州长史。良逸未尝干人,人至亦不送,不记人官位姓名,第与吕渭分最深。后吕郎中温为衡州刺史,因祭岳候先生,告以使君“侍郎之子”。及温入,良逸下绳床,抚其背曰:“你是吕渭儿子耶?”温泫然降阶,先生亦不止,其真率如此。良逸母为喜王寺尼,寺中皆呼良逸为小师。良逸常日负两束薪以奉母,或自有故不及往,即弟子代送之。或传寺众晨起,见一虎在田媪门外,走以告媪,媪曰:“毋怪,应是小师使致柴耳。”蒋君含宏有操尚,时人以为不及良逸。然二人齐名,常兄事良逸。含弘善符术,后居九真观,曾使弟子至县市斋物,不及期还,诘其故,云:“于山口遇猛虎,当道不去,以故迟滞。”含宏曰:“吾居此庇渠已多时,何敢如此!”即以一符置所见处,明日虎踣符下。含弘闻之,曰:“吾本以符却之,岂知遂死。既以害物,安用术为?”取符焚之,后不复留意。又有欧阳平者,行业亦高,兄事含弘,而道业不及也。欧阳曾一夕梦三炉自天而下,若有召说。既寤,潜告人曰:“二先生不久去矣,我继之。”俄而田良逸死,含弘次年卒。桐柏山陈寡言、徐虚符、冯云翼三人,皆田之弟子也。衡山周混,蒋之弟子也。陈、徐在东南,品地比田、蒋,而冯在欧阳之列。周自幼入道,善科法,亦为南岳之冠。
江南多名僧,贞元、元和已来,越州有清江、清昼,婺州有乾俊、乾辅。时谓之会稽二清,东阳二乾。
白居易少傅分司东都,以诗酒自娱,著《醉吟先生传》以自叙。卢尚书简辞有别墅,近伊水,亭榭清峻。方冬,与群从子侄同登眺嵩洛。既而霰雪微下,说镇金陵时,江南山水,每见居人以叶舟浮泛,就食菰米鲈鱼,思之不忘。逡巡,忽有二人,衣蓑笠,循岸而来,牵引篷艇。船头覆青幕,中有白衣人与衲僧偶坐;船后有小灶,安铜甑而炊,卯角仆烹鱼煮茗,溯流过于槛前。闻舟中吟笑方甚。卢叹其高逸,不知何人。从而问之,乃告居易与僧佛光,自建春门往香山精舍。
李瞻,汉之子,有文学,气貌淳古。非其人,虽富贵不交也。累迁司封郎中,归茅山,拜给事中,不就。两京乱,竟不罹其祸。
李尚书褒,晚年修道,居阳羡川石山后。长子召为吴兴,次子昭为常州,当时荣之。
吴郡陆龟蒙,字鲁望,旧族也。其父宾虞,进士甲科,浙东从事、侍御史,家于苏台。龟蒙幼精六籍,弱冠攻文,与颜荛、皮日休、罗隐、吴融为益友。性高洁,家贫,思养亲之禄,与张搏为吴兴、庐江二郡ヘ。著《吴兴实录》四十卷,《松陵集》十卷,《笠泽丛书》三卷。丞相李公蔚、卢公携景重之。罗给事寄陆诗云:“龙楼李丞相,昔岁仰高文;黄阁今无主,青山竟不焚。”盖尝有征聘之意。唐末以左拾遣授之,诏下之日,疾终。光化三年,赠右补阙。吴侍郎融立传贻史官,右补阙韦庄撰诔文,相国陆希声撰碑文,给事中颜荛书。皮日休博士为诗友,寇死浙中。方干诗名著于吴中,陆未许之。一旦顿作诗五十首,装为方干新制,时辈吟赏降仰,陆谓曰:“此乃下官效方干之所作也。方诗在模范中尔。”奇意精识者亦然之。薛许州能以诗道为己任,还刘梦得诗卷,有诗云:“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终。”讥刘不能变态,乃陆之比也。
天宝之乱,元结自汝坟率邻里南投襄汉,保全者千余家。乃举兵宛叶之间,有城守寇之力。结,天宝中称中行子。始在商余山,自称元子。逃难入猗干沮,始称猗干子。或称浪士。渔者呼为聱叟,酒徒呼为漫郎。
崔赵公尝问径山曰:“弟子出家得否?”径山曰:“出家是大丈夫事,非将相所为也。”
大历中,关东饥疫,人多死。荥阳人郑损,率有力者,每乡为一大墓,以葬弃尸,谓之乡葬,翕然有仁义之声。损,卢藏用之甥,不仕,乡里号为云居先生。
竟陵僧于水滨得婴儿者,育为弟子。稍长,自筮得《蹇》之《渐》。繇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乃姓陆氏,字鸿渐,名羽。有文学,多意思,耻一物不尽其妙。最晓茶。巩县为瓷偶人,号“陆鸿渐”。买十器,得一“鸿渐”。市人沽茗不利,辄灌注之。羽于江湖称竟陵子,于南越称桑苎翁。贞元末卒。
韩愈好奇,尝与客登华山绝顶,度不可下返,发狂恸哭,为遗书。华阴令百计取之,乃下。
阳城居夏县,拜谏议大夫;郑钢居阌乡,拜右拾遗;李周南居曲江,拜校书郎。时人以为转远转高,转近转卑也。
●卷四 贤媛
高祖乃炀帝友人,炀帝以图谶多言姓李将王,每排斥之。而后因大会,炀帝目上,呼为阿婆面。上不怿,归家色犹摧沮。后怪而问,久之方说:“帝目某为阿婆面。”后喜曰:“此可相贺。公是袭唐公,‘唐’之为言‘堂’也,阿婆面是‘堂主’。”上大悦。
上都崇胜寺有徐贤妃妆殿。太宗召妃,久不至,怒之。因进诗曰:“朝来临镜台,妆罢且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
狄仁杰为相,有卢氏堂姨,居午桥南别墅,未尝入城。仁杰伏腊,每修礼甚谨。尝雪后休假,候卢氏安否,适见表弟挟弧矢携雉兔来归,羞味进于堂上。顾揖仁杰,意甚轻傲。仁杰因启曰:“某今为相,表弟有何欲,愿悉力从其意。”姨曰:“吾止有一子,不欲令事女主。”仁杰惭而去。
玄宗柳婕妤有才学,上甚重之。婕妤妹适赵氏,性巧慧,因使工镂板为杂花,象之而为夹结。因婕妤生日,献王皇后一匹。上见而赏之,因敕宫中依样制之。当时甚秘,后渐出,遍于天下,乃为至贱所服。
柳婕妤生延王。肃宗每见王,则语左右曰:“我与王兄弟中更相亲,外家皆关中贵族。”盖柳氏奕叶贵盛,人物尽高,方舆公、康城公,皆《北史》有传矣。睦州俊迈,风格特异。自隋之后,家富于财。尝因调集至京师,有名娼曰娇陈者,姿艺俱美,为士子之所奔走。睦州一见,因求纳焉。娇陈曰:“第中设锦帐三十重,则奉事终身矣。”本易其少年,乃戏之也。翌日,遂如言,载锦而张之以行。娇陈大惊,且赏其奇特,竟如约,入柳氏之家,执仆媵之礼,节操为中表所推。玄宗在人间,闻娇陈之名。及召入宫见上,因涕泣,称痼疾且老,上知其不欲背柳氏,乃许其归。因语之曰:“我闻柳家多贤女子,可以备职者,为我求之。”娇陈乃以睦州女弟对。乃选入充婕妤,生延王及永穆公主焉。
玄宗在禁中尝称阿瞒,亦称鸦。寿安公主是曹野那姬所生也,以其九月而诞,遂不出降。常令衣道衣,主香火,小字虫娘,玄宗呼为师娘。时代宗起居,上曰:“汝在东宫,甚有令誉也。”因指寿安曰:“虫娘是鸦女,汝后可与一名号。”及代宗在灵州,遂命苏发尚之,封寿安公主也。
刑部郎中元沛之妻刘氏,全白之妹,贤而有文学,著《女仪》一篇,亦曰《直训》。刘既寡居,奉道受于吴筠先生,清苦寿考。长子固,早有名,官历省郎、刺史、国子司业;次子察,进士及第,累佐使府,后隐居庐山。察之长子,好道不仕;次子充,进士及第,亦尚道家。
和政公主,肃宗第三女也,降柳潭。肃宗宴于宫中,女优有弄假官戏,绿衣秉简,谓之参军椿。天宝末,番将阿布思伏法,其妻配掖庭,为善优,因使隶乐工。是日遂为参军椿。上及侍宴者笑乐,公主独亻免首果眉不视。上问其故,公主遂谏曰:“禁中侍女不少,何必须得此人?使阿布思真逆人也,其妻亦同刑人,不合近至尊之座;果冤横,又岂忍使其妻与群优杂处,为笑谑之具哉?妾虽至愚,深以为不可。”上亦悯恻,遂罢戏,而免阿布思之妻。由是贤重。公主即柳晟母。
郭子仪镇汾阳时,殿中柳并为掌书记。柳君有母,汾阳王每因大燕,尝诫左右曰:“柳侍御太夫人就棚,可先来告。”及赵夫人舆至,王降阶与僚属序立候,至棚而退。尝谓柳君曰:“子仪幼孤,不识奉养。今日幸忝恩宠逾望。虽为贵盛,宾无侍御之荣。”因呜咽久之。又曰:“若太夫人许见顾子仪之家,当使南阳夫人以下执爨,子仪自捧馔。”而赵夫人以清洁自居,终不一往。
刘玄佐贵为将相,其母月织缣一匹,示不忘本。每观玄佐视事,见县令走阶下,退必语玄佐:“贵为将相。吾向见长官白事卑敬,不觉恐悚。思汝父为吏本县时,常畏长官汗忄栗。今尔当厅据案待之,亦何安也?”因喻以朝廷恩寄之重,须务捐躯,故玄佐终不失臣节。
陆相贽知举,放崔相群。群知举,而陆氏子简礼被黜。群妻李夫人谓群曰:“子弟成长,盍置庄园乎?”公曰:“今年已置三十所矣。”夫人曰:“陆氏门生知礼部,陆氏子无一得事者,是陆氏一庄荒矣。”群无以对。
穆宗大渐,内臣议请郭太后临朝。太后曰:“向者武后妖蠹,幻惑高宗,擅亲庶政;及中宗践位,蒙掩圣德,遽行迁逮,几于革命。赖宗社威,神器再复。每闻其说,未尝不疾首痛心。奈何今日吾儿厌世,卿等骤兴此议?我家九个与武氏同流。先祖汾阳王有社稷大勋,我外氏□门阀赫奕,我礼嫔帝室,非复嫔嫱之比,岂可污彤管继悖逆者耶?今皇太子聪睿,卿等各宜慎择耆旧,亲侍左右,远屏邪佞,勿令近密。宰相任重德名贤,内官勿干时政,吾所愿也。”遂取制裂之。时太后兄钊任太常卿,闻其议,密进疏于太后曰:“果徇此请,当率子弟纳官爵,归田园。”太后览疏,泣曰:“我祖尽忠于国,余庆钟于我兄。”
刘异赴分宁,安平公主辞,以异侍女从。宣宗曰:“此何人也?”曰:“刘郎音声人。”上喜安平不妒,顾左右曰:“与作主人,不令与宫娃同处。”
太宗尝罢朝,怒曰:“会须杀田舍汉!”文德皇后谓帝曰:“谁触忤陛下?”帝曰:“岂过魏徵,每廷辱我常不自得。”后退而具朝服,立于廷。帝惊曰:“皇后何为若是?”后曰:“妾闻主圣臣忠。今陛下圣明,致魏徵得直言;妾备数后官,安敢不贺?”
高宗乳母卢氏,本滑州总管杜才干妻。以谋逆诛,故虏没入官。帝既即位,封燕国夫人,品第一。卢既藉恩宠,屡诉及杜□氏;临亡,复请与才干合葬,帝以获罪先朝,亦不许之。
陇西李知璋,妻荥阳郑氏,雅不见重。知璋为江夏尉,因醉杖杀人母,其子入复仇。知璋与郑以床拒门,仇者推窗而入,郑急以身蔽知璋,举手承刃,右臂既落,复伸左臂,仇复断之,犹以身代夫死。方怀妊,仇者以刀铄其腹,胎出于外而陨。乃害知璋,及其二子。州司以闻,坐死数十人。
太宗造玉华宫于宜春县,徐充容谏曰:“妾闻为政之本,贵在无为;切见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阙初建,南宫翠微,曾未逾时,玉华创制。虽复因山藉水,非架筑之劳;损之又损,颇有无功之费。终以茅茨示约,犹兴求石之疲。假使和顾取人,岂无烦扰之弊?是以卑宫菲食,圣主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之作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不竭;不用而息之,则人胥悦矣。”充容名惠,孝德之女,坚之姑也。文彩绮丽,有若天生。太宗崩,哀慕而卒,时人伤异之。
蜀之士子,莫不沽酒,慕相如涤器之风。陈会郎中家以当垆为业。为不扫官街,吏殴之。其母甚贤,勉以修进,不达不要归乡,以成名为期。每岁举粮纸笔衣服仆马,皆自成都赍至中都助业。后业成八韵,唯《螗螂赋》大行。元和元年及第。李相固言览报状,处分厢界收下酒旆,阖其户。家人犹拒之。逡巡,贺登第,实圣善奖谕之力也。后为白中令婿,西川副使,连典彭、汉两郡而终。
尚书左丞相李е有清德。其妹,刘晏妻也。晏方秉权,尝造医,延至寝室。见其门帘甚弊,乃令人潜度广狭,以鹿竹织成,加缘饰,将以赠е。三携至门,不敢发言而去。
江左之乱,江阴尉邹待征妻薄氏为盗所掠,密以待征官告托于村媪,而后死之。李华为《哀节妇赋》以行于世。
●卷五 补遗(起高祖至代宗)
(案:以下《补遗》四卷,并采自《永乐大典》,原分门目,已不可考见,今略以时代为次,无时代者编附于后)
高祖既受隋禅,坐太极前殿,会朝之次,忽报南山急,贼不测。安南大首领冯盎前奏曰:“急击之,必退散,无能为也。”遣百骑御之。俄顷报贼南遁,上召盎曰:“卿安能远料贼果败退?”盎曰:“奏报之时,臣望气,云形似树。辰在金,金能克木,击之必胜。”上喜,面赐金带。
武德末年,突厥至渭桥,控弦四十万。太宗初亲庶政,驿召李卫公问策。时发诸州府军未至,长安居人胜兵者不过数万。突厥精骑腾突挑战,日数十合。帝怒,欲击之。靖请倾府库,邀其归路,帝从其言,突厥兵遂退。于是据险邀之,遂弃老弱而遁。获马数百匹,金帛一无遗焉。
李密挂《汉书》牛角,行且读。
隋大业中,李卫公上书,高祖终不为人臣,请速去之。后高祖入京师,靖与滑仪、卫文升等俱见收。卫、滑既死,太宗虑囚,见靖,引与语,因请于高祖免之。始随赵郡王孝恭南征,清巴、汉,擒萧铣,荡一扬、越,师不留行,皆靖之力也。
英公始与单雄信俱仕李密,结为兄弟。密既亡,雄信降世充,来归国。雄信壮勇过人。后与海陵王元吉围洛阳。元吉恃膂力,每行围。世充召雄信告之,酌以金碗,雄信尽饮,驰马而出,枪不及海陵者一尺。惶遽,连呼曰:“阿兄!此是主。”雄信乃揽辔而止,顾笑曰:“胡不缘尔,且竟死!”世充既平,雄信将就戮,英公请之不得,泣而退。雄信曰:“我固知汝不了。”曰:“平生誓共灰土,岂敢相忘?但将身许国,义不两合,虽不死之,且顾兄妻子如何?”因以刀割其股肉以授信,曰:“示不亏前誓。”雄信食之不疑。
高宗立武后。褚河南谋于赵公无忌、英公,将以死争。赵公请先入,褚曰:“太尉,国之元舅,脱事不如意,使上有恶舅之名,不可。”英公请先入,褚曰:“司空,国之元勋,有不如意,使上有逐良臣之名,不可。遂良出自草茅,无汗马之功,蒙先帝殊遇,以有今日。自当不讳之时,躬奉遗诏,若不效其愚衷,何以下见先帝?”揖二公而入。帝深纳其言,事遂中寝。
中宗正位后,有武当县丞寿春周憬,慷慨有节义,乃与王驸马同皎谋诛武三思。事发,同皎见害,憬逃于比干庙中刎死。临死谓曰:“比干,纣之忠臣也;傥神道有知,明我以忠见杀。”
虬须客,姓张氏,赤发而虬须。时杨素家红拂妓张氏奔李靖,将归太原。行次灵桥驿,既设床,炉中煮肉,张氏以发长垂地,立梳床前,靖方刷马,忽虬须客乘驴而来,投革囊于炉前,取枕欹卧,看张氏梳头。靖怒,未决。张氏熟视其面,一手映身摇示靖,令勿怒。急急梳头毕,敛衽前问其姓氏。卧客曰:“姓张。”张氏对曰:“妾亦姓张,合是妹。”遽拜之。问第几,曰:“第三。”亦问第几,曰:“最长。”遂喜曰:“今日幸逢一妹。”张氏遥呼曰:“李郎,且来拜三兄!”靖骤拜之,遂环坐。客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计已熟矣。”客曰:“饥。”靖出市胡饼,客抽腰间匕首切肉,共食之竟,以余肉乱切饲驴。客曰:“何之?”曰:“将避地太原。”客曰:“有酒乎?”曰:“主人西,则酒肆也。”靖取酒一斗。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食乎?”靖曰:“不敢。”遂开革囊,取出一人头,并心肝;却以头贮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天下负心者也。衔之二十年,今始获之,吾憾释矣!”又曰:“观李郎仪形器宇,真丈夫也!亦闻太原有异人乎?”曰:“尝识一人,余谓之真人也,其余将相而已。”曰:“其人何姓?”曰:“某之同姓。”“年岁?”曰:“仅二十。”曰:‘今何为?”曰:“州将之子也。”曰:“李郎能致吾一见乎?”曰:“靖之友刘文静者与之善,因文静见之可也。然兄欲何为?”曰:“望气者云:‘太原有奇气。’使吾访之。李郎何日到太原?”曰:“靖计之,某日当达。”曰:“达之明日方曙,候我于汾阳桥。”言讫,乘驴而去。其行如飞,回顾已失矣。公与张氏且惊且惧。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无畏也。”促鞭而行。及期,入太原,候之,相见大喜。偕诣刘氏,诈谓文静曰:“有善相者思见郎君,请迎之。”文静素奇其人,方议匡辅,一旦闻客有知人者,其心可知,遽致酒延之。使回而到,不衫不履,裼裘而来,神气扬扬,貌与常异。虬须默然,于坐末见之,心死。饮数杯而起,招靖曰:“真天子也!吾见之,十得八九矣。然须道兄见之。李郎宜与一妹复入京。某日午时,访我于马行东酒楼下,有此驴及瘦骡,即我与道兄俱在其上矣。”又别而去之。靖与张氏及期访焉,宛见二乘,揽衣登楼,而虬须与道士方对饮。见靖惊喜,召对环饮十数巡,曰:“楼下匮中有钱十万,可择一深隐处,驻一妹,某日复会我于汾阳桥下。”靖如期至,则道士与虬须已先到矣。仍俱诣文静。时方奕棋,揖起而话心焉。文静飞书迎文皇,看道士对奕,虬须与靖旁立焉。俄而文皇到来,精彩惊人。揖而坐。神气清朗,满坐风生,顾盼伟如也。道士一见,惨然,失棋子,曰:“此局输矣!输矣!于此失却局,奇哉!救无路矣!复奚言!”奕罢请去。既出,谓虬须曰:“此世界非子世界,他方图之可矣。勉之,勿以为念。”因共入京。虬须曰:“计李郎之程,某日方到。到之明日,可与一妹同诣某坊小宅相访。欲令新妇祗谒,兼议从容,无前却也。”言毕,吁嗟而去。靖策马而归。遂与张氏同往。见一小板门,扣之,有应者云:“三郎令候李郎、一娘子久矣。”延入重门,门愈壮丽。奴婢四十余人,罗列庭前。奴二十人,引靖入东厅;婢二十人,引张氏入西厅。厅之陈设,颇极精异,巾箱、妆奁、冠盖、首饰之盛,非人间之物。巾栉既毕,又请更衣,衣甚珍奇。既毕,传云:“三郎来!”乃虬须也。纱帽裼裘,亦有龙虎之状。欢然相见,催其妻出拜,盖真天人也。于是四人对坐,牢馔毕陈,女乐列奏。其饮食妓乐,若自天降,非人间之物。食毕行酒,而家人自堂来舁出两床,各以锦绣帕覆之。既呈,尽去其帕,乃文簿钥匙耳。虬须指谓曰:“此珍宝货泉之数,吾所有悉以充赠。向者本欲于此世界求事,或当一二十年,建少功业。今既有主,住亦何为?太原李氏,真英主也。海内即当太平。李郎以奇特之才,辅清平之主,竭忠尽行,必极人臣。一妹以天人之资,蕴不世之艺,从夫之贵,荣极轩裳。非一妹不能识李郎,亦不能存李郎;非李郎不能遇一妹,亦不能荣一妹。起陆之渐,际会如斯,虎啸风生,龙吟云起,固当然也。将予之赠,以佐真人,赞功业也。勉之哉!此后十余年,东南数千里外有异事,是吾得志之秋也,妹与李郎可沥酒相贺。”因命家仆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言毕,与其妻戎装,从一奴,乘马而去。数步乃不复见。靖据其宅,遂为豪家,得以助文皇缔构之资,遂匡大业。贞观十年,靖以左仆射同平章事。东南蛮奏:有海贼以千艘,带甲者十万人,入扶余国,杀其主自立,国已定。靖知虬须之得志也,归告张氏,具礼相贺,沥酒东南祝拜之。是知真人之兴,非英雄所觊,况非英雄乎?人臣之谬思乱者,乃螗臂扼辙耳。我皇家垂福万叶,岂虚言哉!或曰:“卫公兵法,半乃虬须所传。”信哉!
太宗征辽,李卫公病不能从。帝使执政等召之,不果起,帝曰:“吾知之矣。”明日,驾临其第,执手与别。卫公曰:“老臣宜从,但犬马之疾增甚。”帝抚其背曰:“勉之!昔司马仲达非不老病,竟能自强,立勋魏室。”公叩头曰:“老臣请舆病行。”至相州,疾笃而不能进。上至驻跸山,高丽与合军四十里。太宗有惧色,江夏王进曰:“高丽倾国以拒王师,平壤之守必弱,请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则数十万之众,可不战而降。”帝不应。既合战,为敌所乘,殆将不振。还谓卫公曰:“吾以天子之众,困于蕞尔之夷,何也?”靖曰:“此道宗所解。”时江夏王在侧,帝顾之,道宗具陈前言。帝怅然曰:“当时遽不忆也。”
太宗谓尉迟敬德曰:“人言卿反,何故?”对曰:“臣反是实。臣从陛下讨逆伐叛,惟凭威灵,幸而不死,然所存,刃锋也。今大业已定,而反疑臣。”乃悉解衣投于地,以见所伤之处。帝对之流涕,曰:“卿衣矣!朕以不疑卿,故以相告,何反以为恨?”
太宗谓敬德曰:“朕将嫁女与卿,称意否?”敬德笑曰:“臣虽鄙陋,亦不失为夫妇之道。臣每闻古人云:‘富不易妻,仁也。’窃慕之,愿停圣恩。”叩头固让,帝嘉之而止。
薛万彻尚平阳公主。人谓太宗曰:“薛驸马无才气。”因此公主羞之,不同席者数月。帝闻之,大笑,置酒召诸婿尽往,独与薛欢语,屡称其美。因对握槊,睹所佩刀,帝佯为不胜,解刀以佩之。酒罢,悦甚。薛未及就马,主遽召同载而还,重之逾于旧日。
中书令马周以布衣上书,太宗览之,未及终,命召之。乃陈世事,莫不施行。
太宗尝以飞白书赐马周,曰:“凤鸾冲霄,必假羽翼;股肱之寄,要在忠力。”又高宗尝为飞白,赐侍臣戴至德,曰:“泛洪源,俟舟楫”;郝处俊,曰:“飞九霄,假六翮”;李敬玄,曰:“资启沃,罄丹诚”;崔知悌,曰:“罄忠节,赞皇猷”:其词皆有比兴。
率更欧阳询,行见古碑,晋索靖所书,驻马观之,良久而去。数百步复还,下马伫立,疲倦则布裘坐观。因宿其旁,三日而去。
李太史与张文收坐,忽见暴风自南而至。李曰:“南五里当有哭者。”张以为音乐。左右驰马观之,则遇送葬者,有鼓吹焉。
褚遂良贵显,其父亮尚在,乃别开门。敕尝有所赐遂良,使者由正门而入,亮出曰:“渠自有门。”
太宗宴近臣,戏赵公无忌,令嘲欧阳率更,曰:“耸膊成山字,埋肩不出头。谁教麟阁上,画此一猕猴?”询应声曰:“索头连背暖,完裆畏肚寒。只由心溷溷,所以面团团。”帝敛容曰:“欧阳询,汝岂不畏皇后闻耶”赵公,后之弟。
侯君集为兵部尚书,以罪流岭南。于其家得二美人,容色绝代,太宗问其状,曰:“自小常食人乳而不饭。”
侯君集家有金簟二,甚精妙,御府所无,隐而不献。后君集获罪,乃于其家得之。
太宗朝,泥婆罗献娑罗树,一名“菩提”。叶似红蓝,实如蒺藜。
太宗病,出英公为叠州都督,谓高宗曰:“李才智有余,屡更大任,恐其不厌服于汝,故有此授。我死后,可亲任之。若迟疑顾望,便当杀之。”奉诏,不及家而去。
唐贞观元年,长安客有买妾者。居之数年,尝忽不知所之。一夜,提人首而告夫曰:“我有父冤,故至此。今报矣!”请归,涕泣而诀。出门如风。俄顷却至,断所生子喉而去。
袁利贞为太常博士。高宗将会百官命妇于宣政殿,并设九部乐,利贞谏曰:“臣以前殿正寝,非命妇宴会之地;象阙路寝,非倡优进御之所。请命妇会于别殿,九部乐从东西而入。散乐一色,伏望停省。若于三殿别所,可备极恩私。”高宗即令移于麟德殿。至会日,中书侍郎薛元超谓利贞曰:“卿门传忠鲠,所献直言,不加厚赐,何以奖劝?”赐彩百匹,迁祠部员外。
高宗脑痈殆甚,待诏秦鸣鹤奏曰:“须针百会方止。”则天大呼曰:“天子头上,可是出血处?”上曰:“朕意欲针。”即时眼明,云:“诸苦悉去,殊无妨也。”则天走于帘下,自负银锦等赏赐,如向未尝怒也。
高宗将下诏逊位于则天,摄知国政,召宰臣议之。郝处俊对曰:“《礼经》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然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阴之与阳,各有所主,不相夺也。若失其序,上则谪见于天,下则祸成于人。昔魏文帝著令,崩后尚不许皇后临朝,奈何遂欲自禅位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惟陛下审详。”中书侍郎李义琰进曰:“处俊所引经典,其言至忠,惟圣虑无疑,则苍生幸甚。”高宗乃止。及天后受命。处俊已殁,孙象竟被族诛。始,则天以权变多智,高宗将排群议而立之;及得志,威福并作,高宗举动必为掣肘,高宗不胜其忿。时有道士郭行真,出入宫掖,为则天行厌胜之术,内侍王伏胜奏之。高宗大怒,密诏上官仪废之。仪因奏:“天后专恣,海内失望,请废黜以顺天心。”高宗即令仪草诏。左右驰告则天,则天遽诉。诏草犹在,高宗恐有怨怼,待之如初,且告之曰:“此并上官仪教我。”则天遂诛仪及伏胜等,并赐太子忠死。自此政归武后,天子拱手而已。
阎立本,总章元年,以司平大常伯拜右相。有文学,善写真。
高宗朝,太原王,范阳卢,荥阳郑,清河、博陵崔,陇西、赵郡李等七姓,恃有族望,耻与诸姓为婚,乃禁其自婚娶。于是不敢复行婚礼,密装饰其女以送夫家。
武后时,投匦者或不陈事,而谩以嘲戏之言,乃置使阅其书奏,然后投之匦。匦之有司,自此始也。
初置匦有四门,其制稍大,难于往来。后遂小其制度,同为一匦,依方色辨之。汉时赵广汉为颍川太守,设<缶后>筒,言事者投书其中,匦亦<缶后>筒之流也。梁武帝诏于谤木、肺石函旁各置一函,横议者投谤木函,求达者投肺石函,即今之匦也。初,则天欲通知天下之事,有鱼保宗者,颇机巧,上书请置匦,以受四方之书,则天悦而从之。徐敬业于广陵作逆,保宗曾与敬业造刀车之属,至是为人所发,伏诛。保宗父承,自御史中丞坐贬仪州司马。明皇以“匦”字声似“鬼”,改“匦使”为“献纳使”。乾元初,复其旧名。
洛东龙门香山寺上方,则天时名望春宫。则天御石楼坐朝,文武百执事班于水次。
国有大赦,则命卫尉树金鸡于阙下,武库令掌其事。金鸡为首,建之于高ㄅ之上,宣赦毕,则除之。凡建金鸡,则先置鼓于宫城门之左。视大理及府县囚徒至,则挝其鼓。案:金鸡,魏晋以前无闻焉。或云始自后魏,亦云起自吕光。《隋 百官志》云:“北齐,尚书省有三公曹,赦日建金鸡。”盖自隋朝废此官而为卫尉所掌。北齐每有赦宥,则于阊阖门前树金鸡柱,下取少土,云佩之利官,数日间遂成坑,所司亦不禁约。武成帝即位,其后河间王孝琬为尚书令。先时有谣言:“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头金鸡鸣。”祖孝徵与和士开谮孝琬曰:“河南、河北,河间也;金鸡,言孝琬为天子,建金鸡也。”齐主信之而杀孝琬。则天封嵩岳,大赦,改元万岁。登封坛南有大树,树杪置金鸡,因名树为“金鸡树”。
宋劾张昌宗等反状,武后不应。李邕立阶下,大言曰:“所陈社稷大事,陛下当听。”后色解,即可奏。邕出,或让曰:“子位卑,一怍旨,祸不测。”邕曰:“不如是,名亦不传。”
苏安恒博学,尤明《周礼》、《左氏》。长安二年,上疏请复子明辟,奏疏不纳。魏元忠为张易之所构,安恒又申理之。易之大怒,将杀之,赖朱敬则、桓彦范等保护,获免。后坐节悯太子事,下狱死。睿宗即位,下诏曰:“苏安恒文学立身,鲠直成操,往年陈疏,忠谠可嘉。属回邪擅权,奄从非命,兴言轸悼,用恻予怀。可赠谏议大夫。”
近代言乐,卫道弼为最,天下莫能以声欺者。曹绍夔与道弼为乐令,比监郊享,御史有怒于绍夔,欲以乐不和为之罪。杂叩钟磐,使暗别之,无误者,由是反叹服其能。洛阳有僧,房中磬子夜辄自鸣,僧以为怪,惧而成疾,求术士百方禁之,终不能已。曹绍夔素与僧善,适来问疾,僧遽以告。俄顷,轻击斋钟,磬复作声。绍夔笑曰:“明日盛设馔,余当为除之。”僧虽不信其言,冀其或效,乃置馔以待。绍夔食讫,出怀中错,钅虑磬数处,其声遂绝。僧苦问其所以,绍夔曰:“此磬与钟律合,故击彼应此。”僧大喜,其疾便愈。
裴知古,自中宗、武后朝以知音律直太常。路逢乘马,闻其声,窃曰:“此人即当坠马。”好事者随而观之,行未半坊,马忽惊坠,殆死。又尝观人迎妇,闻妇佩玉声,曰:“此妇不利姑。”是日有疾,竟亡。其知音,皆此类也。又善摄卫,开元十三年终,且百岁。
曹怀舜,金乡人。父继叔,死王事。怀舜授游击将军,历内外两官。则天尝云:“怀舜久历清资,屈武职。”后转右玉钤卫将军。
则天时,郎吏王上客自恃才艺,意在前行外郎,后除水部员外,颇怀愤惋。同列张敬忠以诗戏曰:“有意嫌工部,专心觅考功。谁知脚蹭蹬,几落省墙东。”
议者戏云:“畿尉有六道:入御史为佛道,入评事为仙道,入京尉为人道,入畿丞为苦海道,入县令为畜生道,入判司为饿鬼道。”
左史东方虬,每云:“二百年后,乞尔西门豹作对。”
苏味道词亚于李峤,时称苏、李。崔融尝戏苏曰:“我词不如公有‘银花合’也。”苏即答:“犹不及公‘金铜钉’。”谓“今同丁令威”也。
刘希夷诗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其舅即宋之问也,苦爱此两句,知其未示人,恳乞此两句,许而不与。之问怒,以土囊压杀之。刘禹锡曰:“宋生不得死,天报之矣!”
张文之为大理,获罪者皆曰:“为张卿所罚,不枉也。”
张柬之等既迁则天于上阳宫,中宗犹以皇太子监国,告武氏之庙。时,累日阴翳,侍御史崔浑奏曰:“方今国命初复,当正徽号称唐,顺万姓之心,奈何告武氏庙?庙宜毁之,复唐鸿业,天下幸甚!”中宗深纳之。制命既行,阴云四霁,万里澄廓,咸谓天人之应。
中宗时,兵部尚书韦嗣立,新入三品。侍郎赵彦昭,假金紫。吏部侍郎崔,复旧官。上命烧尾,令于兴庆池设食。至时,敕卫尉陈设,尚书省诸司各具彩舟游胜。飞楼结舰,光夺霞日。上与侍臣亲临焉。既而吏部船为仗所隔,兵部船先至,嗣立奉觞献寿。上问:“吏部船何在?”崔步自北岸呼之,遇户部双舸,上结重楼,兼声乐一部,即呼至岸,以纸书作“吏部”字贴牌上,引至御前。上大悦,以为兵部不逮也。俄有风吹所帖之纸,为嗣立所见,遽奏云:“非吏部船。”上令取牌,探纸见“户”字,大笑。嗣立请科罪,上不许,但罚酒而已。
薛令之,闽之长溪人。神龙二年,赵彦昭下进士及第,后为左补阙兼太子侍讲。时东宫官冷落,之次难进,令之有诗曰:“明月夜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绾,羹稀箸易宽。只可谋朝夕,那能度岁寒?”明皇幸东宫,见之不悦,以为讽上。援笔酬曰:“啄木觜距长,凤凰毛羽短;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令之遂谢病归。及肃宗即位,召之。诏下,而令之已卒。
景龙初,有韩令起自细微,好以行第呼朝士。寻坐罪,为姜武略所按,以枷锢之。乃谓:“姜五公名流,何故遽行此?”姜武略应云:“且抵承曹大,无烦唤姜五。”
兵部尚书韦嗣立,景龙中中宗与韦后幸其庄,封嗣立为“逍遥公”,又改其所居“凤凰原”为“清虚原”,“鹦鹉谷”为“幽栖谷”。
中宗崩,既除丧,吐蕃来吊。或曰:“若择宗室最长者,素服受礼于彼,其可乎?”举朝称善而从之。
徐彦伯常侍,睿宗朝以相府之旧,拜羽林将军。徐既文士,不悦武职,及迁,谓贺者曰:“不喜有迁,且喜出军。”
和元为贞化府长史。景龙末,元献诗十首,其词猥陋,皆寓言嬖幸,而意及兵戍。韦氏命鞫于大理,而将戮之,月余而韦氏伏诛。其诗言若符谶。景云初,以元为千牛卫长史。
韦铿初在宪司,邵炅、萧嵩同升殿。神武皇帝即位,及诏出,炅、嵩俱加朝散,独铿不及。炅鼻高,嵩须多,并类鲜卑。铿嘲之云:“一双獠子著绯袍,一个须多一鼻高。相对衙前捺且立,自言身品世间毛。”铿白肥而短,他日忽于承天门风眩踣地,炅咏曰:“飘风忽起团团回,倒地还如脚被锤。莫怪殿上空行事,直为元非五品才。”
郗昂性捷直,源乾曜尝戏之曰:“谢安云‘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岂非远祖否?”郗曰:“犹胜以氏为秃发。若不遇后魏道武,称曰同源,赐之源氏,岂可列《姓苑》乎?”源遂屈。后与杜黄裳同学于嵩阳,二人同中第。郗以安禄山伪官贬歙县尉,黄裳入相后,除中书舍人。
源乾曜因奏事称旨,上悦之,骤拔用,历户部侍郎、京兆尹,以至宰相。暇日,上独与力士语曰:“汝知吾拔用乾曜之速乎?”曰:“不知也。”上曰:“吾以其言语容貌类萧至忠,故用之。”力士对曰:“至忠岂不尝负陛下,何念之深?”上曰:“至忠晚乃谬耳。其初立朝,得不为贤相乎?”上之爱才宥过,闻之者莫不感悦。
魏知古,性方直。景云末,为侍中。明皇初即位,猎于渭川,时知古从驾,因献诗以讽。手诏褒美,赐物五十段,后兼知吏部尚书,典选事,深为称职。所荐用人,咸至大官。
倪若水为汴州刺史,明皇尝遣中官往淮南采捕及诸水禽。上疏谏。手诏答曰:“朕先使人取少杂鸟,其使不识朕意,将鸟稍多,卿具奏之,词诚忠恳,深称朕意。卿达识周材,义方敬直,故辍纲辖之重,委方面之权。果能闲邪存诚,守节弥固,骨鲠忠烈,遇事无隐。言念忠谠,深用喜慰。今赐物四十段,用答至言。”
汝南王,宁王长子也。姿容妍美,明皇钟爱,授之音律,能达其旨。每随游幸,常戴砑绢帽打曲,上摘红槿花一朵,置于帽上笪处,二物皆极滑,久之方安。遂奏《舞山香》一曲,而花不坠。乐家云:“定头项难在不动摇。”上大喜,赐金器一厨,因曰:“花奴(原注:小字)资质明媚,肌发光细,非人间人。”宁王谦谢,随而短斥之。上笑曰:“大哥过虑,阿瞒自是相师(原注:上于诸亲,尝亲称此号)。夫帝王之相,且须有英特越逸之气,不然须有深沉包育之度。若花奴,但英秀过人,悉无此状,故无猜也。而又举止淹雅,当更得公卿间令誉耳!”宁王又笑曰:“若如此,臣乃输之。”上曰:“若此一条,阿瞒亦输大哥矣。”宁王又谢。上笑曰:“阿瞒赢处多,大哥亦不用挹。”众皆欢贺。
开元二十七年八月,诏策夫子为文宣王,改修殿宇。封夫子后为文宣公,仍长任本州长史,代不绝。先时庙,夫子在西牖之下;武德初,并祀周公。周公南面,故夫子配坐西方。贞观中,废祀周公,而夫子西位不改。至是移就两楹南面正位,十哲东西侍立。又封颜子为兖公,闵子为费侯,伯牛为郓侯,仲弓为薛侯,冉有为徐侯,子路为卫侯,宰我为齐侯,子贡为黎侯,子游为吴侯,子夏为魏侯,曾参以下并为伯。其两京文宣庙,春秋二仲释奠,轩悬之乐,八佾之舞,牲以太牢;州县以少牢而无乐。
学旧六馆:有国子馆、太学馆、四门馆、书馆、律馆、算馆,国子监都领之。每馆各有博士、助教,谓之学官。国子监有祭酒、司业、丞、簿,谓之监官。太学诸生三千员,新罗、日本诸国,皆遣子入朝受业。天宝中,国学增置广文馆,在国学西北隅,与安上门相对。廊宇粗建。会十三年,秋霖一百余日,多有倒塌。主司稍稍毁撒,将充他用,而广文寄在国子馆中。寻属边戈内扰,馆宇至今不立。
玄宗时,羽林将刘洪善骑射。尝对御,使人于风中掷鹅毛,洪连箭射之,无有不中。
苏味道初拜相,门人问曰:“方事之殷,相公何以燮和?”味道但以手摸床棱而已。时谓“摸床棱宰相”。
玄宗在东都,宫中有怪。明日召宰相,欲西幸。裴稷山、张曲江谏曰:“百姓场圃未毕,请待冬仲。”是时李林甫初为相,窃知上意,及旅退,佯为蹇步,上问“何故脚疾”?对曰:“非疾,愿独奏事。”乃言:“二京,陛下东、西宫也。将欲驾幸,焉用选时?假使有妨刈获,独可蠲免沿路租税。臣请宣示有司,即日西幸。”上大悦。自此车驾至长安,不复东。旬日,耀卿、九龄俱罢,而牛仙客进。
自古帝王五运之次,凡有二说:邹衍则以五行相胜为义,刘向则以五行相生为义。汉、魏共遵刘说。唐承隋代火运,故为土德,衣服尚黄,旗帜尚赤,常服赭赤也。赭,黄色之多赤者,或谓之柘木,其义无取。高宗时,王勃著《大唐千年历》:“国家土运,当承汉氏火德;上自曹魏,下至隋室,南北两朝,咸非一统,不得承五运之次。”勃言迂阔,未为当时所许。天宝中,上书言事者,多为诡异,以冀进用。有崔昌,采勃旧说,遂以上闻,玄宗纳焉。下诏以唐承汉,自隋以前历代帝王皆屏黜,更以周、汉为二王后。是岁礼部试《土德惟新赋》,即其事也。及杨国忠秉政,自以为隋氏之宗,乃追贬崔昌并当时议者,而复阝、介二公焉。
扶风太守房,申当郡苗损,国忠怒以他事推之。自是天下有事,皆潜申国忠,以取可否。
杨国忠尝会亲,知吏部铨事,且欲噱以娱之。呼选人名,引入于中庭,不问资序:短小者道州参军,胡者与湖州文学。帘中大笑。
玄宗好神仙,往往诏郡国征奇异之士。有张果者,则天时闻其名,不能致,上亟召之,乃与使俱来。其所为,变怪不测。有邢和璞者,善算术;视人投算,而究其善、恶、夭、寿。上使算果,懵然莫知其甲子。又有师夜光者,善视鬼。后召果与坐,密令夜光视之,夜光奏曰:“果今安在?臣愿见之。”而果坐于上前久矣,夜光终莫能见。上谓力士曰:“吾闻奇士至人,外物不足以败其中。试饮以堇汁,无苦者,真奇士也。”会天寒方甚,便以汁进果,果遂引饮三卮,醺然如醉,顾侍者曰:“非佳酒也。”乃寝。顷之,引镜视其齿,尽焦且黧。命左右取铁如意,击齿尽堕,藏之于带。乃于怀中出神膏,色微红,傅诸堕齿空中,复寝。久之,视镜,齿皆生,粲然洁白。上方信其不诬也。
玄宗时,亢旱,禁中筑龙堂祈雨。命少监冯绍正画西方,未毕,如觉云气生梁栋间,俄而大雨。
罗公远多秘异之术,最善隐形。玄宗乐隐形之术,就公远勤求而学。公远虽传,不尽其妙。上海与公远同为之,则隐没,人莫能测;若自为之,则或遗衣带,或露头巾脚,宫人每知上之所在也。百万锡赉,或临之以死,公远终不尽传其术。上怒,命力士裹以油幞,置于榨下压杀而埋弃之。不经旬,有中官从蜀使回,逢公远乘骡于路,笑而谓曰:“上之为戏,一何虐耶!”
明皇幸东都。秋宵,与一行师登天宫寺阁,临眺久之。上四顾凄然,叹息,谓一行曰:“吾甲子得终无患乎?”一行曰:“陛下行幸万里,圣祚无疆。”及西巡至成都,前望大桥,上乃举鞭问左右曰:“是何桥也?”节度使崔圆跃马进曰:“万里桥。”上叹曰:“一行之言今果符合,吾无忧矣。”
或曰:一行,开元中尝奏上云:“陛下行幸万里,圣祚无疆。”故天宝中幸东都,庶盈万数。及上幸蜀,至万里桥,方悟焉。
一行和尚灭度,留一物封识,命弟子进于上。发而视之,乃“蜀当归”也。上不谕其意。及幸蜀间,乃知其深意,方叹异之。
玄宗尝幸东都,天大旱,且暑。时圣善寺有竺乾僧无畏,号曰三藏,善召龙致雨之术。上遗力士疾召无畏请雨,无畏奏曰:“今旱,数当然尔。召龙兴烈风雷雨,适足暴物,不可为也。”上使强之,曰:“人苦暑久矣!虽暴风疾雷,亦足快意。”无畏辞不获已,遂奉诏。有司为陈请雨具,而幡幢像设甚备。无畏笑曰:“斯不足以致雨。”悉令撤之。独盛一钵水,无畏以小刀于水钵中搅旋之,胡言数百咒水。须臾之间,有龙,其状如指,赤色,首瞰水上。俄顷,没于水钵中。无畏复以刀搅水,咒者三。有顷,白气自钵中兴,如炉烟,径上数尺,稍引去讲堂外。无畏谓力士曰:“亟去,雨至矣!”力士驰马,去而四顾,见白气疾旋,自讲堂而西,若尺素腾上。既而昏霾,大风震雷,暴雨如泻。力士驰及天津之南,风雨亦随马而至矣。街中大树多拔。力士复奏,衣尽沾湿。孟温礼为河南尹,目见其事。温礼子尝言于李栖筠,与力士同在先朝,吏部员外郎李华撰《无畏碑》,亦云前后奉诏,禳旱致雨,灭火回风,昭昭然遍诸耳目也。
玄宗紫宸殿樱桃熟,命百官口摘之。
玄宗命射生官射鲜鹿,取血煎鹿肠食之,赐安禄山、哥舒翰。
虢国夫人就屋梁悬鹿肠,其中结之。有宴则解开,于梁上注酒,号“洞天圣酒”。
玄宗时,以林邑国进白鹦鹉,慧利之性特异常者,因暇日以金笼饰之,示于三相。上再三美之。时苏初入相,每以忠谠厉己,因前进曰:“《记》云:‘鹦鹉能言,不离飞鸟。’臣愿陛下深以为志。”
申王有高丽赤鹰,每猎,必置之驾前,目之为“抉云儿”。
玄宗尝三殿打球,荣王堕马闷绝。黄幡绰奏曰:“大家年几不为小,圣体又重,傥马力既极,以至颠踬,天下何望!何不看女婿等与诸色人为之?如人对食盘,口眼俱饱,此为乐耳。傍观大家驰逐忙遽,何暇知乐?”上曰:“尔言大有理,后当不复自为也。”
玄宗问黄幡绰:“是物儿得人怜?”“是物儿”者,犹“何人儿”也。对曰:“自家儿得人怜。”时杨妃号安禄山为子,肃宗在东宫,常危惧。上亻免首久之。上又尝登北楼望渭,见一醉人临水卧,问左右是何人。左右不对。幡绰曰:“是年满令史。”又问曰:“尔何以知之?”对曰:“更一转,入流。”上大笑。上又与诸王会食,宁王喷饭,直及上前。上曰:“宁哥何故错喉?”幡绰曰:“此非错喉,是喷帝。”
或曰:郑滁州胪于曲江见令史醉卧池岸,云:“更一转,入流。”
又开元中,上与内臣作《历日令》。高力士挟大,置黄幡绰口中,曰:“塞穴吉!”幡绰遽取上前叵罗内靴中,走下,曰:“内财吉。”上欢甚,即赐之。
上好击球。内厩所养马,犹未甚适,与幡绰语曰:“吾欲良马久矣,谁能通《马经》者?”幡绰奏:“臣能知之,今丞相悉善《马经》。”上曰:“吾与丞相言,政事外,悉究其旁学,不闻有通《马经》者。尔焉知之?”幡绰曰:“臣每日沙堤上见丞相所乘,皆良马。是必能通知。”上大笑。
又黄幡绰滑稽不穷,尝为戏,上悦,假以绯衣。忽一日,佩一兔尾,上怪问,答曰:“赐绯毛鱼袋。”上谓曰:“鱼袋本朝官入ト合符方佩之,不为汝惜。”竟不赐。
打球,古之蹴鞠也。《汉书 艺文志》“《蹴鞠》二十五篇”,颜注云:“鞠,以韦为之,实之以物,蹴蹋为戏。鞠,陈力之事,故附于兵法。蹴音千六切。鞠音距六切,近俗声讹,谓鞠为球,字亦从而变焉,非古也。”开元天宝中,上数御观打球为事,能者左萦右拂,盘旋宛转,殊有可观,然马或奔逸,时致伤毙。永泰中,苏门山人刘钢于邺下上书于刑部尚书薛公云:“打球一则损人,二则损马。为乐之方甚众,何乘兹至危,以邀晷刻之欢耶?”薛公悦其言,图钢之形,置于左右,命掌记陆长源为赞以美之。然打球乃军州常戏,虽不能废,时复为之耳。今乐人又有蹋球之戏,作彩画木球,高一二尺,女妓登蹑,球转而行,萦回去来,无不如意,盖古蹋鞠之遗事也。
拔河,古谓之牵钩。襄汉风俗,常以正月望日为之。相传楚将伐吴,以为教战。梁简文临雍部,禁之而不能绝。古用篾缆,今代以大麻ㄌ,长四五十丈,两头分系小索数百条,挂于胸前,分两朋,两向齐挽。当大ㄌ之中,立大旗为界,震声叫噪,使相牵引,以却者为胜,就者为输。名曰“拔河”。中宗曾以清明日御梨园球场,命侍臣为拔河之戏。时七宰相、二驸马为东朋,三宰相、五将军为西朋。东朋贵人多,西朋奏“胜不平”,请重定,不为改。西朋竟输。韦巨源、唐休年老,随ㄌ而踣,久不能兴。上大笑,令左右扶起。明皇数御楼设此戏,挽者至千余人,喧呼动地,蕃客庶士,观者莫不震骇。进士河东薛胜为《拔河赋》,其词甚美,时人竞传之。
明皇开元二十四年八月五日,御楼设绳技。技者先引长绳,两端属地,埋鹿卢以系之。鹿卢内数丈,立柱以起,绳之直如弦。然后技女自绳端蹑足而上,往来倏忽,望若飞仙。有中路相遇,侧身而过者;有著履而行,从容俯仰者;或以画竿接胫,高六尺;或蹋肩蹋顶,至三四重;既而翻身直倒至绳,还往曾无蹉趺,皆应严鼓之节,真可观也。卫士胡嘉隐作《绳技赋》献之,词甚宏畅,上览之大悦,擢拜金吾卫仓曹参军。自兵寇覆荡,伶官分散,外方始有此技。军州宴会,时或为之。
明皇在禁中,欲与姚元之论事。时七月十五日,苦雨不止,泥泞盈尺,上令左右以步辇召之。
宋开府虽耿介不群,亦知音乐,尤善羯鼓(原注:鼓乐部行丐乱云:“南山起云、北山起雨”者,是宋开府所为)。尝与明皇论羯鼓事曰:“不是青州石末,即须鲁山花瓷、捻小碧上,掌下须有朋(原注:去声)肯(原注:去声)声。”据此,乃汉震第二鼓也。且颡用石末、花磁。固是腰鼓,掌下朋肯声,是以手拍鼓,非羯鼓明矣(原注:第二鼓左以杖,右以指)。开府又曰:“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此即羯鼓之能事。山峰取不动,雨点取碎急。上与开府兼善两鼓,而羯鼓偏好,以其比汉震稍雅细焉。开府之家悉传之。东都留守郑叔则祖母,即开府之女。今尊贤里郑氏第,有小楼,即宋夫人习鼓之所也。开府孙沈亦知音。贞元中,集《乐录》三卷,德宗览而善焉。又知是开府之孙,遂召对赐坐,与论音乐。又召至宣徽,张乐使观焉,曰:“设有舛乖,悉可言之。”氵允沈吟曰:“容臣与乐官商摧条奏。”上使宣徽使就教坊与乐官参议数日,二使奏上:“乐工多言沈曾不留意,不解声调,不审节拍,兼有聩病,不可议乐。”上颇异之。久之召对,且曰:“臣年老多病,耳实失听,若迨于声律,不致无业。”上又使作乐曲,问其得失,承禀舒迟,众工多笑之。氵允顾笑者,忽忿怒作色,奏曰:“曲虽妙,其间有不可者。”上惊问之,即指一琵琶云:“此人大逆戕忍,当即去,不宜在至尊前。”又指一笙云:“此人神魂已游墟墓,不可更留供奉。”上大骇,令主司潜伺察之。既而琵琶工为人诉,称六七年前其母自缢,不得端由;即令按鞫,遂伏罪。其笙者乃忧恐不食,旬日而卒。上益加知遇,面赐章绶,累召对。每令氵允察乐,乐工悉惴恐,不敢正视。氵允惧罹祸,辞病而退。
李龟年、彭年、鹤年弟兄三人,开元中皆有才学盛名。鹤年能歌词,尤妙制《渭州》。彭年善舞。龟年善打羯鼓。明皇问:“卿打多少杖?”对曰:“臣打五千杖讫。”上曰:“汝殊未,我打却三竖柜也。”后数年,又闻打一竖柜,因赐一拂枝杖羯鼓卷。后留传至建中三年,任使君又传一弟子,使君令取江陵漆盘底泻水卷中,竟不散,以其至平故也。又云:“人闻鼓卷只在调竖慢。此卷一调之后,经月如初,今不如也。”
天宝中,乐章多以边地为名,若《凉州》、《甘州》、《伊州》之类是焉。其曲遍繁声为“破”,后其地尽为西蕃所没;破,其兆矣。
上爱幸安禄山,呼之为儿,常于便殿与杨妃同乐之。禄山每就坐,不拜上而拜杨妃,上顾而问之:“不拜我而拜妃子,何也?”禄山奏云:“外国人不知有父,只知有母。”上笑而赦之。禄山丰肥大腹,上尝问:“此腹中何物而大?”禄山寻声而对:“腹中但无他物,唯赤心而已。”上以其真而益亲之。
张巡将雷万春于城上与巡语次,被贼伏弩射之,中万春面,不动。令狐潮疑是木人,谍问之,知是万春,乃言曰:“向见雷万春,方知足下军令矣。然其如天理何!”巡与潮书曰:“仆诚下材,亦天下一男子耳。今遇明君圣主,畴则屈腰;逢豺狼犬羊,今须展志”云云,“请足下多服续命之散,数加益智之丸,无令病入膏盲,坐亲斧也。”
张巡之守睢阳,玄宗已幸蜀,贼氛方炽,孤城势蹙,人困食竭,以纸布煮而食之,时以茶汁和之,而意自如。其《谢金吾将军表》曰:“想峨眉之碧峰,豫游西蜀;追绿耳于悬圃,保寿南山。逆贼禄山,戮辱黎献,膻臊阙庭。臣被围四十七日,凡一千二百余阵。主辱臣死,当臣致命之时;恶稔罪盈,是贼灭亡之日。”忠勇如此。激励将士,尝赋诗曰:“接战春来苦,孤城日渐危。合围侔月晕,分守效鱼丽。屡厌黄尘起,时将白羽挥。裹疮犹出战,饮血更登陴。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无人报天子,心计欲何施?”又《闻笛》诗曰:“试一临,虏骑附城阴。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营开星月近,战苦阵云深。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吟。”时雍邱令令狐潮以书劝诱,不纳。其书有曰:“宋七昆季,卫九诸子,昔断金成契,今乃刎颈相图”云云。时刘禹锡具知宋、卫,耳剽所得,濡毫有遗,所冀多闻补其阙也。又说:许远亦有文,其《祭纛文》,为时所称,所谓:“太一先锋,蚩尤后殿。苍龙持弓,白虎捧箭。”又《祭城隍文》云:“眢井鸠翔,危堞龙护。”皆文武雄健,士气不衰,真忠烈之士也。刘禹锡曰:“此二公,天赞其心,俾之守死善道。向若救至身存,不过是一张仆射耳,则张巡、许远之名,焉得以光扬于万古哉?”巡性明达,不以簿书介意;为真源宰,县有豪华南金,悉委之。故时人语曰:“南金口,明府手。”及巡闻之,不以为事。
吴道子访僧,不见礼,遂于壁上画一驴。其僧房器用无不踏践。僧知道子所为,谢之,乃涂去。
王维画品妙绝,工水墨平远,昭国坊庾敬休所居室壁有之。人有画《乐图》,维熟视而笑,或问其故,维曰:“此是《霓裳羽衣曲》第三叠第一拍。”好事者集乐工验之,一无差舛。
王维为大乐丞,被人嗾令舞《黄狮子》,坐是出官。《黄狮子》者,非天子不舞也,后辈慎之。
或有人报王维云:“公除右丞。”王曰:“吾畏此官,屡被人呼‘不解作诗王右丞’。”
王缙多与人作碑志。有送润笔者,误致王右丞院。右丞曰:“大作家在那边!”
天宝中,天下无事。选六宫风流艳态者,名“花鸟使”,主饮宴。
杭州房为盐官令,于县内凿池构亭,曰“房公亭”,后废。(案:《唐 房传》:,河南人,亦未为盐官令,此疑有误)
骊山华清宫,天宝中植松柏遍满岩谷,望之郁然。朝元阁在北岭之上,最为崭绝。次南即长生殿。殿东南,汤泉凡一十八所。第一即御汤,周环数丈,悉砌白石,莹彻如玉,石面皆隐起鱼龙花鸟之状。四面石座,阶级而下,中有双白石瓮,连腹异口,瓮口中复植双白石莲,泉眼自莲中涌出,注白石之面。御汤西南,即妃子汤,汤稍狭,汤侧有红石盆四所,刻作菡萏于白石之面。余汤迤逦,相属而下,凿作暗窦走水;出东南数十步,复立一石表,涌出,灌注一石盆中,后人为也。
潞州启圣宫,有明皇欹枕斜书壁处,并腰鼓马槽并存。张宏靖为潞州从事,皆见之。
北邙山玄元观,南有老君庙。殿台高敞,下瞰伊洛。神仙塑像,皆开元中杨惠之所制,世称奇巧。
邺西鼓山东北,有石鼓,俗传石鼓鸣则兵起。左思《魏都赋》云:“神钲迢递于高峦,灵响特惊于四表。”案《说文》:“钲似铃”,小者为铙。《周礼》:“以金铙止鼓”。然则钲、鼓虽同类,钲乃以金为之,直谓石鼓为神钲,失其义矣。高齐时石鼓鸣,未几而齐灭;隋季又鸣,无何海内崩乱;近天宝末,石鼓复鸣,俄而幽燕ㄈ扰。记传临海、零陵、南康、建平、天水诸处,皆有石鼓,其说多同。晋武帝时,吴郡临平湖岸崩,出一石鼓,扣之不鸣,张华云:“取蜀郡桐木作鱼形,击之则鸣。”于是声闻数十里。后十六国迭据,三百余年攻战不息,是石鼓之鸣,咸非吉徵也。
费县西漏泽者,漫数十里。每岁时雨降,即自浮溢,蒲鱼之利,人实赖焉。至白露应节即如埽,一夕而乾焉。萧颖士以年代莫详,记载所阙,信殊异也。
萧功曹颖士、赵员外骅,开元中同居兴敬里肄业,共有一靴。久而见东郭之迹。赵曰:“可谓疲于道路矣。”萧曰:“无乃禄在其中。”
贺监为礼部侍郎,时祁王赠制云惠昭太子,补斋挽郎。贺大纳苞苴,为豪子相率诟辱之。吏遽掩门,贺梯墙谓曰:“诸君且散,见说宁王亦甚惨澹矣!”
李白开元中谒宰相,封一板,上题曰:“海上钓鳌客李白。”宰相问曰:“先生临沧海,钓巨鳌,以何物为钩线?”白曰:“风波逸其情,乾坤纵其志,以虹霓为线,明月为钩。”又曰:“何物为饵?”白曰:“以天下无义气丈夫为饵。”宰相竦然。
宋昌藻,考功员外郎之问之子,天宝中为滏阳尉。刺史房以其名父之子,常接遇。会中使至州,使昌藻郊外接候。须臾却还,云“被额。”房公顾左右:“何名为‘额’?”有参军亦名家子,敛笏对曰:“查名诋诃为额。”房怅然曰:“道额者已可笑,识额者更奇。”近代流俗:呼丈夫、妇人纵放不拘礼度者为“查”。又有百数十种语,自相通解,谓之“查语”。大抵多近猥僻。
肃宗在春宫,尝与诸王从玄宗诣太清官,有龙见于殿之东梁。上目之,问诸王“有所见乎”?皆曰“无之”。问太子,太子亻免而未对,上问;“头在何处?”曰:“在东。”上抚之曰:“真我儿也。”
《礼记 祭法》累代祭名,不闻有戟神、节神,是知无拜祭之礼也。近代受节,置于一室,朔望必祭之,非也。凡戟:天子二十四,诸侯十;今之藩镇,即古之诸侯。在其地,则于衙门;及罢守藩阃,虽爵位崇高,亦不许列于私第。上元元年,宰相吕立戟,有司载戟及门,方惨服,乃更吉服迎而拜之,颇为有识者所嗤,则知辱命拜赐可也。拜戟祭节,大乖于礼。
海州南有沟水,上通淮楚,公私漕运之路也。宝应中,堰破水涸,鱼商绝行。州差东海令李知远主役修复,堰将成辄坏,如此者数四,劳费颇多,知远甚以为忧。或说:梁代筑浮山堰,频有坏决,乃以铁数千万片填积其下,堰乃成。知远闻之,即依其言,而堰果立。初,堰之将坏也,辄闻其下殷如雷声,至是其声移于上流数里。盖金铁味辛,辛能害目,蛟龙护其目,避之而去,故堰可成。
越僧灵澈,得莲花漏于庐山,传江西观察使韦丹。初,惠远以山中不知更漏,乃取铜叶制器,状如莲花,置盆水之上,底孔漏水,半之则沈。每一昼夜十二沈,为行道之节。冬夏短长,云阴月晦,一无所差。
严武少以强俊知名。蜀中坐衙,杜甫袒跣登其几案,武爱其才,终不害。然与章彝善,再入蜀,谈笑杀之。及卒,其母喜曰:“而后吾知免为宫婢矣!”
杜相鸿渐之父名鹏举。父子而似弟兄之名,盖有由也。鹏举父尝梦有所之,见一大碑,云是“宰相碑”。已作者金填其字,未作者刊名于柱上。因问有杜家儿否,曰:“有。任自看之。”记得姓下有鸟偏旁曳脚,而忘其字。乃名子为鹏举,而谓之曰:“汝不为相,世世名鸟旁而曳脚也。”鹏举生鸿渐,而名字且前定矣。况官与寿乎?
杜亚在淮南竞渡采莲,龙舟锦缆之戏,费金千万。
杜鸿渐为都统并副元帅,王缙代之。鸿渐谓人曰:“一个月乞索儿一万贯钱。”盖计使料多,以此诘俸钱都数也。
代宗赐郭汾阳九花虬马,子仪陈让者久之。上曰:“此马高大,称卿仪质,不必让也。”子仪身长六尺余。九花虬,即范阳节度使李怀仙所献。额高九寸,毛拳如鳞,头颈鬃鬣如龙;每一嘶,群马耸耳。身被九花,故以为名。
郭汾阳虽度量廓落,然而有陶侃之僻,动无废物。每收书皮之右嫠下者,以为逐日须,至文帖余悉卷贮。每至岁终,则散与主守吏,俾作一年之簿。所嫠处多不端直,文帖且又繁积,吏不暇翦正,随斜曲联糊。一日,所用嫠刀忽折,不余寸许,吏乃以应召,觉愈于全时。渐出新意,因削木如半势,加于折刃之上,使才露锋,其书而嫠之。汾阳嘉其用心,曰:“真郭子仪部吏也。”(原注:言不废折刃也)时人遂效之,其制益妙。
武后已后,王侯妃主京城第宅日加崇丽。天宝中,御史大夫王钅共有罪赐死,县官簿录钅共太平坊宅,数日不能遍。宅内有自雨亭子,檐上飞流四注,当夏处之,凛若高秋。又有宝钿井栏,不知其价。他物称是。安禄山初承宠遇,敕营甲第,瑰材之美,为京城第一。太真妃诸姊妹第宅,竞为宏壮,曾不十年,皆相次覆灭。肃宗时,京都第宅,屡经残毁。代宗即位,宰辅及朝士当权,争修第舍,颇为烦弊,议者以为土木之妖。无何,皆易其主矣。(原注:《续世说》:明皇为安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极壮丽,不限财力。既成,具幄器皿充刃其中。布帖白檀床二,皆长一丈,阔六尺。银平脱屏风帐一,方一丈八尺。于厨厩之物,皆饰以金银。全饭瓮一,银淘盆二,皆受五斗。织银丝筐及笊篱各一。他物称是。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上令中使护役,常戒之曰:“彼眼大,勿令笑我。”)中书令郭子仪勋伐盖代,所居宅内诸院往来乘车马,僮客于大门出入,各不相识。词人梁尝赋诗曰:“堂高凭上望,宅广乘车行。”盖此之谓。郭令曾将出,见修宅者,谓曰:“好筑此墙,勿令不牢。”筑者释锸而对曰:“数十年来,京城达官家墙皆是某筑。只见人改换,墙皆见在。”郭令闻之怆然。遂入奏其事,因固请老。
张昙为郭汾阳从事,家尝有怪,问于术者,对曰:“大祸将至,唯休退可免。”昙不之信,及方宴,席上见血,有尼者闻之,劝其杜门不纳宾客,屏游宴,昙怒而杖之。其后昙言语有失,汾阳衔之。又屡言同列事,或独后见,多值方宴罢在姬所,不可白事,必抑门者令通。汾阳谓其以武臣轻忽己,益不平。后因谓公去所任吏,遂发怒,囚之以闻,竟杖死。
李太尉光弼镇徐,北拒贼冲急,总诸道兵马。征讨之务,皆自处置。仓储府库,军州差补,一切并委判官张亻参。亻参明练庶务,应接如流。欲见太尉论事,太尉辄令判官商量。将校见亻参,礼数如见太尉。由是上下清肃,东方晏然,天下皆谓太尉能任人。
代宗时,百寮立班良久,阖门不开。鱼朝恩忽拥白刃十余人而出,曰:“西蕃频犯郊圻,欲幸河中,如何?”宰臣以下,不知所对。给事刘某出班抗声曰:“敕使反也!屯兵无数,何不捍寇?而欲胁天子去宗庙?”仗内震耸,朝恩大骇而退,因此罢议。
颜真卿为尚书左丞。代宗车驾自陕府还,真卿请先谒五陵、孔庙,而后还宫。宰相元载谓真卿曰:“公所见虽美,其如不合时宜何?”真卿怒而前曰:“用舍在相公,言者何罪?然朝廷事岂堪相公再破除耶!”载深衔之。
代宗欲相李泌,元载忌之。帝不得已。出泌,约曰:“后召当以银为信。”忽除银青光禄大夫,泌知载败,己且相矣。未几果然。
柳相初名载,后改为浑。佐江西幕,嗜酒,好入廛市,不事拘检。时,路嗣恭初平五岭。元载奏言:“嗣恭多取南人金宝,是欲为乱。陛下不信,试召,必不入朝。”三伏中追诏至,嗣恭不虑,请待秋凉以修觐礼。浑入,泣谏曰:“公有功,方暑而追,是为执政所中。今少迁延,必族灭矣!”嗣恭惧曰:“为之奈何?”浑曰:“健步追还表缄。公今日过江,宿石头驿,乃可。”从之。代宗谓元载曰:“嗣恭不俟驾行矣。”载无以对。
元相载用李纾侍郎知制诰。元败,欲出官。王相缙曰:“且留作诰。”待发遣诸人尽,始出为婺州刺史。又曰:独孤侍郎求知制诰,试见元相,元相知其所欲,迎谓常州曰:“知制诰可难堪。”心知不我与也。乃荐李侍郎纾。时杨炎在阁下,忌常州之来,元阻之,乃二人之力也。
元伯和、李腾、腾弟淮、王缙,时人谓之“四凶”。刘宗经、执经兄弟,入“八元”数。
李纾侍郎好谐戏,又服用华鲜。尝朝回,与同列入坊门,有负贩者诃不避,李骂云:“头钱价奴兵辄冲官长!”负者顾而言曰:“八钱价措大漫作威风。”纾乐采异语,使仆者访“八钱”之义。答:“只是衣短七耳。”同列为言,纾甚惭。
元载擅权多年,客有为《都卢缘ㄅ歌》,欲讽其至危之势。览之泣下。
郑相瑜方上堂食,王叔文至,韦执谊遽起延入阁内。瑜叹曰:“可以归矣!”遂命驾,不终食而出。自是罢免。
元载败,妻王氏曰:“某四道节度使女,十八年宰相妻。今日相公犯罪,死即甘心。使妾为舂婢,不如死也。”主司上闻,俄而亦赐死。
元载于万年县佛堂子中,谓主者:“乞一快死也。”主者曰:“相公今日受些污泥,不怪也。”乃脱秽袜塞其口而终。
《颜真卿集 和政公主神道碑》:“《诗》美下嫁,《书》传筑馆,贵其中礼,载籍称焉。汉魏已还,寂寥罕嗣,以荡陵德,则维其常。皇唐勃兴,王道丕变:平阳起娘子之军于司竹,襄城行匹庶之礼于宋公,常乐纠匡后之师于武后,皆前古之所未有。其或生知礼乐,周旋法度,躬行妇道,以懋大伦,克顺天经,光昭懿烈,名言之所莫究,书记之所未闻,聚众美于一身,邻太虚而独立者,其唯和政公主乎!公主姓李氏,陇西成纪人,皇唐元宗大圣大明孝皇帝之孙,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之第二女。帝女之崇,于斯为盛。今天子之同母,曰章敬皇太后。后之在襁褓也,后父赠太尉吴君,曰令,尝游宦蜀中,使道士勾规占之。规惊起曰:‘此女贵不可言。是生二子,男为人君,女为公主,’嫁于柳氏。其后竟配肃宗,生今上及公主,神所命也。厥惟旧哉!公主三岁而孤,即能孺慕,育于储妃韦氏,纯孝过人。幼而聪惠,长而韶敏。华秀整,令德芬馨。婉发于天姿,肃雍形于鉴寐。奉今上以悌达,事韦妃如所生,繇是特为肃宗之所赏爱。至若左右图史,开示佛经,金石丝竹之音,缋画工巧之事,耳目之所闻见,心灵之所领略,莫不一览悬解,终身不忘。天宝九载春三月既望,封和政公主,降于河东柳潭,既笄之三载矣。潭,周太保敏之五代孙,皇唐蕲州刺史怀素之曾孙,赠秘书监岑之第四子;衣冠地胄,辉映当朝。初以美秀承家,中以名声华国,道胜而贵能下善,谦尊而休有烈光,士林伟之。解褐左内率府胄曹,转颍王府户曹,陈留郡司功参军。以人门第一,选尚公主,拜太子洗马。迹既好合,雅相敬贵。虽柳侯秉彝有度,能降帝女之心,而公主率履由衷,每抗古人之节。故宗族胥睦,不独亲其亲;先后大同,莫敢私其子。竭力供侍,不务华采,服五金翠之饰,居有冰雪之容。每至朔月六参,朝天旅进,嫣然班叙之内,迥出神仙之表,亦非希企之所及也!洎凶羯乱常,潼关不守,玄宗幸蜀,妃后骏奔。姊曰宁国公主,孀嫠屏居,谁或讣告?乃弃其三子,取其夫之乘以乘之。柳侯徒行,公主愧焉,下而同趋者日且百里。每臻坎险,必先济宁国而后从之。柳侯辞,公主曰:‘我若先涉,脱有危急,不能俱全,则弃我姊矣!’柳侯感叹,躬负薪之役;公主怡然,亲馈饩之事。伯姒华阴杨氏,太真妃之姊也,贵幸前朝,势倾天下。公主交无谄黩,思未绸缪。杨且云亡,以孤见托。马嵬之役,无噍类焉。感其一言,悉力营赡。男登服冕之位,女获乘龙之匹。出入存恤,过于己子,虽其密亲,罔或能辨。柳之亲昵,伯仲姑姊,隐亲将迎,唯恐不至。纠逖疏属,抚循嫠,繇内及外,终始如一。孤穷满目,荣悴殊伦,居薄推厚,未尝懈倦。衣服饮食,等无有差。互或未周,婴孩罔及。每至伏腊,礻勺祠蒸尝,必具礼衣花仪之饰,以躬中馈堂室之奠。式燕孙谋,岂无婢使?姿性纯俭,不以迄成。先圣休之,宝书清问。秋八月,玄宗至蜀,仍旧邑而册公主,以潭为驸马都尉、银青光禄大夫、太仆卿。属狂将兴祸,称兵向阙。玄宗亲御堙,临视诛讨。驸马率领家竖、折冲张义童等,斗于门中,公主及宁国彀弓迭进。驸马乘胜突刃,所向无前,斩馘擒生,殆逾五十。节使时宰具以表闻。玄宗自系诰示先帝,恳让莫当,策勋遂寝。今上之为元帅也,躬擐甲胄,率先将卒。举两京若拾遗,摧凶寇如振槁。劳旋方及,帑藏其空。公主贸迁有无,亿则屡中,数逾千万,悉畀县官,论者难之。肃宗弥留,众皆迭侍,主独赡依,不去于旁。帝有间书而谓之曰:‘汝之纯孝,乃能至是!’遂赉庄一区。帝爱季女,曰宝贞公主,因奏曰:‘八妹未有,请以赐之。’泣而谏焉,哀动左右。西陵迁窆,上戒主曰:‘凡厥亲身之物,必诚必信,勿之悔焉。’主罄家有无,以邑入千万,潜充经费,上深感叹焉。上既宅亮阴,未忍临政,人之疾苦,事之得失,岂尝私谒,动必以闻,上敬异之,朝廷赖焉。广德元年冬,上既东幸,主志期扈跸,回兵充斥,咫尺不通,因至荆南,慰荐诸将。方隅载谧,职贡以修,主有力焉。上之在陕,忧主乏匮,乃命中使,屡敕节度及转运使,随主所须,务令肃给。主以国用罄空,退而叹曰:‘吾方竭家财以资战士,其能饕餮,首冒国经?’唯请名香数斤,施于佛寺,为上祈福而已。王公戚属,相携而至者,蓝缕腻囊,襁负鳞次,竭其资斧,亲自赡恤。聚而泣之,悲感行路。初次商于,顿于传置,群盗猬起,奄及驿亭,呼而犒之,晓以祸福。一言革面,愿比家奴;之死靡他,至今犹在。缅惟罔极,无所哀。从母薛氏,遗孤四人,分宅居之,皆俾成立。莱、莘兄弟,尽列通班;二女有行,克配良士:主之慈忠,悉皆若是。亲临稼穑,躬俭节用。不惮烦缛,雅好组训,驸马裳衣,必亲裁纟失。爰及子女,罔衣绮纨,绽新皆成主手。每加训诲,迪检押。广德二年春二月,归于上都。诸主高会,议际夫党,觌其亲族,多旷周旋。咸以为时经百罹,粗略可也。主抗词曰:‘女之移天,遂成他族。怙贵长傲,何以律人?上方理定,闻必不悦。’诸主蹶然,竞崇讨习,礼之降杀,亲之薄厚,翕然一变,职主之由。夏六月,才生魄,属边候不谨,烽及京师,城中震惊,圜视五色。主既弥月,体未甚安,曰:‘事亟矣,其入言之!’驸马请闻,主曰:‘吾业已行矣!驸马独无兄乎?’因乘檐子,直至寝殿,乃悉索阙遗,备陈利病以奏之。上欣然嘉纳。所言未究,傍或负来,因尔退归。迟明诞育,展转怊怅,不能弥忘。时属炎喝,热病有加。圣情忧轸,起坐失次,天医内官,相继旁午。彼苍不惠,以其月二十有五日辛卯,薨于常乐坊之私第,春秋三十有六。呜呼!皇上友爱天深,痛毒兼至,砉然一叫,声泪俱咽,哀动木石,岂伊人伦?涟涟孔怀,如失于臂。曰:‘予此妹,国之鸿宝。方期同乐,云如何殂?嗟哉!天实为之,胡宁忍予!’乃辍朝三日,命京兆尹监护丧事,一以官供,务从优厚。柳侯掐膺永悼,气索神伤;心苦而忽然忘生,泣尽而继之以血。况乎五男三女,或龀或孩,呼阿母而哭无常声,吁昊天而仁覆永绝。哺以滋旨,嗌而莫就,其为酷痛,曷愈于斯。以是思哀,哀可知矣!自朝及野,知与不知,闻之失声,罔不震悼。栈有青牛,素服辕轭,主之薨也,踣地哀鸣,仰天屑泪,三日不秣;畜犹若是,臣仆可知。主之将薨,驭马先殒。捐馆之夕,游神别墅,乘之周麾,遍劳遗,俾屏不逮。田客兼从数骑,久已云亡,众皆惊起,仿佛犹见。虽所凭则厚,而精气何多?主于驸马,大义敦肃,不恃见天之贵,每极家人之礼。驸马雅性夷简,恬于名利,愿究卫生之经,庶臻久视之道;主志深婉顺,始慕真宗,故于他时,并受法录。尝谓之曰:‘《易》崇积善,《诗》贵起予。不以忠孝数事迭相告勖者,则心有慊焉。’率而行之,曷尝废坠?又以为‘死生恒理,先后之间。若幸启手足,必当衤遂我以道服,瘗我于支提,往来行言,时见存恤,则所怀足矣!子若不讳,我若此身未亡,洒埽茔垅,出入窀穸,奉君周旋。’噫嘻!于斯之时,以为谑浪,岂悟今者,皆符昔言。有司奉诏,将厚其礼。驸马疏陈,皆蒙允许。粤以秋八月十九日甲申,其男试太常少卿赐紫金鱼袋晟、鸿胪少卿晕、试秘书丞赐紫金鱼袋杲、试殿中丞昱及三女等,虔窆公主于万年县义丰之铜人原,从理命也。呜呼!《风》咏裳,史称彤管,纤微之善,载籍犹称。况乎七叶帝女,分形《归妹》,贵能逮下,忠以导君,躬德言容功之美,服女师母仪之训,订之绵古,孰与我京?昔马迁著记,谓之实录,有道见述,亦云无愧。某学于旧史,少识前载。历考往代厘降之盛,未有如公主者焉。虽壶则家风,每挹如宾之敬,而勤崇垂懿,敢忘传信之辞!铭曰:‘矣公主!元元之绪。圣皇之孙,肃宗之女,今上之妹,生人之矩。德言容功,义仁孝忠,温良恭俭,敬让弘通。率履弗越,高明有融。下嫁于柳,猗那自久,金石著盟,琴瑟斯友。家道以正,人伦斯厚。凤凰于飞,梧桐是依,.喈喈,福禄攸归,和乐既孺,德音莫违。麟之趾定,振振子姓,方绍母师,奄摧邦令,一人痛毒,九有悲咏。诏葬于何?铜人之阿。支提郁起,宰树谁过?空余好合,来往滂沱。’”
永泰中,大理评事孙广著《啸旨》一篇,云:“其气激于喉中而浊,谓之言;激于舌端而清,谓之啸。言之浊,可以通人事、达情性;啸之清,可以感鬼神、致不死。故太上老君授南极真人,真人授广成子,广成子授风后,风后授务光,务光授舜,舜演之为琴,以授禹。自后或废或续,有晋大行仙君孙公得之以得道,无所授,阮嗣宗所得少分,其后不复闻矣!”按高氏《纬略》,啸有十五章:一曰《权舆》;二曰《流云》;三曰《深溪虎》;四曰《高柳蝉》;五曰《空林鬼》;六曰《巫峡猿》;七曰《下鸿鹄》;八曰《古木鸢》;九曰《龙吟》;十曰《动地》;十一曰《苏门》,孙登隐苏门山所作也;十二曰《刘公命鬼》,仙人刘根所作也;十三曰《阮氏逸韵》,阮籍所作也;十四曰《正章》;十五曰《深远极大》,非常声也。毕尽五音之极,而大道备矣。广云:“其事出道书。”余按:人有所思则长啸,故乐则咏歌,忧则嗟叹,思则啸吟。《诗》云:“有女仳离,条其啸矣!”颜延之《五君咏》云:“长啸若怀人。”皆是也。广所云《深溪虎》、《古木鸢》,状其声气可知矣。若太上老君相次传授,舜演为琴,崇饰过甚,余不敢闻也。按《诗笺》云:“啸,蹙口出声也。”成公绥《啸赋》云:“动唇有曲,发口成音。”而今之啸者,开口卷舌,略无蹙舌之法。孙氏云“激于舌”,非动唇之谓也。天宝末,峨眉山道士姓陈,来游京师,善长啸,能作鼓霹雳之引。初则声发调畅,稍加散越;须臾穹窿砰磕,写雷鼓之音;忽复震骇,声如霹雳,闻者莫不倾忄栗。
至德二年,敕天下州县重定酤酒,随月纳税。建中二年,更加青苗。大历初,税每十文;三年,加五文;敕以御史大夫充使。其后割归度支使。
开元已前,有事于外则命使臣,否则止罢。自置八节度、十采访,始有坐而为使者。其后名号益广。大抵生于置兵,盛于兴利,普于衔命,于是为使则重,为官则轻。故天下佩印有至四十者,大历中请俸有至百万者。在朝有太清宫、太微宫、度支、盐铁、转运、知匦、宫苑、闲厩、左右巡、分案、监察、馆驿、监仓、监库、左右衔,外任则节度、观察、诸军、押蕃、防御、团练、经略、镇遏、招讨、榷盐、水陆运、营田、给纳、监牧、长春宫。有因时而置者:则大礼、礼仪、礼会、删定、三司、黜陟、巡抚、宣慰、推复、选补、会盟、册立、吊祭、供军、粮料、和籴。此其大略。经置而废者,不录。宦官内外悉谓之使。旧为权臣所绾,州县所理,后属中人者有之。
大历中,刑部郎中程皓家在相州,宅前有小池。有人造剑,于池内淬之,池鱼皆死。余家井中有鱼数十头,因有急,家人以药臼投之,信宿鱼皆浮出,知鱼亦畏铁焉。
大历末,北方有白虹夜见,东西属地。封演曰:凡虹见,皆当日之冲。朝见则在西,常与日相近,不差分毫。今此虹见之时,日在癸,则虹见当在丙。常时虹影穹崇,举目而望,今虹在北,又可平视,知日在北方,去兹远矣。略计此当在斗极之北。斗极,天中也,故北万可得而见,而日更在虹之北,又甚辽阔,故北方不得而见之。
苗夫人,其父太师也,舅张河东也,夫延赏也,子宏靖也,婿韦太尉也。近代衣冠妇人之贵,无如苗氏者。
●卷五 补遗(起德宗至文宗)
德宗降诞日,内殿三教讲论,以僧鉴虚对韦渠牟,以许孟容对赵需,以僧覃延对道士郄惟素。诸人皆谈毕,鉴虚曰:“诸奏事云:玄元皇帝,天下之圣人;文宣王,古今之圣人;释迦如来,西方之圣人;今皇帝陛下,是南赡部洲之圣人。臣请讲御制《赐新罗铭》。”讲罢,德宗有喜色。
德宗降诞日,三教讲论。儒者第一超需,第二许孟容,第三韦渠牟,与僧覃延嘲谑,因此承恩也。渠牟荐一崔阡,拜谕德,为侍书于东宫。东宫,顺宗也。阡触事面墙,对东宫曰:“臣山野人,不识朝典,见陛下合称臣否?”东宫曰:“卿是宫寮,自合知也。”
李丞相泌,谓德宗曰:“肃宗师臣,岂不呼陛下为{山忍}郎?”(案:{山忍}字,字书无之,疑误)圣颜不悦,泌曰:“陛下天宝元年生,向外言改年之由,或以宏农得宝,此乃谬也。以陛下此年降诞,故玄宗帝以天降之宝,因改年号为天宝也。”圣颜然后大悦。又韦渠牟曾为道士及僧,德宗问:“卿从道门,本师复是谁?”渠牟曰:“臣师李仙师,仙师师张果老先生。肃宗皇帝师李仙师为仙帝,臣道合为陛下师。由迹微官卑,故不足为陛下师。”渠牟亦效李相泌之对也。
赵涓为监察御史。时禁中失火,火发处与东宫相近,代宗疑之。涓为巡使,俾令即讯。涓因历ヂ囿,按据迹状,乃上直中官遗火所致也。既奏,代宗称赏。德宗时在东宫,常感涓究理详明。及刺衢州,所考既深,与观察使韩不相得,奏免涓官。德宗见名,谓宰相曰:“岂非永泰初御史赵涓乎?”对曰:“然。”即日拜尚书左丞。
司徒郑贞公,每在方镇,公厅陈设,器用无不精备,宴犒未尝刻薄。其平居奉身过于俭素,中外婚嫁甚多,礼物皆经处画。公与其宗叔太子太傅纲居昭国坊。太傅第在南,出自南祖;司徒第在北,出自北祖:时人谓之“南郑相、北郑相”。司徒堂兄文宪公,前后相德宗,亦谓之“大郑相”、“小郑相”焉。
德宗西幸,所乘马,一号神智骢,一号如意骝。
王承升有妹,国色,德宗纳之,不恋宫室。德宗曰:“穷相女子。”乃出之。敕其母兄不得嫁进士朝官,任配军将亲情。后适元士会,以流落终。
颜鲁公尝得方土名药服之,虽老,气力壮健如年年三四十人。至奉使李希烈,春秋七十五矣。临行,告人曰:“吾之死,固为贼所杀必矣。且元载所得药方,亦与吾同;但载贪甚,等是死,而载不如吾。吾得死于忠耶?”于是,命取席固圜其身,挺立一跃而出。又立两藤倚子相背,以两手握其倚处,悬足点空,不至地三二寸,数千百下。又手按床东南隅,跳至西北者,亦不啻五六。乃曰:“既如此,疾焉得死吾耶?异日幸得归骨来秦,吾侄女为裴郾妻者(原注:郾,即鲁公之亲表侄),此女最仁孝,及吾小青衣翦彩者,颇善承事;是的,汝必与二人同启吾棺,知有异于常人之死尔!如穆护(原注:穆护,即鲁公男硕之小名也)天性之道,难言至此。”至蔡州,责希烈反逆无状。竟不敢以面目相见,亦不敢以兵刃相恐,潜命献食者馈空器而已。翌日,贼令官翌来缢之。鲁公曰:“老夫受录及服药,皆有所得。若断吭,道家所忌。今赠使人一黄金带。吾死之后,但割吾他支节,为吾吭血以绐之,死无所恨。”且曰:“使人悟慧如此,不事明天子,反事逆贼,何所图也?”官翌从其言。至明年,希烈死,蔡帅陈仙奇奉鲁公丧归京。犹子颜岘实从柳常侍与裴氏女及翦彩同迎丧于镇国仁寺。咸遵遗旨,启棺如生。(原注:柳制鲁公挽歌词曰:“杀身终不恨,归丧遂如生。”)
颜真卿为平原太守,立三碑,皆自撰书。其一立于郡门内,纪同时台省擢授诸郡者十余人;其一立于郭门之西,纪颜氏:曹魏时颜裴、高齐颜之推,俱为平原太守,至真卿,凡三典兹郡;其一是《东方朔庙碑》。镌刻既毕,属禄山乱,未之立也。及真卿南渡,蕃寇陷城,州人埋匿此碑。河朔克平,别驾吴子晁,好事者也,掘碑使立于庙所。其二碑求得旧文,买石镌勒,树之郡门。时颜任抚州,子晁拓三碑本寄之。颜经艰难,对之怆然,曰:“碑者,往年一时之事,何期大贤再为修立,非所望也。”即日,专使赍书至平原致谢。子晁后至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
天宝初,有范氏尼者,知人休咎。颜鲁公妻党之亲也。鲁公尉醴泉日,诣范问曰:“某欲就制科试,乞师姨一言。”范尼曰:“颜郎事必成。自后一两月朝拜,但半月内慎勿与国外人争竟,恐有谴谪。”鲁公曰:“官阶尽五品,身著绯衫,带银鱼,儿子得补斋郎,其望满矣。”范尼指座上紫丝布食单曰:“颜郎衫色如此,有功业名节皆称是。过七十,已后不须苦问。”鲁公再三穷诘,范曰:“颜郎聪明过人,问事不必到底。”逾日大。鲁公制科高第,授长安尉,迁监察御史。因押班,责武班中喧哗者,命小吏录奏次,即哥舒翰也。翰恃有新破石壁城功,泣诉明皇,坐鲁公轻侮功臣,贬蒲州掾。及鲁公为太子太师,使蔡,叹曰:“范师之言,吾命悬于贼庭必矣!”
建中初,关播为给事中尉。以诸司甲库皆是胥吏掌,为弊颇久,因播议,用士人知之,谓之“掌库”。
兴元中,有知马者曰李幼清,暇日常取适于马肆。有致悍马于肆者,结锁交络其头,二力士以木耒支其颐,三四辈执抓而从之,马气色如将噬,有不可驭之状。幼清逼而察之,讯于主者,且曰:“马之恶,无不具也。将货焉,唯其所酬耳。”幼清以二万易之,马主尚惭其多。既而聚观者数百辈,讶幼清之决也。幼清曰:“此马气色骏异,体骨德度非凡马。是必主者不知马,俾杂驽辈槽栈,陷败狼藉,刷涤不时,刍秣不适,虎啮蹂奋,蹇破唐突,志性郁塞,终不可久,无所顾赖,发而为狂躁,则无不为也。”既晡,观者少间。乃别市一新络头。幼清自持,徐徐而前,语之曰:“尔材性不为人知,吾为汝易是锁,结杂秽之物。”马弭耳引首。幼清自负其知,乃汤沐翦饰,别其皂栈,异其刍秣。数日而神气一小变,逾月而大变。志性如君子,步骤如俊,嘶如龙,顾如凤,乃天下之骏乘也。
嗣曹王皋有巧思,精于器用。为荆州节度使,有羁旅士,持二羯鼓卷谒皋。皋见卷曰:“此至宝也!”指钢匀之状,宾佐皆莫晓。皋曰:“诸公未必信。”命取食半,自选其极平者,遂量重二卷于半心,油注卷中,满不浸漏,其吻合无际。皋曰:“此必开元中供御卷,不然,无以至此。”问其所自,客曰:“某先人在黔中,得于高力士之家。”众服其识。宾府潜问客:“宜偿几何?”答曰:“不过二百五缗。”及遗财帛器物,其直果称焉。张敦素《夷坚录》云:“宗正卿李琬善羯鼓,有士子以双铁卷卖之,还二十缗,其人怏怏,琬复资之。客有怪其厚价,琬乃取一盘底至平者,以二卷重重安盘中,灌水其中,曾无泄漏。琬曰:‘至精所至,其贵在兹。’”某案:南卓郎中《羯鼓录》但云李卿妙于羯鼓,不言有得卷事,则敦素之记非耶?
宋氵允为太常丞,每言诸悬钟磬亡坠至多,补之者又乖律吕。忽因于光宅佛寺侍漏,闻塔上铎声,倾听久之。朝回,复止寺舍,问寺主僧曰:“上人塔上铎,皆知所自乎?”曰:“不能知之。”曰:“某闻有一是近制。某请一人循铃索历扣以辨之,可乎?”初,僧难,后许。乃扣而辨焉。寺众即言:“往往无风自摇,洋洋有声,非此也耶?”氵允曰:“是也。必因祠祭考本县钟而应也。”因求摘取而观之,曰:“此姑洗编钟耳。”且请独缀于僧庭。归太常,令乐人与僧同临之;约其时彼扣本乐悬,此果应之,遂购而获。又曾送客至通化门,逢度支运乘。驻马俄顷,忽草草揖客别,乃随乘至左藏门,认一铃,亦言编钟也。他人但见铸独工,不与众者埒,莫知其余。及配悬,音形皆合其度,异乎!
贞元中,张茂宗尚义章公主,赠郑国公主,谥为贞穆,有司择日策命。唐已来,公主即有追封者,未有加谥者,公主追谥,自此始也。
贞元十二年六月乙丑,始以窦文场为左神策护中尉,霍仙鸣为右神策护中尉;某月,又以张尚进为神武中护军,左右辟仗使之始也。
贞元中,贾全为杭州,于西湖造亭,为“贾公亭”,未五六十年废。(案:卷五一条:杭州房为盐官令,于县内凿池构亭,曰“房公亭”,后废。全与此条相类,当是编辑者以贾全事误作房,而王谠采据各书,遂两著之。今无可参校,亦姑并存)
贞元中,郎中史牟为榷盐使。有表生二人自来谒,其母仍使子赍一青盐枕以奉牟,牟封枕付库,杖杀二表生。
德宗非时召拜吴凑为京兆尹,便令赴上。疾驱,请客至府,已列筵矣。或问:“何速?”吏曰:“两市日有礼席,举铛釜而取之,故三、五百人之馔,常可立办。”
韩皋自中书舍人除御史丞。西省故事:阁老改官,则词头送以次舍人。是时吕渭草敕,皋忧恐,问曰:“仆有何命?”渭不告,皋劫之曰:“与公俱左降。”乃告之。皋又欲诉宰相,渭执之,夺其靴笏,靴笏至午后三刻乃止。
德宗复京师,赐勋臣第宅妓乐。李令为首,浑侍中次之。
马司徒面斥李怀光,德宗正色曰:“惟卿不合斥人。”惶恐而退。李令闻之,请全军自备资粮以讨凶逆,因此李、马不平。
李令常为制将,至西川,与张延赏有隙。及延赏作相,二勋臣在朝,德宗尝令韩晋公和解。宴乐则宰臣尽在,而太常教坊音乐皆至,恩赐酒馔,相望于路。
张、李二家,日出无音乐之声,金吾必奏。俄顷,有中使来,问:“大臣今日何不举乐?”
韩晋公闻德宗在奉天,以夹练囊缄茶末,使步以进。又发军食,尝自负米一石登舟,大将以下皆运。一日之中,积载数万斛。后大修石头五城,召补迎驾子弟,时论疑之。
张凤翔镒闻难,尽出所有衣服,并其家钿钗枕镜,列于小厅,将献行在。俄顷,后院火起,妻女出,而镒从判官田承窦得出,匿村舍中,数日稍定。会镒家知之,走告军中,计议迎镒,遂遇害。
德宗幸奉天,朱Г自率兵至于城下。有西湖寺僧陷在贼中,性甚机巧,教Г造攻城云梯,其高九十余尺,上施板屋楼橹,可以下瞰城中。浑中令、李司徒奏曰:“贼锋既盛,云梯又壮。纵之,恐不能御;及其尚远,请以锐兵挫之。”遂出师五千,束居后,约战酣而燎。风逆,不能举火,二公酹酒祝之,词气慷慨,千百其勇。须臾,风回,举火纵之,鼓噪而进,梯遂荡尽。德宗御城楼以观,众呼万岁。
朱Г陷京师,天子幸梁洋,乔琳侍从。至南谷口,奏德宗曰:“臣为陛下仙游寺出家以禳灾。”上甚喜,惜其去,不能阻,乃听之。至仙游不逾月,入京师持杯乞吝。人有布施者,琳戏之曰:“尚有常施。”后反为Г作吏部尚书,知选事。有选人通官,云“不稳便”。又戏云:“只公此选得稳便否?”Г败,上亲点逆人簿,至琳。上曰:“与卿平昔分深,相舍,甚欲赦卿,其如法何?持杯判官选,言犹在耳。当时戏谈时,朕于尔时惶惶也。”左右喝琳付法。
李相国揆,以进士调集在京师,闻宣平坊王生善筮,往问之。王每以镪五百决一局,而来者甚多,自辰及酉,有未筮而空返者。揆持一缣晨往,生为之开卦,曰:“君非文字之选乎?当河南道一尉。”揆负才与门籍,不宜为此,颇忿而去。生曰:“君无怏怏,自此数月,当拜左拾遗。前事固不准也。”揆怒未解。生曰:“若事验后,一过我。”揆以书判不中第,补汴州陈留尉。以生之言有徵,复诣之。生于几下取一卷书以授之,曰:“君除拾遗,可视此书;不尔,当有大咎。”得而藏之。既至陈留,时采访使倪若水以揆才品族望,留假府职。会郡有事,须上请,择与中朝通者无如揆,乃请行。关中郡府上书,姓李皆先谒宗正ギ。适遇上尊号,ギ请为表三通,以次上之。明皇召ギ曰:“百官上表,无如卿者。”ギ顿首谢曰:“此非臣所为,是臣从子陈留尉揆所为。”乃召揆。时揆寓于远房卢氏姑之舍。子弟闻召,且未敢出,及知上意,欲以推择,遂出。既见,命宰臣试文词。时陈黄门为题目三篇:其一曰《紫丝盛露囊赋》,二曰《答吐蕃书》,三曰《代南越献白孔雀表》。既封,请曰:“前二首无所恨,后一首或有所疑,愿得详之。”乃许涂八字旁注。翌日,授左拾遗。旬余,乃发王生书,三篇皆在其中,而涂注者亦如之。遽往宣平里访王生,不复见矣。
德宗时,杨炎、卢杞为宰相,皆奸邪用事,树立朋党,以至天子播迁,宗社几覆。德宗惩辅相之失,自是除拜命令,不专委于中书。凡奏拟用人,十阻其七。贞元以后,宰相备位而已。每择官,再三审覆,事多中辍。贞元三年八月,中书省无舍人,每有诏敕,宰相追他官为之。及兵部侍郎陆贽知政事,以上艰于选用,乃上疏论之。
卢杞除虢州刺史,有奏“虢州有官猪数千,常为人患。”德宗曰:“可移沙苑。”杞对曰:“同州岂非陛下百姓?为患一也。臣谓无用之物,与人食之为便。”循宗叹曰:“卿理虢州,而忧他郡百姓,宰相才也!”由是有意作相。
裴延龄恃恩轻躁,班列惧之,惟顾少连不避延龄。尝画一雕,群鸟噪之,以献。上知众怒,益信之,而竟不大用。
相国窦参之败,给事中窦申配流。德宗曰:“吾闻申欲至人家,则鹊喜。”遂赐死。
参贞元壬申三月,居光福里第,月夜闲步中庭,有宠妾上清者曰:“今欲启事。郎须到堂前,方敢言。”窦亟上堂,上清曰:“庭树上有人,请为避之。”窦公曰:“陆贽久欲倾夺吾权位,有人在庭树上,吾死之将至。具奏与不奏,皆受祸,必窜死于道路。汝辈流中不可多得,身死破家,汝定为宫婢。圣君如顾问,当为我辞。”上清泣曰:“诚如是,死生以之。”窦公下阶,大呼:“树上人应是陆贽使来,能全老夫性命,敢不厚报!”其人遂下,乃衣服者,曰:“家有大丧,贫甚,不办葬礼。伏知相公推心济物,所以卜夜而来。”参曰:“某罄所有,当封绢千匹而已,方具修家庙赀,今以为赠。”其人曰:“请左右赍所赐绢,掷于墙外,某于街中俟之。”参依其言。翌日,执金吾先奏之。德宗怒曰:“卿交通节将,蓄养侠刺。位崇台鼎,更欲何求!”参顿首曰:“臣起自布衣小才,官已至贵,皆陛下奖拔,实不因人。今不幸至此,乃仇人所为尔!”中使下殿,宣“卿且归私第,候进止。”越月,贬郴州别驾。会宣武节度刘士宁通好于郴州,观察使上闻。德宗曰:“交通节度将,信而有徵。”乃流参于州,以籍其家。未达流所,诏赐自尽。上清果隶掖庭。后数年,善应对,能煎茶,在帝左右。德宗曰:“宫内人数不少,汝最了事。从何得至此?”上清对曰:“妾本故宰相窦参女奴。窦参家破填宫,得侍上。”德宗曰:“窦某罪不止养侠刺,亦甚有赃污,前纳官银器至多。”上清流泣而言曰:“窦参自御史丞,历度支、户部、盐铁三使,至宰相,首尾六年,月入数十万。前后非时赏赐甚厚。乃者郴州所送纳官赃物,皆是恩赐。当部录日,妾在郴州,亲见州县希贽意旨,尽刮去所进银器上刻藩镇官衔姓名,诬为赃物。乞陛下验之。”于是宣索窦参没官银器,覆其刻处,皆如上清言。德宗又问蓄养侠刺事,上清曰:“本实无。此悉是陆贽陷害,使人为之。”德宗怒陆曰:“者獠奴!我脱却伊绿衫便与紫著,又常唤伊作陆九。我任使窦参,方称意次,须教我枉杀却。及至权入伊手,其为软弱,甚于泥团。”乃下诏雪参。时裴延龄探知陆贽恩衰,恣行媒孽,竟受谴不回。后上清特敕度为道士,终嫁为金忠义妻。世以陆贽门生多位显者,不敢说,故此事绝无人知。
裴佶常话:少时姑夫为朝官,有清望。佶至其居,会退朝,浩叹曰:“崔昭何人,众口称美!此必行货赂者也。如此,安得不乱?”言未讫,门者报曰:“寿州崔使君候。”姑夫怒,呵门者,将鞭之。良久,束带强出。须臾,命茶甚急,又命馔,又令秣马饭仆。佶曰:“前何倨,后何恭?”及入门,有喜色,揖佶而曰:“憩外舍。”未下阶,出怀中一纸,乃赠官纥千匹。
李司徒勉为开封县尉,特善捕贼。时有不良试公之宽猛,乃潜纳人贿,俾公知之。公召告吏卒曰:“有纳其贿者,我皆知之。任公等自陈首,不得过三日,过则舁榇相见。”其纳贿不良故逾限,而忻然自赍其榇。公令取石灰棘刺置于中,令不良入,命取钉钉之,送汴河讫。乃请见廉使,廉使叹赏久之。后公为大梁节度使,人问公曰:“今有官人如此,如何待之?”公曰:“即打腿。”
卢舍人群、卢给事宏正相友善。群清瘦古淡,未尝言朝市;宏正魁梧富贵,未尝言山水。群日饮高卧,制诏多就宅草之;宏正未尝在假告,有宾客皆就省相见。一日雪中,群在假,宏正将欲入省,因过群。群方道服,于南垣茅亭望山雪,促命延入,群曰:“卢六卢六!曾莫顾我,何也?”宏正曰:“月限向满,家食相仍,且诣宰府,以求外任。”群曰:“奔走权门,所不忍视,腊酒一壶,能共醉否?”宏正曰:“切欲诣省。”群又呼侍儿曰:“卢六待去,早来药糜宜匀越器中,我与给事公对食。”宏正曰:“不可,今旦犯冷,已买血蒜羹餐矣!”
刘太真为《陈少游行状》,比之齐桓、晋文,时议喧腾。后坐贡院用情,追责前事,贬信州刺史。
韦太尉之在西川,凡军士将有婚嫁,则以熟锦衣给其夫,以银泥衣给其妻,又各给钱一万,死丧称是。精训练,待之如敬客。极其聚敛,军府浸盛,而民困矣!晚年终至刘辟之乱,天下讥之。
刘辟初有心疾,人自外至,辄辟而吞之。同府崔佐特硕大,辟据地而吞,背裂血流。独卢文若至不吞,故后自惑。
国子司业韦聿者,皋之兄也。朝中以为戏弄。或言九宫休咎,聿曰:“我家白方常在西南,二十年矣!”
权相为舍人,以门望自处,常戏同僚曰:“未尝以科第为资。”郑云逵谑曰:“更有一人。”遽问:“谁?”答曰:“韦聿。”满座皆笑。
汴州相国寺,言佛像有流汗。刘元佐遽命驾,自持金帛以施。日中,其妻亦至。明日,复起斋场。由是将吏商贾,奔走道路,如恐不及。因令官为簿书,以籍所入。十日,乃闭寺门,曰:“汗止矣!”所得盖钜万,计以赡军。
崔膺性狂,张建封爱其文,引为客,随建封行营。夜中大叫惊军,军士皆怒,欲食其肉,建封藏之。明日置宴,监军曰:“某与尚书约,彼此不得相违。”建封曰:“唯。”监军曰:“某有请,请崔膺。”建封曰:“如约。”逡巡,建封又曰:“某有请,亦请崔膺。”坐中皆笑,乃得免。
李实为司农卿,督责官租。萧居丧,输不及期,实怒,召至,租车亦至,得不罪。会有赐与,当谢状,秉笔者有故未至,实乃曰:“召衣齐衰者。”至,立为草状,实大喜,延英面荐。德宗令问丧期,屈指以待。及释服日,以处士拜拾遗。有文学,喜书画,好弹琴,其拔擢乃偶然耳。
郑云逵与王彦伯邻,尝有客求医,误造云逵,诊曰:“热风。”客又请药方,云逵曰:“药方即不如东家王供奉。”客惊而去。自是京城目乖宜者为“热风”。
王仲舒为郎中,与马逢友善。每责逢曰:“贫不可堪,何不求碑志相救?”逢笑曰:“适见人家走马呼医,立可得也。”
许尚书孟容与宋济为布衣交。及许知举,宋不中第。放榜后,许自愧,累请人致意,兼令门生就见,宋乃谒许。深谢之。因置酒,酣,乃曰:“某今年为国家取卿相。”时有姚嗣及第,数日卒。乃起慰许曰:“邦国不幸,姚令公薨谢。”
郑户性通脱,与诸甥侄谈笑无间。曾被飘瓦所击,头血淋漓,两玉簪俱碎。家人惶遽来视,外甥王某在后至,曰:“二十舅,今日头璧俱碎。”户大叫曰:“我不痛!”裹伤命酒,酣饮尽兴。
顾况从辟,与府公相失,揖出幕,况曰:“某梦口与鼻争高下。口曰:‘我谈今古是非,尔何能居我上?’鼻曰:‘饮食非我不能辨。’眼谓鼻曰:‘我近鉴豪端,远察天际;惟我当先。’又谓眉曰:‘尔有何功,居我上?’眉曰:‘我虽无用,亦如世有宾客,何益主人?无即不成礼仪;若无眉,成何面目?’”府公悟其讥,待之如初。又旧说:顾况与韦夏卿饮酒,时金气已残,夏卿请席徵秋后意,或曰“寒蝉鸣”,或曰“班姬扇”,而况云“马尾”,众哂之,曰:“此非在秋后乎?”
郎中故事:吏部郎中二厅,先南曹,次废置。刑部分两赋,其制尚矣。
旧说:吏部为“南省舍人”,考功、度支为“振行”,比部得廊下食,以饭。从者号曰“比盘”。二十四曹呼左右司为“都公”,省中语曰:“后行祠、屯,不博中行都门;中行刑部,不博前行驾、库。”
故事:度支郎中判入,员外判出,侍郎总统,押案而已。乾元已后始为使额。
郎官当直,发敕为重。水部员外刘约直宿,会河内系囚配流岭表,夜发敕符,直宿令史又不更事,惟下岭表,不下河北。旬月后,本州闻后,约遂出官。
贞元末,有郎官四人,自行军司马赐紫而登郎署,省中谑为“四君子”。
郎士元诗句清绝轻薄,好为剧语,每云:“郭令公不入琴,马镇西不入茶,田承嗣不入朝。”马知此,语之曰:“郎中言燧不入茶,请左顾为设也。”即依期而往。时豪家食次,起羊肉一斤,层布于巨胡饼,隔中以椒豉,润以酥,入炉迫之,候肉半熟食之,呼为“古楼子”。马晨起啖古楼子以伫,士元至,马喉乾如窑,即命急烹茶,各啜二十余瓯。士元已老,虚冷腹胀,屡辞,马辄曰:“‘马镇西不入茶’,何遽辞也?”如此又七瓯。士元固辞而起,及马,气液俱下。因病数旬,马乃遗绢二百匹。
贞元初,穆宁为和州刺史,其子故宛陵尚书及给事列侍宁前。时穆家法最峻,宁命诸子直馔,稍不如意,则杖之。诸子至直日,必探求珍异,罗列鼎俎,或不中意,未尝免笞。一日给事直馔,鼎前有熊白及鹿,曰:“白肥而瘠相滋,其宜乎?”遂试以白裹改进,宁果再饭。宛陵诸季视之,喜形于色,曰:“非惟免笞,兼当受赏。”宁饭讫,曰:“今日谁直?可与杖俱来。有此佳味,奚进之晚?”
宝应中,员外郎窦庭芝分司东都,敬事卜者葫芦生,言吉凶多中,往来甚频。一日,入门甚叹惋,庭芝问之,曰:“君家大祸将至,举族恐无遗类。”庭芝惶恐,问所以避之者。云:“非遇黄中君、鬼谷子,不可救。然黄中君难见,但见鬼谷子,当无患矣。”具说形貌服饰,令浃旬求之。于是窦与兄弟群从,洎妻子奴仆,晓夕求访于洛下。时李邺侯居忧于河清县,骑驴入洛,至中桥南,遇大尹避道,驴惊逸而走,径入庭芝所居,与仆者共造其门。值车马将出,忽见邺侯,皆惊视之。俄有人出云:“此是分司窦员外宅,所失驴收在马厩,请客入座,员外尝愿修谒。”如此者数四。不获已,就其第。庭芝出,降阶而拜,延接殷勤,遂至信宿。至于妻孥,咸备家人之礼。数日告去,赠送甚厚,但云:“贵达之日,愿以一家为托。”邺侯居于河清,信使旁午于道。(原注:庭芝初与邺侯相值,葫芦生遽至其家,云:“既遇此人,无复忧矣!”)及朱Г之乱,庭芝方为陕府观察,德宗幸奉天,遂降;贼平,德宗首命诛之。邺侯自南岳徵回,因第贼臣罪状,请庭芝减死。上不许,云:“卿以为宁王姻党乎?”(原注:庭芝姊为宁王妃)邺侯具白以旧事,上乃原其罪。邺侯始奏,上密使中官夜乘传陕州问之,与庭芝云符合。德宗曰:“黄中君,盖我也;谓卿为鬼谷子,何也?”(原注或云:李氏之先君灵城,在清谷前、浊谷后,恐以此言之)
窦相易直,幼时名秘。家贫,就业田里,其师事老叟有道术,而人不知。一日,忽风雪暴至,学童皆不果归,宿于漏屋下。天寒,争近火,唯窦相寝于榻。夜深方觉,叟抚公令起,曰:“窦秘,君后为人臣,贵寿之极,勉自爱也!”及德宗幸奉天,易直方举进士,亦随驾西行。乘一蹇驴至开远门,路隘,门将阖,公惧势不可进,闻一人叱驴,兼其后,得疾驰而出。顾见一黑衣卒呼曰:“秀才!他日莫忘闾倩。”及拜相,访得其子,提挈累至大官。
赵、卢迈二相,皆吉州旅客,人人呼赵七、卢三。赵相自微而著,盖为是姚广女婿。姚与独孤问俗善,因托之,得作湖南判官,累授官至监察。萧复相代问俗为潭州,有人又荐于萧,萧留为判官,至侍御史。萧入,主留务,有美声,闻于德宗,遂兼中丞,为湖南廉使。及李泌入相,不知之,俄而除替。既罢任,遂入京。李玄素知湖南政事多善,意甚慕之。闲居慕静,深巷杜门不出,玄素访之甚频。玄素乃是泌相之徒弟也,原因其相访,引玄素于青龙寺,谓之曰:“赵亦自有官职,誓不敢怨他人也。非偶然耳,盖得于日者焉。”遂同访之,问玄素年命,谓之曰:“公亦富贵人也。”玄素因自负,亦不言于泌相兄也。德宗忽记得,赐拜给事中。泌相不测其由。会有和戎使事,出新相关播为大使,张荐、张式为判官,泌因乃奏为副使。未至西蕃,右丞有阙,宰相上名,德宗曰:“赵堪为此官。”进拜右丞。不数月,迁尚书左丞平章事,五年,薨于位。此乃吉州旅人赵七郎之变化也。
苗晋卿困于科举。一年,似得复落。春时,携酒乘驴出都门,藉草而眠。既觉,有老父坐于旁,因以余杯饮之。老父愧谢曰:“郎君萦悒耶?要知前事乎?”晋卿曰:“某应举已久,有一第乎?”曰:“大有事,但问之。”苗曰:“某久穷,羡一郡,宁可及乎?”曰:“更向上。”“廉察乎?”曰:“更向上。”苗乘酒,遂曰:“将相乎?”曰:“更向上。”苗怒而不信,因扬言曰:“将相更向上,天子也?”老父曰:“真者不得,假者即得。”苗以为怪诞,揖之而去。后果为将相。及德宗崩,摄冢宰三日。
司空曾为杨丞相炎判官,故卢新州见忌,欲出之。公见桑道茂,道茂曰:“年内出官。”官名遗忘。福寿果然。
卢华州,予之堂舅氏也。尝于元载宅门,见一人频至其门,上下瞻顾。卢疑其人,乃邀以归,且问“元相何如”?曰:“新相将出,旧者须去。吾已见新相矣,一人绯,一人紫;一人街西住,一人街东住:皆惨服也。然二人皆身小而不知姓名。”不经旬日,王、元二相下狱。德宗以刘晏为门下,杨炎为中书,外皆传说必定,疑其言不中。时国舅吴凑见王、元事讫,因贺德宗而启之,曰:“新相欲用谁人?”德宗曰:“刘、杨。”凑不语。上曰:“五舅意如何?言之无妨。”吴曰:“二人俱曾用也,行当可见。陛下何不用后来俊杰?”上曰:“为谁?”吴乃奏常衮及某乙。翌日并用,拜二人为相,以代王、元,果如其说。绯紫、短小,街之东西,无不验者。
桑道茂之门有一妪,无所知,大开卜肆。自桑而卜回者,必曰:“妪于桑门卖卜,必有异也。”筮毕必来覆之。桑言休,则妪言咎;桑言咎,则妪言休。厥后中否,妪、桑各半。
长安风俗:贞元侈于游宴,其后或侈于书法、图画,或侈于博奕,或侈于卜咒,或侈于服食,各有自也。
顺宗时,五坊鹰犬恣横,州县不能制。多于民间张罘,或有误伤一鸟雀者,必多得金帛乃止,时谓“供奉鸟雀”。
刘禹锡为屯田员外郎,旦夕有腾超之势。知一僧有术数,寓直日邀至省。方欲问命,报韦秀才在门外,不得已见之,令僧坐帘下。韦献卷已,略省之,意色颇倦。韦觉告去,僧吁叹良久,曰:“某欲言,员外心不惬,如何?员外后迁,乃本曹郎中也。然须待适来韦秀才知印处置。”禹锡大怒,揖出之。不旬日,贬官。韦乃处厚相,二十余年,在中书。禹锡转为屯田郎中。
韦崖州执谊自幼不喜闻岭南州县。拜相日,出外舍,一见《州郡图》,迟回不敢看。良久,临起误视,乃《崖州图》。后竟贬于此。
裴晋公度少时羁寓洛中,尝乘驴入皇城,上天津桥。时淮西用兵已数年矣。有二老人傍桥柱立,相语云:“蔡州用兵日久,徵发正困于人,未知何时得平定?”忽睹裴公,惊愕而退。有仆携书囊后行,相去稍远,闻老人云:“适忧蔡州未平,须待此人为将。”既归,其仆白之,裴曰:“见我龙钟,相戏尔!”其秋东府乡荐,明年登第。及为相,请讨伐淮西,遂平。后守洛时,对客每话天津桥老人事。
裴中令应举,诣葫芦生问命。未之许,谓无科级之分。试日,排高上门,人马拥并。见一妇人,类贾客之妻,从女奴皆衣服鲜洁,挈一合,以紫帕封。女奴力倦,置于门,门辟,失妇人所在,合复在傍,公以衫裾卫之,意为他人所购,冀其主复至。举人悉集,公独在门,日晏终不去。久之,妇人方悲号,公诘其冤抑,以状答曰:“夫犯刑宪,其案已圆在朝夕。某家素丰,蓄一宝带,会有能救护者,与数万缗,至罗锦,悉不取,唯须此带。今早晨亲遣女使更持送,忽失所在,吾夫不免矣!”公识其主,即以予之。妇人再拜,泣谢而去。试不及,免罢一举。他日复访葫芦生,生见公,惊曰:“君非去年相遇者耶?君将来及第,兼位极人臣,盖近有阴德。”
裴晋公为盗所伤,隶人王义刃死之,乃自为文以祭之,厚给妻孥。是岁进士为《王义传》者甚众。
皇甫气貌刚质,性褊直。为尚书郎,乘酒使气,忤同列;及醒,不自适,求分务洛都。值洛中仍岁乏食,正郎滞曹不迁,俸甚微,困悴甚。尝因积雪,门无辙迹,厨突无烟。裴晋公保厘洛宅,人有以为言者,由是辟为留府从事,公常优容之。先是,公讨淮西日,恩赐钜万,贮于集贤私第。公素奉佛,因尽舍所得,再修福先寺。既成,将请白居易为碑。曰:“近舍而远徵白,信获戾于门下矣!”公曰:“初不敢以仰烦,虑为大手笔见拒,是所愿也。”因请斗酒而归,独饮其半,乘醉挥毫,立就。又明日,挈本以献。文思高古,字复怪僻、公寻绎久之,叹曰:“木玄虚、郭景纯、《江》、《海》之流也!”(原注:其碑在寺西北廊玉石童院,洛中人家往往有本)命小将以车马缯彩器玩约千余缗酬之。省书,掷于地,面叱小将曰:“寄谢侍中,何相待之薄也!之文,非常流之文也,曾与顾况为《集序》外,未尝造次许人者;请制此碑,盖受恩深厚耳,其词约三千余字,每字三匹绢,更减五分钱不得。”小校具以白,公笑曰:“真不羁之才。”立遣依数酬之(原注:其字共三千二百五十有四,计送绢九千七百六十有二。后寺之老僧曰师约者,细为人说,其数亦同)。自居守府及里第,辇负相属,洛人聚观之。褊急之性,独异于人。尝为蜂螫手指,因大躁忿,命奴仆及里中小儿,箕敛蜂窠,以厚价购之。顷之,聚于庭,则命以砧臼绞取其汁,以涂所痛。又其子松,尝录诗数首,字小误,大骂跃呼,取杖不及,齿啮其臂,血流及肘。
李公镇宣武,好琴书。自造琴,取新旧桐材扣之,合律者裁而胶缀。所蓄二琴殊绝,其名“响泉”、“韵磬”者也。性不喜俗间声音,有二宠奴,号秀奴、七七,善琴筝与歌,时遣奏之。有撰琴谱。兵部员外郎约,公之子也。以近属宰相子,而有德量,多材艺,不迩声色,善接引人物,而不好俗谈。晨起,草裹头,对客蹙容,便过一日。多蓄古器,在润州尝得古铁一片,击之清越。养一猿,名山公,常与相随。尝月夜独泛江,登金山,击铁鼓琴,猿必啸和。高陆令赵亻参夫人韦氏,即兵部之姨妹也。说公徐夫人生二子;中年于徐夫人小乖,及兵部生,情好复初,而君于诸子中宝爱悬隔。在官所俸禄,付与从子,一不问数,唯给奉崔氏、元氏二孀姊。元氏亦有美行,祭酒华阴公为之传。君初至金陵,于李亻参坐,屡赞招隐寺之美。一日,宴于寺中,明日谓君曰:“十郎常夸招隐寺,昨游宴细看,何殊州中?”君笑曰:“某所赏者疏野耳!若远山将翠幕遮,古松用彩物裹,腥膻ネ鹿踣泉,音乐乱山鸟声,此则实不如在叔父大厅也。”大笑。性又嗜茶,能自煎,曰:“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活火,谓炭火之有焰者也。客至不限瓯数,竟日执茶器不倦。尝奉使行至陕州石硖县东,爱渠水,留旬日,忘发。
李之擒也,侍婢一人随之,裂帛自书管攉之功,言为张子良所卖。教侍婢曰:“结之于带。吾若从容奏对,当为宰相,扬、益节度;不得,受极刑矣。我死,汝必入禁中。上问汝,当以此进。”及伏法,京师大雾,三日不解。宪宗得帛书,颇疑其冤,内出黄衣一袭赐子,敕京兆收葬。
孝明郑太后,润州人也,本姓尔朱氏。相者言其当生天子。李据浙西反,纳之。诛后,入掖庭,为郭太后侍儿。宪宗皇帝幸之,生宣宗,即位,尊为太后。懿宗立,尊为太皇太后。又七年崩,以郭太后配飨,出祭别庙。
段相文昌,少寓江陵,甚贫窭。每听曾口寺斋钟动,诣寺求食,寺僧厌之,乃斋后扣钟,冀其来不逮食。后登台辅,出镇荆南,题诗曰:“曾遇梨饭后钟。”文昌晚贵,以金连花盆盛水濯足,徐相商以书规之。文昌曰:“人生几何,要酬平生不足也!”(原注:或曰,此诗是王相播事)
文昌少孤,寓居广陵之瓜洲,家贫力学。夏月访亲知于城中,不遇,饥甚,于路中拾得一钱,道旁买瓜,置于袖中。至一宅,门阒然,入其厩内,以瓜就马槽破之。方次,老仆闻击槽声,跃出,责以擅入厩;惊惧,弃之而出。镇淮海,常对宾客说之。在中书厅事,地衣皆锦绣,诸公多撤去,而文昌每令整饬。方践履。同列或劝之,文昌曰:“吾非不知,常恨少贫太甚,聊以自慰尔。”
元和中,有老卒推倒《平淮西碑》,官司钅咸其项,又以枷击守狱者。宪宗怒,命缚来杀之。既至京,上曰:“小卒何故毁大臣所撰碑?”卒曰:“乞一言而死。碑文中有不了语,又击杀陛下狱卒,所愿于闻奏。文中美裴度,不还李功,是以不平。”上命释缚赐酒食,敕翰林学士段文昌别撰。案:妻入诉禁中,乃命段文昌撰文,其时碑尚未立,安得推倒?
于襄阳云:“今之方面,权胜于列国诸侯远矣。且ν押一字,转牒天下,皆供给承禀;列国止于我疆而已,不亦胜乎!”
于司空以乐曲有《想夫怜》,其名不雅,将改之,客笑曰:“南朝相府曾有瑞莲,故歌曰‘相府莲’,自是后人语讹。”乃不改。古解题曰:“《相府莲》者,王俭为南齐相,一时所辟皆才名之士,时人以入俭府为入莲花池,谓如红莲映绿水,今号‘莲幕’者自俭始。其后语讹为《想夫怜》,亦名之丑尔。”又有《簇拍相府莲》,《乐苑》曰:“《想夫怜》,羽调曲也。”白居易诗曰:“玉管朱弦莫急催,客厅歌送十分杯;长爱夫怜第二句,倩君重唱夕阳开。”王维右丞词云“秦川一半夕阳开”是也。“夜闻邻妇泣,切切有余哀。即问缘何事,征人战未回。”《簇拍相府莲》:“莫以今时宠,宁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闺烛无人影,罗屏有梦魂。近来音耗绝,终日望应门。”
卫侍郎次公在吏部,避嫌,宗从皆不注拟。有从于申甫,自江淮来调选,因告主吏曰:“但得官,便出城。即可矣。”遂馆申甫于别第。未几,拨江南令,将出城,为次公老仆所遇,不得已,见次公。次公诘其由,申甫以实对。次公曰:“今年所注,不省有汝姓名。”验其签名,则次公署之也,乃召主吏,贷其罪以问之。吏曰:“凡所取押,皆冒。”次公叹曰:“某虑不及此!”遂遣赴官。
王智兴以使侍中罢镇归京,亲情有以选事求嘱,智兴固不肯应。选人恳请,遂致一衔与吏部侍郎。吏部印尾状云:“选人名衔谨领讫。”智兴曰:“不知侍中亦有用处。”
崔相群之镇徐州,尝以《焦氏易林》自筮,遇《乾》之《大畜》,其繇曰:“曲束法书,藏在兰台。虽遭乱溃,独不遇灾。”及经王智兴之变,果除秘书监。
元和十五年,太常少卿李建知举,放进士二十九人。时崔嘏舍人与施肩吾同榜。肩吾寒进。为嘏瞽一目,曲江宴赋诗,肩吾云:“去古成,著虫为虾。二十九人及第,五十七眼看花。”
裴坦为职方郎中、知制诰,裴相休以坦非才,不称,力拒之,不能得。命既行,坦至政事堂谒谢丞相。故事:谢毕便于本院上事,宰臣送之,施一榻压角坐,而坦巡谒执政,至休多输感激。休曰:“此乃首台谬选,非休力也。”立命肩舆便出,不与之坐。两阁老吏云:“自有中书,未有此事。”人为坦耻之。至坦知贡举,擢休子宏上第,时人称欲盖而彰。
刘虚白与太平裴坦相知。坦知举,虚白就试,因投诗曰:“三十年前此夜中,一般灯烛一般风。不知人世能多许,犹著麻衣待至公。”坦感之,与及第。
安邑李相公吉甫,初自省郎为信州刺史。时吴武陵郎中,贵溪人也,将欲赴举,以哀情告州牧;赠布帛数端。吴以轻鲜,以书让焉。其词唐突,不存桑梓之分,并却其礼,李公不悦,妻谏曰:“小儿方求成人,何得与举子相忤?”遂与米二百斛,李公果憾之。元和二年,崔侍郎重知贡举,酷搜江湖之士。初春,将放二十七人及第,持名来呈相府。才见首座李公,公问;“吴武陵及第否?”主司恐是旧知,遽言及第,其榜尚在怀袖。忽报中使宣口敕,且揖礼部从容,遂注武陵姓字呈李公,公谓曰:“吴武陵至粗人,何以当科第?”礼部曰:“吴武陵德行未闻,文笔乃堪扌采录。名已上榜,不可却也。”相府不能移,唯唯而从之。吴君不附国庠,名第在于榜末。是日,既集省门,谓同年曰:“不期崔侍郎今年倒排榜也。”观者皆讶焉。
永宁王二十、光福王八二相,皆出于先安邑李丞相之门。安邑薨于位,一王素服受慰;一王则不然,中有变色,是谁过欤?又曰:“李安邑之为淮海也,树置裴光德,及去则除授不同。”李再入相,对宪宗曰:“臣路逢中人送节与吴少阳,不胜愤愤。”圣颜然。翌日,罢李丞相蕃为太子詹事,盖与节是蕃之谋也。又论:征元济时馈运使皆不得其人,数日,罢光德为太子宾客;主馈运者,裴之所除也。刘禹锡曰:“宰相皆用此势,自公孙弘始,而增稳妙焉。但看其《传》,当自知之。萧曹之时,未有斯作。”
刘禹锡守连州,替高霞寓,后入为羽林将军(案《唐书 高霞寓传》:霞寓由归州刺史,入为右卫大将军,与刘禹锡之守连州无涉,疑有脱误)。自京附书,曰:“以承眷,辄请自代矣。”公曰:“感。然有一话:曾有老妪山行,见一兽,如大虫,羸然跬步而不进,若伤其足者。妪因即之,而虎举前足以示妪,妪看之,乃有芒刺在掌下,因为拔之。俄而奋迅阚吼,别妪而去,似愧其恩者。及归,翌日,自外掷麋鹿狐兔至于庭者,日无阙焉。妪登垣视之,乃前伤虎也,因为亲族具言其事,而心异之。一旦,忽掷一死人,血肉狼藉,乃被村人凶者呵捕,云‘杀人”。妪具说其由,始得释缚。乃登垣伺其虎至而语之,曰:‘感则感矣。叩头大王,已后更莫抛人来也!’”
刘禹锡曰:“史氏所贵著作起居注,橐笔于螭首之下,人君言动皆书之,君臣启沃皆记之,后付史氏记之,故事也。今起居惟写除目,著作局可张雀罗,不亦倒置乎?”
刘禹锡曰:“大抵诸物须酷好则无不佳,有好骑者必蓄好马,曰好瑟者必善弹。皆好而别之,不必富贵而亦获之。”韦绚曰:“蔡邕焦尾,王戎牙筹,若不酷好,岂可得哉!”
刘禹锡云:“韩十八愈直是太轻簿。谓李二十六程曰:‘某与丞相崔大群同年往还,直是聪明过人。’李曰:‘何处是过人者?’韩曰:‘共愈往还二十余年,不曾过愈论著文章,此是敏慧过人也。’”
韩十八初贬之制,席十八舍人为之词,曰:“早登科第,亦有声名。”席既物故,友人曰:“席无令子弟,岂有病阴毒伤寒而与不洁吃耶?”韩曰:“席十八吃不洁太迟。”人问曰:“何也?”曰:“出语不是当。”盖忿其责词云“亦有声名”耳。
韩退之有二妾,一曰绛桃,一曰柳枝,皆能歌舞。初使王庭凑,至寿阳驿,绝句云:“风光欲动别长安,春半边城特地寒;不见园花兼巷柳,马头惟有月团团。”盖有所属也。柳枝后逾垣遁去,家人追获。及镇州初归,诗曰:“别来杨柳街头树,摆弄春风只欲飞。还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放待郎归。”自是,专宠绛桃矣。
元和中,郎吏数人,省中纵酒话平生,各言爱尚及憎怕者。或言爱图画及博奕,或怕妄与。工部员外汝南周愿独云:“爱宣州观察使,怕大虫。”
初,百官早朝,必立马建福望仙门外,宰相则于光宅车坊,以避风雨。元和初,始置待漏院。
元和末,有敕申明父子兄弟无同省之嫌。自是杨於陵任尚书,其子侄兄弟分曹者,亦有数人。
沙陀本突厥余种。元和中,三千人归顺,隶京西,节度使范希朝主之。弓马雄勇,冠于诸蕃。
进士何儒亮,自外方至京师,将谒从叔,误造郎中赵需宅。自云同房。会冬,需欲家宴,挥霍之际,既是同房,便入宴。姑姊妹尽在列,儒亮馔彻徐出,细察,乃何氏子,需笑而遣之。某按:此事是赵赞侍郎与何文哲尚书。相与邻居时,俱侍御史,水部赵郎中需方应举,自江淮来,投刺于赞,误造何侍御第。何,武臣也,以需进士,称犹子谒之,大喜,因召入宅。不数日,值元日,骨肉皆在坐,文哲因谓需曰:“侄之名宜改之。且‘何需’,似涉戏于姓也。”需乃以本氏告,文哲大愧,乃厚遣之而促去。需之孙顼,前国学明经;文哲侄孙继,为杭之戎吏,皆说之相符,而并无儒亮之说。《国史补》所记乃误耶?
西蜀官妓曰薛涛者,辩慧知诗。尝有黎州刺史(原注:失姓名)作《千字文令》,带禽鱼鸟兽,乃曰:“有虞陶唐。”坐客忍笑不罚。至薛涛云:“佐时阿衡。”其人谓语中无鱼鸟,请罚。薛笑曰:“‘衡’字尚有小鱼子;使君‘有虞陶唐’,都无一鱼。”宾客大笑,刺史初不知觉。
白太傅与元相国友善,以诗道著名,时号“元白”。其集内有诗说元相公云:“相看掩泪应无说,离别伤心事岂知?想得咸阳原上树,已抽三丈白杨枝。”洎自撰墓志,云与刘梦得为诗友,殊不言元相公,时人疑其隙终也。
李贺为韩文公所知,名闻绅。时元相稹以明经擢第,亦善诗,愿与贺交。诣贺,贺还刺,曰:“明经及第,何事看李贺?”元恨之。制策登科。及为礼部郎中,因议贺父名晋肃,不合应进士,竟以轻薄为众所排。文公惜之,为著《讳辩》,竟不能上。
长庆初,李尚书绛议置郎官十人,分判南曹,吏人不便。旬日出为东都留守。自是选曹成状,常亦速毕。
山甫以石留黄济人嗜欲,多暴死者。其徒盛言山甫与陶贞白同坛受录以神之。长庆二年,卒于余干。江西观察使王仲舒遍告人:山甫老病而死速朽,无少异于人者。
令狐楚镇东平,侍行。尝送亲郊外逆旅中。时久旱,因问民间疾苦。有老父曰:“天旱,盗贼且起。”复曰:“今风不鸣条,雨不破块。”以相反诘之,答曰:“自某日不雨,至于是月,岂非不破块乎?赋税徵迫,贩妻鬻子,不给;继以桑枝,岂非不鸣条乎?”
镇州王庭凑始生,尝有鸠数十只,朝集庭树,暮集檐下,里人骆德播异之。及长,骈协,善《阴符经》、《鬼谷子》。初仕军中,曾使河阳,道中被酒,寝于路傍。忽有一人,荷策而过,熟视之,曰:“贵当列土,非常人也!”从者告之。庭凑驰数里追及,致敬而问。自云:“济源骆山人也。向见君鼻中之气,左如龙,右如虎;龙虎交王,应在今秋。(原注:一云:“吾相人未有如此者。”)子孙相继,满一百年。”又云:“家之庭合有大树,树及于堂,是其兆也。”是年,庭凑为三军所立。归省别墅,而庭树婆娑,阴已合矣。
田令既为王庭凑所害,天子召其子布于泾州,与之发哀,授魏博之节。布乃尽出妓乐,扌舍鹰犬,哭曰:“吾不回矣!”次魏郊三十里,跣行被发而入。后知力不可执,密为遗表,伏剑而死。
长庆中,京城妇人首饰,有以金碧珠翠;笄栉步摇,无不具美,谓之“百不知”。妇人去眉,以丹紫三四横约于目上下,谓之“血晕妆”。
宝历中,敬宗皇帝欲幸骊山,时谏者至多,上意不决。拾遗张权舆伏紫宸殿下,叩头谏曰:“昔周幽王幸骊山,为戎所杀;秦始皇葬骊山,国亡;明皇帝宫骊山,而禄山乱;先皇帝幸骊山,而享年不长。”帝曰:“骊山若此之凶耶?我宜往以验彼言。”后数日,自骊山回,语亲幸曰:“叩头者之言,安足信哉!”
文宗在藩邸,好读书。王邸无《礼记》、《春秋》、《史记》、《周易》、《尚书》、《毛诗》、《论语》;虽有,少成部帙。宫中内官,得《周易》一部,密献。上即位后,捧以随辇。及朝廷无事,览书目,间取书便殿读之。乃诏兵部尚书王起、礼部尚书许康佐为侍讲学士,中书舍人柳公权为侍读学士。每有疑义,召学士入便殿,顾问讨论,率以为常,时谓“三侍学士”,恩宠异等。于是,康佐进《春秋列国经传》六十卷,上善之,问康佐曰:“吴人伐越,获俘以为阍,使守舟;余祭观舟,阍以戈杀之。阍是何人?杀吴子复是何人?”康佐迟疑久之,对曰:“《春秋》义奥,臣穷究未精,不敢遽解。”上笑而释卷。
蓝田县尉直宏文馆柳,擢为右拾遗、宏文直学士,给事中萧仿、郑裔绰驳还制,曰:“陛下悬爵位,本待贤良;今命浇浮,恐非惩劝。柳居家不禀义方,奉国岂尽忠节?”刑部尚书柳仲郢,诣东上ト门进表,称“子才器庸劣,不当玷居谏垣;若诬以不孝,即非其实。”太子少师柳公权亦讼侵毁之枉。上令免官,家居修省。贞元、元和已来,士林家礼法,推韩、韩皋、柳公绰、柳仲郢,一旦子称不孝,为士叹之。
韦温迁右丞。文宗时,姚勖按大狱,帝以为能,擢职方员外郎。温上言:“郎官清选,不可赏能吏。”帝问故,杨嗣复对曰:“勖名臣后,治行无疵。若吏才干而不入清选,他日孰肯当剧事者?此衰晋风,不可以法。”
太和三年,左拾遗舒元褒等奏中丞温造凌供奉官事:“今月四日,左补阙李虞仲与温造街中相逢,造怒不回避,遂擒李虞仲祗奉人,笞其背者。臣等谨按国朝故事:供奉官街中,除宰相外,无所回避。”
陈夷行,字周道。文宗时,仙韶乐工尉迟璋授王府率,右拾遗李洵直当衙论奏。郑覃、杨嗣复嫌以细故,谓洵直近名。夷行曰:“谏官当衙,正须论宰相得失,彼贱工安足言?然亦不可置不用。”帝即徙璋。
新昌李相绅性暴不礼士。镇宣武,有士人遇于中道,不避,乃为前驺所拘。绅命鞫之,乃宗室也,答款曰:“勤政楼前,尚容缓步;开封桥上,不许徐行。汴州岂大于帝都?尚书未尊于天子。”公览之,失色,使逸去。
武翊黄,府送为解头,及第为状头,宏词为敕头,时谓“武三头”,冠于一时。后惑于媵嬖薛荔,苦其冢妇卢氏。虽新昌李相绅以同年蔽之,而众论不容,终至流窜。
王并州,自河南尹拜右丞相。除目才到,少尹侯继有宴,以书邀之。王判后云:“新命虽闻,旧衔尚在,遽为招命,堪入《笑林》。”洛中以为口实。故事:少尹与大尹游宴礼隔。虽除官,亦当俟正敕也。
王沐,王涯之再从弟也。家于江南,老且穷。以涯作相,骑驴至京师,三十日始得见涯,所望不过一簿尉耳。而涯见其潦倒,无推引意。太和九年秋,沐干涯之嬖奴,导以所欲,涯始一召,许以微官处之。自是旦夕造涯。及涯诛,仇士良收捕涯家族时,沐方在涯宅,以王氏之宗同坐。
舒守谦即元舆之宗,十年居元舆舍,未尝一日有间。至于车服饮馔,亦无异等。元舆谓之从子,取明经及第,历秘书郎。及持相印,许列清曹命之。无何,忽以非过怒守谦,朔旦伏谒,皆不得见,僮仆皆拒之。守谦乃辞往江南,元舆亦不问。翌日,出长安,咨嗟自失,行及昭应,闻元舆之祸(原注:时宰相收捕,家族不问亲疏皆戮)。论者以王、舒福祸之异,皆若分定焉。
郑注以方术进,举引朋党,荐《周易》博士李训,召入内署,为侍讲《周易》学士。敏捷有口辩,涉猎五经,言及《左氏》,以探上意。上幸蓬莱殿阅书,召训问曰:“康佐所进《春秋列国经传》,朕览之久矣。战国时事,历历明白。朕曾问康佐:吴人伐越,获俘以为阍,杀吴子余祭。康佐云‘穷究未精’,卿谓如何?”训曰:“吴人伐越获俘,俘即罪人,如今之所谓生口也。不杀,下蚕室肉刑,古谓之阍寺,即今之中使也。吴子是国君长。余祭,名也。使中使主守舟楫,余祭往观之,为中使所杀。”上嗟叹。训曰:“君不近刑臣,近刑臣即轻死之道也。吴子远贤良,亲刑臣,而有斯祸。鲁史书之,以垂鉴戒。”上曰:“左右密近刑臣多矣,余祭之祸,安得不虑?”训曰:“陛下睿圣,留意于未萌。若欲去泰去甚,臣愿遵圣算。累圣知之而不能远,恶之而不能去,睿旨如此,天下幸甚!”时郑注任工部尚书侍讲学士,乃与训斥逐贤良,阴篝奸蠹,遂有甘露之事。
太和初,京师有轻薄徒,取贡士姓名,以义理编饰为词,号为“举人露布”。九年冬,就戮者多是儒士。
李瓒,故相宗闵之子。自桂州失守,贬昭州司户,后量移卫州刺史;给事中柳韬疏之,复贬。韬始与瓒相善,瓒先达而弃韬。瓒既重为所贬,性强躁,愤且死。郑舍人之父,瓒座主也,乃为书曰:“与,受恩;未,极苦。”累十点,笔落而卒。
李司徒程善谑。为夏口日,有客辞焉,相留住三两日,客曰:“业已行矣,舟船已在汉口。”曰:“此汉口不足信。”又因与堂弟居守相石投盘饮酒,居守误收头子,纠者罚之,司徒曰:“汝向忙闹时把堂印将去,又何辞焉?”饮家谓重四为堂印,盖讥居守太和九年冬朝廷有事之际而登庸也。又与石话服食,云:“汝服钟乳否?”曰:“近服,甚觉得力。”司徒曰:“吾一不得乳力。”盖讥其作相日,无急难之效也。又尝于街西游宴,贪在博局,时已昏黑,从者迭报云:“鼓动。”司徒应声曰:“靴!靴!”其意谑鼓动似受慰之声,以吊客“靴”、“靴”答之,连声索靴,言欲速去也。又在夏口时,官园纳苎头而余者分给将校,其主将报之,军将谢苎头,司徒手拍头云:“著他了也。”然后传语:“此苎头不必谢也!”
徐晦嗜酒,沈传师善餐。杨嗣复云:“徐家肺,沈家脾,其安稳耶?”
杜通贵日久,门下有术士李生者,甚异。惊任四川节度,马植罢黔中,方赴阙,李一见,谓曰:“受相公恩久,思以报答。今有所报矣!黔中马中丞,非常人也,相公当厚遇之。”未之信。他日,又谓曰:“相公将有祸,非马中丞不能救,乞厚结之。”始惊,乃用其言,发日,厚币赠之;乃令邸吏为植于阙下买宅,为生之费无阙焉。寻除光禄卿,报状至蜀,谓李曰:“贵人赴阙作光禄勋矣。”李曰:“姑待之。”稍进大理卿,迁刑部侍郎,充盐铁使,始信之。未几拜相。懿安皇太后崩。,懿安子婿也。忽内榜子索检责宰相元载故事,植谕旨,延英力营救。植素能回上意,事遂止。
杜公尝与同列言,平生不称意有三:其一为澧州刺史;其二贬司农卿;其三自西川移镇广陵,舟次瞿塘遇风,侍者惊废,渴甚,自泼茶饮。后镇荆南,诸院姊妹多在渚宫寄寓,相国未尝拯济,节腊一无沾遗,有乘肩舆至府门诟骂者,亦不省问。所莅方镇,不理狱讼。在凤翔洎西川,系囚无轻重,任其殍。人有从剑门得漆器文书,乃成都具狱案牍也。
欧阳琳父衮,亦中进士。琳与弟比同在场屋,苦其贫匮,每诣先达,刺辄同幅,时人称之。杜公在岐下,以子裔休同年谒之。尝以事怪琳,客或有为琳释解者,且言“琳,衮之子”。不答,久之,曰:“某自淮南赴阙,舟次龟山,风不可进。因策杖登岸徐步。适见一僧,方修道,前曰:‘雪山和尚弟子教化。’某谓之曰:‘何言弟子,饶你和尚也。’”
开成中,有龙复本者,无目,善听揣骨,言休咎;象简、竹笏,以手循之,必知官禄年寿。宋元阝补阙有时名,绅靡不倾属,时永乐萧相亦居谏官,同日诣之,授以所持笏。复本听萧笏良久,置于案上,曰:“宰相笏。”次至宋笏,曰:“长官笏。”元阝不乐。月余,同列于中书,候见宰相。时李卫公方秉政。未见间,伫立谈谑。顷之,丞相出。宋以手板障面,笑未已。李公目之,谓左右曰:“宋补阙笑某何事?”闻者为忧之,数日,出为河清县令,岁余死。其后萧公自浙西观察使入判户部,顷之,为宰相。
文宗时,有沙门能改塔。履险若平。换塔杪一柱,人以为神。上闻之曰:“塔固当人功所建,然当时匠者岂亦有神?”沙门后果以妖妄伏法。
卢尚书宏宣与弟衢州简辞同在京师。一日,衢州早出,尚书问“有何除改”?答曰:“无大除改,唯皮遐叔蜀中刺史。”尚书不知皮是遐叔姓,谓是宗人,曰:“我弥当家没处得‘卢皮遐’来。”衢州为辨之,皆大笑。
●卷七 补遗(起武宗至昭宗)
武宗时,李卫公尝奏处士王龟有志业,堪为谏官。上曰:“龟是谁子?”对曰:“王起之子。”上曰:“凡言处士者,当是山野之人;王龟父为大僚,岂不自合有官?”
李吉甫安邑宅,及牛僧孺新昌宅。泓师号李宅为“玉杯”,牛宅为“金杯”;玉一破无复全,金或伤尚可再制。牛宅本将作大匠康宅,自辨冈阜形势,谓其宅当出宰相,每命相有案,必延颈望之。宅竟为牛相所得。
李卫公宅在安邑,桑道茂谓之“玉碗”。韦相宅在新昌北街,谓之“金杯”。
《卢氏杂记》:泓师云长安永宁坊东南是金盏地,安邑里西是玉杯地。后永宁为王锷宅,安邑为马燧宅。后入官,王宅赐袁弘及史宪诚等,所谓“金盏破而成”;马燧宅为奉诚园,所谓“玉杯破而不完”矣。
李卫公在淮扬,李宗闵在湖州拜宾客分司。卫公惧,遣专使致信好,宗闵不受,取路江西而过。顷之,卫公入相,过洛,宗闵忧惧,求厚善者致书,乞一见,欲自解。后书曰:“怨即不怨,见即无端。”初,卫公与宗闵早相善,中外致力。后位高,稍稍相倾。及宗闵在位,卫公为兵部尚书,次当大用,宗闵沮之,未效。卫公知而忧之。京兆尹杜即宗闵党,一日,见宗闵,曰:“何感感也?”宗闵曰:“君揣我何念?”杜曰:“非大戎乎?”曰:“是也,何以相救?”曰:“某即有策,顾相公不能用。”曰:“请言之。”杜曰:“大戎有词学而不由科第,至今怏怏。若令知贡举,必喜。”宗闵默然,曰:“更思其次。”曰:“与御史大夫,亦可平治慊恨。”宗闵曰:“此即得。”再三与约。遂诣安邑第,卫公迎之,曰:“安得访此寂寞?”对曰:“靖安相公有意旨,令某传达。”遂言亚相之拜。卫公惊喜垂涕,曰:“大门官,小子岂敢当此荐拔?”寄谢重叠。其后宗闵复与杨虞卿议之,其事遂格。
元和已来,宰相有两李少师,故以所居别之。永宁少师固言,性狷急,不为士大夫所称;靖安少师者,宗闵也。
李卫公性简俭,不好声妓,往往经旬不饮酒,但好奇功名。在中书,不饮京城水,茶汤悉用常州惠山泉,时谓之“水递”。有相知僧允躬白公曰:“公迹并伊、皋,但有末节尚损盛德。万里汲水,无乃劳乎?”公曰:“大凡末世浅俗,安有不嗜不欲者?扌舍此即物外世网,岂可萦系?然弟子于世,无常人嗜欲:不求货殖,不迩声色,无长夜之欢,未尝大醉。和尚又不许饮水,无乃虐乎?若敬从上人之命,即止水后,诛求聚敛,广畜姬侍,坐于钟鼓之间,使家败而身疾,又如之何?”允躬曰:“公不晓此意。公博识多闻,止知常州有惠山寺,不知脚下有惠山寺井泉。”公曰:“何也?”曰:“公见极南物极北有,即此义也。苏州所产,与、雍同;陇岂无吴县耶?所出蒲鱼菰鳖既同,彼人又能效苏之织,其他不可遍举。京中昊天观厨后井,俗传与惠山泉脉相通。”因取诸流水,与昊天水、惠山水称量,唯惠山与昊天等。公遂罢取惠山水。
李卫公颇升寒素。旧府解有等第,卫公既贬,崔少保龟从在省,子殷梦为府解元。广文诸生为诗曰:“省司府局正绸缪,殷梦元知作解头。三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南望李崖州。”卢渥司徒以府元为第五人,自此废等第。
周瞻举进士,谒李卫公,月余未得见。阍者曰:“公讳‘吉’,君姓中有之。公每见名纸,即颦蹙。”瞻俟公归,突出肩舆前,讼曰:“君讳偏傍,则赵壹之后数不至‘三’,贾山之冢语不言‘出’,谢石之子何以立碑?李牧之男岂合书姓?”卫公遂入。论者谓两失之。
李卫公德裕以己非科第,常嫉进士。及为丞相,权要束手。或曰,德裕初为某处从事时,同院有李评事者,进士也,与德裕官同。有举子投卷,误与德裕;举子即悟,复请之曰:“文轴当与及第李评事,非公也。”由是德裕多排斥之。
李德裕自金陵追入朝,且欲大用,虑为人所先,且欲急行。至平泉别墅,一夕秉烛周游,不暇久留。及南贬,有甘露寺僧允躬者记其行事。空言无行实,尽仇怨假托为之。
平泉庄在洛城三十里,卉木台榭甚佳。有虚槛,引泉水,萦回穿凿,像巴峡洞庭十二峰九派,迄于海门。有巨鱼胁骨一条,长二丈五尺,其上刻云:“会昌二年,海州送到。”在东南隅。平泉,即征士韦楚老拾遗别墅。楚老风韵高邈,好山水。卫公为丞相,以白衣擢升谏官,后归平泉,造门访之,楚老避于山谷。卫公题诗云:“昔日征黄绮,余惭在凤池。今来招隐逸,恨不见琼枝。”
平泉庄周围十余里,台榭百余所,四方奇花异草与松石,靡不置其后。石上皆刻“支遁”二字,后为人取去。其所传雁翅桧、珠子柏、莲房玉蕊等,仅有存者。(原注:桧叶婆娑,如鸿雁之翅。柏实皆如珠子,丛生叶上,香闻数十步。莲房玉蕊,每跗萼之上,花分五朵,而实同其一房也)怪石名品甚众,各为洛阳城族有力者取去。有礼星石、狮子石,好事者传玩之。(原注:礼星石,从广一丈,厚尺余,上有斗极之象。狮子石,高三四尺,孔窍千万,递相通贯,如狮子,首、尾、眼、鼻皆全)
李卫公历三朝,大权出门下者多矣。及南窜,怨嫌并集。途中感愤,有“十五余年车马客,无人相送到崖州”之句。又书称“天下穷人,物情所弃。”镇浙西,甘露寺僧允躬颇受知。允躬迫于物议,不得已送至谪所。及归作书,言天厌神怒,百祸皆作:金币为鳄鱼所溺,室宇为天火所焚。谈者藉以传布,由允躬背恩所致。卫公既殁,子煜自象州武仙尉量移郴州郴尉,亦死贬所。刘相邺为谏官,先世受恩,独上疏请复官爵,乞归葬。卫公门人,惟蹇士能报其德。
李卫公在珠崖郡,北亭谓之望阙亭。公每登临,未尝不北睇悲咽。题诗云:“独上江亭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碧山也恐人归去,百匝千遭绕郡城。”又郡有一古寺,公因步游之,至一老禅院,坐久,见其内壁挂十余葫芦,指曰:“中有药物乎?弟子颇足疲,愿得以救。”僧叹曰:“此非药也,皆人骼灰耳!此太尉当朝时,为私憾黜于此者,贫道悯之,因收其骸焚之,以贮其灰,俟其子孙来访耳!”公帐然如失,返步心痛。是夜卒。
陇西李胶,年少持才俊,历尚书郎。李太尉称之,欲处之两掖。江夏卢相判大计,白中书,欲取员外郎李胶权盐使,太尉不答,卢不敢再请胶。太尉曰:“某不识此人,亦无因缘,但见风仪标品,欲与谏议大夫。何为有此事?”卢曰:“某亦不识,但以要地嘱论。”因于袖中出文,乃仇士良书也。太尉归戒阍者,此人来不要通。后竟坐他罪,出为峡内郡丞。
李卫公性简傲,多独居。阅览之倦,即效攻作庀器,其自修琴阮。唯与中书舍人裴相见,亦中表也。多访裴以外事。裴坡下送客还,公问:“今日有何新事?”曰:“今日坡下郎官集,送苏湖郡守,有饮饯。见一郎官,不容一同列,满坐嗤讶。”公曰:“谁?”曰:“仓部郎中崔骈作酒录事,不容仓部员外白敏中。”公问:“不容有由乎?”曰:“白员外后至。崔下四簿:三,白不敢辞;其一,遣自请罪名从命。崔曰:‘也用到处出头出脑?’白委顿而回去,兼不叙别。”卫公不悦。遣马屈白员外至,曰:“公在员外,艺誉时称,久欲荐引。今翰林有阙,三两日行出。”寻以本官充学土。出崔为申州,又徙邢、洛、汾三州,后以疾废洛下。
宣宗即位于太极殿。时宰臣李德裕行册礼,及退,上谓宫侍曰:“适行近我者非太尉耶?此人每顾我,使我毛发森竖。”后二日,遂出为荆南节度。
杜牧少登第,恃才,喜酒色。初辟淮南牛僧孺幕,夜即游妓舍。厢虞候不敢禁,常以榜子申僧孺,僧孺不怪。逾年,因朔望起居,公留诸从事从容,谓牧曰:“风声妇人若有顾ツ者,可取置之所居,不可夜中独游。或昏夜不虞,奈何?”牧初拒讳,僧孺顾左右取一箧至,其间榜子百余,皆厢司所申,牧乃愧谢。
杜牧,太师佑之孙,有名当世。临终又为诗诲其二子曹师等。曹师,名晦辞;曹师弟,名德祥。晦辞终淮南节度判官。德祥,昭宗时为礼部侍郎,知贡举,亦有名声。
杜晦辞自吏部员外郎入浙西赵隐幕,王郢叛,赵相以抚御失宜致仕,晦辞罢。时北门李相蔚在淮南,辟为判官,晦辞辞不就,隐居于阳羡别墅,时论称之。永宁刘相邺在淮西,辟为判官,方应召。晦辞亦好色,赴淮南,路经常州,李赡给事为郡守,晦辞于坐间与官妓朱良别,因掩袂大哭。赡曰:“此风声贱人,员外何必如此?”乃以步辇随而遗之。晦辞饮散,不及易服,步归舟中,以告其妻。妻不妒忌,亦许之。
杜舍人牧,恃才名,颇纵声色。尝自言有鉴别之能。闻吴兴郡有佳色,罢宛陵幕,往观焉。使君闻其言,迎待颇厚。至郡旬日,继以酣饮。睨官妓曰:“未称所传也。”将离郡去,使君敬请所欲,曰:“愿泛彩舟,许人纵视,得以寓目。”使君甚悦。择日大具戏舟,讴棹捷较之乐,以鲜华相尚。牧循泛肆目,意一无所得。及暮将散,忽于曲岸见里妇携幼女,年方十余岁。牧悦之,召至与语。牧曰:“今未带去,第存晚期耳!”遂赠罗缬一箧为质。妇辞曰:“他日无状,或恐为所累。”牧曰:“不然。余今西行,求典此郡。汝待我十年,不来而后嫁。”遂书于纸而别。后十四年始出刺湖州。临郡三日,即命访之。女嫁已三载,有子二人矣。牧召母及女诘问,即出留书示之。乃曰:“其辞也直。”因赠诗曰:“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王起知举,将入贡院,请德裕所欲。德裕曰:“安问所欲?借如卢肇、丁棱、姚颉,不可在去流内也。”起从之。
进士放榜讫,则群谒宰相。其道启词者出状元,举止尤宜精审。时卢肇、丁棱及第。肇有故。次乃至棱。口讷,貌寝陋。迨引见,连曰:“棱等登……”盖言“登科”而卒莫能成语,左右莫不大笑。后为人所谑,云:“先辈善弹筝。”讳曰:“无有。”曰:“诸公谒宰相日,先辈献艺,云‘棱等登,棱等登。’”
李、王铎,进士同年也。常恐铎先大用。及路岩出镇,益失势;铎柔弱易制,中官贪之,先用铎焉。知之,挈酒一壶,谓铎曰:“公将登庸矣,吾恐不可及也。愿先事少接左右。”铎妻疑置鸩,使婢言之。惊曰:“吾岂鸩者?”即命大白满引而去。
御史府有大夫、中丞,杂事者,总台纲也。侍御史、殿中侍御史,有内外弹、四推、太仓、左藏库、左右巡,皆负重事也。不常备,有兼领者。监察使有祠祭使、馆驿使、与六察为八,分务东都,又常一二巡因,监决案覆,诸道不法事皆监察;亦不常备,亦有兼领事者。御史不闻摄他官,自武宗始。
圣善寺银佛,天宝乱,为贼将截一耳。后少傅白公奉佛,用银三铤添补,然不及旧者。会昌拆寺,命中贵人毁像,收银送内库。中人以白公所添铸,比旧耳少银数十两,遂诣白公索余银,恐涉隐没故也。
京师贵牡丹,佛宇、道观多游览者。慈恩浴室院有花两丛,每开及五六百朵。僧恩振说:会昌中朝士数人,同游僧舍。时东廊院有白花可爱,皆叹云:“世之所见者,但浅深紫而已,竟未见深红者。”老僧笑曰:“安得无之?但诸贤未见尔!”众于是访之,经宿不去。僧方言曰:“诸君好尚如此,贫道安得藏之?但未知不漏于人否?”众皆许之。僧乃自开一房,其间施设幡像,有板壁遮以幕。后于幕下启关,至一院,小堂甚华洁,柏木为轩庑栏槛。有殷红牡丹一丛,婆娑数百朵。初日照辉,朝露半唏。众共嗟赏,及暮而去。僧曰:“予栽培二十年,偶出语示人,自今未知能存否?”后有数少年诣僧,邀至曲江看花,藉草而坐。弟子奔走报:有数十人入院掘花,不可禁。坐中相视而笑。及归至寺,见以大畚盛之而去。少年徐谓僧曰:“知有名花,宅中咸欲一看,不敢豫请,盖恐难扌舍。已留金三十两、蜀茶二斤,以为报矣!”
宣宗在藩邸,常为诸王所法。一日不豫,郑太后奏上苦心疾。文宗召见,熟视上貌,以玉如意抚背曰:“我家他日英主,岂疾乎?”即赐御马、金带。
宣宗在藩邸时,为武宗所薄,将中害者非一。一日,宣召打球,欲图之。中官奏:疮痍遍体,腥秽不可近。上命舁置殿下,果如所奏,遂释之。武宗尝梦为虎所逐,命京兆、同、华格虎以进。至宣宗即位,本命在寅,于属为虎。
宣宗即位。宫中每欲行幸,先以龙脑郁金藉地,上并禁止。每上殿,与学士从容,未尝不论儒学。颇留意于贡举,于殿柱题乡贡进士。或宰臣出镇,赐诗遣之。凡欲对公卿,必整容貌,更衣盥手,然后方出。语及政事,终日忘倦。章表有不欲左右见者,率皆焚熟。倡优伎乐,终日嬉戏,上未尝顾笑,赐赉甚薄。有时微行人间,采听舆论,以观选士之得失。
宣宗时,越守进女乐,有绝色。上初悦之,数日,锡予盈积。忽晨兴不乐,曰:“明皇帝只一杨妃,天下至今未平。我岂敢忘?”召诣前曰:“应留汝不得。”左右奏,可以放还。上曰:“放还我必思之,可赐冗一杯。”
宣宗多追录宪宗卿相子孙。裴谂,度之子,为学士,加承旨。上幸翰林,谂寓直,便中谢。上曰:“加官之喜,不与妻子相面,得否?便放卿归。”谂降阶蹈谢。却召,上以御盘内果实赐之,谂即以衫袖跪受。上顾一宫嫔,取领下小帛,裹以赐谂。
宣宗读《元和实录》,见故江西观察使韦丹政事卓异,问宰臣,“孰为丹后”,周墀曰:“臣近任江西,见丹行事,遗爱余风,至今在人。其子宙,见任河阳观察判官。”上曰:“速与好官。”御史府闻之,奏为御史。
宣宗时加赠故楚州刺史、赠尚书工部侍郎李德修为礼部尚书。德修,吉甫长子。吉甫薨,太常谥曰“简”。度支郎中张仲方,以宪宗好用兵,吉甫居辅弼之任,不得为“简”。仲方贬开州司马。宝历中,方征谏议大夫。德修不欲同立朝,连牧舒、湖、楚三州。时吉甫少子德裕任荆南节度使、检校司徒平章事。上即位,推恩德裕,当追赠祖、父;乞回赠其兄,故有是命。
武宗任李德裕。德裕虽丞相子,文学过人,性孤峭,嫉朋党,挤牛僧儒、李宗闵、崔珙于岭外;杨嗣复、贞穆李公珏,以会昌初册立事,亦七年岭表。宣宗即位,岭南五相,同日迁北。
宣宗弧矢击鞠,皆尽其妙。所御马,衔勒之外,不加雕饰。而马尤矫捷;每持鞠杖,乘势奔跃,运鞠于空中,连击至数日,而马驰不止,迅若流电。二军老手,咸服其能。
《清夜游西园图》者,晋顾长康所画。有梁朝诸王跋尾处,云:“图上若干人,并食天厨。”唐贞观中,褚河南装背,题处具在。其图本张维素家收得,传至相国张公弘靖。元和中,准宣索并钟元常写《道德经》,同进入内(原注:时张镇并州,《进图表》,李太尉卫公作)。后中贵人崔潭峻自禁中将出,复流传人间。维素子周封,自泾州从事,秩满在京。一日,有人将此图求售,周封惊异之,遽以绢数匹赎得。经年,忽闻款关甚急,问之,见数人同称仇中尉传语评事:知《清夜图》在宅,计闲居家贫,请以绢三百匹易之。周封惮其逼胁,遽以图授使人。明日果赍绢至。后方知诈伪,乃是一豪士求江淮海盐院,时王涯判盐铁,酷好书画,谓此人曰:“为余访得此图,当遂公所请。”因为计取之耳。及十家事起,后落在一粉铺家。未几,为郭侍郎家阍者以钱三百市之,以献郭公。郭公卒,又流传至令狐相家。宣宗一日尝问相国有何名画,相国具以图对,复进入内。
宣宗将命令狐为相,夜半幸含春亭召对,尽蜡烛一炬,方许归院,仍赐金莲炬送之。院吏忽见金莲蜡烛,惊报院中曰:“驾来矣!”俄然至。院吏谓曰:“金莲花引驾烛,学士用之,得安否?”顷刻有丞相之命。
宣宗以左拾遗郑言为太常博士,郑朗自御史大夫为相;朗先为浙西观察使,左拾遗郑言实居幕中。朗议:以谏官论时政得失,动关宰辅,请移言为博士。至大中二年,崔慎由自户部侍郎秉政,复以左拾遗杜蔚为太常博士;蔚亦慎由旧寮,遂为故事。
崔相慎由,廉察浙西,左目生赘肉,欲蔽瞳人。医久无验。闻扬州有穆生善医眼,托淮南判官杨收召之。收书报云:“穆生性粗疏,恐不可信。有谭简者,用心精审,胜穆生远甚。”遂致以来。既见,白崔曰:“此立可去。但能安神不挠,独断于中,则必效矣。”崔曰:“如约,虽妻子必不使知闻。”又曰:“须用天日晴明,亭午于静室疗之,始无忧矣。”问崔饮多少?曰:“饮虽不多,亦可引满。”谭生大喜。是日,崔引谭生于宅北楼,惟一小竖在,更无人知者。谭生请崔饮酒,以刀圭去赘,以绛帛拭血,傅以药,遣报妻子知。后数日,征诏至金陵。及作相,谭生已卒。
大中三年,李褒侍郎知举,试《尧仁如天赋》。宿州李使君弟渎不识题,讯同铺,或曰:“止于‘尧之如天’耳!”渎不悟,乃为句曰,“云攒八彩之眉,电闪重瞳之目。”赋成将写,以字数不足,忧甚。同辈绐之曰:“但一联下添一‘者也’,当足矣。”褒览之大笑。
大中四年,进士冯涓登第,榜中文誉最高。是岁,新罗国起楼,厚赍金帛,奏请撰记,时人荣之。初官京兆参军,恩地即杜相审权也。杜有江西之拜,制书未行,先召长乐公密话,垂延辟之命,欲以南昌笺奏任之,戒令勿泄。长乐公拜谢,辞出宅,速鞭而归,于通衢遇友人郑宾,见其喜形于色,驻马恳诘,长乐遽以恩地之辞告之。荥阳寻捧刺京兆门谒贺,具言得于冯先辈也。京兆嗟愤,而鄙其浅露。洎制下开幕,冯不预焉。心绪忧疑,莫知所以。廉车发日,自灞桥乘肩舆,门生咸在,长乐拜别,京兆公长揖冯曰:“勉旃!”由是嚣浮之誉,遍于绅,竟不通显。中间又涉交通中贵,愈招清议。官工部郎中、眉州刺史,仕蜀,至御史大夫。
崔郢中丞为京尹,三司使永达亭子宴丞郎,崔乘醉突饮。夏侯孜为户部使,问曰:“尹曾任给、舍否?”崔曰:“无。”孜曰:“若不历给、舍,尹不合冲丞郎宴。”命酒纠下筹进罚爵,取三大器满饮之,良久方起。笞引马前军将至死。寻出为宾客分司。
太常卿封敖于私第上事。御史弹奏,左迁国子祭酒。故事:太常卿上日,庭设九部乐,尽一时之盛。敖欲便于观阅,遂就私第视事。
大中十二年七月十四日退朝,宰相夏侯孜独到衙门。以御史大夫李景让为检校吏部尚书,充剑南西川节度使。时中元休假,通事舍人无在馆者。麻案既出,孜受麻毕,乃召当直舍人冯图宣之,捧麻皆两省胥吏。自此始令通事舍人休亦在馆。
李景让为御史大夫。初,大夫不旬月,多拜丞相。台中故事:以百日内他人拜相为“辱台”。景让未旬,除剑南节度使。未几,请致仕。客有劝之曰:“仆射廉洁,纵薄于富贵,岂不为诸郎谋耶?”笑曰:“李景让儿讵饿死乎?”退居洛中,门无杂宾。李琢罢浙西,谒景让,且下马,不肯见;方去,命人其马台云。
李尚书景让少孤,母夫人性严明。居东都。诸子尚幼,家贫无资。训励诸子,言动以礼。时霖雨久,宅墙夜ㄨ,僮仆修筑,忽见一船槽,实之以钱。婢仆等来告,夫人谓僮仆曰:“吾闻不勤而获,犹谓之灾;士君子所慎者,非常之得也。若天实以先君余庆,悯及未亡人,当令诸孤学问成立,他日为俸钱入吾门,此未敢取。”乃令闭如故。其子景温、景庄皆进士擢第,并有重名,位至方镇。景让最刚正,奏弹无所避。初,夫人孀居,犹才未中年,贞干严肃,姻族敬惮,训厉诸子必以礼,虽贵达,稍怠于辞旨,犹杖之。景让除浙西,问曰:“何日进发?”景让忘于审思,对以近日。夫人曰:“比行日,吾或有故,不行如何?”景让惧。夫人曰:“汝今贵达,不须老母可矣!”命僮仆斥去衣,于堂下,景让时已班白矣。绅以为美谈。在浙西,左押衙因应对有失,杖死;既而军中汹汹,将为乱,太夫人乃候其受衙,出坐厅中,叱景让立厅下,曰:“天子以方镇命汝,安得轻用刑,如众心不宁,非惟上负天子,而令垂白之母羞辱而死,使吾何面目见汝先人于地下?”左右皆感咽。命杖其背。宾客大将,拜泣乞之,久乃许。军中遂息。景庄累举未登第,闻其被黜将笞,其兄中表皆劝景让嘱于主司,景让终不用,曰:“朝廷取士,自有公论,岂敢效人求关节乎?主司知是景让弟非冒取名者,自当放及第。”是岁,景庄登科。
温庭筠字飞卿,彦博之裔孙。文章与李商隐齐名,时号“温、李”。连举进士,不中。宣宗时,谪为随县尉。制曰,“放骚人于湘浦,移贾谊于长沙。”舍人裴坦之词,世以为笑。
僧从诲住安国寺,道行高洁,兼工诗,以文章应制。宣宗每择剧韵令赋,诲亦多称旨。累年供奉,望方袍之赐,以耀法门。上两召至殿上,谓之曰:“朕不惜一副紫袈娑,但师头耳稍薄,恐不胜耳!”竟不赐,悒悒而卒。
南卓郎中与李修古中外兄弟。修古性迂僻,卓常轻之。修古得许州从事,奏官敕下,许帅方大燕,递到开角,有卓与修古书。修古执书,喜白帅曰:“某与南二十三表兄弟平生相轻,今日某为尚书幕客,遂与某书。”及开缄云:“即日卓老不死,生见李修古除目。”帅视书大笑。
诸葛武侯相蜀,制蛮侵汉界。自吐蕃西至东,接夷陵境,七百余年不复侵轶。自大中蜀守任人不当,有喻士珍者,受朝廷高爵,而与蛮习之,频为奸宄。使蛮用五千人,日开辟川路,由此致南诏,扰攘西蜀——蜀于是凶荒穷困,人民相食——由沐浴川通蛮陬也。
大中初,吐蕃扰边。宣宗欲讨伐,延英问宰臣,白敏中奏“宜兴师”,请为都统。领兵数万,阵于平川。以生骑数千,伏山谷为奇兵。有蕃将服绯茸裘、宝装带,乘白马,出入骁锐。兵未交,至阵前者数四,频来挑战。敏中诫士无得应之。有潞州小将,善射,跃马弯弧而前,连发两,中其颈,搏而杀之,取其服带,夺马而还。蕃兵大呼,士众鼓而前,追奔将及黑山,获马驼辎重不可胜计,降者数千人。自此复得河湟故地。宣宗见捷书云:“我知敏中必破贼。”
白敏中初入州幕府,罢游同州,谒幕府李凤侍御。久不出见,曰:“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坐客皆非之。后为相,凤除官过中书,曰:“此官人顷相遇同州,今日犹作常调等色。”
白敏中守司空兼门下侍郎,充宁行营都统,讨南山、平夏党项。发日,以禁军三百人从。敏中请依裴度讨淮西故事,开幕择廷臣充大吏,上允之。乃以左谏议大夫孙景昌为左庶子行军司马,驾部郎中、知制诰蒋某为右庶子、节度副使,贺部员外郎李旬为节度判官,户部员外郎李元为都统掌记,将军冉户、陈君从为左右虞候。
白相敏中欲取进士侯温为婿。其妻曰:“公既姓白,又以侯氏子为婿,人必呼为‘白侯’。”敏中遂止。敏中始婚也,已朱衣矣;尝戏其妻为接脚夫人,安用此?
万寿公主,宣宗之女。将嫁,命择良婿。郑颢,宰相子,状元及第,有声名,待婚卢氏。宰臣白敏中奏选尚,颢深衔之。大中五年,敏中免相,为宁行营都统。将行,奏曰:“顷者,公主下嫁,责臣选婿。时郑颢赴婚楚州,行次郑州,臣堂帖追回,上副圣念。颢不乐为国婚,衔臣入骨髓。臣在中书,颢无如臣何,自此必媒孽臣短,死无种矣!”上曰:“卿何言之晚耶?”因命左右,殿中取一柽木小函,扃钥甚固,谓敏中曰:“此是颢说卿文字,便以赐卿。若听其言,不任卿久矣!”大中十二年,敏中任荆南节度使,暇日,与前进士在销忧阁,追感上恩,泣话此事,尽以此函中文字示之。
宣宗时,御史冯缄三院退入台,路逢集贤校理杨收,不为之却;缄为朝长(原注:台中故事,三院退朝入台,一人谓之朝长),取收仆笞之。集贤大学士马植奏论“开元中幸丽正殿赐酒,大学士张说、学士副知院事徐坚以下十八人,不知先举酒者。说奏:‘学士以德行相先,非其员吏。’遂十八爵一时举酒。今冯缄笞收仆,是笞植仆隶一般,请黜之。”御史中丞令狐,又引故事论救,上两释之。始著令:三馆学士不避行台。
令狐以姓氏少,宗族有归投者,多慰荐之。繇是远近趋走,至有胡氏添“令”者。进士温庭筠戏为词曰:“自从元老登庸后,天下诸‘胡’悉带‘令’。”
令狐罢相。其子氵高进士,在父未罢相前拔解及第。谏议大夫崔上疏:“氵高弄父权,势倾天下。举人文卷须十月送纳。岂可父为宰相,氵高私干有司?请下御史推勘。”疏留中不出。
邕州蔡大夫京者,故令狐相公楚镇滑台之日,因道场中见于僧中,令京挈瓶钵。彭阳公曰:“此子眉目疏秀,进退不慑,惜其卑幼,可以劝学乎?”师从之,乃得陪相国子弟。后以进士举上第,寻又学究登科,而作尉畿服。既为御史,覆狱淮南,李相绅忧悸而已,颇得绣衣之称。谪居澧州,为厉员外立所辱。稍迁抚州刺史,作诗责商山四老:“秦末家家思逐鹿,商山四皓独忘机。如何须发霜相似,更出深山定是非?”及假节邕交,道经湖口,零陵郑太守史与京同年,远以酒乐相迟。坐有琼枝者,郑君之所爱,蔡强夺之,郑莫之竞。邕交所为,多如此,为德义者见鄙。行泊《中兴颂》所,黾勉不前,题篇久之,似有怅怅之思。才到邕南,制御失律,伏法湘川。论者以妄责四皓,而欲买山于浯溪之间,不徒言哉!诗曰:“停桡积水中,举目孤烟外;借问浯溪人,谁家有山卖?”
卢司空钧为郎官,守衢州,有进士贽谒,公开卷阅其文十余篇,皆公所制也。语曰:“君何许得此文?”对曰:“某苦心夏课所为。”公云:“此文乃某所为,尚能自诵。”客乃伏,言:“某得此文,不知姓名,不悟员外撰述者。”
卢彖安仁,李藩侍郎门生,性简易。尝与同年生在藩座。久之,彖起更衣,藩谓门生辈本风,言讫彖适至,闻藩言,即拱曰:“是!不敢。”藩与门生不觉失笑。宣宗尝微行,遇彖妻肩舆,左右皆走避,上即撤舆观之,大笑而去。时人盛传彖妻丑。
大中十二年,李藩侍郎下崔相沆、长安令卢彖同年。上巳日期集,卢称疾不至。沆忽于曲道遇彖,侧席帽,映一毡车以避。沆时主罚,因举词曰:“低垂席帽,遥映毡车。白日在天,不识同年之面;青云得路,可知异日之心。”时人比之崔嘏、施肩吾。
相国韦公宙善治生。江陵府东有别业,良田美产,最号膏腴,而积稻如坻,皆为滞穗。大中初,除广州节度。上以番禺珠翠之地,垂贪泉之戒。京兆从容奏对:“江陵庄积稻尚有七十堆,宙无所贪。”上曰:“此可谓之‘足翁’也。”
崔侍郎安潜崇奉释氏,鲜茹荤血,唯于刑辟常自躬亲,僧人犯罪,未尝屈法。于厅前虑囚,必恤恻以尽其情;有大辟者,俾先示以判语,赐以酒食而付法。镇西川三年,唯多蔬食。宴诸司,以面及之类染作颜色,用象豚肩、羊脯脍炙之属,皆逼真也。时人比于梁武。而频于使宅堂前弄傀儡子,军人百姓穿宅观看,一无禁止。而中壶预政,以玷盛德。
韦楚老,李宗闵之门生。自左拾遗辞官东归,居于金陵。常乘驴经市中,貌陋而服衣布袍,群儿陋之。指画自言曰:“上不属天,下不属地,中不累人,可谓大韦楚老。”群儿皆笑。与杜牧同年生,情好相得。初以谏官赴征,值牧分司东都,以诗送。及卒,又以诗哭之。
李相回,旧名躔,累举未第。尝之洛桥,有二术士:一卜者,一筮者。乃先访筮者曰:“某欲改名赴举,如何?”筮者曰:“改名甚善。不改,终不成事。”乃访卜者邹先生,曰:“此行慎勿易,名将远布矣。然成遂之后,二十年间,名字终当改矣。今则已应天象,异时方测余言。”将行,又戒之曰:“郎中必享荣名,后当重任。引接后来,勿以白衣为隙,必为深累。”长庆二年及第。至武宗登极,与上同名,始改为回。从辛丑至庚申,二十年矣,乃曰:“筮短龟长,邹生之言中矣!”李公既为丞郎,永兴魏相为给事。因省会,魏公曰:“昔求府解,侍郎为试官,送一百二人,独小生不蒙一解。今日还忝金章,厕诸公之列。”坐上皆惊。李曰:“君今脱却紫衫,称魏秀才,仆为试官,依前不送。何得以旧事相让?”李寻为独坐,三台肃畏,而升相府。当时台官真拜者少。后数年间,魏亦自同州入相。宣宗时,李丞相有九江、临川之行,跋涉江湖,喟然而叹曰:“不遵洛桥先生之戒,吾自取尤焉。”
广州监军吴德离京师,病脚蹒跚,三载归,足病复平。宣宗问之,遂为上说罗浮山人轩辕集之医。上闻之,驿召集赴京师。既至,馆于南山亭院,外庭不得见也。谏官屡以为言,上曰:“轩辕道人口不干世事,勿以为忧。”留岁余放归。授朝散大夫、广州司马,集不受。
罗浮生轩辕集,莫知何许人,有道术。宣宗召至京师。初若偶然,后皆可验。舍于禁中,往往以竹桐叶满手,再三ソ之,成铜钱。或散发箕踞,久之用气上攻,其发条直如植。忽思归海上,上置酒内殿,召坐。上曰:“先生道高,不乐喧杂,今不可留矣!朕虽天下主,在位十余年,竞忄栗不暇。今海内小康矣,所不知者寿耳。”集曰:“陛下五十年天子。”上喜。及帝崩,寿五十。
旧制:三二岁,必于春时,内殿赐宴宰辅及百官,备太常诸乐,设鱼龙曼衍之戏,连三日,抵暮方罢。宣宗妙于音律,每赐宴前,必制新曲,俾宫婢习之。至日,出数百人,衣以珠翠缇绣,分行列队,连袂而歌,其声清怨,殆不类人间。其曲有曰《播皇猷》者,率高冠方履,褒衣博带,趋赴俯仰,皆合规矩;有曰《葱岭西》者,士女踏歌为队,其词大率言葱岭之士,乐河湟故地,归国而复为唐民也;有《霓裳曲》者,率皆执幡节,被羽服,飘然有翔云飞鹤之势。如是者数十曲。教坊曲工遂写其曲,奏于外,往往传于人间。
相国李公福,庭有槐一本,抽三枝,直过堂舍屋脊,一枝不及。相国同堂昆季三人:曰石、曰程,皆登宰相;惟福一人,历镇使相而已。
大中十二年,宣州将康全泰噪逐观察使郑熏,乃以宋州刺史温璋治其罪。时萧为浙西观察使,与宣州接连,遂擢用武臣李琢代,建镇海军节度使,以张掎角之势。兵罢后,或言琢虚立官健名目,广占衣粮自入,宣宗命监察御史杨载往,按覆军籍,无一人虚者。载还奏之,谤者始不胜。
越人仇甫,聚众攻陷剡县、诸暨等县。宣宗用王式为浙东观察使,以武宁军健卒二千人送之。王生擒仇甫以献,斩于东市。
宣宗时,吴居中恩泽甚厚。有谋于术者,欲败其事,术者令书上尊号于袜。有告者,上召至,视之信然,居中弃市。
宣宗崩,内官定策立懿宗,入中书商议,命宰臣署状。宰相将有不同者,夏侯孜曰:“三十年前,外大臣得与禁中事;三十年以来,外大臣固不得知。但是李氏子孙,内大臣立定,外大臣即北面事之,安有是非之说?”遂率同列署状。
大中末,京城小儿叠布蘸水,向日张之,谓之“晕出入。”(案:“晕出入,苏鹗《杜阳杂编》作“捩晕。”)懿宗自郓王即位,晕之言应矣。
宣宗制《泰边陲》曲,其辞云:“海岳晏咸通。”上即位,而年号“咸通”。
懿宗祠南郊。旧例:青城御幄前设彩楼,命仆寺辈作乐,上登楼以观,众呼万岁。起居郎李璋上疏请罢,事不行。
懿宗尝幸左军,见观音像,礼之,而像陷地四尺。问左右,对曰:“陛下,中国之天子;菩萨,地上之道人。”上悦之。
滑州城,北枕河堤,常有沦垫之患。贞元中,贾丞相耽凿八角井于城隅,以镇河水。咸通初,刺史李ㄅ以其事上闻,立贾公祠,命从事韦岫纪其事。
政平坊安国观,明皇时玉真公主所建。门楼高九十尺,而柱端无斜。殿南有精思院,琢玉为天尊老君之像,叶法善、罗公远、张果先生并图形于壁。院南池引御渠水注之,叠石像蓬莱、方丈、瀛洲三山。女冠多上阳宫人。其东与国学相接。咸通中,有书生云:“尝闻山池内步虚笙磬之音。”卢尚书有诗云:“夕照纱窗起暗尘,青松绕殿不知春。闲看白首诵经者,半是宫中歌舞人。”
薛能尚书镇郓州,见举进士者必加异礼。李勋尚书先德为衙前将校,八座方为客司小弟子,亦负文藻,潜慕进修,因扌舍归田里。未逾岁,服麻衣,执所业于元戎,左右具白其行止,不请引见。元戎曰:“此子慕善。才与不才,安可拒耶?”命召之入。见其人质清秀;复览其文卷,深器重之。乃出邮巡职牒一通与八座先德,俾罢职司闲居,恐妨令子进修尔。果策名第,扬历清显,出为郓州节度也。
沈宣词尝为丽水令。自言家大梁时,厩常列骏马数十,而意常不足。咸通六年,客有马求售,洁白而毛鬣类朱,甚异之,酬以五十万,客许而直未及给,遽为将校王公遂所买。他日,谒公遂,问向时马,公遂曰:“竟未尝乘。”因引出,至则奋眄,殆不可跨,公遂怒捶之,又仆,度终不可禁。翌日,令诸子乘之,亦如是;诸仆乘,亦如是。因求前所直售宣词。宣词得之,复如是。会魏帅李公蔚市贡马,前后至者皆不可。公阅马,一阅遂售之。后入飞龙,上最爱宠,为当时名马。
咸通十年停贡举。前一年,日者言:己丑年无文柄,值“至仁”必当重振,明年上加尊号,内有“至仁”两字,韩褒为补阙,上疏请复之。夏侯孜谓杨元翼云:“李九丈行不得事,我行之。”九丈即卫公也。
皮日休,郑尚书愚门生。春闱内宴于曲江,醉寝别榻,衣囊书笥,罗列旁侧,率皆新饰。同年崔昭符,镣之子,素易日休。亦醉。更衣,见日休卧;疑他相知也,就视,乃日休,曰:“勿呼之,渠方宗会矣!”以囊笥皆皮也。时人以为口实。
卢隐、李峭,皆王铎门生,时议皆以衽席不修,屡黜辱。隐从兄携,少相狎,志欲引用。及携为丞相,除右司员外郎。时崔沆方为吏部侍郎,谒携于私第,携欣然而出。沆曰:“卢员外入省,时议未息;今复除纠司员外郎,省中所不敢从,他曹惟相公命。”携大怒,驰去,曰:“舍弟极屈,即当上陈矣!”隐即放出。沆乃谒告,携即时替沆官。沆谓人曰:“吾见丞郎出省郎,未见省郎出丞郎。”隐初自太常博士除水部员外郎,为右丞李景温抑焉,迨右司之命,景温弟景庄复右辖,又抑之。是时谏官有陈疏者,携曰:“谏官似狗,一狗吠,辄一时有声。”
李谱者,珏之子。自淮南赴举,路经蒲津,谒崔公铉。铉以子妻之,而性忌妒。谱,宰相子,怀不平,多争竞。铉忽召谱让之,谱初犹端笏,既忿,即横手板曰:“谱及第不干丈人,官职不干丈人。”语未卒,铉掩耳而去。其妻竟怨愤而卒。
毕П家本寒微。咸通初,其舅向为太湖县伍伯,П深耻之,常使人讽令解役,为除官,反复数四,竟不从命。乃特除选人杨载为太湖令。П延之相第,嘱为舅除其猥籍,津送入京。杨令到任,具达П意。伍伯曰:“某贱人也,岂有外甥为宰相耶?”杨坚勉之,乃曰:“某每岁秋夏征租,享六十千事例钱,苟无败阙,终身优足。不审相公欲致何官耶?”杨乃具以闻П。П亦然其说,竟不夺其志也。又王蜀伪相庾传素,与其从弟凝积,曾宰蜀州唐兴县。郎吏有杨会者,微有才用,庾氏昆弟深念之。洎迭秉蜀政,欲为杨会除长马以П之。会曰:“某之吏役,远近皆知,忝冒为官,宁掩人口?岂可将数千家供待,而博一虚名长马乎?”后虽假职名,止除检校官,竟不扌舍县役,亦毕舅之次也。(案:此条采自孙光宪《北梦琐言》,杨会非懿宗时人,原附毕П之舅事后,今仍其旧)
咸通初,洛中谣曰:“勿鸡言,送汝树上去;勿鸭言,送汝水中去。”又曰:“勿笑父母不以汝。”及李纳为河南尹,是年大水,纳观水于魏王堤上,波势浸盛,虑其覆溺,于是策马而回。时人语曰:“昔瓠子将坏,而王尊不去;洛水未至,而李纳已回。”是时男女多栖于木,咸为所漂者,父母观之不能救。
咸通中,有司天历生胡某,以老还江南。后辟郡掾曹,辞不赴,归居建业。卢符宝者,亦知名士也。尝问:“近年宰相不满四人,岂非三台有异乎?”曰:“非三台也,乃紫微受灾耳!自今十余年未可备。苟有之,即不免大祸。”后路岩、于、王铎、韦保衡、杨收、刘邺、卢携相次拜,后不免。
池州李常侍宽,守江南数郡,皆请卢符宝为判官。及守陵阳,信子弟之谮,疏不召。卢忿谓人曰:“李公面部所无者三:无子、无宅、无冢。”时有龙公满禅师。李氏所敬也,于坐难之曰:“今李氏子弟皆长成,何言无子?”卢曰:“非承家令器。”又曰:“今土墙甲第,花竹犹不知其数,何言无宅?”卢曰:“是王行立宅,李氏安得歌笑于其间?”时桂林大夫即常侍兄,同营别业于金陵,甲第之盛,冠于邑下,人皆号为“土墙李家宅”。江南宫城西街内,石井栏在通衢中者,即宅内厅前井也。自创宅,即令家人王行立看守,仅数十年矣,故卢君有此言。座客闻之,莫不笑。及池阳寇起,宽死,将归葬新林,为贼所邀,舟人尽见杀,棺柩不知所在。诸子悉无成立。世乱,王行立独守其宅,竟死其中。
路岩镇剑南,出开远门街,恣为瓦石所击,故京兆尹温璋诸子之党也。初,李举薛能,岩取于省部,权京兆尹事,至是谓能曰:“临行劳以瓦砾相饯。”能徐举笏曰:“故事:宰相出镇,府司无发人防守者。”岩甚惭。
路相岩与崔雍同在崔相铉幕。雍恃己名声,因醉,抚岩背曰:“路子路子!争得共崔雍同恩门?”岩恨之。岩为丞相。会和州不守,有石琼者讼之,乃赐雍死。
咸通末,曹相确、杨相收、徐相商、路相岩同为宰相。杨、路以弄权卖官,曹、徐但备员而已。长安谣曰:“‘确’‘确’无论事,钱财总被‘收’。‘商’人都不管,货‘赂’几时休?”
僖宗好蹴球、斗鸭为乐,自以能于步打,谓俳优石野猪曰:“朕若步打进士,当得状元。”野猪对曰:“或遇尧、舜、禹、汤作礼部侍郎,陛下不免且落第。”帝大笑。
黄寇入京,郭妃不食,奔赴行在,乞食于都城,时人嗟之。
僖宗幸蜀,御座是明皇幸蜀故物;又舁御座人李再忠,经明皇时供奉,时以为异。(原注:案广明元年,上距天宝将百年,此说甚妄)
僖宗入蜀。太史历本不及江东,而市有印货者,每差互朔晦,货者各征节候,因争执。里人拘而送公,执政曰:“尔非争月之大小尽乎?同行经纪,一日半日,殊是小事。”遂叱去。而不知阴阳之历,吉凶是择,所误于众多矣。
僖宗幸蜀回,改元光启。俗谚云:“军中名‘血’为‘光’,又字体‘户口负戈’为‘启’,其未宁乎?”俄而未久乱作,长安复陷。
升州上元县前有古浮图,尝有僧指云:“为此,无县丞正位。”询之,自唐初并无县丞,诸司注授,句留在京,纵有赴任者,不月余必卒。唯广明中,有丞张逊,到任才月余,节度周宝追命上府筑夹城讫,归县未久,与令争竞,移为睦州遂安尉。
刘瞻自丞相出镇荆南。郑畋为翰林承旨,草制云:“居数亩之宫,仍非己有;却四方之赂,惟畏人知。”路岩谓畋曰:“侍郎乃表荐刘相也!”出为同州刺史。
郑相畋与卢相携外兄弟,同在中书。后因议政喧竞,扑碎砚,王侍中铎笑之曰:“不意中书有瓦解之事!”
太尉韦昭度,旧族名人,位非忝窃,而沙门僧澈潜荐之中禁,一二时相皆因之大拜。悟达国师知元乃澈之师,世常鄙之。诸相在西川行在,每谒悟达,皆申跪礼,国师揖之,请于僧澈处吃茶。后韦掌武伐成都,田军容致书曰:“伏以太尉相公:顷因和尚,方始登庸。在中书则开铺卖官,居翰林则倩人把笔。”盖谓此也。
卢澄为李司空蔚淮南从事,因酒席请一舞妓解籍,公不许,澄怒,词多不逊。公笑曰:“昔之狂司马,今也憨从事。”澄索彩具,蔚与赌贵兆,曰:“彩大者,秉大柄。”澄掷之得十一,席上皆失声。公徐掷之,得堂印。澄托醉而起。后数月,澄入南省;不数年,蔚入相。
翰林学士孙《北里志》云:“郑举举巧谈谐,常有名贤醵宴。乾符中,状元孙颇惑之,与同年数人多至其舍,他人或不尽预。同年卢嗣业诉醵罚钱,致诗状元曰:‘未识都知面,频输复分钱。苦心亲笔砚,得志助花钿。徒步求秋赋,持杯给暮饣。力微多谢病,非不奉同年。’嗣业,同年非旧知,又力穷不遵醵罚,故有此诗。曲内妓之头角者为都知,举举、降真是也。曲中一席四,见烛即倍,新郎更倍,故曰‘复分钱’。一日,同年宴,举举有疾,不来,令同年李深之为酒纠。状元吟曰:‘南行忽见李深之,手舞如风令不疑,任你风流兼酝藉,天生不似郑都知。’”
杜让能,丞相审权之子;韦相保衡,审权之甥。保衡少不为让能所礼。保衡为相,让能久不中第。及登科,审权愤其沈厄,以一子出身奏监察御史。
崔相沆知贡举,得崔瀣。时榜中同姓,瀣最为沆知。谭者称:“座主门生,沆瀣一气。”
许棠初试进士,与薛能、陆肱齐名。薛擢第,尉擢;肱下第,游太原:棠并以诗送之。棠登第,薛已自京尹出镇徐州,陆亦出守南康,招棠为ヘ。初,高侍郎知举,棠纳卷,览其诗云:“退已经三十载,登龙仅见一千人。”乃曰:“世复有屈于许棠者乎?”永临刘相,以其子希同年,留为淮南馆驿官,令和韵,棠嗜诗不通;南海仆射时为副使知府事,笑谓人曰:“相公令许棠和韵,可谓虐人也!”
许棠常言于人曰:“往者未成事,年渐衰暮,行倦达官门下,身疲且重,上马极难。自喜得第来筋骨轻健,揽辔升降,犹愈于少年。则知一名,乃孤进之还丹。”
华郁,三衢人,早游田令孜门,擢进士第,历正郎金紫。李瑞,曲江人,亦受知于令孜,擢进士第,又为令孜宾佐。俱为孔鲁公所嫌。文德中,与郁俱陷刑网。
裴筠婚萧楚公女,言定未几,便擢进士。罗隐以一绝刺之,略曰:“细看月轮还有意,信知青桂近嫦娥。”
秦韬玉应进士举,出于单素,屡为有司所斥。京兆尹杨损奏复等列。时在选中。明日将出榜,其夕忽叩试院门,大声曰:“大尹有帖!”试官沈光发之,曰:“闻解榜内有人,曾与路岩作文书者,仰落下。”光以韬玉为问,损判曰:“正是此。”
方干貌陋唇缺,味嗜鱼,性多讥戏。萧中丞典杭,军ヘ吴杰患眸子赤;会宴于城楼饮,促召杰,杰至,目为风掠,不堪其苦。宪笑命近座女伶裂红巾方寸帖脸,以障风。干时在席,因为令戏杰曰:“一盏酒,《一捻盐》,止见门前悬箔,何处眼上垂帘?”杰还之曰:“一盏酒,一脔,止见半臂著钅,何处口唇开?”一席绝倒。尔后人多目干为“方开”。
罗给事隐、顾博士云,俱受知于相国令狐公。顾虽鹾商子,而风韵详整。罗,钱塘人,乡音乖刺。相国子弟每有宴会,顾独预之,丰韵谈谐,不辨寒素之子也。顾赋为时所称,而切于成名。尝有启事,陈于所知,只望丙科尽处,竟列名于尾科之前也。罗既频不得意,未免怨望,意为贵子弟所排,契阔东归。黄寇事平,朝贤意欲召之。韦贻范沮之曰:“某与之同舟而载,虽未相识,舟人告云:‘此有朝官。’罗曰:‘是何朝官!我脚夹笔,可以敌得数辈。’必若登科通籍,吾徒为秕糠也。’”由是不果召。
驸马韦保衡为相,颇弄权势。及将败,长安小儿竞彩戏,谓之“打围”。不旬日余,韦祸及。
大中十二年,李卫公谪崖州。历宣、懿两朝无宗相。至乾符二年,李蔚为相,俄罢去。历乾符、广明、中和、光启、文德、龙纪、大顺、景福、乾宁,悉无宗相,而宗室陵迟尤甚,居官者不过郡县长,处乡里者或为里胥。
唐末,饮席之间多以《上行杯》、《望远行》拽盏为主,《下次据》副之。既而僖宗西行,后方镇多为下位者所据,此其验也。
唐末士人之衣色尚黑,故有紫绿,有墨紫。迨兵起,士庶之衣俱皂,此其谶也。
唐末妇人梳髻,谓“拔丛”;以乱发为胎,垂障于目。解者云:“群众之计,目睹其乱发也。
●卷八 补遗(无时代)
宓牺氏以农官;神农以火;黄帝以云;少昊以鸟;颛顼而名以民事,又以五行为官名;作司徒,敬敷五教;禹作司空,以平水土;周则以天、地、春、夏、秋、冬为官名。伏以古者命官,以天地、四气、五行、云龙为号者,皆上禀天时,下达人事,见圣人垂意,未有不及于惠民也。后代不究深旨,率尔命官,仆射、侍中,尤为不可。秦有侍中、仆射,其初且非官名,唯供奉左右,是其职业。侍中,当西汉掌乘舆服,下至亵器、虎子之类;虎子,溺器也。武帝以安国为侍中,以其儒者,特许掌御唾壶,朝廷荣之。班固云:“侍中,本丞相吏也。五人来往殿内奏事,故曰‘侍中。’”又仆射者,射音夜,尤寡其义。在秦有周青臣,孔衍注云:“仆射,小官扶左右者也。”亦曰“卫令仆射,守门之夫。”在汉为武士门仆射,在宫则曰宫门仆射、永巷仆射:盖言“仆御”执射之夫也,如今宦竖之首耳。皆因权幸,渐峻官名。开元元年,改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是官号之不正也。又则天宠侍御者张昌宗,其官号曰“控鹤监”。向使五王未复唐德,则“控鹤”亦沾丞相之名也。
两省官上事日,宰相临焉。上事者设床几,面南而坐,判三道案。宰相别施一床,连上事官床,南坐于西隅,谓之“压角”。自常侍而下,以南为上,差舛相承,实乖礼敬。曷不为丞相设位于众官之南,常侍、谏议、给事、舍人循次而坐于丞相之下?尊卑有序,足以为仪。“压角”之来,莫究其始。《开元礼》及累朝典故并无其文。习俗因循,莫近于理。今请去“压角”,以释众疑。凡言九寺,皆曰“棘卿”。《周礼》“三槐九棘”:槐者,怀也;上佐天子,怀来四夷。棘者,言其赤心以奉其君,皆三公九卿之任也。唐世惟大理得言棘卿,他寺则否。九寺皆树棘木,大理则于棘下讯鞫其罪,所谓“大司寇听刑于棘木之下”。
朝廷百司诸厅皆有壁记,叙官秩创置及迁授始末。原其作意,盖欲著前政履历,而发将来健羡焉。故为记之体,贵其说事详雅,不为苟饰,而近时作记,多措浮词,褒美人才,抑扬功阀,殊失记事之本意。韦氏《两京记》云:“郎官盛写壁记,以纪当厅前后迁除出入,寝以成俗。”然则壁记之起,当自国朝已来,始自台省,遂流郡邑耳。
官衔之名,盖兴近代。当时选曹补授,须存资历,闻奏之时,先具旧官名品于前,次书拟官于后,使新旧相衔不断,故曰“官衔”,亦曰“头衔”。所以名为“衔”者,言如人口衔物,取其连续之意。又如马之有衔以制其首,前马之进,后马续来,相次不绝者,古人谓之“衔尾相续”,即其义也。
近代通谓府庭为公衙,公衙即古之公朝也。字本作“牙”,《诗》曰:“祈父,予王之爪牙。”祈父,司马,掌武备。象猛兽,以爪牙为卫,故军前大旗谓“牙旗”,出师则有“建牙”、“牙”之事。是军中听号令,必至牙旗之下,称与府朝无异。近俗尚武,是以通呼“公府”为“公牙”,“府门”为“牙门”,字称讹变,转而为“衙”。《汉书 地理志》冯翊有衙县,春秋时彭衙之地,非公府之名。或云:公门外刻木为牙,立于门侧,以象兽牙;军将之行,置牙竿首,悬旗于上,其义一也。
舆驾行幸,羽仪导从,谓之“卤簿”。自秦汉以来始有其名。蔡邕《独断》所载卤簿,有“小驾”、“大驾”、“法驾”之异,而不详卤簿之义。按字书:“卤,大也。”字亦作“橹”,又作“卤”,音义皆同。以甲为之,所以敌。贾谊《过秦论》云,“伏尸百万,流血漂卤”是也。甲有先后部伍之次,皆著之簿籍。天子出,则案次道从,故谓之“卤簿”耳。仪卫具五兵,今不言他兵,独以甲为名者,行道之时,甲居外,余兵在内,但言“卤簿”,是举凡也。南朝御史中丞、建康令俱有卤簿,人臣仪卫,亦得同于君上,则卤簿之名不容别于他义也。又百官从驾,谓之“扈从”。盖臣下侍从至尊,各供所职,犹仆御扈养以从上,故谓之“扈从”耳。《上林赋》云:“扈从横行”,颜监释云:“谓跋扈纵恣而行也。”据颜此解,乃读“从”为“放纵”之纵,不取“行从”之义,所未详也。
御史台三院:一曰台院,其僚曰侍御史,众呼为“端公”。见宰相及台长,则曰“某姓侍御”。知杂事谓之“杂端”。见台长,则曰“知杂侍御”。虽他官高秩兼之,其侍御号不改。见宰相,则曰“知杂某姓某官”。台院非知杂者,俗号“散端”。二曰殿院,其僚曰殿中侍御史,众呼为“侍御”。见宰相及台长杂端,则曰“某姓殿中”。最新入,知右巡;已次,知左巡:号“两巡使”。所主繁剧。及迁向上,则又入推,益为烦劳。惟其中间,则入清闲。故台中谚曰:“免巡未推,只得自如。”言其闲适也。厅有壁画,小山水甚工,云是吴道子真迹。三曰察院,其僚曰监察御史,众呼亦曰“侍御史”。见宰相及台长杂端,则曰“某姓监察”。若三院同见台长,则通曰“三院侍御”。而主簿纪其所行之事。每公堂食会,杂事不至,则无所检辖,唯相揖而已。杂事至,则尽用宪府之礼。杂端在南榻,主簿在北榻,两院则分坐。虽举匕箸,皆绝谭笑。食毕,则主簿持黄卷揖曰:“请举事。”于是台院长白杂端曰:“举事”。(原注:欲上堂,三院长各于食堂之南廊下,先白杂端云:“合举事。”)则举曰:“某姓侍御史(原注:有同姓者,则以第行别之)有某过,请准条。”主簿书之。其两院皆仿此。若举时差错,则最小殿中举院长,则最小侍御史举殿院长;又错,则向上人递举。杂端失笑,则三院皆笑,谓之“烘堂”,悉免罚矣。凡见黄卷罚直,遇赦悉免。台长到诸院,凡官吏有所罚,亦悉免。御史历三院虽至美,而月满殿中推鞫之劳,惮于转两院,以向下侍御史便领推也,多不愿为,以此台中以“殿中转西院”为戏诅之词。每出入行步,侍御史在柱里,殿、察两院在柱外;有时殿中入柱里,则共ㄉ之曰:“著(原注:直略反)去也。”三院御史主簿有事白端公,就其厅,若有中路白事,谓之“端”,有罚。殿中有免巡,遇正知巡者假故,则向上人又权知,谓之“蘸巡”。台官有亲爱除拜及喜庆之事,则谒院长、杂端、台长,谓之“取贺”。凡此皆因胥徒走卒之言,遂成故事。察院每上堂了各报,诸御史皆入立于南廊,便服ヒ鞋,以俟院长。立定,院长方出,相揖而序行。至殿院门,揖殿中,又序行;至食堂前,揖侍御史。凡入门至食,凡数揖。祗揖者,古之肃拜也。台中无不揖,其酒无起谢之礼,但云“揖酒”而已。酒取合敬,故恐烦却揖。往往自台拜他官,执事亦误作“台揖”,人皆笑之。每赴朝序行,至待漏院偃息,则有“卧揖”;马上则有“马揖”。凡院长在厅院内,御史欲往他院,必先白,决罚又先白。察院有都厅,院长在本厅,诸人皆会话于都厅。(原注:御史初上后,遇杂端上堂,则举三愆九失仪,缘是新人,欲并罚也。未遇杂端上堂,其犯旧条并不罚)察院南院,会昌初监察御史郑路所葺。礼察厅谓之“松厅”,南有古松也。刑察厅,谓之“魇厅”,寝于此多魇。兵察常主院中,茶必市蜀之佳者,贮于陶器,以防暑湿。御史躬亲缄启,故谓之“茶瓶厅”。吏察主院中入朝人次第名籍,谓之“朝簿厅”。吏察之上,则馆驿使。馆驿使之上,则监察使。同僚之冠也,谓之院长。台中敬长,三院皆有长。察院风彩尤峻。凡三院御史初拜,未朝谢,先谒院长;辞疾不见,则不得谢及上矣。(原注:诸家《御史台记》,多载当时御史事迹戏笑之言,故事甚略。台中有仪注,后渐遗阙。虽有板榜,亦但录一时要节,自此转磨灭矣)
御史主弹奏不法,肃清内外。唐兴,宰辅多自宪司登钧轴,故谓御史为宰相。杜鸿渐拜授之日,朝野倾羡。监察御史振举百司纲纪,名曰“入品宰相”,高宗朝,王本立、余ぅ始为御史里行,则天更置内供奉及员外试御史,有台使、里使,皆未正名也。其里行员外试者,俗名为“合口椒”,言最有毒;监察为“开口椒”,言稍毒散;殿中为“萝卜”,亦谓“生姜”,言虽辛辣而不能为患;侍御史谓之“掐毒”,言如蜂虿去其芒刺也。御史多以清苦介直获进,居常敝服羸马,至于殿庭。开元末,宰相以御史权重,遂制弹奏者先谘中丞、大夫,皆通许,又于中书、门下通状先白,然后得奏。自是御史不得特奏,威权大减。天宝中,宰相任人不专清白,朝为清介,暮易其守,顺情希旨,纲维稍紊。御史罗希猜毒,吉温颇苛细,时称“罗钳吉网,望风气慑。”开元已前,诸节制并无宪官,自张守为幽州节度,加御史大夫,幕府始带宪官,由是方面威权益重。游宦之士,至以朝廷为闲地,谓幕府为要津。迁腾倏忽,坐致郎省,弹劾之职,遂不复举。
御史旧例:初入台,陪直二十五日,节假五日,谓之“伏豹”,亦曰“豹直”。百司州县初授官陪直者,皆有此名。杜易简解“伏豹”之义云:“宿直者,离家独宿,人情所贵。其人初蒙策拜,故以此相处。伏豹者,言众官皆出,此人独留,如伏藏之豹,伺候待搏,故云‘伏豹’耳。”韩琬则解为“爆直”,言如烧竹,遇节则爆。余以为南山赤豹,爱其毛体,每雪霜雨雾,诸禽兽皆出取食。唯赤豹深藏不出,古人以喻贤者隐居避世。鲍明远《赋》云:“岂若南山赤豹,避雨雾而深藏。”此言“伏豹”、“豹直”者,盖取不出之意。初官陪直,已有“伏豹”之名,何必以遇节而比烧竹之“爆”也?杜说虽不甚明,粗得其意;韩则疏矣。
新官并宿本署,曰“爆直”,佥作“爆”进之字。惠郎中实云:“合作虎‘豹’字。”言豹性洁,善服气,虽雪雨霜雾,伏而不出,虑污其身。
唐制十八道节度,其后号九节度。其后河朔三镇,及四凶、二竖之乱,可考大略。明皇天宝元年,置十节度经略使以备边:曰安西、曰北庭、曰河西,以备西边;曰朔方、曰河东、曰范阳,以备北边;曰平卢,以备东边;曰陇右、曰剑南,以备西边;曰岭南五府经略,以备南边。节度之立,其初固止于沿边十道耳。自安禄山之乱,则内地始置九节度以讨之,曰:朔方郭子仪,淮西鲁炅,兴平李,滑濮许叔冀,镇西李嗣业,郑蔡李广琛,河东李光弼,泽潞王思礼,河南崔光远。内地之置节度,其初犹止于九道耳。自朱氏之倡乱中原也,则自国门之外,皆方镇矣。盖其先也,欲以方镇御四夷,而其后也,则以方镇御方镇。十道既已兆乱,则内地必置九道,以除其乱;九道又兆乱,则关外近郡又不得不置矣。至代宗广德元年,以田承嗣为魏博节度,李怀仙为卢龙节度,李宝臣为成德节度,是谓河北三镇,各有其地。其风俗犷戾,过于蛮貊,吾知其河北之地,非复朝廷有矣。至于大历九年,相推戴而谓之四王:朱滔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李纳称齐王。李希烈又以淮西称帝,朱Г又以关中称帝。裂土假王者“四凶”,滔天僭帝者“二竖”;纷纷籍籍,不知其几也。盖唐之乱,非藩镇无以平之,而亦藩镇有以乱之。其初跋扈陆梁者,必得藩镇而后可以戡定其祸乱,而其后戡定祸乱者,亦足以称祸而致乱。故其所以去唐之乱者,藩镇也;而所以致唐之乱者,亦藩镇也。试以其一二论之。安氏之乱,怀恩平之也;而留三镇以遗患者,亦一怀恩也。将兵至京师,冒雨寒而来,姚令言之功也,而所以迎朱Г而趋京师者,亦一令言也。擒子期破田悦者,李宝臣之功,而释承嗣以为己资者,亦宝臣也。卒至于终唐之世,莫敢谁何者,由三镇始也。
露布,捷书之别名也。诸军破贼,则以帛书建诸竽上,兵部谓之“露布”。盖自汉以来有其名。所以露布者,谓不封检,露而宣布,欲四方之速闻也。亦谓之“露板”。魏晋奏事,云“有警急,辄露板插羽”是也。宋时沈璞为盱眙太守,与臧质固拒魏军,军退,质谓璞城主,使自上露板。后魏韩显宗大破齐军,不作露布,高祖怪而问之,对曰:“顷间诸将,获贼二三,驴马,皆为露布,臣每哂之。近虽仰凭威灵,得摧丑竖,斩擒不多,脱复高曳长缣,虚张功捷,尤而效之,其罪弥甚。所以敛毫卷帛,解上而已。”然则露布、露板,古今通名也。隋文帝诏太常卿奇章公撰宣露布仪。开皇九年平陈,元帅晋王以ㄞ上露布,兵部请依新礼:“集百官及四方客使于朝堂,内史令称有诏,在位者皆拜;宣露布讫,蹈舞者三,又拜。郡县皆同。”唐因其体。然露布于大抵皆张皇国威,广谈帝德,动逾数千字,其能体要不烦者,鲜矣。
古者阉尹擅权专制者多矣,其间不无忠孝,亦存编简。唐自安史以来,兵难氵存臻,天子插越,亲衡戎柄,皆付大阉,鱼朝恩、窦文场乃其魁也。尔后置左右军、十二卫,观军容、处置、枢密、宣徽四院使,拟于四相也。十六宫使,皆宦者为之,分卿寺之职,朝廷班行备员而已。供奉官紫衣入侍,后军容使杨复恭俾具钅笏宣导,自复恭改作也。严遵美,内谒之最良也。尝典戎,唐末致仕于蜀郡,鄙叟庸夫,时得亲狎。其子仕蜀,至ト门使。曾为一僧致紫袈裟,僧来感谢之,书记所谢之语于掌中,方属炎天,手汗模糊,文字莫辨。折腰而趋,流汗喘之,只云:“伏以军容……”寂无所道,抵视掌心良久,云:“貌寝人微,凡事无能。”严曰:“不敢,不敢。”退而大哈。严公物故,蜀朝册命赠,给事中窦雍坚不承命。虽偏霸之世,亦不苟且,士人多之。
邹山,古之峄山,始皇刻碑处,文字分明。始皇乘羊车以上,其路犹存。案:此地,春秋时邾文公卜迁于绎者也。始皇刻石纪功,其文李斯小篆。后魏太武帝登山,使人排倒之。然历代摹拓以为楷则,邑人疲于供命,聚薪其下,因野火焚之,由是残缺,不堪摹写,然由上官求请,行李登陟,人吏转益劳弊。有县宰取旧文勒于石碑之上,凡成数片,置之县廨,须则拓取。自是山下之人,邑中之吏,得以息。今人间有《峄山碑》,皆新刻之碑也。其文云“刻此乐石”,学者不晓“乐石”之意,颜师古谓取泗滨磬石作此碑。始皇于琅琊、会稽诸山刻石,皆无此意,唯《峄山碑》有之,故知然也。
墓前碑碣,未详所起。案《仪礼》:庙中有碑,所以系牲,并视日景。《礼记》云:“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丰碑、桓楹、天子、诸侯葬时下棺之柱,其上有孔,以穿纟卒索,悬棺而下,取其安审,事毕即闭圹中。臣子或书君父勋阀于碑上,后又立之于隧口,故谓之“神道碑”,言神灵之道也。古碑上往往有孔,是贯纟卒之遗象。前汉碑甚少,后汉蔡邕、崔瑗之徒,多为人立碑;魏晋之后,其流浸盛。碣亦碑之类也。《周礼》:“凡金玉锡石,曷而玺之。”注云:“曷,如今题署物。”《汉书》云:“瘗寺前,揭著其姓名。”注云:“曷,弋也,弋于瘗处而书死者之姓名。曷音揭。”然则物有标榜,皆谓之“曷”。郭景纯《江赋》云:“峨眉为泉扬之曷。”又变为“碣”,《说文》云:“碣,特立石也。”据此则从木、从石两体皆通。隋之制:五品以上立碑,螭首龟趺,上不得过四尺,载在《丧葬令》。近代碑碣稍众,有力之家多辇金帛以祈作者。虽人子罔极之心,顺情虚饰,遂成风俗。蔡邕云:“吾为人作碑多矣,唯郭有道无愧词。”隋文帝子齐王攸薨,僚佐请立碑,帝曰:“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若不能,徒为后人作镇石耳。”诚哉是言!
石碑皆有圆空。盖碑者,悲也,本墟墓间物。每一墓有四焉。初葬,穿绳于孔以下棺,乃古悬窆之礼。《礼》曰:“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人因就纪其德,由是遂有碑表。数十年前,时有树德政碑,亦制圆空,不知根本甚矣。后有悟之者,遂改焉。
人道尚右,以右为尊。礼先宾客,故西让客,主人在东,盖自卑也。后人或以东让客,非礼也。盖缘见所在地,所主在东,俗有东行南头之戏,此乃贵为一方一境之主也。《记》曰:“天子无客礼,莫敢为主焉。故君适其臣,升自阼阶,不敢有其室也。”注:“明飨君,非也。”唐之方镇及刺史,入本部,于令长已下,礼绝宾主,犹近君臣。至于藩镇经管内支郡,则俱是古南面诸侯,但以使职监临,如台省之官至外地耳。即通宴飨,则异君臣,而用古天子升阶之仪,非礼也。
近代风俗,人子在膝下,每生日有酒食之事;孤露之后,不宜复以为欢会。梁孝元帝少时,每以载诞之辰,辄设斋讲经,洎阮修容殁后,此事亦绝少。太宗曾以降诞日感泣。中宗常以降诞日宴侍臣内庭,与学士联句《柏梁体诗》。然则唐以来,此日皆有宴会。开元十七年,丞相张说奏:以八月端午降诞日为千秋节,又改为天长节。肃宗因之,诞日为地平天成节。代宗虽不为节,犹受四方进献。德宗即位,诏公卿议,吏部尚书颜真卿奏:“准《礼经》及历代帝王无降诞日,唯开元中始为之。复推本意:以为节者,喜圣寿无疆之庆,天下咸贺,故号节;若千秋万岁之后,尚存此日以为节假,恐乖本意。”于是敕停之。
明皇朝,海内殷赡。送葬者或当冲设祭,张施帏幕,有假花、假果、粉人、粉帐之属。然大不过方丈,室高不逾数尺,识者犹或非之。丧乱以来,此风大扇,祭盘帐幕,高至九十尺,用床三、四百张,雕镌饰画,穷极技巧,馔具牲牢,复居其外。大历中,太原节度辛云京葬日,诸道节度使使人修祭。范阳祭盘最为高大,刻木为尉迟鄂公与突厥斗将之戏,机关动作,不异于生。祭讫,灵车欲过,使者请曰:“对数未尽。”又停车,设项羽与汉祖会鸿门之象,良久乃毕。者皆手擘布幕,辍哭观戏。事毕,孝子传语与使人:“祭盘大好,赏马两匹。”滑州节度令狐母亡,邻境致祭,昭义节度初于淇门载船桅以充幕柱,至时嫌短,特于卫州大河船上取长桅代之。及昭义节度薛公薨,归葬绛州,诸方并管内县涂阳城南设祭,每半里一祭,至漳河二十余里,连延相次。大者费千余贯,小者三、四百贯,互相窥觇,竞为新奇。柩车暂过,皆为弃物矣。盖自开辟至今,奠祭鬼神,未有如斯之盛者。
俗间凶疏,本叙时序朔望,以表远感之怀,此合于情理。至有叙经斋七日,此出释教,不当形于书疏。
准礼:父在,为所生母;父为嫡子;夫为妻;皆杖周。自周礼已降,至于《开元礼》,及唐史二百六十年,并无有易斯议,未闻为兄弟杖者。自离乱之后,武臣为弟始行周杖之礼,是宾佐不能以礼正之,致其谬误也。乾宁三年九月,行吊于名士之家,睹其弟为兄杖,门人知旧来,无有言其乖礼者,实虑日久浸以为是。自今后,士子好礼者,于服式之中,慎而行之。
今俗释服多用昏时,非礼也。按《戴礼》:“鲁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夫子虽抑子路云:“三年之丧,亦已久矣。”而复曰:“逾月则其善。”明知月晦之朝,去缟从吉也,明日则逾月矣,故夫子怪其不待明日而歌。今之免服准式给晦日假者,盖以朝既从吉,使竟是日吉服,尽与亲宾相见,遍示礼终,至明日复参公务,无乐不为之义。又礼书皆云:前一夕除某物,废某物。又曰:“夙兴”云云,知前夕除废,为明晨之渐。凡曰释服,悉宜从朝矣(原注:今在脱服假内,反不见宾友也)。《礼》云“大丧不避涕泣而见人”者,言既不行求见人,人来求之,不避涕泣,以表至哀无饰。今世卒哭之后,朔望时节,辞不见宾客,非也。若尊高居丧,吊者以是日客多,不敢求见,遽自退去,宜矣,非所以辞也。
三日成服,圣人之制,世有至五日者,非也。
忌日请假,非古也。《世说》云:“忌日惟不饮酒作乐。会稽王世子将以忌日送客至新亭,主人欲作乐,王便起去,持弹往卫洗马墓弹鸟。”《晋书》又载:桓玄“忌日与宾客游宴,惟至时一哭而已。”此前代忌日无假之证也。沈约《答庾光禄书》云:“忌日制忌,应是晋、宋之间,其事未久。未至假前,止是不为宴乐,本自不封闭,如今世自处者。居丧再周之内,每至忌日,哭临受吊,无不见人之义。而除服之后,乃不见人。实由世人以忌日不乐,而不能竟日兴感,以对宾客,或弛懈,故过自屏晦,不与外接。设假之由,实在于此。”颜延之:“忌日感慕,故不接外宾,不理庶务,不能悲怆自居,何限于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奥室,不妨言笑,迫有急卒,宁无尽见之理?其不知礼意乎!”
李匡云:“《晋书》称阮咸善琵琶,是即是矣。”按《周书》云:“武帝弹琵琶,后梁宣帝起舞,谓武帝曰:‘陛下既弹五弦琴,臣何敢不同百兽舞?’”则周武帝所弹,乃是今之五弦。可知前代凡此类,总号琵琶尔。又按《风俗通》云:“以手批把,谓之琵琶。自拨弹已后,惟今四弦始专琵琶之名。”因依而言,则刘饣束所云:“贞观中,悲洛儿始弃拨,用手以抚琵琶。”是又不知故事者之言也。又因此而征之,五弦之号,即出于后梁宣帝之语也。而今阮氏琵琶,正以手抚,反不能占琵琶之名,失本义矣。
今有奕局,共取一道,人行五棋,谓之“蹙融”。“融”宜作“戎”,此戏生于黄帝蹙鞠,意在军戎也,殊非“圆融”之义。庾元规著《座右方》,所言“蹙戎”,是也。
今之博戏,长行最盛。其具有局有子,黑、黄各十有五,掷采之头有二。其法生于握槊,变于双陆。天后梦双陆不胜,狄公言“宫中无子”,是也。后人新意,长行出焉。又有小双陆、围透、大点、小点、游谈、凤翼之名,然无如长行。鉴险易者,喻时事焉;适变通者,方《易》象焉。王公大臣,颇或耽玩,至于废庆吊,忘寝食。闾里用之,于是强名争胜,谓之“撩零”;假借分画,谓之“囊家”。囊家什一而取,谓之“子头”。有通宵而战者,有破产而输者。中世工者,有浑镐、崔师本。围棋次于长行,其中世工者,韦延扈、杨。弹棋鲜有为之,中世工者,有吉达、高越首出焉。
贞元中,董叔儒进博局,并《经》一卷,颇有新意,不行于世。
隋置明经、进士科,唐承隋,置秀才、明法、明字、明算,并前六科。主司则以考功郎中,后以考功员外郎。士人所趋,明经、进士二科而已。及大足元年,置拔萃,始于崔翘。开元十九年,置宏词,始于郑昕。开元二十四年,置平判入等,始于颜真卿。是年,考功员外郎李昂摘进士李权章句疵之,榜于通衢;权摘昂诗句之失,由是世难其事,乃命礼部侍郎主之。后有左补阙薛邕,中书舍人达奚、李韦、李麟、姚子彦、张蒙、高郢、权德舆、卫次公、张宏靖、于允躬、韦贯之、李逢吉、李程、庾承宣、贾饣束、沈、杜审权、李、裴恒、王铎、李蔚、赵骘、郑愚,太常少卿李建,尚书萧昕,仆射王起,常侍萧仿,黄门侍郎许孟容、郑显,刑部侍郎崔枢,户部侍郎韦昭度杂主之,而宏靖不以进士显。
唐朝初,明经取通两经,先帖文,乃案章疏试墨策十道;秀才试方略策三道;进士时务策五道。考功员外郎职当考试。其后举人惮于方略之科,为秀才者殆绝,而多趋明经、进士。高宗时,进士特难其选。龙朔中,敕左史董思恭与考功员外郎权原崇同试贡举。思恭吴士轻脱,泄进士问目,三司推,赃狼籍,命西朝堂斩决。告变,免死除名,流梧州。开耀元年,员外郎刘思立以进士惟试时务策,恐复伤肤浅,请加试杂文两道,并帖小经。明皇时,士子殷盛,每岁进士到省者,常不减千余人,在馆诸生更相造诣,互结朋党,以相倾夺,号之为“棚”,推声望者为“棚头”。权门贵盛,无不走也,以此荧惑主司视听。其不第者率多喧讼。考功不能御。开元二十四年冬,遂移贡举属于礼部,侍郎姚奕颇振纲纪焉。后明经停墨策,试口义,并时务策三道。进士改贴大经,加《论语》。自是举司帖经,多有聱牙、孤绝、例拔、筑注之目。文士多于经不精,至有白首举场者,故进士以帖经为大厄。天宝初,达奚、李岩相次知贡举。进士声名高而帖落者,时或试诗放过,谓之“赎帖”。十一年,杨国忠初知选事,进士孙季卿会谒国忠,言礼部帖经之弊:“举人有实材者,帖经既落,不得试文;若先试杂文,然后帖经,则无遗才矣。”国忠然之。无何,有敕进士先试帖,然仍前后开一行,是岁收人有倍常岁。又旧例:试杂文者,一时一赋,或兼试颂论,而题目多为隐僻。策问五道,旧例:三道为时务策,一道为方略,一道为征事;近者方略之中,或有异同,大抵非精究博赡之才,难以应乎兹选矣。故当代以进士登科为“登龙门”,解褐多拜清紧,十数年间拟迹庙堂。轻薄为之语曰:“及第进士,俯视中、黄郎;落第进士,揖蒲、华长马。”又云:“进士初擢第,头上七尺焰光。”好事者纪其姓名,自神龙以来迄于兹,名曰《进士登科记》,亦所以示前良,发起后进也。宝应二年,杨绾为礼部侍郎,奏:举人不先德行,率多浮薄,请依乡举里选。于是诏天下举秀才孝廉,而考试章条,渐加繁密,至于升进德行,未之能也。其后应此科者益少,遂罢之,复为明经、进士。
唐制:常举人之外,又有制科,搜扬拔擢,名目甚众。则天广收才彦,起家或拜中书舍人、员外郎,次拾遗、补阙。明皇尤加精选,下无滞才。然制举出身,名望虽美,犹居进士之下。仕宦自进士而历清贯,有八俊者:一曰进士出身,制策不入;二曰校书、正字不入;三曰畿尉不入;四曰监察御史、殿中丞不入;五曰拾遗、补阙不入;六曰员外郎、郎中不入;七曰中书舍人、给事中不入;八曰中书侍郎、中书令不入。言此八者,尤加俊捷,直登宰相,不要历绾余官也。朋僚迁拜,或以此更相讥弄。举人应及第者,关检无籍者,不得与第。陈章甫制策登科,吏部放榜,章甫上书:“昨见榜云:‘户部报无籍者。’昔傅说无姓,商后置于盐梅之地;屠羊隐名,楚王延以三旌之位,未闻征籍也。范雎改姓易名为张禄先生,秦用之霸;张良为韩报仇,变姓名而游下邳,汉高用之为相。则知籍者,所以计赋耳,本防群小,不约贤路。若人有大才,不可以籍弃之;苟无良德,虽籍何为?”所司不能夺,特谘执政收之。常举外,复有通五经、明一史,以献文章并著述之辈,或府中书考试,亦同制举。
春官氏每岁选升进士三十人,以备将相之任。是日,自状元已下,同诣座主宅,座主立于庭。一一而进曰:“某外氏某家。”或曰“甥”,或曰“弟”。又曰:“某大外氏某家。”又曰:“外大外氏某家。”或曰“重表弟”,或曰“表甥孙”。又有同宗座主宜为侄,而反为叔。言叙既毕,拜礼得申。予辄议曰:“春官氏选士得其人,止供职业耳,而俊造之士,以经术待聘,获采拔于有司,则朝廷与春官氏皆何恩于举子?今使谢之,则与选士之旨,岂不异乎?至有海东之子,岭峤之人,皆与华族叙中表,从使拜首而已。论诸事体,又何有哉?”
神龙元年已来,累为主司者:房光庭再,太极元年、开元元年。裴耀卿再,开元五年、六年。李纳四,开元七年、八年、九年、十年。严挺之三,开元十四年、十五年、十六年。裴敦复再,开元十九年、二十年。孙逖再,开元二十二年、二十三年。已前,并考功员外郎。姚奕再,开元二十四年、二十五年,始命春官小宗伯主之。崔翘三,开元二十七年、二十八年、二十九年。达奚四,天宝二年、三年、四年、五年。李岩三,天宝六年、七载、八载。李麟再,天宝十载、十一载。阳涣再,天宝十二载、十五载。裴士淹再,至德二年、三年。姚子彦再,乾元三年、上元二年。萧昕再,宝应二年、贞元三年。薛邕四,大历二年、三年、四年、五年。张渭三,大历六年、七年、八年。蒋涣再,大历九年、十年。常兖三,大历十年、十一年、十二年。潘炎再,大历十三年、十四年。鲍防三,兴元二年、贞元元年、二年。刘太真再,贞元四年、五年。顾少连再,贞元十年、十四年。吕渭三,贞元十一年、十二年、十三年。权德舆三,贞元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年停举,永贞元年。崔再,元和元年、二年。韦贯之再,元和八年、九年。庾承宣再,元和十年、十一年。王起四,长庆二年、三年、会昌三年、四年。杨嗣复再,宝历元年、二年。崔郾再,太和元年、二年。郑浣再,太和三年、四年。贾饣束再,太和五年、六年。高锴再,开成元年、二年。柳景再,开成五年、会昌元年。陈商再,会昌五年、六年。郑颢再,大中十年、十三年。
董生言:日常右转,星常左转。大凡不满三万,日行周二十八舍,三百六十五度。然必有差,约八十年差一度。自汉文三年甲子冬至,日在斗二十二度,至唐兴元元年甲子冬至,日在斗九度,九百六十一年,差十三度矣。
含元殿,凿龙首冈以为址,彤墀钅口砌,高五十余尺。左右立栖凤、翔鸾二阙,龙尾道出于阙前,倚栏下视,南山如在掌中。殿去五门二里,每元朔朝会,禁军御杖宿于殿庭。金甲葆戈,杂以绮绣;文武缨佩,蕃夷酋长皆序立。仰观玉座,若在霄汉。
太湖中有禹庙。山僧云:“禹导吴江以泄具区,会诸侯于此。”
西明寺、慈恩寺多古画。慈恩塔前壁有“湿耳狮子趺心花”,为时所重。圣善、敬爱两寺,亦有古画。圣善寺木塔院,多郑广文画并书,敬爱寺山亭院有画雉尾若丹砂子,上有进士房增题名处。后有人题曰:“姚家新婿是房郎,未解芳颜意欲狂。见说正调穿泪箭,莫教射破寺家墙。”西北角有病龙院,并吴生画。
卢言旧宅在东都归德坊南街。厅屋是杏木梁,西壁有韦冕郎中画马六匹。
兖州邹县峄山,南面半腹,东西长数十步。其处生桐,相传以为《禹贡》“峄阳孤桐”者也。土人云:此桐所以异于常桐者,诸山皆发地土多,惟此山大石攒倚,石间周回,皆通人行,山中空虚,故桐木响绝,以是珍而入贡也。按《汉书 地理志》:下邳县西,有葛峄山,古之峄阳下邳者是矣。
关西西风则雨,东风则晴,皆以为常候。夫九州之地,洛阳为土中,风雨之所交也。今关西西风则雨,关东东风则雨,是风气各自其方而来,交于土中,阴阳和则雨成。
相里汤阴县北有里城,周回可三百余步,其中平实,高于城外地丈余,北开一门,相传文王演《易》之所。曹子建《诘纣文》云:“崇侯何功,乃用为辅?西伯何辜,囚之囹圄?囹圄既成,负土既盈,兴立炮烙,贼害忠贞。”观此意,见文王所囚之地,纣使负土实此城也。未详子建所据。今按:此东顿邱、临黄诸县多有古小城,周一里或一、二百步,其中皆实。郭缘生《述征记》云:“彭城东有宅城,云是崇侯冢,自淮迄于河上。城而实中谓之‘宅’,邱垅可阻谓之‘固’。”然则城小而实,皆古人因依立冢以为保固,子建所云“负土既盈”,或承流俗之传耳。
晋文王欲修九龙堰,阮步兵举锄掘地,得古承水铜龙六枚,堰遂成。水历曷东注,谓之千金渠。晋世又广功焉。石人东肋下文云:“泰始七年六月二十三日大水,荡坏三曷,今改为曷。更于西开泄,名曰伐(原注:一作代)龙渠。增高千金之旧一丈四尺,若五龙。岁久复坏,可转于西更开三曷。二渠合用二十三万五千六百九十八功。以其年十月二十二日起作,功重人少,到八年四月二十日毕。”伐龙渠,即九龙渠也。元魏修复故曷,朝廷太和中造石渠于水上。按桥西门之南颊文,称晋元康二年十一月二日毕。汉司空王梁为河南,将引水以溉京都,渠成而水下流。后张纯堰洛而通漕,是渠今引洛水,盖纯之创也。
凡造物由水,水由土。故江东宜绫纱,宜纸,镜水之故也。蜀人织锦初成,必濯于江,然后文采焕发。郑人以荥水酿酒,近邑与远郊美数倍。齐人以阿井煎胶,其井比旁井重数倍。
蜀土旧无兔鸽。隋开皇中,荀秀镇益州,命左右卖兔、鸽而往。今蜀中鸽尚稀而兔已众。戴祚《西征记》云:“开封县东二佛寺,余至此始见鸽,大小如鸠,戏时两两相对。”祚,江东人,晋末从刘裕西征姚泓,至开封县始识鸽。江东旧亦无鸽。梁武时,侯景围台城,军士熏鼠捕鸽而食。数月之后,殿屋鼠鸽皆尽。然则江东有鸽,亦当自北贲往耳。
凡东南郡邑无不通水,故天下货利,舟楫居多。转运使岁运米二百万石以输关中,皆自通济渠入河也。淮南篙工不能入黄河。蜀之三峡,陕之三门,闽越之恶溪,南康赣石,皆绝险之处,自有本土人为工。大抵峡路峻急,故曰“朝离白帝,暮宿江陵”。四月、五月尤险,故曰:“滟大如马,瞿唐不可下;滟大如牛,瞿唐不可留;滟大如袱,瞿唐不可触。”扬子、钱塘二江,则乘两潮发棹。舟船之盛,尽于江西,编蒲为帆,大者八十余幅。自白沙溯流而上,常待东北风,谓之“信风”。七月、八月有上信,三月有鸟信,五月麦信。暴风之候,有抛车云,舟人必祭婆官而事僧伽。江湖语曰:“水不载万。”言大船不过八九千石。大历、贞元间,有俞大娘航船最大,居者养生送死婚嫁悉在其间。开巷为圃,操驾之工数百。南至江西,北至淮南,岁一往来,其利甚大,此则不啻载万也。洪、鄂水居颇多,与一屋殆相半。凡大船必为富商所有,奏声乐,役奴婢,以据舵楼之下。
海舶,外国船也,每岁至广州、安邑。师子国船最大,梯上下数吏,皆积百货。至则本道辐辏,都邑为喧阗。有番长为主人,市舶使籍其名物,纳船脚,禁珍异,商有以欺诈入牢狱者。船发海路,必养白鸽为信,船没则鸽归。
龙门人皆言善于悬水接水,上下如神,然寒食拜扫必于河滨,终于水死也。
海上居人,时见飞楼如结构之状,甚壮丽者;太原以北晨行,则烟霭之中睹城阙状,如女墙雉堞者:皆《天官书》所谓蜃也。
建安郡建安县有大勤墟,中有石,无小大悉如砚形。旧说此墟人有好学,而于义理不能疾晓,常自咎顽愚,每盛夏烈暑,乃肉袒以自负。后因雷雨,空中有人谓曰:“念尔恳诚,吾令尔墟内石,大小俱成砚,苟用者,义理速解,以旌尔志。”雨止视之,果然。今俗谓之“孔砚”。
轻纱,夏中用者名为“冷子”,取其似蕉叶之轻健而名之。
林邑献火珠,云得于罗刹国。
风炉子以周绕通风也,一说形象烽火,名“烽炉子”。
茶拓子,始建中蜀相崔宁之女,以茶杯无衬,病其熨手,取碟子承之。既啜,杯倾,乃以蜡环碟中央,其杯遂定。即命工以漆环代蜡。宁善之,为制名,遂行于世。其后传者,更环其底,以为百状焉(原注:贞元初,青郓犹绘为碟形,以衬茶碗,别为一家之样。后人多云拓子,非也。蜀相即升平崔家)。
元和中,酌酒犹用樽杓,所以丞相高公有“斟酌”之誉。数千人一樽一杓,挹酒而散,了无所遗。其后稍用注子,形若,而盖、嘴、柄皆具。太和九年后,中贵人恶其名犯郑注,乃去柄安系,若茗瓶而小异,名曰“偏提”,时亦以为便,且言柄有碍而屡倾侧。
被袋非古制,不知何时起也,比者远游行则用。太和九年,以十家之累,士人被窜谪,人皆不自保,常虞仓卒之遣,每出私第,咸备四时服用。旧以纽革为腰囊,置于殿乘,至是服用既繁,乃以被袋易之。大中以来,吴人亦结丝为之,或有饷遗,豪徒玩而不用。
都堂南门道中有古槐,垂阴至广。相传夜深闻丝竹之音,省中即有入相者,俗谓之“音声树”。丛有似蔷薇而异,其花叶稍大者,时人谓之“枚槐”,实语讹强名也,当呼为“梅槐”。按《江陵记》云:“洪亭村下有梅槐村。当因梅与槐合生,遂以名之。今似蔷薇者,得非分枝条而滋演哉?至今叶形尚处梅、槐之间,可取此为证,“且未见‘枚槐’之义也。正使便为‘玫瑰’字,岂百花中独珍是,取象于玫瑰耶?”(原注:玫瑰之瑰,音回,不音傀。其音傀者,是琼瑰。字书有证)
豆有红而圆长,其首乌者,举世呼为“相思子”,非也,“甘草子”也。相思子即红豆之异名也。其木斜斫之则有文,可为弹博局及琵琶槽。其树也,大株而白枝,叶似槐。其花与皂荚花无殊。其子若扁豆,处于甲中,通身皆红。李善云“其实赤如珊瑚”是也。又言,甘草非国老之药者,乃南方藤名也。其丛似蔷薇而无刺,叶似夜合而黄细,其花浅紫而蕊黄,其实亦居甲中,以条叶俱甘,故谓之“甘草藤”,土人但呼为“甘草”而已。出在潮阳,而南漳亦有。
雄麻有花,而雌者结实,欲识麻之雌雄,以此辨之。
江东有吐蚊鸟,夏则夜鸣,吐蚊于芦狄中,湖水尤甚。
《月令》:出土牛,以示农耕之早晚,谓为国之大计,不失农时。故圣人急于养民,务成东作。今天下州郡,立春制一大牛,饰以文彩,即以彩杖鞭之,既而破之,各持其土以祈丰稔,不亦乖乎?
七夕者,七月七日夜。《荆楚岁时记》:“七夕,妇人穿七孔针,设瓜果于庭以乞巧。”今人乃以七月六日夜为之,至明晓望于彩缕,以冀织女遗丝,乃是七“晓”,非“夕”也。又取六夜穿七窍针,益谬矣。今贵家或连二宵陈乞巧之具,此不过苟悦童稚而已。
唐世谒见尊者,皆曰:“谨祗候起居。”起居者,动止也,理固不乖。近者复云“谨起居某官”,则“动止某官”,其义何在?相承斯误,曾不经心。
终军请长缨,世多云将系单于。按本传云:“南越与汉和亲,乃遣军使越说其王,欲令入朝比内诸侯。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若系单于,乃贾谊之事。按班固云:“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乃贾谊之事也。又陈思王《表》云:“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
有人检陆法言《切韵》,见其音字,遂云:“此吴儿直是翻字太辟。”不知法言是河南陆,非吴郡也。
又有书生读经书甚精熟,不知近代事,因说骆宾王,遂云:“某识其孙李少府者,兄弟太多。”意谓“骆宾”是诸王封号也。
毕罗者,蕃中毕氏、罗氏好食此味,今字从“食”,非也。馄饨,以其象混沌之形,不可直书“混沌”,从“食”可矣。至如不托,言旧未有刀扣之时,皆掌拓烹之,刀扣既具,乃云“不托”,今俗字作“搏托”,非也(原注:元和中,有奸僧鉴虚者,以羊之六腑特造一味,传之于今。时人不得其名,遂以其号目之,曰“鉴虚”。后俗字多作“鉴虚”,率多此类)。
肆有以筐以,或倚或垂,以鬻鲜物者,曰“星货铺”,言其列货丛杂如星之繁。今俗呼“星火铺”,误也。
襄州汉高祖庙,本为交甫解佩于汉皋之义,今为高祖,误。
每岁有司行祀典者,不可胜纪。一乡一里,必有祀庙。南中有泉,流出山洞,常带树叶,好事者目为“流桂泉”,后人乃立为汉高祖之神,尸而祝之。又号为伍员庙者,必五分其髯,谓“五髭须”。
江南有驿官,以干事自任,白刺史曰:“驿中已理,请一阅之。”初至为酒库,诸酝毕熟,其外画神,问:“何也?”曰:“杜康。”刺史曰:“公有余也。”一室曰茶库也,诸茗毕贮,复有神,问:“何也?”曰:“陆鸿渐。”刺史益喜。又一室俎库,诸俎毕备,复有神,问:“何也?”曰:“蔡伯喈。”刺史笑曰:“不须置此。”
吴主孙皓每宴群臣,皆令尽醉。韦昭饮酒不多,皓密赐茶茗以代饮酒。晋时谢安诣陆纳,无所供办,设茶果而已(案:此古人亦饮茶耳,但不如今之溺之甚。穷日尽夜,殆成风俗)。
军中有透剑门伎。大宴日,庭中设幄数十步,若廊宇者,而编剑刃为榱栋之状。其人乘小马至门,审度端直,鞭马而过,然闻剑动之声,既过而人马无伤。宣武军有小将善此伎,每飨军则为之,所获赏止于三四匹帛而已。一日,主者误漏其名,此人忿恨,诉于所管大将,得复召入。呈伎之际,极为调审。入数步,忽风起马惊,触剑而死。
壁州刺史邓宏庆,饮酒至“平”、“索”、“看”、“精”四字。酒令之设,本骰子“卷白波”律令。自后闻以“鞍马”“香球”,或调笑抛打时上酒,“招”“摇”之号。其后平、索、看、精四字与律令全废,多以“瞻相”“下次据”上酒,绝人罕通者;“下次掘”一曲子打三曲,此出于军中善师酒令,闻于世。
饮坐作令,有不误而饮罚爵者,皆曰“虫伤旱潦”。推其由,盖以为不偶之义。“虫伤”宜为“虫霜”,盖言农田水旱之害。呼曲子名,则“下兵”为“下平”,“阁罗凤”为“阁罗凤”。著词则“河内王”为“河奈王”,“樯竿上”为“长竿上”。如斯之语甚多。
唐人酒令:白乐天诗:“鞍马呼教住,骰喝遣输,长驱波卷白,连掷采盛卢。”(原注:“骰盘”、“卷白波莫走鞍马”,皆当时酒令)予按皇甫松所著《醉乡日月》三卷,载骰子令云;聚十双骰子齐掷,自出手六人,依采饮焉。堂印本采人劝合席;碧油,劝掷外三人。骰子聚于一处,谓之“酒星”。依采聚散,骰子令中,改易不过三章,次改鞍马令,不过一章。又有旗幡令、闪ㄓ令、抛打令。今人不复晓其法矣。唯优伶家犹用手打令以为戏云。
有齿鞋匠与乐工居隔壁。齿鞋者母卒未殓,乐工理声不辍。匠者怒,因相诟成讼。乐工曰:“此某业也。苟不为,衣与食且废。”执政判曰:“此本业,安可丧辍?他日乐工有丧事,亦任尔齿鞋不辍。”
初,诙谐自贺知章,轻薄自祖咏,<军页>语自贺兰广、郑涉。其后咏字有萧昕,寓言有李纾,隐语有张著,机警有李舟、张,歇后有姚岘、孙叔羽,讹语、影带有李直方、独孤申叔,题目人有曹著。
有王某云:往岁任同州,见御史出案回,止州驿,经宿不发。忽追杂案,又取印历,锁驿甚急,一州大扰。有老吏窃笑,乃因庖人以通宪胥,许百缣为赠。翌日未明,御史启驿门,尽还案牍,乘马而去。
起居舍人韦绶以心疾废,校书郎李播亦以心疾废。播常疑遇毒,锁井而饮。散骑常侍李益少有疑病,亦心疾也。夫心者,灵府也,为物所中,终身不痊。多思虑,多疑惑,乃疾之本也。
●辑佚
唐建中初,士人韦生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与连镳,言论颇洽。日将夕,僧指路歧曰:“此数里是贫道兰若,郎君能垂顾乎?”士人许之,因令家口先行,僧即处分从者供帐具食。行十余里,不至,韦生问之,即指一处林烟曰:“此是矣。”及至,又前进。日已昏夜,韦生疑之。素善弹,乃密於靴中取张卸弹,怀铜丸十余,方责僧曰:“弟子有程期,适偶贪上人清论,勉副相邀。今已行二十里,不至,何也?”僧但言且行是。僧前行百余步,韦生知其盗也,乃弹之僧,正中其脑。僧初若不觉,凡五发中之,僧始扪中处,徐曰:“郎君莫恶作剧。”韦生知无可奈何,亦不复弹。良久,至一庄墅。数十人列火炬出迎。僧延韦生坐一厅中,笑云:“郎君勿忧。”因问左右:“夫人下处如法无?”复曰:“郎君且自慰安之,即就此也。”韦生见妻女别在一处,供帐甚盛。相顾涕泣。即就僧,僧前执韦生手曰:“贫道,盗也。本无好意。不知郎君艺若此,非贫道亦不支也。今日固无他,幸不疑耳。适来贫道所中郎君弹悉在。”乃举手搦脑后,五丸坠焉。有顷布筵,具蒸犊,犊上刀子十余,以齑饼环之。揖韦生就座,复曰:“贫道有义弟数人,欲令谒见。”言已,朱衣巨带者五六辈列於阶下。僧呼曰:“拜郎君,汝等向遇郎君,即成齑粉矣!”食毕,僧曰:“贫道久为此业,今向迟暮,欲改前非,不幸有一子,技过老僧,欲请郎君为老僧断之。”乃呼飞飞出参郎君。飞飞年才十六七,碧衣长袖,皮肉如腊。僧曰:“向后堂侍郎君。”僧乃授韦一剑及五丸,且曰:“乞郎君尽艺杀之,无为老僧累也。”引韦入一堂中,乃反锁之。堂中四隅,明灯而已。飞飞当堂执一短鞭。韦引弹,意必中,丸已敲落。不觉跃在梁上,循壁虚蹑,捷若猱ㄑ。弹丸尽,不复中,韦乃运剑逐之,飞飞倏忽逗闪,去韦身不尺,韦断其鞭数节,竟不能伤。僧久乃开门,问韦:“与老僧除得害乎?”韦具言之,僧怅然,顾飞飞曰:“郎君证成汝为贼也,知复如何?”僧终夕与韦论剑及弧矢之事。天将晓,僧送韦路口,赠绢百疋,垂泣而别。(《太平广记》卷一九四题作《僧侠》,云出《唐语林》,汪绍楹校曰:“明钞本作出《酉阳杂俎》)”
信州一{宀娄}士。有人乞州图,因浣染为裙,墨迹不落。会邻邀之,出数妓,设酒。良久,一婢惊报云:“君子误烧裙。”其人遽问所损处,婢曰:“正烧着大云寺门楼。”(《类说》卷三二《语林》题作《州图为裙》)
李福妻裴忌妒。福镇滑台,有以女奴献者。福曰:“吾官至节度使,指使者不过奴隶,夫人得无甚乎?”裴曰:“未知公所欲者。”福指所献奴,裴许诺。福赂左右:“夫人沐发,必来告。”既告,福乃佯为腹痛,促召女奴;既往,左右亦以白裴。裴遽出发盆中,跣问所苦。福业以病为言,即若不可忍状,裴乃以药小便中进之。明日,监军、从事来问候,福具告之,大笑。(《类说》卷三二《语林》题作《腹痛召女奴》)
御史大夫李季卿宣慰江南,至临淮。或言常伯熊善茶者,李公请之。伯熊着黄衫、乌纱帽,手执茶器,口诵茶名,区别指点,左右刮目。茶熟,李公为啜两杯。至江外,又召陆鸿渐。渐身衣野服,随茶具而入,既坐,敷摊如伯熊故事。公心鄙之。茶毕,令奴子取钱三十文酬前茶博士。鸿渐久游江介,通狎胜流,至此羞愧,复著《毁茶论》。(《类说》卷三二《语林》题作《煎茶博士》)
令狐相,每朝廷大事,一取决于子氵高,如元载之伯和,李吉甫之德裕。(《类说》卷三二《语林》题作《政事取决于子》)
士人初登荣进迁除,尉贺欢宴,谓之“烧尾宴”。尝有虎,变为人,惟尾不化,须焚除乃得成人。以蒙初授,如虎得为人,本尾犹在。一云:新羊入群,诸羊所触,不相亲附,火烧其尾则定。(《类说》卷三二《语林》题作《烧尾士人》)
人家有小虫,至微而响甚,细寻之,卒不可见,谓之“窃虫”云。有此者不祥。此虫大如胡麻,如鼠负,有两头,白色,振其头则有声。窗壁暗黑处多有之。拾遗孟昌朝贬贺州,作《窃虫赋》,比之鬼,似不识此意。(《类说》卷三二《语林》题作《窃虫》)
有人患应病,问医官苏澄,澄云:“古无此方。吾选《本草》,尽天下药物,试将读之。”每发一声,腹中辄应;惟至一药,再三无声。澄因处方,以此药为主,其疾自除。(《类说》卷三二《语林》题作《应病》)
杜河南兼聚书万卷,每卷后题云:“请俸写来手自校,汝曹读之知圣道,坠之鬻之为不孝。”(《类说》卷三二《语林》题作《请俸写书》)
李远为杭州刺史,嗜啖绿头鸭。贵客经过,无他馈饷,相厚者乃绿头鸭一对而已。(《类说》卷三二《语林》题作《嗜绿头鸭》)
文宗以前无门状。自李卫公贵盛,百官无以希取其意,以旧刺(原注:即今之名纸)留其御候起居,号为门状。(《类说》卷三二《语林》题作《门状》)
王彦伯医既著,列三四灶,煮药于庭。老幼塞门来请。彦伯指曰:“热者饮此,寒者饮此,风者、气者饮此。”皆饮而去。(《白孔六帖》卷十一《灶》引《唐语林》)
韩会与名辈号“四夔”,会首而善歌妙绝。(《白孔六帖》卷六一《歌》引《唐语林》)
周郑客唐衢,有文学,老而无成。善哭,发声哀切,闻者泣下。常游太原,遇享军,酒酣乃哭,满座不乐,主人为罢。(《白孔六帖》卷六四《哭》引《唐语林》)
陈谏强记。染人岁籍所染绫帛,寻丈尺寸,为簿合围,谏泛览,悉记之。(《白孔六帖》卷八四《染》引《唐语林》)
卢昂主福建盐铁,有瑟瑟枕,大如斗。宪宗召市人估其直,或云“至宝无价”,或云“美石,非真瑟瑟。(程大昌《演繁露》卷十五《瑟瑟》引《唐语林》)
崔殷梦知举,吏部尚书归仁晦托弟仁泽,殷梦唯唯而已。无何,仁晦复诣托之,至于三四。殷梦敛色端笏,曰:“某见进表让此官矣。”仁晦始悟己姓,殷梦讳也。(《容斋续笔》卷十一《唐人避讳》条引《语林》)
高宗朝改门下省为东台,中书为西台,尚书省为文昌台,故御史台呼南台。南朝同。武后朝,御史有左、右肃政之号,当时亦谓之左台、右台,则宪府未曾有东台、西台之称,惟俗间呼在京为西台,东都为东台。李栖筠为御史大夫,后人不名者,呼为“西台”,不知出何故事?岂以其名上有“栖”字故邪?赵历祠部郎,同舍多以祠曹为目,因质之曰:“祠部,改后唯有职祠、司二号,无祠曹之名。”为以后汉疏宠辟司徒府,转为辞曹,掌天下狱讼,其平决无不厌伏;又晋朝荆州人为羊讳嫌名,改户曹为祠曹,故误呼耳。(《永乐大典》卷之二千六百六《台 西台》引《唐语林》)
武宗王才人有宠。帝身长大,才人亦类。帝每从禽作乐,才人必从。常令才人与帝同装束。苑中射猎,帝与才人南北走马,左右有奏事者,往往误奏于才人前,帝以为乐。帝好道术,召天下方士殆尽。五年秋,王才人谓宣徽使曰:“圣人日日对药炉,服神丹,言我取不死。今身上变差事,道士称换骨皆如此,某独为忧也。”宣徽使固求变见状,才人忍泪不敢语。外人虽未知帝得疾,但讶稀畋猎也。明年正月,不御紫宸殿、不开延英门向百日,中外始公言帝病。顷刻无才人见,卧起益酸痛,饮食益辛苦。一日,帝熟顾才人曰:“吾气息奄微,情虑杳杳,将不久矣!顾以别汝。”对曰:“陛下春秋鼎盛,又尝服不死药,圣寿必无疆,何忽出不祥语?”帝曰:“吾於汝且同外庭臣耶?恶用作形迹意!脱不如汝所对,而千秋万岁,何以报我?”才人欲恸,恐惊帝,乃曰:“帝若忽厌四海,妾当同日死。”帝哽咽闭目不喘息者少顷,忽曰:“诚如汝言,当何为?”曰:“妾止於缢。”帝引手取巾授才人曰:“以此!以此!”帝遂向壁不语。后数日,帝疾亟。才人久侍帝,归寝,浓妆洁服如常日。乃尽取服玩与内家,持帝所授巾至前,见帝已崩,自缢而绝。宣宗即位,赠贵妃,命与端陵同日时掩。其圹在端陵柏城内西南。又有名才人随灵驾行慢城内,每夕望端陵焚钱帛衣物,风吹火燔所止。(《永乐大典》卷之二千九百七十二《人 才人》引《唐语林》)
武宁节度使康季荣不恤军士,部曲噪而逐之,投于岭外。上以直金吾大将军田牟曾为徐州,有政声,开延英召对,再命往镇。(《永乐大典》卷之一万八千二百九《将 军士逐将》引《唐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