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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陔余丛考》  清 赵翼

目录

●卷一

○《五经正义》

○画卦不本于河图

○《易》不言五行

○河图刻玉

○《易》阙文衍文

○《尚书》名起于伏生

○《尚书》古、今文皆出壁中

○壁书非孔襄所藏

○虞、夏、商、周书目孔子所分

○宋儒疑《古文尚书》

○《舜典》当从月正元日分起

○纳于大麓

○元、恺、四凶皆在《尚书》辨

○陟方

○莱夷作牧

○三正

○《泰誓》真伪

○帝乙即成汤

○《康诰》文与《左传》不合

○延洪

○《尚书大传》

●卷二

○古诗三千之非

○《诗序》

○汉儒说《诗》

○夏屋

○后稷已行郊礼

○坼副

○帝武元鸟

○奚斯所作

○《春秋》

○《春秋》底本

○《春秋》书法可疑

○春不书王

○春王不书正月

○春秋纪年

○矢鱼于棠

○《左传》所本

○《左传》叙事氏名错杂

○《左氏传》原委

○鹬冠

○曹□即曹沫

○屠蒯即杜篑

○杜预注《左传》

○《国语》非左丘明所撰

○韦昭注《国语》

●卷三

○《周礼、冬官》补亡之误

○《仪礼》

○五父衢

○伯鱼之母死

○晋文公辞国当以《檀弓》为据

○《月令》

○宾雀

○太牢少牢

○醴泉即膏露

○八十者一子不从政,后世引为终养之误

○郑康成注□祭之误

○三年丧,王、郑二说不同

○郑康成注慈母之误

○命妇世妇

●卷四

○《四书》别解数条

○子见南子

○束修二义

○子畏于匡,记载不同

○执圭

○乱臣十人

○彭祖即老聃

○微生高即尾生

○公山弗扰召孔子之不可信

○羿、□非夏时人

○浴乎沂风乎舞雩

○挚、干、缭、缺或以为殷人

○其父攘羊

○“人莫知其子之恶”系鲁谚

○尊《孟子》

○五亩之宅

○负戴

○伊尹割烹要汤

○王良即伯乐

○市井

○七八月之间旱

●卷五

○《史记》一

○《史记》二

○《史记》三

○《史记》四

○《史记》五

○伯益、伯翳一人

○赵氏孤之妄

○宰我与田常作乱之误

○齐王伐燕之误

○楚、汉五诸侯

○三户

○广武

○司马贞《史记索隐》

○《汉书》

○汉高祖有后母

○《史记》阙文,《汉书》衍文

○《汉书》古本

○颜师古注《汉书》

○班书、颜注皆有所本

○《后汉书》一

○《后汉书》二

○《后汉书注》

●卷六

○《三国志》

○《晋书》舛讹

○宋、齐、梁、陈、魏、周、齐、隋诸史及《南、北史》书法各不同

○宋、齐、梁书书南北交涉事

○梁、陈、周、齐、隋五史凡三次修成

○《宋书》书法

○《宋书》叙事及编次俱有失检处

○《宋书》繁简失当处

○《宋书》立传太少

●卷七

○《齐书》书法

○《齐书》编次失当处

○《齐书》繁简失当处

○《齐书》立传太少

○《齐书》原本

○梁、陈二书

○《梁书》编次失当

○《梁书》多载芜词

○《陈书》书法

○《陈书》编次得宜

○《陈书》亦多芜词

○《魏书》

○魏收书有后人所补者

○《魏书》书法

○《魏书》芜冗处

○《北齐书》

○《周书》

○《隋书》

●卷八

○《南、北史》原委

○《南史》繁简失当处

○《南史》多用《齐书》原文

○《南史》叙事失当处

○《南史》与齐、梁、陈三书互异处

○《北史》与《魏书》互异处

○《北史》多取魏收书

○《北史》删《魏书》太简处

○《北史》较《北齐书》繁简互有得失处

●卷九

○《北史》与《北齐书》互异处

○《北史》与《周书》繁简各有失当处

○《北史》与《周书》互异处

○《南、北史》夹叙法

○《南、北史》复传

○《南》、《北史》自相牾处

○《南》、《北史》亦有繁冗处

○《南》、《北史》多复句

○《南史》叙事失检处

○《北史》叙事失检处

○《南》、《北史》自叙有失实处

○《南史》编次失当处

○《隋志》应移《南、北史》之后

●卷十

○《新、旧唐书》书年号各有得失

○《新、旧唐书》本纪书法互有得失

○《新、旧唐书》本纪繁简互有得失

○《旧唐书》多国史原文

○《旧唐书》编订之失

○《新唐书》改订之善

○《新唐书》编订之失

●卷十一

○《新唐书》得史裁之正

○《新唐书》列传隶事之当

○《新唐书》文笔

○《新唐书》多回护

○《新唐书》多周旋

○《旧唐书》叙事疏误处

○《新唐书》叙事疏误处

●卷十二

○《新唐书》列传内所增事迹较《旧书》多二千余条,其小者不必论,甚有必不可不载而《旧书》所无者。今撮于后

○《旧唐书》所载亦有不应删而《新书》反削之者,今亦录于后

○新、旧《唐书》有彼此互异者,今据《通鉴》、《纲目》、《唐鉴》、《贞观政要》、《五代史》、《北梦琐言》等书稍为订正于后

○南诏涉海及铜柱之误

○《顺宗诸子传》

●卷十三

○《五代史》

○宋、辽、金三史

○辽、宋二史相合处

○辽、宋二史不相合处

○辽、金二史不相合处

○宋、金二史不相合处

○宋、辽、金史旧本

○《辽史》

○《宋史》一

○《宋史》二

○《宋史》三

○《宋史》四

○《宋史》五

○《宋史》六

○《宋史》七

○《宋史》八

●卷十四

○《金史》

○《元史》

○《明史》多附书

○《明史》父子兄弟不同传

○《明史》多载原文

○大礼之议

○《明史》行文典雅

○史传俗语

●卷十五

○《通鉴》、《纲目》

○《纲目》书法有所本

○贾举

○侠累、韩一人两书

○薄后、陈后不书立

○太初元将

○卓茂非仕于莽朝

○钟繇

○立曹操女为后

○周抚

○恶奴郎

○高密王恢之

○记里鼓

○王陵

○鲁文公七年无卫献公

○魏三祖

○子总管

○鹿角

○定杨

○文成公主

○列卒

○四夔

○王忠烈

○兖海曹华

○天末纪年分注各镇

○西平王

○辽复号改号

○夏人、辽人

○昏德公、重昏侯

○留梦炎及第

●卷十六

○三皇五帝

○尧、舜之禅不同

○东、西周

○周、秦改正朔不改月次辨

○郡县

○两汉时受学者皆赴京师

○郡国守相得自置吏

○汉初分郡之大

○汉时陵寝徙民之令

○大臣有罪多自杀

○刺史守令杀人不待奏

○汉时大臣不服父母丧

○两汉、六朝谥法

○汉、唐食封之制

○元魏子贵母死之制

○元魏族诛之法最惨

○元魏百官无俸

○华林园有三处

●卷十七

○三大迁

○六朝重氏族

○谱学

○六朝忠臣无殉节者

○隋制从驾官带妻子

○唐初武功之盛

○唐初多用蕃将

○唐制内外官轻重先后不同

○唐制升殿用宫女侍

○唐制吏部分东选南选

○唐时簿尉受杖

○唐时国史听随任修撰

○唐时王爵之滥

●卷十八

○汴京始末

○宋制武选归吏部

○宋、元榷酤之重

○宋人好名誉

○宋时士大夫多不归本籍

○宋人字名多用老字

○宋南渡世家多从行

○南宋将帅之豪富

○宋、元追褒古贤

○元初本不欲取宋

○元时疆域之大

○元时崇奉释教之滥

○元制蒙古、色目人随便居住

○元人名多相同

○前明有两北京

○明初用人不拘资格

○有明进士之重

○有明中叶天子不见群臣

●卷十九

○女娲或以为妇人

○炼石补天

○蚩尤为黄帝相

○湘君、湘夫人非尧女

○隶书不始于程邈

○造笔不始于蒙恬

○左右袒不始于周勃

○牛耕不始于赵过

○云台无来歙,凌烟阁无郭子仪

○马氏铜柱有三

○徙铜人不始于魏明帝

○牛继马非晋元帝

○宫中屠贩不始于东昏

○四声不始于沈约

○纵囚不始于唐太宗

●卷二十

○贡荔枝不始于杨贵妃

○杨氏五家合队

○五日一朝不始于裴度

○牛、李非李德裕

○宋金莲烛送归院者六人

○曹彬、伯颜不妄杀人之非

○青苗钱不始于王安石

○高宗泥马渡江之讹

○兀术致书秦桧之不可信

○南宋和议起于洪忠宣

○拐子马不始于女真

○木灯檠之不可信

○杨桓《传国玺考》之误

○苏州击阉不始于颜佩韦

○明末阉党有殉难者

○明人演戏多扮近事

○前明司礼监即枢密院

●卷二十一

○正月元日

○明月、去月

○上巳、端午、除夜

○竞渡、乞巧、登高

○古兵器不皆用铁

○斋戒不忌食肉

○尚左尚右

○万岁

○露布

○衙门

○幕府

○视草

○禽兽草木互名

○素王

○吴会

○主臣

○不暇草书

○罄南山竹

○日射三十六熊赋

○敛衽

●卷二十二

○经史子集

○诗文以集名

○诗笔

○序

○章句、集注

○题目

○破题

○别字

○音字用点

○重字二点

○厶字

○文章忌假借

○古人追叙前事文法

○古文用韵

○汉谚用韵法

○谜

○用《千字文》语

○敕

○旨

○朝

○宅

○次

○宦

○二十八宿

○帐

○饕

○写

○睬

○甄

○员

○犬

○隔

○都鄙

○雅俗

○猖獗

○绝倒

○饥、饿二字有别

○□□

●卷二十三

○一二三言诗

○三言诗

○四言诗

○五言

○六言

○七言

○八言

○九言

○十言十一言

○五七律排

○绝句

○三五七言

○长短诗

○乐府

○六句律诗

○拗体七律

○律诗不属对

○律诗兼用两韵

○回文诗

○迭字诗

○联句

○柏梁体

○和韵

○集句

○成语佳对

○借对法

○扇对法

○禁体诗

○双声叠韵

○诗句有全平仄者

○诗词专用本家本人事

●卷二十四

○曲牌名入诗

○番语成诗

○以古人姓名藏句中

○题字嵌句首

○数目字入诗

○十二生肖、八音入诗

○药名为诗

○拆字诗

○口吃诗

○双关两意诗

○寿诗、挽诗、悼亡诗

○帖子词

○口号

○元韵、原韵

○即席

○古诗别解

○陶诗甲子纪年

○杜诗金虾蟆

○乞为奴

○李义山《咏史》诗

○唐彦谦《长陵》诗

○聂夷中诗

○紫

○东坡诗咏三良

○《赤壁赋》洞箫客

○陈季常

○元遗山诗多复句

○刘后村诗多用本朝事

○孙ナ诗

○李梦阳诗重韵

○王阮亭柳墓诗

○古今人诗句相同

○诗作□噱

●卷二十五

○年号重袭

○历代正史编年各号

○历代僭窃各年号

○此外有蕃年号见于《唐书》、宋、元、明史及《通鉴》、《玉海》者,今并摘录

○改元

○年号用字

○年号并称

●卷二十六

○翰林

○学士

○侍读、侍讲学士、修撰、编检

○唐时翰林学士不必皆进士出身

○翰林撰文署名

○庶吉士

○前明翰林不必皆由庶吉士

○殿阁大学士

○大学士到任在翰林院

○中书

○中书舍人

○尚书

○侍郎、郎中、员外

○御史

○祭酒

○监司官非刺史

○兵马司

○吏部掣签

○奏本抬头

○行香

○授官表让

○换官不换印

○假守

●卷二十七

○按月分俸

○京官月费

○预借俸钱

○致仕官给俸

○诰敕

○封赠

○父在封母不称太

○贴黄

○仕宦避本籍

○亲族回避

○起复

○未葬亲不许入仕

○一产三男有赏

○旌门法式

○国忌日不决囚

○孕妇缓刑

○听重囚妻孥入狱

○笞臀

○滴血

○税契

○戒石铭

○清慎勤匾

○乡都图

○省

○履历

○民壮

○官府乘轿

○养济院、育婴堂、义冢地

●卷二十八

○秀才

○监生

○举人

○进士

○状元、榜眼、探花

○三元

○两次及第

○特赐进士

○棘闱

○礼部知贡举

○殿试

○武科殿试

○试期

●卷二十九

○科举分南北

○前明两京解元不必本省人

○五经中式

○远省举人给驿马

○科场给烛

○乡闱用京官主试

○十八房

○读卷官

○殿试弥封另誊

○科场回避亲族

○乡会试录有序

○程文墨卷

○制科题目

○题名录

○新进士赴国子监拜谢

○座主见门生礼

○同年

○填榜

○寄籍

○关节

○帖括、策括

○及第诗

○甲榜乙榜

●卷三十

○数目用多笔字

○银

○金银以两计

○忽丝毫厘分钱

○一金

○元宝

○短钱

○石

○斗称古今不同

○尺丈古今不同

○量酒用升斗

○火炮火枪

○纸钱

○纸马

○以钱代蓍

○门帖

○名帖

○木棉布行于宋末元初

●卷三十一

○认族

○同姓为婚

○交婚

○姊妹为妯娌

○指腹为婚

○劫婚

○初婚看新妇

○冥婚

○撒帐

○拜堂

○脱袜登席

○着靴

○弓足

○金凤染指

○簪花

○妇人拜

○古人跪坐相类

○高坐缘起

○再拜、三拜、四拜、五拜

○上元张灯

○润笔

○避讳

○嫌名

○二名

○古人临文避讳之法

○逮事不逮事

○觌面犯讳

●卷三十二

○三年丧不计闰

○父在为母斩衰

○妇为舅姑三年年丧

○丧次助哭

○避煞

○墓祭

○合葬

○改葬

○久而不葬

○假葬

○洗骨葬

○神道

○碑表

○墓志铭

○碑表、志铭之别

○行状

○乐石

○忌日忌月

○七七

○生圹

○生祠

○祠堂

○宗祠素像

○塑像

●卷三十三

○刻书书册

○刻时文

○花押

○烧香

○放生池

○神前设签

○放债起利、加二、加三、加四并京债

○合同

○马褂、缺襟袍、战裙

○帽顶

○袜、膝、裤

○钉鞋

○眼镜

○折扇

○竹夫人、汤婆子

○连枷

○满江红船

○牛皮船

○螺填

○骰子四绯

○叶子戏

○升官图

○不倒翁

○扫晴娘

○假面

○《本草》

○水晶

○琉璃

○料丝

○金鱼

○京师炒栗

○窖菜、唐花

○西瓜始于五代

○烟草

●卷三十四

○干支

○干支配五行

○二十四节气名

○太岁大将军

○一日十二时始于汉

○十二相属

○十二相属起于后汉

○时宪书后列两甲子

○子平推命

○葬术

○测字

○圆梦

○佛

○佛经字数

○谏佛骨表有所本

○观音像

○天王堂

○西王母

○王子晋

○安期生、浮邱伯

○容成御女

○八仙

○张真人

●卷三十五

○天、地、水三官

○东岳天齐

○泰山治鬼

○城阳王、秣陵尉

○伍子胥神

○项羽神

○衡岳借兵

○关壮缪

○汉寿亭侯

○天妃

○金龙大王

○祠山神

○文昌神

○灌口神

○张仙

○钟馗

○王灵官

○城隍神

○韩昌黎为土地神

○五圣祠

○晏公庙

○常州忠佑庙

○常州忠义祠

●卷三十六

○至尊

○寡人

○称孤

○公

○卿

○君侯

○世父母

○太公

○继室侧室之误

○娣

○侄

○夫兄称伯

○夫弟称小郎

○如夫人、小妻、傍妻、下妻、少妻、庶妻

○夫子

○门生

○门子

○真人、道士

○居士

○征君、征士

○野老

●卷三十七

○博士、待诏、大夫、郎中

○大人

○显考

○孤哀子

○下官

○小生、晚生

○老先生

○官人

○官

○爷

○爹

○家祖、家父、家君、家兄、舍弟、家姑、家姊

○堂兄弟

○尊老、尊兄、令弟

○丈人

○舅

○内兄弟

○亲家翁

○郎君大相公

○哥

●卷三十八

○娘子

○小姐

○姨娘

○三姑六婆

○奶婆

○连衿

○布袋

○家生子

○奴才

○底下人

○阿

○僧称

○牙郎◎名贼

○奸细

○别号

○混号

○讳龟

○杂种、畜生、王八

○绿头巾

●卷三十九

○累世同居

○守节绝域不传者甚多

○为法自毙

○鞭尸

○刮骨

○威怖儿啼

○千里驹

○五月五日生子

○同年月日时生

○迁官最速

○仕宦最久

○射石没羽有四人

○虎渡河二人

○废《蓼莪》两人

○谪仙有四人

○倒用印有三事

○御沟流叶凡四见

○捕鳄鱼二人

○东西南北道主人

○三武信君

○四武安君

○六万石君

○六李杜、二袁刘、二鲍谢、四苏李、三李郭、两元白

○三二陆、两三陆

○三二宋

○四三王

○两二苏

○三三杨

○两赤松子

○两洪崖

○两四皓

○三大小山

○三十八学士

○二四贵

○两王八

○二花蕊夫人

○四参寥

○两辨才

○两苏小小

●卷四十

○五官并用

○以官编集

○自书奏牍

○世擅书名

○世擅文字

○著述最多

○作文最速

○书家代笔

○文人相轻

○窃人著述

○武将能诗

○古来用兵,兵多者败

○取蜀将帅不利

○临阵不自标异

○解散降兵

○兵富难战

○纸鸢、木鹅、画狮

○火马、火猱

○陷敌脱归

○事急为仆隶免祸

○口打贼

○纵敌

○悬赏购贼

○贼称

●卷四十一

○李斯本学帝王之术

○赵高志在报仇

○魏豹、李、李守贞皆以妇人谋反

○蔡邕女甥多贵显

○王羲之为云南先师

○唐武后能容直臣

○唐中宗复位由张易之兄弟

○赵普遇合

○沧浪亭

○苏东坡、秦少游才遇

○东坡、晦庵、南轩皆有贤子孙

○孙觌为东坡子

○蔡京宅修城

○岳忠武之死

○岳坟铁像

○叶梦得、周草窗

○谢皋羽

○葛岭大石佛

○少林寺僧兵

○大忠祠

○画角声

○凤阳丐者

○虎丘卖花

●卷四十二

○男人女名,女人男名

○命名奇诡

○女字系姓

○女扮为男

○男子称佳人

○一母生数帝,二后,一母生二名儒,一母生两状元

○面首

○再醮后

○长寿

○多子

○丑女变美

○一门才女

○童女生子

○老妇生子

○卖妻再合

○风吹送妻

○古妇女不嫌须

○内监娶妻

○神像配合

○男娼、尼站、和尚教坊

○妻肉僧

○馆师为帝王

○奴封侯

○九儒十丐

○盗贼敬名德

○权奸有仙骨

○一人杀四王、两大臣

○一将军平三国,皆生擒其王

●卷四十三

○成语

○萱堂、桂窟

○点心

○茅柴洒

○绵力

○对手

○筹马

○屠家称姜太公

○世界

○畔

○外后日

○登时

○钻

○暖房

○穿孝

○杜撰

○差

○叱气

○着力

○相打

○底

○个

○生活

○扯

○你

○卖弄

○请安

○香火

○斫丧

○门房

○马头马门

○生口

○骒马、骟马、骣马

○瓮鼻

○拿讹头

○回残

○毛作无字

○吴赵

○呼箸为快

○岁寒三友

●卷一

○《五经正义》《五经正义》虽署孔颖达名,然实非出于一手。《颜师古传》:太宗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讹谬,令师古于秘书省考定《五经》。既成,太宗又令诸儒详核。诸儒传习已久,非之。师古引晋、宋以来古今本,援据详明,皆出其意表,诸儒始服。是师古于此书功最深。《孔颖达传》亦云:颖达与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琰等受诏撰《五经》义训,凡一百八十卷,名曰《五经正义》。太宗命付国子监施行。是师古外又有司马才章等参订也。未几,马嘉运驳正其失。永徽中,又诏中书门下与国子三馆博士、宏文馆学士考正之。于是尚书左仆射于志宁、右仆射张行成、侍中高季辅,就加增损,书始布下。则颖达等原本又经诸臣审订始颁行。

  ○画卦不本于河图伏羲因河图而画卦,大禹因洛书而演畴,古无是说也。《论语》河图与凤鸟并言,但谓王者之瑞耳。其画卦之由,则《系词》下传明言名牺氏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并未言因河图而起也。《系词》上传虽有“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之语,然上文尚有“天地变化,圣人效之”等语,则图、书虽亦画卦所取,而画卦究非专取图、书也。汉儒因有“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之语,遂疑为画卦所本,然亦尚未以画卦专指河、图,演畴专指洛书。按《礼纬含文嘉》曰:伏羲德合上下,天应以鸟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伏羲则而象之,乃作八卦(见孔颖达《周易正义》卷首)。《春秋纬》曰: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龙图发,洛龟书感(亦见《系词正义》)。是皆谓图与书俱画封所本也。自孔安国始析言之,其于《尚书。顾命》之“河图”,《论语》之“河不出图”,皆曰“河图,八封也”;其于《洪范》之“九畴”,则曰“天与禹洛出书,神龟负文而也,列背有数,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也。”自此说行,而刘歆宗之,亦以为伏羲继天而王,河出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水,锡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见《汉书。五行志》)。于是马融、王肃、姚信辈群奉其说,至今牢不可破矣。不知《系词》所言画卦之本已极明白,汉儒不过因“圣人则之”之语而强为附会,安国又析为卦取图、畴取书,其为臆说更不待辨。学者不信《系词》而转信汉儒,可乎?即谓禹演畴本于《洛书》矣,《系词》洛书与河图并言,则皆上古时事,是神禹千百年以前已有洛书,岂直至禹始出乎?《隋书。经籍志》云:圣人受命,则龟龙衔负出于河洛,以纪易代之征。是亦但以为圣王之瑞,未尝谓画卦所本。沈约《宋书。符瑞志》谓:龙图出河,龟书出洛,以授轩辕。《隋经籍志》又谓:河图九篇,洛书六篇,相传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则又不以河图专属之伏羲,洛书专属之神禹也。

  ○《易》不言五行五行乃天地自然之理,然易卦但取天、地、风、雷、水、火、山、泽,而不及五行。《尚书》舜禹授受,始言水、火、金、木、土,而又列以为六府,几疑唐虞以前尚未以五者为定名,所谓太、炎帝、少昊、颛顼五德迭王者,皆后人追溯之辞也。然《洪范》鲧堙洪水,汨陈其五行,则又似鲧以前已有此五行名目者,何以易卦初不及之?且泽即水也,坎水、兑泽一物而分配二卦,而金、木之为用于天下者转不及焉,其理殊不可解。后儒据《系辞》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指为河图之数,而以《洪范》所谓一曰水者配河图之天一,谓之天一生水,而河图之位一与六居下,故又谓地六成之,以《洪范》所谓二曰火者配河图之地二,谓之地二生火,而河图之位二与七居上,故又谓天七成之(金、木、土皆仿此)。又泥于孔安国易卦本于河图之说,河图既有此五行,是五行之理已寓与《易》之中。郑渔仲《六经奥论》,因谓《月令》之记四时曰木、火、土、金、水者,乃五行相生之教,《虞书》之记六府曰水、火、金、木、土者,乃五行相克之数,惟《易》与《洪范》所言五行则天地生成之数(即所谓天一生,地六成之云云也),是渔仲亦以五行在《易》中也。然天一地二云云本说大衍之数,并未言生水生火也。即以《洪范》所谓一水二火配之,适相吻合,然亦系《系辞》推阐河图之数如此,而伏羲画卦则但以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取象,并未及五行也。窃意伏羲画卦,专推阴阳对待变化之理,言阴阳而五行自在其中,其五行之理则另出于图、书。唐虞以前图、书自图、书,易卦自易卦,不相混也。后儒以阴阳、五行理本相通,故牵连入于《易》中,而不知《易》初未尝论及此也。观此则余所谓画卦不本图、书者,益非好为创论矣。

  ○河图刻玉河图,昔人皆以为河中龙马负图,其旋毛有八卦之象。惟元人俞琰则谓玉之有文者,盖据《尚书。顾命》天球河图在东序,谓河图与天球并列,应亦是玉。昆仑产玉,河出昆仑,故亦有玉,当是玉有文具八卦之象耳。此说颇新。按《顾命》河图与大训对列于东西序,孔传谓河图即八卦,大训即典谟,历代传宝之,明此二者皆书策也。若河图是玉之有文者,岂典谟亦玉之有文者乎?则琰之论固臆说也。然大训与宏壁、琬、琰同列,河、图与大玉、夷玉同列,皆是三玉一书,不应简册混于彝器之内。当是古人贵重此二者而刻之于玉,故列入宝器耳。然则非玉之生而有文,乃摹其文于玉也。

  ○《易》阙文衍文《易》未遭秦火,最为完书。然其中阙文衍文亦不一而足。如《系辞》“能悦诸心,能研诸侯之虑”,“侯之”二字为衍文,固人所共知矣。《汉书》杜钦上王凤书,引《易》曰:“正其本,万事理。”今《周易》无此文。沈作《寓简》云:“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观孔子言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则:“公用”句原文应有“弓矢”二字,今无之。王昭素谓“序卦离者丽也”之下诸本有“丽必有所感,故受之以咸,咸者感也”凡十四字,今亦无之。是皆阙也。《朱子语类》载:郭、京《易》“即鹿无虞”鹿作麓,其象词则云:“即麓无虞,何以从禽也”,谓入山麓而无虞人导之,何以从禽也。今作“即鹿无虞,以从禽也”,是误一鹿字,脱一何字也。袁楷谓《文言》有错入《系辞》者,“鸣鹤在阴”以下七节,“自天之”一节,“憧憧往来”以下十一节,皆《文言》也,即“亢龙有悔”一节之重可以明之矣。是又《易》之错简也。王鏊《震泽长语》云:汉文帝时,《十翼》所存惟彖象、《系词》、《文言》。至宣帝时,河上女子掘冢得全《易》,上之。内《说卦》中、下二篇污坏,不可复识,《十翼》遂亡其二,后人以《序卦》、《杂卦》足之。今按《说卦》中乾为天、为圜、为玉、为金、为寒、为冰之类,朱子亦谓其多有不可晓者。而荀九家于乾之下又有为龙为直之类,坤之下又有为牝为迷之类,以及震、巽等卦皆然,明是《说卦》已亡,而后人杂取以补之者,则《说卦》之原文久缺也。又如《上系》第十章自“易有圣人之道四焉”至“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皆是孔子语,其下又有“子曰:易有圣人之道四焉,此之谓也”二语,岂有孔子自作《系词》,又自引己语以证之?则此“子曰”二字亦衍文也。

  ○《尚书》名起于伏生《礼记经解》云:疏通知远,书教也,与易教、诗教并述,未尝云《尚书》也。《左传》、《国语》及战国诸子书,凡引《书》或曰夏书,或曰商书、周书,亦皆无《尚书》之名。其称为《尚书》者,自伏生始。孔安国所谓伏生口授二十馀篇,以其上古之书,谓之“尚书”是也。自有此二字,而后之解者纷纷。王肃谓:上所言,史所书,故曰尚书,则以上为君矣。郑康成云;尚者,上也,尊而重之,若天书然,则以上为天矣。康成又据《纬书玑钤》之说,谓孔子尊而命之曰尚书,则又以尚书为孔子所加矣。即此二字,议论纷然,亦可见汉儒说经破碎穿凿之一斑也。

  ○《尚书》古、今文皆出壁中孔安国《书序》:鲁共王欲坏孔子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虞、夏、商、周之书,此《古文尚书》之出壁中者也。《今文尚书》安国谓伏生之口以传授者,则似非出于壁中,然《史记》云: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起流亡。汉定天下,伏生求其书,已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以教齐鲁之间。班书《艺文志》亦云伏生壁藏之。又刘歆《移太常博士书》云:伏生《尚书》初出屋壁,朽折散绝。是《今文尚书》亦出自壁中。故孔颖达谓伏生初亦得于壁间,传教既久,诵文熟,遂以口授,而安国因谓之口以传授也。刘向《别录》:武帝末,民间有得《秦誓》于壁间者,献之,使博士读说,数月皆起,传以教人。又《后汉书》:建安十四年,黄门侍郎房宏等说云:宣帝本始元年,河内女子有坏老人屋,得古文《泰誓》三篇。王充《论衡》亦云:宣帝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逸尚书》一篇。于是《尚书》二十九篇始定。按《今文尚书》二十八篇,增《泰誓》为二十九篇,则所谓《逸尚书》者即是《泰誓》,是《泰誓》亦出自壁也(按此《泰誓》系伪书,说见后)。盖遭秦有挟书之禁,学者多藏书于屋壁,以避时禁,而俟后世,固不独孔壁中一本也。《后汉书。杜林传》:林于西州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虽遭艰困,握持不离。其时孔氏古文传未行,故宝之如此。盖亦先儒所藏而晚出者,可见秦时藏书者不止一处也。

  ○壁书非孔襄所藏 孔壁藏书,《安国传》但云我先人藏其家书于屋壁,而未尝指为何人。《家语序》则谓孔子裔孙子襄所藏。按《史记》子襄为汉惠帝时博士,迁长沙守。而《汉书》惠帝除挟书之禁,则子襄出仕,正当开禁之时。且身为博士,尤可表彰先学,若书是其所藏,岂有不出之以广其传,而尚锢诸屋壁者?按《隋经籍志》汉武时鲁共王坏孔子宅,得其末孙惠所藏之书,字皆古文。陆德明《释文》亦云:《书》者,孔子删录百篇,为之序。秦禁学,孔子末孙惠壁藏之。是藏书者名惠,非襄也。

  ○虞、夏、商、周书目 孔子所分《左传》引二典三谟,今俱在《虞书》之中。而《左传》称为“夏书”者,典谟原系夏时史官追记,故春秋时犹仍旧称也。其名之曰“虞书”者,蔡九峰云:或以为孔子所定。此盖因孔安国《书序》而推之。按《书序》云:壁中得先人所藏虞、夏、商、周之书。孔颖达谓壁内所得有此题目也。然则以典谟为《虞书》,本孔壁之原题,春秋时尚以典谟为“夏书”,而藏书题为《虞书》,其为孔子删书时所定无疑也。春秋时谓之“夏书”者,以其书本夏时所作。孔子题为《虞书》者,以其事皆虞廷之事,如《隋书》修于唐而谓之《隋书》,《唐书》修于宋而谓之《唐书》也。或曰:伏生《尚书大传》以典谟及《禹贡》等篇通谓之虞夏传,此以典谟为《虞书》,安知非出于孔安国所分?曰:吾正以安国《尚书传》而知其非安国所分也。《尧典》开首即云“曰若稽古”,此后代追叙之词,文义了然,安国岂不知?乃必以顺考古道释之,正以泥于卷端有“虞书”二字,据以为虞史官所作。既为虞史官所作,则《尧典》不应有“若稽古”之语,故不得不曲为之解。则以典谟为虞书,必非安国所分,而出自壁中原文,其为孔子所定,益为有据。推此则商、周书当亦孔子所定。《左传》祁奚举善篇引《商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宁赢论阳处父篇引《商书》曰:“沉渐刚克,高明柔克。”栾书救郑篇引《商书》曰:“三人占,从二人。”此皆《洪范》词。《左传》称为《尚书》,今依壁书次序则在《周书》中。是知以《洪范》入《周书》,亦孔子所定也。九峰以舜三谟为夏史官所追记,固足以正安国、颖达之误。而于《尧典》犹以为虞史官所作,则仍未免二孔之见。试思虞之与唐相去几时,而谓之古乎?《尧典》亦夏史官所追叙可知也。《大禹谟》亦有“若稽古”之字,盖夏中叶后史官追记之书也。

  ○宋儒疑《古文尚书》《古文尚书》,自宋以来,诸儒多疑其伪。吴才老曰:古文皆文从字顺,非伏生书之诘曲聱牙。夫四代之书,作者不一,乃至一人之手而定为二体,其亦难言矣。朱子曰:凡书易读者皆古文,岂有数百年壁中之物不讹损一字者?伏生所传皆难读,如何伏生偏记其所难,而易者全不能记?又孔安国《书传》是魏、晋间人作,托安国为名耳。又曰:孔传并序皆不类西京文字,似与《孔丛子》同出一手。吴草庐曰:伏生书虽难尽通。然词义古奥,其为上古之书无疑。梅赜所增二十五篇,体制如出一手,采辑补缀,虽无一字无所本,而平缓卑弱,殊不类先汉以前之文。此皆疑古文为伪者。自此三说行,而后人附和纷纷,大概不越乎“古文何以皆易读,今文何以皆难读”二语。不知与古文所以易读之故,本在《史记。儒林传》及安国《书序》中,学者初不深求耳。《儒林传》曰:孔壁有《古文尚书》,安国以今文读之。安国《书序》曰:科斗书废已久,时人无能知者。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为隶古定,以竹简写之,增多伏生二十五篇。由此以观,是安国本不识古文,以伏生之今文对读,始以意揣而识其字。既识古文,则今文所无者,即以今文古文相同之字读之,间有不识者,则以文义贯穿之。略如鸠摩罗什及房融等之译经,其义则原本,其词则有出于翻译时之润色者,故与诸书所引《尚书》文转有参差不尽符之处。且所译之二十五篇,体制如出一手,职是故也。盖安国所传古文,原从科斗字译出,非字字皆科斗原文而毫无改换也。后人不于科斗转为隶字之处反复推求,但谓古文即科斗原文,因而致疑于二十五篇何以皆文从字顺,毋怪乎并为一谈,牢不可破矣。至草庐谓采辑补缀,无一字无所本,是直谓伪造者历采各书所引《尚书》之文,零星凑集,串插成文也。然果如此,则《孟子》所引“放勋殒落”“我武维扬”等句,已一一在所采中,而“劳之来之”等句,亦应《尚书》文也,何以又不采入?且不特此也,《左传》、《国语》所引《书》尚多,如《左传》楚公子弃疾如晋,晋人欲弗纳,叔向引《书》曰“圣作则”;又叔向告韩宣子断狱,引《夏书》曰“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卫献公在夷仪篇引《书》曰“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国语》单襄公论却至将败,引《书》曰“民可近也,而不上也”(以上皆春秋时人所引书)。《战国策》述荀息之语曰:《周书》有之:“美女破舌,美男破老”(亦见《汲冢书武称解》);苏秦说魏王,引《书》曰:“绵绵不绝,蔓蔓奈何,毫毛不拔,将成斧柯”(此书周庙中金人铭,盖周人已笔之于《书》矣);《魏策》智伯索地于魏桓子,任章劝桓子与之,引《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韩非子。喻老篇》亦引此二语(按《老子》微明章与此大同小异,盖本周人书也。朱子曰:老子为柱下史,故见此书。王应鳞谓苏秦所读《阴符经》当即此)。《韩非子。外储篇》引《周书》“毋为虎傅翼,将飞入邑,择人而食(亦见《汲书寤儆解》)。《吕览。听言篇》引《周书》曰:”往者不可及,来者不可待“。《孝行篇》引《商书》曰:”刑三百,莫大于不孝。“《慎大篇》引《周书》曰:”若临深渊,若履薄冰。“《适威篇》引《周书》曰:”民善之则畜也,不善则仇也。有仇而众,不知无有。“《贵信篇》引《周书》曰:”允哉允哉。“《史记》蔡泽说应侯,引《书》曰:”成功之下,不可久处。“又《蒙恬传》引《周书》曰:”必参而伍之。“(以上皆战国时人所引书)《韩诗外传》哀公取人章引《周书》曰:”为虎傅冀。“(与《韩非子》同)《史记。楚世家》引《周书》曰:”欲起毋先。“《商鞅传》引《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汉书。萧何传》引《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又《刘濞传》赞引《尚书》曰:”毋为权首,将受其咎。“《淮南子。泛论篇》引《周书》曰:”上言者下用也,下言者上用也。“《览冥篇》引《周书》曰:”掩雉不得,更顺其风。“《白虎通》引《书》曰:”太社惟松,东社惟柏,南社惟梓,西社惟栗“。《汉书。律志》引《书》曰:”先其算命。“《主父偃传》引《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平当传》引《周书》曰:”正稽古建功立事。“董仲舒对策引《书》曰:”白鱼入于王舟,有火复于王屋,流为乌,周公曰复哉复哉。“《萧望之传》引《书》曰:”戎狄荒服。“《王商传》史丹引《书》曰:”以左道事君者诛。“《王莽传》引《嘉禾篇》曰:”周公奉鬯,立于阼阶,延登赞曰:假王政,勤和天下。“王充《论衡》引《书》曰:”予惟率夷怜尔。“又引《书》曰:”伊尹死,大雾三日。“又引《梓材》曰:”强人有王开贤,厥率化民。“《后汉书》杨赐疏引《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又《刘恺传》引《书》曰:”上刑挟轻,下刑挟重。“《左传》杜注引《作雒篇》曰:”千里百县。“(以上汉、晋人所引《书》)如此之类,《书》之零章断句散见于他书者正多,又何以不一一补缀成篇,而听其在二十五篇之外?则草庐所云历采各书凑集成文之说,究未可为定论也。《今文尚书》世以其出于伏生口授,罕有疑之者。抑思《盘庚》等篇所以告谕愚民,使之家喻户晓,岂转作此艰涩不可解之语?若谓当时语言本是如此,则《左传》、《国语》所引《夏书》、《商书》何以又多文从字顺,绝不如此?今因其艰涩不可解,遂谓之古奥而深信之,此更非通论语矣。以九十馀岁之人,追忆少时所习记诵,岂无遗忘?一也。以齿豁口去之年,语音岂无淆混?二也。以土音授异乡之人,兼令侍婢传述字句,岂无讹谬?三也。然则《今文尚书》亦未必字字皆孔门原本,与《古文尚书》正同,未可以易读而致疑、难读而深信也。

  按:安国《书序》谓:科斗书废已久,时人无能知者,以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为隶古定云云。阎百诗力斥其伪,谓萧何以六体试学童,一曰古文,即科斗书,是汉初已使人人习之,何以孔壁中古文无人能识?然卫恒《书势》则谓古文绝于秦,汉兴,人不识,故逸在秘府,不立学官。恒,晋人,去汉初未远,其说必有所自。当秦焚书,书之科斗字者已尽在所焚中,否则藏之壁莫敢习读。其现行文字,惟斯篆、邈隶。是以汉初科斗之学已绝。迨台壁书渐出,如安国辈以今文读之,解释传播,始有识者。至哀、平间,刘歆已能好之,欲立博士,然究非人人皆晓,故诸儒尚畏难而不肯立。况安国时去秦未久,而已人人识古文乎?○《舜典》当从月正元日分起伏生《今生尚书》但有《尧典》而无《舜典》,今所传《舜典》自“慎徽五典”以下至“陟方乃死”,据伏生今文,俱在《尧典》之内,孔安国所谓伏生以《舜典》合于《尧典》是也。孔壁《古文书序》有《舜典》篇目,而安国《书传》散逸不可考,其以“慎徽”以下分为《舜典》,则自东晋始。孔颖达云:东晋初,梅赜上《孔传》,犹阙“曰若稽古帝舜”等二十八字,多用王、范之注补之,而皆以“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之初。至齐建武中,姚方兴于大航头得《孔传》,乃表上之,事未施行。隋开皇中购遗典,始得之是也(陆德明《释文》谓梅赜上《古文尚书》,亡《舜典》一篇,购不能得,乃取王肃注《尧典》,从“慎徽”以下分为《舜典》以续之。又云《舜典》一篇,本之王肃。则以“慎徽”以下为《舜典》,或自肃始)。自是遂以“曰若稽古帝舜”二十八字冠于“慎徽”之首,而为今之《舜典》。孔颖达作《正义》本之,蔡沉作《集传》亦本之。然按《孟子》“咸邱蒙章”引《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孟子在未焚书之前,必亲见《尚书》真本,而引之为《尧典》,则此明是《尧典》之文。而晋人分在《舜典》中者,误也。《孟子》不足据,而晋人反足据乎?况《史记。尧本纪》直至禅位后二十八年殂落始毕,凡今《舜典》所载察玑衡、定巡狩、封山浚川及制刑法、诛四凶等事,皆在《尧本纪》中。班固称迁作《史记》多从安国问故,安国乃治《古文尚书》者,而迁本之作《尧纪》,如是可知古文《尧典》原不止于“厘降二女”,而必至“遏密八音”方止也。晋人徒以“慎徽”以下皆舜之事,遂分为《舜典》,不知禅位于舜是尧晚年一极大事,叙舜之功,正见尧之禅让得人。宾门、纳麓皆是尧试舜之事,而俱在“慎徽”以下,若遽从“慎徽”截断,则尧之事未了,成何《尧典》耶?况《舜典》末总叙舜三十登庸至陟方乃死作结,以此例之,则今《舜典》中“二十有八载”至“四海遏密八音”正是《尧典》之总结。是《尧典》必当以“遏密八音”为止,而非可分“慎徽”以下属《舜典》也。然近日王西庄尊信伏生今文太过,又全以今《舜典》为《尧典》,而谓当别有《舜典》一篇已经亡逸,则又属过论(顾宁人谓:古时《尧典》《舜典》本合为一篇,故月正元日格于文祖之后,而四岳之咨必称“舜曰”者,以别于上文之帝也。至其命禹,始称帝曰,问答之词已明,则无嫌也。阎百诗亦谓:本是《尧典》一篇,而兼叙尧、舜事。是尚皆谓二典本合在一篇,并无别有《舜典》一篇之说)。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即位之后,咨岳牧,命九官,皆是尧崩后之事。且前此不称帝,此后皆称“帝曰”,明是《舜典》原文,岂得俱指为《尧典》?其末“陟方乃死”一节,更是总结舜之始终,与尧何涉,而可谓之《舜典》乎?又《史记。舜本纪》即位后咨岳牧,命九官,即今《舜典》月正元日以后之事。迁既从安国问故而作《舜本纪》,可知古文《舜典》本即此月正元日以后数节,并非别有《舜典》一篇。而必泥于《今文尚书》之旧,以今《舜典》作《尧典》,亦窒碍而不可通也。或疑如此则《舜典》不过寥寥数语,似非全文。不知舜之功业,全在尧未崩以前,已叙入《尧典》内,及即真后,则第君臣交儆而已,无他事,虽有征苗一节,旋即来格,故孔子亦叹为无为而治。可知《舜典》本自无多,正不必以寥寥数语为疑。惟此篇若但从“月正元日”起,似无头绪,则大航头所得“曰若稽古帝舜”二十八字,虽真假不可知,而即以“乃命以位”冠于“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之上,亦属语气紧接,固无不可也。要之,今《舜典》“遏密八音”以前乃《尧典》之文也,“月正元日”以后则《舜典》之文也。前有《孟子》“咸邱蒙”章作证,后有《史记。舜本纪》作证。试平心玩其文义,则知此说虽创论而实定论矣。

  ○纳于大麓宋儒改正五经注疏,亦有不如旧本之善者。《尚书》“纳于大麓”,孔安国训麓作录,谓使舜大录万几之政而风雨以时也。王肃注亦同。按《五帝德》孔子答宰予:“尧使舜大录万几之政,故阴阳清和,五星来备,风雨各以其应,不有迷错愆伏。”正与“烈风雷雨弗迷”之义相合。《汉书。于定国传》“万方之事,大录于君。”《后汉书。刘恺传》:“三公协和阴阳,遭烈风之不迷,遇迅雨不惑,位莫重焉。”是古人皆作大录庶政调和阴阳解。惟《尚书大传》云:尧推尊舜,纳之大麓之野,烈风雷雨不迷。《史记》亦谓尧使舜入山林川泽,烈风雷雨,舜行不迷。苏氏并谓洪水为患,尧使舜相视山林,雷雨大至,众惧失常,舜独不迷。今蔡传实宗此说,然反浅矣,杨用修所以有茅山道士斗法之戏也。郑康成注《尚书大传》,谓尧筑坛于山麓,命舜陟位,大录天下之事。则又兼用山麓、大义,未免岐互。苏氏又云:或曰纳于大麓,盖纳之泰山之麓,使之主祭也。会有大风雷之变,祷之而息,所谓百神享之也。此又一说。

  ○元、恺、四凶皆在《尚书》辨《左传》八恺:苍舒、ㄨο、祷ρ、大临、庞降、庭坚、仲容、叔达也;八元: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也。班书《古今人表》既列此十六人(十六人内无庭坚,有咎繇,伯俱作柏,季狸作季熊),而又别有Ι(即契)、垂、朱┥、(即殳┥)、柏誉(即伯与)、柏益(即伯益)及龙、夔。则《左传》之元、恺,非《尚书》所命之九官也。孔安国作《尚书传》,乃始以朱虎、熊罴及殳┥、伯与四人为在元、恺之中,以《尚书》朱虎、熊罴与《左传》伯虎、仲熊之名相合也。杜预注《左传》,则又以八恺为即垂、益、禹、皋陶之伦,盖以《左传》八恺主后土,而禹、益实平水土,且皆高阳氏之后,又皋陶字庭坚也。以八元为即稷、契、朱虎、熊罴之伦,亦以《左传》八元主敷教,而契实司之,契与稷又皆高辛氏之子,且虎、熊名与《左传》合故也。然终未确指元、恺内之某人。且《尚书》所命九官及所让之殳┥、伯与、朱虎、熊罴人数较少,不及十六人,故古来未有即以此作八元、八恺全数者。吴仁杰及分殳┥为二人,伯与一人,又分朱虎、熊罴为四人,合之禹、益、稷、契、皋陶、垂、伯夷、夔、龙九人,共成十六之数,似为巧合。且杜预注浑敦为欢兜,穷奇为共工,祷杌为鲧,饕餮为三苗,则《左传》四凶即《尚书》四罪,宜乎元、恺十六人即《尚书》分命之众官全在内矣。然孔传以殳┥为一人,汉表作殳┥,亦以为一人,未尝分殳┥为二人。孔传以朱虎为一人,熊罴为一人,亦未分朱虎、熊罴为四人也。吴氏一一析之,以合十六人之数,究属臆说。况孔颖达《正义》谓安国以伯虎、熊罴在元、恺内者,以虎、熊名字相合故耳。皋陶即庭坚,而益是皋陶之子,皆当在八凯内。垂则不可知。伯夷姜姓,必不在元恺之数等语,可知古人阙疑之慎。而吴氏必牵合以充其数,且以苍舒为禹字,伯奋为契字,未免必求其人以实之,则凿矣。(蔡九峰注《舜典》,亦以殳┥、伯与为三人,朱虎、熊罴为四人,似与吴说相合。然未确指为元、恺。)

  ○陟方“陟方乃死”,孔安国以为巡狩而崩于苍梧也。韩昌黎则据《竹书纪年》凡帝王之没皆曰陟,因谓陟者升天也,犹言礼陟配天也;下文言“方乃死”者,所以释陟之义也。地势东南下,如言巡狩苍梧而死,应言下方,不得言陟方也。蔡传主其说,而以方字属上,谓陟方犹言升遐也。据此则陟方即是死矣,下文何必又云乃死乎,陟方究应从孔传巡守之说为是。舜葬苍枵,见《檀弓》、《山海经》、《史记》诸书,《孟子》亦云卒于鸣条,虽地名不同,要其为崩于巡狩,则有明据。况地势东南下者,乃江浙耳,若古之苍梧在零陵、九疑一带,正是湘水发源处,地极高,由吴地溯江而上,步步皆逆流。项羽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王者,必都上流,”乃徙之长沙都郴。此正见楚南之在上流也,安得云地势下而不宜言陟乎?昌黎亦尝过岭,乃不知地形乎?《家语。五帝德》篇“舜陟方岳,死于苍梧之野。”陟方岳即《书》所谓陟方也,是《家语》亦指为巡狩,与孔传之说合。而必据《竹书》以陟为死之文以驳之,亦固矣。(按王鏊《震泽长语》云:《孟子》谓舜卒于鸣条,按汤与桀战于鸣条,则其去中国不远也。何孟春注《家语》云:陈留县平丘有鸣条亭,海州东海县有苍梧山,去鸣条不远。乃知所谓苍梧,非九疑之苍梧也。是又合卒于鸣条、崩于苍梧二说而牵连之,亦可备一说。)

  ○莱夷作牧“莱夷作牧”,孔安国云:莱夷之地,可以牧放。蔡传因其说,谓夷人以畜牧为生也。然游牧乃沙漠之地,不生五谷,故但逐水草耳。莱在齐西境,则固耕耨之乡,岂必以其莱夷而悬断为畜牧乎?况畜牧何必云作牧乎?盖“莱夷作牧”者,谓即用莱夷之长,使之官其地,统其众,如后世之土司耳。牧即伯之牧,《汉官旧仪》云:东莱,周时曰莱子国。尤见即以莱人为君长之明证,而必以牧放释之,亦固矣。

  ○三正夏正建寅,商正建丑,周正建子,此三正也。然《夏书。甘誓》云“有扈氏怠弃三正”,则夏之前已有三正矣。孔安国因商、周在夏之后,故不敢以子、丑、寅释之,而但谓天、地、人之正道。王肃亦云:惟殷、周改正,自夏以上,皆以建寅为正。《尚书大传》云:王者存二代之后,以备三正。马融注《甘誓》亦云:子、丑、寅也。郑康成注《尧典》“正月上日”云:帝王易代,莫不改正建朔,尧正建丑,舜正建子,此时未改尧正,故云正月上日,即位乃改尧正,故云月正元日。则三正迭建,固不始于三代矣。蔡传亦云:唐、虞以前当已有之。(按《魏书》李业兴使梁,梁武帝问:“《尚书》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此是何正?”业兴曰:“夏正。”梁武曰:“寅宾出日,即是正月。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即是二月。是《尧典》亦夏正也。”此据《尧典》证尧之以寅为正月,最为明确。郑康成谓尧正建丑,舜正建子者非。)

  ○《泰誓》真伪汉时别有《泰誓》一篇,其中载白鱼入舟,火流王屋化为赤乌等事,而于《左传》、《国语》、《孟子》诸书所引《泰誓》之文无一语相合。故马融疑之,谓:其文义浅露,吾见书传多矣,所引《泰誓》俱不在今《泰誓》之内也。然汉以来此《泰誓》盛行,诸儒所见《泰誓》皆是此篇。(董仲舒《天人策》、司马相如《封禅书》、司马迁《周本纪》皆引用白鱼、赤乌之事,王充《论衡》引此事,并明言《泰誓》之文。马融谓《春秋传》所引《泰誓》“民之所欲”二句,《国语》引《泰誓》“朕梦协朕卜”三句,《孟子》引《泰誓》“我武维扬”五句,孙卿引《泰誓》“独夫受”一句,《礼记》引《泰誓》“予克受非予武”六句,俱不在今《泰誓》之内。杜预注《左传》所引《泰誓》“民之所欲”二句,谓今《泰誓》无此文。故诸儒疑之。韦昭注《国语》,引“民之所欲”二句,亦云今考《泰誓》无此文。可见诸儒所见《泰誓》皆武帝时所出之本,故反疑《左传》等书所引为脱简。)至周、隋间,孔安国《古文尚书》出,有《泰誓》三篇,与此迥别,且与诸书所引《泰誓》之文多合。于是孔颖达直斥此篇为伪,而以孔传所出为真,此一重公案久定矣。近日王西庄则又以颖达所谓真者为伪,伪者为真。其强词博辨,大概以《史记》及《尚书大传》为据,谓《汉书。儒林传》称司马迁作《史记》多从孔安国问故,而《史记。周本纪》已有白鱼赤乌二事,是必从安国古文《泰誓》中来,则白鱼赤乌之为真《泰誓》无疑也。又《尚书大传》出自伏生,而其中《泰誓》传云:太子发升于舟,白鱼入于舟中,有火流于王屋,化为赤乌三足。是又与当时所传《泰誓》中语相合,益可见白鱼赤乌之为真《泰誓》也。其证佐可谓确矣。然此《泰誓》一篇本系别出,刘向谓武帝时民间得之于壁间,王充《论衡》谓宣帝本始元年河内女子坏老屋得之。虽所传时代不同,要其为单行独出,非伏生今文中所有,亦非安国古文中所有,则凿凿不爽。况伏生书本二十八篇,而史迁云二十九篇,孔颖达谓当时此《泰誓》一篇已盛行,迁遂并入伏生书内,而总为二十九篇耳。是迁方以此为伏生今文,而西庄反以为史迁引用安国之古文,其是非更不待辨。至以《尚书大传》与此《泰誓》相合为证,按伏生传《书》在景帝时,而此《泰誓》出在武帝时,则《大传》在先,此《泰誓》在后,明系汉儒因武帝购遗书,遂依仿《大传》造此《泰誓》一篇,托为得自坏屋者而献之。或谓《泰誓》原文若本无此鱼鸟等事,则伏生之徒何由凭空撰传?此更不然也,《大传》所记多有与《尚书》本文不相涉者,不过因某朝有某事,即附叙某朝书篇之下(说见“尚书大传”条内),不得谓此传必从《泰誓》真本而出也。然则此《泰誓》一篇,昔人久斥为伪,不必再翻公案,反以为真,而以今《泰誓》三篇为伪也。至邢凯《坦斋通编》以《左传》“纣有亿兆夷人”数句,杜预注谓今《泰誓》无此文,凯乃驳之,以为现在《泰誓》篇中而预以为无此文,岂偶忘之耶?此又不知杜预时但有白鱼赤乌之《泰誓》,而今《泰誓》三篇尚未出也,而遂据今《泰誓》以折之,此又宋人之陋也。

  (按:颖达所斥《伪泰誓》今虽不传,然尚有散见于他书者。董仲舒《天人策》引《泰誓》云:“白鱼入王舟,有火复于王屋,流为赤乌,周公曰,复哉复哉。”司马迁引《泰誓》云:“师尚父左杖黄钺,秉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马融述《泰誓》云:“八百诸候,不召自来,不期同时,不谋同辞,火复于上,至于王屋,流为雕五,以谷俱来举火。”《汉书。郊祀志》引《泰誓》云“正稽古立功立事,可以永年,丕天之大律。”《平当传》引《泰誓》云:“正稽古立功立事,可以永年,传于无穷。”《白虎通》引《泰誓》云:“太子发升于舟。”刘歆《三统历》引《泰誓》云:“丙午逮师。”又《汉书。谷永传》引《书》曰“自绝于天,”又引《书》曰“乃用妇人之言,”颜注皆曰今文《泰誓》。以上各条,皆汉武时所出《泰誓》之文也。)

  ○帝乙即成汤《周易乾凿度》谓《易》“帝乙归妹”,所以彰汤之美,能顺天地之道,立嫁娶之义也。因引孔子之说,谓《尚书》自成汤至于帝乙,此汤之元孙之孙也,而“归妹”之帝乙即汤也。殷尚质,故以生日名元孙之孙,亲尽矣,故不嫌同名,而亦曰帝乙。《易》之帝乙为成汤,书之帝乙则汤六世孙也。按《世本》及《史记》汤本名天乙,惟孔安国注《论语》“予小子履”,谓履乃汤名。而孔颖达《正义》谓安国之意以汤本名天乙,至将受命乃改名履,故有二名。皇甫谧巧欲附会,乃谓汤名履,字天乙,误矣。据此数说,则汤之名天乙无疑,后人以其有天下而称之曰帝乙,则《乾凿度》所云帝乙即成汤者非妄也。《尚书》所云帝乙本亦名祖乙,因嗣帝位,故亦称帝乙。然则因其有天下而以帝冠于名,故汤亦称帝乙,祖乙亦称帝乙也。

  ○《康诰》文与《左传》不合《左传》臼季引《康诰》曰:“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不相及也。”又齐侯使公孙青聘卫篇,亦引《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两处所引大意相同,则其为《康诰》原文可知。而今《康诰》无此语,但云“子弗祗服厥父事”,“父不能字厥子”,“弟弗克恭厥兄”,“兄亦大不友于弟”,其下即曰“刑兹无赦”,无所谓“罪不相及”者。将谓误在《左氏》,则不应两处俱误;将谓误在今所传《尚书》,则不应今、古文又相同也。岂其由伏生遗脱,而孔安国以隶书译写古文时,凡伏生今文所有者,不复细加翻译,悉仍其旧,因与《左传》所引原文稍不合耶?

  ○延洪裴晋公诗:“愿续延洪寿,千春奉圣躬。”毛奇龄引以证《尚书。大诰》“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冲人”,谓孔传以“不少”句,“延洪”又句,“惟我幼冲人”又句。自蔡沉注《尚书》以“不少延”句,“洪惟”连续,遂致天壤之间无此二字。《汉书。翟方进传》翟义举兵讨王莽,莽依《周书》作《大诰》,其起语曰:“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洪惟我幼冲孺子。”是知“洪惟”连续,在汉已然,毛氏谓创自九峰者,亦非也。

  ○《尚书大传》《尚书大传》,汉《艺文志》谓伏生所传经二十九篇,传四十一篇;郑康成序谓伏生没后,弟子张生、欧阳生等,各论所闻,以己意弥缝其阙,别作章句,又特撰大义,句之曰传,刘子政得而上之,凡四十一篇,至康成又诠次为八十三篇。是《大传》乃伏生弟子所传也。然亦有可疑者。伏生所传《今文尚书》共二十八篇,则弟子所撰大义应只在二十八篇之内。古文则孔壁所出,在后,伏生未尝见也。乃《说命》、《泰誓》、《武成》、《旅獒》皆今文所无,而大传反有之。《九共》、《帝告》、《高宗之训》、《归禾》、《成王政》等篇,不惟今文所无,即古文亦逸,安国所谓错乱磨灭,弗可复知者,而《大传》亦载其篇目。当是伏生少时,本习《尚书》百篇全文,遭秦禁亡失,汉兴,寻旧本仅得二十八篇,而他篇散佚不存,尚能粗记篇目及大意,故议论在仿佛之间,而弟子遂笔之于书耳。即如桑谷生庭一事,古文《书序》谓伊陟因此ビ异赞于巫咸,作《咸》四篇,而《大传》则系之《高宗之训》,以为祖已因此以警高宗者。《肜日》“ず雉”,孔传以为耳不聪之应;刘歆以为鼎三公象也,而野鸟来居,是小人将居公位;郑康成亦以为视不明之象。乃《大传》则曰:高宗祭汤庙,有雉升鼎耳而鸣。祖已谓高宗曰:“远方君子将至,否则有远方来朝者。”未几果有六国重译来朝。孔子曰:吾于《高宗肜日》见德之有报之疾也。(王充亦引之,以祖已为祖乙。)按篇中祖已多警戒之词,不知《大传》何所据而云然。又如《金滕》一篇,明言武王有疾,周公祷以身代,其后武王崩,管、蔡流言,周公居东,成王遭风雷之变,乃得金滕而反公。此事之真伪不可知,而叙事自极明白。乃汉儒说此篇,惟孔安国传与本文相合。《史记。蒙恬传》则云:成王有疾,公自扌前其爪沉于河,愿以身代;则以为周公因成王疾而祷矣。《白虎通》云:周公薨,天示之变,成王乃以天子之礼葬公。王充《论衡》引张霸《百两篇》亦云:天以雷雨悟成王,王乃开金滕,知公之功,决以天子礼葬公。是又以风雷之变为葬周公不备礼而设矣。及考《尚书大传》,乃知此语亦自《大传》出也。《大传》于此篇云:周公薨,成王不葬之于周,而葬之于毕,毕者,文王墓地,葬之于此,示不敢臣周公也。是虽未言天意欲以天子礼葬公,示以风雷之异,而后人以风雷属之于周公之葬事,则实由于此。按《肜日》等皆伏生今文所有,《大传》又本之伏生,何其与书意全不相合?可知《大传》原非诠释经文,但某朝事即附于某朝某篇之下,所谓别撰大义也。

  ●卷二○古诗三千之非司马迁谓,古诗三千馀篇,孔子删之为三百五篇。孔颖达、朱彝尊皆疑古诗本无三千,今以《国语》、《左传》二书所引之诗校之,《国语》引诗凡三十一条,惟卫彪引武王“饫歌”(其诗曰:“天之所支,不可坏也。”谓武王克殷而作此,谓之饫歌,名之曰支,使后人监戒),及公子重耳赋“河水”二条,是逸诗。而“河水”一诗,韦昭注又以为河当作沔,即沔彼流水,取朝宗于海之义也。然则《国语》所引逸诗仅一条,而三十条皆删存之诗,是逸诗仅删存诗三十之一也。《左传》引诗共二百十七条,其间有丘明自引以证其议论者,犹曰丘明在孔子后,或据删定之诗为本也。然邱明所述仍有逸诗,则非专守删后之本也。至如列国公卿所引及宴享所赋,则皆在孔子未删以前也,乃今考左丘明自引及述孔子之言所引者,共四十八条,而逸诗不过三条(成九年,莒恃陋不设备,楚人克其三都。君子引诗曰:“虽有丝麻,无弃菅蒯。虽有姬姜,无弃蕉萃。凡百君子,无不代匮。”襄五年,楚杀其大夫公子壬夫。君子谓楚共王失刑,引诗曰:“周道挺挺,我心扃扃。讲事不令,集人来定。”襄三十年,澶渊之会,以宋灾谋予之财,既而皆不致。君子引诗曰:“淑慎而止,毋载尔伪。”)其馀列国公卿自引诗共一百一条,而逸诗不过五条(庄二十二年,陈敬仲辞卿,引诗曰:“翘翘车乘,召我以弓。岂不欲往,畏我友朋。”襄八年,楚伐郑,郑大夫或欲从楚,或欲待晋,子驷曰:周诗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兆云询多,职竞作罗。”昭四年,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子产曰: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乎人言。”昭十二年,楚子革引祈召之诗曰:“祈召之,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昭二十六年,晏子与齐景公论彗星不必禳,引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又列国宴享歌诗赠答七十条,而逸诗不过五条(僖二十三年,秦穆纳晋重耳公子,赋“河水”。襄二十六年,晋以卫侯之罪告诸侯,齐国子赋“辔之柔矣”。二十八年,齐庆封来奔,叔孙穆子饮之,使工诵“茅鸱”。昭十年,宋以“桑林”享晋侯,注:殷天子之乐名。二十五年,叔孙昭子聘宋,宋公享之,赋“新宫”)。是逸诗仅删存诗二十之一也。若使古诗有三千馀则,所引逸诗宜多于删存之诗十倍,岂有古诗则十倍于删存诗,而所引逸诗反不及删存诗二、三十分之一?以此而推,知古诗三千之说不足凭也。况史迁谓古诗自后稷以及殷、周之盛,幽、厉之衰,则其为家弦户诵久矣,岂有反删之,而转取株林车辚之近事以充数耶?又他书所引逸诗,惟《论语》“素以为绚”之句,《管子》“浩浩者水,育育者鱼”四句,《庄子》“青青之麦,生于陵坡”四句,《礼记。射义》“曾孙侯氏,四正具举”八句,《缁衣》“昔我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八句,韩婴诗“有雨无极,伤我稼穑”二句,《大戴礼》“骊驹在门,仆夫具存”四句,《汲冢周书》“马之刚矣,辔之柔矣”二句,其他所引,皆现存之诗,无所谓逸诗也。《战国策》甘茂引诗曰:“行百里者,半于九十。”黄歇引诗曰:“树德莫如滋,除恶莫如尽。”又引诗曰:“大武远宅不涉。”(《史记》作“大武远宅而不涉”。)范雎引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吕览。爱士篇》引诗曰:“君君子则正以行其德。君贱人则宽以尽其力。”《古乐篇》有象为虐于东夷,周公逐之,乃为《三象》之诗。《权勋篇》引诗曰:“惟则定国。”《音初篇》引诗曰:“燕燕往飞。”《行论篇》引诗曰:“将欲毁之,必重累之。将欲踣之,必高举之。”《原辞篇》引诗曰:“无日过乱门。”汉武诏引诗曰:“九变复贯,知言之选。”凡此皆不见于三百篇中,则皆逸诗也。按“行百里”句本古语,见贾谊策。“树德”二句,姚本作引《书》,则《泰誓》也。“木实”二句,吴师道谓是古语,则皆非诗也。《吕览》“君君子”二句全不似诗,“将欲毁之”四句与《国策》所引《周书》“将欲败之”数语相同,则亦非诗也。惟“大武远宅不涉”及“燕燕往飞”数语,或是逸诗耳。又《韩非子》“先圣有言曰:规有摩而水有波,我欲更之,无可奈何,”其句法似诗,然曰“先圣之言”,则亦非逸诗也。推此益可见删外之诗甚少,而史迁古诗三千馀篇之说愈不可信矣。按诗本有小序五百一十一篇,此或即古诗原本,孔子即于此五百一十一篇内删之为三百五篇耳。《尚书纬》云:孔子得黄帝元孙帝╁之书,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孔子删之,为《尚书》百二十篇以百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说见孔颖达《正义》)。史迁所谓古诗三千者,盖亦纬书所云尚书三千二百四十篇之类耳。惟夷、齐“采薇”及介之推“五蛇为辅”之歌,孔子订诗,曾不收录,此不可解。或以“采薇”歌于本朝,有忌讳,而五蛇之事近于诞,故概从删削耶?

  ○《诗序》《诗序》,先儒相承谓子夏作,毛苌、卫敬仲又从而润益之。朱子说《诗》尽废《小序》,固未免臆说。然后人驳之者,如杨升庵、毛西河、朱竹、王阮亭诸人,亦徒多词费。但引季札观乐及程伊川诗说数语,则不辨自明矣。季子观周乐,为之歌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全无一语及于淫乱,则概以为淫奔者过也。程子云:《诗小序》必是当时人所传国史,明乎得失之迹者是也。不得此,何由知此篇是甚意思?若《大序》,则是仲尼所作。此二说者可以证明,不待烦言矣。又欧阳公作《诗本义》,其《序问篇》云:《毛诗》诸序与孟子说诗多合,故吾于《诗》常以序为证,而朱子《白鹿洞赋》有曰:广青衿之遗问,乐菁莪之长育。或举以为问,朱子曰:旧说亦不可废。然则考亭亦未尝必以《小序》为非也。盖朱子注《诗》,亦只有另成一家言,如欧阳公说《春秋》,苏氏说《易》,王氏《经义》《字说》之类。宋人著述往往如此,其意原非欲尽废诸家之说,而独伸己见,以为万世之准也。及后代尊朱子太过,至颁之学宫,专以取士,士之守其说者遂若圣经贤传之不可违。而其中实有未安者,博学之士遂群起而伺间抵隙。正以其书为家弦户诵,则一经批驳,人人易知也。使朱子《诗》注不入令甲取士,亦只如欧阳说《春秋》、苏氏说《易》之类,不过备诸家中之一说,谁复从而诋淇乎?即如欧氏《春秋》及苏氏《易》,其中不当处亦甚多,而世顾未有从而攻击者也。

  ○汉儒说《诗》《毛诗小序》,汉时虽已盛传,然未立学官,故诸儒说《诗》,各出意见,多有与《小序》异者。关雎诗,周公制礼,已列为乡乐。《史记》亦云:《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是皆以为风化之正也。而杜钦上王凤书云:佩玉晏鸣,《关雎》叹之。李奇注:后夫人鸡鸣佩玉去君所,周康王后不然,故诗人叹伤之。明帝诏曰:应门失守,《关雎》刺世。《后汉书。皇后纪序》云:康王晚朝,《关雎》作讽。王充《论衡》亦云:今问诗家曰《关雎》诗何时作也?彼将曰康王时也。康王德缺于房,大臣刺晏,故作此诗也。是竟以《关雎》为刺晚朝之作矣(欧阳《本义》亦云:《关雎》,周衰之作)。《苜》诗,韩婴谓:妻伤大有恶疾也。薛汉章句谓:大有恶疾,故以苜起兴,苜虽有恶臭,我犹采采不已,以喻其守夫而不去也。《汝坟》之诗,薛汉谓王政如火,犹触冒而往者,以父母饥寒,故禄仕也。《后汉书。周磬传》:磬居贫,无以养母,尝诵《诗》至《汝坟》卒章,慨然而叹,乃出应孝廉之举。是皆以“父母孔迩”作己之父母,而非以喻文王矣。《甘棠》之诗,《韩诗外传》谓:召伯在朝,有司请营邵以居。召伯恐劳民,乃庐于树下。其后在位者不恤百姓,耕桑失时,于是诗人追思召伯休息之树而歌思之。则又似黍离之感,宜入变风矣(元人王柏尝退《甘棠》于《王风》,见许谦《二南相配图》,其意盖本此)。“驺虞”,《韩诗》以为掌鸟兽之官,贾谊则曰:天子之囿,虞者,司兽者也。“先君之思,以勖寡人”,勖古本作畜,郑康成曰:此卫定姜之诗,定姜无子,立庶子ぅ,是为献公。畜,孝也,献公无礼于定姜,定姜作诗,言当思先君定公,以孝于寡人也。《相鼠》章,《白虎通》云:妻得谏夫者,夫妇荣辱共也。《诗》云“相鼠有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此妻谏夫之诗也,则又以《相鼠》为妻谏夫之诗矣。三良之殉,《左传》及《诗序》皆云穆公以子车氏三子为殉,《史记。蒙毅传》亦云:昔穆公杀三良而死,故谥曰缪(按《史记》秦武公葬,以人从死者六十六人,至献公元年方止,则武公以下十八君皆以人臣殉葬)。然《汉书。匡衡传》云:秦穆贵信而士多死。应劭注云:公与群臣饮酒酣,公曰:生共此乐,死共此哀。奄息、仲行、钅咸虎许诺。及公薨,氵皆从死。则是出于三子之自殉,而非穆公之乱命矣。《黍离》之诗,《韩诗》以为伯封作。伯封者,尹伯奇之弟也。曹植曰:尹吉甫听后妻之言而杀孝子伯奇,其弟伯封哀之,作《黍离》之诗。《新序》又以为卫宣公之子寿闵其兄而作。则皆非伤周室矣。《行苇》,班叔皮《北征赋》曰: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王符曰:行苇勿践,公刘恩及草木,仲山父牛羊六畜,且犹感德。是汉儒皆以公刘之诗。仲山甫徂齐,《汉书》杜钦曰:异姓之臣,无亲于宣,就封于齐。则以徂齐为受封于齐矣。是时《毛诗》未立学官,故各自立说,言人人殊,毋怪宋儒起而尽扫之,并《毛诗》亦不用也。○夏屋《诗》“夏屋渠渠”,《学斋占毕》云:夏屋,古注大具也;渠渠,勤也。言于我设醴食大具以食我,其意勤勤然;不指屋宇也。至扬子云《法言》云:震风凌雨,然后知夏屋之。乃始以夏屋为屋宇。杨用修本其说,又引《礼》“周人〔以〕房俎”,《鲁颂》“笾豆大房”注,大房玉饰俎也,其制足间有横,下有树,似乎堂后有房,故曰房俎,以证夏屋之为大俎。又言若以为屋居,则房俎亦可为房室乎?然《楚词。涉江篇》“曾不知夏之为丘”,《招魂篇》“各有突夏”,又《大招篇》“夏屋广大,沙棠秀只”,则屈原、宋玉已皆以夏屋为大屋。而必以大俎释《诗》之夏屋,毋亦泥古注而好奇之过矣。况屈原、宋玉既施之于词赋,则以夏屋为大屋,亦不自扬子云始也。

  ○后稷已行郊礼《诗》言“上帝居歆”,而下文即继之云“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明乎后稷以来即郊祀上帝也。后儒泥于周制,谓后稷未王,何得有郊祀?按毛氏谓尧见天因邰而生后稷,故国之于邰,即命之事天。故《诗》曰“后稷肇祀”,言自后稷以来皆得祭天,犹鲁人郊祀也。是以《或朴》之作,有积燎之薪,文王郊酆,经有明文。汉儒匡衡亦言文王已郊,说见《三国。吴志》注所引《江表传》及《志林》。

  ○坼副“不坼不副,无灾无害”,凡妇人易于产者,不过无灾害耳,而《诗》必以不副坼形容之,何也?盖古妇人生子,尝有坼剖而生者。《史记。楚世家》:陆终氏娶鬼方女贵,久孕不育,启左胁,三人出焉,启右胁,三人出焉。干宝曰:谯周作《古史考》,疑此事为诞妄,遂废而不论。然前志所传,修已背坼而生禹,简狄胸剖而生契,近日魏黄初五年汝南屈雍妻王氏生男,从右胳下水腹上出,而平和自若,数月创合,母子无恙。以今况古,知注记者不妄也。则《诗》所谓不坼副者,或正因修已、简狄等之背坼胸剖系同时之事,故相提并论也欤?○帝武元鸟毛笺“履帝武”,谓姜原从高辛往祭天也。笺“元鸟”,谓春分元鸟降,时简狄从高辛祈于郊也。郑康成则据《史记》姜原见巨人迹,践之而生稷,简狄吞乙卵而生契,以注《诗》。而后之说经者皆宗之。盖两汉时毛注未立学官,其立学官者皆本《史记》说也。洪容斋力斥其荒幻,谓不如毛注之明白。然帝王之生,亦自有不可常理论者。《汉书。张骞传》:乌孙王难兜靡为大月氏攻杀,子昆莫新生,有人抱置草中,狼来乳之,又有乌衔肉翔其旁,后仍为乌孙王。《后汉书》:夜郎之初,有女子浣于Т水,有三节大竹流来,闻其中有号声,剖竹视之,得一男儿,归而养之。及长,有才武,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又《晋书》:鲜卑檀石槐,其母闻雷仰视,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有娠,生檀石槐。年十四五,勇健异常,后遂为鲜卑大人。王充《论衡》:橐离国王侍婢,有气大如鸡卵来降,遂有娠。既生,投豕溷中,猪以口气嘘之,不死。复徙马栏中,马复以口气嘘之,不死。后遂王于夫余。《北史》:高句丽之先夫余王,尝得河伯女,闭于室内,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既而有娠,生一卵,大如五升,后有一男破而出。及长,字之曰朱蒙,至纥升骨城,遂自王,以高为氏。后魏之先诘汾,尝见辎自天而下,有美女称天女,受命相偶,旦日请还。期年复来,以所生男授诘汾,曰:“此君之子也,当世为帝王。”即始祖神元皇帝力微也。故谚曰:“诘汾皇帝无妇家,力徽皇帝无舅家。”《元史》;蒙古之先孛端叉儿之母方寡居,夜有光明照其腹,遂有娠,生孛端叉儿,为有元之祖。虞集《高昌王碑》:其家本畏吾人,有天光降于树,树生瘿。越九月,瘿忽裂,得五婴儿,收养之。其最小者曰卜吉可罕,既壮,遂君其地。据此,则吞卵、履迹亦或事之所有也。

  ○奚斯所作《鲁颂》“新庙奕奕,奚斯所作”,言奚斯造此庙也。而王延寿《鲁灵光殿赋》云“奚斯颂僖,歌其路寝。曹植《承露盘铭序》亦云奚斯颂鲁,则竟以此颂为奚斯所作矣。说见颜师古《匡谬正俗》及袁文《瓮牖闲评》。按扬雄《法言》曰:正考父尝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尝正考父矣。《太尉杨震碑》云:敢慕奚斯之追述,树碑石于坟道。则以奚斯为作颂,又不止王延寿、曹植也。

  ○《春秋》《春秋》,鲁史记名。韩宣子聘鲁,见《易象》与《鲁春秋》,此孔子未修以前《春秋》也。然不独鲁史以此为名也,《国语》楚庄王问教太子之法于申叔时,对曰:“教之以《春秋》,而为之耸善抑恶焉。”晋羊舌习《春秋》,悼公使之教太子。又《管子。法法篇》曰:《春秋》之记,有弑君弑父者。《权数篇》曰:《诗》者所以记物也,《春秋》所以记成败也。庄王、管子、羊舌在孔子前,则所谓《春秋》必非孔子所修鲁史可知,是齐、晋、楚皆有《春秋》也。《墨子》曰:吾见百国《春秋》,《韩非子。备内篇》有《桃左春秋》,虽不知何国书,要亦一《春秋》也。韦昭注《国语》,谓以天时纪人事,故曰《春秋》。房玄龄注《管子》,谓《春秋》周公之凡例,而诸侯之国史也。则周时列国之史皆名“春秋”也(《墨子》有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齐之春秋)。又按《吕览。求人篇》:观于《春秋》自鲁隐公至哀公十有二世,其所以得之,所以失之,其术一也。《庄子。齐物论》:《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辨。又云:《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此则孔子所修之《春秋》,可见战国时已大行于世矣。自后虞卿有《春秋》,吕不韦有《吕氏春秋》,陆贾有《楚汉春秋》,赵长君有《吴越春秋》。袁有《献帝春秋》司马彪有《九州春秋》,习凿齿有《汉晋春秋》,王范有《交广春秋》,杜崧有《任子春秋》,孙盛有《魏氏春秋》、《晋阳秋》,臧严有《栖凤春秋》,李公绪有《战国春秋》,王韶之有《晋安帝春秋》,刘允济采鲁哀公后十二世接战国,为《鲁后春秋》,崔鸿有《十六国春秋》,萧方等有《三十国春秋》,韦述撰《唐春秋》,梁固、胡旦皆有《汉春秋》,尹洙有《五代春秋》,吴任臣有《十国春秋》,则又皆仿《春秋》之名而为之者也。

  ○《春秋》底本孔子修《春秋》,鲁史旧文不可见,故无从参校圣人笔削之处。今以《汲冢纪年》书考之,其书鲁隐公及邾庄公盟姑蔑,即《春秋》公及邾仪父盟于蔑也;书晋献公会虞师伐虢灭下阳,即《春秋》虞师灭夏阳也。据此可见当时国史,其文法大概本与《春秋》相似,孔子特酌易数字,以寓褒贬耳。杜预所谓推此可以知古者国史策书之常也。而孔子删订《春秋》之处,亦即此可见。又鲁庄公七年星陨如雨,《公羊传》谓原本乃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孔子修《春秋》改曰星陨如雨。是亦可见圣人改削之迹。

  ○《春秋》书法可疑《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以其笔削至严也。笔削之严,应莫过于纂弑之事,然《春秋》书法实有不可解者。赵盾之不讨贼,许止不尝药,而皆书“弑君”,固以责有攸归也。楚王麇之死,据《左传》公子围入问疾,缢而杀之,则围实弑麇也,而经但书“楚子麇卒”。说经者曰:楚以疟疾赴,故不书弑。夫弑君而嗣位之人,谁肯以弑赴告列国者?以疾赴遂不书弑,是转开一规避法也。及楚灵王之被弑也,《左传》谓王田于乾,闻公子比自晋归作乱,遂自缢,则与被弑者终有间。而经则书“楚公子比自晋归于楚,弑其君虔于乾”。一则手弑者,反脱其弑君之罪,一则自缢者,转坐其臣以弑君之名。又如齐孺子荼之死,据《左传》乃悼公使朱毛弑之,陈乞不过先废荼而立悼公耳,其时悼公既立,则不得专坐陈乞罪也。而经书曰“齐陈乞弑其君荼”。岂经之所书者真,而《左传》所述者不可信耶?抑经但据旧策以书,而必待作传者之详其事耶?使无作传者之详其事,则首恶者不几漏网,而从坐者不且覆盆耶?事隔千载,无从订正,以经为据,当是作传者误耳。

  ○春不书王《春秋》每岁必书“春王正月”,如正月无事可纪,则书“春王二月”或“春王三月”,所以尊王也。乃隐公九年、十一年不书王,桓公惟元年、二年、十年、十八年书王,而三年至十七年皆不书王。杜预云:天王不颁历,故不书王。此恐非也。《春秋》以尊王为第一义,若不颁历即不书王,则是年竟不属之王乎?况不颁历宜莫如王子颓、王子带、王子朝之乱,朝廷播越,岂暇修举故事,乃是时却书王,而隐、桓时反不书,岂流离之日尚能颁朔,而太平无事转缺此典乎?程子则谓:桓公弑君而立,元年书王,以王法正其罪也。二年宋督弑君,以王法正其罪也。三年不书王,见桓之无王也。此亦恐非也。若谓因桓之无王而不书王,则当其弑立之初,已目无王,何以反书王于元年,至第三年而始著其无王也?若谓元年书王,以王法正其罪,则凡书王之年,皆因国君有罪而书乎?宋督弑君,何与鲁事,而欲以鲁史之书王正宋臣之罪,有是理乎?何休则谓:十年书王者,数之终,十八年书王者,桓公之终也。据此则书王之例,第于人君即位之年、遇十之年、薨卒之年书之,而其馀俱可不必书王矣,何以十二公内除此数年外又多一一书王也,此益曲说不可通者也。抑知《春秋》时周正已不遍行列国,有用周正者,有用殷正者,有用夏正者(说见后)。鲁虽秉周礼,然观其置闰、失闰之参错,则其不遵周正可知。或虽不尽遵周王,而史官秉笔有尚知以周月记事者,则孔子书王正月以别之,谓此正月乃王之正月,见其犹尊王也。而史官更易,不一其人,有时或竟以鲁国自用之岁月以纪事而不合乎周正,则孔子即仍其所书之春正月而不复书王,谓此正月乃鲁国自行之正月,而非王之正月,见其无王也。然则书王不书王,本据旧史之周月、鲁月为定。旧史所纪用周正则书王,旧史所纪非周正则不书王。明乎此,则诸家纷纷之说俱可不必矣。

  春秋时列国多用夏正。《左传》隐公三年夏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若系周正,则麦禾俱未熟,取之何用?是郑用夏正也。隐六年,宋人取长葛,经书冬而传书秋,盖宋本用殷正建酉之月,周之冬即宋之秋,是宋用殷正也。桓七年,伯绥来朝,邓侯吾离来朝,经书夏而传书春,是二国不用周正也。僖五年,晋侯杀其世子申生,经书春而传在上年之十二月。十年,里克弑其君卓,经书正月而传在上年十一月。十五年,晋侯及秦伯战于韩,获晋侯,经书十一月,传书九月。又如《左传》僖二十三年九月晋惠公卒,二十四年正月秦伯纳重耳于晋,而《国语》则云十月晋惠公卒,十二月秦穆公纳公子。鲁之月与晋不同,是晋不用周正也。文十年齐公子商人弑其君舍,经书九月,传作七月,是齐不用周正。又《管子。立政篇》正月令农始作,《轻重篇》令民九月种麦,则齐用夏正也。《史记。秦本记》宣公初志闰月,则宣公以前并有不置闰者,其不用周正可知也。至战国时,更无有不用夏正者。吕不韦《春秋》是全用夏正,杜预记《汲冢纪年》书系魏哀王时人所作,以夏正为首,是魏亦用夏正也。不宁惟是,鲁号秉礼之国,然《论语》暮春者春服既成,若周正,则暮春尚是夏正之正月,安得有换春衣浴且风之事?是曾点所云暮春,即夏正之三月,夏正之三月在周应作仲夏,而曰暮春,则鲁亦久用夏正可知也。又《左传》文元年闰三月,非礼也(三代闰月皆归于岁终,所谓归余于终也),襄二十七年再失闰,哀十二年又失闰,季孙问仲尼,仲尼曰:“今火犹西流,司历过也。”杜注:尚是九月,历官失一闰也。十三年十二月又螽。杜注:季孙虽闻仲尼言而不能正历,失闰至此年,故十二月又螽。则鲁不惟不用周正,并夏正亦失之矣。刘原父谓:《左氏》月日多与经不同,盖《左氏》杂取当时诸侯史策之文,其用三正,参差不一,故与经多歧。可见是时列国各自用历,不遵周正,固已久矣。凡古制非现行者,阅数十年,未有不废绝。若周改正朔之后,列国皆遵周正,则千年以前之夏正何以尚在人间而行之自若乎?盖周初虽改岁首,而农事仍以夏正并行。《微子之命》曰:统承先王,修其礼物。是听其自用先世之制,杞用夏正,宋用殷正可知也。《尚书大传》亦云:王者存二代之后,与己为三,所以通三统、立三正。郑康成注云:使二王之后自行其正朔也。是二王之后不用周正,固不待言。即周制亦自有兼用夏正者,《逸周书。周月解篇》有曰:亦越我周改正,以垂三统。至于敬授民时,巡狩享,犹自夏正焉。今按“七月流火”之诗,周公所作,而授衣、条桑、烹葵、剥枣、凿冰、献韭,一一皆以夏正纪节物,然此犹曰追叙祖宗时事也。“四月维夏”,“六月徂暑”,非周中叶之诗乎?“维暮之春”下文即接“于皇来牟,将受厥明”,岂非夏正之三月,其下月即麦熟时乎?《周礼》仲春会合男女之无夫家者,若周之仲春为今之十二月,风雪Ё寒,岂能会合于野、奔者不禁乎?则亦岂非夏正之仲春乎?是知周改朔之初,本已兼用夏正,民间习用既久,及东周以后,去开国之时愈远,王朝又不颁朔,列国遂并忘周正,而各自用夏正,固非一日矣。由此以推孔子修《春秋》必书“春王正月”,实以是时列侯多不用周正,故特著之,言此乃王之正月也。若各国咸禀周正,则但书“春正月”即是王之春正月矣,何必更表之以王?(说见“春不书王”条下)告颜子以行夏时,亦以夏时本所当遵,当时已多私用,与其另建一朔而不能使天下划一,不如仍用夏正,俾上下通行也。(按《夏小正》一书实《月令》所本,其曰《夏小正》者,盖周改朔之后,此书仍听其行之民间,以便民事,而实非本朝之制,故谓之夏小正,以别于周正耳。)

  ○春王不书正月唐刘ナ对策,谓《春秋》定公元年春王不书正月者,以先君不得正其终,则后君不得正其始,故曰定无正也。此亦唐人臆说。春王无正月,此不过脱简耳。如《春秋》每遇四季之首,虽无事亦必书其首月。隐六年秋无事,书秋七月,桓九年夏无事,书夏四月之类,不可胜纪。杜预所谓虽无事必书首月,具四时以成岁也。而桓四年秋、冬无事,乃不书秋七月、冬十月,七年、九年及庄七年之秋、冬亦然,其为脱简无疑也。则春王之下无正月,其为脱简,又何疑乎?或谓脱简必脱一行,如秋七月、冬十月之类,至春王下缺正月二字,岂有一简中脱落半段之理?不知简策亦有传写脱误者,如《左传》庄六年经文“冬齐人来归卫俘”,而《公》、《》经文皆言“卫宝”,则有误在一字者矣。僖十年经文“冬十二月夫人氏之丧至自齐”,夫人姜氏也,而无姜字,杜注云,脱误也。则亦有脱在中一字者矣。一季之内虽无事,必书首月,而庄二十二年夏无事,乃不书夏四月,而书夏五月,非传写之误乎?推此则庄十年之夏五,亦岂非脱字乎?而必为之说曰:孔子有意仍之,以传疑也。夏五之为夏五月,了然可知,圣人即添一月字,岂遂为僭妄,乃必不敢增,以存传疑之义,则又何以笔则笔、削则削乎?可见《春秋》一书,孔子既修之后,仍有脱简误字,不一而足。而必于其脱误处曲为之说,毋怪乎益入于穿凿也。则“春王”下之无“正月”,其为脱误无疑,非别有义也。

  ○春秋纪年春秋时,列国虽曰奉周正朔,然纪年皆以本国之君即位之年为纪。如《春秋》以隐公元年起,虽孔子亦不改也。至其称于列国,则彼此纪年不同,似应以周王之年为纪矣。然郑子家对赵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与之事君。十二年六月,归生佐寡君之嫡来朝。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是皆据本国之纪年以语他国。否则举是年一大事以标之,如鲁襄公朝晋侯,晋侯问其年,季武子对曰:会于沙随之岁,寡君以生,是也。绛县老人自叙其年曰: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师旷曰:鲁叔仲惠伯会成子于承匡之岁也。是皆不以周王之年为纪也。即《左传》叙旧事亦然。如追叙晋封成师之事,则曰惠公之二十四年晋始乱,惠之四十五年曲沃庄伯弑孝侯。追叙卫襄公立子元之事,则曰晋韩宣子为政聘于诸侯之岁。追叙郑伯有为厉事,一则曰铸刑书之岁,再则曰齐平燕之岁。追叙齐乌余以廪邱奔晋事,则曰齐人城郏之岁。追叙郑伯朝晋之岁,则曰溴梁之明年。而于周王纪年略不及焉。堂堂共主,正朔咸遵,而纪年莫之或用,盖当日本无禀奉一王纪年之制,非尽各国僭妄也。(汉时诸侯王尚得自称元年,如《汉书。诸侯王表》楚王戊二十一年为孝景三年,楚王延寿三十二年为地节元年之类。又列侯于本国亦得自称元年,《史记。高祖功臣侯年表》高祖六年为平阳懿侯曹参元年,孝惠六年为靖侯元年之类。是列国各自纪元,汉初犹然。)○矢鱼于棠矢鱼于棠,诸家皆以为陈鱼而观之。宋人《萤雪杂说》独引《周礼》“矢其鱼鳖而食之”之义,以为矢者射也。按秦始皇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汉武亦有巡海射蛟之事,以矢取鱼,本是古法,授以说经,最为典切。

  ○《左传》所本《左传》所本,采择甚多,盖古者史官有简策、简牍二种,杜预序所谓《周礼》史官掌邦国四方之事,诸侯亦各有国史,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其本国之事,凡政之大者,及君所命,则书于策,非此则但别为记载。如公子豫及邾人、郑人盟于翼,不书,非公命也;新作南门,不书,亦非公命也之类。杜预所谓史不书于策,故夫子不书于经是也。然夫子虽不书于经,而记载自在,故左氏得据以推圣人不书之本意。至他国之事,凡来赴告者则书于策,不告则不书。如隐十一年郑伯大败宋师,《左传》谓灭不告败,胜不告克,皆不书于策是也。然虽不书于策,而列国自有记载,鲁国亦有得之传闻而别记之者,故左氏得以补圣人之所未修,而详其始末。杜预所谓非将君命则记在简牍是也。故有经所本无而特见于传者,先经以始事,后经以终义,皆别有所本也。亦有经所特书而反无传者,非必其事之无关系也,如郭公之类,非传不明,而左氏无之,则固简牍缺落,无所考据,故不能凭空撰述耳。不然,则经所无者尚一一补之,经所有者反略而遗之耶?又庄二十六年经文:春,公伐戎。夏,曹杀其大夫。秋,公会宋人、齐人伐徐。冬十二月癸卯朔,日有食之。而是年之传:春,晋士为大司空。夏,士城绛,虢人侵晋。冬,虢人又侵晋。一年之内,经自经而传自传,若各不相涉者,盖亦因经所书之事别无简策可考以知其详,故别摭他事以补此一年传文也。○《左传》叙事氏名错杂《左传》叙事,每一篇中,或用名,或用字,或用谥号,盖当时文法如此。然错见迭出,几使人茫然不能识别。如子越椒之乱,一斗般也,忽曰斗般,忽曰子扬;一贾也,忽曰贾,忽曰伯赢。泌之战,一荀林父也,忽曰荀林父,忽曰桓子;一士会也,忽曰士会,忽曰随武子,忽曰随季,忽曰士季,他篇又称范武子;一先也,忽曰先,忽曰彘子,他篇又称原;一荀首也,忽曰荀首,忽曰知庄子,忽曰知季;一韩厥也,忽曰韩厥,忽曰韩献子;一栾书也,忽曰栾书,忽曰栾武子;一赵朔也,忽曰赵朔,忽曰赵庄子;一克也,忽曰克,忽曰献子。是篇人数既多,头绪更杂,即姓名一线尚难了了,况复错综其词如此,使无后人注释,不几于终日回惑而不得其要领耶?他篇类此者不一而足。又如齐庆封之乱,使析归父召晏平仲,平仲请盟,子家曰:子之言云,又焉用盟。此子家乃析归父也。下又叙庆嗣闻祸将作,谓子家速归,此子家乃庆封之子也。略无别白,令读者何处分析耶?此究是古人拙处,史迁以后则无此矣。刘勰亦谓左氏缀事,氏族难明,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也。而黄常明谓:《左传》叙事有一人而称目至数次异者,族氏、名字、爵邑、号谥皆密布其中,以寓褒贬,则又深求之而转非古人意矣。氏、名、号、谥错见,自是另一种文法,有何褒贬?即如泌之战,晋诸大夫忽名忽谥号,一日之间褒贬顿异,有是理耶?

  ○《左氏传》原委秦火之后,汉初惟《左氏传》最先出,然亦惟《左氏》始终不得立学官,而其传世也,乃愈抑而愈彰彰。董勋谓《左氏》从河间献王所得,而颜师古则引许氏《说文解字序》云北平侯张苍献《左氏春秋传》。张苍历秦至汉文帝时为丞相,是《左氏》之出比诸经为最早也。然武帝立诸经博士,独遗之。哀帝建平中,刘歆欲立《左氏》,遽移太常,致诸儒忿争,帝重违众意,乃出歆为河内太守,遂不得立。光武时,韩歆上疏,欲立《左氏》,博士范升等驳之,帝卒立左氏学,以李封为博士。未几封卒,《左氏》复废。肃宗亦好《左氏传》,乃令贾逵自选诸生才高者习之,皆拜为王国郎。章帝亦诏选高才生习之,然不久亦仍废。是两汉时《左氏传》终未尝立学官也。然自贾谊为《左氏》训诂以授贯公,其后贾逵作训,服虔作解,谢该作释,及乎杜预作集解后,六朝遂入于经。虽东汉以来攻之者不一,如范升奏《左氏》之失凡十四事,并奏史迁引用《左氏》、违戾五经者三十一事,李育亦谓《左氏》不得圣人深意,作《难左氏义》四十一事,何休又作《左氏膏肓》,而贾逵则摘出《左氏》长于《公》、《》者三十事,服虔亦以《左氏》驳何休所驳之六十条,郑康成又有《针膏肓》之作。《陈书。王元规传》:自梁以来,诸儒为左丘学者,以贾逵、服虔之义难驳杜预,凡一百八十条。元规引证通析无所疑滞。《唐书。啖助传》:助爱《公》、《》二家,以《左氏》解义多谬,谓其书出于孔氏门人,且《论语》所引率前世人老彭、伯夷等类,非同时;而言“左氏明耻之,丘亦耻之”,则丘明者盖如史佚、迟任之徒,而非孔子门人也。是六朝及唐尚有斥《左传》、驳杜注者,然好之者愈甚。盖匪特叙事之书易传,而其文之工实自有千古也。又汉时《古文尚书》及《毛诗》亦皆不立学官,乃二书与《左传》反盛传至今,而当时所立学官者今皆不传,岂显晦有时,而晚出者传愈久耶!

  ○鹬冠《左传》僖二十四年,郑子华之弟子臧出奔宋,好聚鹬冠,郑伯闻而恶之,使盗诱而杀之陈宋之间。杜预注:聚鹬羽以为冠,非法之服也。颜师古则以为鹬,水鸟,天将雨则鸣,古人以其知天时,乃象其形为冠,使掌天文者冠之,故《逸礼》曰:知天文者冠鹬。盖子臧是子华之弟,以兄见杀而出奔,常有复仇之志,故与知天文者游聚,有所计议,是以郑伯恐其返国作乱,令人诱杀之。若直以鹬羽饰冠,何必恶而杀之也?此论可谓发前人所未发,然《左传》本文有“君子曰:服之不衷,身之灾也。”是左氏已以鹬冠为子臧之冠,而非谓知天文之御士矣,岂误自左氏欤?师古又以为“君子曰”数语系后人妄加,非《左氏》原文,则欲伸己意而并强抹煞古人矣。

  ○曹即曹沫鲁庄公与齐桓公盟于柯,《左传》但言始通好,而不言劫盟。《吕氏春秋。贵信篇》齐桓公伐鲁,鲁请盟,桓公许之。曹先说庄公以劫盟之事。盟之日,庄公与曹皆怀剑至坛。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请戮于君前。管仲、鲍叔进,曹按剑当两陛,管仲等不得进。庄公曰:“封于汶则可。”管仲劝桓公许之。是劫盟者曹也。《史记》则谓二公立坛上,曹沫执匕首劫桓公。公问所欲,沫欲齐返鲁侵地,桓公许之,沫乃下就臣位。则劫盟者又属曹沫。按《左传》长勺之战有曹,而沫之名不见,则劫盟者为曹无疑,以为沫。司马贞《索隐》云:沫音,声相近而字异耳。林注:《春秋》柯之盟亦言曹劫盟,则即沫也。

  《淮南子。论篇》:昔曹子为鲁将,三战不胜,亡地千里。及柯之盟,三战所亡,一朝而得之,勇闻于天下。

  ○屠蒯即杜篑《檀弓》:智悼子卒,末葬,晋平公饮酒,师旷、李调侍。杜篑进酌曰:“旷饮斯。”又酌曰:“调饮斯。”又酌,自饮之。公问之,曰:“子卯不乐,智悼子丧在堂。旷为太师,调为亵臣,而俱不以告。篑为宰夫而越职言此,是以皆饮之。”《左传》:晋荀盈卒于戏阳,未葬,晋侯饮酒乐。膳宰屠蒯入,酌以饮乐工曰:“汝为君耳,将司聪也。辰在子卯,谓之病日,女弗闻,是不聪也。”又酌嬖叔曰:“汝为君目,将司明也。而汝不见,是不明也。”亦自饮也,曰:“臣实司味,二御失官而君弗命,臣之罪也。”《檀弓》、《左传》所记本一事也。然《檀弓》有师旷、李调姓名,而《左传》无之。《檀弓》曰杜篑,《左传》“曰屠蒯,声固相近,而各记所记则并姓名亦遂不同,于此可见古事之入于记载者,讹谬盖十之六七矣。王观国《学林》云:《檀弓》作杜篑,《左传》作屠蒯,盖本是杜篑而《左传》讹其字耳。袁文《瓮牍闲评》则云:屠者宰也,蒯为庖人,职主屠宰,故曰屠蒯,如巫咸之巫、师旷之师也。则《左传》所云屠蒯乃其本字,而《檀弓》讹以为杜篑耳。

  ○杜预注《左传》杜预注《左传》,盖合众家之长,不特地名、人名考据精核,书法、谱系授引确切,即如时日之细,亦以长历追算不遗。隐十年春王二月,公会齐侯、郑伯于中丘。注云:传言正月会,癸丑盟,推经传日月癸丑是正月二十六日,知经云二月误也。又成十七年十一月壬申,公孙婴齐卒。注:十一月无壬申日,误也。襄二年六月庚辰,郑伯仑卒。注:庚辰七月九日书六月,经误。襄九年十二月癸亥,晋人以诸侯之师伐郑,门其三门;闰月戊寅,济于阴阪。注云:以长历考之,此年不得有闰月,疑闰月二字当作门五日,五字上与门字合,遂讹为闰月也,乃晋攻三门,门各五日也。自癸亥去戊寅十六日,以癸亥始攻,攻辄五日,凡十五日,明日乃戊寅也。昭元年十一月己酉,楚公子围弑其君。注:以长历推己酉当十二月六日,经传皆言十一月,月误也。古人著书细心如此,今人读书于年月时日未有不一目过之矣。

  ○《国语》非左丘明所撰《国语》二十一卷,《汉书。艺文志》不载撰人姓氏。其时说经者皆谓之《春秋外传》,惟司马迁有云:左丘失明,厥有《国语》。班固作迁赞,因曰:孔子作《春秋》,左丘明为之传,又纂异同为《国语》。韦昭亦以为左丘明采穆王以来,下讫鲁悼,其文不主于经,号曰“外传”。颜师古本此众说,故注《艺文志》,直以《国语》为左丘明撰。宋庠因之,亦谓出自丘明。今以其书考之,乃是左氏采以作传之底本耳。古者列国皆有史官记载时事,左氏作《春秋传》时,必博取各国之史以备考核。其于《春秋》事相涉者,既采以作传矣,其不相涉及虽相涉而采取不尽且本书自成片段者,则不忍竟弃,因删节而并存之。故其书与《左传》多有不划一者,如襄王伐郑一事,《左传》以《常棣》诗为召穆公所作,而《国语》则以为周文公所作。晋文公返国一事,《左传》记是年九月晋惠公卒,明年正月秦伯纳公子重耳,而《国语》则十月晋惠公卒,十二月秦伯纳公子。鄢陵之战,《左传》苗贲皇在晋侯之侧曰:“楚之良,在中军王族而已”,而《晋语》作苗棼皇,《楚语》则云雍子谓栾书曰:“楚师可料也,在中军王族而已。”如果左氏一手所撰,何不改从划一,而彼此各异若此乎?可知《国语》本列国史书原文,左氏特料简而存之,非手撰也。魏、晋之人以其多与《左传》相通,遂以为左氏所作耳。又如长勺之战,《鲁语》曹与庄公论战数百言,《左传》但以“小惠未遍,小信未孚”数句括之。鄢陵之役,范文子不欲战,《晋语》述其词累幅不尽,至分作三四章,《左传》但以“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数语括之。正可见左氏以此为底本,而别出炉锤,笔夺天巧,岂其示巧于此,而复作《外传》以示拙也?窃尝论之,左氏之采《国语》,仙人之脱胎换骨也。《史记》于秦、汉以后自出机杼,横绝千古,而秦、汉以前采取《国语》、《左传》,则天吴紫凤,颠倒衤豆褐也;《汉书》之整齐《史记》,则屈骐骥以就衡轭也。观于诸书因袭转换之间,可以悟作文之旨矣。(王充《论衡》云:左氏传经,词语尚略,故复选录《国语》之词实之。啖助谓《国语》非一人所为,盖左氏集诸国史以释《春秋》,后人便傅著丘明也,是亦不以《国语》为丘明作。)○韦昭注《国语》韦昭注《国语》,合贾逵、虞翻、唐固诸本参考是正,最号详核,然亦有舛谬者。晋文公请隧,贾逵云:王之葬礼,阙地通路曰隧,昭则以为天子之六乡六隧地也。按襄王之词曰:“若班先王之大物以赏私德”,又曰“叔父若能更姓改物,以取备物”,又曰“余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乎?”又《晋语》:文公请隧,弗许,曰:“王章也。”大物、备物,大章、王章,皆谓礼之大者,非郊隧地可知。况是时王正劳之以地,岂又辞所赐之地而别请所不赐之地乎?鲁武公之其子括与戏见宣王,王立戏。韦昭注:括,武公子长子伯御;戏,括弟懿公也。按《史记。鲁世家》懿公九年,兄括之子伯御弑公而自立。则伯御乃括之子也。《汉书。古今人表》亦同。而昭以伯御为括,亦误。《左传》自幕至于瞽瞍,则幕在瞽瞍之先。昭注《国语》“虞幕能听协风”乃云“幕,舜后,虞思也。则以舜之远祖为舜之远孙矣。又东汉明帝讳庄,故凡前史所有庄字悉改为严。昭,三国吴人,尚复何所忌讳?而不为改正,仍以鲁庄公为严公,曲沃庄伯为严伯,亦不免疏于检点。顾宁人乃以为作史者意存忠厚,不遽改前代之讳,此亦曲为之说矣。

  ●卷三○《周礼、冬官》补亡之误《周礼》缺《冬官》一篇,刘歆以《考工记》补之,汉唐以来皆无异说。至宋淳熙间,临川余廷椿始创论,以为冬官之属初未尝缺,其官皆杂出于五官之中,乃作《复古司空》一篇,朱子亟称之。永嘉王次点益引伸其说,作《周官补遗》,亦为真西山所赏。元人吴草庐、丘吉甫又因之,各有撰述,然其间亦各有不同者。今王氏《周官补遗》已不传,草庐所编则据《尚书》司空掌邦土,谓冬官不应杂在地官司徒掌邦教之内,遂取掌邦土之官列于司空之后,其他亦未尝分割。惟余氏、丘氏则益加割裂。余氏以天官、地官、春官、夏官内四十九官改入冬官,丘氏则以为天官六十三、地官七十九、春官七十、夏官六十九、秋官六十六,若以周官三百六士每官六十之数论之,天官羡三,地官羡十九,春官羡十,夏官羡九,秋官羡六,是五官内共羡四十七官。而所著《周礼补亡》一书,又于五官内稍有裁核,定为官六十、地官五十七、春官六十、夏官六十、秋官五十七,而以大司空、小司空内五十四官改入冬官,与余氏大同小异。虽各以意割截旧文,然亦可见先儒之究心也。王鏊《震泽长语》云:俞廷椿、王次点以五官中凡掌邦居民之事皆分属之司空,则五官各得其分,而冬官亦完,且合三百六十之数,周官粲然无缺,诚千古之快也。而余不敢从,何哉?曰乱经。是鏊亦未敢以为是也。按《南齐书》有人掘楚王冢,得青简书,广数分,长二尺,凡十馀简。王僧虔辨之,云是科斗书《考工记》,《周官》所阙文也。然则《考工记》原非杂于五官内,刘歆以之补《冬官》亦非。

  ○《仪礼》先儒谓《仪礼》文物彬彬,乃周公制作之仅存者。即如《聘礼》篇末“执圭如重”、“入门鞠躬”、“私觌愉如”等语,与《论语。乡党篇》相合。晁氏谓:定公九年孔子仕鲁,至十三年适齐,其间无朝聘事,则《乡党》所记未必皆孔子实事,当是门人习礼者本《仪礼》之旧文而记其语耳。是可见《仪礼》为孔子以前之书,也于周公所作无疑也。当时必有全书,今所传十七篇,盖所谓存什一于千百者。熊朋来谓:《既夕礼》乃《士丧礼》之下篇,《有司彻》乃《少牢馈食》之下篇,则十七篇又实止十五篇耳。敖继公不得全书,遂以为周公此书专为侯国而作,而王朝之礼不与焉。如《冠》、《昏》、《相见》、《乡饮》、《乡射》、《士丧》、《既夕》、《士虞》、《特牲馈食》九篇,皆侯国之士礼。《少牢馈食》上、下二篇,皆侯国之大夫礼。《聘》、《食》、《燕》、《大射》四篇,皆言诸侯之礼,惟《觐礼》一篇言诸侯朝天子之礼,然主于诸侯而言也。《丧服》篇言诸侯于及公子、大夫、士之服最详,其间虽有诸侯之大夫为天子之服,然亦皆主于诸侯与大夫而言也。当时以此书颁于侯国,令其各据此以行礼,以教人,是以国无异礼,家不殊俗也。其立论固未为无见,然此亦第就现在之十七篇,而意其专为侯国设耳。按孔壁中所得《古文礼经》本有五十六篇,其十七篇与《仪礼》正同,余三十九篇藏在秘府,谓之《逸礼》。哀帝初,刘歆欲以之列学官,而诸博士不肯,遂不得立。孔、郑所引《逸礼》如《中ニ礼》、《于太庙礼》、《王居明堂礼》皆其篇也,则《仪礼》十七篇外尚有三十九篇,王朝之礼亦必备载如于太庙、王居明堂之类,不得谓皆侯国之礼也。吴草庐因取大、小戴《记》及郑氏所引编为《仪礼逸经》八篇,谓《小戴》、《投壶》、《奔丧》篇首与《仪礼》诸篇之体如一,固为《仪礼》旧文,《大戴》中《公冠》、《诸侯迁庙》、《诸侯衅朝》三篇虽已不存此例,要是作记者删取正经之节要而存之。其《中ニ》以下三篇已不复传,而名犹见于注家,故亦编为篇目,而以注家所引片言只字附之,此亦见辑《礼》者之苦心矣。

  ○五父衢《檀弓》:孔子少孤,不知其墓,殡于五父之衢,问于鄹曼父之母,然后得合葬于防。孔子生而神圣,岂有母在时不问知父墓者?况《檀弓》又云:合葬于防之后,孔子先反,门人后至。则葬母时已有门人襄事,孔子必非年少可知,岂有数十岁之人尚不知父墓?故何晏、夏侯玄、蒋济、王肃皆疑无此事,而近世高邮孙氏又谓“不知其墓殡于五父之衢”十字当为一句,殡浅而葬深,孔子父殡于五父衢,孔子欲启柩与母合葬,而不知父墓之为浅葬深葬,故审问不敢轻启,问于鄹母,始知殡而非葬,于是启其殡,与母合葬于防。先儒误读,不知“其墓”为句,遂生妄说云云。此论可谓辨矣,然究亦曲为之说。柩在帷堂曰殡,入土则曰葬,从未有入土尚称殡者,何得以殡为浅葬耶?即曰浅葬矣,此何等大事,孔子当母在时岂有不问明,直待母卒而问他人乎?总由于记礼之家,得诸传闻,不暇审订,辄笔之于书,故有此等谬误。观《庄子》及《说苑》、《新序》、《孔子家语》、《孔丛子》等书所传孔子佚事甚多,若一一信以为真,则圣人反浅。《檀弓》所记亦犹是也,而必从而为之词,毋怪乎愈解而愈支离矣。

  ○伯鱼之母死伯鱼母死期而犹哭,夫子闻之,曰:“谁欤哭者?”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其甚也!”疏以为出母。此最舛也。礼:父在,为母服期。是期本服母终丧之候,而伯鱼犹哭,故夫子甚之也。出妻之子为母期,若为父后者,则于出母无服,是并无期之丧矣。伯鱼固为父后者也,不服于期之内,而反哭于期之外乎?即此可见孔氏出妻之说之妄也。

  ○晋文公辞国当以《檀弓》为据公子重耳辞国一事,《檀弓》谓:晋献公之丧,秦穆公使人吊重耳,讽以得国,舅犯使公子辞之。《国语》则谓:里克杀夷齐、卓子,使人告重耳,欲立之,舅犯使公子辞。秦穆公又使人讽重耳得国,舅犯亦使公子辞。盖本一事,而《国语》误作里克及秦穆两事也。以理推之,当以《檀弓》所记为是。重耳之亡,舅犯辈之从亡,皆非无意于得国者。观其后纳怀嬴而不顾,杀怀公而不恤,则其以入国为急可知。若里克既杀二君而召之,当是时,乱不自我起,且兄弟之次居长,义本当立,夫亦何所避嫌而却之以为名高?盖其辞也,在献公方卒之后,二君未被杀之前,国已有君,衅将未作,而遽欲仗外援以求入,倘一发不中,则身名俱败,此智者所不为也,《檀弓》以其事系于献公卒之后,而不言二君已被杀,自是实录。而《国语》所记在二君被杀后者,误也。《史记。晋世家》但采《国语》之文,亦无识。

  ○《月令》沈作谓《礼记》中《月令》尤驳杂。古者于则发爵赐服。于尝出田邑,而《月令》孟秋乃曰:毋封诸侯,毋以割地。《周礼》龟人上春衅龟,谓建寅月也,而《月令》孟冬衅龟策,盖秦之正月也。三代之官有司马,无太尉,而《月令》孟夏命太尉赞杰俊。殆吕不韦宾客所为耶?按沈氏之说,似将泥于蔡邕、王肃及张华《博物志》以《月令》为周公所作,故信为周制,而又有秦制在内,遂疑吕氏所为。不知此篇本吕氏原本,而礼家采入《礼记》中者。今《吕氏春秋》现在,可覆按也。《隋书。牛弘传》:蔡邕、王肃因周书内有《月令》第五十三篇,即是此篇,故以为周公所作,而郑康成已谓是不韦著《春秋》纪之首章,礼家抄合为记。刘勰亦谓《月令》一篇取乎吕氏之纪,束皙又以为夏时之书,刘以为不韦令诸儒寻圣王月令之事而记之,牛弘则谓不得全称周书,亦未可即为秦典,在内杂有虞、夏、商、周之法。是康成以来诸儒固不以此为周公作,何以沈氏尚据为周书而致疑耶?

  ○宾雀《月令》“鸿雁来宾,雀入大水为蛤”,今读者皆以宾字属雁,谓雁自北而南,如作客也许,行慎注《淮南子》,则以宾字属雀,云:宾雀,老雀也,栖宿人家堂宇之间,如宾客然。则宜以“鸿雁来”为句,而宾字连下句读。

  ○太牢少牢《礼记》“太牢”注:牛、羊、豕也。是羊、豕亦在太牢内矣。《国语》“乡举少牢”注:少牢、羊、豕也。则羊与豕俱称少牢矣。其不兼用二牲而专用一羊或一豕者,则曰特羊、特豕,可知太牢不专言牛,少牢不专言羊也。后世乃以牛为太牢,羊为少牢,不知始于何时。江邻几《杂志》云:掌禹锡判太常,供享太牢,只判特牛,无羊豕。问礼官,云:向例如此。是宋时固专以牛为太牢矣。唐人《牛羊日志》小说称牛僧孺为太牢,杨虞卿为少牢,则唐已以牛属太牢、羊属少牢矣。按《国语》屈到嗜芰篇:国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馈。韦昭注云:牛享,太牢也;羊馈,少牢也。则专以牛为太牢,羊为少牢,其误盖自韦昭始也。○醴泉即膏露天降膏露,地出醴泉,是醴泉从地中出也。《白虎通》亦云:甘露者,美露也,降则物无不盛。醴泉者,美泉,味若醴酒,可以养老。是亦以甘露、醴泉为二物也。王充非之曰:《尔雅》甘露时降,无物以嘉,谓之醴泉。则醴泉乃即甘露也。使以为地中所出这泉,则《尔雅。释水》篇舅槛泉正出,沃泉悬出之类,释水甚多,何以不载之,而反入之四时章乎?然则甘露、醴泉本一物,而记礼者谬为分析耳。

  ○八十者一子不从政,后世引为终养之误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九十者家不从政。解者谓令其子孙得以家居侍养,此后世终养之例之所始,而不知非也。家有老亲,正资禄养,岂有转禁其入仕之理?且九十者一家之中俱不从政,倘在贫家,将何以奉晨昏、具甘旨?是教之孝而转无以全其孝也。《北史》辛雄有《禄养论》,谓《礼记》所云不从政者,郑注云:复除之,盖专指庶人而言力役之征,概从停免,非公卿士大夫之谓也。仲尼论五孝,自天子至于庶人,无致仕之文。今宜听禄养,不约其年。魏孝明帝纳之。辛雄此论,可谓发前人所未发。按《管子。入国篇》:凡国都皆有掌老,七十以上一子无征,八十以上二子无征,九十以上尽家无征。又汉武诏曰:九十以上,复其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注:复者,免其徭役。又贾山《至言》:陛下振贫民,礼高年,九十者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算不事。师古曰:一子不事,蠲其赋役也;二算不事,免其二口之赋也。则汉时犹未有仕宦者亲老归养之例。但庶民之家有老亲则免其徭役口算耳。然则误以不从政为不服官而定亲老运去之例,起于何时耶?按《晋书》:庾纯以父老不解官被劾。又齐王攸议曰:“礼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九十者其家不从政。纯父年八十一,兄弟六人,三人在家,不废侍养。今令年九十乃听悉归,纯父年未九十,不为犯令。”然则亲老归养之制,盖即晋时所定也。《北史》魏宣武帝诏:诸有父母八十以上者,皆听居官禄养。留亲就禄,至特烦诏书,可见亲老归养父著为成例,至宣武始变通耳。又《南史。张岱传》:岱母实年八十而籍注未满,岱便去官。则是时仕宦者父母之年亦须注籍也。

  ○郑康成注祭之误《周颂。雍》之序曰:,祭太祖也。康成因注曰:,大祭也;太祖,谓文王也。大于四时祭而小于也。《商颂。长发》之序曰:大也。康成因曰:大,祭天也。盖因《诗序》字加大,故又以为祭天也。于是注《小戴记。祭法》则竟以为祀昊天于圆丘,而于《春秋传》则又以为郊祀灵威仰,而以后稷配。随处异议,迄无定说,宜黎等之纷纷驳诘也。

  ○三年丧,王、郑二说不同三年丧,郑康成与王肃之说各不同。按《礼记。三年问》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檀弓》曰:祥而缟,是月礻覃,徙月乐。王肃曰:是祥之月而礻覃,礻覃之明月可以乐矣。《丧服小记》曰:再期之丧,三年也。《春秋》闵公二年《公羊传》曰:三年之丧,实二十五月。此古来三年丧二十五月之明文也,故王肃注《仪礼。士虞礼》“期而小祥”(十三月也),“又期而大祥”(二十五月也),“中月而礻覃,即此月之也;是月吉祭”,以为再期大祥,二十五月也;中月而礻覃,即此月之中也;是月吉祭,则此月已即吉也。而郑康成则谓:中者间也,与大祥间一月,自丧至中,凡二十七月也。晋人丧服俱且肃说,以二十五月为断。至宋武帝始诏改依郑康成,二十七月而后除。按是时王淮之奏曰:“康成注《礼》三年丧,二十七月而去,古今学者多谓得《礼》之宜。晋初用王肃议,祥、礻覃共月,故二十五月而除。然绅多从康成”云。武帝改制,本此奏也。(按《隋书。礼志》谓:梁天嘉元年,沈洙议:至亲期断,加重〔隆〕故再期,断以二十五月。所以宋元嘉制以二十五月为限,是宋武虽改从二十七月,至元嘉中又改二十五月也。《魏书》:梁使朱异至魏,魏李业兴与论王、郑《礼》注互异之处。异谓梁制多从王义,此间用郑义。业兴曰:“卿处用王义,除礻覃应二十五月,何以王俭礻覃用二十七月”云云。则宋元嘉改从王肃之后,至王俭又建议改从郑义二十七月也。)唐时又有王元感者,著论以三年丧宜三十六月。张柬之驳之曰:三年丧二十五月,不刊之典。按《春秋》鲁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公薨,文公二年冬,公子遂如齐纳币。《左传》曰:礼也。杜预注云:僖公丧终此年十一月,纳币在十二月故称礼也。《公羊传》曰:纳币不书,此何以书?讥也。丧娶在三年之外,何以讥,三年之内不图婚。何休注云:僖公以十二月薨,至此冬未满二十五月,故讥也。何休以公薨在十二月,至此冬十一月才二十四月,非二十五月,故曰未三年而图婚也。合二注以观,虽公薨之月不同,然所争惟争一月,不争一岁,此春秋三年丧二十五月之证也。《尚书》:惟元祀十有二月,伊尹奉嗣王祗见厥祖。孔安国注云:汤以元年十一月崩,二年十一月小祥,三年十二月大祥,故《太甲》中篇云:惟元〔三〕祀十有二月,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是十二月大祥,讫十二月即服吉也,此尚书三年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礼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哀痛未尽,思慕未忘,然而服以是断之者,岂不以送死有已,复生有节哉!又《丧服四制》云:变而从宜,故大祥鼓素琴,告人以终。又《间传》云:期而小祥,食菜果;又期而大祥,有醢酱;中月而礻覃,食酒肉。又《丧服小记》云:再期之丧,三年也;期之丧,二年也。此《礼记》三年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仪礼》云:期而小祥,又期而大祥,中月而衤覃,是月也,吉祭。此礼周公所制,则《仪礼》三年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惟郑康成注“中月而礻覃”,以中月为间一月,故自死至礻覃凡二十七月,然逾月入礻覃,礻覃既复常,则二十五月为免丧矣。此柬之主王肃之说,更为援引曲畅。《朱子语类》亦云:丧礼只二十五月,是月礻覃,徙月乐。二十五日祥后便礻覃,看来当如王肃之说。愚按期之丧十三月而祥,间一月为十五月而礻覃,三年之服为再期,二十五月而祥,亦宜间一月而礻覃,则自当以二十七月为是。宋英宗治平二年,礼院奏曰:丧服王肃主二十五月,郑康成主二十七月。《通典》用郑说,又加至二十七月终,则是二十八月毕丧,二十九月始吉,盖失之也。天圣中更定五服年月,敕以二十七月为断,望仍遵用。从之。此又近世定二十七月之由来也。

  ○郑康成注慈母之误康成注“慈母无服”,谓庶母慈己者。此说甚混。按慈母有三,其一则妾子之无母,使妾之无子者养之,命为母子,服以三年,此《丧服》齐衰章所言“慈母如母”是也。二则嫡妻之子无母,使妾养之,慈抚隆至,但嫡妻之子无以妾为母之义,而恩深事重,故服以小功,此《丧服》小功章所以不直言慈母,而云庶母慈己者,明异于三年之慈母也。其三则子非无母,而择贱者视之,义同师保,不无慈爱,故亦有慈母之称,《内则》所云“择于诸母与可者,使为子师,其次为慈母,次为保母”,明言择人为此三母,非谓择取史弟之母也。师保无服,则此慈母亦无服明矣。子游所问,自是师、保之慈,非三年小功之慈也。康成乃不辨三者,混注慈己,毋怪处处窒碍矣。说见《南史。司马筠传》。

  ○命妇世妇《礼记。丧大记》“内子未命”,郑注云:内子,卿之妻也。又曰:大夫内子,士妻,特拜命妇。疏云:卿妻曰内子,大夫妻曰命妇也。此说甚谬。夫大夫内子与士妻对言,则内子之为大夫妻可知也。既曰“大夫内子,士妻,特拜命妇”,则命妇之尊于内子可知也。乃以尊者特拜卑者,有是理乎?宋人谓卿大夫妻未命曰内子,已命曰命妇。此说最为得实。盖卿大夫妻俱称内子,《左传》:赵衰之妻请衰迎前妻叔隗为内子,而己下之。《国语》:司马子期欲以妾为内子。注皆云:内子,卿之嫡妻。此卿妻之称内子也。《礼记》大夫内子,此大夫妻之称内子也。及其既受君命,则谓之命妇,故内子与命妇品级虽同,而特为命妇拜者,尊君命也。《丧大记》又有所谓世妇者,注、疏皆以国君之世妇次于女君者当之。然历观《记》中文义,皆系大夫之妻,如曰:君夫人卒于路寝,大夫世妇卒于适寝,士之妻皆死于寝。又曰:复者,君以卷,夫人以屈狄,大夫以元,世妇以礻衣,士以爵弁,士妻以税衣。又曰:君之丧,三日子、夫人杖,五日大夫、世妇杖。皆以大夫、世妇两两对举,则世妇亦即大夫妻明矣。而郑氏必以为不然,其于“大夫、世夫杖”及“世妇以衤衣”,固确指为君之世妇矣,于“大夫世妇卒于适寝”不可强通,则又为之说曰:变命妇言世妇,明尊卑同也。夫授大夫世妇杖指为君之世妇,犹或可通,若世妇以衤衣指为君之世妇,则大夫妻之复服又是何服?岂容竟不经见,且国君正寝曰路寝,路大也;大夫正寝曰适寝,适,主也,其实皆正寝也。国君既有路寝为正寝矣,岂又有所谓适寝乎?将适寝非正寝乎?然则所谓世妇卒于适寝者,非即大夫妻乎?郑氏不过以国君夫人之下有世妇,遂疑其非大夫妻。不知古之名称下不可僭上,而上可兼下,即如天子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夫人则公侯之妻之名也,妻则士之妻之名也,世妇正与大夫品秩相配,安见非大夫妻之名乎?若谓国君有世妇,大夫妻不当以为名,则天子有夫人,诸侯何以亦有夫人乎?天子有世妇,诸侯何以亦有世妇乎?窃意未命曰内子,已命曰命妇,此卿大夫妻之专称也。而世妇则国君世妇与卿大夫命妇之通称也。大夫命妇与国君世妇品秩正相配,故得而通称也。凡专言大夫已命之妻者,则称命妇,如命妇为夫人之命出,士妻不当敛则为命妇出是也。言大夫命妇而兼言国君世妇者,则通称世妇,如世妇以衤衣,授大夫世妇杖之类是也。如此则不惟《记》中文法甚顺,而义亦益周密矣。

  ●卷四○《四书》别解数条《四书》经朱子作注之后,固已至当不易,然后人又有别出见解,稍与朱注异而其理亦优者,固不妨两存之,要惟其是而已。今录数条于此。《大学》缺格物致知一传,董槐谓以“知止能得”“物有本末”二节移于“听讼吾犹人之下”,而结之曰: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亦自完善。则此一章但有脱简而无缺文,更不必补矣。“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朱注以为观其子之志行,则下文“三年无改”句文义不相贯,故注中只得用“然”字一转。杨循吉谓宜作人子之观其父解,父在时子当观父志之所在而曲体之,父没则父之志不可见,而其生平行事尚有可记者,则即其行事而取法之。如此则下“三年无改”句正是足此句之义,直接而下,自然贯注,不待下转语也。“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张凤翼谓能攻击异端则害可止,孙弈《示儿编》亦谓攻如“攻人之恶”之攻,已如“末由也已”之已。“宰予昼寝”,李济翁《资暇录》作“画寝”,谓绘画其寝室也,则下文朽木粪土之墙似更关合。“子罕言利”,史绳祖《学斋占毕》谓利固圣人所不言,至于命与仁,则《论语》中言仁者五十三条,言命者亦不一而足,此岂罕言者?盖与字当作“吾与点也”之与,谓子之所罕言者,惟利耳,而所与者,乃命与仁的。“子路从而后”,吴青坛谓“见其二子焉”句当在“至则行矣”之后,盖子路再到时不见丈人,但见其二子,故以“不仕无义”之语告之,不然,既无人矣,与谁言哉?“不使大臣怨乎不以”,《魏志。杜畿传》作“怨何不以”,谓致怨于何不用也。“孟子去齐,宿于昼”,考之史传,齐地无昼名者。邢凯《坦斋通编》谓当作画,而引《史记。田单传》“闻画邑人王贤”,刘熙注:画音护,齐西南近邑也;后汉耿讨张步,进军画中,遂攻临淄,拨之,亦即此地。则昼之当作画,更为有据。顾宁人《山东考古录》亦云昼当作画,而以刘熙注为是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倪思谓“正心”二字乃忘字之误,谓“必有事焉而勿忘,勿忘勿助长也”,重一“勿忘”字。古书如《无逸篇》叠“生则逸”三字,文更有致。“冯妇搏虎”章,周密《癸辛杂识》谓“卒为善”作一句,“士则之”作一句,“野有众逐虎”作一句,如此则下文“其为士者笑之”正与“士则之”相照应。比上数条皆与朱注异者,“父在”及“荷筱”、“冯妇”三章为最优。

  ○子见南子《论语》惟“子见南子”一章最不可解。圣贤师弟之间相知有素,子路岂以夫子见此淫乱之人为足以相浼而愠于心,即以此相疑,夫子亦何必设誓以自表白,类乎儿女子诅咒者?杨用修谓矢者,直告之也;否者,否塞也。谓予之道不行,乃天弃之也。其说似较胜。按此说本《史记索隐》,谓天厌之者,言我之屈否乃天命所厌也,则固不自用修始矣。然用修谓子路以孔子既不仕卫,不当又见其小君,是以不悦,则夫子之以否塞晓之者,又觉针锋不接。窃意子路之不悦,与在陈愠见君子亦有穷乎之意正同,以为吾夫子不见用于世,至不得已作如此委曲迁就,以冀万一之遇,不觉愤悒傺,形于辞色。子乃直告之曰:予之否塞于遇,实是天弃之,而无可如何矣。如此解似觉神气相贯。(《晋书。夏统传》:子路见夏南,愤恚而慷忾。夏南盖即南子之误,而所谓愤恚慷忾,亦只傺无聊之意,非以见淫人而不悦也。)

  ○束修二义“束修”有二说,其以为十廷脯者,本邢疏,引《檀弓》“束修之问不出境”及《少仪》“其以乘壶束修一犬赐人者”,又《梁传》“束修之问不行于境中”。而《唐六典》国子生初入,置束帛一篚,酒一壶,修一案,为束修之礼。又《开元礼》皇子束修:束帛一篚五匹,酒一壶二升,修一案三廷。皇子服学生之服至学门外,陈三物于西南,少进曰:某方受业于先生,敢请见。此廷脯为贽之证也。宋夏英公镇襄阳,胡旦以瞽废在襄,英公以精缣十匹赠之,旦还其五匹。英公检《韩诗外传》及服虔、贾谊所解“束帛戋戋”之义,同于束修。束修则十廷之脯,束帛则卷其帛,屈为两端,五匹遂见十端,表王者屈于隐沦之义也。此亦十廷为束修之证也。然《汉书》光武诏卓茂曰:前密令卓茂束身自修,执节诚固。《邓后纪》有云:故能束修不触网。注以约束修整释之。又郑均束修安贫,恭俭节整。《冯衍传》圭洁其行,束修其心。《刘般传》太守荐般束修至行。皆以整束修饬为训。即以之释《论语》“自行束修以上”谓能饬躬者皆可教也,于义亦通。至杜诗荐伏湛疏内云“自行束修,讫无瑕玷”,注云“十五以上。延笃亦云”吾自束修以来,为臣子忠孝,交不谄渎。陈崇奏颂曰:自初束修,折节行仁。贾坚谓荀羡曰:吾束修自立,未尝易志。则又皆以束修为十五岁以上,盖十五乃入学之年,入学必用束修,遂为故事也。

  ○子畏于匡,记载不同子畏于匡,《史记》谓孔子去卫,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家语》云:孔子之宋,匡人简子以甲士围之。子路奋戟,将与之战,孔子止之,命之歌而和之。曲三终,匡人解甲而罢。《韩诗外传》云:赵简子将杀阳虎,孔子似之,带甲围孔子。子路怒,奋戟将下。孔子止之曰:“我歌子和。”三终而围解。按宁武子乃鲁僖公时人,距孔子且百馀年,孔子何由使从者假其名以免难?史迁之附会,固不必论。至赵简子将杀阳虎,以孔子似虎而围之,尤属不经。《左传》虎奔晋适赵氏,孔子曰:“赵氏其世有乱乎!”《家语》亦谓:孔子以赵简子好利,必溺虎之说而从其谋,以致祸败。今考虎之事赵鞅也,鞅纳蒯聩于戚,宵迷失路,阳虎教以右河而南必至。鞅之卜救郑也,阳虎以《周易》筮之,曰:“宋方吉,不可与战。”乃止。虎之事赵简子见于《左传》者如此,并无获罪于赵之事也。而《韩非子》又云:阳虎逐于鲁,疑于齐,而之赵。赵简子迎以为相,左右谏以为不可,简主曰:“虎务取之,我务守之。”遂执术以御之,虎不敢为非,善事简主,兴主之强,几至于霸。则虎且有功于赵氏,岂有致其攻围之理?况虎事简子多年,讵不能识,而误认孔子为虎乎?匡之地,《风俗通》以为鲁邑,《韵会》以为在陈留,亦皆非晋地,简子又何从而要截之?则《外传》之说亦妄也。而匡人之有简子,亦不经见,则《家语》之说亦不可信。朱注但云:阳虎曾暴于匡,孔子貌似阳虎,故匡人围之。洵乎斟酌尽善矣。

  ○执圭《论语》“执圭”,注谓诸侯命圭。按《考工记》:“玉人之事,命圭九寸谓之桓圭,公守之;命圭七寸谓之信圭,侯守之;命圭五寸谓之躬圭,伯守之。”郑注:命圭者,天子所命之圭也,朝觐执焉,居则守之。夫所谓朝觐者,诸侯亲朝觐于天子也。朝觐执,则非朝觐皆不得执也;非朝觐不得执,则诸臣聘问益不得执也。又按《典瑞》及《玉人》彖圭璋八寸以ぽ聘,郑注:彖,文饰也;众来曰ぽ,特来曰聘。贾疏谓:此上公之臣执以ぽ聘于天子也,侯、伯之臣宜六寸,子、男宜四寸。凡诸侯之臣ぽ聘,不得执君之桓圭、信圭、躬圭,但彖文为饰耳。据此,则诸侯之臣ぽ聘于天子,用彖圭也。ぽ聘天子用彖圭,岂有聘邻封反用命圭者?《聘礼》疏曰:臣出聘不用君之所执,所执皆降其君一等,其圭、璋彖之而已。曰彖之者,即所谓彖圭也。曰降其君一等者,公命圭九寸,彖圭则八寸,侯、伯命圭七寸,彖圭则六寸也。然则惟诸侯亲朝觐天子用命圭,其遣臣ぽ聘天子及聘邻封则皆用彖圭。《论语》注以聘问所执为命圭者,误矣。国君止一命圭,若用以聘问,倘一时分聘数国,又安得如许命圭耶?○乱臣十人“乱臣十人”,古本无“臣”字,唐开成石经亦尚无之。考马融、郑康成注《论语》,皆云有文母,而刘原父以为邑姜。王西庄云:盖因唐时俗本误添一“臣”字,子不可以臣母,故改邑姜也。然《北史。齐后妇传论》云:神武肇兴齐业,武明追踪周乱。武明即神武妻娄氏也。则以乱臣为邑姜,唐以前已有此解。○彭祖即老聃《论语》“窃比老彭”,诸家注释不一。包咸曰:老彭,商贤大夫。《正义》谓即《庄子》所谓彭祖也。王弼曰:老,老聃;彭,彭祖也。按彭祖封于彭城,以久寿见称,则老彭即彭祖明矣。邢疏:一云即老子也。此其说盖据《世本》、《史记》。《世本》云:彭祖姓名铿,在商为守藏史,在周为柱下史。而《史记。老子传》曰:周守藏室之史也。又《张汤传》:老子为柱下史。以是参证,知其为一人也。按彭祖之述古不经见,而孔子尝问礼于老聃。又孔子答曾子问,动云“闻诸老聃”,可见《论语》述古之老彭,即《礼记》问礼之老聃。而或者谓彭祖在殷已极老寿,何由复至春秋时?彭则铿,聃则李耳,既为一人,何以两称?且彭国灭于殷末,聃名见于周末,若果一人,则相距数百年中,何以不经见?殊不知彭祖为颛顼元孙陆终第三子,事见《风俗通》,而屈原《天问》云“彭铿斟雉,帝何飨”,王逸注谓:彭祖以雉羹进尧,而尧飨之也。又《论语》疏亦谓尧时封于彭城。是尧时已在禹、皋之列。彼可以自唐历虞、夏而至殷,独不可自殷历周乎?若以铿、耳名各不同为颖,古人原有一人数名而错见者。虞翻云:彭祖名翦,则又不特名铿矣。太史儋见秦献公,言周、秦离合之说,史迁谓儋即老子也,则又不特名耳矣。安在不可李、而铿不可耳乎?且《史记索隐》引商容以舌视老子,老子悟舌以虚存,齿以刚亡。商容,殷纣时人,而以舌悟老子,是殷末已称老子也。《老子内传》云:武王时为柱下史。是周初已为史官也。临海庙有周成王飨彭祖三事鼎,鼎足篆“东涧”二字,是成王时或犹称彭祖也。幽王时三川震,伯阳甫曰:“周将亡。”唐固谓伯阳甫即柱下史老子,王弼亦谓伯阳甫姓李名耳谥聃,周守藏室之史也。是又见于西周之末矣。《玉清经》云:老子以周平王时见衰遂去。是又见于东周之初矣,又安在数百年中绝不经见乎?然则合诸书以观,彭、聃一人,确有明证。此公直自陶唐时迄于周末,入关为关令尹喜著《道德》五千言而去,莫知所终。《史记》所称百六十馀岁,或二百余岁,《神仙传》所称七百六十七岁、八百三十八年,及张守节所称历十二王、历三十一王,《论语》疏所云寿七百岁者,犹第各就所传而分记之,实未尝统计其年寿也。或又曰:唐荆川云:庄生以吐故纳新、熊经鸟伸归之彭祖,而不及老子,其论老子闻风于古之道术,又绝不及长生吐纳事,明其各自为一家也。今云一人,何以操术之不同乎?曰:不然。方其为彭祖也,精意于养生治身,服水精,餐云母,《神仙传》述其言曰:“服药百裹,不如独卧”,近世道家修炼,实本于此。人徒以五千言中无此术,遂谓道家者流伪托于老子,而不知正其始之所有事也。及为老子,则涵茹道德,淹贯典礼,犹龙之叹,且乎有儒者气象矣。不宁惟是,《后汉书。襄楷传》:老子入西域为浮屠,天神遗以好女,坚却不受,曰:“此但革囊盛血耳。”又《齐书。顾欢传》记老子入关之天竺维卫国,乘日精入国王夫人净妙口中,已而降生,佛道由是兴焉。是又开佛氏法门矣。然则此公方且神奇变化,出没于三教之间,迭迁屡变而未有已也。曰:史传所载彭、聃各著延生之异,岂有一人而数生者?曰:吾正以其诞生而证之也。《风俗通》云:陆终娶鬼方氏女贵,久孕不育,启左胁,三人出焉,启右胁,三人出焉,彭祖则左胁所出也。而《元妙内篇》记老子亦割左腋而生,又《顾欢传》所记净妙之孕亦剖左腋,夫安知非即女贵剖生一事而记载者各系诸传首,遂分见若三降生耶?书之以俟博雅者。

  ○微生高即尾生《庄子》: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战国策》:苏氏谓楚王曰:“此方其为尾生之时也。”高诱注《淮南子》:尾生,鲁人。又苏代谓燕昭王曰:“尾生高,不过不欺人耳。”是尾生名高,微、尾音相通,其人素有直名,盖尝守之信者,则尾生即微生高无疑也。《汉书。古今人表》作尾生高,吴师道亦谓即《论语》微生高也。

  ○公山弗扰召孔子之不可信《史记》公山不狃本之《左传》。小司马注引邹氏曰:狃一作蹂,《论语》作弗扰。是《论语》之公山弗扰即《左传》之公山不狃也。《左传》定公五年:季桓子行野,公山不狃为费宰,出劳之,桓子敬之,而家臣仲梁怀弗敬,不狃乃嗾阳虎逐之。是时不狃但怒怀而未怨季氏也。定公八年:季寤、公钽极、公山不狃皆不得志于季氏,叔孙辄无宠于叔孙氏,叔仲志又不得志于鲁,故五人因阳虎欲去三桓,将享桓子蒲圃而杀之。桓子以计入于孟氏,孟氏之宰公敛处父率兵败阳虎,阳虎遂逃于阳关以叛,季寤亦逃而出。是时不狃虽有异志,然但阴构阳虎发难而已,实坐观成败于旁,故事发之后,阳虎、季寤皆逃,而不狃安然无恙,盖反形未露也,则不得谓之以费叛也。至其以费叛之岁,则在定公十二年,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叔孙先堕后阝,季孙将堕费,于是不狃及公孙辄帅费人以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仲尼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不狃及辄奔齐,遂堕费。此则不之狃以费叛也,而是时孔子已为司寇,方助公使申句须等伐而遂之,岂有欲赴其召之理?《史记》徒以《论语》有“孔子欲往”之语,遂以其事附会在定公八年阳虎作乱之下,不知未叛以前召孔子容或有之,然不得谓之以费叛而召也;既叛以后则孔子方为司寇,断无召而欲往之事也。世人读《论语》,童而习之,遂深信不疑,而不复参考《左传》,其亦陋矣!王鏊《震泽长语》又谓:不狃以费叛,乃叛季氏,非叛鲁也。孔子欲往,安知不欲因之以张公室?因引不狃与叔孙辄奔吴,后辄劝吴伐鲁,不狃责其不宜以小故覆宗国,可见其心尚欲效忠者,以见孔子欲往之故。此亦曲为之说。子路之堕费,正欲张公室,而不狃即据城以抗,此尚可谓非叛鲁乎?盖徒以其在吴时有不忘故国之语而臆度之,实未尝核对《左传》年月而推此事之妄也。战国及汉初人书所载孔子遗言轶事甚多,《论语》所记本亦同此记载之类,齐、鲁诸儒讨论而定,始谓之《论语》。语者,圣人之遗语;论者,诸儒之讨论也。于杂记圣人言行真伪错杂中取其纯粹,以成此书,固见其有识,然安必无一二滥收者?固未可以其载在《论语》而遂一一信以为实事也。《庄子。盗跖篇》有云:田常弑君窃国,而孔子受其币。夫陈恒弑君,孔子方请讨,岂有受币之理,而记载尚有如此者。《论语》“公山不扰”章毋亦类是?○羿、非夏时人“羿善射,荡舟。”解以有穷后羿及寒浞之子,其说始于孔安国,而朱注因之。盖据《左传》浞代夏政而恃其射,用寒浞为相,浞乃取其国众,杀羿而烹之,浞因羿室,生子浇及,使浇灭斟。后夏臣靡收二国之馀烬,以灭浞而立少康,少康遂灭浇与。是善射之羿不得其死,事迹显然,而浇与声相近,浇亦被杀于少康,遂并以浇释也。按古来名羿而善射者不一人,《吕览》:黄帝时大挠作甲子,胡曹作衣,夷羿作弓。是黄帝时有羿也。许慎《说文》云:羿,帝喾射官。贾逵亦云:帝喾赐羿弓矢,使司射。是帝喾时有羿也。《淮南子》:尧使羿诛凿齿,杀九婴,上射十日,下杀。其说虽荒幻,然必因尧时有善射名羿者而附会之,是尧时有羿也。而夏时亦有羿,则《左传》所云是也。《淮南子》又曰:古有善射者名羿,夷羿慕之,乃亦名曰羿。此或即夏之羿也,使以为一人,则自黄帝至夏后相之世,天下有如此久寿之人乎?且善射之羿之不得其死也亦不一。《左传》曰:杀羿而烹之。是一羿之死也。《孟子》曰:逢蒙杀羿。又一羿之死也。《淮南子》曰:羿死于桃。高诱注谓以桃作大杖击杀之,是又一羿之死也。使以为一人,岂有一人而数遭非命者乎?是可知善射不得其死之羿非一人。南宫适所云并未言篡夏之事,则未知其所引何代之羿也。至寒浞之子名浇,《左传》并不言,孔氏特以声相近,遂据以释。按浇或音骁,或音聊,或音交,《集韵》虽有之音,以为寒浞子。王逸注《楚词》,亦引《论语》“浇荡舟”,此皆因孔注而依附之,未可以为确也。而浇之荡舟,不见所出。《正义》云:孔注谓能陆地行舟者,以此文云“荡舟”,荡,推也,以此知其多力,能陆地推舟也。然则孔注以浇能荡舟,不过就《论语》本文,而别无所据依也。而陆德明《音义》于“丹朱傲”云:字又作,盖古字少,傲、通用。宋人吴斗南因悟即此荡舟之,与丹朱为两人也。盖禹之规戒若但作傲慢之傲,则既云“无若丹朱傲”矣,下文何必又曰“傲虐是作”乎?以此知丹朱与为两人也。曰:“罔水行舟”,正此陆地行舟之明证也。曰:“朋淫于家”,则丹朱与二人同淫乐也。吴氏之说,真可谓铁板注脚矣。傲之不得其死,虽无可考,然傲与之音相同,既不比浇与之但音相近。且罔水行舟之与荡舟尤为针孔相对,则南宫适所引“荡舟”,实指丹朱所与朋淫之人,而非寒浞之子,断可识也。则所云善射之羿,或亦指唐时之羿,未可知也。况引羿、但言恃力而不得其死,原不必指同时两人。则即以为夏时之羿,亦无不可也。而为罔水行舟之傲,则确不可移矣。

  按《天问》“覆舟斟”句,王逸注:奄若覆舟取之易也。顾宁人则引《竹书纪年》:帝相二十七年,浇伐斟,大战于潍,覆其舟,灭之。谓《天问》所云“覆舟斟”者正指此。安国时竹书未出,故注为陆地行舟也,则浇之覆舟与之荡舟本不相涉。

  ○浴乎沂风乎舞雩《论衡》云:说者谓浴者,浴沂水也;风,干身也。然周之四月乃岁二月,尚寒,安得浴而风干身乎?盖浴乎沂,涉沂水也;风,歌也。咏而馈,馈祭也。乃是二月中龙见而雩祭,歌诗设乐也。冠者、童子,雩祭之乐人也。孔子与之善,其欲以雩祭调和阴阳也。按周之暮春,乃夏之正月,而有浴与风之事,本易启人疑。余另有说,在“周时列国用夏正”条内,若王充所云雩祭,则又失之远矣。果如其说,以雩祭调和阴阳,则亦为邦者之事也,又何必问求、赤非为邦欤?又周之暮春乃夏之正月,而充以为岁二月,此欲实其龙见而雩之说。龙见在三月,故牵强附合如此。惟沈约引蔡邕《月令章句》曰:《论语》莫春浴沂,古有斯礼,今三月上已祓于水滨,盖出此。又贾公彦疏《周礼》“岁时祓除”曰:见今三月三日水上戒浴是也。然则浴沂盖即三月祓除也。韩昌黎注《论语》改作“沿乎沂”,又是一解。阎百诗谓曲阜亦有温泉,但距沂尚七里。朱子初欲注浴为盥濯祓除,忽又接曰“有温泉焉”,乃仍以为浴云。王棠谓:浴于温泉,将青天白日之下赤身露而体浴于川乎?按此诸说,惟上已祓除最为近理。至王棠疑为白日中身而浴,则又不知凡温泉可浴之处皆有屋宇,如秦之骊山等处,何尝露浴也?○挚、干、缭、缺或以为殷人太师挚等适齐,适楚,适蔡,汉儒多有以挚等为殷末人者。班书《礼乐志》云:殷纣断弃先祖之乐,乃作淫声,用变乱正声,以悦妇人。乐官师瞽抱其器而奔散,或适诸侯,或入河海。颜师古即引师挚等以实之,且云齐、楚、蔡者,乃追记其地,非谓当时已有此国名也。《古今人表》列挚、干、缭等,师古亦以为纣时人。而董仲舒对策云:殷纣时贤者奔走逃亡,入于河海。师古又引方叔鼗鼓等注之,并云《汉书》所引经文与近代诸儒家往往乖别,则以挚、干、缭、缺等为殷末人,固非无稽矣。然《史记。礼书》言:仲尼没后,受业之徒沉湮而不举,或适齐、楚,或入河海,则又即指挚、干等。且孔子尝学琴于师襄,又云“师挚之始”,则八人中已有二人与孔子同时者,可知八人皆鲁乐官,而非殷人也。汉儒徒以《商本纪》有“纣时太师、少师抱乐器而奔”之语,遂以此八人为殷末,误矣。郑康成又以为周平王时人,更属无据。至其远适之由,注家皆以为周衰乐废,夫子正乐之后,诸伶人皆识乐之正,故散而他之。按《白虎通》云:王居中央,制御四方,旦食少阳之始也,昼食太阳之始也,哺食少阴之始也,暮食太阴之始也。诸侯三饭,卿大夫再饭,尊卑之差也。然则四饭乃天子之制。今鲁亦有四饭,则僭越已甚,诸人之去,其即以此,而不特以乐职之紊乱欤?

  ○其父攘羊《吕氏春秋。当务篇》:楚有直躬者,其父窃羊而告之上,上将执而诛之,直躬者请代父死。将诛矣,告吏曰:“父窃羊而告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而孝而诛之,不亦悖乎!”荆王闻乃赦之。孔子曰:“异哉,直躬之为信也!一父而再取名焉。”此即叶公所称攘羊之事也,而记载不同,亦可参观。《庄子。盗跖篇》亦云: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害也。《淮南子》亦云:直躬父攘羊而证之,尾生与妇人期而死之。

  ○“人莫知其子之恶”系鲁谚《吕氏春秋。去尤篇》:鲁有恶者(丑也),其父出见商咄,反而告其邻曰:“商咄不若吾子矣。”夫商至美也,至美而不如至恶,偏于爱也,故知美之恶,知恶之美,然后能知美恶矣。当时谚语,盖即此事也。《淮南子》云:鲁以偶人送葬而孔子叹。然则“始作俑”亦起于鲁俗。

  ○尊《孟子》《孟子》书,汉书来杂于诸子中,少有尊崇者。自唐杨绾始请以《论语》、《孝经》、《孟子》兼为一经,未行,韩昌黎又推崇之。其后皮日休请立《孟子》为学科,其表略云:“圣人之道,不过乎经;经之降,不过乎史;史之降,不过乎子。不异道者,《孟子》也;舍是而子者,皆圣人之贼也。请废庄、老之书,以《孟子》为主,有能通其义者,其科选同明经。”则宋人之尊《孟子》,其端发于杨绾、韩愈,其说畅于日休也。日休又尝请以韩文公配享太学,则尊昌黎亦自日休始。

  ○五亩之宅《孟子》“五亩之宅”,注家二亩半在田,二亩半在邑之说,起于赵岐。岐又本汉《食贷志》,谓公田内以二十亩为庐舍。而《食货志》盖又因《梁传》:古者三百步为里,名曰井田,井田者九百亩〔原缺“亩”字〕,公田居一,公田为庐,井灶葱韭皆在焉。遂意公田既授民为庐,则邑中不宜尚有五亩,当是田与邑各半,故谓公田二十亩,八家分之,得二亩半为庐舍,而城邑之居亦二亩半也。然《孟子》一则曰五亩之宅,再则曰五亩之宅,《周礼》“宅田”注亦曰五亩之宅,并未有言二亩半之宅者,明是五亩为一宅矣。若邑中之宅仅二亩半,何不直言二亩半之宅乎?田中不得有木,既以二亩半为庐舍,则树桑不过邑中之二亩半,又何以云:“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乎?然则五亩之宅俱在邑中,所谓庐舍者,盖不过苫茅于垄间为憩息地,而非于公田中占其二亩半也。在《梁传》之说亦未尝无本。盖据《信南山》诗“中田有庐”谓公田在井之正中,而有庐在其内,明是以公田为庐舍。不知中田犹云田中耳,古人原有此倒用文法,非必田之正中也。自田而言,田中则为田内,自邑而言,田中并不过如是田间云尔,非必在田之中也。其下即云“疆场有瓜”,见此庐之近于疆场也。曰庐,则非宅可知也。曰有瓜,则不树桑可知也。且《七月》之诗云:“饣盍彼南亩”,曰“彼南亩”者,从乎邑而言之也。若田中既有二亩半庐舍,井灶葱韭皆具,又何必从邑中而往饣盍乎?若谓自庐饣盍至田,同此一井,庐与田相去几何,而犹烦饣盍乎?且妇子皆处庐供饣盍,将邑中之宅竟无人居守乎?又《孟子》谓“商助、周彻,其实皆什一”,若公田中分去二十亩,更何以云什一乎?将注所谓又轻于什一者,可果信乎否乎?以此数者参证,益知五亩之宅之在邑,而庐舍无二亩半之说矣。汉《食货志》云:春令民毕出在野,冬则毕入于邑。春将出民,里胥平旦坐右塾,邻长坐左塾,毕出然后归;入亦如之。其说本《尚书大传》,所谓春作时,上老平明坐右塾,庶老坐左塾,余子毕出,然后归,夕亦如之也。或者据此以为农夫毕出于田野,则宜有在庐饣盍饷之事。然曰里胥平明待农夫毕出然后归,夕亦如之,则每日晓出晚归,不宿于庐舍可知也。且饣盍饷必系妇子,若自庐饣盍田,则妇子应俱在庐舍,而上老之出民,但云余子毕出,而不及妇子,则妇子之不在庐舍可知也。田中无二亩半之庐舍,益可知矣。

  ○负戴《孟子》“不负戴于道路”注:负,任在背;戴,任在首。余童时甚疑之,盖习见内地人以肩挑也。及至滇、黔,始知苗倮担物,皆用小架负于背,架有两皮革,而以两臂挽之,架上又有形如半枷者,附于颈,而以皮条从后缚于额,以固其所担物;能负重行远,使之肩挑,则一步不能行矣。乃知负戴之实有其事也。然此乃苗倮所为,孟子何以知之?意当时中国人担物亦如此耶?

  ○伊尹割烹要汤“割烹要汤”注,但引《史记》伊尹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按战国以后,为此说者甚多,不特《史记》也。《庄子》:汤以庖人笼伊尹。《楚词。涉江篇》:伊尹烹于庖厨。《韩诗外传》:伊尹,故有莘氏僮也,负鼎操俎,调五味而立为相。《淮南子》亦言伊尹之负鼎。其言之最详者,莫如《吕氏春秋》,《具备篇》云:伊尹尝居于庖厨;又《本味篇》云:有亻先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中,献之其君,即伊尹也。长而贤,汤使人请之有亻先氏。有亻先氏不肯,汤乃娶妇于有亻先氏。有亻先氏喜,遂以尹为媵。汤乃祓之于庙,爝以火,衅以牺犭,设朝而见之。尹说汤以至味曰:“君之国小,不足以具之,为天子乃可具。”因言肉之美者有猩猩之唇、獾獾之炙之类,鱼之美者有洞庭之专、东海之面之类,菜之美者有昆仑之苹、寿木之华之类,和之美者有招摇之桂、越骆之菌之类,饭之美者有元山之禾、不周之粟之类,水之美者有三危之露、昆仑之井之类,果之美者有沙棠之实、云梦之柚之类,而非先为天子不可得而具。此所谓说汤之辞也。然当时诸说亦有不同者。屈原《离骚》云:缘鹄饰玉,后帝是飨。王叔师注:后,殷汤也;伊尹始仕,因烹鹄鸟之羹,修饰玉鼎,以事汤也。《天问篇》云:成汤东巡,有莘爰极,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水滨之木,得彼小子,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王叔师注:小臣,谓尹也;汤东巡,从有莘乞得尹,因得吉善之妃也。其解“水滨之木”数句则云:小子,谓尹也;尹母娠身,梦神女告之,见灶生蛙则急去。已而灶果有蛙,母遂东走,回顾其邑,尽为大水,母因溺死,化为空桑之林。水干后,有小儿啼,人取养之。既长有才,有莘氏恶其从木中出,因以媵女嫁于汤也。由吕氏之说,则有莘不肯以尹与汤,汤结以姻好,始以尹为媵也。由王氏之说,则有莘以其非人所生,故恶之以为媵也,以“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句观之,则吕说为是;以‘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句观之,则又王说为是。盖本无稽之事,言人人殊,固无从究其是非也。

  ○王良即伯乐王良以御赵简子得名,《孟子》所谓“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是也。《左传》:赵简子纳蒯聩于卫,邮无恤御,既战,简子曰:“吾伏呕血,鼓音不衰,今日我上也。”邮良曰:“我两引将绝而能止之,我御之上也。”是邮良即邮无恤也。而杜注邮无恤云:王良也。则邮无恤即王良也。《国语》简子如晋阳,以尹铎不堕垒,将杀之。邮无正进谏,简子悟,乃以免难之赏赏铎。伯乐与铎素有怨,至是铎以其赏如伯乐氏,曰:“子免吾死,敢不归禄?”是伯乐即邮无正也。而韦昭注邮无正云:即邮良也;邮伯乐云:邮无正之字也。然则《孟子》之王良,即《左传》之邮良、邮无恤,《左传》之邮无恤,即《国语》之邮无正,本一人,而伯乐则其字也。《汉书。王褒传》“王良执靶”注内张晏曰:王良,邮无恤,字伯乐是也。乃颜师古既知邮无恤、邮无正、邮良、王良为一人,而又以伯乐另为一人,何哉?

  ○市井市井二字,习为常谈,莫知所出。《孟子》“在国曰市井之臣”,注疏亦未见分晰。《风俗通》曰:市亦谓之市井,言人至市有鬻卖者,必先于井上洗濯香洁,然后入市也。颜师古曰:市,交易之处;井,共汲之所,总言之也。按《后汉书。循吏传》“白首不入市井”注引《春秋井田记》云:因井为市,交易而退,故称市井。此说较为有据。

  ○七八月之间旱“七八月之间旱”,朱注谓:周七八月,夏五六月。盖以战国时犹用周正也,不知春秋时列国已不用周正,而晋之用夏正又在列国之先(说见“春秋列国用夏正”条内)。魏自晋分,习用夏正已久。杜预记《汲冢纪年》书系魏哀王时人所作,以夏正为首,可见魏之用夏正固非一日也。魏用夏正,则《孟子》在魏对襄王所谓七八月者,即魏所用夏正之七八月,而非周之七八月可知。或谓夏正五六月,正系望雨甚殷,至七八月则非所急。不知处暑以后,禾苗将秀,其待雨更切于五六月。是《孟子》所谓七八月,即夏正也,而必以夏五六月释之,则未知魏久不用周正也。

  ●卷五○《史记》一班彪谓司马迁:序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卿士特起则曰列传。是盖以本纪、世家、列传为史迁创例。然《文心雕龙》云:迁取式《吕览》著本纪,以述皇王。则迁之作纪,固有所本矣。今按《吕览》十二月纪,非专述帝王之事,而《史记。大宛传。赞》则云:《禹本纪》言河出昆仑高五百里。又云:《禹本纪》及《山海经》所有怪物,予不敢言之也。是迁之作纪,非本于《吕览》,而汉以前别有《禹本纪》一书,正迁所本耳。又《卫世家。赞》云:予读世家言云云。则迁之作世家亦有所本,非特创也。惟列传叙事,则古人所无。古人著书,凡发明义理,记载故事,皆谓之传。《孟子》曰:于传有之。谓古书也。左、公、作《春秋传》,所以传《春秋》之旨也。伏生弟子作《尚书大传》,孔安国作《尚书传》,所以传《尚书》之义也。《大学》分经、传,《韩非子》亦分经、传,皆所以传经之意也。故孔颖达云:大率秦、汉之际,解书者多名为传。又汉世称《论语》、《孝经》并谓之传。汉武谓东方朔云:传曰: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东平王与其太师策书云:传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成帝赐翟方进书云:传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是汉时所谓传,凡古书及说经皆名之,非专以叙一人之事也。其专以之叙事而人各一传,则自史迁始,而班史以后皆因之。然则本纪、世家非迁所创,而列传则创自迁耳。叔皮乃以为皆迁创例,何耶?又迁书名《史记》亦有所本,古者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孔子世家》所谓“因史记作《春秋》”是也。

  ○《史记》二《史记。高祖本纪》先总叙高祖一段,及述其初起事则称刘季,得沛后称沛公,王汉后称汉王,即帝位后则称上。后代诸史皆因之。其实此法本于《舜典》,未即位以前称舜,即位之后,分命九官,即称帝曰。古时虽朴略,而史笔谨严如此。分命九官之前,初咨四岳,尚有一“舜曰”者,正以起下文“帝曰”之例,谓此帝乃舜也。又《顾命》康王未即位以前称子钊,即位后即称王,亦是此例。○《史记》三孔子无公侯之位,而《史记》独列于世家,尊孔子也。凡列国世家与孔子毫无相涉者,亦皆书“是岁孔子相鲁”,“孔子卒”,以其系天下之重轻也。其传孟子,虽与荀卿、邹忌等同列,然叙忌等尊宠处,即云:岂与仲尼菜色陈蔡、孟轲困于齐梁同乎哉!又云:卫灵公问阵,孔子不答;梁惠王谋攻赵,孟子称太王去,岂有意阿世苟合而已哉!皆以孔子、孟子并称,是尊孟子亦自史迁始也。○《史记》四《史记。淮阴侯传》全载蒯通语,正以见淮阴之心乎为汉,虽以通之说喻百端,终确然不变,而他日之诬以反而族之者之冤痛不可言也。班书则《韩信传》尽删通语,而另为通作传,以此语叙入通传中。似乎详简得宜矣,不知蒯通本非必应立传之人,载其语于《淮阴传》,则淮阴之心迹见,而通之为辨士亦附见,史迁所以不更立《蒯通传》,正以明淮阴之心,兼省却无限笔墨。班掾则转因此语而特为通立传,反略其语于《韩信传》中,是舍所重而重所轻,且开后世史家一事一传之例,宜乎后世之史日益繁也。又如冒题遗吕后书至秽亵,《史记》不载,为本朝讳也。班书则缕述之,并报书之丑恶亦详录不遗,其无识更甚。迁之优于固,岂特在文字间也!惟《史记》不立《楚怀王孙心传》,殊为缺笔。陈涉已世家矣,项羽已本纪矣,心虽起牧羊,然汉高与项羽尝北面事之,汉高之入关实奉其命以行,后又与诸侯王共尊为义帝,而汉高之击项羽也,并为之发丧,则心固当时共主。且其人亦非碌碌不足数者,因项梁败于定陶,即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因宋义预识项梁之将败,即拜为上将军;因项羽残暴,即令汉高扶义而西;及汉高先入关,羽以强兵继至,亦居灭秦之功,使人报心,心仍守先入关者王之之旧约,而略不瞻徇。是其智略信义亦有足称者,非刘圣公辈所可及也,自当专立一传。乃《史记》逸之,岂以其事附见项羽诸传中,故不复叙耶?然律以史法,究未协也。班史但改陈胜、项羽为列传,而怀王心亦遗之,终属疏漏。《后汉书》列更始诸传,《明史》列韩林儿、郭子兴诸传,较为周密矣。○《史记》五《史记。尧纪》全取《尧典》成篇,《舜纪》用《舜典》及《孟子》,《禹纪》用《禹谟》、《禹贡》及《孟子》。其《自叙》谓择其言尤雅者,故他书不旁及也。又如周穆王西巡见西王母之事,《周本纪》不载,而于赵造父之御见之,亦见繁简得宜。然其中亦多有抵牾者。《舜纪》云:父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顺事父及后母与弟。下文又云:舜,冀州之人也,父顽、母へ、象傲,皆欲杀舜。其文法不太复乎?尧使九男二女事舜,在四岳荐舜之后,而四岳之荐,则以其“克谐以孝,,不格奸”,是其时顽父、へ母、傲弟已皆底豫矣,岂复有使之完廪、浚井,谋杀其身、分其财、夺其妻之事?乃徒以《孟子》书有此语,遂曲为附会,则仍未见其能择也。尧既亲睦九族矣,据《史记》所叙世次,则舜乃尧之族孙,尚在五服之内,乃并不收恤,而致其陶渔耕稼,所谓睦族者安在耶!且族中有此圣德之子孙,而尧竟不知,反待四岳之荐。知人则哲之帝尧,何至若此耶?《左传》:自幕至于瞽叟无违命。《国语》:幕能帅颛顼者,有虞氏报焉。则舜之先有名幕者,而《史记。舜本纪》无之。又《左传》少康逃奔有虞,虞思妻以二姚。注云:思,舜之后也。则舜之后在夏时有封于虞者。《左传》:舜置德于遂。注谓殷封舜后于遂,则舜之后在殷时有封于遂者。子产曰:昔虞阏父为周陶正,武王以元女大姬妻其子胡公,则胡公满之父也。而《史记。陈世家》皆不载。又如契、稷,皆帝喾子也,契至纣四十三世,而稷至文王仅十五世。伊尹相汤,汤七传至太戊,而伊尹之子陟乃为太戊相。此皆讹舛之显然者。刘知几谓《史记》周以上多阔略无体统,秦、汉以下始条贯有伦。信然!盖上古之事荒远难稽,史册所垂已残缺失次,而必以意为贯穿附会之,自多窒碍也。不特此也,刘累以扰龙事孔甲,语本荒幻,乃载之《夏本纪》。而夏时有穷后羿篡帝相而代其位,羿又为寒浞所杀,浞二子浇、殪,一封于过,一封于戈,夏臣靡起兵灭浞而立少康,事见《左传》。此《夏本纪》所必当载者,乃反无一字,仅于《吴世家》伍子胥语中见之,而但云:有过氏灭帝相,少康奔于有虞,以一成一旅中兴复位。则又遗却后羿篡相一事。且《左传》羿篡位后,帝相尚依斟灌、斟,及寒浞杀羿,因羿室而生浇,浇已长大能用兵,始伐二斟而灭相。相之妻后缗方娠,逃归于有仍,生少康,少康既长,乃灭浇等。则自羿篡位至少康复国,凡数十年,而本纪但云“仲康崩,子相立。相崩,子少康立”,何也?《商本纪》:汤曰:“吾甚武。”乃自号曰武王。此与尉佗自称南越武王何以异?《周本纪》:武王伐纣,纣奔鹿台自燔。武王至其死处自射之,三发而后以轻剑击之,以黄钺斩纣头,悬于太白之旗。此虽刘裕、朱温之徒尚不出此,而武王为之乎?《甫刑》谓穆王享国百年,《史记》谓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左传》:晋献公之子九人,《国语》亦云:同出九人,惟重耳在,而《史记。晋世家》则曰八人。鞍之战,《左传》克欲以萧同叔子为质,而《史记》则以为萧同侄子。皆不符合。赵武之母庄姬,《左传》注以为晋景公姐,而《史记》则以为成公姐。按成公,景公父也,景公立十七年始有杀赵同、赵括之事。若系成公姐,其时当已五六十岁,尚能生遗腹子乎?《吴世家》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边邑之处女争桑,二女家怒相灭,两国边长遂起兵相攻,《伍子胥传》亦言两女子争桑。而《楚世家》则曰吴边邑卑梁与楚边邑钟离小童。争桑一事也,而或云女子,或云小童。且《吴世家》则以卑梁属楚,《楚世家》则又以卑梁属吴。又《楚世家》: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下令国中,敢谏者死。伍举进曰:“有鸟三年不蜚不鸣,何也?”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于是诛数百人,进数百人,而国大治。《滑稽传》又以为齐威王即位荒乱,左右莫敢谏,淳于髡进曰:“国中有大鸟,三年不蜚不鸣,何也?”王曰:“不蜚则已,蜚则冲天;不鸣则已,鸣则惊人。”于是朝诸县令,赏一人,诛一人,而国大治。此又一手所著书,而以一事系之于两人者。《淳于髡传》末云:其后百馀年,楚有优孟。孟乃楚庄王时人,在淳于髡前二百馀年,反云孟在髡后百馀年。又子贡已列《孔子弟子传》矣,而《货殖传》又列之。淳于髡已列《孟子、荀卿传》矣,而《滑稽传》又列之。此又皆文之失检者。盖史迁网罗旧闻,仅编辑成书,未及校勘,是以尚多疏误。观于景、武二纪及《礼书》、《乐书》、《汉兴以来将相年表》、《日者》、《龟策列传》、《三王世家》并《傅靳列传》,俱未卒业,元、成间,褚少孙始补成之,则《史记》本未为完书也。

  ○伯益、伯翳一人《史记》伯益佐禹,而《秦本纪》秦之先大业,娶妇华,生大费。大费佐禹平水土,辅舜驯鸟兽,舜妻以姚之玉女,是曰伯翳,而不言伯益。是以后人皆以伯翳、伯益为二人。然使佐大禹平水土者另有柏翳一人,则《尚书》载之,当与稷、契、皋陶同列,乃《尚书》所载有伯益,无柏翳,而伯益作虞,其职在若上下草木鸟兽,与《史记》所云驯鸟兽者适相吻合。则《史记》平水土驯鸟兽之柏翳,即《尚书》若上下草木鸟兽之伯益无疑。惟《史记》之大费不于《尚书》。胡应麟据《汲冢书》有费侯、伯益之语,则大费乃伯益之封国。《史记》既云大费即柏翳,而伯益实封于费,可见柏翳即伯益也。又按《国语》:嬴,伯翳之后也。韦昭注:即伯益也。《汉书。地理志》又曰:秦之先为伯益,佐禹治水,为舜虞官。则伯翳、伯益之为一人,尤明白可证。盖翳与益声相近之讹也。《路史》以伯翳、伯益为二人,谓翳乃少昊后,皋陶之子;益乃高阳之第三子ㄨ岂攵。金仁山则云:伯翳即伯益,秦声以入为去,故谓益为翳也。若以伯翳为皋陶之子,则楚人灭蓼之时,秦方盛于西,臧文仲安得云“皋陶、庭坚不祀忽诸”乎?又以益为高阳之子,则夏启时应二百馀岁,禹又何从荐之?是仁山亦以翳、益为一人也。

  ○赵氏孤之妄《春秋》:鲁成八年,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左传》谓:赵婴通于赵朔之妻庄姬,赵同、赵括放诸齐,庄姬以婴之亡,故谮同、括于晋景公,曰将为乱,公乃杀之。武(赵武也,庄姬子)从姬氏畜于公宫,以其田与祁奚。韩厥言于公曰:“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惧矣。”乃立武而返其田焉。《左传》叙赵氏孤之事如此而已。《国语》:赵简子之臣邮无恤进曰:“昔先主少罹于难,从姬氏畜于公宫。”智伯谏智襄子亦曰:“赵有孟姬之谗。”又韩献子曰:“昔吾畜于赵氏,孟姬之谗,吾能违兵。”是皆谓庄姬之谮杀同、括,并无所谓屠岸贾也。里克杀夷齐、卓子时,曾令屠岸夷告重耳,欲立之。屠岸之姓始见此,其后亦未见更有姓屠岸之人仕于晋者。即《史记。晋世家》亦云:景公十七年,诛赵同、赵括,族灭之。韩厥言赵衰、赵盾之功,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氏后,复与之邑。是亦尚与《左传》、《国语》相合,无所谓屠岸贾也。乃于《赵世家》忽云:屠岸贾为景公司寇,将诛赵氏,先告韩厥。厥不肯,而阴使赵朔出奔。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氏。”贾果杀朔及同、括、婴齐。朔之妻,成公姐,有遗腹,走匿公宫。后免身,贾闻公,又索于宫中。朔妻置儿裤内,不啼,乃得矣。朔之客程婴、之孙杵臼恐贾复索,杵臼乃取他儿,伪为赵氏孤,匿山中,使婴出,率贾之兵入山杀之,并及杵臼。而婴实匿赵氏真孤。十五年,韩厥言于景公,立之为赵氏后,即武也。武与婴乃杀贾,亦灭其族。而婴亦自杀,以报杵臼于地下。按《春秋》经文及《左》、《国》俱但云晋杀赵同、赵括,未尝有赵朔也。其时朔已死,故其妻通于婴,而同、括逐婴。《史记》谓朔与同、括、婴齐同日被杀,已属互异。武从姬氏畜于公宫,则被难时已有武,并非庄姬入宫后始生,而《史记》谓是遗腹子,又异。以理推之,晋景公并未失国政,朔妻乃其姊也,公之姊既在宫生子,贾何人,辄敢向宫中索之,如曹操之收伏后乎?况其时尚有栾武子、知庄子、范文子及韩献子共主国事,区区一屠岸贾,位非正卿,官非世族,乃能逞威肆毒一至此乎!且即《史记》之说,武为庄姬所生,则武乃赵氏嫡子也。而《晋世家》又以为庶子。《晋世家》:景公十七年,杀同、括,仍复赵武邑。晋《年表》于景十七年亦言复赵武田邑。而《赵世家》又谓十五年后,则其一手所著书已自相矛盾,益可见屠岸贾之事出于无稽,而迁之采摭荒诞不足凭也。《史记》诸世家多取《左传》、《国语》以为文,独此一事全不用二书而独取异说,而不自知其牾,信乎好奇之过也!

  ○宰我与田常作乱之误《史记》及《孔子家语》俱云宰予为临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则宰予盖尝助逆者。及阅《吕氏春秋》,与《左传》相印证,乃知非宰予事,而传闻之误谬也。《吕氏。慎势篇》云:齐简公有臣曰诸御鞅,谓公曰:“陈常与宰予甚相憎,若相攻则危上矣,愿君去其一人也。”简公弗听。未几陈常果攻宰予,即简公于庙。简公叹曰:“吾不用鞅之言,至于此。”亦见《淮南子。人间篇》。而《左传》:哀十四年,齐简公之在鲁也,阚止有宠焉,及归即位,使为政。陈成子惮之。诸御鞅谓公曰:“陈、阚不可并也,君其择焉。”弗听。子我(杜注:阚止字也)逢陈逆杀人,遂执之。陈氏使逆伪病,而遗以酒肉,使醉守者,而杀之以逃。成子兄弟四乘如公宫,子我在幄,出迎之。成子入,闭子我于门外。公执戈将击陈氏,太史子余曰:“非不利也,将除害也。”子我归,属徒攻闱,不克,乃出奔,陈氏追而杀诸郭。陈桓(即田常)遂执公于舒州,公曰:“吾早从鞅之言,不及此。”二书所载同一事也,而一以为阚止,一以为宰,则以阚止字子我,宰予亦字子我,故吕氏遂误以此事属之宰予。而《史记》及《家语》并不知其详,又以为宰予与田常作乱而夷族。辗转传讹,正如钟盘烛之递误,竟使名贤横被诬蔑,成千古之冤狱。由此以观,则《韩非子》所云宓子贱不斗而死于人手,《韩诗外传》所云柳下惠杀身以成信,皆战国以后误传之词,非实事也。

  按田常杀子我一事,《史记》于《齐世家》则全田《左传》原文,应亦知子我之即阚止矣。而于《田齐世家》则又以阚止为监止,以子我为监止宗人,下又云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监止。是史迁既误阚止、监止为两人,又误阚止、监止、子我为三人,宜乎以子我为宰予也。然即以子我为宰予,则宰予之死亦以攻田常不克而被杀,非党于常也。乃《宰予传》何以又云与田常作乱?益可知《史记》追叙战国以前之事,牾舛谬,多不可信矣。(又按《史记》李斯上书二世,言田常为简公臣,布惠施德,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东坡志林》引之,以证《弟子传》宰予与田常作乱之误,谓李斯乃荀卿弟子,去引子不远,所引宜得其实云。此亦但明宰予之非党于田常,而不知宰予本无被杀之事也。)

  ○齐王伐燕之误齐伐燕一事,孟子手自著书,以为齐宣王,此岂有错误?乃《史记》则以为王,遂致后人纷纷之疑。按《国策》“韩、齐为与国”篇:燕哙以国与子之,国中大乱,适秦、魏伐韩,田臣思曰:“秦伐韩则楚、赵必救,而齐可以乘燕之乱,是天以燕赐我也。”齐王乃起兵攻燕,三十日而举燕。此篇所言齐王,尚未确指宣王,而“燕王哙即立”篇则明言子之之乱,储子劝齐宣王因而仆之,并载孟子劝王伐燕之语,宣王因令章子将五都兵伐之。是伐燕之为宣王无可疑也。《史记》所以系之王者,则以王之走死,实因乐毅伐齐。而乐毅之伐齐,实因齐破燕,而为燕昭王报怨。想齐伐燕与燕破齐之事相距不甚远,而王在位二十九年,燕、齐相报不应如是之久,故不得不以伐燕为王。不知此亦在《国策》,特史迁未详考耳。《国策》言齐破燕之后二年,燕昭王始立。又“昭王筑宫事郭隗”篇言:昭王与百姓同甘苦二十八年,然后以乐毅为将,破齐七十余城。是齐破燕至燕破齐之岁相去本有三十馀年,则破燕者宣王,而为燕所破者王,《国策》原自明白。盖宣王破齐之后,不久即卒,王嗣位二十九年,乃为燕所破,计其年岁,正与齐昭二十八年数约略相符。史迁漫不加考,故于《燕世家》则云:子之之乱,孟子谓王曰:“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将兵伐之。而《田齐世家》则宣、两王俱不载伐燕之事,忽于王二十九年突出乐毅为燕伐齐一段,可见史迁并未细核年岁,遂难于叙次,强以系之王,而不知《国策》之文原自与《孟子》相合也。况将兵之章子,即匡章也。匡章在威王时已将兵伐秦,若如《史记》所云,则历威王三十六年、宣王十九年、王二十六七年,其人不且历宦八九十年乎?有是理乎?(《通鉴》以《史记》所载与《孟子》不合,乃以威王、宣王之卒各移下十年,谓伐燕系宣王十九年事。然宣王在位仅十九年,而燕人立太子平又在伐燕后二年,则燕畔仍在王时,与《孟子》所记宣王惭于孟子之语不合。故顾宁人又谓,当以宣王之卒再移下十二三年。此说更属武断。古国君在位之年,岂后人可凭空增损?总由于不曾留意燕昭即位二十八年始报怨一语,遂有此纷纷也。以此一语为据,则《孟子》所记宣王伐燕正是实事,而《史记》移为王之误自不待言,并无俟诸家之强移年岁矣。)

  ○楚、汉五诸侯《汉高纪》:帝初定三秦,出关,劫五诸侯兵,东伐楚。应劭注:五诸侯,雍、翟、塞、殷、韩也。如淳曰:塞、翟、魏、殷、河南也。韦昭曰:塞、翟、韩、殷、魏也。颜师古则谓诸说皆非,是年十月常山王张耳、河南王申阳、韩王郑昌俱降,三月魏王豹降,又虏殷王,则五诸侯常山、河南、韩、魏、殷也。其时雍王章邯尚被围于废丘,必不在五诸侯之数也。吴仁杰又谓,是时诸侯降汉者凡七:河南王申阳降,殷王司马被掳,皆以其他为郡;韩王郑昌降,以其国封韩王信;张耳脱身归汉,初无兵从,皆不得与五诸侯之数。惟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降汉后即以兵从。而《魏豹传》:汉定三秦,豹即以兵属汉,从击楚于彭城;《韩王信传》:信击降郑昌,遂封信为韩王,亦以兵从。陈余虽不亲至,而汉遗以伪张耳头,即遣兵从击楚。是五诸侯者,乃塞、翟、韩、魏及陈余所遣兵也。颜、吴二说相较,吴说似更为有据。然塞王欣、翟王翳既降后,即以其地置陇西、北地等郡,与申阳、郑昌等同,非仍使之王其地,则不得尚谓之诸侯也。且彭城败后,二王即走降楚,则其在汉军中并未必将兵。而《淮阴侯传》云:汉定三秦,出关,收魏、河南、韩(即郑昌)、殷(即司马)王,皆降,合齐、赵共击楚彭城。五诸侯内又有齐、赵矣。然则汉所劫五诸侯,乃魏、河南、韩、齐、赵也。至《项羽赞》云: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吴仁杰亦未见分晰。按羽本纪,救赵时但云诸侯军救巨鹿者十余壁,而不言何国,惟《陈余传》谓是时燕、齐、楚皆救赵,羽既破秦兵,自必并此诸军皆将之,然仅燕、齐及赵三国耳。若灭秦后,所封诸侯凡十八九人,则又不止五诸侯。盖羽所将五诸侯,当以六国后已立为王者为断。当羽救赵引兵西入秦时,韩王成未从,其从入关者,魏王豹亲自引兵,燕王韩广遣其将藏荼,赵王歇遣其相张耳,齐亦有将田都,此四国在五诸侯数内无疑。其一则别有齐王建之孙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兵降羽,封为济北王,此乃田齐之嫡孙,当亦在五诸侯之列也。然则是时田荣虽背楚,而羽所将五诸侯,齐实有其二也。

  ○三户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苏林曰:但有三户在,其怨深足以亡秦也。凌以栋及项羽使蒲将军引兵渡三户,击破秦兵,遂以南公所云三户为地名,殊太泥矣。曰“虽三户”,以见其人之少,犹将报怨破秦兵也。所渡之三户,颜师古注在邺西三十里,若南公所云三户即是此地,楚之遗民安得在邺西哉?又按《左传》赵孟命士蔑执蛮子以界楚师于三户,杜注今丹水县北有三户亭,此又另一地也。

  ○广武楚、汉之时。地有两广武。汉王、项羽相与临广武之间而语,此广武在荥阳,孟康曰:荥阳筑西城相对,名曰广武,在敖仓西,三宝山上是也。韩王信惧诛,逃入匈奴,与冒顿谋攻汉。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余骑屯广武以南至晋阳。又《娄敬传》:上以敬言匈奴不可击,以为妄言阻军,乃械系敬至广武。此广武在晋阳,《汉书。地理志》太原郡有广武县是也。《后汉书》周党及王霸皆太原广武人。《杜茂传》:诏茂屯田晋阳广武,以备胡寇。此晋阳之广武也。

  ○司马贞《史记索隐》《史记》: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索隐》曰:高祖大度,既酤饮,则雠其数倍价也。按雠仇与售同,卖物受直也,武负、王媪皆酒家,每值高祖酤饮,则人竞买之,其获利较倍于常也。宣帝少时从民间买饼,所从买家辄大雠,正与此相类。盖《高祖本纪》自泽陂遇神至芒砀云气,皆记高祖微时符瑞,而此特其一端耳。《索隐》乃谓酤饮而偿厚价,则下文“折券”句又何说也?又沛公略南阳郡,南阳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夜引兵从他道还,更旗帜,黎明围宛城三匝。《索隐》曰:黎,犹比也,谓比至天明也。此盖本徐广《音义》。《史记》:如意死,黎明,孝惠帝出猎还。《音义》云:黎,比也,将明之时也。按黎,黑也,黎明犹《书》所云“昧爽”,《诗》所云“昧旦”耳。《楚汉春秋》:上攻宛,匿旌旗,人衔杖,马束舌,鸡未鸣,围宛城三匝。夫曰鸡未鸣,正将明而尚晦之候也。《索隐》必援徐广说训为比字,亦固矣。又《惠景间侯者年表序》:诸侯子弟若肺腑。《索隐》曰:[A081]可,木札也;付,木皮也。喻人主疏末之亲,如札出于木、皮附于树也。据此,则肺腑之义如中山王所云“葭莩”及蔡邕《独断》所云“瓜葛”也。然《魏其武安侯传》“得为肺腑”,《索隐》曰:如肝肺之相附也,则又与前注自相矛盾矣。按史文本作肺腑,而转肺为[A081],转腑为付,释之以木札树皮,反失之穿凿矣。

  ○《汉书》《史记》通记古今人物,与专记一代之史不同,故立《陈涉世家》、《项羽本纪》,盖已编作列朝之事也。然尊羽为纪,冠于本朝帝王之上,究属非体,陈涉王数月而败,身死无子,亦难列为世家。班书陈、项俱改为列传,诚万世不易之体例。又《史记》于《高祖本纪》后即继以《吕后纪》,而孝惠御极七年,竟不书。虽其时朝政皆出于母后,然《春秋》于鲁昭公之出奔,犹每岁书“公在乾侯”,岂有嗣主在位,又未加庐陵王之遭废,而竟删削不载者!班书补之,义例精矣。《史记》鸿门宴樊哙入卫沛公一事,叙在《项羽纪》,而哙本传转稍略。班书则详于哙传,而羽传从略。以哙之功,宜叙哙传,且省两处复叙也。齐悼惠王肥入朝,吕后以鸩酒令其为寿,将毒之,孝惠欲与俱起为寿,吕后恐,乃自起反卮。赵幽王友以诸吕女为后,不爱,爱它姬,诸吕女诉之吕后,遂召王饿死。此二事《史记》皆详叙《吕后本纪》,欲以著吕后之忍,班书则各叙于齐、赵本传,亦较为得法。盖著作之事,创者难而踵为之者必更精审也。然固亦有疏漏者。《项籍传》:田荣怨楚,乃自立为齐王,予彭越将军印,令反梁也。是彭越之印,荣所予也。而《彭越传》则曰齐王田荣叛项王,汉乃使人赐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则又以为汉予之印矣。《项籍传》:项梁使使趣田荣发兵,共击章邯。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我乃发兵。”梁曰:“田假与国之王,穷来归我。”乃不忍杀。则项梁之言也。而《田儋传》乃载楚怀王曰:“田假与国之王,穷而来归,杀之不谊。”则又属怀王之言矣。齐哀王起兵诛诸吕,使祝午绐琅牙王泽至齐,而阴令午发其国兵将之。泽不得反国,乃说齐王,愿先入长安,与诸大臣议立齐王为帝,齐王乃资送之至长安。是起兵始于齐哀王,泽为所欺,始设计入长安也。《泽传》又云:太后崩,泽曰:“帝少,诸吕用事,诸刘孤弱。”引兵与齐王合谋而西,至梁,闻灌婴屯荥阳,泽还兵备西界,遂驱至长安,则又似起兵由泽始事矣。《吴王濞传》:七国反,周亚夫至雒阳,问计于邓都尉。都尉教以以梁委吴,但轻兵绝其粮道,使吴梁、相敝,乃以全力制之,亚夫未从其策。是以梁委吴之计,亚夫至雒阳后遇邓都尉始定也。而《亚夫传》则谓,亚夫初受命,即请于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许之。是此策亚夫出长安早定于胸中,不待至雒问邓都尉矣。按吴、楚尽锐攻梁、梁求救亚夫,亚夫不往。梁上书言天子,天子诏亚夫往救,亚夫仍守便宜。自非先奏帝,其敢抗诏旨乎?则以梁委吴之计,当是亚夫早定,而《吴王濞传》所云问计于邓都尉者,不免岐互也。《武帝本纪》:元光元年策贤良,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按仲舒对策在建元之初,并不与公孙弘同时。本纪所云亦误。《平当传》云:汉兴,韦平、平父子至宰相。按绛侯周勃相文帝,其子条侯亚夫相景帝,亦父子宰相也,班氏何以忘之?武帝陈皇后废,以百金奉司马相如,相如为后作《长门赋》以悟帝,后复得幸。此事宜载之《陈皇后传》,而竟不书。钩弋夫人被遗送狱,夫人叩头,帝曰:“趣行,汝不得活!”正见帝惩吕后之祸,刚决如此,宜载之《钩弋夫人传》;亦竟不书,但云有过谴死。《史记。酷吏传》赵禹、张汤、义纵同传,故《汤传》末书“禹免官后十馀年卒于家”,见禹之用法尚平也,《纵传》末书“后一岁张汤亦死”,见汤与纵之酷相似也。《汉书》既从张汤另入列传,不在酷吏内矣,乃《纵传》未仍云“后一岁张汤亦死”。有何来历照应耶?又《史记》不专记汉事,故古今人物3胪列不遗,班氏既作《汉书》,则所记皆汉事也,乃班昭续之,又作《古今人表》,何也?其所列人品等第更多未当。张晏曰:老子玄默,仲尼所师,文伯之母,达于典礼,乃在第四。田单以孤城复全齐,鲁连之忽于荣利,蔺子之伸威于秦,退让廉颇,乃皆在第五。而大姬巫怪,好祭鬼神,寺人孟子,怨刺作诗,乃反在第三。其馀纷错,更不可胜数。《货殖传》范蠡、子贡、白圭皆非汉人也,乃亦仍《史记》之旧,一并列之,安所为《汉书》耶?此实班书第一蛇足也。又王莽篡位,班书不列入本纪,而别为《莽传》,附于卷末,固是。但其体例仍似本纪叙事。后汉张衡以为《莽传》但应载篡事,至于编年纪月,宜为《元后本纪》,此亦创论。然元后没后,莽尚未败,则宜何书?衡又以为宜以更始之号建于光武之前,似直欲为更始作本纪者,此却谬论。愚谓是时并不必立《元后纪》而立《孺子婴本纪》为是,孺子婴被更始所杀之岁,即光武建元建武之岁,年月略无空缺,更不烦防《史记》秦楚之际特立年月表也。(余既创此论,自以为得作史之法,及阅《文心雕龙》,有云:子宏虽伪,要当孝惠之嗣,孺子诚微,安继平帝之体。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哉!则谓《王莽传》宜改作《孺子婴纪》,实有先获我心者。惟孝惠后当立《子宏本纪》之说,则不达于理。子宏既非刘氏子,安得舍真母后而反纪伪主耶!)

  后世修史,遂成官书。古时如司马迁、李延寿之类,则自作一家著述。班彪改《史记》为《汉书》,亦是私史。至其子固欲续成其业,为人所告,诬以私改国史。明帝取其书,阅而善之,乃使固终成前所著。是《汉书》已属官书矣。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就。和帝又诏其妹昭续之,又令马融兄续继昭成之。是续《汉书》不特班昭,又有马续矣。至其体例删去世家而存纪、传,陈胜、项籍俱入列传中,此皆班彪所定,非固所为也。见彪本传。

  ○汉高祖有后母《汉书。高祖纪》:十年夏五月,太上皇后崩。秋七月癸卯,太上皇崩,葬万年。如淳曰:《王陵传》楚取太上皇及吕后为质,不见有母也。高祖五年追尊母媪为昭灵夫人。《汉仪注》:高帝母兵起时死小黄北,后于小黄作陵庙。以此推之,不得有太上皇后崩也。晋灼亦曰:五年已追尊先媪,明其已亡,此云“夏五月太上皇后崩”,八字衍文也。按《史记》高祖十年春夏无事,七月太上皇崩,葬栎阳(即万年邑),则《汉书》“夏五月太上皇后崩”八字衍文无疑。荀悦《汉纪》则五月无“后”字,七月无“崩”字,乃是“夏五月太上皇崩,秋七月太上皇葬万年”耳,此尤明白,可见高祖无太上皇后也。然李奇曰:太上皇后,高祖后母也。按《史记。项羽本纪》:羽取汉王父母妻子于沛,置之军中为质。及鸿沟之约,羽又归汉王父母妻子。虽父母妻子者不过家属泛词,然果无母,则何必曰父母乎?陆机作《汉高祖功臣颂》亦云:侯公伏轼,皇媪来归。谓侯公说羽,乃以其父母归也。又《楚元王交传》:交,高祖同父弟也。师古曰:言同父而不言同母者,异母弟也。然则太公是时盖有后妻矣。为质于楚军时,必与太公同在军中,故曰项王取汉王父母为质也。十年夏五月,太上皇后崩,盖即此后母也。《史记》于《王陵传》但言太上皇及吕后者,明此二人乃高祖所急,故不书馀人。于《项羽传》书取汉王父母妻子者,统而言之,以纪其实也。(又《史记》、《汉书》俱不载高祖之父太公字名,按《后汉书》章帝建初七年西巡,祠高庙,遣使祠太上皇。注:高祖父也,名,一名执嘉。又司马贞《史记索隐》谓高祖母温氏,此即昭灵夫人也。)

  ○《史记》阙文,《汉书》衍文《史记。赵世家》:成侯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邯郸,赵都也,都既失,则君托迹何所?楚昭王之失郢也,书其奔陨、奔随。齐王之失临淄也,书其奔卫、奔鲁、奔莒。今两年之内不书成侯在何所,此缺文也。《汉书》:景帝中元三年正月,皇太后崩。谓是景帝母窦太后耶,则崩于孝武之世,而非景帝时也;谓是景帝废后薄氏耶,则不当云太后,且废后死不书也。则此“皇太后崩”四字衍文也。《司马相如传》“其为祸也,不亦难矣”,“亦”字衍文。《刘向传》“上欲用向,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上“不”字亦衍文也。

  ○《汉书》古本《汉书》尚有古本,今所传非其旧也。《南史。刘之遴传》:梁鄱阳王范得班固《汉书》真本,献昭明太子。太子使之遴及张缵、到溉、陆襄等参校,与令本异者数十处。其大略云:古本《汉书》称“永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己酉郎班固上”,而今本无上书之年月日。又按古本《叙传》号为《中篇》,今本称为《叙传》。又今本《叙传》载班彪事行,而古本云彪自有传。又今本纪及表、志、列传不相合为次,而古本相合为次,总成三十八卷。又今本《外戚》在《西域》后,古本《外戚》次《帝纪》后。又今本高五子、文三王、景十三王、孝武六子、宣元六王杂在诸传中,古本诸王悉次《外戚》下,在《陈、项传》上。又今本《韩、英、彭、卢、吴》述云:信惟饿隶,布实黥徒,越亦狗盗,芮尹江湖,云起龙骧,化为侯王。古本述云:淮阳毅毅,伏剑周章。邦之杰子,实惟彭英。化为侯王,云起龙骧。又古本第三十七卷解音释义,以助雅诂;今本无此卷云。按《萧琛传》,此古本《汉书》乃琛在宣城,有北僧南渡,惟赍一葫芦,中有《汉书叙传》。僧曰:“三辅耆者相传,以为班固真本。”琛固求得之,其书多有异今者,文字非隶非篆,琛甚秘之,乃以饷鄱阳王。则此古本《汉书》本琛得之于北僧,以饷鄱阳王,王又转献昭明太子者。所云今本,盖即梁代所行,与今刻不异。至其改古本为今本,不知起于何时,盖即其妹续成时所重为编次耳。宋景文校刻时,其所校旧本内尚有“曹大家本”,卷帙文字皆与今同,则今本即曹大家所定无疑也。

  ○颜师古注《汉书》颜师古注《汉书》,考核固详,然亦有纰缪者。《韩信传》: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师古曰:直带一剑,更无余资。此特因上文历叙信贫况,遂从而为之说耳。按许氏《说文》:杖,持也。然则《信传》之杖剑,与《张耳传》之杖马,《苏武传》之杖节牧羊,不过同一执持之义也。又《赵充国传》:两府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安国至,斩先零诸豪三十馀人,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余级。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恐怒无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所谓恐怒无所信乡者,诸羌以安国肆威,皆恐惧愤怒无所信从归向,遂激而成旅拒之变耳。《王莽传》:五威将师出,改句町王以为侯,王邯怨怒不附。正与此相类。师古注乃谓:诸羌恐中国泛怒,不信其心而纳向之。其解抑何迂曲乎?又《萧望之传》:萧育为茂陵令,会课第六,而漆令郭舜殿,见责问。育为之请,扶风怒。及罢出,传召育诣后曹,当以职事对。育径出曹,书佐随牵育,育案佩刀曰:“萧育杜陵男子,何诣曹也!”此乃萧育自负之词,不能承顺上官,诣曹琐琐,犹孔文举谓曹操曰:“孔融鲁国男子,明日便当拂衣去。”韦孝宽谓祖︔曰:“孝宽关西男子,必不为降将军!”语气正相类耳。师古注乃谓:育自言欲免官而去,便是杜陵一男子,何须召我诣曹乎?觉转失语气矣。男子之称固有作无位之人之称者,如《后汉书。杨震传》河间男子赵腾,《晋书。忠义传》吴兴男子沈劲,然不可概论也。又《赵禹传》禹为人廉倨,公卿相造请,终不行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此不过谓公卿有来谒者,禹终不往答也。师古注乃曰:以此意告报公卿。是竟以“报谢”二字属下句,谓禹自明此意于公卿间矣,不亦太迂远乎!又《路温舒传》:元凤中,廷尉光以治诏狱,请温舒署奏曹掾,守廷尉史。张晏曰:光,解光也。按《百官公卿表》昭帝元凤六年廷尉李光。此即举温舒为掾史者也。若解光者,哀帝初以明经通灾异得幸(见《孝寻传》),后为司隶,尝奏赵昭仪贼害王子,又劾王根、王况,其去元凤时已六十馀年,亦不闻其为廷尉也。张氏之解亦误。

  ○班书、颜注皆有所本葛洪云:家有刘子骏《汉书》百余卷,歆欲撰《汉书》,编录汉事,未得成而亡,故书无宗本,但杂记而已。试以考校班固所作,殆是全取刘书,其所不取者二万余言而已。王鏊因推论之,谓班书实史才,然其他文如《文选》中所载多不称,何其长于史而短于文?及观葛洪所云,乃知《汉书》全取于歆也。《新唐书》:颜游秦,乃师古之叔,尝撰《汉书决疑》,师古注《汉书》,多取其义。许观因追论之,谓游春(许观谓游春)所作《决疑》十二卷,时称大颜;师古为太子承乾注《汉书》,尽取其义。是师古注,实游春注也。按古人著述,往往有先创者不得名,而集之者反出其上,遂因以擅名者,固不特此二书也。《北史》:萧该撰《汉书音义》,又有包恺,亦精《汉书》,学者以萧、包二家为宗。《新唐书。姚班传》:班祖察撰《汉书训纂》,后之注《汉书》者往往窃其文为己说,班乃著《绍训》以发明之。是唐以前注《汉书》者已多,并不止游秦也。师古同时又有刘伯庄、刘讷言及秦景通兄弟,皆名家。景通,晋陵人,与弟俱精《汉书》,时号大秦君、小秦君,学《汉书》者非其所授以为无法。此又师古同时之精《汉书》者也。又房玄龄以师古注太繁,令敬播撮其要为四十篇,后王勃以师古注多误,又作《指瑕》以摘其失。

  ○《后汉书》一《后汉书》撰述家最多,是以范蔚宗易于藉手。其先有班固、陈宗、尹敏、孟冀作《世祖本纪》,及光武时功臣列传。后有刘珍、李尤杂作建武以后至永初间纪传,伏无忌、黄景又奉命作诸王、王子恩泽侯、单于、西羌、《地里志》,边韶、崔、朱穆、曹寿又作《皇后外戚传》、《百官表》及《顺帝功臣传》,成一百十四篇,号曰《汉纪》。熹平中,马日、蔡邕、杨彪、卢植续为《东观汉纪》,吴武陵太守谢承作《后汉书》百三十卷,晋散骑常侍薛莹作《后汉纪》一百卷,泰始中秘书丞司马彪始取众说,首光武至孝献,作《续汉书》。散骑常侍华峤删定《东观汉记》为《汉后书》九十七篇,祠部郎谢沈作《后汉书》一百二十二卷,秘书监袁宏作《后汉纪》三十卷,宏自叙所采书除谢承、司马彪、华峤、谢沈外,尚有《汉山阳公记》、《汉灵、献起居注》、《汉名臣奏》及诸郡《先贤传》等书。是后汉之纪载不下数十种。成书既多,采择自易,兼有迁、固为之成式,益得斟酌,以求至当。如改《外戚传》为《皇后纪》,而外戚之事附之。又增文苑、方术、列女、宦者诸传,皆前史所未及,而实史家所不可少者也。其自负谓传论皆有精意深旨,循吏以下及六夷序论实天下之奇作。然其编辑亦多所未当。如郑康成一代大儒,郑兴、贾逵亦深于经学,乃不入《儒林传》。兴、逵仕于朝,有事迹可纪,入之列传犹可也,康成屡征不仕,不入之儒林而编为列传,可乎?卓茂、鲁恭、郭、张堪、廉范,皆以吏绩著,而不入之《循吏传》。或以其官不以吏终也,然班书《循吏传》黄霸不尝为丞相乎?朱邑不尝为大司农乎?阳球奏诛宦官王甫等,刚正嫉恶,不避权势,自当与李固、杜乔等同传,乃列之酷吏,可乎?既有《逸民传》矣、孔休、刘宣诸人避莽不仕,蜚Т终身,何以不列入,而仅附于《卓茂传》之末乎?既有《方术传》矣,而《杨厚传》通篇皆叙其占验之精,又何以不入之方术乎?光武起兵年二十八,明年为更始元年,又明年为更始二年,又明年而光武始即帝位,是年三十一矣;在位凡三十三年,则光武应是六十三岁。而本纪乃云六十二岁,误也。《虞诩传》:中常侍张防擅弄威柄;诩劾奏,反为所诬,下狱拷掠。宦者孙程、张贤知诩无罪,乃奏白其冤。时防在帝后,程即叱曰:“奸臣张防,何不下殿!”则程乃宦寺之贤者,此事至今凛凛有生气。程既另有传,此事何不载之本传中,乃反详于《诩传》乎?《徐犀稚传》:陈蕃为豫章守,请犀署功曹,蕃在郡不接宾客,惟犀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陈蕃传》则云:蕃为乐安太守,郡人周ギ高士,前后郡守皆不能致,惟蕃能致焉,特置一榻,去则悬之。而叙蕃守豫章时,略不及徐犀事,何也?又《陈蕃传》:小黄门晋阳赵津乘势犯法,太原太守刘质案其罪杀之,则此乃刘质事也。而《王允传》云:允为郡吏,晋阳赵津放恣,为一郡患,允讨捕杀之。则又作王允事矣。盖是时质为郡守,允为郡吏,共成此事,而传不晰言之,竟似两事矣。又“十志”乃刘昭取司马彪所作以补范书者,增百官及舆服志,是矣,刑法、艺文亦史之所当载者,乃不为作志,则东汉之刑名及诸人著述于何考乎?此又补注者之失也。

  ○《后汉书》二史迁于各纪传后有太史公论断一段,班书仿之,亦于各纪传后作赞,是班之赞即迁之论也。乃范书论之后又有赞,赞之体用四字韵语,自谓体大思精,无一字虚设,以示独辟,实则仍仿《史记》、《汉书》末卷之叙述,而分散于各纪传之下,以灭其踵袭之迹耳。不知《史》、《汉》之叙述,篇各有引词,所以自明作书之本意,云为此事作某本纪,为此事作某年表,为此事作某世家、列传。班书因之,又谦而改作为述,亦所以明作某纪、某传之意,故论赞之外,以此系之于卷末,不嫌复也。范书之赞,则非为此,但于既论之后,又将论词排比作韵语耳,岂不辞费乎!

  ○《后汉书注》《后汉书注》,乃唐章怀太子贤集诸儒张太安、刘讷言、格希元、许叔牙、成元一、史藏诸、周宝宁等共成之,见《唐书。章怀太子传》。按梁时有王规,尝辑后汉众家异同,注《续后汉书》二百卷。又刘集后汉同异,注《后汉书》一百八十卷。吴均又注《后汉书》九十卷。则唐以前注此书者已多,章怀注盖又本诸书也。

  ●卷六○《三国志》陈寿《三国志》虽称善叙事,有良史才,然亦有舛误。《魏武纪》:建安元年,汝南颍川黄巾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众各数万人,太祖进军讨破之,斩辟、邵等(《于禁传》同),仪及其众皆降。是刘辟已授首矣。乃五年又有汝南降贼刘辟等畔应袁绍,略许下。此一篇之中前后相戾者也。《蜀后主传》:延熙十六年,大将军费为魏降人郭循所杀(《费传》同),而《魏齐王芳纪》及蜀《张嶷传》俱作郭修(孙盛《魏氏春秋》亦作修)。《关壮缪传》:将军傅士仁使人迎权,而《吴主传》及《吕蒙传》俱作士仁(杨戏《季汉辅臣赞》亦同)。此一人之姓名彼此互异者也。《魏武纪》:建安十三年冬,孙权为刘备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备,遗张熹救合肥,权乃走。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引军还。是救合肥在先而赤壁之战在后也。而《孙权传》:是岁命周瑜、程普与刘备俱进,遇曹公于赤壁,大破曹军。曹公遂北,还留曹仁等守江陵、襄阳。权自率众围合肥,逾月不能下。曹公遣张熹来救,权退。则又赤壁之战在先,而合肥之围在后矣。历考诸将传,先赤壁后合肥是,《吴志》为是。乃寿一手所撰,何以舛误若此!《吕蒙传》:权与蒙论取徐州,蒙对曰:“今操远在河北,新破诸袁,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势陆通,骁骑所聘,操必来争。不如取羽,全据长江,形势益张。”按操破诸袁在建安九年、十年间,至关壮缪镇荆州则在十八年,是时操定幽、冀已久,安得尚有“新破诸袁,未暇东顾”之语?此更不待辨而见其牾者也。汉高祖母于起兵时死于小黄,高祖即位之五年,追谥为昭灵夫人,至吕后七年又尊为昭灵皇后,事见《汉书》。则皇后之称乃吕后所加也。而《蜀志。甘后传》云:高皇帝追尊太上昭灵夫人皇后。则又以皇后为高祖所追尊矣。又于魏、晋事多所回护。高贵乡公之被弑也。但云五月己丑高贵乡公卒,年二十。而贾充奉司马昭旨使成济刺帝之事,略无一字。虽寿仕晋,不得不为本朝讳,然齐王芳之废,先叙司马景王将谋废帝,以闻于皇太后,则高贵乡公之被弑亦何妨略见端倪?乃但书卒之月日,使无裴世期引《汉晋春秋》及《世语》以注之,竟似考终寝殿者矣。然犹曰为本朝讳也,若魏郭后之死,由于明帝于追怨其谮杀己母甄后故逼杀之,令被发覆面以殡,如甄后故事。又华歆奉曹操令勒兵入帝宫,收伏后,后匿复壁中,歆发壁牵后出弑之。此皆魏朝旧事,亦复何所忌讳,乃于《郭后传》但云“青龙三年后崩于许昌”,绝不及被逼之事,而《华歆传》亦无一语及弑后。遂使暴崩者同于考终,行弑者泯其逆节,所谓善叙事者安在耶?使作史者凡有忌讳皆不书,必待后人之追注,则安用作史耶?至裴松之注《三国》,号称详核,其进书表云:奉旨寻详,务在周悉。《宋书》并记文帝阅其书曰:“此可为不朽矣。”然钟繇书法,妙绝古今,本传不载,注中自应补入,而裴注不及一字。华歆从逆奸臣,管幼安视之殆犹粪土,则其先割席捉金之事亦应附载,以见两人品识之相悬。本传既遗,而注亦并不及,则世期之脱漏亦多矣。

  ○《晋书》舛讹《旧唐书》云:房玄龄与褚遂良奉诏重撰《晋书》,乃奏取许敬宗、来济、陆元仕、刘子翼、令孤德、李义府、薛元超、上官仪等八人分功撰录,以臧荣绪《晋书》为主,而参考诸家成之。其体例则多德所定。书成,凡一百三十卷。太宗自著宣、武二帝及陆机、王羲之四论,于是总题曰“御撰”,当时号为详洽。李淳风深明象纬,所修天文、律历、五行三志尤精核,然论者犹谓史官多文咏之士,好采诡缪碎事以广异闻。又史论竞为艳体,此其体所短也。今更取其书按之,尚多有舛错者。《怀帝纪》:永嘉五年,东海世子毗及宗室四十八王没于石勒。而《东海王越传》:毗及宗室三十六王俱没于贼。此两处不同,必有一误也。又《安帝纪》:义熙十三年十一月,左仆射前将军刘穆之卒。十四年六月,刘裕为相国,进封宋公。十一月,赫连勃勃大败王师于青泥,雍州刺史朱龄石死之(是年十二月帝崩)。而《天文志。星变事验》云:十四年,刘裕还彭城,受宋公。十一月,左仆射前将军刘穆之卒。明年,西虏寇长安,雍州刺史朱龄石诸军陷没。纪、志所书,互相违错,今以《宋书。武帝纪》并刘穆之、朱龄石两传参考之,则穆之先卒,高祖后还,继受宋公九锡之命,及龄石被虏之岁月,与《安纪》无不吻合,则志文之叙事颠倒显然可知。又《天变事验》云:隆安五年闰月,天东南鸣。十六年九月戊子,天东南又鸣。按隆安之号止于五年,而此云十六年,尤舛。又《和峤传》:太傅从事中郎庾岂攵见而叹曰:“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累多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则此语本以称和峤也。而《庾岂攵传》则又以此语为称温峤之辞。盖因和峤、温峤二名相同,遂不觉两传错误耳。今考和峤历官多在武帝之世,其卒也在惠帝元康二年,而《庾岂攵传》云参东海王越太傅军事。《惠帝纪》司空越为太傅在永兴二年,峤佐府正当此时也。计和峤之卒已逾一纪,何从见叹之耶?惟时温峤官品甚卑,岂攵知其材堪大任,故为之延誉耳。则此语当属之温峤。而《和峤传》所云当从芟柞(《晋书》之误,本于《世说》)。《卞壶传》:王式继母前夫终,更适式父,父将死,母求去,父许之,遂终丧而还前夫家。前夫后妻之子奉养至终,遂合葬于前夫。此事甚不明晰,式之继母既因前夫死而嫁式父,则其前夫安得又有后妻?当是前夫之妾有子养之至终耳。乃称为后妻,措词殊混。又《王坦之传》:简文帝崩,诏大司马桓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坦之持诏入,于帝前毁之。《王彪之传》又云:孝武即位,太皇太后令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彪之具封还内,事遂止。按坦之既毁诏于前,何以又有降诏之事?此必一事而分系之两人耳,亦《晋书》之失检者。

  ○宋、齐、梁、陈、魏、周、齐、隋诸史及《南、北史》书法各不同宋、齐二书,但记本国,而邻国之事仅书其与本国交涉者,其他虽兴灭崩立亦不书。即与本国交涉之事,于魏则书索虏,于魏主则书虏伪主,或书虏帅拓跋某。而《宋书》列传后并立《索虏传》,与鲜卑、吐谷浑同。《齐书》列传后亦立《魏虏传》,与芮芮、氏、羌同。此宋、齐二书体例也。《魏书》则详记本国,而邻国大事亦附书。然于东晋诸帝已斥其名,于宋、齐、梁诸帝则书岛夷刘裕、岛夷萧道成、岛夷萧衍。于西魏及周亦斥名曰宝炬,曰黑獭。列传后亦立岛夷刘萧诸传,与匈奴刘聪、铁弗刘虎等同。此《魏书》体例也。梁、陈二书则不复称索虏,而称国号,并于魏、齐、周诸帝皆称谥号。然《梁书》亦但详本国,而于北朝之事,除交兵通使外,如魏宣武、孝明诸帝之崩立,及大通三年尔朱荣之弑胡太后,立庄帝,中大通二年庄帝杀尔朱荣,又为其党所弑等事,一概不书。《陈书》则兼记萧一国,如天嘉三年梁王萧死,子岿代立,则书,而天嘉元年周明帝殂,武帝立,二年齐孝昭帝殂,武成帝立等事,亦一概不书。此又梁、陈二书体例也。此齐、后周二书,则不惟兼记邻国大事,并书邻国之君曰某帝。如《周书》大统十三年书齐神武薨,子澄嗣,是为文襄帝;武成元年书陈武帝薨,兄子立,是为文帝之类。《齐书》天保七年书魏相宇文觉受魏禅,八年书陈霸先弑其主自立,是为陈武帝之类。此又周、齐二书体例也。南、北二史则更为周密。《南史》不惟兼书魏事,凡燕、凉等国兴废亦书。如宋永初年元年是岁西凉亡,景平元年书是岁魏明元帝崩之类是也。又兼记邻国年号,使阅史者一览了然。如宋元嘉二年书是岁魏神元年之类是也。《北史》亦兼记南朝之事,如魏泰常五年晋恭帝禅位于宋之类。至于《高齐纪》则兼书南朝,而并及后周之事。如天保七年书魏恭帝逊位于周,八年书梁主逊位于陈之类。《周纪》亦兼书南朝,而并及北齐之事。如明帝元年书梁敬帝逊位于陈,武成元年齐文宣帝殂之类。他如燕、凉等国之兴灭,亦一一附书。此又《南、北史》体例也。至各史所书帝号,又有不同者。宋、齐、魏三史于本国之帝皆书庙号,如太祖、高祖、世祖之类;而邻国则斥其名。梁、陈、周、齐诸史,则于本国书庙号,于邻国书谥号。《南、北史》则本国邻国皆书谥号。此又各史书帝号之体例也。各史书法又有窒碍者。《史记》汉高祖微时称刘季,乃封沛称沛公,王于汉称汉王,即位乃称帝。此本于《尚书。舜典》及《康王之诰》,最为古法。《齐书》则自萧道成微时以至为帝皆称太祖,《梁书》自萧衍微时以至为帝亦皆称高祖,殊无分别。《宋书》于萧道成未封王以前即书齐王,如升明二年给太傅齐王三望车,三年加太傅齐王羽葆鼓吹,而下乃书诏太傅总百揆,封十郡为齐公。《齐书》于萧衍未封王以前亦即书梁王,如中兴二年诏太司马梁王进位相国,封十郡为梁公,则更书王在前,封公在后,书法混淆,莫此为甚。《梁书》于陈霸先未封时,皆书其官号,为司空则书司空陈霸先,为丞相则书丞相陈霸先,此较为合法。《北齐书》书法亦有失之者。魏庄帝时,孝武及文帝尚为王,不应即称其追帝号,乃《高隆之传》云:太昌初,隆之为骠骑将军,与西魏文帝饮酒忿争,文帝坐以黜免。竟似隆之与帝王对饮而帝被废矣。孝静帝时,高欢、高澄皆臣也,不应即书其追尊之帝号,乃于欢已书神武,于澄已书文襄,则似东魏同朝有两帝矣。西魏时宇文泰亦臣也,不应即书其追尊之帝号,乃亦书周文帝。如河阴之战,书西魏帝与周文并来赴救,则亦似西魏同朝有两帝矣。《周书》亦然。此皆书法之失检者也。《北史》于《魏纪》书渤海王高欢、安定公宇文泰,较为斟酌得宜。又南、北兼书邻国大事,固属周密,然亦略无分别。凡本国之事及邻国交兵通使与本国相涉者,自应按其月日依次而书。若邻国兴灭崩立之类,于本国无涉者,则第于一年之末附书是岁某国某事,所以别内外也。乃《南、北史》以邻国之事亦与本国之事一例,顺叙于每月每日之下,殊无界限矣。此例惟《魏书》最为得法,周、齐二书亦与《南、北史》同。(按齐、梁书自微时至为帝皆称太祖、高祖,亦有所本,《汉书。高祖本纪》亦是如此。)

  ○宋、齐、梁书书南北交涉事《宋书》书北魏为索虏,书魏主为伪主,为虏帅,说已见前。其于交战及通和之事亦多回护,如檀道济之奔退,则书道济引军还;魏主之自瓜步还,则曰索虏退走;其过盱眙,则曰索虏自盱眙奔走;大明四年魏使遣使来聘,则云索虏遣使请和;泰始三年魏人来聘,则曰索虏使献方物是也(元徽三年魏人来聘,则又书北国使至,赵伦之、王懿等传又称魏太武为魏主,体例亦不划一)。《齐书》亦然,如建元二年索虏寇淮泗,建武二年索虏寇朐山之类是也。而于魏人来聘及遣聘魏之事,则并不书。如永明二年魏人来聘,九年使裴昭明聘魏(事见《南史》),一概削之。《梁书》则不复称索虏,如天监二年魏寇司州之类,皆书曰魏。然于南、北交兵处,遇胜则书,败则不书。如天监五年魏宣武帝从弟率众来降,将军刘思效破魏军于肥水,张惠绍克魏宿预城,韦睿克合肥城,裴邃克羊石城,桓和克朐山城,本纪一一书之。而是年临川王宏军至洛口,大溃,所亡万计,宏单骑奔归(事见《南史》),则不书。明年曹景宗、韦睿等破魏军于邵阳洲,斩获万计,则大书特书。其后大同中南北通好,但书魏人来聘,而梁遣使报聘则不书。如大同三年书魏遣使来聘,而不书遣张皋报聘。大同四年遣刘孝标报聘,五年遣柳豹报聘,六年遣陆晏子报聘,俱一概不书(诸报聘者俱见《南史》)。盖当时国史所记,各自夸大,本是如此,修史者仍其旧文,不复改订也。

  ○梁、陈、周、齐、隋五史凡三次修成《旧唐书》:令孤德谓高祖曰:“近代以来,多无正史,梁、陈、齐犹有文籍,周、隋遭大业离乱,多有遗缺,宜及今耳目犹接,及早修之。”高祖乃诏萧、王敬业、殷闻礼修魏史,陈叔达、令孤德、庾俭修周史,封德彝、颜师古修隋史,崔善为、孔绍安、萧德言修梁史,裴矩、祖孝孙、魏徵修齐史,窦、欧阳询、姚思廉修陈史。此第一次修史也。等受诏,历数年不就而罢。贞观三年,太宗又诏令孤德、岑文本修周史,李百药修齐史,姚思廉修梁、陈史,魏徵修隋史,与房玄龄总监诸史。众议以《魏书》有魏收、魏澹二家,遂不复修。德又奏引崔仁师佐修周史。而徵与德又总知梁、陈、齐各史,隋史序论皆徵年所,梁、陈、齐书徵又各为总论。此第二次修史也。李延寿自序云:贞观十七年,褚遂良以《隋书》十志未就,奏延寿佐修。其时梁、陈、周、齐、隋正史虽已成书,以十志未就,尚未颁行。而延寿《南、北史》已讫事,遂先表上,则隋志之成,又在延寿进呈《南、北史》之后。按《旧唐书》高宗显庆元年五月长孙无忌等进史官所撰梁、陈、周、齐、隋《五代史志》三十卷。此第三次修史也。○《宋书》书法《宋书》于武帝之即位也,先书晋恭帝禅位诏书、策书、玺书,下乃云王奉表陈让,晋帝已逊琅琊王第,表不获通,于是群臣咸上表劝进,乃即位,封晋帝为零陵王,令食一郡,载天子旌旗,行晋正朔,上书不为表,答表不为诏。明年八月,书零陵王薨,车驾三朝,率百官举哀于朝,一依魏明帝服山阳公故事,太尉监护,葬以晋礼。是武帝之于晋帝,可谓有终始矣。按恭帝之禅,有司撰诏,草成呈帝,帝即操笔谓左右曰:“桓玄之时,天命已改,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之事,本所甘心。”是禅位虽迫于不得已,尚是恭帝所愿。至逊位后,居秣陵宫,尝惧见害,与褚后共处一室,自煮食于床前。高祖令褚后兄弟淡之等视后,后出别室相见,兵乃逾垣入,进药于帝。帝不肯饮,曰:“佛教自杀者不得复人身。”遂以被掩杀之。是恭帝之崩,由宋武之弑也。乃本纪绝不书一字,使后人不阅褚淡之等传,谁复知恭帝之被弑,宋武不且亻幸逃篡逆之罪乎?(《南史》改云:零陵王殂,宋志也。)文帝之崩,亦不书元凶劭之弑,但云二月甲子上崩于含章殿,时年四十七。若不参阅劭及徐湛之、江湛等传,亦竟似考终寝殿者(《南史》改云:元凶劭构逆,帝崩于合殿)。《前废帝纪》书太尉沈庆之薨,是时废帝凶暴,欲诛何迈,虑庆之不同,乃遣沈攸之先赍药赐庆之死,今但曰薨,亦与考终者何异耶?(《南史》书杀太尉沈庆之。)又《孝武纪》书泰始七年建安王休仁有罪自杀。按休仁地处亲贤,孝武病剧,为身后虑,故召使宿尚书省,遣人赍药赐死。《休仁传》既详之,本纪何得云有罪自杀耶?(《南史》书鸩建安王休仁。)升明中,袁粲、王宜兴、黄回皆以谋诛萧道成被杀。《宋书》则书袁粲据石头反,伏诛;王宜兴、黄回亦皆书有罪伏诛。所谓谋反者,反刘氏耶?反萧氏耶?有罪者,果何罪耶?(《南史》则云:袁粲谋诛萧道成,不果,旋见覆灭。黄回贰于执政,赐死。王宜兴贰于执政,见诛。)然此犹曰讳其名于纪,而著其实于传,可彼此错见也。顺帝之禅于萧道成也,是日帝居内,闻之,逃于佛盖下。太后惧,自帅阉竖索之。帝既出,宫人行哭。帝居于丹徒宫,齐人守之。建元元年五月,监者杀帝,而以疾讣。齐人德之,赏以封邑。宋之王侯无少长,皆幽死矣。事见《南史》。而《宋书》则但云:帝逊位于东邸,齐王践祚,封帝为汝阴王,待以不臣之礼。建元元年五月,殂于丹阳宫。竟似授受得其正,绝无一毫逆迹。本纪如此,又无别传错见其事,若非《南史》记载,千载下谁复知顺帝之被篡被弑之惨如此乎!又孝武母路太后,至明帝时尚存,闻义嘉难作(晋安王子勋之反),太后心幸之,延上饮酒,置毒以进。侍者引上衣,上悟,以其卮上寿。是日太后崩,秘之,丧如礼。事亦见《南史》,自是当日实事。而《宋书。路淑媛传》(即路太后)但叙明帝之孝,太后之慈,而此事略无一字,亦不错见于他传,可见《宋书》书法全多回护忌讳而少直笔也。按沈约尝历仕宋、齐、梁三朝,其撰《宋书》,在齐武帝永明中,故于宋、齐易代之际,自不敢直笔。即单纪宋事,亦有不能不稍存回护者。约尝疑〔拟〕立《袁粲传》,武帝曰:“粲自是宋室忠臣。”约又多载明帝诸鄙渎事,帝曰:“我昔经事明帝,卿可思讳恶之义。”于是多所省除。事见《齐书。王智深传》。然则约所撰原文已多删削也。又殷淑仪本南郡王义宣女(孝武从姊妹),义宣败,孝武密娶之,宠冠后宫,及卒,命谢庄为诔,使巫者召见其形于帷中,及将执手,奄然而逝(事见《南史》)《宋书》并不立传,盖亦为孝武帝讳之意。然何迈尚新蔡公主,为废帝纳于后宫,诡言薨逝,杀一婢送还迈家。赵倩尚文帝女海盐公主,始兴王(文帝子)出入宫掖,与公主乱。倩怒,肆詈搏击,引绝帐带。文帝遂诏离婚,杀主所生母蒋美人。此二事若循殷淑仪例,亦应讳而不书,乃又详新蔡于《何皇后传》,详海盐于《赵伦之传》,何也?

  ○《宋书》叙事及编次俱有失检处《宋书》叙事有易混者。如《刘穆之传》:高祖克京城,问何无忌索一军吏。此京城乃京口城也。下又云:从平京邑。则破桓玄兵后,从入建邺也。然京城、京邑有何分别?《南史》先叙克京城,次叙入建邺,较为清晰。又少帝司马皇后本晋恭帝女,则但云晋恭帝女可矣,乃《后传》先云河内温人,晋恭帝女也。司马氏为帝已百馀年,尚必系其族望耶?王僧绰乃昙首之子,昙首既有传,则僧绰但云昙首之子可矣,乃又云琅琊临沂人,左光禄大夫昙首子也,亦岂不赘耶?何偃乃何尚之子也,偃既编在十九卷,尚之反编在二十六卷。沈攸之乃沈庆之之从子也,劭之在三十四卷,庆之反在三十七卷。他如张劭子畅及从子敷,一家而分系于三卷。檀道济、檀祗、檀韶、兄弟也,而各分卷。谢晦、谢瞻,兄弟也,而亦各分卷。《南史》则为一人立传,而其家之兄弟子孙悉附焉。宋子京《新唐书》遂仿此例也。

  ○《宋书》繁简失当处前史于名臣奏疏之类,原有载其全文者。如贾谊之《治安策》,董子之《天人策》,非有关政治,即有关道学。至司马相如《大人赋》之类,则因其本以才学著称,故存一二以见一斑,其他则不概录也。《宋书》则凡有文字,无不收入。如《王弘传》载其建屯田一议,弹谢灵运一疏,辞官一表,引咎逊位一表,乞解州录一表,并文帝答诏一道,又辞官一表,缕缕几三千字。其议同伍犯法及主守偷盗二条,既全载原议,又兼载王淮之一议,何尚之一议,弘再折中一议,又共二千余字。《徐羡之传》载其归政一表,答诏一道,再辞一表,文帝数罪一诏,共三千余字。《傅亮传》载《演慎》一篇,《感物赋》一篇,共三千余字。《王微传》载其与江湛一书,与王僧绰一书,与何偃一书,答王僧谦一书,共四五千字。《郑鲜之传》载其议滕羡之父尸未归仕宦不辍一书,举谢绚自代一书,弹刘毅一疏,议沈叔任以父疾去官一疏,谏伐赫连一疏,共三千余字。《裴松之传》载其请禁私碑一疏,遣使巡行一诏,使回覆奏一疏,共二千余字。《何承天传》载其《安边论》共三千余字。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至《谢灵运传》载其《撰征赋》一篇,《山居赋》一篇,共万余字。《顾恺之传》载其《定命论》一篇,三千余字。鲜之所议及承天《安边论》,犹曰有关时事也,灵运之载赋,犹曰灵运本以才著也,其他有何关系,而连篇累牍如此,不徒费笔墨乎?《谢晦传》载其举兵向阙时上文帝一表,略见其不得已之心迹可矣,乃又载其谕台一檄,及破到彦之后再上帝一表,共八九千字,又何其不惮辞费乎?既如此纤悉必载矣,王弘当国,将加荣爵于人,必先谴责,若美相盼接,必无所谐。人或问故,曰:“王爵加人,又相抚劳,便是与人主分功。若求者绝官叙之分,又不微假颜色,即成怨府。”此乃弘相业之大者(事见《南史》),《宋书》本传反不载,何也?檀道济初与谢晦等同预废立之事,后文帝翻用道济讨晦,此中另有转关。《南史》云帝欲道济领兵,王华以为不可,上曰:“道济从人者也。曩非创谋,今抚而使之,必将无虑。”此正见文帝之用道济及道济讨晦之由,应是当日情事。乃《宋书》反不叙及,但云帝讨晦,道济率军继到彦之,彦之战败,道济至,晦兵不战而溃。如此则道济才与晦同事,忽又举兵讨晦,阅史者何由了然耶?

  ○《宋书》立传太少史书立传,原无取乎太多。如《汉书》一部,除王子外共只二百四十馀人,未尝非良史也。《宋书》则芜词太多,而立传又太少。如汝南太守陈宪,当魏太武来攻悬瓠城,宪悉力拒守,矢石无时不交,城中负户而汲,杀贼尸与城平。贼籍而上,又以短兵拒击,凡四十余日,乃退。又参军刘泰之,以千余骑袭魏师,转战数百里,杀三千人。及败,不屈死。青州刺史竺灵夔,守东阳,拒魏师,濒危者数四,卒能完城。徐州刺史王仲德,守虎牢,魏军攻围凡二百日,将士眼生疮,体皆干燥,被疮者不复出血。檀道济等不敢救,乃陷于敌,终不屈,后死于魏。此皆将帅中之忠勇者,何妨各立一传?乃宪仅附见于《南平王铄传》,泰之等仅附见于《索虏传》,何也?鲍照文才为当时第一,《宋书》即无《文苑传》,何不立于列传?乃亦仅于《临川王义庆传》内附见之。即附于《义庆传》矣,又全载其《河清颂》一篇,累幅不尽,不几喧客夺主乎?文帝潘淑妃最有宠,自元皇后薨后,六宫无主,潘总摄内政。其子恃宠怙恶,帝将赐之死,漏言于妃。妃以告,遂促成元凶劭弑逆之祸。此岂得不载?而《宋书》并无《潘淑妃传》,尤见疏漏。而“八志”中却增“符瑞”一门,徒滋荒诞。且又不专记刘宋一代,并举羲农以来所传怪异不经之事,胪列不遗,更谬悠矣。

  ●卷七○《齐书》书法《齐书》于宋、齐嬗代之际,备书宋帝禅位策文一道,玺书一道,齐高帝固辞,宋王公以下固请,高帝乃许。既即位,封帝为汝阴王,筑宫丹阳,行宋正朔,上书不为表,答表不为诏。是年五月,汝阴王殂,追谥为宋顺帝,终礼依魏、晋故事,略无篡夺之迹。盖当时国史原本本是如此,且有沈约《宋书》为成式也。然于顺帝逊位时,犹书是日帝逊于东邸,备羽仪,乘画轮车,出东掖门,问:“今日何不奏鼓吹?”以见顺帝之禅,皆齐之所为,而顺帝初不知者,此尚存微意也。其书齐明帝之弑海陵王云:王有疾,帝数遣御师占视,乃殒之。则更为直笔。盖子显本齐宗室,其于明帝之篡逆及戕害高武子孙几尽,固不无隐恨焉,故特书以著其恶,非刻也。至齐和帝之禅梁,则书帝车驾自荆州东归,禅位于梁王,夏四月禅诏至,皇太后逊于外宫。梁王奉帝为巴陵王,宫于姑熟,行齐正朔,一如故事。戊辰薨,年十五,追尊为齐和帝。亦绝无一字涉于篡夺。按《南史》梁武初欲迁帝于南海,沈约以魏武“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为对,乃遣郑伯禽进以生金。和帝曰:“我死不须金,醇酒足矣。”乃饮酒一斗,伯禽就而摺焉。《齐书》乃全讳之,盖子显是时方为梁臣,自不得不如此,固无足怪。独其于宋臣之怀贰于齐者,亦一一讳之,殊属无谓。如王俭于齐高帝未建国之先,早说以“功高不赏,以公今日地位,不可复为人臣”,并代为游说褚渊等,以成禅位之事,见于《南史》者甚详,而《齐书。俭传》毫无一字。其于宋臣之不忘故君者,亦并讳之。崔祖思当齐高辅政,廷议将加九锡,祖思曰:“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高帝闻而不悦。王琨当顺帝逊位时,攀车恸哭曰:“人以寿为欢,老臣以寿为戚。既不能先驱蝼蚁,频见此事。”呜咽不自胜。事亦皆见《南史》,而《齐书》祖思及琨传一概不叙。袁粲死而褚渊佐命齐朝,当时民间有“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之语,《齐书。渊传》亦不载,甚至《渊传》论谓“恩非己独,责人以死,斯人主之所谬,世情之过差也。”则更明言身事二姓,本属时势当然,而无可议矣。此则子显之显然悖谬,盖因己亦以齐臣仕梁,若于此等处直笔褒贬,则己益置身无地,故为诸臣讳,正以为己讳也。

  ○《齐书》编次失当处《齐书》衡阳王道度等乃高帝兄弟,自应编在高帝诸子之前,乃反编在武帝诸子之后。萧景先、萧赤斧、萧谌、萧坦之,亦宗室也,又不入宗室,而另为列传。其列诸帝子传,又先以文惠太子序于豫章王嶷之前。嶷乃高帝子,文惠乃武帝子,于嶷为从子,岂可乱其序乎?

  ○《齐书》繁简失当处齐书多载词章,少载事实,盖亦仿《宋书》之例。《豫章王嶷传》载其辞殊礼一表,答表一诏,又辞侠毂队仪仗二表,答表一诏,又请以东府新斋拆奉太子一表,答表一诏,又因唐之反请去州县苛碎条制一表,及薨后竟陵王子良请加殊礼一表,答表一诏,又乐蔼与竟陵王子良一笺,共一万五六千字(萧子显即豫章王之子,为其父作传,故特多表扬)。《王俭传》载其谏改紫极殿为宣阳门一疏,请解领选一表,再求解选一表,共二千余字。《王僧虔传》载其请正声乐一疏,请除狱中汤杀人一疏,又檀乞官一书,僧虔答一书,又乞一书,共三千余字。《萧颖胄传》载其起兵时檄文一道,共二千余字。《竟陵王子良传》载其谏遣台使征租一疏,请赦逋、省刑、息役、谏射雉等疏,共三千余字。《崔祖思传》载其崇节俭、省刑狱、定乐律、开屯田、设史官、招贤才等疏,共二千余字。虽多有关时事,然何妨节存之,乃连篇累牍,不减一字,何以徒费笔墨若此!又《张敬儿传》忽载沈攸之责齐高一书,齐高答攸之一书。《王敬则传》忽载竟陵王子良请罢塘役折钱一表,《苏侃传》忽载齐高《塞客行》一首,更觉无甚关涉,毋怪乎愈形其芜杂也。及其叙事,则又有应详而反略者。明帝杀高武子孙之在外者,皆令典签杀之。签帅之权重若此,是当时矫枉过正一大弊政,《南史》于《巴陵王子伦传》述之甚详,而《齐书》略无一字。明帝病,急敕竟陵王昭胄等六十馀人入永福省办棺材数十具,期三更尽杀之。上暂卧,会子恪逃在外,至是徒跣奔至建阳门。上闻,惊觉曰:“未赐诸王命耶?”及见子恪,顾问流涕,乃皆赦诸王得不杀。《南史》因此特立《子恪传》以载其事,而《齐书》子恪无传,仅附于《豫章王嶷传》数语。此皆繁简之失当者也。

  ○《齐书》立传太少《齐书》立传亦太少,如朱买奉命领兵戍甬城,谓人曰:“我一子当得官。”人问其故,曰:“若不杀贼,便为贼杀。弱息不为世子,即为孝子。”盖谓杀贼则有功封,被贼杀则有恤荫也。后守城,果与魏军战,被斩,其尸犹据鞍奔还。此岂得无传,乃仅于《周盘龙传》内附见之。董僧慧为晋安王子懋防阁,当明帝贼杀诸王时,僧慧欲起义向阙,曰:“此州虽小,孝武尝因之。今兴师以请苍梧之罪,谁能对之!”了懋犹豫,兵散被杀。僧慧号哭为丧殡,王元敛欲执之,僧慧曰:“晋安举兵,仆实豫议。古人云:”非死之难,得死之难‘。仆得为主人死,无憾矣。愿至主人大敛毕,退就汤镬。“元邈许之。子懋之子昭基,年九岁,以小绢为书问消息。僧慧见之曰:”此郎君书也。“悲恸而卒。《南史》载之甚详,乃《齐书》既不入《孝义传》,并不附见于《子懋传》后。又如魏孝文至寿阳,崔庆远出城,与魏主反复酬答,卒使魏敛兵而去。其应对实足华国,与张畅在彭城对魏军李孝伯之语前后正相辉映。张畅既立传于《宋书》矣,此亦岂得无传?乃仅附见于《萧遥昌传》,此又略其所不当略也。

  ○《齐书》原本《齐书。檀超传》:齐初置史官,超与江淹充其选,上表请立条例,谓封爵详本传,无烦年表,应立十志:律历、礼、乐、天文、五行、郊祀、刑法、艺文依班固,朝会、舆服依蔡邕、司马彪,州郡依徐爰,百官依范蔚宗,并请立帝女、处士、列女传。诏内外详议,王俭谓宜增食货,省朝会,而《帝女传》不必立。超史功未就而卒,淹撰成之。然则萧子显所撰《齐书》,盖本超、淹之旧而删订成之也。然《齐书》但有礼、乐、天文、州郡、百官、舆服、祥瑞、五行八志,食货、艺文、刑法仍缺。

  ○梁、陈二书《新唐书。姚思廉传》:其父察在陈,尝修梁、陈二史未就,以属思廉。思廉入隋,表父遗言,有诏听续。至唐,又奉诏与魏徵等修梁、陈二书。乃采谢炅、顾野王诸书以成之。《旧唐书》谓思廉采谢炅诸家著《梁史》,又推究陈氏,博综顾野王所修旧史成之。今以迹推之,则察已有成绪,思廉不过取谢、顾诸家重为订正耳。如《梁书》王茂、曹景宗、萧颖达、张宏策、韦睿等传,皆载察旧论,《陈书》《武帝纪论》、《文帝纪论》亦察原文。可见此等纪传编排卷数,亦是察所手定,则文字可知也。《姚察传》亦云:梁、陈二史本察所撰,其中序论纪传有缺者,临殁时以体例戒其子思廉博访撰续。此思廉自撰其父之传,盖纪实也。两朝数十卷书,经父子两世纂辑之功始就,盖作史之难,不难于叙述,而难于考订事实、审核传闻,故不能速就耳。至其文笔,亦足称良史。所可嫌者,惟多载诏策表疏之类,稍觉繁冗。而叙事之简严完善,则李延寿亦不能过。宋子京谓《南史》过本书远甚,非确论也。又《宋、齐书》传论多四六体,盖六朝文笔相习如此。至姚察则全作散文,思廉因之亦然,虽魏郑公所撰《梁纪总论》亦不及矣。

  ○《梁书》编次失当《梁书》编次亦有失检处。《武帝郗皇后传》后即以简文王皇后次之,而武帝丁贵嫔、阮修容反次于王皇后之下。按丁乃昭明太子及简文帝之母,阮乃元帝之母、简文庶母也,岂得反叙于后?其意不过先皇后而次妃嫔耳,然既叙武帝郗后,则丁、阮两妃次于后之下,正合体裁,何改先媳而后姑耶?丁、阮既以帝母立传矣,敬帝母夏太后及敬帝王皇后何以又皆无传?其于宗室诸王及帝子编次亦多失序。昭明太子统、哀太子大器、愍怀太子方矩反编在前,而临川王宏、安成王秀等,昭明叔也,南康王绩、庐陵王续等,大器、方矩叔也,而皆编在从子从孙后,可乎?贞阳侯明为齐人所立,入主梁祀,建号称尊,未几废死,不立传可也。昭明之子称帝于江陵,历三世,共三十三年,纵不便附于本纪后,何妨别立一传,著其兴亡。乃竟略不叙及,并《昭明传》中亦不载其名。此独非萧梁子孙、延一脉之绪者耶?梁武起兵之初,恃萧颖胄协心建议,故无后顾。颖胄留镇西台,使弟颖达从武帝东下,遂克建邺,此为功臣之首。乃颖达既有传矣,而颖胄反不立传。王琳间关百战,始终为梁,不肯屈于陈氏,是亦忠于梁者,《梁书》亦不立传,皆疏漏也。《简文帝纪》:大宝二年冬十月壬寅,帝崩。《元帝纪》又云:大宝二年九月,简文帝崩问至,元帝大临三日。简文既崩于十月,何得九月中先有崩问?此又舛讹之甚者。至《梁书》但有纪、传而无表、志,则以当时同修《隋书》,凡列朝各志已增入《隋书》内,故不复复载耳。

  按《梁书》不纪萧,盖以敬帝国亡,则梁统已绝,三世虽帝于江陵,然皆臣属于周、隋,既难作本纪,若以为元帝之逆臣,而正德等同传,则本非叛逆,只以教河东王誉与元帝构怨,逃死附魏,非正德等反附侯景者可比,又不便列之《逆臣传》,是以无可位置,竟没而不书。令狐德附之《周书》,似矣,然之北附也尚是魏朝,其死也乃在周代,而其子岿、孙琮又历隋为附庸,则又安得独附于《周书》?惟李延寿《北史》别立“附庸”一门,以等入之,较为妥善。然《北史》兼叙各朝,故可如此立传,《梁书》专纪萧氏,则萧氏子孙建国称帝者,安得竟从删削?此究是《梁书》缺处。谓宜在《昭明太子传》后备载以下三世,则位置得宜矣。《明史》伪福王及伪鲁王以海、伪唐王聿键、伪永明王由榔等,各附于其祖传后,既不予以继统,又不没其事实,始知修史诸臣之斟酌尽善也。

  ○《梁书》多载芜词《梁书》叙事虽简洁,然其所载文词仍循《宋、齐书》旧式,故亦不免繁芜,如《武帝纪》先载齐和帝封梁公备九锡一诏,又策一道,百僚劝进一书,又劝进一书,武帝请严选举一表,和帝进封梁王一诏,又禅位一诏,策文一道,玺书一道。《元帝纪》载南平王恪等劝总百揆一笺,帝答书一道,王僧辩等劝进一表,帝答书一道,僧辩等再劝进一表,帝再答书一道,又讨侯景一檄,景平后僧辩等再劝进一表,徐陵劝进一表。《丁贵嫔传载》张缵哀册文。《昭明太子传》载王筠哀册文。以及诸臣赠谥,俱载其诏书。如王茂之卒也,诏书起语曰“旌德纪勋,哲王令轨;念终追远,前典明诰”,此已属浮词,而南平王伟、柳庆远、郑绍叔、吕僧珍、孔源休等身后加恩之诏,无不雷同,令人呕哕。《南史》列传止书赠谥,尽削诏词,是以较本书最为醒目。

  ○《陈书》书法《陈书》避讳处太多。如本继梁敬帝之禅也,先载封武帝为陈公一诏,加九锡一策,又禅位诏、策各一,于是武帝始受禅。即以江阴郡奉梁王为江阴王,车旗、正朔一如故事,宫馆、资给务极优隆。永年二年,江阴王薨,诏遣太宰吊祭。绝不见篡弑之迹。此固循《宋、齐、梁书》之旧例也,然其事终不可没,则应错见于列传中。按《南史。沈恪传》:武帝欲令恪勒兵卫敬帝出宫,恪叩头曰:“身经事萧家来,不忍见此事。”武帝乃使王僧志代之。又《刘师知传》:武帝令师知往害敬帝,帝觉之,绕床走曰:“我本不须作天子,何意见杀之?”师知执帝衣,行事者加刃焉。此敬帝被害情事也。乃《陈书》于《恪传》尚载其叩头数语,而《师知传》全不书此事,则纪与传俱没之矣。衡阳王昌之死也,实文帝使侯安都杀之,故《南史》本纪书衡阳王昌沉于江夏,而《昌传》亦书中流而殒之,使以溺告,《安都传》则更明书安都往迎,而溺之于江。此所谓纪实也。乃《陈书》本纪则但书衡阳王薨,《昌传》亦云中流船坏,以溺薨,《安都传》亦云安都请自迎昌,济汉而薨,皆隐约其词,而不明书其被害。始兴王伯茂,文帝之子、废帝之弟也。宣帝既黜废帝而夺其位,以伯茂有怨言,使人杀之于途。乃《陈书》本纪并不书伯茂薨事,《伯茂传》亦但云伯茂出宫,路遇盗,殒之。本纪所讳,恃有列传错见其事,乃并列传俱讳之,则何以传信于后?思廉修《陈书》已在唐世,何以尚作此委曲回护?岂皆其父察原本,察曾官于陈,故不忍直书,而思廉遂因父之旧,而不敢改订耶?又《魏书》,孝静帝天平七年三月,侯景克建业,梁江北郡国皆来属,大行台慕容绍宗遇暴风溺水死。侯景弑梁主萧衍,立其子纲为主,是慕容绍宗之死在梁武未被害之前也。而《陈书。鲁悉达传》云:梁敬帝即位,加悉达征西将军,齐遣行台慕容绍宗以众三万攻之,悉达大败齐军,绍宗仅以身免。按绍宗既卒于梁武被害之岁,梁武后尚有简文帝、元帝,凡六年而敬帝始立,则安得敬帝时尚有慕容绍宗在耶?此更舛讹之甚者。

  ○《陈书》编次得宜《陈书》亦姚思廉所撰,而编次却不循《梁书》之例。如《诸王传》,先衡阳王昌、南康王昙朗,次宗室,次文帝诸子,次宣帝诸子,次后主诸子,较《梁书》最有伦序,故《南史》亦仍其旧。然《南史》以衡阳、南康二王并入宗室内,则非也。衡阳乃武帝子,应继大位,以陷于魏未归,故不得立,及归而文帝已立,遂为所害,此岂得仅入宗室内乎?《陈书》特立传于宗室之前,而以南康附之。南康亦武帝从子,为质于齐,为齐所害,附于《衡阳传》,亦属位置得宜。则《陈书》编次较《南史》更精当矣。

  ○《陈书》亦多芜词《陈书》亦多芜词。如《武帝纪》载梁敬帝封帝为陈公一诏,加九锡一策,禅位一诏,策书一道,武帝登极一诏,又敕州郡玺书一道,封诸王一诏,各官进爵一诏,南郊大赦一诏,又赦罪一诏,赈饥一诏。《文帝纪》登极一诏,天嘉元年恩赦一诏,南郊一诏,王琳平后肆赦一诏,恤兵一诏,减租一诏,求贤一诏,令侨籍改土断一诏,崇俭一诏,春夏停刑一诏,二年周文育、侯安都等配享一诏,三年南郊恩赦一诏,六年修前代王侯坟墓一诏,曲赦京师一诏,天康元年改元大赦一诏,废帝光大元年大赦一诏,二年慈训太后废帝为临海王一诏,宣帝太建元登极一诏,二年送流民还乡一诏,军士年六十免役一诏,四年颁兵制十三条一诏,举贤一诏,发诸将将所部实姑熟一诏,建东宫一诏,六年肆赦一诏,蠲租一诏,赈贷一诏,九年赦租一诏,十年节财用、停工役一诏,十一年审刑一诏,大赦一诏,崇俭一诏,十二年蠲租一诏,后主登极一诏,重农一诏,求才一诏,求言一诏,禁汰侈妖妄一诏,送流民还乡一诏,至德元年改元一诏,二年大赦一诏,三年修孔庙一诏,四年荐举贤才一诏,肆赦一诏,征明元年大赦一诏,二年讯囚一诏,三年隋兵至戒严一诏。《南史》于《武帝纪》但载进相国加九锡一诏一策,梁帝禅位一策,武帝登极一诏,《废帝纪》载慈训太后废帝为临海王一诏,其他概从删削,第节其事书之,是以叙次较为简净,宋子京所以亟为称赏也。○《魏书》《魏书》自道武帝诏邓渊著《代记》十余卷,太武帝又诏崔浩撰《国书》三十卷,皆用编年体,孝文帝诏李彪、崔光改作纪传,后又有崔鸿、王遵业续撰,宣武帝又命邢峦追撰《孝文起居注》,又有济阴王晖业撰《辨宗室录》。此收书所本也。收在魏末即因高澄奏修国史,迄齐文宣时始成,众口沸腾,号为“秽史”,文宣敕《魏书》且勿施行。此收初成之本也。孝昭帝又诏收更加研审,收奉诏颇有改正,于是《魏书》遂行。此收初改之本也。武成帝又敕收更审,收更有回换,遂为卢同立传,先特为崔绰立传,至是绰反附出,而《杨传》又增“有魏以来一家而已”八字。此收再改之本也。后主纬天统五年,以魏收为尚书右仆射。武平四年,又诏史馆更撰《魏书》。按《魏书》李纬改作李系,盖以后主讳故避之,则知后主时又经修改。此又收三改之本也。然则《魏书》在收一人已四易稿,而其书尚芜杂若此,信乎作史之难也。隋时又有魏澹所撰《魏史》,隋文帝以收书褒贬失实,诏澹别撰。其义例与收不同,以西魏为正,东魏为伪,凡邻国之帝不书名,太子则书字,平文、昭成、献明三帝称谥,余不称谥,太武、献文被弑皆直书其事,不存隐讳,纪传后不立论赞,具见《澹传》中,当时号为良史。隋时又有卢彦卿撰《后魏纪》三十卷,唐时又有张大素《后魏书》一百卷,裴安时《元魏书》三十卷,今皆不传。

  ○魏收书有后人所补者《魏书》有不尽魏收原文者。如《孝静帝纪》:武定二年,以齐文襄王领侍中,以今上为仆射;五年以太原公今上为尚书令。所谓“太原公今上”者,即文宣帝高洋也。魏收作史时正在文宣帝之世,故追叙魏事而曰今上也。元象元年书侯景、高敖曹围独孤如愿于金墉城,按独孤如愿即独孤信也,其名曰信,乃宇文泰所改也。当金墉被围时尚未改名,故书其原名,似非后人所追叙,则亦可信为魏收原本也。又凡高欢辞相国,辞九锡,高澄辞相国等事,皆大书特书,以见其不失臣节。而于欢之被挫于玉璧也,则书齐献武王围玉璧以挑之,宝炬、黑獭不敢出,略不见败衄之迹,似为齐回护者。于澄之死也,书齐文襄王薨于第,略不见被刺之迹,似为齐隐讳者,则更可信为魏收仕齐时所作也。然试以《北史》核对,凡《北史》所采《魏书》,大率存十之六七,而文法亦多改易。今此卷除所书齐事外,其馀与《北史》字字相同,毫无窜改,且《静帝纪》后备书高澄事帝之无状,斥帝为“狗脚朕”,令崔季舒殴帝三拳,及澄入宫责帝反背并逊位后遇鸠而崩之事。使以为收所作,则收是时方谄齐之不暇,而敢书此乎?又《孝静后传》书帝被鸩后,后再嫁杨遵彦为妻。后即高欢女,文宣姊妹也。收敢书此乎?则《魏书。孝静帝纪》一卷及《皇后传》一卷,必非收原本,乃后人反抄《北史》以补之者也。然《魏书。孝静纪》内如高欢辞相国等事,乃《北史》所无,则又非全抄《北史》者。刘贡父谓是时尚有《高氏小史》及《修文殿御览》(亦北齐时书),后人取《北史》及此等书杂缀成篇,以补《魏书》之缺,理或然也。《孝静纪》及《皇后传》外,如《昭成子孙传》一卷,《明元六王传》一卷,《景穆十二王传》上卷,亦皆与《北史》相同,毫无增损,盖亦取《北史》以补《魏书》也。惟贡父谓第三卷《太宗纪》史馆旧本上有白签云“此卷是魏澹史”,而按其书法,与《澹传》所载体例又不合,较之《北史》亦不相同,则此卷难确指为非收原本也。

  ○《魏书》书法《魏书》本纪兼载邻国兴灭继立等事,最为明晰。其书法妄自尊大,惟西晋诸帝尚称其帝号,以拓跋之先本授职于司马氏,故书晋怀帝封禄官为代公,晋愍封猗卢为代王,不能没也。至书东晋元帝,则已云司马睿僭大位于江南。其他如汉、赵、秦、燕诸国,斥之为僭为伪,更无论矣。然翳愧出奔,尚依托石虎,虎以兵纳之,始得归国,则犹附庸于石氏也,而先已书石勒遣使求和。拓跋幼时,国破人散,赖苻坚分刘库辰、卫辰二部,得依于库仁以长,则犹臣服于苻氏也,而《燕凤传》已书苻坚遣使朝贡。因刘显来逼,遣安同等乞师于慕容垂,则犹仰命于慕容氏也,而已书慕容垂遣使朝贡。此等书法,在道武建号以后尚犹有说,道武以前,部落尚微,追叙者独不可少为贬损以从实乎?至建号以后,南、北朝通使等事,其于南使之来,则书曰某遣某朝贡,如登国六年,晋司马德宗遣使朝贡是也;北使之去,则书遣使于某,如始光二年诏龙骧将军步堆使于刘义符是也;于宋、齐诸帝皆书为岛夷,如天赐元年岛夷刘裕起兵诛桓玄是也。按《节闵帝纪》:与梁通和,诏有司不得复称伪梁。可见节因以前国史所记本是如此,然修史时何妨订正?《北史》于道武建号以前,凡列国之事皆不书,以魏方侪于列国也;道武以后始兼书列国,而书南、北两朝皆改邻国,体较为得当矣。平文之殂,《魏书》既云桓帝后以帝得众心,恐不利于己子,遂害帝矣,乃穆帝为长子六修所弑,但书帝讨六修失利,微服民间,遂崩,昭成为皇子实君所弑,亦但书帝至云中崩。道武帝为清河王绍所弑,亦但书帝崩于天安殿。太武为中常侍宗爱所弑,亦但书帝崩于永安宫,而俱不见致毙之迹。此正如魏澹所云“遭非命而不异考终,使乱臣贼子从何而俱”者《北史》于昭成则书皇子实君作乱,帝暴崩;于道武则书清河王绍作乱,帝暴崩;于太武则书中常侍宗爱构逆,帝崩,庶不为曲笔也。又《魏书》于高齐事尤意存回护。高欢起兵,以讨尔朱氏为名也,则书齐献武王以尔朱逆乱,兴义兵于信都。又于魏朝加高欢官爵等事,书齐献武王固让者不一而足。孝武之被逼入关,又书帝为斛斯椿、元毗、王思政、魏光谄佞间阻,遂贰于齐献武王,而绝不著高欢跋扈犯上之迹。其于京兆王瑜之子宝炬,谓轻躁无行,耽淫酒色,是时宝炬已为西魏文帝,方与齐交争,故极诋之。盖收正仕于齐,自不得不曲为袒护,固无足责也。

  ○《魏书》芜冗处《魏书》最为芜冗,尤可厌者,一人立传,则其子孙不论有官无官,有功绩无功绩,皆附缀于后,有至数十人者。如《陆俟传》载其子孙馥〔〕、等十六七人,《李顺传》载其子孙敷、式等二十馀人,以及卢元、李灵、崔逞、封彝皆载其子孙宗族数十人,一似代人作家谱者。所载之人别无可纪,但叙其官阀一二语而已,则何必多费笔墨耶?当时陆操尝病其叙诸家枝叶过为繁碎,魏收谓因中原丧乱,谱牒遗亡,是以具书支派。此虽见其采辑之本意,而不尽然也。盖传中诸人子孙,多与收同时,收特以此周旋耳。《齐书。魏收传》称收修史时,凡同修者祖宗姻戚多被书录,饰以美言。与阳休之善,则为其父固作佳传,固曾以贪虐为中尉李平所劾,而收书云固在北平甚有惠政,李平深相敬重。又尝纳尔朱荣子金,故减荣之恶,传论云:“若修德义,则韩、彭、伊、霍、夫何足数!”可见收修书全以公事而市私情。而其时同修史者亦互相牵附。《北史。刁柔传》云柔与收同修《魏史》,志在偏党,凡其内外通亲并虚美过实。此皆当日阿徇情事也。乃李延寿修《北史》已在唐时,与诸人子孙渺不相接,可以无所瞻徇,何以亦仍《魏书》之旧,胪列不遗耶?

  ○《北齐书》《北齐书》亦有数卷亡失,而后人取《北史》以补之者。试以《北史》核对,便自了然。盖《北史》虽据各史修成,而其间剪裁增损,必大同小异,断无有一字不差者。今《北齐书》本纪内惟《文宣纪》与《北史》繁简互殊,其为原书无疑,神武及文襄纪之前半篇,及废帝、孝昭、武成、后主纬等纪,则与《北史》字字相同,此必非原本也。《文宣纪》后一论,《孝昭纪》后亦一论,而孝昭论前半篇仍是文宣论,核之《北史》文宣、孝昭二帝总论,则一字不差,盖《北齐书。孝昭纪》与论俱亡,后人遂取《北史》内《孝昭纪论》补之,而论内又未删去文宣半篇,以致两卷之间,文宣论复出也。《武成纪》一卷无论,《后主纪》一卷有论,而其论系武成、后主合为一论,核之《北史》二帝同卷之总论,亦一字不差,此亦取《北史》补之,但分卷未分论也。《皇后传》亦与《北史》字字相同,惟《北史》于后传外兼传妃嫔,此则但有后传无妃传,盖亦从《北史》内摘出后传而不及妃嫔耳。其《诸王传》,《北齐书》高祖十一王为一卷,无论,文襄六王为一卷,无论,文宣、孝昭、武成、后主诸子合为一卷,则有论,其论却合文襄诸子在内。核之《北史》,亦字字相同,盖《北史》自文襄诸子至后主诸子本合为一卷,故合为一论,而补书者但取《北史》各传分为二卷,而论未及分,故文襄诸子有传无论,文宣以下诸子有论而又兼文襄诸子也。其《宗室传》则赵郡、清河二王另为一卷,其文字与《北史》繁简各殊,传后一论,专为二王,其为《北齐书》原本无疑。其他则亦从《北史》抄出,但分卷小异耳。《北史》齐宗室与神武诸子同卷,《北齐》抄出,但分卷小异耳。《北史》齐宗室与神武诸子同卷,《北齐书》以神武诸子为一卷,列于文襄诸子前,而《宗室传》另为二卷,次于后主诸子后。除赵郡、清河一卷外,其馀诸传亦与《北史》字字相同。盖北齐原书纪传多有亡失,而目录具在,补书者摘《北史》以凑合原书卷数也。惟《文襄纪》后半篇与《北史》迥异,又语无伦次,亦必非《北齐书》原本。自武定五年文襄辞丞相以后,据《北史》尚有两年之事,至武定七年八月始被盗刺死。今《文襄纪》则辞丞相后即叙其致侯景书及景答书,下即叙文襄无礼于魏静帝之事,又不书明年月,但云“七月还晋阳,遇盗而殂”,则似文襄之卒在武定六年矣。且文襄卒于邺,而此云“还晋阳遇盗殂”,则又似卒于晋阳矣。按文襄与侯景往复书本在《梁书。景传》内,文襄无礼于静帝之事本在《北史。静帝纪》内(此事本在《北齐。高德政传》内,《北史》于《德政传》删之而著于记),其被兰京刺死一事,亦即在《北史。文襄纪》内。盖补书者全用《北史》,恐人见其抄袭之迹,故于此纪杂取诸书成篇以示小异,而不知其芜杂不伦也。按唐初虽修成梁、陈、周、齐诸史,自有《南、北史》出而诸史皆不行,自非大力藏书家罕有能备之者。今所传《后魏书》、《北齐书》皆宋初取内府本,并募天下善本校正刊行。观于胡安国等序《后周书》,谓仁宗出太清楼本合史馆秘阁本,又募天下献书,得夏竦、李巽两家本,始校正镂板以行。是内府之藏,天下之大,不过此数本。《周书》如此,魏、齐书亦可知,有宋镂板时,度亦必购募以校其缺佚,而已遗失若此,可见唐时诸史之流传于世本自无多也。今诸史遍天下,而世罕有知其残缺取《北史》补成之事,则未尝取《南、北史》核对耳。○《周书》《周书》叙事繁简得宜,文笔亦极简劲,本令孤德所撰也。德在当时修史十八人中最为先进,各史体例皆其所定,兼又总裁诸史,而《周书》乃其一手所成。武德中诏修各史,德已奉敕与庾俭修《周书》。贞观中再诏修诸史,德又奉敕与岑文本修《周书》。继又引崔仁师佐修,是同修者虽有数人,而始终其事者德也。李延寿南、北二史亦先就正于德,然后敢表上,则可知德宿学,为时所宗矣。今试取《北史》核对,当后周时区宇瓜分,列国鼎沸,北则有东魏、高齐,南则有梁、陈,迁革废兴,岁更月异,《周书》本纪一一书之,使阅者一览了然。《北史》虽亦兼记邻国之事,然有书有不书者,如高欢之死,高澄之篡,皆北邻大事也,侯景之逆,梁武、简文、元帝之革易,皆南邻大事也,而《北史。周纪》一切不书。《周书》本纪则大统十三年书齐神武薨,其子澄嗣,是为文襄帝,十五年书文襄为盗所杀,十六年书齐文宣废魏帝而自立。其于萧梁之事,则于魏废帝元年总书云:侯景之克建邺也,奉梁武为主,梁武以愤恚薨,景又立其子纲,寻废纲而自立,纲弟绎讨景擒之,是为元帝;于恭帝元年,又书梁将王僧辩、陈霸先立梁元帝子方智为主。此皆《北史。周纪》内所不书者,而《周书》则纪载不遗,以醒眉目,此书法之最得者也。宋、齐、梁、陈及北齐书,凡易代之际,必有九锡文、禅位诏,陈陈相因,可为呕哕。西魏之逊于周,当亦必有此等虚文,而《周纪》不载,更见其剪裁之净。他如赵贵等传后总叙八柱国十二大将军,可见一代策勋之典;《苏绰传》载其六条诏书及《大诰》全篇,可见一代创制之事;《宇文护传》载其母子相寄之书,千载下神情如见;《王褒传》载其寄周宏让书,《庾信传》载其《哀江南赋》,此二人皆以才著,故特存之,以见一斑,亦非如《魏书》之广辑芜词,徒以充卷帙也。惟魏孝武之崩,乃周文以其与明月公主乱故鸩之,《周书》但书魏孝武崩,而不见被鸩之事。王罴当元颢入洛,曾受其伪官,而《周书。罴传》亦不书此,未免意存隐讳。《宇文导传》:侯景遣使请援,朝议将应之,乃征导为陇右大都督。按景在河南。距陇右二千余里,有何关涉?据《北史》,是时本令陇右大都督独孤信往援侯景,故移导于陇右也,《周书》少此数语,遂无头绪。又《独孤信传》云:景寇荆州,乃以信为大使,抚慰三荆,寻除陇右大都督。则又似信先往荆州,后任陇右矣。以《北史》参较,则信本督陇右,因有侯景之事,故遣往荆州,及景已入梁,故信仍回陇右也,《周书》亦不叙明。宇文贵之子昕入隋为功臣,《周书》以其为隋臣,则不入周传可也,乃又附于《贵传》后,既附传矣,则昕在周武帝时为武帝决策攻克晋州及并州之战,武帝以失利欲还,昕谓“破竹之势已成,何可舍之?”遂再战,即破晋阳。此皆在周时功绩也,而《昕传》又不书,未免取舍失当。又《皇后传》每后必载其策立之文,亦殊无谓。至其编次各传,宇文测、测子深及宇文神举,皆宗室也,而不入《宗室传》。宇文孝伯,深之子也,又不附《深传》,而另为卷。王雄、王谦,父子也,侯莫陈崇之与侯莫陈顺,尉迟迥之与尉迟纲,李贤之与李穆,赵贵之与赵善,皆兄弟也,而亦各分卷,未免多费笔墨矣。

  ○《隋书》《隋书》最为简练,盖当时作史者皆唐初名臣,且书成进御,故文笔严净如此。《南。北史》虽工,然生色处多在琐言碎事,至据事直书,以一语括十数语,则尚不及也。或疑其记事多遗漏,如薛道衡死,炀帝曰:“复能作‘空梁落燕泥’否?”及李密牛角挂《汉书》并侍直仗下,炀帝斥为黑色小儿之类,列传中皆不书,似觉疏略。不如此皆事又丛碎无关系者,不过《世说》及诗话中佳料,本非正史所宜收,删之正见其去取得宜,未可轻议也。又如裴矩入唐为民部尚书,何稠入唐为将作匠,陈茂入唐为梁州总管,此宜俟他日编作唐臣。乃以其功绩多在隋世,遂为立传于《隋书》,更见当时公论在人,毫无忌讳。虞世南在贞观时宠遇甚优,而其兄《世基传》内直书罪恶,不能稍掩,尤见史笔之严也。惟房彦谦在隋世本无事迹可纪,而特载其与张衡书数千百言,叙为佳传,未免以其子玄龄时方为相,且总知诸史,故稍存瞻徇耳。张衡与晋王广谋篡,文帝临危时,广使衡侍疾,俄而帝崩。此何等事,而《衡传》不载,仅于《宣华夫人传》内附见之,则亦未为直笔。至于韦孝宽虽立功于周,然隋高祖摄政时,尉迟迥怀异图,孝宽奉命驰往察变,得其反状,乃亟西还,每至驿辄驱传马而去,复谓绎吏曰:“蜀公(即尉迟迥)将至,宜速具酒食。”迥果遣骑来追,每驿无马,有盛馔,遂追不及,而孝宽得回,使高祖严为备,则孝宽之尽心于高祖可知,是《隋史》宜为立传,而竟不书,岂以《周书》内已有传,故不复复出耶?然其子韦寿方立传于《隋书》,则孝宽有功于隋之处,何妨于《寿传》内叙入,乃《寿传》既不叙入,又于其从子《韦艺传》内见之,殊两失矣。李密归唐,封邢国公,以其隋末尝臣于越王侗,故亦立传于《隋书》。然密入唐旋复被诛之事,何以又不书?此不可解。伊娄谦一生事迹在周,宜编入《周书》;卢思道事迹半在齐,半在周,乃俱编入《隋书》,亦觉无谓。《北史》:源师以孟夏龙见当雩,高阿那肱闻之,以为真龙出,惊起问龙所在。师曰:“此龙星见,非别有真龙也。”阿那肱怒曰:“汉儿多事,强知星宿。”《隋书》则述阿都肱语曰:“何乃干知星宿?”此语殊不及《北史》之明爽。《通鉴》:来护儿奉命由海道征高丽,猝闻杨玄感反,回兵击之。诸将以非诏旨为疑,护儿曰:“高丽之事小,玄感之患大,如以违命见责,我自任之。”遂回,破玄感。《隋书》但云玄感作逆,护儿勒兵与宇文述等击破之。此语似不如《通鉴》之有生气。

  ●卷八○《南、北史》原委《南北史》原委见于李延寿自序:其父大师,少有著述之志,以宋、齐、梁、陈、魏、齐、周、隋南北分隔,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其史皆详于本国而略于他国,欲仿《吴越春秋》体编年纪之。客于侍中杨恭仁家,有宋、齐、梁、魏四代史,因渐次编辑,未毕而殁。延寿欲继先志,适在颜师古、孔颖达下佐修各史,因得齐、梁、陈等五代旧事目所未睹者,合之家中旧本,参订编次,尚多所阙。贞观十五年,令孤德奏延寿同修《晋书》,因复得入内府勘究宋、齐、魏三代之事。十七年,褚遂良又奏延寿佐修《隋书》“十志”,因益得披寻校勘。时史局中梁、陈、周、齐、隋《五代史》已就,以“十志”未成,故未颁行。延寿不敢使人抄录,乃手自缮写,又于此正史外参考杂史一千余卷,然后成书,前后凡十六年。既讫事,呈令孤德阅毕,始表上之,时已在高宗之世。此《南、北史》始末也。按延寿修史时,沈约《宋书》。萧子显《齐书》、魏收、魏澹两家《魏书》,皆已流布。梁、陈、周、齐、隋五史且未颁行,而延寿同在纂修之列,故得抄录,以为底本,而参考杂史以成之。删去芜词,专叙实事,大概较原书事多而文省,洵称良史。然其中增删亦有不同者,今以各原书核对,延寿于宋、齐、魏三史删汰最多,以此三史本芜杂太甚也;于梁、陈、周、齐、隋五代则增删俱不甚多,以此五史本唐初名人所修,延寿亦在纂辑之列,已属善本故也。○《南史》繁简失当处《南史》于宋事惟刘穆之、谢晦、檀道济诸大传多有删改,实为繁简得宜。其馀大都仍《宋书》原文而少节之,如王懿、张劭、张敷、张畅、刘敬宣、朱龄石、毛修之、傅宏之、胡藩、刘康祖等传可核对也。其增于《宋书》者,类多新奇可喜,易动观听。如《孝武纪》增其为皇子守彭城时,魏太武大举至城下,长史张畅出与魏李孝伯语,帝改服随畅出。孝伯目帝不辍,出谓人曰:“张侯侧有人风骨非常士也。”又孝武末年好为长夜之饮,每旦盥漱又命酒,俄顷数斗,凭几昏睡。或有奏事,则肃然整容,无复酒色,内外皆服其神明。《废帝纪》增其为太子时常被孝武斥责,即位后欲掘孝武陵,并詈孝武为“<鼻查>奴”。《刘穆之传》:增其贫时向妻舅乞槟榔被侮。《刘述传》增其视从子俣疾,命取酒肉,谓礼有疾饮酒食肉等事。《刘传》增其与何偃并驰落后,有牛驶驭精等语。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虽足使阅者动色解颐,兼可资谈柄。然《南史》之佳处在于删繁存要,而不在此谈琐言碎语事也。其删节旧史处,亦有失之太简者。《王镇恶传》:武帝讨与司马休之,镇恶为先锋,闻帝将至,乃先攻斩休之将朱襄一段功绩,全不书。檀道济先从武帝讨卢循、徐道覆,积战功甚多,《南史》一切不载,直从武帝不豫,道济受顾命叙起。又刘道规追桓玄于峥嵘洲,兵不满万,而桓玄兵数万奄至,诸将惧欲退,道规力持不可,乃大战破之,又攻桓仙客偃月垒等功甚著,《宋书》一一叙之。而其下云:江陵之平也,道规推刘毅为元功,何为忌为次功,己为末功,此正见其有功不伐。《南史》于战功一概删去,但存元功次功末功数语,则竟似道规之功本少矣。《刘真道传》,《宋书》叙其与裴方明等讨破杨难当及其子虎,战功甚著;《孟龙符传》,《宋书》叙其广固之战以单骑冲贼,先夺据水源,功为第一。《南史》皆不书。《宋书。文穆王皇后传》载其弟藻尚临川公主,被妒离婚,因历叙宋世公主妒恶,并载江学攵辞婚一疏,《南史》尽删之,以其与王皇后无涉也。然《宋书》、《南史》俱不立《帝女传》,则此等宫闱恶习于何见之?《宋书》于《王皇后传》牵连书之,未尝无意,《南史》不载,转无以垂戒,此又过求简净之失也。

  ○《南史》多用《齐书》原文《南史》于萧齐时事亦仅于诸大传增减窜易,以见其考核之博、叙述之工,其馀则多仍《齐书》旧文,非篇篇俱有改订也。如《齐书》本纪谓萧氏出汉萧何之后,萧望之乃其先祖之次,因历叙自何以下直至齐高帝世之次。《南史》则谓《望之传》不载齐典,所书恐乖实录,颜师古注解《汉书》已正其非,故削而不录,只从高帝之高祖淮阴令叙起,此其纪实也。他如《郁林王何妃传》增萧坦之请杀妃所私杨珉之一事,《褚渊传》增其父湛之牛堕井躬自挽之,渊读书不辍。父殁后,有两厨宝物在其生母郭氏处,嫡母求之,郭欲不与,渊力劝乃与之。山阴公主悦渊美,请于帝,召入,主夜就之,渊坚拒不乱。明帝临崩,托顾命于渊,有“欲使着黄罗椤”之语。四贵辅政时,有齐高让增户邑一书,渊与袁粲同答一书,以及在丧粲室啸咏等事。《王俭传》增其说齐高受禅,及代向褚渊关说;齐国建后,酌定朝仪及百僚致敬世子之礼;齐受禅后,酌定郊祭、殷祭之礼;皇太子妃薨,酌定宫臣之服等事。《刘善明传》增其少厉清节,及母陷于魏,乃颇贪,或问之,知以将赎母故,母归,清节益峻等事。皆颇有关系。其他仍多用《齐书》,无甚改易。观垣荣祖、焦度、张岱、褚炫、何戢、张绪、张融、周显、王晏、萧谌、萧坦之、江学攵、徐孝嗣、萧缅、张欣泰等传,可核对也。即较原书稍有增加者,不过琐言碎事。如《高帝纪》增其少时符瑞,《皇后传》增高后陈氏先与裴氏议婚,后梦有迎车至,如常人礼,后不肯去,继有龙旗豹尾迎者,乃喜从之,后裴果不成婚而嫁于帝,及炒胡麻未燃火而薪自烧等事。《郁林王纪》增高帝尝拔白须,因王在旁,呼帝为太翁,乃止不拔。豫章王嶷死后见形于沈文季。曹虎素知梁武非常人,曾借钱十七万。虎已卒,梁武即位,忘之,忽梦虎来责,乃送钱还其子,仍擢用之。《谢超宗传》刘道隆闻武帝称超宗殊有凤毛,乃出问超宗身有异毛。如此之类,大都新奇可喜,其实无关于朝政之大也。

  ○《南史》叙事失当处柳元景之拒魏师也,薛安都目横矛,单骑突阵,四向奋击,左右皆辟易。于是众军并鼓噪俱前。魏纵突骑来,安都怒甚,乃脱兜鍪,解所带铠,惟著绛衲裆衫,马亦去具装,驰入贼阵,猛气咆勃,所向无前,当其锋者,无不应刃而倒。此事宜叙在《安都传》,乃反详于《元景传》内,而《安都传》但云随柳元景向关陕,所向克捷。宋苍梧王既被弑,齐高帝集朝贵议所立。王敬则拔刀麾众曰:“天下之事,皆应关萧公,敢有开言者,血染敬则刀。”袁粲欲有所言,敬则又叱之,乃止。此事应叙于《敬则传》,乃反详于本纪,而《敬则传》不载。齐高帝因荀伯玉奏太子过失,遂发怒,有易储意。昼卧太阳殿,王敬则直入叩头,请往东宫慰太子,帝不答。敬侧大呼宣敕往东宫,并索舆、舆至,帝了无动意。敬则索衣衣帝,仍牵上舆,遂幸东宫,与诸王宴饮尽迎,太子得无恙。此事亦应叙于《敬则传》内,乃反详于《伯玉传》,而《敬则传》不叙。

  ○《南史》与齐、梁、陈三书互异处《南史》于萧齐事多用《齐书》原文,纵有增删,无甚岐异。惟《高帝纪》吴喜赍酒一事,《齐书》谓宋明帝疑帝非人臣相,使喜封银壶酒赐之。高帝出迎,酌饮之。喜还奏,帝意乃悦。《南史》则谓高帝惧鸩不肯饮,喜告以诚,先饮之,帝乃酌饮。喜还奏,明帝乃悦。《齐书。庾杲之传》武帝叹其风韵之美,王俭以为“蝉冕所映,更生风采,陛下当与以即真”,《南史》则以此语为柳世隆之言。《齐书。崔慧景传》谓慧景起兵向阙,过广陵,崔恭祖开门纳之。慧景停二日,渡江至京口。时江夏王宝元镇京口,为内应。乃合二镇兵,奉宝元向京师。《南史》则谓慧景与恭祖未有素约,慧景至广陵,恭祖闭城不出,慧景夜袭广陵据之,遣子觉赴京口。宝元见其兵少,恐不济事,反击觉走之。及恭与觉以八千人济汇,柳忄登等劝宝元与慧景合,反乃以觉为先锋,恭祖次之,慧景为都督。《北史》梁武帝破建业,执萧宝夤,将杀之。宝夤逃奔于魏,历显仕,屡与梁战,后以谋反诛。是宝夤仕魏三十馀年而死也。《南齐书。宝夤传》则谓齐和帝中兴二年以谋反诛,是宝夤当梁武未为帝时已被刑矣,盖萧子显撰次《南齐书》在梁时,有所忌讳也。《梁书。元帝纪》承圣二年,魏遣郭元建治舟师于合肥,《南史》则书齐遣郭元建。按是时东魏已微,政出高氏。《梁书》从名分而言故书魏,《南史》按实书故云齐也。《梁书。邓元起传》谓元起不出兵救晋寿,以致陷没,萧渊藻来代,表其逗留,乃收付狱,元起自缢死。《南史》谓渊藻至,求元起良马,元起不与,渊藻杀之。后梁武知其枉,责渊藻曰:“元起为汝报仇,汝为仇报仇。”据此,则当以《南史》为确。其尤互异者,《梁书》临川王宏都督北讨诸军,大溃而归,丧师辱国,及通奸公主等事,一字不书,反大加褒美。《南史》则一一直书,略无讳饰。盖《梁书》多用国史记载,粉饰原文,而《南史》则参考实事也。《陈书。后主沈皇后传》谓隋亡后,后自广陵过江还乡里,不知所终。《南史》谓过江至毗陵天静寺为尼,名观音,贞观初卒。《陈书。吴明彻传》谓明彻战败,为周师所执,忧愤构疾卒。《南史》谓周封明彻为怀德郡公,位大将军。《陈书》盖以完节予之也。《陈书。徐陵传》谓陵卒,谥曰章。《南史》谓后主为太子时,以己作托为他人者以示陵,陵曰:“不成词句。”后主衔之。及卒,后主已正位,乃谥曰章伪侯。《姚察传》,《南史》谓察父僧坦精于医,梁时为大医正,两宫所赐,皆为察兄弟游学之资。《陈书》不载僧坦以医术得幸,但云知名梁代,二宫礼遇优厚,每得赐,为察游学之资。盖自讳其医也。

  ○《北史》与《魏书》互异处《魏书》泰常三年,赫连屈丐僭称帝,《北史》在泰常四年。《魏书》始光三年蠕蠕入寇,诏尉普文率骑讨之,《北史》谓帝自率轻骑讨之。《魏书》始光四年灭赫连昌,昌尚书闻败,夜将昌母出走,车驾入城,掠昌群弟及诸母姊妹妻妾,是昌母未被掳也;《北史》不书其母出亡,但云掠昌群弟及其母妹妻妾,则是并掳昌母矣。《魏书》太平真君七年,帝自将讨薛永宗,永宗男女无少长皆赴水死;《北史》谓擒永宗斩之,其男女无少长皆赴水死。太和十七年,诏员外散骑侍郎刘承叔使于萧赜,《北史》则云散骑常侍邢峦使于齐。按遣使必两人,《魏书》凡遣使皆两人并书,《北史》只书正使一人,此次《魏书》只书刘承叔,盖脱落正使邢峦也。《魏书》前废帝恭,《北史》书节闵帝。《魏书》后废帝朗,《北史》书废帝。《魏书》出帝修,《北史》书孝武帝。《魏书》崔潜工书,二百年后姚元标亦工书,见潜遗迹,以为过于己;《北史》谓元标以为过于其祖崔浩。《魏书。穆绍传》元颢入洛,以绍为兖郡刺史,行至东郡,闻颢败而返;《北史》不书其受颢官职之事,盖以完节与之。《魏书。苟颓传》李、李敷之诛,颓并致谏;《北史》则云李惠、李新之诛,颓并致谏。太武五王内,《魏书》有广阳名建闾,《北史》则单名建。皮豹子之子,《魏书》名喜,《北史》名怀喜。长孙翰之子,《魏书》名平成,《北史》名成。长孙翰之弟,《魏书》名陈,《北史》名陵。穆崇之孙,《魏书》名乙九,《北史》名九。此皆互异者。○《北史》多取魏收书唐初修各朝诸史。本欲兼修《魏书》,因秘书省奏《魏书》有魏收、魏澹二本,遂不复修。是唐初收、澹二本具在。今按李延寿《北史》魏朝纪传则似全据收书以成之者。收书太武、景穆、文成、献文各为一论,《北史》合数帝为一论,而皆取收论隐括成篇。《孝文纪论》及《皇后传序》前半篇,皆全用收语,并一字不改。景穆诸子平阳王以下一卷传论,前半篇亦全用收语。列传中如丘堆、娥清、刘尼、王洛儿、车路头、司马楚之、王慧龙、卢鲁元、陈建、陆俟、长孙嵩等,悉用收原文,略有删节,可核对也。又收书作于齐文宣时,故其称高欢曰齐献武王,高澄曰齐文襄王。《北史》则书渤海王高欢、渤海世子高澄,史体固如是也。而《北史。元孝友传》云魏静帝宴齐文襄于华林园,《元晖业传》云齐文襄尝问晖业近日何所披览,《元瑾传》云谋杀齐文襄事泄伏诛,则竟全用收原文,并此等亦不检点改易矣。又本纪“太平真君五年二月行幸庐”,此下必有缺文,而《北史》亦书“行幸庐”。太和六年诏以安昌殿为内寝,皇信堂为中寝,四下为外寝。“四下”二字必有讹误,而《北史》亦云“四下为外寝”。《王琼传》有云:李崇小子青肫尝“盛服宠势”,此四字并必有讹误,而北史亦云“盛服宠势”,益可见《北史》全本收书也。惟魏末先叙西魏,次叙东魏。及孝武帝入关一事,魏收书但云帝总六军于河桥,为斛斯椿等迫胁,遂出于长安,其下乃云齐献武入洛,遣官西迎车驾,而不书高欢先起兵,以致孝武西奔之迹,此固收为齐讳也。《北史》则云帝总六军于河桥,高欢引军东度,帝率南阳王宝炬等以五千骑宿西。众知帝将出,夜亡者过半。宇文泰遣骆超、李贤、和来赴。高欢入洛,遣娄昭等追帝,请回驾。帝鞭马长骛而去,过河谓梁御曰:“此水东流,而朕西上。”此段文字乃收书所无,当是取诸澹书耳。

  ○《北史》删《魏书》太简处《南、北史》本就各朝原史删成,然《南史》于原史外尚多有加增,《北史》于元魏纪传则但有删减耳。今一一核对。《北史》所增于《魏书》者,惟《元湛传》增其与尔朱荣争论迁洛一事,《元和传》增其少为孙天恩所打,后出守东阳,杀其一家报仇之事,《薛辨传》增其父强辞桓温、苻坚之辟一事,《卢怀仁传》增其善与人交,有“太丘道广,稽生峭立,皆非中道”等语,《李显甫传》增其聚宗族开李鱼川以避贼一事。其他则但删削原书,十存五六,绝无增辑也。其删削原书较为简净者,如《刘文晔传》,《魏书》载其诉父休宾功大赏薄,酬对凡二千余字,《北史》但以一语括之。《唐景先传》,《魏书》载其《五经疑问》十余条,《北史》尽删之。《李孝伯传》,《魏书》载其与张畅语几二千字,《北史》仅存其半。此皆过旧书远甚,然又失之太简者。庄帝时群盗蜂起,各有名号,乃一切不书。以冀州等七郡封尔朱荣为太原王,此亦当时一大事,而亦不书。元挟梁兵入洛阳,已而败走,《北史》虽略书之,而为县卒江丰斩首则不书。孝武帝永熙元年,高欢破擒尔朱天光、尔朱度律,送京斩之,亦不书。此本纪之失也。尉古眷有破蠕蠕,擒赫连昌,追秃发保周穷迫自杀之功,和跋有取滑台及破慕容德之功,奚斤有自洛阳攻滑台、破宋将毛德祖之功,原雅有袭高车东部之功,长孙肥有破慕容农、慕容普之功,《北史》皆不书。此等皆元魏创业之人,是以列于《功臣传》,而功绩一切删之,则何以列之为功臣耶?郦范随慕容白曜南征,破无盐,谕降肥城,及不发兵接应沈文秀事,皆得胜算;薛彪子请建屯田,请减近南边民租绢,亦当时要务,而传内皆不载。又如奚眷有镇虎牢、镇长安、讨山胡虏其妻子、讨沮渠得宜克其二城等功,周观有从讨赫连昌、从讨蠕蠕、从征平凉、从破离石胡等功,是以二人俱在《功臣传》。及《北史》尽删之,《眷传》但书其征蠕蠕,出别道后期伏诛之事,《观传》但书其抚驭失和,致部民薛永宗射死之事。如此则二人乃有罪无功者,何以列于《功臣传》耶?此又列传太简之失也。又其于南北交兵之事尤为简略:太平真君三年,宋将裴方明等讨杨难当,魏遗古弼、皮豹子等救之;四年,大破宋兵;九年,氐杨文德受宋官号,魏又遣皮豹子讨之,击走宋将郎启元等;兴光四年,宋将殷孝祖筑城于清水,魏遣敕文击之;天安元年,宋将薛安都以彭城内属,常珍奇以悬瓠内属,宋遣张永、沈攸之讨安都等,魏遣尉元、孙伯恭等大破永、攸之;二年,宋冀州刺史崔道固、平原守刘休宾举城降;延兴元年,宋将垣崇祖寇东兖州,魏遣于洛侯讨破之。四年〔点校者按:应是太和四年〕,魏将元琛攻克齐马头戍,梁郡王嘉破齐将虞绍之于朐山;太和十二年,齐将陈显达寇边,诏元斤、莫亮等御之;景明四年,刘思祖破梁军于邵阳洲,擒其将张惠绍、赵景悦,《北史》本纪内皆不书。其应载于列传者,如临淮王谭破宋邹山寨,获米三十万,又造筏渡军,斩宋将胡崇及其兵万余;任城王澄弟破梁将杨公则等;中山王英与萧懿诸将战,克获甚多;齐将陈显达攻陷醴阳,魏遣穆亮讨之,显达败走;梁将马仙卑来关南筑城,司马悦遣将焚其城,擒刘灵秀;叔孙建之攻东阳也,城中竺灵夔为地道将遁,刁雍谓建宜速入城,迟则人将走尽;梁将王茂先入寇,魏遗刁整为杨大眼军司,大破茂先,斩梁将王花等;元显达以郢州降梁,魏遣源子恭讨之,败梁将夏侯夔,又败梁将夏侯,又败梁将胡智达,擒梁将阎次洪。此皆载在《魏书》各传中,而《北史》《任城王澄传》、《中山王英传》、穆亮、司马悦、刁雍、刁整、源子恭等传一切不书。岂《魏书》所载本不实耶,抑南、北两朝国史各自夸胜讳败,若一一存之,则《南、北史》核对多不符合,故宁一切删之,以免岐互之迹耶?

  ○《北史》较《北齐书》繁简互有得失处《北历》于《魏书》大概删者多而增者少,以《魏书》本芜杂故也。于周、齐诸书则增者甚多,盖周、齐诸书修于贞观,而每史皆须进御,兼有魏徵等为总载,故下笔不苟。其有琐言碎事稍有亵者,类从删削,史体固应如是也。然亦有过于简严,而不足以传其人之真者。《北史。高乾传》:河阴之战,高昂轻敌,以麾盖自随。西人尽锐攻之,一军皆没,昂单骑逃至河阳,太守高永洛与昂有隙,闭门不纳。求绳又不得,以刀穿阁,未彻而追者至,乃伏于桥下。追骑迫之,昂奋头曰:“来,与尔开国公!”遂斩以去。神武闻昂死,如丧肝胆,杖永洛二百。周师购昂首者布绢万段,岁岁与之,及周亡犹未竟。此段文字,千载下犹有生气,而《齐书》但云昂奔河阳城,不得入,遂为西军所害;真及索然无味。又《北史。慕容绍宗传》:神武临终语世子澄,谓可敌侯景者,惟绍宗。及神武殁,景果反,澄遣诸将往,皆败,乃遣绍宗与高岳讨之。景初闻韩轨往,曰“敢猪肠小儿”,闻高岳往,曰“此兵精人凡耳”,及闻绍宗往,乃曰:“谁教鲜卑小儿遣此人,若然,高王未死耶!”此可见绍宗素有以慑景。而《北齐书》但云:前后诸将往者,莫不为其所轻,及闻绍宗与岳将至,乃谓其属曰:“岳所部兵精,绍宗旧将,宜慎之。”语亦无生气。《斛律光传》:文宣时,周人每冬月椎河冰以防齐师,及武成时,齐人每冬月椎冰以防周师。此可以见两国先后强弱之迹。又光被诬死后,使邢祖信籍其家。祖︔问得何物,祖信以得宴射箭及挝奴仆枣木杖为对,︔大惭。此正以明光之无逆迹。《崔暹传》:高澄妃本魏静帝妹,澄宠王昭仪,欲立为正。暹曰:“天命未改,魏室尚存,公主无罪,不宜废辱。”此见暹之持正。《薛修义传》:神武沙苑之败,欲徙家口于定州,修义曰:“若晋州不守,定州亦不可保。”神武怒。修义请自守晋州,斛律金曰:“还仰此汉小儿守之,质其妻子。”神武乃使修义行晋州事。此亦见修义忠于谋国。而《北齐书》《光传》、《暹传》、《修义传》皆无之,此皆《北史》所增胜于原书者也。其他如《高慎传》增其出妻崔氏,氏乃崔暹妹,暹后得幸于高澄,澄盛礼嫁其妹。而慎后妻李氏色美,澄挑之不从,及慎叛入西魏,妻入逆口中,乃从澄。《高昂传》增其母张氏先有一男,令婢为汤,将浴之,婢偶他往,有养猴系解,投儿汤中死,张积薪缚婢及猴共焚之。又其兄乾求婚崔氏不得,昂与乾劫其女置村外,即劝乾野合以归。及昂死后,东方老塑其象祀之,头辄裂,再塑又裂。《崔忄传》增其教子弟郡守“莫作贼”之语,谓“我家作贼,止捉一天子下殿,推一天子上殿,不作偷驴摸犊贼。”又忄妾冯氏,邢子才等皆与之私,及入狱,又与诸囚奸。《王昕传》增其与崔昂同听鲜卑人语,昂问昕解否,昕曰:“楼罗楼罗,实自难解。时唱染干,似道我辈。”统计《北史》所增,如此类者,不一而足,此则无所关系,徒以新奇可喜眩人耳目,即不增亦可也。然《北史》亦有失之太简者。如《北齐书》赵郡王睿奏出和士开为刺史,胡太后不肯,或劝睿姑缓以慰太后,睿正色拒之,谓:“嗣主幼冲,岂可使邪臣在侧?当守之以死。”此见其嫉恶刚正处,而《北史》删之。《司马子如传》:尔可荣被诛后,尔朱世隆等欲还北,子如谓:“当回兵向京,或可致其离溃;即不然,犹可示强。”此亦见子如应变之略,而《北史》删之。《蔡亻隽传》:为济州刺史,魏孝武贰于神武,欲以腹心居济州,令御史劾亻隽罪。神武启复其任,帝不许,除贾显智代之。亻隽严兵守备,显智遂不敢入。此为魏帝与神武交恶之始,则《亻隽传》何得不载,而《北史》删之。《慕容俨传》:沙苑败后,俨守雍州,与西魏战二百余日,昼夜拒守,大破魏军,擒其将郭他。此见俨之忠于所事,而《北史》删之。《孙腾传》:神武起兵,腾谓朝廷隔远,不权有所立则众将沮散。神武乃立中兴主,此元朗得立之由,亦当时一大事,而《北史》删之。《斛律金传》:沙苑败后,神武尚不肯退,金以鞭拂神武马,乃退。是日微金则神武几殆,《北史》亦不书。又如《尉长命传》,《北史》既附其子兴敬,乃但志其官爵,而兴敬战死芒山之事则不书,此又《北史》失之太简者也。

  ●卷九○《北史》与《北齐书》互异处《北齐书。段韶传》:芒山之战,神武为西将贺拔胜所窘,韶一箭毙其前驱,追骑惮慑莫敢前,遂免,是韶所射乃胜之前驱也。《北史》则谓韶射毙胜马,追骑不敢进,乃免。按《神武纪》,神武走。贺拔胜以十三骑来追,槊将及神武,韶横射胜马殪,遂免。《后周书。胜传》亦谓胜追神武急,刃垂及之,会胜马为流矢所中死,比副骑至,神武已远去。则韶所射即胜马矣。《清河王岳传》:岳因帝责,忧悸不知所为,数日而毙,故时论以为赐鸩也。是尚未确指为赐鸩。而《北史》云:帝使高归彦赐以鸩,岳曰:“臣无罪。”归彦曰:“饮之。”乃饮而薨。则赐鸩系实事矣。《金祚传》:祚随尔朱天光军,天光来讨神武,留祚督东秦州军事。天光败,乃降神武。是祚从天光,天光败即降,只一次降也。《北史》谓祚为贺拔岳使讨仇池氐,平之,未还而岳被害,无所归,神武招之,遂降。后从孝武入关,宇文泰除祚晋州刺史,神武又遣尉景攻降之。是凡两度来降,且非以天光败而降也。《卢询祖传》:邢邵盛誉卢思道,以询祖为不及。《北史》高欢父名树,《北史》名树生,《北齐书》薛循义,《北史》谓魏收盛誉卢思道,以询祖为不及。此亦小异。又《北史》作薛修义。《北齐书》尔朱荣将有孙白鹞,《北史》作孙白鸡。《北齐书》李义深父名绍宗,《北史》谓名绍字嗣宗。《北齐书。段韶传》有梁将尹思令,《北史》作尹令思。

  ○《北史》与《周书》繁简各有失当处《北史》于后周事大概全据《周书》。如韦孝宽、韦睿、杨ɡ、元定、杨荐、王庆等传,悉仍《周书》原文,无所删改。其增于《周书》者,《文帝纪》帝初至平凉时,齐神武使侯景来招,帝欲留景,景不屈,乃遣之,斛斯椿谓帝何不留景,帝悔,急追之,已不及一事。《王罴传》增刺史崔亮举罴为长史,朝廷不许。及梁人寇峡石,亮又举之,果立功。又河桥败后,各州郡莫有固志,多怀两端,罴乃大开城门,任其去留,众感其诚信,皆无异志。《冯景传》增贺拔岳使景于齐神武,神武与之盟,欲结岳为兄弟。景还,以语岳,岳知神武之奸,遂不许。《尉迟迥传》增其起岳抗隋文,时州郡据地起兵应之者凡数十人,一一书之,以见同声响应。《卢辩传》增节闵帝使辩持节劳神武,神武已立中兴主,欲令辩见之,辩不屈,乃止。《长孙绍远〔原漏:“远”字〕传》增其与斐正议乐,以八为正全文。《斛斯徵传》增其与郑译议乐不合所上表全文。《贺若敦传》增其以负气为宇文护逼死,临殁语其子弼,谓“志欲平江南而不遂,汝当成吾志,吾以舌死,汝当慎之。”乃绰引锥刺弼舌以志戒。此皆《周书》所无而《北史》增之,较为详备者也。然又有删所不当删者。《罗协传》,《周书》纪其破杨辟邪之功甚详。《贺拔岳传》,《周书》尔朱荣既害朝士于河阴,齐神武劝荣称帝,岳谏荣乃止,岳又劝荣杀神武以谢天下。《独孤信传》,《周书》信为荆州刺史,至武陶,东魏遣田八能拒之,又遣张齐民出信后。信以兵少,若先破齐民,则东魏以为退走,益将增兵来追,乃先破八能,而齐民亦溃。《宇文贵传》,《周书》贵少时助刺史源子雍守夏州,战功甚著,又从子雍守邺,力拒不敌,潜出乞师,备极危苦。《李贤传》,《周书》万俟丑奴败后,万俟道洛尚据原州。贤使丑奴党阿宝,诳道洛出城,遂克原州。道洛又来围城,城中有贼党为内应,引道洛入城,贤力战,道洛乃退走。《贺若敦传》,《周书》有破蜀蛮下数十栅等功。《陆腾传》,《周书》有破蜀贼蔺休祖等功。《伊娄传》,《周书》有破蜀贼王令公、邓フ,及破郢贼王道肯等功。《刘雄传》,《周书》齐人背约,斛律光来筑通关城,周遣雄使于光,责其负约。雄又同齐王宪拔齐伏龙等五城,及以二十余骑破吐谷浑七百骑等功。《北史》一概不书。又凡军事,为别将有功,固当书,即不为别将而从征有功者,亦不容没,乃厍狄昌、辛威、田宏、梁椿、梁台等传,皆从征建绩,而《北史》一概不书。则凡所谓功臣者,其功安在耶?又如寇洛本贺拔岳偏将,及岳为侯莫陈悦所害,众共推洛统兵。洛自以非才,乃与赵贵等议迎周文主军事。《北史》不书其迎奉周文之由。但云众推洛为盟主,统岳之众,周文至,以洛为右都督。洛既为盟主矣,周文至,何以遽出其上,而以洛为都督耶?于谨从广阳王破斛律野谷禄等,时群盗蜂起,谨请于广阳,愿驰往谕之。于是铁勒酋长皆来附。是破野谷禄后别谕群贼也。《北史》删群贼蜂起句,但云从广阳王破斛律野谷禄等,谨请驰往谕之,则似再谕野谷禄矣。既破矣,何必再谕耶?此皆《北史》好简之失也。

  ○《北史》与《周书》互异处《周书》破六韩拔陵之将有卫可孤,《北史》作卫可瑰。《周书》列传有蔡携,《北史》作蔡亻隽(按《北齐书》亦作蔡亻隽)。《周书》芒山之战有太守慕容思庆,《北史》作慕容思度。《周书。宗室传》内广都公名真,《北史》名贡。《周书》叱罗协之子名金,《北史》名金刚。《周书》齐王宪之死年三十五,《北史》年四十。《周书》宣帝子衍封邺王,《北史》封莱王。《周书》贪贤不载其何处人,《北史》谓金城χ罕人。《周书》李弼辽东襄平人,《北史》谓陇西成纪人。《周书》李弼长子辉,次子耀,《北史》谓耀居长,次子辉尚文帝女,故以为嗣。《周书》独孤信第三子穆,封文成县侯,《北史》谓必要侯。《周书。王谦传》有隆州刺史阿史那瑰,《北史》作高阿那肱。按《北齐书》高阿那肱本齐嬖臣,入周从王谦起兵诛死,是同谦起兵之阿史那瑰即《北齐书》之高阿那肱也。又按《北史。阿那肱传》末云:齐文宣时,有阿那瑰亡国之谣,故文宣屡击蠕蠕主阿那瑰,而不知亡齐者乃阿那肱,其名虽作肱字,世人皆称为瑰音云。则《周书》盖以当时所呼为名也。《周书》田宏子名恭,《北史》名仁恭。《周书》贺若敦代人,《北史》谓河南洛阳人。

  ○《南、北史》夹叙法《南、北史》往往用来叙法,盖以人各一传则不胜其立,而事之可喜者又不忍割爱,故因端而旁及之。如《齐豫章王嶷传》忽入荀丕一小传。《虞玩之传》忽入唐寓之反一事。《王僧虔传》忽入陈天福豫作寿冢,冢成而遭刑,即葬焉;刘镇之少年病笃,已办凶器,后九十余乃卒,方用之。《崔慧景传》忽入东阳女子娄逞变服为丈夫,仕至议曹从事,事发,乃为妇人服以去。《曹景宗传》忽入钟山蒋帝神一事。《始兴王忄詹传》忽入穰城人年二百四十岁,上津人年一百十六岁等事。《北史。斛律光传》因光死,命邢祖信籍其家,祖︔问得何物,祖信以宴射箭、挝仆枣木杖为对,︔大惭。人皆尤祖信,曰:“好宰相尚死,我何足惜。”此叙祖信正明光之无罪也。因带叙祖信少时,父为李庶所卿,信亦诣庶曰“暂来见卿,还辞卿去”之一事。《李元忠传》忽附其女名法行,自誓不嫁,出家为尼。弟宗侃与族人争田,法行以己田偿之,由是两家感义,闲其田俱不取一事。此等事于本传初无甚关涉,而牵连书之,可以见事繁文省之法,亦以见其好奇之过也。

  ○《南、北史》复传《南、北史》复传甚多,如蛮、貊诸国在南者则宜载之《南史》,间有与北朝通使之事,即附见于本传中,而北史不必立传。在北者则宜载之《北史》,间有与南朝通使之事,亦附见于本传中,而《南史》不必立传。乃林邑诸国既在《南史》矣,而《北史》又传之;蠕蠕诸国既在《北史》矣,而《南史》又传之;宕昌、高丽亦两史各见,以及刘昶、薛安都、萧宝寅、萧综、萧大圜、萧祗、萧泰亦南北各立传,殊属繁复。若以其本南朝人奔北受官,则立传于北,而传中叙明其先在南朝世系功绩可矣。如羊侃曾立功于魏,后归梁,遂立传于南,而《北史》不复有传;裴叔业立功于齐,后降魏,遂立传于北,而《南史》不复有传,未尝不繁简得宜也。况《南史。崔慧景传》末云:旧史《慧景传》后有《裴叔业传》,今以其事终于魏,故不复立传于《南史》。延寿亦自以南、北并传为戒,乃可以于刘昶等复出若此,不几自乱其例耶?又羊侃归梁后,立功甚著,自宜立传在南;叔业则生平功绩俱在萧齐,后虽兵败降魏,实未赴而卒,则于北朝本无事可纪,非侃之入梁立功可比,自应仍传于南。而于传末书明降魏未赴而卒之事,乃反不传于南而传于北,亦编次之未当也(据《南齐书。东昏纪》永元二年二月,裴叔业病死,兄子植以寿春降虏,是降魏者乃裴植,而叔业及身并未降魏也,乃反立传于北,尤觉失当)。萧摩诃立功于隋,又与汉王谅作乱,若循裴叔业之例,则应立传于《北史》,乃又传于南而不传于北,可知《南、北史》体例亦不划一。○《南》、《北史》自相牾处《南史。张丽华传》:丽华从陈后主入井,隋军出之,晋王广命斩于青溪。而《北史。高传》:晋王欲纳丽华,曰:“武王伐纣戮妲己,今平陈不宜娶此。”乃斩之。是《南史》以为晋王所杀,《北史》以为高所杀。其自相牾一也。《北史。徐之才传》:之才与朝士出游,遥望群犬竞走,诸人试令目之,之才即曰:“为是宋鹊?为是韩卢?为逐李斯东走?为负帝女南徂?”则此语未本出之才也。及其自叙先世家传,又谓李神亻隽于路见狗,温子升戏曰:“为是宋鹊?为是韩卢?”神亻隽即应声曰:“为逐丞相东走?为共帝女南徂?”则又以此言为子升、神亻隽二人之语矣。其自相牾二也。《北史。齐孝昭帝纪》;幼主时,帝为常山王,以杨等猜忌,斥居藩邸,乃执及燕子献、可朱浑天和、宋钦道于尚书省中,入云龙门,遇郑子默,又执之,同斩于御府之内。至东阁门,成休宁呵止之,不得入,高归彦谕之,乃放仗。帝至昭阳殿,见幼主及太皇太后,奏等罪,求伏专擅之辜。时卫士皆披甲待诏,武卫娥永乐武力绝伦,又被文宣恩遇,抚刃思效。幼主吃讷,不知所言,乃纳刀而泣。《杨传》则云:常山王执等于尚书省,拳杖乱殴,各十人持之,又执郑子默,于是拥等入云龙门,至太皇太后及幼主前,具陈“等将为乱阶,臣等为国事重,共执等,未敢刑戮,专辄之失,罪合万死。”时领军刘桃枝等叩刀仰视,幼主不睨之。太皇太后谓幼主:“何不安慰尔叔?”幼主曰:“天子亦不敢也叔惜,岂敢惜此汉辈!任叔处分。”遂皆斩之。据本纪则常山王先斩等而后入奏也,据《传》则拥入见后主后始被杀也。又本纪谓武卫娥永乐抚刃思效,《传》谓邻军刘桃枝叩刀仰视,亦不划一。其自相牾者三也。《齐神武纪》及《段韶传》:贺拔胜追神武垂及,因马倒而神武得脱之事,乃芒山之战也。而《贺拔胜传》又云:齐神武攻玉璧,胜从周文,见神武旗帜,乃持槊追神武,刃垂及之。则又以此为玉璧之战矣。其自相牾者四也。沙苑之败,《齐纪》谓神武以地厄少却,西人鼓噪而进,齐军遂大乱。而《周纪》则谓齐军望见周军少,竟萃于左军,周文鸣鼓起,于谨等皆来合战,遂败。是神武方竞前趋利而败,非因地厄少却而败。其自相牾者五也。

  ○《南》、《北史》亦有繁冗处《南》、《北史》本李延寿承其父大师遗意,刊究南北各朝事迹,勒成此书。《新唐书》谓其有条理,删落酿词,过本书远甚。今按其书,较各朝史实为简净,然亦有采摭新奇荒诞之事,增多于旧者。如叙宋武帝、齐高帝微时符瑞各数千字,梁武帝、陈武帝符瑞则又不总叙在前,而间段插叙于纪中,亦各数千字,此皆好奇之过也。史称宋武微时多符瑞,及贵,史官审以所闻,皆拒而不答。延寿之识反不及此耶?又叙齐东昏荒纵之事,亦较《齐书》增多数千字。《沈约传》叙约先世几至三千余字。《魏收传》叙先世亦如之。《李谧传》后亦叙其先世,累幅不尽,皆未免繁费。

  ○《南》、《北史》多复句《南》、《北史》虽善叙事,然句法重复处太多。如《何远传》:远归家,口不言荣辱,士类益以此多之。《任孝恭传》:孝恭以才能尚人,于流辈中多有忽略,世以此少之。《何子平传》:子平学行坚明,不求荣进,好退之士弥以此贵之。《戴传》:不为矫介,众论以此多之。《诸葛璩传》:璩教弟子孳孳讲诵不辍,时人益以此宗之。《刘苞传》:苞与人交,面折其非,退称其美,及卒,士友以此叹惜之。《王敬则传》:敬则与王俭同日拜三公,王俭有“老子、韩非同传”之戏,敬则闻而不恨,朝士以此多之。《江┙传》:┙任寄虽重,而不忘财利,论者以此少之。《豫章王妃庾氏传》:妃能烹饪,香净适口,又不妒忌,上亦以此贵之。《萧子云传》:子云风神闲旷,而兄弟不睦,时论以此少之。《虞传》:与人交,皆有始终,世以此称之。《梁安成王秀传》:秀于帝布衣昆季,而小心畏敬,帝益以此贤之,《杨公则传》:公则虽在军旅,手不释卷,士大夫以此称之。《夏侯夔传》:夔性豪侈,然爱好人士,宾客常满座,时亦以此称之。《曹景宗传》:张敬儿诛景宗,遣人收葬其尸,乡里以此义之。《邵陵王纶传》:纶轻财爱士,士亦以此归之。《郑绍叔传》:绍叔矜躁,然能倾心接物,士亦以此归之。《江革传》:革旁无姬侍,家徒壁立,时以此高之。《王琳传》:琳虽本图不遂,齐人亦以此重之。《刘彦节传》:彦节保护其弟遐,不肯证其毒母之事,众以此称之。又彦节既贵,士子非三署不得上方榻,时人以此少之。《彭城王义康传》:义康聪识过人,一闻必记,人物以此益推服之。《徐羡之传》:羡之工弈棋,观戏常若未解,当世倍以此推之。《何敬容传》:敬容出宅,竟无余财,时亦以此称之。《荀伯子传》:凡所奏劾,莫不深相诃毁,或延及祖祢,世人以此非之。《庾仲容传》:仲容好危言高论,士友以此少之。《江智深传》:智深承孝武深眷,未尝有喜色,论者以此多之。《沈攸之传》:攸之平寻阳,约勒所部,不犯毫芥,诸将以此多之。《江湛传》:湛在选职,颇刻核而公平无私,论者以此称焉。此《南史》之复句也。《魏广阳王建传》:建爱敬人物,时人以此称之。《谷浑传》:浑不以富贵骄人,时人以此称之。《唐和传》:和决讼不加楚,获实者甚多,世以是称之。《裴骏传》:骏子修居丧以孝闻,二弟一妹,抚养训诲,甚有义方,时人以此称焉。《宇文贵传》:贵好施爱士,时人颇以此称之。《裴伯茂传》:伯茂与兄别居,殆同行路,世以此贬薄之。《杨素传》:素贪财货,议者以此鄙之。《宇文深传》:深抚从弟神举、神庆,义均同气,世亦以此称焉。《窦毅传》:毅虽任兼出纳,未尝有矜惰之容,时人以此称焉。《阎庆传》:宇文护之母,庆姑也,护虽擅朝,而庆未尝附,武帝以此重之。《韦孝宽传》:孝宽事兄嫂甚瑾,亲族有孤遗者,必加振恤,朝野以此称焉。《韦传》:帝赐以缣帛,惟取一匹,帝以此益重之。《梁椿传》:椿好俭素,不营资产,时论以此称焉。《唐永传》:永性清廉,妻子不免饥寒,世以此称之。《唐瑾传》:谨振恤宗族,所留子孙者并硗确之地,朝野以此称之。《张烈传》:烈遇俭岁,为粥以饲饥人,乡党以此称之。《颜之推传》:好饮酒,多狂纵,时论以此少之。《李业兴传》:性躁隘,无儒者之风,时人以此恶之。《柳昂传》:昂谦虚自处,未尝骄物,时论以此重之。《豆卢宁传》:宁未有子,养弟之子绩为嗣,已而生子赞,或请以赞为嗣,宁曰:“兄弟之子,犹子也。”仍以绩嗣,时人以此多之。《陆通传》:通虽处机密,愈自恭谨,周文以此重之。《杨ɡ传》:ɡ军败,遂就掳,以求苟免,时论以此鄙之。《赵肃传》:肃廉慎自居,不营产业,时人以此称之。《李彦传》:彦好施爱士,时论以此称之。《宋懔传》:懔博学有才,口未尝誉人,朋友以此少之。《辛术传》:术得法书名画,以遗贵要,物议此少之。《襄城景王传》:襄城颇引文艺之士,当时以此称之。《段孝言传》:孝言招致名士,美景良辰,未尝虚弃,时论复以此多之。《邢晏传》:晏为其兄弟之子皆乞官,而己子未从宦,时人以此多之。此《北史》之复句也。虽卷帙繁多,自不能无重迭,然亦何至累百其词,略无变换?观《史记》、《汉书》随笔成文,不拘一格,才分之相越,固不可道里计矣。

  ○《南史》叙事失检处《南史》叙事亦多失检处。如《江┙传》既云明帝辅改,┙每说以君臣大义,是┙不欲明帝之篡矣。下又云明帝胛上有赤痣,是日月相,常秘而不宣,┙劝出以示人,是┙又助逆之首也。《庾域传》既云域在巴西,魏军围之,域固守粮尽,将士皆草食土矣。下又云魏军退,域上表赈贷,不待诏辄开仓。夫既有仓,则草食土时何以不济饥军?若谓无诏不敢开,则兵退后又何以不待诏而辄开也?《萧摩诃传》:贺若弼济江,摩诃请于陈后主出兵逆战,后主不许。及弼至,摩诃请乘其未列击之,后主又不许。及将战,后主谓曰:“公可为我一决。”摩诃曰:“从来行阵,为国为身,今日之事,兼为妻子。”是摩诃之矢志决战可见矣。及下云后主通于摩诃之妻,故摩诃虽领劲兵八千,初无战意。后摩诃被擒,又请于弼曰:“今为囚虏,命在斯须,愿一见旧主,死无所恨。”弼许之,乃入见后主,俯伏流涕。由前而观,摩诃请战之意甚坚,何至临阵中变?由后而观,既以后主通其妻而无战志,何又恋恋于后主而涕泣求见乎?盖延寿好奇,凡有所闻事迹,皆欲胪列传中,遂不觉拉杂如此也。《章昭达传》既云昭达出征,厨传饮食并同群下,士以此附之,是昭达能与士卒同甘苦矣。下又云昭达出征,每饮食必盛设女妓,音律姿容,皆极其妙,虽临敌弗之废也,岂妓乐佐食能尽供一军耶?《陈书。武帝纪》:杜僧明等围广州,武帝率兵救广州,贼众大溃,僧明遂降。《南史》则云:贼众大溃,僧明后有功业,遂降。其意不过带叙一语,谓僧明降后能立功耳,乃云“僧明后有功业,遂降”,成何语耶?岂僧明预知后有功业而降耶?此皆叙事之失检也。

  ○《北史》叙事失检处《赵郡王元谌传》既谓谌与尔朱荣争庄帝迁洛事,荣怒曰:“何关君事?且河阴诛杀大臣,君亦应在其内。”谌曰:“天下事,天下论之,何至以河阴之役来恐人!元谌宗室近属,位居常伯,生既无益,死亦何损!”是谌亦能执志抗暴者。乃传末何以又云“谌无才识,时人忽之”耶?元遥讨擒妖僧法庆,并其妻尼惠晖等斩之,传首京师,后擒其党李归伯,戮于都市,《魏书》所载甚明。《北史》则云:斩法庆,传首京师,戮于都市。则似法庆一人既斩首又戮都市矣。《魏书。安同传》:同被诬,太宗释之。世祖监国,以同为左辅。《北史》则但云:群臣请治同罪,世祖监国,以同为左辅,则遗却太宗释之,竟似世祖违群议擢用矣。《元嶷传》:城人王奉伯等煽逆,嶷出走,悬门发,断嶷腰而出。诏尉景讨平之,嶷乃复任。腰既断矣,尚能逃出复任耶?《毛修之传》:修之从太武讨和龙,宋故将朱修之亦从驾,谋欲为逆。以告修之,不听,乃止。修之遂奔冯弘。修之以军功迁特进。奔冯弘者,朱修之也;迁特进者,毛修人也。名同则应以姓别之,而《北史》概书修之,使观者何以辨别耶?《陆俟传》:太武征赫连昌,诏俟督军备蠕蠕,与西平公安颉攻克虎牢。按蠕蠕在北,虎牢在南,何以备北而克南耶?《魏书》则备蠕蠕后,太武既还,俟又与颉南讨。《北史》不析言之,遂致斯谬。《刁雍传》,《魏书》谓刘裕微时为刁畅所挞,既得政,先诛刁氏。雍为畅故吏所匿,遂奔姚兴。《北史》删“所匿”二字,但云“雍为畅故吏遂奔姚兴”,则似雍本畅之吏矣。且上既云先诛刁氏,是雍之逃,以诛刁氏而逃也,如《北史》所云,则似因为畅吏惧株累而逃矣。司马消难尚齐神武女,后叛入魏,其妻亦随行。《北史》本传云:消难与公主不睦,公主尝于文宣帝。是在齐时已不睦矣。下文又云:其妻神武女也,在邺极加礼敬,入关便相弃薄。则又似睦于前而隙于后。《段韶传》:太和谷之战,《北齐书》谓周人以步军上山逆战,韶且引且却,待其力疲,乃下马击之。是上山者周人也。《北史》则云:韶为左军,兰陵王为中军,斛律光为右军,上山逆战,韶且引且却。则上山者又是齐人矣。

  ○《南》、《北史》自叙有失实处李延寿作《北史》,自叙其家传,载邢子才为李礼之墓志云“食有奇味,相待乃飧。衣无常主,易之而出。赵郡李荣来吊,叹曰:此家风范,海内所称,今始见之”云云。然《魏书。李冲传》:李氏自初入魏,人位兼微,因冲宠遇,遂为当世盛门。而情礼浅薄,期功之服,殆无惨容,相视窘乏,不加拯济,识者以此贬之。则延寿自叙又未可深信。或李氏素以家风著,而魏收诬蔑之耶?○《南史》编次失当处始安王遥光之反也,刘讽、柳叔夜虽甘为之死,终属助逆,乃列之《孝义传》。董僧慧以晋安王子懋死非其罪,奋身殉难,而《孝义传》反无之。吉翰为刺史,典签欲活一囚,因翰八关斋日呈其事,以斋日不行刑也。翰明日谓典签曰:“卿意欲活此囚,但此囚罪重,不容全贷,既欲加恩,卿便当代任其罪。”乃命左右收典签杀之,特原此囚。夫囚果应死,不听典签可也,即典签欲法出之,亦自有应得之罪,要不至于死。乃转脱重囚而杀签帅,实为轻重两失。乃反以此事列翰于循吏之首,何其谬耶!

  ○《隋志》应移《南、北史》之后陈寿《三国志》、习凿齿《汉晋春秋》皆无志,故沈约《宋书。志》并前代所阙者补之。《南。北史》亦但有纪、传,无表、志,《隋书》诸志则兼载梁、陈、周、齐各朝制度。盖唐初修梁、陈、周、齐、隋五代史时,若每史各系以志,未免繁琐,且各朝制度多属相同,合修一书,益可见沿革之迹,故梁、陈、周、齐但作纪、传,而志则总列之于《隋书》也。然即曰《隋书》,而纪、传专记隋事,制度兼及四朝,名实殊不相称。是《南、北史》之无志,既属缺典,而《隋书》之兼志前代,又多赘词。似应以《隋书》各志移于《南、北史》之后,以成完书。然则观《南、北史》者,当参观《隋志》也。

  ●卷十○《新、旧唐书》书年号各有得失各史遇一岁数改元之年,书法不一,有以最后所改之号冠于岁首,而其下仍按月书明所改号于每月之下者。顾宁人谓司马温公《通鉴》创为此例,非也,乃温公仿宋子京《新唐书》,而《新唐书》又本之李延寿《南、北史》耳。唐以前各史,凡一岁改元者,皆以下诏之日为始,按月顺书。如陈寿《魏志。三少帝纪》上书嘉平六年十月庾寅,下书正元元年十月壬辰,《吴志。三嗣主传》上书太平三年十月己卯,下书永安元年十月壬午。沈约《宋书》前废帝即位之次年书改元永光,八月书改元景和,十一月被弑,明帝即位,书改元泰始。刘句《旧唐书》中宗即位,正月书改元嗣圣,二月武后废之,书改元文明,九月书改元光宅是也。此最为得实,然亦有不明析者。即如唐高宗显庆六年三月改元龙朔,是年既以六年书岁首,而三月以后即为龙朔元年,故次年岁首即以二年起,竟似六年之后继以二年,几令阅者不甚了了。《南史》、《新唐书》、《通鉴》以最后所改之号书于岁首,诚足以醒眉目矣,然又有窒碍而难行者。如宋前废帝永光元年,正月以下永光也,八月以下景和也,十一月明帝即位,泰始也。若以最后所改之号冠于岁首,则是岁即应书泰始元年。然其时废帝尚在,明帝未立,何得抹煞一帝?故《南史》以废帝后改之景和书于岁首似矣,而十一月以后则另书泰始元年,不几于以一年作两年乎?《南史》又惧其如此,乃于泰始元年之下书云:是岁即大明九年也。大明孝武年号,止有八年,并无九年。《南史》即欲醒眉目,只应书是年即景和元年,乃虚架以大明九年之号,不亦诬乎?《新唐书》则并不嫌抹杀一二帝,以曲就其成例。即如睿宗即位之岁,五月以前中宗神龙年号也,六月韦氏弑中宗立少帝重茂,改元唐隆,则少帝号也,七月少帝被废而睿宗立,始改元景云。则景云以前尚有中宗、少帝二君,何得尽行抹煞,而预书景云于岁首乎?究不如旧史书法为正。若恐所改年号不见岁首,如唐高宗显庆、龙朔故事,本年既以六年起,次年又以二年起,不见年号,恐阅者疑误,则不如每年岁首皆书年号,则断不虑其瞀目矣。

  按《旧书》又有自紊其例者。高宗开耀二年二月改元永淳,若循其顺书之例,则岁首应书二年(开耀之二年也),至二月始书改元永淳,乃是年岁首不复书二年,而即以永淳起,则又何也?及永淳二年十二月改为弘道元年,是夕帝崩,则弘道年号仅得一月,且已书于永淳二年内矣,而《中宗纪》又特书弘道元年,另作一行,不几于以一年作两年乎?又武后自载初元年改十一月为正月,十二月为腊月,明年正月为一月,《新、旧书》俱循此例,故岁首起正月,次腊月,次春一月,至十月即为岁终,故历年纪载俱无十一月之事,以十一月即次年岁首正月也。直至久视元年始复唐制。乃《旧书》万岁登封二年尚未复唐制,却书十一月孙万斩陷瀛州属县,而次年又书正月,不几于以一月作两月乎?昭宗乾宁六年八月改元光化,而是年正月即已书光化。及光化四年四月改元天复,而是年正月即已书天复。天复四年闰四月改元天,而是年正月即已书天,不又自乱其例乎?《新书》书年号处亦有不明者。《旧书》武后长安年号只有四年,其明年即书神龙元年,以是年有张柬之等讨乱,中宗复位,改元神龙也,此正合《新书》以最后所改号冠于岁首之例。乃《新书》于是年岁首反书长安五年,而《中宗纪》又特书神龙元年,岂非自乱其例,且亦以一年作两年乎?

  ○《新、旧唐书》本纪书法互有得失《旧唐书》书法多有不合于古者。《史记》高祖初起事称刘季,及封沛称沛公,王于汉称汉王,登极始称帝,此古法也。《旧唐书。高祖本纪》:高祖初为唐王时,秦公世民改封赵公,乃书云徒封太宗为赵国公。又高祖进位相国时,隋帝令其立四亲庙,其时高祖尚未为帝也,乃云立皇帝祖已下四庙于长安通义里第。此皆书法之失者。《新唐书》于秦公之改封,则书徒封秦公世民为赵国公;于立庙,则书高祖进位相国立四亲庙。又《旧书》叙高祖先世处,即云皇祖虎,武德初追尊景皇帝,庙号太祖,陵曰永康;皇考丙,武德初追尊元皇帝,庙号世祖,陵曰兴宁。先将武德登极追尊之号叙于此处,故于武德初难于再书,但云追谥妃窦氏为太穆皇后,陵曰寿安而已,一似登极时只追谥窦氏,而不及祖考者。《新书》则叙先世处,但书祖考本官,而于高祖即位后乃书追尊四代考妣及妃窦氏。又《旧书》太宗未为帝以前,于《高祖本纪》内即称太宗,固非,及太宗为帝后,则本纪内或称帝,或称上可矣。乃贞观三年又书夏四月太宗始于太极殿听政,皆非史法也。《新书》则《高祖本纪》内太宗皆称名,《太宗本纪》内皆称之。又高祖传位后,太宗即位于东宫显德殿,高祖尚在太极殿,直至贞观三年始徙居于大安宫。乃《旧书》则于《高祖本纪》武德九年传位后即云尊帝为太上皇,徙居宏义宫,改名大安宫,则似传位之日即徙宫矣;而《太宗本纪》内贞观三年又书徙宫事,转起人疑。《新书》则《高祖本纪》内叙明贞观三年始徙宫,故于太宗贞观三年太上皇徙居大安宫事自觉一览了如。高宗上元二年皇太子弘之死,实武后杀之也。《旧书》但书皇太子弘薨,《新书》则书天后杀皇太子弘(《旧书。弘传》内亦不载被鸩之事,但云上元二年从幸合璧宫,寻薨,《新书。弘传》明书之)。《旧书》武后垂拱三年封王子成义为恒王,隆基为楚王。按成义等皆睿宗子,是时睿宗已立为帝,则其子不应书王子。《新书》则云封皇帝子隆基为楚王。又中宗之反正,乃张柬之等起兵讨乱,迁武后于上阳宫,而奉以复位也(《新唐书。李多祚传》:敬晖等定计后,王同皎请太子至玄武门,斩关入)。乃《旧书》云:张易之等反,皇太子率左右羽林军桓彦范、敬晖等诛之,是日上传皇帝位于皇太子,徙居上阳宫,竟似中宗之自能讨乱,并传位之出自武后矣。《新书》则书:春正月,张柬之等以羽林兵讨乱;甲子,皇太子监国,大赦改元,丙午复于位。又开元二十五年,皇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并废为庶人。《旧书》不言杀,则但似废而已。《新书》则书皆杀之。史思明既降后,至德三载(即乾元元年)四月复反,旧书不书,但于是年十二月书安庆绪被王师所围,求援于思明,思明援之,复陷魏州,一似思明未尝反,因庆绪求援而反者。《新书》则于是年夏四月先书史思明杀范阳节度副使乌承恩以反,而后书援庆绪之事。又唐自穆宗以后八世,而为宦官所立者七君。如武宗之立,由仇士良乘文宗不豫矫诏立之也。乃《旧书。文宗纪》云:正月,上不康,诏立亲弟颍王为皇太弟,权勾当军国事,皇太子成美复为陈王。竟似出于文宗之意矣。宣宗之立,亦由马元贽乘武宗不豫立为皇太叔也。《旧书》亦但云遗诏以皇太叔光王柩前即位,竟似武宗凭几之诏矣。懿宗之立,亦由王宗实、丌元实矫诏所立也。《旧书》但云宣遗诏立为太子。昭宗之立,亦由杨复恭当僖宗既崩,率兵迎立之。《旧书》但云上暴疾,宣诏立弟寿王杰为皇太弟,是夕帝崩,皇太弟即位,则更似授受得其正矣,此等大事,皆不据实直书,何以示惩戒耶!《新书》一一著之,此皆《新书》书法之过于旧书者也。然《新书》书法亦有可议者。《旧书》书秦王与薛举战,败绩。《新书》不言秦王,但云刘文静及薛举战于泾州,败绩,以是时秦王卧病,文静主战而败故也。然军令责在主帅,岂得委之偏佐乎?既据实书偏佐主战而败矣,则偏佐之有功者亦应据实书其姓氏,乃贞观四年大同道行军副总管张宝相生擒颉利可汗,《新书》则书李靖俘颉利可汗以献,而张宝相不书,以靖为主帅故也。参之刘文静书法,不几自乱其例耶?又天宝十五载安禄山反,鲁炅与贼将武令战氵蚩水,败绩;哥舒翰与贼将崔乾战灵宝,败绩。皆非与禄山战也,而《新书》皆书与禄山战。至德元年房与贼将安守忠战陈涛斜,败绩,《新书》亦书与禄山战。贼将阿史那承庆破颍州,执太守薛愿,《新书》亦书禄山执薛愿。及郭子仪败贼将崔乾于潼关,则又书崔乾而不书禄山,则《新书》书法亦未划一也。又《新书》于致仕、丁忧、降黜皆书曰罢。刘仁轨、许敬宗等致仕皆书罢,房玄龄以母忧去职亦书罢,姚元之出为刺史亦书罢,武三思辞司空,武攸暨辞司徒,亦书罢,遂使善去者与降革无异,何其漫无分别耶?又房玄龄以丁忧去职,未几起复,《旧书》书法甚明。《新书》则于其丁忧也,但书房玄龄罢,继又书玄龄起复,起复者,不终丧而授以官也,今但先书罢,则起复二字有何来历耶?《旧书》:神龙三年七月,皇太子重俊与羽林将军李多祚等率兵诛武三思、武崇训,遂引兵自肃章门入。帝登玄武楼临轩谕之,众散去,遂杀多祚。重俊出奔,为部下所杀。是诛三思、崇训后乃败也。《新书》但云皇太了以羽林兵诛武三思,不克死亡,则似三思等未被杀者,此又《新书》过于好简之过也。《旧书》:元和五年定州将杨伯玉为乱,拘行军司马任迪简。别将张佐元杀伯玉,迪简谋归朝,三军惧,乃杀佐元。是为乱者乃伯玉,非佐元也。而《新书》云义武兵马使张佐元反,伏诛,则竟似佐元为乱首矣。《新书。张弘靖传》:刘总以所部内属,诏以弘靖充卢龙节度使。弘靖至幽州,不能协军情,为所囚。数日,军士稍悔,诣弘靖谢,愿改心事之。弘靖不答,众曰:“公不赦我矣!”遂取朱克融为留后。是军吏之囚弘靖在先,立克融在后也。乃《新书》本纪书卢龙军兵马使朱克融囚其节度使张弘靖以反,则又纪、传之自相牾也。又镇州军乱,节度使田弘正遇害,军中推牙将王廷凑为留后。《新书》本纪书成德军大将王廷凑杀其节度使田弘正以反,盖《新书》之意专归罪于据位者。然首谋作难与乘机攘据究属有间,若一概书为乱首,何以别于李茂勋等之逐帅窃据者耶?此又《新书》之错误也。贞元二年四月,李希烈为其牙将陈仙奇所鸩,仙奇以淮西归朝,诏以仙奇为淮西节度使。六月,淮西兵马使吴少诚杀仙奇,自称留后,诏即以少诚知节度留后。乃《旧书》于少诚杀仙奇一事并不书,但云以淮西兵马使吴少诚为蔡州刺史知节度留后,则仙奇何往耶?《新书》既书吴少诚杀其节度使陈仙奇,自称留后矣,而于李希烈之死,但书李希烈伏诛,而不书仙奇杀之之事,则仙奇之为节度,因何授耶?此则《新、旧书》两失之矣。

  ○《新、旧唐书》本纪繁简互有得失《旧书》主于详明,《新书》主于简括。即如二十一帝纪,《旧书》几三十万字,《新书》仅九万字,此其大较也。然《旧书》本纪凡生杀予夺之事皆略见其所由,而《新书》则必一一考之列传而后见,此亦两书之各有得失者也。今即以本纪观之,《旧书》于太宗为秦王时,降薛仁杲,破宋金刚,走刘武周,擒窦建德,降王世充,败刘黑闼,皆详叙其武功,正见太宗年少英武,算无遗策。《新书》乃各以数语括之,虽本纪体贵简严,然登极后命将出师,皆有主帅任其功罪,自可于各列传见之,未登极以前身为总帅,不详叙于纪内,将叙于何处耶?前史于汉高成皋、广武之战,光武昆阳、邯郸之战,未尝不详叙也。又《旧书》武德元年追谥隋太上皇为炀帝,此大事也,而《新书》不书。是年李密旧将徐世以黎阳及河南十郡降,赐姓李氏,此为世入唐之始。三年,秦王大破宋金刚,伪总管尉迟敬德降,此为敬德入唐之始。《新书》亦不书。秦王擒窦建德、王世充,献俘京师,斩建德于市,流世充于蜀。《新书》但言建德伏诛,而流世充不书。贞观四年李靖大破突厥,获隋皇后萧氏及炀帝之孙正道,送至京师。《新书》但书破突厥,而不书获萧后等事。是年帝与群臣论“隋文帝疑群臣不可信,故事多专决,朕以天下之广,岂可独断以一人之虑?惟当选天下之才,委任责成,各尽其用,庶几于理也。”《旧书》书之,正见太宗致治之本,《新书》亦不书。十六年,诏复隐王建成为隐太子,改封海陵刺王元吉为巢刺王,此为惭德之悔。是岁高丽大臣盖苏文弑其君高武,此为征高丽之由。《新书》皆不书。高宗咸亨元年追王武士,葬其妻,令文武宫及外命妇送至便桥,此见武后权宠渐盛,《新书》亦不书。仪凤二年,遣高丽王藏为朝鲜郡王,扶余隆为带方郡王,各归国安辑余众。此二人本高丽、百济之君,被擒入朝,至是遣还,遂世有其国,则亦一大事也,而《新书》不书。圣历二年初为宠臣张易之、昌宗置控鹤府,寻改为奉宸府,班在御史大夫下,二幸臣之见于本纪始此,《新书》亦不书。中宗即位在东都,神龙二年正月始获武后灵驾还长安,《新书》亦不书。睿宗景云元年追废韦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此国法所当书者,《新书》不书(《新书。中宗纪》谓帝崩由韦后及安乐公主进鸩,而《安乐公主传》反不明书其事)。玄宗开元十三年初置广骑,此为府兵变制之始。十七年八月五日上诞辰,百僚请以为千秋节,此后世诞日置节之始。二十四年始移考功贡举遣礼部侍郎主之,此为侍郎知贡举之始。二十八年以寿王妃杨氏为女道士,号太真,此为纳杨妃之始。二十九年以幽州节度副使安禄山为平卢军节度使,押两番、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此为宠任禄山之始。天宝九载禄山进封东平郡王,节度使封王自此始。十三载禄山奏立功将士,请超授告身,于是权将军者五百馀人,中将者二千馀人,此见禄山权宠之极。十五载肃宗即位灵武,上皇在蜀,使韦见素、房、崔涣赍册书及传国玺至,此亦肃宗正位大事。《新书》皆不书。至德二载上皇还自蜀,肃宗奉迎,父子相见,臣民悲喜之状,《旧书》最详,《新书》尽删之。此等事不于本纪详叙,将于何处纪述耶?又《通鉴》:肃宗借回纥兵收京师,与约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玉帛子女归回纥。”及收长安,叶护欲如约,元帅广平王拜于叶护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守。愿至东京如约。”叶护即从命,百姓军士皆泣曰:“广平王真华夷主也。”此正见代宗为太子时能屈己为民,有君人之量,宜于《代宗纪》内详叙,而《新书》不载。代宗广德二年,宰臣及内侍鱼朝恩与吐蕃盟于兴唐寺。德宗建中三年十一月,朱滔、王武俊、田悦、李希烈各僭号称王,相连为逆。此何等大事,而《新书》皆不书。此皆《新书》之过求简净而失之太略者也。又按《旧书》本纪,穆宗以前尚稍存书法,穆宗以后竟似腐烂朝报,凡内而拾遗、补阙,外而刺史、观察,其迁黜生卒亦一一书之,真不成史体。又如李绅、李德裕以吴湘狱坐贬,《宣宗纪》内叙此案几三千字,尤属芜秽。《新书》惩其太烦,乃别为体例,只书宰相之除拜罢免,而方镇惟军乱易帅则书之,其他则否,是以纪载简严,绝无冗沓。然其例亦有时而窒碍者。如《文宗纪》太和元年诏横海节度乌重幸讨李同捷,十一月又云横海节度使李寰讨李同捷,盖重幸卒,以宫授李寰,使讨贼也。《新书》不载生卒,则一横海也,忽而重幸,忽而李寰,观者不几瞀乱耶?宰相之除拜罢免,既在所必书矣,会昌元年二月以李绅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大中七年以郑朗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以及蒋伸、高璩、刘邺、王铎、崔彦昭等之入相,皆一概不书,则并自创之例亦更多删削,未免太简矣。至于各帝诏命及唐初九锡文、禅位诏,《旧书》一一载之,累幅不尽,《新书》尽从删却,一洗繁芜,此则仿《南、北史》体例,又不可以太略议之也。然《旧书》亦有失之略而《新书》补其所未及者。高祖起兵,本非素志,乃太宗与刘文静、裴寂定谋,后因寂以告高祖,并以晋阳宫人私侍事迫之,高祖乃从。是太宗本谋不可没也,观刘文静等传可见。《旧书》于高祖、太宗本纪绝不叙及,《新书》独详之。《旧书》叙高祖起兵时隋室大乱,但云是时群盗蜂起,《新书》则历叙刘武周、林士宏等四五十人,一则见当时群盗鼎沸,一则群盗内魁杰者可量为立传,其馀则第见姓名于此而可不必一一立传,是虽繁而实简也。《旧书》但以“群盗蜂起”四字括之,而列传中仍不为一一立传,则诸反者大半不见姓名,成何记载耶?又顺宗嗣位不数月即传位,临御日浅,本无事可纪。而其为太子时,身历危疑,几于废黜,赖李泌调护得免。及沮裴延龄、张渠牟等入相之事,韩愈所谓天下阴受其福者。又德宗时宫市之弊最甚,顺宗太子,欲谏之,王叔文曰:“恐有小人间之,谓殿下收群情。”太子谢曰:“非先生不闻此言。”此亦见其留心时事,并乐听谏言之德。又《朱Г传》:Г围奉天,德宗危甚,皇太子督兵苦战,贼乃败。是顺宗为太子时多有可纪,自应总叙以见其为人。乃《旧书》并无一字。穆宗未为太子时,吐突承璀欲立丰王恽,而恽母贱,不当立,乃立穆宗为太子。宪宗崩,陈弘志杀承璀及恽,穆宗始即位。《旧书》亦不载。他如武后永昌元年以薛怀义为新平道大总管,延载元年又以怀义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至令凤阁侍郎李昭德为长史,鸾台侍郎苏味道为司马,此见武后宠幸怀义之极。而《旧书》俱不书。天宝十四载颜真卿起兵河北讨安禄山,张巡起兵与贼战雍丘,及永王反于丹徒,至德三载郭子仪等九节度之师有鱼朝恩为观军容使,及乾元二年三月史思明杀安庆绪,此亦皆当时大事,而《旧书》一概不书,此又《旧书》之疏略也。

  ○《旧唐书》多国史原文《旧唐书。武士传》赞云:载窥他传,过为褒词,虑当武后之朝,佞出敬宗之笔,凡涉虚美,削而不书。是修史时未尝无别择,乃仍有全抄旧文而未加勘订者。如《唐临传》云:临孙绍为给事中,先天二年,今上讲武骊山,绍以修仪注不合旨坐斩。时今上既怒,乃坐绍于纛下,李邈遽请宣旨斩之。按先天乃睿宗年号,所谓“今上”,据《新唐书》则玄宗事也,盖玄宗时方为太子讲武也。又《徐有功传》云:有功没后,中宗既赠越州刺史,今上践祚,窦希请以己官让有功子忄仑,以报旧恩泽。《王上金传》亦有“今上”字,皆谓玄宗也。《窦威传》:窦氏自武德至今,再为外戚,一品三人,三品以上三十馀人,尚主者八人,女为王妃六人。其所谓“今”,亦谓开元时也。可见此四传皆玄宗时国史原文,故曰今上也。《陈少游传》:代宗益厚待少游,上即位,累加尚书。所谓“上”者,德宗也。《曲环传》:环以战功加特进太常卿,上初嗣位,土番入寇,环又破之。所谓“上”者,亦德宗也。此又皆德宗时国史原文也。他如《郭元振传》云:筑定远城,为行军计集之所,至今赖之。五代修史时定远城久属塞外,何云至今赖之?此亦必开元中国史原文也。又《崔元翰传》李公在滑台,辟元翰为从事。按史传例皆书名,岂有称公者?此亦必崔氏志传原文也。

  顾宁人谓《旧唐书。职官志》称唐曰皇朝,曰皇家,曰国家,《经籍志》称唐曰我朝,以为修史诸臣不忘唐朝之厚意。不知皆唐国史原文,不及改订耳,非修史者故存忠厚也。近日王西庄又谓此书修于后唐,后唐自以继唐后,故以唐为本朝,并非因仍唐代史官之笔。此亦曲为之说。后唐时而犹以玄宗、德宗为今上乎?此非国史原文乎?

  ○《旧唐书》编订之失《旧书》列传七十二卷既有杨朝晟,乃九十四卷又有杨朝晟,五十一卷既有王求礼,乃一百二十七卷又有王求礼。考其事迹,实系一人两见,并非两人偶同姓名者。又列传目录韦安石下有韦况,而传中竟无况。《韦安石传》末谓其兄叔夏另有传,然列传中竟无《韦叔夏传》。编订如此,则修史之草率可知。又张士贵,唐初功臣,乃编入高宗时诸将程务挺等传内。元献杨皇后在杨贵妃之前,乃编在贵妃后。此皆《旧书》之失当者。《新书》李渤、裴、李中敏、李甘、白居易皆元和、长庆时人,乃编在张柬之等五王之前,此又《新书》之失。○《新唐书》改订之善《旧唐书》无《兵志》,则有唐一代府兵、广骑等制于何纪载?无《选举志》,则明经、进士诸科之沿革于何稽考?列传内无“公主”一门,则柴绍妻之佐成帝业,安乐公主之弑逆,太平公主之谋变,于何纪载?无“奸臣”一门,则李林甫、卢杞、崔昭纬、崔缁郎、柳璨等之奸邪,于何示诫?《新唐书》增其类,一一传之,较为详备也。《旧书》有志无表,《新书》增《宰相表》、《方镇表》、《宗室世系表》,亦更周密。又《旧书》武后编入本纪,故《皇后传》内不复立传。《新书》则既有《武后本纪》,又有《武后传》,或疑欧公作纪,宋公作传,各不相谋,遂致重出。不知本纪专载改朔易号、用人行政诸大事,而淫秽琐屑之迹,本纪中既不便书,又不可全没其实,是以纪、传两存。观传中所叙皆本纪所不书者,是不得谓欧、宋二公彼此不相参订也。《新书》又增立《藩镇传》,使各镇传袭杀夺,展卷了如,尤为明晰。诸传中又有各从其类、较为允当者。杜伏威、李子和,《旧书》皆列群雄中,子和附《梁师都传》后。然伏威降唐,终于长安,子和虽僭号,及归唐后,能以臣节终,至高宗时始致仕,则何得尚列群雄内乎?《新书》改入唐臣列传,当矣。武士,《旧书》列功臣内。按士乃武后之父,唐初起兵,并未与谋,又无战功可纪,何得入功臣传?《新书》改入外戚。杨国忠,《旧书》在列传,《新书》亦改入外戚。李湛为李义府之子,义府谄附武后,而湛与敬晖等诛二张,复中宗,可谓能干盅者。《旧书》乃附于《义府传》后,未免皂白不分。《新书》既列义府于《奸臣传》,而湛另附《李多祚传》后。《旧书》以狄仁杰、王方庆、姚同传。仁杰、方庆皆忠于唐,合传固宜;不过醇谨,始终为武后信任,何得并书?杨再思最谄武后,《旧书》乃与朱敬则等正人同传,《新书》则改狄仁杰、朱敬则、郝处俊等同传,而杨再思与窦怀贞、祝钦明等附武、韦者同传。豆卢钦望,《旧书》亦与李敬则同传,《新书》以其依阿取容,改与苏味道同传。《旧书》张说、郭元振同传,《新书》以说与苏同传,以当日燕、许并称故也。陈希列旧附《张说传》后,以说子均、俱降贼,希烈亦降贼,故连类书之。然此等奸徒与燕公名臣同传,可乎?《新书》则以其附李林甫,乃与林甫同入《奸臣传》。《旧书》张、王琚、王毛仲与李林甫、杨国忠同传。按等三人皆尽心于玄宗危难时者,何至与林甫等奸权同传?《新书》改与刘幽求、陈元礼等同传。王钅共本王方庆之孙,若依《新书》之孙附其祖后之例,则应附于方庆传后。《新书》以其侮权致败,另与杨慎矜等同传,则又各以类相从,且钅共与慎矜事多相涉也。吉顼《旧书》在《酷吏传》,《新书》以其能定来俊臣之死,及奏称皇太子为元帅应募者日数千人,又说张易之劝后召庐陵王,故改入列传,与魏玄同等同卷。孔颖达、颜师古、啖助、马怀素,皆有功经史,《旧书》在列传,《新书》改入“儒学”。李淳风精于术数,《新书》改入“方伎”。刘太真、邵说、于劭、崔元翰、于公异、李益、李贺等,皆以词藻称,别无事迹可纪,《新书》改入“文艺”。符令奇为田悦将,密谕其子归朝,而身自被害,临死骂悦不绝口,此忠节最著者,《旧书》仅附其子传后,《新书》改入“忠节”。蜀人朱桃椎隐居不仕、浮沈玩世,《旧书》附见《高士廉传》,《新书》则另入“隐逸”。仆固怀恩、梁崇义、李怀光等,显为叛逆,朱玫、王行瑜,擅立襄王カ,《旧书》俱在列传,《新书》俱改入《叛臣传》。李绮,《旧书》附《李国贞传》后,《新书》以其叛逆,亦改入《叛臣传》。《旧书》姚令言、张光景、源休、乔琳、蒋镇、洪经纶、彭偃七人皆入列传。按此七人皆臣于朱Г者,Г以反逆,既传于末卷,此等从逆之徒反入列传,可乎?《新书》尽削之,而附于《Г传》后。此皆《新书》之改正旧失,斟酌尽善,更无可议者。又有《旧书》有传而《新书》删之者。乐彦玮、赵仁本、赵德兴、张光辅、刘从一、顾况、张敬则等,本无事实可纪也。祖考孙事具《乐志》中;傅仁均事具《历法》中,故亦不立传也。有《旧书》无传而《新书》增之者。如姜宝谊为刘武周所执,逃归,又从裴寂讨宋金刚,被执不屈死。此岂得无传?《旧书》乃不立,《新书》增之。昭宗母王氏,虽听出甚微,然帝母也,岂得无传?《新书》增之,并记其弟瑰除黔南节度,为杨复恭沈于桔柏江之事。萧颖士一代文儒,海内称萧夫子,外夷亦愿请萧夫子为师,《旧书》乃无传,仅于《韦述传》后附数语,《新书》增入《文艺传》。嗣襄王カ为朱玫所立,僭伪凡九月,始伏诛,此岂得不记载?乃《旧书》无传。《新书》则附于嗣襄王亻黄之后,此尤子京亦之考订精博,固未可轻议也。

  ○《新唐书》编订之失《新唐书》编订亦有可议者。立《宗室世系表》,李唐一代支属,固属灿然,然列传中既有《诸王传》,则其子孙已附于其祖之后,虽无表亦自可稽。至《宰相世系表》,其一门数相,如萧氏、崔氏等,为之疏其支派,尚属有说,其一姓仅一相,而必为之详叙家世,不几于代作族谱乎?若欲以见谱学之博,则又非可仅谱宰相而已,此欧公好博之过也。子京又别立“蕃将”及“宗室、宰相”二卷,亦属无谓。既立“蕃将”一门,则不论时代,凡蕃将皆入卷内,如尚可孤乃代宗、德宗时人,而与太宗、高宗时蕃将同卷,转使观者时代易淆。其宗室、宰相亦可各附其祖之后,否则于其祖传内书明某另有传,而以其人别传于各朝宰相内,自觉明晰,今乃并为一卷,果何所取义耶?又“卓行”一门尤属蛇足。阳城为谏议,裂麻一事,足为名臣,则入于列传可矣。司空图生逢末造,隐居却聘,列之“隐逸”可矣。《旧书》以城入“隐逸”,图入“文苑”,固非,《新书》别以“卓行”处之,亦甚无谓也。马三宝,《旧书》在《柴绍传》末,《新书》改传裴寂等功臣传内。然三宝本绍家奴,自应附《绍传》为是。苑君璋,《旧书》在群雄内,附于《刘武周传》后,《新书》以其降唐,改入列传,与罗艺等同卷,是矣。然高开道亦尝降唐,封北平郡王,《新书》又列之群雄内,何也?或以其既降又叛故耶?然罗艺降唐后仍以反诛,《新书》又编入列传,亦不画一。贺知章以诗名,老始致仕,《旧书》列于“文苑”,当矣,《新书》乃入之“隐逸”。欧阳询父子品虽正,然于经义无所发明,王绍宗亦但工书,孔若思亦只多识古今,乃俱列之“儒学”。李百药、令孤德、李延寿等皆精史学者,而不入《文艺传》。晚唐诗人温、李并称。《旧书》俱入“文苑”,《新书》则专列商隐,而以廷筠附《温彦博传》后,以廷筠乃彦博裔孙也。然《新书。商隐传》又云商隐本李裔孙,则又何以不附《传》后耶?(按《旧唐书》子孙因敬业之乱,诛杀殆尽,贞观中有土蕃将徐舍人,自言五世孙,武后时其祖逃于蕃,族属已多不能归,然则子孙已无有在中国者,《新书》谓商隐是其后,亦恐未确。)且《新书》体例,凡祖孙父子相继有官者,皆于其祖传后牵连书之。如《萧传》直至萧遘等,《杜如晦传》直至杜让能等,《刘政传》直至刘崇龟等,《于志宁传》直至于琮等,《温彦博传》直至温廷筠等,《韩休传》直至韩洄等是也。乃褚亮及子遂良,杨于陵及子嗣复,何以又不连传而各分卷耶?李齐运亦宗室之后,《新书》以其因言利进,故不附于祖传后?不几自乱其例耶?王乃王方庆之裔孙,《新书》以其工谄媚,故亦不附于《方庆传》,而与杨再思等同传。然再恩及武后、中宗时人,则肃宗时为相,以之同传可乎?张易之、昌宗自应另立《嬖幸传》,乃《新书》以之附《张行成传》后。行成为唐名臣,易之兄弟非其子,不过子族了耳,猥以相附,尤属不伦。刘全谅本无可纪,本传内不过数语,而其父客奴当安禄反时,为国立功,其事迹见于《全谅传》者数百言不止,则应立《客奴传》,而以全谅附于后。乃《新书》反附客奴于《全谅传》内,亦轻重倒置。既立《藩镇传》矣,则不必更为区别,但相次为传,据事直书,而其人之贤否自见。乃田弘正、李洧尽忠王室,特摘出另编列传,则其馀岂皆叛臣乎?刘济恭顺不失臣节,且出兵助讨王承宗。刘总以卢龙归朝,请天子置吏,欲革藩镇世袭之弊。张仲武始终一节,为国立功。王士真岁贡常数十万,比幽、魏二镇最为恭顺。王元逵出兵助讨刘稹,王景崇亦出兵助讨庞勋、黄巢,皆有功。弘正既另入列传,此等何以仍在藩镇内乎?然犹曰身未离本镇也;李载义归朝后又为山南西道节度,何以仍列卢龙藩镇内乎?程怀信之子权入朝后,又移宁节度,何以仍列横海藩镇内乎?李维简斩关赴难,为国纯臣,何以仍附于《李宝臣传》乎?此又《新书》之自乱其例者也。且又有不必立传而《新书》传之者。裴矩功绩俱在隋朝,入唐则已老,无事可纪。《隋书》已有传矣,《新书》何以又传之?赵光逢为朱梁相,光嗣为后唐相,于唐室无事可系,此听其入《五代史》可矣,《新书》何以传于赵隐之后?氏叔琮、朱友恭皆朱全忠之臣,来监于朝者,故欧公入之《五代史。梁臣传》中,《新书》何以传于《柳璨传》后耶?又有应立传而《新书》反不立者。薛怀义擅宠武后朝,威震天下,《旧书》列入“外戚”,固非,《新书》以其无类可归,遂不立传,仅于《武后传》内纪之。中宗四子最幼者殇皇帝重茂,当韦庶人被诛,重茂尚在帝位,太平公主废之,睿宗始立,此岂得无传?《新书》缺之。《旧书。方技传》有僧玄奘及神秀、惠能生等,《新书》以其非“艺术”,遂删之,竟使此数人不列于史。抑知神仙可入“方技”,佛教独不可入“方技”乎?况《晋书》佛图澄、鸩摩罗什、昙霍等皆入《艺术传》,岂非前史成例,而必去玄奘等不入“方技”乎?又唐之末造,李茂贞称兵犯阙,韩建邀驾临幸,杀十六宅诸王几尽,其事在王室最有关系者,岂得无传?乃《新书》惟李克用叙入《沙陀传》内,余皆无之。岂以时涉五代,应入《五代史》耶?然同时杨行密、刘仁恭、罗绍威等,《新书》又传之,何也?况氏叔琮等皆梁臣,尚入唐传,茂贞等本唐臣,反不立传乎?立《叛臣传》是矣,然唐帅臣之叛者不少,如刘辟以反诛,仅附于《韦皋传》后,刘展亦以反诛,亦不入《叛臣传》。而陈少游逆迹未甚著,特私附李希烈,没后尚赠太尉;董秦始终讨贼立功,晚年始失身于朱Г,似亦可少逭其罪,乃俱编入叛臣内,亦颇失当。黄巢未入仕即起兵反,与在官而叛逆者不同,宜别立《流贼传》,乃与安禄山、朱Г等同列逆臣中,似亦非类。《明史》以李自成、张献忠别为《流贼传》,觉斟酌尽善也。又庞勋之反,骚动半天下,凡二岁而灭。其后高仙芝、黄巢等继之。唐之亡实始于此,宣与黄巢等同立一传。乃仅附见于《康承训传》中,此亦《新书》之失检也。●卷十一○《新唐书》得史裁之正吴缜《纠缪》谓《新书》多采唐人小说,但期博取,故所载或全篇乖牾。然李泌子繁尝为泌著家传十篇,《新书。泌传》虽采用之,而传赞云:繁言多不可信,按其近实者著于传。是《新书》未尝不严于别择。今按唐人小说所记佚事甚多,而《新书》初不滥收者。如《王播传》不载其“黎饭后钟”之事,《杜牧传》不载其扬州狎游,牛奇章遣人潜护,及湖州水嬉、绿树成阴之事,《温廷筠传》不载其令孤问故事,答以出在《南华》,遂遭摈抑之事。《李商隐传》不载其见摈于,因作诗谓“郎君官贵,东阁难窥”之事。此皆载诗话及《北梦琐言》等书,脍炙人口,而《新书》一概不收,则其谨严可知。然此犹稗官也。刘秩为房所器,出兵,尝曰:“贼曳落河虽多,岂能当我刘秩?”郭暧尚升平公主,夫妻有违言,为公主所诉,代宗慰郭子仪,有“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之语。此等事司马温公及范淳甫曾采入《通鉴》,则非讠叟闻可知。而《新书》《秩传》、《暧传》、《公主传》俱不载。然此犹曰非旧书所有也。杨绾四岁时,坐客各举一物,以四声呼之,绾指铁灯树呼曰“灯盏柄曲”。钱起客湖湘间,遇鬼吟“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之句,后入试,用以押官韵,遂登第。傅孝忠善占星,姜师度喜穿漕渠,时人语曰“孝忠两眼看天,师度一心穿地”。史思明攻太原,李光弼使人为地道,突出擒贼,贼惊呼为“地藏菩萨”。此皆《旧书》所载,《新书》以其稍涉于纤且俚,遂削而不书。则其立言有体,较之《晋书》、《南、北史》专以新奇悦人耳目者,其卓识固不同矣。《段秀实传》则采柳子厚所撰《逸事状》以增之。《鱼朝恩传》则采苏鹗《杜阳杂编》以增之。《旧书。良吏传》无韦丹、何易于,则采杜牧《樊川集》以补丹,采《孙樵集》以补易于。此岂得谓徒摭小说也?亦有琐言碎事,《旧书》所无,而《新书》反增之者。如《韦皋传》:李白为《蜀道难》以讥严武,陆畅为《蜀道易》以美皋,此亦见皋之能好士。《李贺传》:韩愈、皇甫至其家,贺即赋《高轩过》,及出游得句,即投古锦囊事。《陈谏传》:尝览染署簿,悉能记其尺寸。贺与谏本文人,无他事迹可纪,此正见其才,非好奇也。

  ○《新唐书》列传隶事之当《旧唐书。张柬之传》有柬之驳王元感三年丧当三十六月之论,全载其文。《新书》尽删之,以柬之功在社稷,此论非所重也。而其论终不可废,则反载于《元感传》内。《旧书。李宝臣传》有田承嗣被讨,私使人说李正己一段文字。按此事应详于承嗣、正己传内,《宝臣传》何必详叙?《新书。宝臣传》但云承嗣以甘言绐正己,正己止屯,诸军亦不敢进。又天子使中人马希倩劳宝臣,宝臣赆以百缣,希倩怒投之地,宝臣惭,于是部将王武俊说宝臣私与承嗣通谋。此事自应载《宝臣传》,乃《旧书》反详于《武俊传》,《新书》则《宝世传》详之,而略于《武俊传》。又武俊后为李惟岳部将,时为惟岳所忌,乃自贬损,出入不过三四人。此事自应入《武俊传》,《旧书。武俊传》乃不叙,反叙于其子《士真传》内,更觉无谓,《新书》改入《武俊传》。此皆《新书》隶事之详略得宜也。又韩昌黎《平淮西碑》云“明年平夏”,谓宪宗即位之明年,乃元和元年杨惠琳伏诛也。下云“又明年平蜀”,则应是元和二年矣。然《新、旧唐书》本纪及《通鉴纲目》皆书元和元年三月杨惠琳伏诛,十月刘辟伏诛,则平夏、平蜀俱在此一年,而非次年始平蜀。故《梁溪漫志》指昌黎“又明年”句为误。《新书。吴元济传》全载此碑,却删去“明年平夏”句,并删去“又”字。但云“明年平蜀”,谓即登极之明年也,尤可见其不苟下笔如此。

  ○《新唐书》文笔《旧唐书》列传之文高下不等,其简当完善者,类多国史原文。如《郭子仪传》本裴所撰是也。一经修史诸人之手,辄芜杂不伦,至有市井俗语,亦一概阑入,绝不检点者。今略摘数条于此。如《王武俊传》:武俊与朱Г、田悦、李纳一同僭号。《高尚传》:安禄山至东都,见官军四集,惧而责尚曰:“汝元向我道万全,今四边若此,向西至关,一步不通,万全何在?更不须见我。”《史思明传》:思明临死骂曹将军曰:“这胡误我!”此等语直是戏曲中打诨,岂可施于文字?子京力矫其弊,宁简毋冗,宁僻毋俗,于《旧书》各传无一篇不改窜易换,大约事多而文省,语短而意长,过《旧书》远甚,一经对勘,优劣自见。其有仿古逼肖者,如《刘济传》谭忠激济伐王承宗一段文字,绝似《战国策》,刘总谋杀济一段文字,又似《左传》。至其用古语处,如叙战功,则第以一“多”字概之,乃本之《周礼》战功曰多及《国语》董安于多是也。《齐映传》:上令前马传诏旨。不曰马前,而曰前马,亦本之《国语》勾践为夫差前马是也。《奸臣传赞》:三宰啸凶牝夺晨,皇甫将蕃黄屋奔,思质败谋兴元蹙,崔柳倒持李宗覆。张表臣《珊瑚诗话》谓七字韵语,非史载所宜。不知此正用《汉书。蒯、伍、息、夫、躬传》赞之体。盖蒯、伍诸人皆奸佞,故子京于《奸臣传》亦仿之。《藩镇传序》全用杜牧之《罪言》,此亦仿史迁《秦本纪赞》全用贾谊《过秦论》之例。可见前辈学有原本,下笔不苟,宜欧阳公服其用功深也。《旧书》纪传后有论,尚仍四六体,惟《顺宗纪》则全用韩昌黎散文耳,且论后有赞,虽仿范史,究亦繁复。《新书》改四六为古文,又删除韵语,尤为得体。张巡、许远同功共事,叙巡功则远在其中。《新书》于《巡传》既详叙战功,故《远传》不复复叙,但辨其身后被诬,而引昌黎之说以明之,更见代裁之妙。《朝野佥载》记李畲母事,有御史禄米不出脚钱之说。《新书。列女传》记畲母事,则改脚钱曰车庸,《王钅共传》又曰脚直,此皆避俗就雅之法。《通鉴》裴度讨蔡,临行谓宪宗曰:“臣若灭贼,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归阙无日。”《新书》则云:贼未授首,臣无还期。较《通鉴》语更为简劲。此可见其炼字炼句之工也。特其过求简净,有时或不免晦涩者。《旧唐书》武后阅骆宾王檄,至“一А之土”二句,叹曰:“有此才而不用,宰相罪也。”《新书》则述后语曰:“宰相安得失此人!”《旧书》杨师道妻前夫之子赵节,《新书》改为师道妻异姓子,虽似避俗,然不如前夫之子为易晓。况“前夫子”三字亦有所本:《魏书。长孙稚传》“以后妻罗前夫女妻陈兴恩”,则未为无典也,而“异姓子”三字转不典。《通鉴》董昌将僭号,谓人曰:“谶云:兔子上金床。我生太岁在卯,明年复在卯,二月卯日卯时,吾称帝之秋也。”《新书》改云:“我生于卯,明年岁旅其次,二月朔之明日皆卯也,我以其时当即位。”语虽稍文,然不是武人语,且又遗却卯时矣。又《通鉴》宦官杨复恭与假子守亮书曰:“吾披荆榛立寿王,既得位乃废定策国老,有如此负心门生天子!”《新书》改云“奈负心门生何”,则更颓弱无味矣。又有全代古人作文者。《姜皎传》,《旧书》载玄宗宣布其功之诏系四六,乃唐时原文也。子京既不欲以四六入史,则但摘其大意可矣,乃改作全篇散文,首尾完善,一似翻译者。《薛登传》,《旧书》载其谏选举一疏,《新书》既欲存之,则用其原疏可矣,乃通首全为代作,如“陈篇希恩,奏记誓报”等语,原本所无,戛戛独造。取古人之意,自成一家言,此又从前修史者所未有之例也。又《王传》,《旧书》为中丞,与左仆射李绛相遇,不避道。绛上疏论之,事下两省。两省奏,元和中伊慎居师长之位,太常博士韦谦削去旧仪,今李绛所论,于礼甚当。是两省因绛疏而有此议也。《新书》则竟以两省所引韦谦事并入绛疏中,未免私智自用,且诬古人矣。至其造语用字,尤多新奇者,今略摘于左。《太子瑛传》:李林甫数称寿王美,以揠妃意(揠谓迎合也。时武惠妃擅宠,寿王其子也。林甫欲倾太子而立寿王,故云揠也)。《诸公主传》:懿宗女卫国公主卒,许群臣祭以金贝火之,民取煨以汰宝(谓取灰炼出金宝也。《通鉴》谓取庭祭之灰汰其金也)。《柴绍传》:唐兵与桑显和战,绍缭其背,败之(谓绕出贼后也)。《苑君璋传》:衿肘变生(谓变起肘腋也)。《李回秀传》:挠意谐媚(谓曲意阿附也)。《裴矩传》:池酒休(即酒池肉林也)。《宇文士及传》:通淳勤(即通殷勤也)。《萧传》:亡不旋跬(即不旋踵也)。《萧廪传》:厉止夜行(即禁示夜行也)。《李峤传》:无所嫁非(谓无所委罪也)。《苏传》:朝鼎夕玷(谓迅速伏诛也)。《张说传》:逭暑(谓避暑之),祈陈哀到(谓陈情切至也)。《李甘传》:啮疽刳┩“(谓孝子吮痈割股也)。《李朝传》:胖然无避屈(谓泰然无所顾也)。《裴胄传》:蔓劾峭诋(谓株蔓以劾且丑诋也)。《王传》:良金厚革(谓坚甲利兵也)。《康承训传》:痍痕士(谓创残之兵也)。《孔巢父传》:铲迹民伍(谓晦迹于编氓内也)。《藩镇传序》:肱髀相依。《李正己传》:辅牙相依(皆谓互为唇齿也)。《李宝臣传》:嫁急热为表里(言急难相救也)。《李载义传》:扌失<疒只>邮人(谓鞭责邮人成疮也)。《李正己传》:矢液流离(谓溲溺俱下也)。《藩镇传赞》:引妖就螟(即谓即聋从昧也)《吴兢传》:不殊如带(谓不绝如带也)。《李光弼传》:揠贼本根(谓拔其本根也)。《李嗣业传》:以长柯斧堵进(谓军士列如堵竞进也。《通鉴》云军士执长刀如墙而进)。《马传》:漂血丹渠(谓血流满沟皆赤也)。《房传》:十年不谐际人事(谓不交涉世务也)。《史思明传》:筑城未冥(谓以泥涂衅也)。此皆极意避俗,戛戛独创者,未免好奇之过,然尚多新辟可喜。至其好用”叵“字代”不可“二字,如《桑道茂传》福寿叵涯,《薛颐传》卒叵之测,《张巡传》时人叵知,《贾饣束传》叵耐何,《安禄山传》叵可忍,又《承天皇帝传》以没奈何为末耐何,《李泌传》以率尔为帅尔,此则徒以新巧避陈俗,未免同卉犬筱骖之诮张矣。子京于《郑余庆传》谓其奏议好用古语,如”仰给县官马万蹄“,有司不晓何语,时人讥其不适时。何以子京明讥之而又自袭之也?《旧唐书》亦有涩语,如《韦渠牟传》:朝士皆元刂蹄甘乱以附渠牟。○《新唐书》多回护《新书》于名臣完节者虽有小疵,而于本传多削之,盖亦为贤者讳之意。如褚遂良恶刘洎,遂诬之至死,是遂良生平第一罪过。乃本传中绝不及,仅于传赞中略见之,而详其事于《洎传》。遂良又于江夏王道宗有隙,诬其与房遗爱谋反,流象州。又尝构卢承庆、李乾,皆坐贬。及贱买中书译语人地,为韦思谦所劾。此皆遂良短处,《新书》各见于道宗、承庆、思谦等传,而本传不载。马周初为御史,韦挺为大夫,不之礼。及周为中书令,遂沮挺入相,又中挺运粮辽东,事见《挺传》,而《周传》不载。张易之诬魏元忠有不臣语,引张说为证,将廷辨。说惶遽欲从,宋谓说曰:”名义至重,不可陷正人。若不测,吾将与子俱死。“说乃以实对,元忠得免死。此事见吴兢、宋传及《通鉴》,而说本传但云张易之诬魏元忠,援说为证,说廷对谓元忠无不顺语,忤后旨,流钦州,而绝不及宋邀说之事。张嘉贞与说同相,说恶之,因其弟嘉犯罪,怵嘉贞素服待罪不入直,遂出为幽州刺史,说代其处,事见《嘉贞传》而《说传》亦不载。张嘉贞为定州刺史,立颂恒岳,庙中有祈赛钱数十万,嘉贞以为颂文之功,纳其数万,事见《旧书》,而《新书。嘉贞传》亦不载。姚崇荐李由黄门为侍郎,外托引重,实去其纠驳之权。崇又以韩思复沮捕蝗事,出思复为德州刺史,事见及思复传,而《崇传》不载。玄宗欲相韩休,李林甫知之,遂荐休。休既相,德林甫,乃引林甫为相,事见《林甫传》而《休传》不载。《通鉴》郭子仪以副使张昙性刚,谓其轻己,听吴曜之谮,奏诛之。田承嗣既降,郭子仪应之缓,承嗣复叛去。而《新书。崔光远传》子仪与贼战汲县,光远援之不力,及光远守魏,与贼战,子仪亦不救,故败。此数事皆子仪短处,而子仪本传不载。赵景与陆贽同相,贽恃久在禁庭,以国政为己任,乃徒景门下侍郎。姜公辅奏德宗云:”窦参尝语臣,云上怒臣未已。“帝怒,乃杀参。时谓公辅所奏窦参语,得之贽,云参之死,贽有力焉。又贽素恶于公异、于劭等,既辅政,乃逐之,事见景及公辅、公异等传,《旧书。贽传》亦载之,而《新书》本传不载。此皆欲以完节予其人,不忍累以白璧之玷,固用心之忠厚,亦作史之通例也。其于文士尤多所回护。如《王维传》不载其入侍太平公主,弹《郁轮袍》求及第之事。郑虔污伪命六等,定罪谪台州司户,而《虔传》末尝云”终不臣贼“。邵说奏德宗,自叙陷于史思明本末,盖以雪其陷贼之丑。刘禹锡自作《子刘子传》,叙其与王叔文相善被贬始末,亦以掩其失身之误。柳宗元遗萧亻免、许孟容二书,亦以辨其被罪之由。《旧书》皆不载,《新书》一一补之,全载其文,正所以代为昭雪。《旧书。韩愈传》谓愈文之不当者,如柳宗元罗池神碑,李贺不应进士《讳辨》,及《毛颖传》近于讥戏,又当时以史笔推愈,及撰《顺宗实录》,叙事拙于取舍,为当代所非。文宗尝诏史臣添改,愈婿李汉、蒋系方在显位,诸公难之,韦处厚独别撰以进。《新书》于此段议论尽删之,但云”愈文奥衍宏深,沛然有余,其徒李翱、李汉、皇甫从而效之,不及远甚,“而略无一语稍贬。盖子京本文人,故有气类之感,观者可以知其用意之所在也。

  ○《新唐书》多周旋《新唐书》著其人之美于本传,而别见其疵于他传,固不失隐扬之意。其有数人共一善事而分隶数人,使各得专其功,若不数传参观,则竟似一人独为之事,而与他人无与者。此虽善善欲长,究非信史也。吴缜《纠缪》己摘数条,如颉利之被擒也,《李靖传》则以为张宝相所擒,《江夏王道宗传》则以为道宗所执。一张昕之死也,《高固传》则以为固伺间斩之,《杨朝晟传》则以为朝晟父海宾所斩。一刘辟之叛也,《杜黄裳传》则云惟黄裳固劝不赦,《严绶传》又云绶以天子新即位,不可失威,请必诛,《李吉甫传》又谓吉甫独请无赦。缜所纠レ,已略见一端矣。然不特此也。《苏传》玄宗平内难,书诏填委,独在太极殿后阁,口所占授,功状百绪,轻重无所差。书史曰:“丐公徐之,不然手腕脱矣。”是玄宗诛韦后时,惟一人执笔也。而《刘幽求传》又云:是夜号令诏敕一出幽求手。《李传》又云:韦氏之变,诏令严促,多草定。则一事也而系之三人,究未知何者为是耶。按《旧唐书。幽求传》玄宗讨韦庶人,是夜所下制书皆出幽求,而《传》并无诛韦时执笔之事,但云神龙中文诰皆出其手而已。然则草制敏速,本擅名一时,而诛韦之夕,实未当直,子京强以此事隶之耳。又《通鉴》:穆宗得风疾,裴度力请入见,并上疏请立太子。李逢吉进言曰:“景王已长,请立为太子。”度与逢吉及两省官共成之也,亦见《敬宗本纪》。而《裴度传》则云:穆宗风眩,度独到内殿,求立太子,遂以景王为嗣。则全以此事归功于度矣。《李逢吉传》又独以此事归于逢吉,而略不及度,则立敬宗谁之力耶?朱Г之乱,德宗欲幸凤翔而中止,《萧复传》则云:复谓上曰:“凤翔乃Г旧部曲,恐有同恶者。”遂不往。未几,其将李楚琳果乱。而《姜公辅传》又谓:帝欲赴凤翔,公辅谓凤帅张镒乃文吏,军且有变,乃之奉天。则德宗之舍凤翔,究何人劝止耶?敬宗之崩也,为苏佐明所弑,刘克明矫诏立绛王悟,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等迎立江王涵,并讨克明等斩之,以裴度摄冢宰,百官谒见江王于紫宸门外庑。是文宗之立,全属守澄等功,度初不与知。《新书》于《文宗纪》叙之,略不及度。而度本传则云:敬宗被弑,度定策诛刘克明等,迎立江王,是为文宗,又略不及守澄等,则并与李本纪自相牾矣。盖欧公作纪,据事直书,子京作传,以此事正当度作相时,不得束手局外,故以此归之。其实非当时实事,则转不免阿好矣。○《旧唐书》叙事疏误处《刘之传》既叙其在武后时为相,骞味道每归过于上,之则引为己咎,以此获后倚待矣。下又云:仪凤中,土番为边患,高宗问计侍臣,之独劝持重养威,以纾百姓之急。是高宗时事反叙在后,武后时事反叙在前,不免倒置。《韦安石传》既详叙先世,其子陟即附于《安石传》后,则不必更述家世矣。乃又云:代为关中著姓,人物衣冠,奕世荣盛。一传中两述先世,何其不惮烦耶?《张九龄传》:玄宗在东宫,九龄拜校书郎,时帝未亲郊,九龄乃上疏请郊。按既云在东宫,何以云帝未亲郊?则所谓帝者,睿宗耶,玄宗耶?《新书》云玄宗即位,未亲郊,始明晰。

  《李巽传》既云郎官来问疾,巽不言疾,但与校书程课,其夕即卒矣;下又云元和四年四月卒,亦太重复。

  《李嗣业传》既云禄山反,上在灵武,诏嗣业赴行在,至凤翔谒见,遂与郭子仪、仆固怀恩等常犄角为先锋矣;下又云禄山之乱,两京未复,肃宗在凤翔,嗣业从广平王收复京城,亦太复。

  《元载传》既云收载时中人董秀先杖死禁中矣,下又云中使董秀、主书卓英倩以载之故皆处极法。

  《李光弼传》中氵单之战,既云擒其大将徐璜玉、李援、周挚矣,其下杯州之拔,又云生擒安太清、周挚、杨希文等,则周挚一人不几两次被擒乎?《李正己传》既云侯希逸母即正己姑也,则正己与希逸为外兄弟可知;下又云节度使侯希逸即其外兄也。又云正己卒,子纳擅总兵政,秘之数月乃发丧,下又云正己卒,纳秘丧总父改,仍为乱。

  《吕传》:庞承鼎为申泰芝所诬,令严郢鞫之,上疏论列,帝怒,流郢建州,承鼎竟得雪。按《新书》帝:不听郢言,赐承鼎死,后泰芝以赃败,承鼎乃得原。是承鼎被诬死而波及郢也。《旧书》乃不载承鼎之赐死,竟似承鼎脱然无事,而郢独被其累者。

  ○《新唐书》叙事疏误处《王雄诞传》,雄诞本杜伏威部将,雄诞擒李子通,降江华,并以国家威德谕降闻人遂安,皆在杜伏威降唐之后,故擒子通即送京师,其谕闻人遂安以国家威德,亦指唐家威德也。则《雄诞传》应先叙明伏威降唐一语,乃见雄诞之尽力于唐。《新书》并不叙明,则所谓以国家威德,指伏威耶,指唐家耶?又于擒子通处,亦不言送京师,则似雄诞战功全为伏威出力矣。

  《襄邑王神符传》,《新书》既从神符后增记其五世孙从晦矣,又从从晦追溯其祖模,殊颠倒失序。

  《徐圆朗传》,圆朗通刘世彻,时盛彦师方被擒,在圆朗所,恐圆朗与世彻合则势益张,乃以李密杀翟让事阻圆朗。此正见彦师之忠于唐。《新书》既为彦师立传,则此事应入《彦师传》,乃反叙于《圆朗传》中,而《彦师传》不载。《狄仁杰传》,《新书》既叙其对武后曰:“匈奴犯边,使三思募兵,无应者,庐陵王代之,不浃日辄五万。”则此乃迎庐陵王后事也。乃传内此事反叙在前,而迎还庐陵王反叙在后,《高适传》,适在哥舒翰所,因翰败而逃。《新书》谓天子西幸,适走间道,及帝于河池,极言翰之忠义。是适未尝在长安见帝也。乃上文先言翰败,帝问“策将安出”,适以“竭禁藏募兵”为对。则似翰败后适已先见帝于朝矣。下文又何以云“走间道,及帝于河池”也?

  《王传》,《新书》增出兵助李克用讨李存孝,存孝数出兵攻,沟垒不成。袁奉纟舀诳之曰:“堑成,晋王当反,诸将非公敌也。”乃不出攻。及堑成,而存孝困,遂被缚。按此事本与无涉,何必于《传》详之?

  《新书。张九龄传》,安禄山初为张守裨将,以战败,守执送京师。九龄谓禄山有反相,请玄宗诛之。玄宗不听,曰:“君毋以王衍知石勒故事而害忠良。”是禄山被罪时曾执送京师也。而《禄山传》则但云禄山盗羊被获,张守欲杀之,呼曰:“公不欲灭两番耶?何杀我?”守壮其语,乃释之。《旧唐书。安禄山传》亦同。则禄山之免死,即在守帐下,并无执送京师事也。而《九龄传》何以云?按九龄进《千秋金镜录》表有云:“开元二十四年,幽州节度使张守执败军将安禄山送京师,龄批张守军令若行,安禄山不宜免死。上惜其才勇而赦之。臣力争,谓禄山有反相。上责臣勿以王夷甫识石勒而害忠良”云云。及禄山反后,玄宗思九龄先见,遣中使祭之。则其先执送京师,九龄请诛,自是实事,而《禄山传》误也。

  《新书》于《仆固怀恩传》全叙其功,而不见悖逆之迹,竟似辛云京、骆奉先激之使叛者。按《通鉴》等书,当怀恩破史朝义后,贼将田承嗣等皆捧马足乞降。怀恩恐贼平宠衰,遂承制悉仍其原官,使统兵柄,由是河朔诸镇终唐世为患。《纲目分注》:是时薛嵩以相、卫、、邢降于李抱玉,张忠志以恒、赵、深、定、易降于辛云京。抱玉等入其营,嵩等皆已受代。无何,仆固怀恩皆令复位,于是抱玉、云京各表怀恩有贰心。又《旧书。马燧传》:怀恩送回纥归国时,私与太原将李竭诚通谋,将取太原。辛云京觉之,乃斩竭诚,固城自守。然则怀恩之异心早已有之,不待云京等之激变也。

  《新书。高仙芝传》:讨小勃律,会于土番之边云堡。堡之南因山为栅,兵九千守之,城下据娑勒川,川涨不得渡。仙芝杀马以祭,遂渡而成列,日未中,破之。《李嗣业传》云:土番兵十万屯娑勒城,据山濒水,联木作郛。仙芝夜挤,及午破之。按《仙芝传》所云因山为栅,城下据娑勒川,即《嗣业传》所云娑勒城联木作郛者也。而《仙芝传》则云兵九千,《嗣业传》则云兵十万。

  《萧铣传赞》:唐初群雄,惟铣最无罪。当赵郡王孝恭等围城时,城尚未破,铣即出降,以免生民涂炭,亦有何罪,而高祖杀之?此最失刑。乃《新书。铣传赞》谓铣诡辨易穷,卒以诛死,高祖圣矣哉!此论亦甚不公矣。

  《李淳风传》:太宗得秘谶,言唐中弱,有女武代王。以问淳风,对曰:“其兆已成,已在宫中。又四十年而王,夷唐子孙且尽。”帝曰:“我求而杀之。”对曰:“天命不可违也。且陛下所亲爱,四十年而老,老则仁,虽受终易姓而不能绝唐。若杀之,更生壮者,多杀而逞,则陛下子孙无遗种矣。”按是时武后已在宫中,而淳风之言果如此,是明指武姓之女之在宫者,太宗岂不觉悟而尚肯留之?若谓因淳风之言而不杀,太宗以李君羡小名五娘,封武连郡公,其属邑皆有武字,恐其应谣言女武王之语,遂因事诛之,是未尝不欲除祸根者。何其果于除宫外之功臣,而昧于除宫内之侍妾也?此不过作传者欲神奇其术而附会之。《旧书》既载其详,《新书》亦全载之,何以无识若此!

  ●卷十二○《新唐书》列传内所增事迹较《旧书》多二千余条,其小者不必论,甚有必不可不载而《旧书》所无者。今撮于后《杨贵妃传》,《旧书》不载其先为寿王妃事,但云武惠薨,后庭无当意者,或言杨元琰女有色,乃召见。妃衣道士服,号曰太真,帝大悦云云。《新书》补之,谓帝令自出妃意,丐为女官,号太真,更为寿王聘韦昭训女(《旧书》盖国史旧文,故有隐讳也)。

  宪宗郭皇后,历穆宗、敬宗、文宗、武宗为太后,及宣宗即位,宣宗母郑氏本后侍婢,有宿怨,故宣宗奉后礼稍薄。后郁郁不自聊,登楼将自殒,左右共持之,乃免。帝闻不喜,是夕后暴崩。是后之不得善其终也。《通鉴》载之甚详。而《旧书》则谓宣宗继统,恩礼愈隆于前朝,较为得实。又后崩后,太常王请合葬于宪宗陵。宣宗不悦,今宰相白敏中让之。曰:“后乃宪宗东宫时元妃,顺宗子妇,历五朝母天下,不容有异论”事遂定。此亦当时一大事,乃《旧书》亦不载。

  武宗王贤妃,《旧书》谓其事阙,故不载。然贤妃当武宗饵药求长生而肤泽消槁,妃独忧之。及武宗病亟,妃誓以身殉。帝崩,遂自经。常时妃妒者,亦皆义其所为。事见《通鉴》,则宋时尚有记述于世。此虽小事,然《旧书》既立传,何其毫无事实耶?《新书》补之,亦见考据。

  《韩王元嘉传》,《新书》增武后诏诸宗室朝明堂,元嘉遣告诸王,谓大享后必尽诛诸王,不如先事起。于是琅牙王冲即发兵起。此亦武后朝一大事也。《旧书》不载。

  《苏良嗣传》:良嗣为相时,遇薛怀义于朝,颇偃蹇。良嗣怒,叱左右批其颊,曳去。武后闻之,戒怀义曰:“师第出入北门,彼南衙宰相行来,毋犯之。”此亦见武后之淫毒而仍能用正人,《旧书》乃不载,《新书》补之。

  《曹王明传》:其母本巢刺王妃,太宗欲立为后,魏徵谏而止。此见太宗开国之初内行有缺,其后唐家累以色荒,未必不由此。《旧书》不载,《新书》补之。

  《懿德太子重润传》:高宗立重润为皇太孙,裴敬彝、王方庆以为晋立愍怀子为皇太孙,齐立文惠子为皇太孙,皆居东宫,今既有皇太子,又立皇太孙,于古无例。此议足为后世法,《旧书》不载,《新书》补之。

  《狄仁杰传》:武后欲以武三思为皇太子,仁杰力言人心未厌唐,匈奴犯边,使三思募兵,逾月无应者,庐陵王代之,不浃日辄五万。后怒罢议。后又与王方庆因论双陆力言姑侄不如母子之亲,以悟后,遂迎庐陵。此见仁杰之忠于唐,《旧书》不载,《新书》补之。

  《王传》:李德裕称王方庆(即)为相时,其子为眉州刺史,武后曰:“君在相位,何子之远?”对曰:“庐陵是陛下子,今尚在远,臣之子何敢相近?”欲以感悟后。此亦见之忠于唐,《旧书》不载,《新书》补之。

  《桓彦范传》:敬晖、桓彦范等斩张易之后,后令太子还宫。彦范曰:“太子不可再归,陛下应传位。”太后乃卧不复言,中宗由是复位。此庐陵复位时一大事,《旧书》不载,《新书》补之。

  《姚崇传》:玄宗欲相崇,崇先以十事邀说。此乃相业之始,后来功勋俱自此立。《旧书》竟不载,《新书》补之。

  《宋传》,《新书》增郝灵出使斩默啜首以献,恐天子喜边功,抑之不擢。此见之识大体。《旧书》不载,《新书》补之,良有意也。又增后来张嘉贞为相,阅堂案,见危言切论,未尝不失声太息。此尤见之生平。《李林甫传》:林甫有堂如偃月,欲构陷人,即入而思所以中伤者,若喜而出,则其家碎矣。又谕诸言事者曰:“立仗马终日无声,饫三品料,一鸣即斥矣。”由是谏疏绝。此皆老奸稔恶之迹。《旧书》不载,《新书》增之。按《旧书》谓林甫无文学,尝读大杜为杖杜,写弄璋为弄獐,此等碎事既详之,而偃月堂、立仗马等事反不载,何也?《新书》于丈杜、弄璋反删之,以所重不在此也,可谓得要矣。

  《刘晏传》,《新书》增其辞永王之官,反时,晏守余杭,力拒之。及晏被籍后,惟杂书两乘,米麦数斛。此有关晏之品行,《旧书》不载。

  《田神功传》:神功初受禄山伪官,后率众归朝。又以兵败,降于史思明,既又自拔归。《旧书》全不载,竟似未尝失身于贼者,《新书》补之。

  《段秀实传》,《新书》增郭军士纵暴,秀实斩十七人;及大将焦令谌责农租,秀实卖马代偿,令谌愧死。二事皆《旧书》所无。按此出柳宗元所记《段太尉逸事状》,谓之逸事,必是国史所本无者,宗元盖尝见国史本传,故另作状以著之。由此以推,可见《旧书》全抄国史原本,《新书》则参考他书成之,亦见子京用功之深也。

  《卢杞传》:杞以私憾陷颜真卿,使于李希烈,被害。又崔宁以播迁咎杞,杞即巫宁反,帝杀之。此等事正见杞之奸恶,《旧书》不载,《新书》补之。《郑注传》:中丞王守澄死,以十一月葬,注奏言愿入护丧,实欲俟群阉送丧以镇兵悉擒诛之。李训畏注专其功,乃先五日举事,遂有甘露之变。此等大事,乃《旧书》不载,《新书》补之。

  《夔王滋传》:昭宗命滋领侍卫诸军,帝将幸太原,韩建邀次华州,恶诸王将兵,诬以他语,遂罢其兵柄,使归十六宅,矫诏以兵围而杀之,凡十三王。此何等事,《旧书》竟不载,《新书》书于此。

  《朱玫传》:宰相萧遘密召玫迎帝,玫趋凤翔,田令孜劫帝走,玫追不及,乃立襄王カ。此何等事,《旧书》不著其详,《新书》补之。

  《仇士良传》:甘露变后,士良恣横益甚,刘从谏以李训所移诛宦官书腾于朝,请王涯等罪名,欲以死清君侧,累指士良等罪恶。文宗倚其言差自强。士良愤文宗与训、注同谋,夜半命直学士崔慎由草废立诏,引至帝所,面数帝过失,帝俯首而已。慎由以死自誓。士良曰:“不为学士,不得更坐此。”送慎由出,曰:“毋泄,祸及尔族!”慎由记其事藏箧中,将殁,以授其子缁郎,故缁郎终与朱全忠尽诛宦官也。士良请老还第,中人送之,士良戒以“事天子不可令闲暇观书史、见儒臣,但以声色狗马惑其心而已。”此数事皆当时阉祸可垂戒后世者,《旧书》不载,《新书》增之。

  《田令孜传》:令孜擅权,所为不法。拾遗侯昌蒙劾之,反赐死。黄巢之乱,令孜导帝幸蜀,赏劳不及黄头军,军将变,帝与令孜保车城自守。拾遗孟昭图上疏:宜与宰相群臣共安危。令孜矫诏贬昭图,使人沉之于江。杨复光之党曹知悫遣人入长安,攻贼营。帝将还,知悫拥众散关,欲阅群臣可归者纳之。令孜忌之,密令王行瑜以兵袭杀其众。令孜又募新军,以千人为都,凡五十四都,分左右为十军统之。此皆令孜罪,《旧书》不载,《新书》补之。

  《来俊臣传》:俊臣子诬樊戬以谋反诛,戬子诉阙下,不得奏,因自刳腹死。上巳日,俊臣与其党集龙门,题缙绅名于石,抵而仆者先告,抵李昭德不中。昭德知之,乃令卫遂忠发其奸,言自比石勒,欲告皇嗣及庐陵王与南北卫谋反。方俊臣用事,托天官选者二百余员,及败,有司自首。武后诘之,对曰:“乱陛下法,身受戮,忤俊臣,覆臣族。”此皆见俊臣之恶,《旧书》不载,《新书》补。《颜泉明传》:颜杲卿之子泉明,先从杲卿讨贼,杲卿败,泉明客寿阳。史思明获之,械送幽州。间关得免,后为郫令,迁彭州司马,皆有善政。孤藐相从百口,饣千粥不给,无悔叹。此忠臣之后之能世其家者,《旧书》不载,《新书》补之○《旧唐书》所载亦有不应删而《新书》反削之者,今亦录于后《和思赵皇后传》,《旧书》载其死后莫知瘗所,将招魂葬之,于中宗陵。彭景直上言:招魂非古法,宜据《汉书。郊祀志》葬黄帝衣冠于桥山故事,以皇后衣葬。按此可备变礼之用,宜存,《新书》不载。

  《顺宗王皇后传》,《旧书》载后崩后,公卿进谥议,欲告天地宗庙。礼院奏曰:“《曾子问》:贱不诔贵,幼不诔长。故古者天子称天以诔之,皇后之谥则读于庙。《江都集礼》引《白虎通》曰:皇后何所谥之,以为于庙。又曰:皇后无外事,无为于郊。故天子谥成于郊,皇后谥成于庙。”诏从之。又初称谥曰庄宪王太后,礼仪使郑引开元中昭成皇太后谥号之议,谓:“入庙称后,义系于夫,在朝称太,义系于子。今百司移牒,恐不合除太字。至神主入庙,始当去之。”此亦议礼故事,《新书》不载。

  《封常清传》,《旧书》载其临刑时遗表全文,盖以明其心迹,且著其枉也。《新书》节之,不过一二语,虽觉简净,殊少意味。

  《李嗣业传》:香积寺之战,嗣业以长刀陷阵,固为战功第一。及收长安后,进取东都,新店之战,王师又败,郭子仪已为贼兵所包,赖嗣业与回纥夹击,贼始遁去。此亦嗣业大功也,《旧书》详之,《新书》乃不录。

  《浑传》、《旧书》载为会盟使,与土番盟梨树园,为土番所劫之事甚详。《新书》但云为结赞所劫,副使以下皆陷,惟得免。按梨树园劫盟乃当时一大事,为会盟使,则此事不详于《传》而详于何处耶?《新书》盖恐形之失策,故略其词耳。

  《李吉甫传》,《旧书》吉甫监修国史,上问《时政记》记何事,对曰:“是宰相记天子事,以授史官之实录也。古者左史记言,即今起居舍人,右史记事,即今起居郎。永徽中,宰相姚虑造膝之言或不下闻,请随奏对而记于仗下,以授史官,今《时政记》是也。”此于朝制有关第,《新书》删之。

  《张传》建议讨李克用,《旧书》全载克用诉表,正见之孟浪生事。及克用之负气不恭,《新书》尽删之,岂为讳耶,抑为克用讳耶?

  《王处存传》,《旧书》黄巢据京师,处存选骁卒五千,以白为号,夜入京,贼已遁。军人皆释兵,争据第宅,坊市少年多带白号劫掠。贼侦知之,自灞上复袭京师。市人以为王师,欢呼迎之。处存为贼所迫,收军还营。贼怒,召集两市丁壮七八万杀之,血流成渠。此亦一大事,《新书》不载。

  ○新、旧《唐书》有彼此互异者,今据《通鉴》、《纲目》、《唐鉴》、《贞观政要》、《五代史》、《北梦琐言》等书稍为订正于后阝国公薨,《旧书》在武德二年五月,《新书》在八月。按《纲目》皇泰二年八月唐阝国公薨。隋之皇泰二年即唐高祖武德二年也。薨以八月,与《新书》同。

  突厥杀刘武周,《旧书》在武德三年秋,《新书》在武德五年秋。按《纲目》书秦王世民击宋金刚,破之,刘武周及金刚走死,在武德三年夏四月。而《分注》谓是时武周闻金刚败,惧而走突厥,久之谋亡归马邑,事泄为突厥所杀。其曰久之,则原非一时之事。盖武周之逃在三年,而被杀在五年也。

  皇太子建成破刘黑闼,《旧书》在武德五年冬,《新书》在六年春。按《纲目》武德五年冬淮阳王道玄击黑闼,败没。十一月始遣建成击之。十二月兵至昌乐,黑闼亡走。六年正月,诸葛德威擒黑闼以献,斩之。是破黑闼在五年冬,斩黑闼在六年春,《旧书》并为一时,误。

  《旧书》元和四年十月立邓王宁为皇太子,太赦。《新书》立太子在是年闰三月,大赦在十月。按《纲目》是年闰三月制降系囚、蠲租税,此即大赦也。是月又书立邓王宁为皇太子。是立太子在闰三月,与《新书》同。然《纲目》赦在前,立太子在后,非因立太子而赦也。三书俱不合,未知孰是。

  李密致书唐公,欲自为盟主,及唐公答书,伪相推奉之事,《旧书》叙在杀翟让之后,《新书》叙在杀翟让之前。按密自杀让后,声势益盛,败致书高祖应在此时。然《通鉴》、《纲目》俱书此事在杀翟让之前,益密自取兴洛仓,让推密称魏公,则已为群雄中巨擘,而唐祖是时方起兵,胜败未可知,故密以势相凌,有自为盟主之意。唐祖亦伪相推奉以骄之,及密杀让时,唐祖已取长安,密岂复敢以势相凌也?阅《纲目》所书,先后次第自见,《旧书》应误。

  《旧书。江夏王道宗传》:征高丽时,道宗与李靖同为先锋。《新书》则云与李同为先锋。按《靖传》征辽时靖己老,太宗虽欲用之,以其老不果。而实在行,则道宗所同李非李靖也,《旧书》误。

  《旧书。魏元忠传》:元忠陷周兴狱,诣市将刑,则天以其平敬业功免死,流配贵州。方临刑时,则天先令传声,监刑者遽欲释之,元忠曰:“未知敕虚实,岂可造次。”徐待宜敕,然后起谢。寻诏还为御史中丞,又为来俊臣、侯思止所陷,再流岭南。《新书》则以此临刑传赦事谓为来俊臣所陷,而俊臣狱之前,先为周兴所陷当死,以平扬楚功得流,俊臣狱之后,又为侯思止所陷,仍贬于岭南。是元忠凡三被流,周兴狱一也,来俊臣狱二也,侯思止狱三也。《旧书》则仅周兴一次,俊臣、思止并作一次,凡两被流而已。然《旧书》又云:前后三被流,则天问曰:“卿何以累被得谤?”然则元忠在武后时被流者凡三,当以《新书》为是。

  《旧书》:敬晖等诛张易之兄弟时,薛季昶劝并诛武三思等,晖与张柬之不肯。及三思附韦后得柄,柬之叹曰:“主上昔称勇烈,吾留诸武,冀上自诛耳。”是不诛诸武由晖及柬之之误也。《新书》敬晖及桓彦范传则谓,季昶劝时,晖亦苦谏,而彦范不从,是晖亦欲诛诸武者,其误乃由彦范也。又以“留诸武待上自诛”之语为彦范之言。今按《通鉴》,二张之诛也,季昶谓柬之、晖曰:“二凶虽除,产、禄犹在,去草不除根,终当复生。”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犹几上肉耳。”是晖及柬之皆不肯诛诸武,与《旧书》所记同。其“留诸武待上自诛”之语,亦以为柬之所言。然则当以《旧书》为是。

  《旧书》王同皎谋诛武三思,为同谋冉祖雍所告,乃被杀。《新书》谓宋之逊兄之问尝同舍问谋张仲家,知其事,令之逊之子昙密告三思。按《通鉴》宋之问及弟之逊乃密告三思,遂使人告同皎与武当丞周憬等谋杀三思,废皇后,皆坐斩。之问、之逊并除京官,据此,则告同皎者出于之逊兄弟,况冉祖雍本党于三思,在五狗之列,同皎岂肯与之同谋耶?当以《新书》为是。

  《旧书》谓王钅共权盛时,虽李林甫亦畏之。《新书》谓钅共虽得君,然畏林甫,谨事之。按《旧书。安禄山传》:李林甫为相,朝臣莫敢抗礼,禄山来谒,不甚磬折。林甫召钅共,钅共至,趋拜甚谨,禄山乃悚息。是钅共之事林甫固甚谨,《旧书》既详其事于《禄山传》,而《钅共传》反云林甫亦畏之,何耶?《旧书。韦见素传》:禄山、国忠争宠时,见素无所是非,遂至凶逆犯顺,不措一言。《新书。见素传》则谓:禄山请以番将三十二人代汉将,见素力言于帝,谓禄山反状甚明。按《纲目分注》,是时见素谓国忠曰:“禄山反状明矣。”明日入见,上迎谓曰:“卿等疑禄山耶?”见素极言反已有迹,上不悦,竟从禄山之请,与《新书》同,当以《新书》为是。

  《旧书。安禄山传》:杨国忠屡奏禄山必反。天宝十二载,上令辅ギ琳觇之,得其厚赂,还,盛称其忠。国忠又云:“召必不至。”乃召之,十三载,谒于华清宫,遂以为左仆射,遣回。《新书》:十三载禄山来谒华清宫,明年国忠谋授禄山宰相,制未下,帝使辅ギ琳赐大柑,因察之。缪琳得厚赂,还言无他,帝遂不召。据《旧书》则ギ琳之遣在十二年,据《新书》则在十四年。今按《通鉴》、《纲目》二书:十三载禄山入朝,帝欲加以平章事。国忠谓禄山目不知书,乃以为左仆射。十四载,国忠又请除禄山平章事,召入朝,而以贾循等分领禄山所部。上从之,已草制而不发,更遣ギ琳觇之。ギ琳得赂,还言禄山无二心。上谓国忠曰:“禄山必无异志,朕自保之,卿勿忧也。”乃止。正与《新书》同,当以《新书》为是。

  贞元三年,射生将韩钦绪等与妖僧李广宏谋反,《旧书》本纪谓钦绪以游瑰子特赦之,《新书》本纪则云韩钦绪伏诛。按《旧书。游瑰传》谓李广宏谋反事发,德宗命内官捕其党与斩之,而不明言钦绪之或杀或赦。《新书。游瑰传》:钦绪奔州,中人捕斩,以状示游环,游环惧,并执钦绪二子送京师,帝赦之。既曰捕斩以状示游环矣,则钦绪已被斩可知也。况游瑰惧诛,并以钦绪之子送京师,敢匿钦绪乎?《通鉴》:钦绪亡抵州,械送京师,与软奴(即广宏)等皆腰斩。是钦绪之状诛,《通鉴》与《新书》皆同。《旧书》所谓赦之者,盖误以赦钦绪之子为赦钦绪耳。

  鱼朝恩之死,《旧书》:上罢朝恩观军容使,会寒食入宴,有诏留之,朝恩惧,言颇逆,上亦不之责。是日,还第自经死。《新书》则云:宴罢,朝恩将还营,有诏留之。帝责其异图,命左右擒缢杀之,外无知者。明日下诏,罢其观军容使。外人皆言既奉诏乃自缢云。《纲目》所书亦与《新书》合,则《旧书》所谓罢官后自缢死者非也。盖唐时国史本讳之,《旧书》但仍其旧,不暇改订耳。《旧书。第五琦传》:贺兰进明遣琦奏事蜀中,玄宗大喜,即命为江淮租庸使。《新书。琦传》谓肃宗在彭原,琦奏事讫,即言当今急务在财用,帝乃令勾当江淮租庸使。据《旧书》则玄宗所命也,据《新书》则肃宗所命也。按《通鉴》:进明遣参军第五琦入蜀奏事,琦言:“今方用兵,财赋为急。财赋所产,江淮居多。乞假臣一职,可使军无乏用。”上皇悦,以为租庸使。《纲目》亦书此事在上皇遣使以册宝传位肃宗之前,然则琦之为租庸使,尚是玄宗所命也,当以《旧书》为是。

  《新书。李泌传》:德宗谓泌曰:“人言卢杞是奸邪,朕殊不知。”泌曰:“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旧书》杞及李勉传则俱以此语为勉之言,而《泌传》不载。按《通鉴》及《纲目》德宗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其奸邪,朕殊不觉。”泌曰“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倘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与《新书》同。《旧书》谓李勉者应误。

  《旧书》本纪:贞元元年正月,始闻颜真卿为李希烈所杀,追赠司徒,谥文忠。《新书》本纪则书:贞元元年八月,李希烈杀宣慰使颜真卿。据《旧书》是年正月已闻真卿被害,则被害时尚在前也。据《新书》则是年八月始被害也。按《纲目》兴元元年八月真卿为希烈所杀,贞元元年正月赠真卿司徒,谥文忠。是真卿被害于兴元元年八月,赠谥于次年正月,与《旧书》同。《新书》盖误以上年八月为是年八月耳。

  《旧书》:武宗会昌元年九月,幽州军乱,逐其节度使史元忠,推牙将陈行泰为留后。八月,雄武军使张绛奏行泰惨虐,不可为帅,请以本镇军讨之。许之,遂诛行泰,诏以绛知兵马使。明年二日,令知留后事,仍赐名仲武。是张仲武即张绛也。《新书》则云:卢龙军将陈行泰杀其节度使史元忠,自称留后,闰月,军将张绛杀行泰,自称留后。十月军乱,逐绛,雄武军使张仲武入于幽州。则仲武与绛截然两人也。按《藩镇传》,行泰邀节度未报,次将张绛杀行泰求帅,武宗自用张仲武代之。又《通鉴》:卢龙军乱,杀节度使史元忠,推陈行泰主留后务。既而复乱,杀行泰,立张绛。会雄武军使张仲武起兵击绛,且遣吏奉表。李德裕以为其辞理较顺,可许,乃诏以仲武为留后。是《通鉴》所纪与《新书》合,仲武与绛明系两人。《旧书》谓绛即赐名仲武者误。

  《旧书》:宣宗大中四年九月,幽州节度使周卒,军中立牙将张允伸为留后。《新书》则云:卢龙军乱,逐其节度使张直方,牙将张允伸自称留后。考之《藩镇传》,亦云张仲武卒,子直方袭留后,虑其下为变,逃奔京师,军中推张允伸为留后。是允伸之前即直方,而无所谓周者。然《旧书。张允伸传》:大中四年,戎帅周寝疾,表允伸为留后。则允伸之留后得之周,而非接自直方,显然明白。又《通鉴》云:卢龙节度使周薨,军中表请张允伸为留后。则与《旧书》相合。是允伸之前有周,《新书》谓直方后允伸即为留后者误。《旧书。郑畋传》:畋镇凤翔,抗黄巢,会卧病,以地当贼冲,宜用武将,乃荐李昌言自代,而身自赴行在。《新书》则云:畋在军府,司马李昌言袭之。畋好语曰:“公能戢兵爱人,为国灭贼,则守此可矣。”乃委军去,昌言自为留后。是畋之去,实昌言逐之也。《纲目分注》亦谓:昌言在兴平,因犒赏稍薄,激怒其众,引军还袭府城。畋告城好语之,乃委以留务,即日西赴行在。与《新书》所记同。《旧书》误。

  《旧书》本纪:宝应元年冬,贼范阳尹李怀仙斩史朝义首来献,请降。《朝义传》亦云:朝义走幽州,贼帅李怀仙于莫州生擒之,送款来降,枭首至阙下。《新书》本纪则云:史朝义自杀,其将李怀仙以幽州降。《朝义传》亦云:朝义先奔莫州,田承嗣绐令还幽州,以怀仙兵来再战。朝义遂出,而承嗣即以城降官军。朝义至范阳,怀仙部将李抱忠不纳,谋奔两番。怀仙招之。至幽州,自缢死。怀仙斩其首,传长安。据此则朝义先至莫州,后又至幽州缢死,非被擒于莫州也。《纲目》书此事云:贼将田承嗣以莫州降,李怀仙杀朝义,传首京师。《分注》亦云:朝义屡败,田承嗣说令往幽州起兵。朝义既出,承嗣即降。时朝义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降,朝义至,不得入,乃东奔,欲入契丹。怀仙遣兵追之,朝义乃自缢,怀仙斩首以献。所记虽与《新书》小异,然其为至幽州自缢则同,非擒于莫州也。当以《新书》为据。

  《旧书。杨复光传》:黄巢犯江西,复光遣吴彦宏谕降之,巢即令尚君长奉表归国。宋威害其功,击之。巢怒,复乱。朝廷诛尚君长。《新书。复光传》则云:宋威击王仙芝,复光遣使约贼降。仙芝遣尚君长如约。威疾其功,密请诛之,故仙芝怨,复叛。《黄巢传》亦云:复光遣吴彦宏以诏谕贼,仙芝遣蔡温球、楚彦威、尚君长来降。威阳许之,上言与君长战,擒之,乃斩君长。仙芝怒,还攻洪州。据《旧书》则遣尚君长者黄巢也,《新书》则王仙芝也。按《纲目》明书乾符四年冬,王仙芝遣尚君长请降,宋威执以献,斩之。而三年之冬《分注》谓仙芝攻蕲州,刺史裴渥许为奏官,授以左神策军押牙。仙芝喜甚,黄巢大怒,谓仙芝独取官去,使此五千馀众将安归。仙芝遂不受命,分其军二千馀人从仙芝及君长,二千人从巢,各分道而去。是蕲州分兵之后,君长常随仙芝,不复在巢所也,然则遣君长降者,乃仙芝,非巢也。当以《新书》为是。

  《新书。沙陀传》:天复元年,李克用为汴兵所败。朱友宁长驱围太原。克用与李嗣昭、周德威谋奔云中,李存信谓不如奔北番。国昌妻刘语克用曰:“王尝笑王行瑜失城走而死,奈何效之?”克用悟,乃止。据此则劝止克用者,国昌妻也。国昌乃克用之父,其妻乃克用母也。然《五代史。唐家人传》云。克用正室刘夫人,明敏多智略,当存信劝走入北番时,夫人曰:“存信牧羊儿,安足计成败?公常笑王行瑜弃州为人所擒,今乃自为此乎!”则刘夫人乃克用妻也。《通鉴》及《北梦琐言》亦谓克用妻刘夫人劝克用固守。其下又云:夫人无子,姬曹氏生存勖,夫人待曹加厚。是刘夫人之为克用妻也明矣。乃《新书》以为国昌妻,不知何据。又《通鉴》谓是时克用甚惧,嗣昭、德威曰:“儿辈在此,必能固守。”《五代史。嗣昭传》亦云:存信劝奔云州,嗣昭为争以为不可。是二人亦不主出奔之策者也。而《旧书》谓与二人谋奔云州,亦误。

  《旧书。朱传》:汴师来攻,与妻出奔,为野人所害,传首汴州,妻至汴为尼。《新书》:出奔,野人执以献,朱全忠斩之而纳其妻。《纲目分注》又谓:弃城走,野人执以献。其弟朱瑾时守兖州,留其将康怀贞守城,自出掠粮以给军。全忠遣将袭兖州,获瑾妻子。瑾奔淮南。全忠纳瑾妻还,张夫人请见之,瑾妻拜,夫人亦拜且泣曰:“兖郓与司空约与兄弟,以小故起兵相攻,使吾姒辱于此。他日汴州失守,吾亦如吾姒之今日乎!”全忠乃出瑾妻而斩。《五代史。梁家人传》:太祖已破朱瑾,纳其妻以归。张后见瑾妻云云(与《纲目》同),太祖乃送瑾妻为尼,后常给其衣食。合二书以观,则全忠所纳者瑾妻,而非妻也。《旧书》谓妻至汴为尼,《新书》谓全忠斩而纳其妻,则皆谓妻也。独是《五代史》本欧公所作,《唐书》亦欧公总裁,何以并不参订耶?又按《五代史。瑾传》:瑾归淮南后,以杀徐知训被族,妻陶氏临刑而泣,其妾曰:“何为泣乎?今行见公矣。”陶氏收泪欣然就戮。此盖逃奔江南后再娶之妻也(《北梦琐言》亦以为瑾妻)

  ○南诏涉海及铜柱之误《南诏传》:杨国忠当国,使李宓将兵十万击南诏,涉海而疫死者相踵。按南诏虽有滇池、洱海,然自蜀至大理皆陆路,初不渡此也。又云:玄宗使何履光以兵定南诏,复立马援铜柱。铜柱在林邑国,相距七八千里,南诏安得有之?此皆传闻之误。盖宋时南诏已不入版图,故子京无从考订耳。

  ○《顺宗诸子传》《旧书》:冀王纟求本名淮,初封宣城郡王。和王绮本名氵胥,初封德阳郡王。福王绾本名,初封河东郡王。《新书》则纟求本各氵胥,初封岐阳郡王,绮本名,初封河东郡王。

  ●卷十三○《五代史》宋、金时,《五代史》尚用薛居正所修。金章宗始诏削薛史,专用欧史,事见《章宗太纪》。今欧史列于正史,自章宗始也。书法严洁,固为诸史之最。然韩通忠义,不为立传,前人已议之。此犹或为本朝讳也。《宋史。张昭传》:后唐张宪为北京留守,当庄宗遇难,明宗将入,或劝宪作表奉迎。宪不肯,遂死之。是张宪乃唐庄宗完节之臣,欧史既不列于《唐臣传》,又不入于《死节传》,亦属疏漏。朱温之篡也,唐相杨涉为押国玺使,其子凝式谓涉曰:“大人为唐宰相,而使国家至此,不可谓之无罪。况持天子玺与人,虽保富贵,奈千载何!”涉大骇曰:“汝灭吾族!”神色为之不宁者累日。此事《唐书》虽不载,而《通鉴》载之甚详,则应是宋初共见共闻之事。乃欧史绝不叙及,亦未免意存回护。又袁文《瓮牖闲评》云:南唐李后主既降,宋祖以其拒守久,封以违命侯。欧史凡说后主处,皆书违命侯。按陈寿《三国志》于孙权直称名,至蜀则必曰先主、后主,盖寿本蜀人,以父母之邦故也。欧公吉州人,正属南唐,其祖父皆南唐臣民也,而忍斥之曰违命侯乎?则《五代史》亦多有可议者。

  ○宋、辽、金三史宋、辽、金三史,总裁官皆列脱脱衔,以脱脱乃都总裁也。其馀则铁睦尔达世、贺惟一、张起岩、欧阳玄四人,皆总裁三史。吕思诚则第总裁《辽史》,而二史不与;揭斯则总裁辽、金二史,而《宋史》不与;李好文、王沂、杨宗瑞总裁宋、金二史,而《辽史》不与。今三史卷首具载,可考也。《续纲目》乃但记铁睦尔达世等四人,而思诚、好文等不载,未免疏漏。又《元史。阿鲁图传》:修三史,皆为总裁官。则阿鲁图亦总裁也。今《宋史》卷首进表尚系阿鲁图,而三史所列总裁衔名不载,而另列为领三史,盖其官位又在都总裁之上也。至纂修诸人,三史各有专官,不相搀越。《辽史》四人,则廉惠山海牙、王沂、徐、陈绎曾也。《金史》六人,沙刺班、王理、伯颜、赵时敏、费著、商企翁也。《宋史》二十三人,则斡玉伦徒、泰不华、杜秉彝、宋、王思诚、干文传、汪泽民、张瑾、麦文贵、贡师道、李齐、余阙、刘闻、贾鲁、冯福可、赵中翰、陈祖仁、王仪、余贞、张翥、吴当、危素也〔按:张翥:之前应补谭忄造一人〕。卷帙繁多,时日亦极迫促,自至正三年三月开局,至正五年十月即告成。以如许卷帙,成于二三年之间,宜其疏漏芜杂。且纂修诸人各修一史,不暇汇集三朝,参互考订,故凡南北交涉之事,一经勘对,辄见牾。今始摘数条于后,略可见当日漫无订正也。(明臣柯维骐以宋、辽、金三史合为一书,以辽、金附宋,而列二王于本纪,义例甚严,阅二十年始成书,名曰《宋史新编》。见《明史》本传。又周叙以宋、辽、金三史体例未当,欲重修之,正统中请于朝,诏许自撰,数年未及成而卒。)

  ○辽、宋二史相合处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为辽景宗乾亨元年,是时宋征北汉,辽救之。《宋史》是岁三月郭进大破契丹兵于关南,《辽史》是岁三月耶律绪等与宋战于白马岭不利,冀王敌烈及节度使都敏、黄皮室〔原漏“黄”字〕详稳唐皆死之。此即郭进关南战胜之事。刘继元降,六月,太宗乘胜自将伐契丹。《宋史》谓帝次幽州城南,契丹军城北,帝率众击走之。七月,帝率诸军及契丹大战于高梁河,败绩。《辽史》谓六月宋主来侵,北院大王奚底、统军使萧讨古、乙室王撒,合〔原漏“合”字〕战于沙河,不利(此即《宋史》击走契丹军之事)。七月耶律沙等及宋兵战高梁河,少却,休哥、斜轸横击,大败之,宋主仅以身免(此即《宋史》高梁败绩之事)。《辽史》是岁十月韩匡嗣与宋兵战于满城,败绩。《宋史》十一月关南言破契丹,斩首万级(此盖即匡嗣败绩之事,惟月日稍差)。《宋史》太平兴国五年,诸军与契丹战于莫州,败绩。《辽史》休哥败宋兵于瓦桥关,守将张师出战,休哥奋击败之。宋兵又阵于水南,休哥涉水击之,追至莫州,杀伤甚众(此即《宋史》莫州败绩之事)。《辽史》统和十七年十月,攻遂城不克,萧继远攻狼山镇石寨,破之。次瀛州,擒其将康昭裔。次遂城,杀宋兵殆尽。《宋史》咸平三年,契丹犯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死之(此事相合,惟日月稍差)。《辽史》统和二十一年四月,萧挞凛获宋将王继忠于望都。《宋史》咸平六年契丹来侵望都。《宋史》咸平六年,契丹来侵望都,副都部署王继忠陷于敌。以上数事,二史皆相合。

  ○辽、宋二史不相合处《宋史》太平兴国四年取燕败还之后,七月刘廷翰及契丹战于遂城西,大败之,斩首三百级。《辽史》不载此事,而云十月太保矧思与宋兵战于火山,败之。《宋史》太平兴国五年三月,潘美败契丹兵于雁门,杀其驸马侍中萧咄李,获都指挥李重诲。十一月,关南与契丹战,大败之。此事《辽史》俱不载,但云十一月宋兵夜袭营,萧干等战退之。《辽史》乾亨四年四月帝自将南伐,至满城,不利,太尉奚瓦里〔原漏“瓦”字〕中流矢死,统军使善补为敌军所围,斜轸救出之。而《宋史》是年不载此事,但有五月崔彦进败契丹于唐兴,潘美败契丹于雁门。《宋史》咸平二年九月,镇定都部署言败契丹兵于廉良路,杀获甚众。十二月,冀州言败契丹兵于城南,杀千馀人。契丹又攻威虏军,本军击败之,杀其酋帅。三年正月丁亥,范廷召等追契丹至莫州,斩首万余级。此事《辽史》皆不载。《宋史》咸平四年十月,张斌奏破契丹兵于长城口。十一月,王显奏破契丹兵,杀二万人,获统军铁林等。是岁辽统和十九年,并不载此事,但云十一月宋兵出益津关来侵,招古击败之。《辽史》统和二十年四月,太和达里底败宋兵于梁门,萧挞凛破宋兵于泰州。而《宋史》咸平五年并无交兵之事,但在契丹大林寨王昭敏来降。历观数事,宋之胜也辽不言败,辽之胜也宋亦不言败,彼此各夸其功而讳其辱(盖国史本如此)。至和景德元年澶渊之战,《宋史》则有威虏军大破契丹;挞览与契丹主及其母攻定州,宋兵于唐河击其游骑;石普、高继祖击败契丹数万骑于岢岚军;契丹攻瀛州,李延渥败之,杀伤十馀万;契丹兵至澶州,其大帅挞览耀兵出阵,中伏弩死。而《辽史》是年则云:与宋兵战于唐兴,大败之;萧挞凛与宋兵战遂城,大败之;攻瀛州,不克;耶律课里遇宋兵于州,败之,萧排押获宋田逢吉、郭守荣等;次澶渊,萧挞凛中伏弩死。二史所记一时之事,惟挞凛中弩死相合。瀛州之战,《宋史》谓杀伤十馀万,《辽史》但云攻瀛州不克,其馀则各言胜而不言败。此皆修史者仅据国史原文,而不暇互相参订故也。又如遣使议和一事,《宋史》谓太祖开宝八年三月,契丹遣使克沙骨慎思,以书来讲和,《辽史》谓景宗保宁六年三月,宋遣使来讲和。则未知孰先遣使也。又《辽史》圣宗统十二年八月乙酉,宋遣使求和,不许。辛酉,宋又遣使求和,不许。而《宋史》淳化五年并无遣使讲和之事至澶渊之盟,《辽史》谓宋遣使遗王继忠弓矢,密请求和,圣宗诏继忠与使者会,许和,宋乃遣曹利用来,即遣韩巳持书报聘。而《宋史》则谓契丹驻阳城,因王继忠致书于莫州,继忠又驰奏谓契丹请和,乃使曹利用往议,契丹即遣韩巳来。则又未知孰先求和也。大抵交战请则讳言败,和则讳言先,两朝修国史时,固已各自争雄如此耳。其列传内更有不相合者。《宋史。尹继伦传》:契丹入寇,李继隆以兵万余护辎重赴威虏军,契丹将于越谍知之,率数万骑将邀于路,遇继伦,不顾而去。继伦曰:“寇以我兵少,蔑视我耳。彼若捷,则乘胜驱我而北;不捷,亦且泄怒于我,无遗类矣。今当卷甲疾趋,出其不意。”乃命衔枚夜行,至徐河,天未明,于越方与继隆对阵未战,继伦从后急击,杀其皮室一人,众惊溃,于越方食,乘善马先遁,众大溃。契丹自是不敢窥边,其平居相戒曰:“当避黑面大王。”按于越乃契丹大官之号,其时为于越者乃休哥也。而《辽史。休哥传》并不言徐河败绩之事。《宋史。富弼传》:弼在契丹议岁币,辽主欲用献字,否则用纳字。弼执不可。辽使刘六符等来,宋竟以纳字与之。是宋之输岁币仅言纳也。《辽史》本纪及刘六符、耶律仁先传,则谓六符等至宋,定岁币进贡名,宋从之,岁币称贡。则宋竟用贡字矣。此又其各自讳败称雄著也。他如一康保裔也,《宋史》作康保裔,《辽史》则曰康昭裔。一萧挞凛也,《辽史》作萧挞凛,《宋史》则曰挞览。于越乃官名,非人名也,《尹继伦传》则曰契丹于越,下又云越去大军四五里,则竟似姓于名越者矣。此又皆南北传闻之讹,而不暇审订者也。

  ○辽、金二史不相合处辽天祚帝与金人交兵及议和等事,辽、金二史所载尚多相合。如辽之天庆五年,为金收国元年,黄龙府及护步答冈之战,六年蒺藜山之战,八年、九年与金议和,往还封册之事,保大元年余睹叛降金,二年辽主出奔,邪律淳僭位于燕,病死,其妻赴天德军,金主入燕,以及保大五年辽主被擒,核之《金史》,大概具相合。惟《辽史》天庆四年本纪云:初,女直起兵,以纥石烈部人阿疏不服,遣撒改讨之。阿疏弟狄故保来告,诏使勿讨,不听,阿疏来奔。至是女直遣使来索阿疏。辽遣阿息保问境上多建城堡之故,女直以慢语答曰:“若还阿疏,朝贡如旧,不然,城未已也。”乃起兵攻宁江州。辽使高仙寿、萧奉先讨之,为所败。又以萧嗣先、挞不也发契丹奚军及禁兵讨之,女直潜渡混同江,掩击辽众,大溃。《金史》太祖(即阿骨打)遣习古乃、银术可等往辽索阿疏,习古乃等还,具言辽王骄肆废弛之状。太祖遂起意伐辽,备冲要,建城堡。辽遣阿息保来诘,太祖曰:“若以阿疏与我,请事朝贡,苟不获已,岂能束手受制也!”阿息保还,辽人始为备,命萧挞不野调诸军于宁江州。太祖乃号令诸部,行二千五百人,进次宁江州,大败辽师。十一月,辽萧纠里及挞不野将步骑十万至鸭子河,太祖又大破之。此即《辽史》天庆四年事也。然《辽史》谓天祚帝乾统元年阿骨打袭节度使,则至是时已阅十有四年,而《金史》以此事系于阿骨打袭位之二年,竟抹却中间一十二年。盖《金史》世纪尚未编年,但总叙起事之由,遂不暇查核年岁,致有此误也。又《辽史》天祚帝天庆二年幸混同江,外界生女直在千里内者,以故事皆来朝。遇头鱼宴,酒酣,命诸酋次第起舞,独阿骨打辞以不能。谕之再三,终不从。他日上密谓枢密使萧奉先曰:“阿骨打意气雄豪,可托以边事诛之,否则将为患。”奉先曰:“粗人不知礼,且容之。”阿骨打疑惧,遂称兵,先并旁近部族,掳赵三等家属。赵三诉之,奉先仍作常事以闻。后数召,阿骨打称疾不至。明年,阿骨打忽率五百骑至咸州,与赵三等面折,阿骨打不屈,一夕遁去。遣人诉于上,谓咸州详稳司欲见杀,故不敢留。自是召不复至。而《金史》世纪内不载此事,盖金源修国史时已自为讳耳。又《金史》:宁江州战胜后,群臣皆劝进。明年正月,太祖遂即皇帝位,国号大金,建元收国,则辽天庆五年事也。而《辽史》是年不书,直至天庆七年本纪内始称:是岁,阿骨打用杨朴策,即皇帝位,建元天辅,国号金。则竟将金主建国之事移下二年矣。金主天辅七年,为辽主保大三年,秋八月,金主崩于部堵泺。而《辽史》是年不书,乃于保大四年八月书金主阿骨打死,是又移下一年矣。岂编订者误算年分耶,至如《辽史》张据平州。《金史》作张觉,盖与觉音相近之故。《辽史》保大二年迁州刺史高永昌降金,《金史》作高永福。按高永昌于天庆六年据东京,已为金将挞不也所戮,安得至此时又降?《辽史》误也,当以《金史》为正。

  ○宋、金二史不相合处宋、金二史,凡南北交涉之事,以两朝本纪参考,大概多相合。惟《宋史》重和元年正月遣武义大夫马政由海道使女真,约夹攻辽,以两国年号核算,是年为金天辅二年。乃《金史》天辅无年十二月宋遣登州防御使马政以国书来,二年正月使散睹如宋报聘。则马政至金反在前,而宋遣马政反在后矣。宋宣和元年为金天辅三年,《宋史》是年金使李善庆来,而《金史》是年使人无李善庆,但有孛堇辞列、曷鲁等,《宋史》则孛堇等来聘又系之于宣和二年。历观此数年聘使之事,非《宋史》移后一年,即《金史》移前一年。又《金史》天会七年五月,拔离速袭宋主于扬州。按《宋史》是年为建炎三年,二月金兵已至天长,高宗在扬州,即赴杭州,金人遂焚扬州。三月高宗遭苗、刘之乱,四月反正,五月复幸建康。若五月拔离速来袭扬州,高宗岂敢冒险前进乎?当以《宋史》为正,《金史》盖误以三月之事为五月也。王伦为宋使,被杀于金,则《宋史》宜立传,而《金史》不必立。宇文虚中使金被留,既而仕于金,官至太常卿,封河内郡公。则《金史》宜立传,而《宋史》不必立。乃《宋史》则传伦而并传虚中,《金史》则传虚中而并传伦,均失之矣。韩常之被射中左目也,《金史》谓宗弼与张浚战富平,宗弼陷重围,韩常流矢中目,拔去,以土塞创力战,宗弼得溃围出,则建炎四年事也。《宋史。吴传》则系之于仙人关之战,谓与弟力战败金兵,射韩常中目,则又属绍兴四年事矣。至如黄天荡之战,《金史》谓挞懒在潍州遣移刺古来援,而《宋史。韩世忠传》则谓挞辣使孛堇太一来援。《宋史》建炎二年金帅窝里け陷潍州,《金史》则云母克潍州。则南北传闻之误,又不必深论矣。

  ○宋、辽、金史旧本脱脱等修史时,原有旧日史稿,诸臣不过仍其文而稍为编次耳。按《元史》伯颜既克临安,董文炳主留事,曰:“国可灭,史不可灭。宋十六主,有天下三百馀年,其太史所记,具在史馆。”乃悉收之,及诸记注五十余册,归之国史院。此《宋史》所本也。世祖中统二年,王鹗请修辽、金二史,诏左丞相耶律铸、平章政事王文统监修。中统三年,又诏史天泽同铸监修。而《宋史。道学传序》云:旧史以邵雍列于“隐逸”,未当,今置于《张载传》后。《外国传序》云:前《宋史》有《女直传》今既作《金史》,义当削之。此可见三史旧本也。按阿鲁图等《进宋史表》云:世祖皇帝拔宋臣而列政途,载宋史而归秘府。既编戡定之勋,寻奉纂修之旨。《进金史表》云:张柔归金史于先,王鹗辑金事于后。脱脱等《进辽史表》云:国既丘墟,史亦芜。耶律俨语多避忌,陈大任词乏精详。五代史系之终篇,宋旧史埒诸载记。世祖皇帝敕词臣撰次三史,首及于辽。六十馀年,因循有待。益见宋、金二史本取自宋、金两朝,元世祖时已尝修辑。惟辽代国史已失其本,故所记载最为简略。然曰世祖“撰次三史,首及于辽”,则世祖时盖亦有成绪也。惟三史皆有旧本,是以不及三年,遂能告成。今其原本亦略有可以意揣者。如《宋史。牛皋传》后总叙岳飞之功,谓飞命皋及王贵、董先、杨再兴等经略东西京、汝、颍、陈、蔡诸郡,又遣梁兴渡河,纠合忠义社,取河东北州县,未几李宝捷于曹州,董先捷于颍昌,刘政捷于中牟,张宪复淮宁府,王贵部将杨遇复南城军。梁兴会太行忠义,破金人于垣曲及沁水,金张太保、成太保等以其众降,又取怀、卫二州,大破兀术军,金大扰。未几岳飞还朝,下狱死,世以为恨云。按此乃总叙岳飞之功,非叙皋功也,而在《皋传》末,可见旧史本以《皋传》附《飞传》之末,故于《皋传》末复累叙飞功,而结之以下狱死。今乃以《皋传》另为一卷,而《皋传》末却仍旧文,又未将此总叙移在《飞传》后,竟似此功出乎皋矣。《康保裔传》:保裔战殁,来援者惟张凝、李重贵。后重贵仕至郑州防御使,改左领军大将军,致仕。凝加殿前都虞侯,卒赠彰德军节度使。盖旧时原本凝与重贵二人亦不另立传,故附见于《保裔传》后也。今凝与重贵既各有专传,则《保裔传》后自无庸赘叙此二人之历官,乃并不删却,而仍其旧。又《陈隆之传》后附文州守刘锐、通判赵汝向相誓死守,被围旬有五日,汲道绝,兵民水不入口者半月,至吮妻子之血。城垂陷,汝向犹提双刀入阵,中十六矢,被执死。锐先杀其妻,父子三人登文王台自刎死。此亦旧时原本,锐与汝向不另立传,故附见《隆之传》后也。今锐、汝向既各有专传,则《隆之传》后亦不必赘叙,乃亦不删却,可见当时纂修诸人徒以意为割裂,不暇参订,实难逃卤莽草率之议也。

  ○《辽史》《辽史》最为简略。以二百馀年事迹,而卷帙曾不及《宋史》十分之一。柯维骐谓辽代事实,经金、元两朝,岁月既久,益多散失。此论固然。然耶律氏起朔方,未遑文教,故记述本自寥寥。圣宗时始命刘晟、马保忠监修国史,而先世事迹直至兴宗、道宗时始裒辑成书。《耶律孟简传》云:本朝之兴几二百年,宜有国史。乃编耶律曷鲁、屋质、休哥三人行事以进。兴宗命置局编修。《萧韩家奴传》云:擢翰林监修国史,乃录遥辇以来至重熙,共二十卷,上之。其时又有耶律合欲、耶律庶成与萧韩家奴共事,编辽上世事迹及诸帝实录。盖圣宗以前事皆是时所追述也。道宗大安元年,史臣进太祖以下七帝实录,盖又即萧韩家奴本而审订成之。其时刘辉谓道宗曰:“宋欧阳修编《五代史》,附我朝于四夷,妄加贬訾。臣亦请以赵氏初起时事详附国史,则不惟诸帝有实录,而更有全史矣。”《金熙宗本纪》:皇统八年,《辽史》成,熙宗尝于宫中阅五代及辽史。可见《辽史》原有全书,而多出于兴宗以后之追述,故记载极为简略。又金时党怀英与郝俣充辽史刊修官,移刺益赵讽等七人为编修官,凡民间辽时碑铭墓志及文集,或记忆辽时旧事,悉送官。此章宗即位初年事也。章宗又命移刺履提控纂修《辽史》。泰和元年,又增修辽史官三员,有改除者,听以书自随。怀英致仕,又诏直学士陈大任继成之。则熙宗时《辽史》已有成书,章宗时又修之,元末修史时,不过仍其旧文,稍为编次耳。然修史诸臣之草率亦略有可见者。既为《辽史》,则本国兴兵之事,不应自称曰“辽兵”,乃本纪贝州之战云:军校邵珂开城门纳辽兵;戚城之战云:辽军围晋别将于戚城,晋主自将救之,辽军引退;邺都之战云:慕容彦超遇辽军数万,至榆林,辽军又至,彦超等力战,辽军乃退。如此类者,不一而足,反似他国记载而称契丹为辽军者。又萧塔刺葛乃太祖、太宗时人,耶律敌禄乃世宗、穆宗时人,不应编在道宗诸臣萧陶隗等之下,此亦编次之失检也。凡叙事,本纪宜略,列传宜详。《耶律斜轸传》:宋将杨继业出代州,斜轸令萧挞凛伏兵于路。明旦,继业至,斜轸拥众为战势。继业麾帜而前,斜轸佯退,伏兵发,斜轸进攻,继业败走至狼牙村,众军皆溃。继业为流矢所中,被擒。斜轸责曰:“汝与我国角胜三十年,今日何面目相见!”继业但称死罪而已。初,继业在宋以骁勇闻,号杨无敌,首建梗边之策。至狼牙村,心恶之,欲避不可得,既擒,三日死云云。此事既详于《斜轸传》,则本纪但云“斜轸败宋兵,擒其将杨继业”可矣,乃本纪又缕缕叙之,较本传更为详悉,此岂史家体例耶?○《宋史》一《宋史》卷帙最繁,其中实有可不必立传而拉杂列入者。如侯益、张从恩、扈彦珂、药元福、赵昂、李、窦贞固、李涛、赵上交、张锡、张铸、边归谠、刘涛等,皆历仕五代,宋初不过仍其旧官,毫无功绩,何必一一列之?其意以为《五代史》既不载,不得不于《宋史》存之也。然如李、李涛等在五代尚有事迹可记,其馀本不足书,乃一概入之列传,仍不过叙其历官,如今仕途之履历而已,此亦成何史册乎?况薛怀让等并未仕于宋,而入之《宋史》乎?又如《王传》既叙其拒卢多逊倾害赵普之谋,又以百口保符彦卿无罪,及手植三槐,卜其后必昌等事,则其子《王旦传》不必复叙矣,而《旦传》又缕缕述之。神宗时新法行,尽斥卖坊渡、祠庙。张方平为南京留守,管内有阏伯、微子庙,亦在所卖中。方平使刘挚草奏,谓:“阏伯迁商丘,主大火,火为国家盛德所凭;微之,宋始封之君,本朝开国建号于此,乞存其祀。”神宗惊骇,亟批纸尾谓“慢神辱国,莫大于此。”此事既载之《方平传》,则《刘挚传》可只用一二语括之,乃又一一详叙,何也?李定以秀州判官荐授御史,宋敏求、苏颂、李大临皆力争之,则详载其事于一人传中,其馀各传但云“语在某人传”足矣。乃既详载于《颂传》,而《大临传》又详之。石介之死也,夏竦挟宿憾,诬以为不死,北走契丹,奏遣中使按验《吕居简传》则云:中使来按甚急,居简曰:“发棺而空,则北走无疑。不然,则国家无故剖人冢墓,何以为训?”使曰:“然则奈何?”居简曰:“介死必有会葬之亲族及棺敛之人,召问无异,可即令具军状以应。”中使然之,事遂已。而《龚鼎臣传》则云:郡守杜衍既奉诏会问。椽属皆莫对鼎臣独曰:“介宁有是!愿以阖门百日保证其死。”衍出怀中奏示之曰:“吾已保介矣。君年少见义如是,未可量也。”则一事而出两人之保证,固不妨各书,乃二传既详载之,而《石介传》又一一铺述,不损一字,何其不惮烦也!至《王旦传》则全取《王文正公遗事》一书抄撮成篇,略无删订。《李纲传》至二万余言,分上、下二卷,尚有奏议裁入也,李全剧贼,何亦分上、下二卷乎?宜其卷帙之繁也。

  ○《宋史》二《宋史》之病,往往有数人共一事,而立传时则以其事分系之,若各为其事而不相同者。贝州王则之乱,讨平之者,明镐、文彦博也,而《郑骧传》则云:王则反,讨平之。竟似骧一人之功矣。不特此也,《杨燧传》谓燧攻贝州,穴城以入,贼平,功第一。《刘<门贝>传》又谓<门贝>从攻贝州,穿地道穴城,<门贝>先入,众始从,遂登陴,引绳而上。迟明,师毕入、贝州平,功第一。则即穴城一事,又各擅第一功矣。夏竦赐谥文正也,司马光、刘敞俱驳之,乃《光传》则曰:光谓“谥之美者,莫如文正,竦何人,足以当之?”乃改谥文庄。略不及敝,则似光一人所驳矣。而《敞传》又曰:敞疏三上,乃改谥文庄。亦略不及光,又似敞一人所驳矣。高宗以邢后父焕除徽猷阁待制,孟太后兄子忠厚除显谟阁学士,卫肤敏、刘珏皆力言非制。乃《肤敏传》不及珏,《珏传》亦不及肤敏,亦似两人各争一事。盖作传者欲人人各记其功,逐不自知其错杂如此。

  ○《宋史》三《宋史。杨延昭传》:延昭卒,帝遣中使护榇以归,河朔人多望柩而泣。按无尸曰榇,有尸曰柩,中使护归者即柩也。乃既曰榇,又曰柩,意在稍变一字以避重复,而不知已失其字义矣。《韩世忠传》:世忠屯焦山,谓兀术至,必登金山龙王庙观虚实,乃令百人伏庙中,百人伏岸侧。果有五骑闯入庙,兵喜先鼓而出,仅得二人,逸其三,中有绛袍玉带、既坠而驰者,访之,即兀术也。按金山在水中,岂能骑而入复骑而逃?此必误也。《舆地纪胜》谓伏兵北固山龙王庙,此较近理。乃《宋史》于此等处亦略不订正。《岳飞传》言:绍兴六年,太行山忠义社梁兴等慕义来归。其后又云:先是绍兴五年,飞造梁兴等招结两河豪杰。梁兴既于六年始来归,何得于五年先奉命去?一撒离喝也,《吴传》作撒离喝,《李显忠传》又作撒里曷。一兀术也,韩世忠、岳飞等传作兀术,宋汝为、叶梦得、向子韶传又作完颜宗弼。史嵩之即弥远从子也,乃传但云庆元府鄞人,似与弥远另族不相涉矣。其于宋与元交兵之处,余、谢枋得等传称大元兵,《忠义传》则曰北兵,亦多不划一。叶梦得既列于《文苑传》,则其生平著述如《石林燕语》、《避暑录话》之类亦应叙入,乃本传移言政绩,绝不及文学,则何以列之文苑乎?《曹勋传》:绍兴二十九年,勋拜昭信军节度使,副王伦为称谢使至金。金主将侵淮,勋与伦归,言和好无他云云。按《伦传》建炎元年伦即为通问使至金,绍兴二年粘罕使伦归报,七年再使金,回八年又往,偕张通古来南。九年,再充使奉迎梓宫、太后,被拘河间十四年,金人欲官之,伦不从,乃被缢死。是伦之死在绍兴十四年,安得二十九年尚有与曹勋使金之事?又《曹友闻传》:元兵攻我休关,败都统李显忠军,遂入兴元。按显忠系绍兴中归宋,卒于乾道中,距友闻与元兵战时已六七十年,安得尚统军耶?或另一李显忠,然史又不分析言之。《陈宜中传》:遣张全合尹玉、麻士龙援常州,玉、士龙皆战死,全不发一矢奔还。文天祥请诛全,宜中释不问。《文天详传》亦谓:朱华、尹玉等战五牧败,兵流水挽全军舟,全军断其指,皆溺死,全不发一矢走归。是张全并未尝战也。而《尹玉传》乃云:淮将张全、广将朱华大战于五牧,则张全又在力战之内矣。功罪混淆,莫此为甚。又刘师勇与姚守常州,受围数月,城陷,师勇拔栅,战且行。其弟马堕堑,跃不能去,师勇举手与诀而去。是师勇守常,至城破始去也。事见《张世杰传》及《元史。伯颜传》并《郑所南集》。而《王安节传》则谓师勇复常州后,即赴平江,使安节在常拒守,又似师勇未尝与常州之难者。此皆文之失检者也。

  ○《宋史》四《宋史》卷帙虽繁,而事迹又多有遗漏者。太宗雍熙元年,为辽景宗乾亨四年,是岁景宗崩,圣宗即位。乃《宋史》本纪竟不载。《东轩笔录》:王曾为三元,刘子仪语以“一生吃著不尽”,曾以“志不在温饱”对。此可见其人品素定,而曾传无之。范文正遣其子纯仁南归,纯仁见石曼卿之丧未葬,遂以所载麦四十斛连舟与之,助其葬费。此亦可见其高谊,而《纯仁传》无之。蔡襄在泉州,新造密云龙团茶进上,欧阳修闻之,曰:“君谟士人,亦复为此耶!”《襄传》亦不载。《朱子语类》:苏过为梁师成妻持服,《过传》亦不载。《名臣言行录》:狄青讨侬智高,至宾州,夜宴将吏,青忽起更衣,命亲吏传令劝酒,青已潜出昆仑关破贼。此事《青传》亦不载。俞文豹《清夜录》:靖康之变,上皇将赴金军,中书舍人姜尧臣极谏不可往,番使以骨朵击之死。曹勋《北狩录》:四太子求王婉容为粘罕子妇,婉容自刎死。此二事所必宜载者,而列传皆无之。蜀贼王均之乱,讨平之者,杨怀忠之功居多,乃不为立传,仅于《雷有终传》附见。《张р之传》谓其父泌自有传,而列传并无张泌。《涌幢小品》谓徽宗以五月五日生,以俗忌故改寿辰为十月十日,而本纪亦不载。《钱氏私志》:泰州徐神翁有道术,蔡京常问以国运,神翁曰:“天方遣许多魔君作坏世界,太师亦是一个。”又哲宗遣使以后嗣为问,神翁书“吉人”二字以达。后徽宗登极,乃知即御名佶字也。此宜入《方技传》,而“方技”亦不载。

  ○《宋史》五《宗史》又有是非失当者。南唐清淮节度使刘仁赡死守寿州,周世宗攻之不拔,其子崇谏谋出降,仁赡斩之以徇。及仁赡病垂死,副使孙羽诈为仁赡书以降,是日仁赡死。则仁赡实未降也,欧公《五代史》所以特列之于《死节传》中。乃《宋史。袁彦传》有刘仁赡降之语,《张保续传》亦曰刘仁赡率将卒出降,何其厚诬古人若此!蔡确《车盖亭》诗引唐郝处俊事,以武后比宜仁太后,事发,将谪岭表。《苏轼传》谓轼奏请哲宗降手诏,欲深治确,而太后降手诏贷之,则仁孝两得;下又云:太后心善轼言而不能用。按宣仁谓大臣曰:“帝即位,乃以子继父,有何间言?而确自谓有定策功,规为异日眩惑地,吾不忍明言,姑托讪上为名以逐之耳。”此正见宣仁防患未然、去邪勿疑之明决,而《轼传》谓太后“心善其言不能用”,一似轼之言为是而太后不听者,其是非不亦谬乎!○《宋史》六王明清《挥麈录》及王钅至《默记》,皆言滁州之战,太祖兵已败,访村民知有赵学究,教授乡塾,多奇计乃叩之,即赵普也。普为画计,太祖即用普乡导,乘夜取道清流关侧芦子{山孔},浮西涧入北门,直捣郡治。皇甫晖方坐帐中治军书,闻变即跃马奔东郊,太祖追及,一剑挥之,人马俱坠,遂就擒,姚凤即以其众降。令本纪云:晖、凤兵十五万塞滁州,太祖击走之,追至城下。晖曰:“愿成列以决胜负。”太祖笑而许之。晖整阵出,太祖拥马项直入,手刃晖中脑,并擒凤。与《挥麈录》等所记不同。《独醒杂志》:方腊既败,独与千馀人入剡溪洞死拒。童贯不能谁何,乃命部将伪为朝廷招安者,诱之以官。既出,遂絷之,父子皆槛送京师伏诛。而《宋史。韩世忠传》谓:腊入青溪洞,世忠挺戈独入,擒之以出。盖据《清溪志》所记也,而与《独醒志》互异。又《绍熙行礼记》:孝宗崩,光宗以疾不过宫成服,中外汹汹。宰相留正久去位,枢密赵汝愚计无所出,宗室赵彦逾责以“同姓之卿,不得坐视”汝愚曰:奈何事急,持刀向朝天门叫几声自割杀耳。“彦逾曰:”无益也。“乃为画计,请于太皇太后,以嘉王扩即位(宁宗),而尊光宗为太上皇,使韩胄等共成其事。是首谋乃彦逾也。今《宋史》彦逾及汝愚传谓:汝愚谋立嘉王即位,欲倚殿帅郭杲为用,以告彦逾。彦逾尝有德于杲,遂承命,以汝愚谋告杲,杲乃领兵卫宁宗即位。是此谋本出汝愚,与《绍熙行礼记》又不同。按《叶适传》:时中外汹汹,赵汝愚计无所出,适责知阁门事蔡必胜以不得坐视,蔡乃与宣赞舍人傅昌朝、知内侍省关礼、知阁门事韩胄三人定议。适亟白汝愚,汝愚乃遣胄、关礼以内禅事奏太皇太后,明日因礻覃祭立嘉王即位。是此谋本非始于汝愚,亦可见也。又《尤延之传》:朝廷定高宗庙配享,洪迈请用吕颐浩、韩世忠、赵鼎、张浚,而杨万里亦言张浚当配食。按《诚斋挥麈录》谓洪景卢常以浚杀曲端一事辍其配享,是迈乃辍浚配享者。而史则云迈请以浚配享,何又抵牾若是耶?按《杨万里传》:高宗崩,洪迈不俟集议配享,独以吕颐浩等姓名上。万里疏诋之,力言张浚当预。据此,则景卢本未以浚入配享,《尤延之传》所云或系张俊也。又《文天祥传》:元主欲降天祥,天祥不肯,曰:”不得已以黄冠侍樽俎可也。“此乃袭野史之讹。按郑所南《心史》:有人告元主云:”汉人欲挟文丞相,拥德嗣君为主。元主召天祥面诘。天祥怒骂,但求刀下死。元主犹欲释之,俾为僧或为道士,又欲纵之还乡。天祥痛骂不止,元主始杀之。是黄冠归故乡乃元主之意,非天祥意也。而《宋史》移作天祥语,岂不厚诬耶?

  ○《宋史》七《宋史》芜杂最甚,即一史之中,亦多有自相矛盾者。徽宗内禅一事,《李纲传》云:皇太子为开封牧,纲谓吴敏曰:“建牧岂非欲委以留守乎?然非传以位号不可。”敏曰:“监国可乎?”纲以肃宗灵武建号不出于明皇,使后世惜之为对。明日,敏遂以禅位事进说,并谓李纲亦有此议。是传位之议,本起于纲也。而《吴敏传》则谓:徽宗将内禅,蔡攸探知上意,引敏入对,敏遂并荐纲入见。则又似内禅本出于徽宗意也。按张端义《贵耳录》谓徽宗闻金我人燕,夜诏当真学士黄中令诏草罪己,并传位太子。明日罪己诏下,渊圣登极。并记徽宗语,谓“诏中处分蔡攸,尽道不是,只传位一事,要靠做他功劳。”《宋史。蔡攸传》:帝欲内禅,亲书“传位东宫”字授李邦彦。邦彦不敢承,以付攸。攸属其客吴敏,遂定议。而《李熙靖传》亦载:道君皇帝曰:“外人以内禅为吴敏功,不知乃出自吾意,不然,言者且灭族矣。”是则内禅本出自徽宗,而《李纲传》所云,但据《靖康传信录》诠次成篇,恐未为得实也。或纲议适与徽宗合,遂成此事耶?又如靖康围城之事,《姚平仲传》谓平仲欲劫营,以士卒不得速战为言。李纲主其议,令城外兵俱听平仲节度,遂及于败。是劫营之计,李纲实与闻之。而《纲传》则谓平仲密奏斫营,夜半中使传旨,使纲策应,则又似纲初未与知者。又《纲传》:绍兴二年,出知潭州,荆湖群盗不可胜计,纲悉荡平之。按是时尚有曹成等据湖湘道、贺等州,而杨幺在洞庭,直至五年始灭,皆岳飞平之,何得尽归功于纲知潭州之岁也?韩世忠固称名将,然其始亦多可议。刘光世部将王德杀世忠部将,会诏光世移屯,世忠遣兵袭其后,并夺建康宗府廨。事见赵鼎及季陵传。而《滕康传》又谓世忠兵夺御器械,逼谏臣于死,常同亦以此劾其骄狠无忌惮。《魏工传》又谓内侍李е饮世忠于家,刃伤弓匠。是皆世忠之过,而本传绝不载。张浚因李纲诛宋齐愈,劾其以私意杀侍从,纲遂罢相。见于《高宗纪》及《纲传》。浚又尝荐秦桧可任大事,见《赵鼎传》。又尝与岳飞论吕祉、王德、郦琼兵事不合,遂怒,飞因解兵奔丧归,浚犹谓其不得并兵,以去要君,遂命张宗元权其军。事见于《高宗纪》。汪伯彦既贬,帝念之。浚以伯彦旧尝引己,与秦桧援郊祀恩起知宣州,见《汪伯彦传》。陈东伏阙上书,黄潜善辈已杀之,浚又奏胡呈笔削东书,欲以布衣挟进退大臣之权,遂追勒编置。盖浚乃潜善客,而呈则李纲客也。事见戴埴《鼠璞》。乃《浚传》于此等处并无一语,惟杀曲端略见传中,而又谓端部将张忠彦降金,故下之狱。其于郦琼之叛,又谓遣间持蜡书遗琼,金人疑,遂废刘豫,又几欲以金人废豫归功于浚矣。至杨幺之擒,皆岳飞力也,而《浚传》中全归功于浚,谓贼二十馀万相继降,湖寇尽平,绝不及飞一字,何也?何铸尝与罗汝楫劾岳飞,见《汝楫传》。铸又尝为奏桧劾王居正为赵鼎之党,鼎遂夺职奉祠,见《王居正传》。又劾张九成党赵鼎,见《张九成传》。又劾廖刚与陈渊等相为朋比,见《廖刚传》。是铸之奸邪,不一而足,乃《铸传》并无一字,反云治岳飞狱,力辨其冤,谓不当无故杀一大将,竟似正直者。他如文彦博以灯笼锦媚张贵妃,见《唐介传》,而本传不载。建炎元年,叶梦得知杭州,军校陈通作乱,梦得被执,见《高宗本纪》。叶梦得初为蔡京客,京倚为腹心,尝为京立元党籍,分三等定罪,后知应天府,以京党落职,见毛注、强渊明、胡安国等传,而本传不载。吕颐浩引朱胜非以倾秦桧,胡安国劾胜非不当复用。安国求去,桧三上章留之。见《秦桧传》,而《安国传》不载。李显忠破宿州,私其金帛,又与邵宏渊忿争,遂致溃归,见《胡铨传》,而本传亦不载。岳珂守当涂,横敛百出,置贪刻吏,开告讦之门,以罔民而没其财,见《徐庆卿传》,而本传亦不载。辛弃疾附和韩胄开兵端,见《胄传》,而本传亦不载。又《虞允文传》:金主亮南侵,王权自和州遁归,诏以李显忠代权,令允文趣显忠赴权军。允文军采石,权已去,显忠未来,我师三五星散,解鞍坐道旁。允文念坐待显忠则误国事,遂招诸将,勉以忠义。诸将皆死战,得大捷。明日又败敌于杨林口,显忠始至。是采石之捷,显忠实未尝与也。而《显忠传》则云:金主将济江,诏以显忠代王权,命虞允文趣显忠交军,于是有采石之捷。则以此捷分功于显忠矣。《显忠传》又云:是时显忠遣万人渡江,尽复淮西州郡。亮切责诸将,诸将弑之。则并以海陵之弑由于显忠之复淮西。按海陵因采石不得渡,即趋瓜洲,克日渡江,未渡而被弑,初非关显忠之复淮西而责诸将也。且是时海陵去采石即至瓜洲,其间不过数日,显忠岂能尽复淮西?当是海陵被弑后,乘金兵之退而复之耳。而必谓海陵之死由此,又曲说也。史弥远之诛韩胄也,本因杨皇后与胄有隙,密使其兄杨次山与朝臣谋之,弥远遂命结参知政事钱象相、中军统制夏震,伏兵六部桥,伺胄早朝,拥至玉津园捶杀之。弥远、象祖赴延和殿以闻,帝犹未言。越数日,始下诏暴胄罪(见《杨皇后传》)。此事应详载于《弥远传》,乃《弥远传》并不书,且云:弥远因用兵,力陈危迫之势,皇子询闻之,亦具奏,乃罢胄、陈自强。而台谏犹论不已,胄始就诛,召弥远对延和殿。则竟抹却弥远擅杀一节,似乎先奏请得旨而后行诛矣。理宗之立也,宁宗早养宗室子贵和为皇太子,赐名。弥远买美人善琴者纳之,使伺皇子动静。嬖之,一日指舆地图曰:“此琼崖州,他日当置弥远于此。”又尝书几曰:“弥远当决配八千里。”美人以告弥远,弥远惧,乃阴谋立沂王子昀,使郑清之傅之。宁宗崩,弥远在禁中,遣快行宣皇子,令之曰:“今所宣乃沂王府中皇子,非万岁巷皇子也。”昀至,则引至柩前,举哀毕,然后召封为济王。见《济王传》。此则弥远废立之罪,上通于天,本传中自应一一详载,乃但云“宁宗崩,拥立理宗”,而此等奸谋逆节,绝无一语载入,成何信史乎?凡若此之类,不一而足。此非作史者意存忠厚,欲详著其善于本传,错见其恶于他传,以为善善长而恶恶短也。盖宋人之家传、表志、行状以及言行录、笔谈、遗事之类,流传于世者甚多,皆子弟门生所以标榜其父师者,自必扬其善而隐其恶,遇有功处未有不附会迁就以分其美,有罪则隐约其词以避之。修史者固当参互以核其实,乃不及考订真伪,但据其书抄撮成篇,毋怪是非乖谬如此也。

  ○《宋史》八《宋史》卷帙又有当更定者。张宪、杨再兴、牛皋,皆岳飞部将,何以不附于《飞传》后?况《皋传》末历叙飞分遣诸将恢复东西京州郡之事,非皋所遣而叙于皋传,可见旧史本以《皋传》附《飞传》之后,及编次时,忽离而二之也。解元、成闵,皆韩世忠部将,亦何以不附《世忠传》后?至刘子羽、胡世将与吴兄弟在蜀同功共事,何以不与、相次?郭浩、杨政又皆吴氏部将,用兵与吴氏相终始,何以不附于、之后?王友直、李宝皆自北起义来归,既已同列一卷。李显忠亦自延起义,间关数国,冒死南投,功名尤著。魏胜起兵涟水,据海州以归,与宝共事,何不汇列一卷,以显忠为首,胜、宝、友直次之?秦桧擅国十九年,凡居政府者,莫不以微忤斥去,惟王次翁始终为怜所桧,则次翁应附《桧传》之后。陈自强之附韩胄,与次翁之附桧一也,则自强亦应附《胄传》之后。乃皆编入列传,不著其奸党,何也?权邦彦乃徽、钦时人,卒于高宗绍兴三年,乃厕于宁宗诸臣之列。汪若海、张运、柳约亦皆钦、高时人,乃厕于理宗诸臣之列。林勋、刘才邵等皆高、孝时人,乃厕于德未造李庭芝诸臣之后,不几颠倒时代乎?徐清叟、徐荣叟,兄弟也,人品官位亦略相同,何以不毗连相次,而各置一卷?宣缯、邹应龙、别之杰、金渊、张、饶虎臣、戴庆珂诸传,但叙履历,绝无一言一事,则传之何为?《五代史》不为韩通立传,《宋史》补之,诚是矣。彭义斌自山东起义,随李全来归,即与赵范、赵葵等破金兵,义斌独击至下湾渡,掩金人于淮(见《贾涉传》)。后因全擅戕杀制置使许国,即斩全使,大骂曰:“逆贼受国厚恩,擅杀制使,我必报此仇!”会全攻恩州,义斌即出战败全。全求制使徐戕稷书与义斌连和,义斌致书赵善湘曰:“不诛逆全,恢复不成。但能遣兵扼淮,断其南路,必可灭贼。贼平之后,义斌战河北,盱眙诸将战河南,神州可复也。”范亦谓善湘曰:“义斌蹙全,如山压卵,然必请而后讨者,知尊朝廷也。”(见《赵范传》)义斌攻真定,降金将武仙众至数十万,拓地而北,与元兵战于内黄之五马山,兵败不屈死(见《李全传》)。则此人何得不立传,而《宋史》竟遗之?又一百第六卷既有李熙清,常州晋陵人,靖康之变,以拒张邦昌伪命,忧愤不食,索笔书王维“百官何日再朝天”之句而死。二百十二卷又有李熙靖,晋陵人,张邦昌使直学士院忧愤不食,谓友人曰:“百官何日再朝天乎!”是一人也,而竟重出,何其漫无审订若此!又《南唐世家》既立《韩熙载传》矣,刘仁赡、皇甫晖、姚凤皆南唐完节之臣,何以又不为立传,以附于熙载之后?南唐徐铉、北汉杨业,后皆仕于宋,既入之宋臣列传矣,南唐之周惟简,西蜀之欧阳迥,亦皆仕宋,历官多年,何以不入宋臣列传,而以附南唐、西蜀世家之后乎?此皆自乱其例者也。

  ●卷十四○《金史》《金史》原有成书,修史时又参以刘祁《归潜志》、元好问《野史》,故文笔最简洁。然亦有过于简略者。《卫绍王本纪》赞云:卫绍王被弑后,记注亡失。元中统三年,王鹗采当时诏令。又金有令史窦详,年九十余,询之得二十余条。又礼部尚书杨云翼日录四十余条,陈老日录二十余条。又有金女官所纪资明夫人授玺事。因此数种编成。是《卫绍王纪》本属事后追述,宜其疏略。其他则各有原文,应亦详备,乃本纪天会三年宋徽宗内禅,钦宗即位,七年宋高宗为苗、刘所废,传位太子,改元明受,此皆邻国大事,而《金史》竟不书,岂授《春秋》列国不赴告则不书之例耶?十年,刘豫徙居于汴京,此又本国之大事。十一月〔年〕,宋潘致尧南还,言金欲遣重臣以取信,宋乃命韩肖胄等使金。此为两国议和之始,亦皆不书。刘豫僭位后,与宋交兵,此于金无涉,不书可也。天会十二年,金、齐合兵入宋,韩世忠击败之于大仪镇,论者以此举为宋中兴武功第一,《金史》亦不书。十五年,王伦还宋,言金许还梓宫及太后。天眷二年,王伦受地于金,得东、西、南三京及陕西、京西之地。此亦金国大事,徒以不逾时即悔前议,拘执王伦,遂并此事亦不书,则王伦又何为被执乎?归地之后,复兴兵取故地,命兀术趋汴,撒离喝趋陕。据《宋史》则有刘顺昌之捷,岳飞郾城、蔡州、颍昌、朱仙镇之捷,韩世忠淮阳军之捷,王德宿州之捷,吴、李师颜等扶风之捷,王德青溪之捷,诸将以奉诏班师,遂复失故地。而《金史》皆不书,但云:秋七月,宗弼遣使奏河南、陕西捷。其明年,兀术复兴兵,则有杨沂中、刘等柘皋之捷,王德昭关之捷,李显忠舒城之捷。《金史》亦皆不书,但云:兀术遣使奏捷,秋,和议成,兀术以便宜画淮为界。而其时所定岁奉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亦国中一大事也,亦皆不书,无乃太简乎?庆山奴,即承立也。乃传中忽云庆山奴,忽云承立,竟似两人。又张觉既列于《逆臣传》矣,其子张仅言,在世宗朝终始一节,恩礼兼至,何妨另入列传?乃次于《觉传》之后,竟似逆党附入者。又韩庆民尽节于辽,其妻又尽节于庆民,则应编入《辽史》,乃反载入《金史》。此编次之失检也。又按《宋史》岳飞、刘、吴等传,兀术用兵皆与韩常俱。如富平之败,韩常拔兀术于重围中;仙人关之战,兀术陈于东,韩常陈于西;顺昌之败,韩常以大将亦被枷责;柘皋之战,王德先败韩常军于昭关。《金史》宗弼等传内亦错见其事。又《高福昌传》:许州都统韩常用法严,遣吏送囚于汴,或道亡,监吏惧法,乃尽杀之以灭口。则韩常者,固金朝一大将,历有战功,自应专立一传,乃《金史》并无其人。此又编辑之疏漏也。至其书法之直笔,则有可取者。凡本朝人修前代史,其于前代与本朝交涉事必多回护。乃元人修《金史》,如《完颜陈和尚传》叙太昌原之战,陈和尚以骑四百破元兵八千,《杨沃衍传》野猪岭德安寨之战,力破元兵,《禹显传》扼龙猪谷,攻元兵,获元帅韩光国等,皆直叙不讳,此犹存古法也。

  ○《元史》《元史》列传三十卷及三十一、二卷已具载元末死事诸臣泰不华、余阙等传矣,乃三十三卷以后,又以开国时耶律楚材、刘秉忠、史天倪、张柔、张弘范等传编入,几于前后倒置。盖《元史》本两次修成。洪武二年二月开局,八月成书。后又以顺帝无实录,再遣使行天下搜采史事,至明年二月开局,七月成书。今三十二卷以前,当是初次进呈,三十三卷以后,则第二次进呈者。诸臣以太祖威严,恐干烦渎,遂不敢请将前后两书重加编订耳。期日迫促,疏误尤多。列传中第八卷之速不台,即第九卷之雪不台。第十八卷之完者都,即二十卷之完者拔都。三十七卷之石抹也先,即三十九卷之石抹阿辛。顾宁人已尝言之。然不特此也。《直脱儿传》既详载其从子忽刺出矣,乃后又有《忽刺出传》。《杭忽思传》既详叙其子阿塔赤矣,乃后又有《阿答赤传》。可见其匆遽不暇复校也。又如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四人事太祖,当时号为掇里班曲律,华言四杰也。其后子孙为四怯薛,世领宿卫,则四人之勋勤相等可知。乃木华黎等三人皆有传,而赤老温独无。按《太宗本纪》元年赤老温帅师围庆阳,金移刺蒲阿来救,围始解。六年,太宗欲自将伐宋,赤老温请行,许之。由此以推,则赤老温亦非无事迹可纪者,乃独遗之,何也?孟珙《蒙达备录》谓:先有蒙古斯国,雄于北边,后绝衰灭(《辽史》有磨古斯国,即珙所称蒙古斯,磨、蒙声相近也。又《辽史。挞不也传》阻卜酋长磨古斯来侵,则磨古斯只阻卜酋长之名)。成吉思起事,慕蒙为雄国,乃改称大蒙古国。此可见建国号之由,而本纪亦不载。《续通鉴纲目》:严实据青崖崮,其将李信乘实出,杀其家属降宋。而《严实传》但云有王义深者尝害实族属,而不载李信其人。贾良伯《死节记》谓余阙妻蒋氏从阙死,而《阙传》作耶律卜氏。按张毅所记,耶律卜氏乃阙妾也,今以当其妻,而反遗蒋氏,亦属疏漏。按《扎儿传》谓木华黎家所出玉玺,杨桓辨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而《杨桓传》则曰“受天之命,既寿永昌。”一事也,而何以岐互若此,《床兀儿传》:至大二年受封句容郡王,《武宗纪》则以此事系于至大三年,而《仁宗纪》延三年复载此事。一事也,而何以重复若此?又如一乃蛮酋长也,《太祖本纪》作太阳可汗,《塔塔统阿传》又作太攵可汗。一博尔忽也,本纪作博罗浑,本传作博尔忽。一班珠尼河也,本纪作班珠尼河,《速哥传》又作班术居河。一笃列河也,《雪不台传》作笃列河,《速不台传》又作秃刺河。又拔都者,本勇士之称,即今国语所谓巴图鲁也,乃史天泽、赵阿哥潘等传则曰拔都,《拜延传》则曰八都鲁,阿术鲁及苫彻传则又曰拔都儿,亦何其不划一也。诏令有用蒙古字者,当时译以汉字,固不免近俗。然既以入史,自宜稍加改订,乃泰定帝登极一诏,最为村俗(另载“史传俗语”条内),独不可稍加润色乎?顺帝本宋德帝遗体。德降元,封瀛国公,后学佛于土番,娶迈来的,有娠。适明宗(和世疏)。逃于漠北,与瀛国善,索迈来的为妻,遂生顺帝。见陈克勤《宋遗民录》及权衡所撰《庚申帝大事记》、余应所撰《合尊大师》诗、袁忠彻所撰《符台外集》,是皆元末明初人所共见闻者。即《元史》本纪亦载:文宗至顺元年,以顺帝乳母夫言:明宗在日,素谓长子非己子,命翰林书其事于史馆。明年,复召奎章阁学士虞集作诏,播告中外。顺帝登极,因此事彻去文宗庙主,诏曰:“文宗私图传子,乃构邪言,谓朕非明宗子,俾出居遐陬。”《虞集传》亦见此事。是则顺帝之非明宗子,当时已播人口,故文宗崩后,卜答失里后宁立明宗次子宁宗(名懿质班),而不立顺帝。迨宁宗夭而顺帝始立,则《庚申帝记》所云未必无因。作史者纵不便确指其故,而于《明宗后迈来的传》(史作迈来迪)亦何妨略见其由瀛国公归于明宗之源委,所谓疑以传疑也。乃并不书,岂以其不经耶?然《南史》梁武帝纳东昏妃,八月生豫章王综,亦未尝不书也。又泰定帝后为燕铁木儿娶作夫人,《燕铁木儿传》既载之,而《八不罕后传》不言其事。虽作史者意存忠厚,然《北史》魏孝静后再嫁杨为妻,亦未尝不书也。(按元制,宫中称皇后者甚多,泰定后八不罕外,尚有亦怜真八刺皇后、忽刺皇后、也速皇后、卜颜怯里迷失皇后、失烈帖木儿皇后,俱见表内。作史时当是不知燕铁木儿所娶者何后,故不便书耳。)

  《庚申帝大事记》:瀛国公降附后,为僧白塔寺中,后徙甘州。有赵王者怜之,赠以回回女。延七年四月十六日夜,生一男。明宗适过其地,见寺上有龙文五采,访知其故,因求为子,并载其母归。

  《宋遗民录》:瀛国公降后,世祖妻以公主。世祖夜梦金龙绕殿柱,明日瀛国来朝,正立所梦柱下。世祖阴欲除之,公主以告瀛国,惧,遂乞从释,号合尊大师。余应诗云:皇宋第十六飞龙,元朝降封瀛国公。元君诏公尚公主,时蒙赐宴明光宫。酒酣舒指爬金桂,化为龙爪惊天容。侍臣献谋将见除,公主夜泣沾酥胸。幸脱虎口走方外,易名合尊沙漠中。是时明宗在沙漠,缔交合尊情颇浓。合尊之妻夜生子,明宗隔帐闻笙镛。乞归行营养为嗣,皇考崩时年甫童。文宗降诏移南海,五年仍归居九重。至今儿孙主沙漠,吁嗟宋德何其隆!

  《西湖志馀》:虞集在文宗时草诏,有曰:“明宗在北之时,自谓非其子。”及顺帝立,捕集赴大都,以皮绳缚腰,马尾缝眼。既至,集以文宗亲改诏稿呈上,遂得释。

  《庚申外史》:顺帝时,尚书高保哥奏:“文宗在时,谓陛下非明宗子。”帝大怒,究当时作诏者,欲杀虞集、马祖常二人。二人呈上文宗御笔,脱脱在旁曰:“彼负天下名,后世只谓陛下杀此秀才。”乃舍之。按:至元十三年瀛国公降,年六岁。至元二十五年,瀛国学佛土番,年十八岁。延七年,顺帝生之岁,瀛国公年五十。野史所云,或未必无因也。

  ◎《明史》○《明史》多附书《明史》事多而文省,最为简密。其法之尤善者,莫如附书之例。如忠义、文苑等传,一传之内,牵连书者辄数十人,盖人各一传则不胜立,而传此舍彼又嫌挂漏,故各从其类,一一附书,既不没其人,又不伤于冗,此史家剪裁法也。如《陈友定传》后附以元末死事诸臣,凡《元史》所不载者皆具焉。而明初南昌死事之十四人,康郎山死事之三十五人,则类叙于《赵普胜传》后。正统中死土木之难者,惟张辅等另有专传外,其他则类叙于曹鼐等传后。正德中谏南巡被杖者百馀人,则类叙于舒芬、夏良胜、何遵等传后。嘉靖中议大礼被杖之数百人,则类叙于何孟春等传后。李福达之狱坐罪者四十馀人,则类叙于《马寻传》后。皆此法也。又建文从亡诸臣,如台州樵夫、乐清樵夫、河西佣、补锅匠、马二子、云门僧、若耶僧、玉山樵、云庵和尚之类,皆据《从亡录》、《致身录》(史仲彬撰)、《革除录》(宋瑞仪撰)、《忠贤奇秘录》(王诏撰)诸书采入。此等野史,其真伪虽不可知,然皆附于殉节诸贤传后,所谓与其过而去之,毋宁过而存之,又见修史者之用意也。

  ○《明史》父子兄弟不同传《南、北史》、《新唐书》体例,凡一人有传,则其子孙应传皆附于此人之后。《明史》则不然,如周与其子金,耿九畴与其子裕,李遂与其子材,陈以勤与其子于陛,郑晓与其子履仁,王忄予与其子世贞、世懋,刘显与其子纟廷,皆父子也,而各自为传。盖分传则时代清楚,使阅者一览了然,此亦作史旧法。又如马思聪有传,而其子明衡反附于《邓继曾传》后,以明衡与继曾同谏昭圣太后传免朝贺一事同获罪也。瞿景淳之子汝稷、汝说,附《景淳传》后,而汝说子式耜又另立传,与何腾蛟同卷,则以式耜与腾蛟皆明末一大关系之人也。而《张居正传》后乃又附其曾孙同敝,《马芳传》亦附其子林及孙广,似乎自变其例,然此盖有意附之,以见居正之有贤子孙,而马氏则三世皆死国难也。

  ○《明史》多载原文《明史》于诸臣奏议,凡切于当时利弊者多载之。如蒋钦之劾刘瑾也,沈炼、杨继盛之劾严嵩,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之劾张居正也,杨涟之劾魏忠贤也,皆载其全文,不遗一字。此正修史者表彰深意。嘉靖中大礼之议,毛澄等之主考孝宗者,张璁、桂萼、方献夫等之主考兴献王者,各有一是,则并存其疏,使阅者彼此参观,而是非自见。此名如《李善长传》末载王国用为善长讼冤一疏,以见善长被诛之枉。《于谦传》末载成化中复官赐祭诰词,以见谦被害之冤。《熊廷弼传》末载韩广请给其首归葬一疏,文情恺切,议论公平,廷弼功罪于此而定,更非漫焉抄入者,此可以见作史者之用意也。至如《扩廓传》载蔡子英上明太祖一书,《方国珍传》载詹鼎代作乞降一表,《明升传》载杨,谕降一书,则又以其文皆有先奏、西汉之风而并存之,阅者细心读之,可以知去取之当矣。○大礼之议《明史》传赞持论虽本忠厚,而皆协是非之公。如嘉靖中大礼之仪,天下后世万口一词,皆是杨廷和而非张璁等。《明史》传赞独谓廷和等徒泥司马光、程颐濮园之说,英宗长育宫中,名称素定,世宗奉诏嗣位,承武宗后,事势各殊。诸臣徒见先贤大儒成说可据,而未准酌情理,以求至当,争之愈力,失之愈深。此论直足破当时循声附和之谬也。按廷和等所据者,汉定陶、南顿及宋濮园三事。汉成帝立定陶王为皇太子,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共王后,共王者,太子本生父也,此一据也。汉光武中兴,先立四亲庙,推南顿君以上至舂陵节修,后以张纯、窦融等议,乃以宣、元、成、哀、平五帝代四亲庙,而别为南顿君立皇考庙,此二据也。宋仁宗立濮安懿王子于宫中为皇太子,是为英宗,英宗登极,司马光谓濮王宜尊以高官大爵,称皇伯而不名,范镇亦言:“陛下既考仁宗,若复以濮王为考,于义未当。”程颐又言:“为人后者,谓所后为父母,而谓所生为伯父母。”此三据也。不知汉哀帝、宋英宗早经成帝、仁宗预立为子,其不得考共王、濮王固宜。汉至哀、平,国统中绝,光武崛起,重复汉祚,虽曰继统,实系创兴,原不必以宣、元以下为亲庙,其舍本生而立宣、元以下亲庙,本汉儒之谬也。即立宣、元亲庙矣,而其别立南顿君庙,亦仍曰皇考庙,并未尝去皇考之称也。至如明世宗之入继也,以武宗无子,而祖训有兄终弟及之义,故世宗以伦序得立。若以继统而即当考所继之君,则宜考武宗矣,以武宗从兄不当考而考孝宗,则又抹煞武宗一代矣。孝宗在日,自有武宗,并未尝立世宗为嗣也。世宗之生,在考宗既崩之后,并未尝奉孝宗命为嗣也。故廷和草武宗传位遗诏,亦但云“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某伦序当立,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迎嗣皇帝位。”其草世宗即位诏,亦云“奉皇兄遗诏入奉宗祧”,皆未敢明言以世宗为考宗子也,而奈何使之舍本生而考世父?此本廷和等之自为窒碍,毋怪张璁等之伺间也。璁之论曰:汉成帝之于哀帝,宋仁宗之于英宗,皆预立为嗣,养之宫中,其为人后之义甚明。今武宗无嗣,大臣遵祖训,以伦序立陛下,何得与预立为嗣者同例而论哉?方献夫疏曰:程颐濮议谓英宗既以仁宗为父,不当复以濮王为亲,此非宋儒之说不善,实今日之事不同。盖仁宗尝育英宗于宫中,孝宗未尝立陛下于宫中。孝宗未尝以陛下为后,陛下亦未尝后孝宗也。此二说者,明白了当,自为千古不易之论,故其疏一出,杨一清亦早心折之。世徒以考兴献者多小人,考孝宗者多正人,遂忘其立论之是非折衷于至当,此岂得为笃论乎,宋高宗将立孝宗为嗣,命廷臣集议本生父封爵。汪应辰定其称曰太子本生之亲,高宗亲笔降出曰“皇太子所生父,可封秀王。”此何等光明正大。高宗鞠孝宗于宫中,命之为子,尚不没其本生父之称,况世宗由藩王入继,素未有储贰之称,乃欲使之舍生父而考世父乎!可见廷和等但拘濮议,并高宗封秀王之事亦不及知,此廷和等之陋也自明。史传赞出,而此事之是非始定矣。

  ○《明史》行文典雅《王越传》:越提督军务,秦王设妓乐以宴之。越曰:“下官为王吠犬久矣,宁无以相酬者?”遂尽乞其妓乐以归。或疑“下官”二字,唐、宋以来史传久无此称,不知此正士大夫对藩王之称。宋孝武定制,诸王封国者,其封内官止称下官,不许称臣。《明史》正引用此典,虽小节亦见其措词不苟也。(《明史。范辂传》:太祖定制,王府属僚称官后乃称臣,其馀文武及京官出使者皆称官。是朝官见王自称官,正有明之制。)

  ○史传俗语史传中有用极俗语者,《唐书》以前不多见,惟《齐书》:文帝幸豫章王嶷第,须由宋长宁陵遂道过,帝曰:“我便是入他家墓内寻人。”《薛安都传》:京师无百里地,若不能胜,便当拍手笑杀。《北史》:宇文化及谓许善心曰:“我好欲放你,乃敢如此不逊!”又化及谓李密曰:“我与你论相杀事。”《隋书》:太子勇曰:“阿娘不与我一好妇女,亦是可恨。”《旧唐书》:郑綮闻将拜相,曰:“万一如此,笑杀他人。”史思明将死,骂曹将军曰:“这胡误我!”宦官刘季述废昭宗,手持银挝,数上罪云:“某事你不从我定。”此数语皆以俗吻入文,此外不更见也。至宋、辽史乃渐多。《辽史。伶官罗衣轻传》:兴宗尝与太弟重元双陆,时重元有异志,罗衣轻指局寓讽曰:“双陆休痴,和你都输去也。”又罗衣轻以诙谐将见杀,太子曰:“打诨底不是黄幡绰。”应声曰:“行兵底不是唐太宗。”乃笑而释之。《宋史》俗语尤多。《邵雍传》:程颢与雍伦数,谓:“先生之数只是加一倍法。”雍惊曰:“大哥怎恁地聪明!”又谢良佐曰:“富郑公身兼将相,尧夫只将做小儿。”良佐又谓程颐曰:“一年只去得个矜字,仔细检点,得来病痛,尽在这里。若按伏得这病,方有进向处。”《张{角}传》:蔡京谓{角}曰:“觉得眼前尽是面谀脱取官职去底人。”《王传》:叶祖洽追论建储日,语李清臣云:“他自家事,外廷不当管。”《苏云卿传》:漕帅谓:“朝廷仗张魏公了此事。”云卿曰:“此事恐怕他未便了得在。”《施全传》:全刺秦桧,被执,桧曰:“你莫是心风否?”全曰:“我不是心风,满朝都要杀虏,你偏要与虏和,故此我要杀你。”《汪立信传》:立信谓贾似道曰:“平章,平章,瞎贼!今日更说一句不得,今江南无一寸干净地,我去寻一片赵家地上死耳。”《文天祥传》:天祥至燕,阿合马顾左右曰:“此人生死由我。”天祥曰:“要杀便杀,道甚由你不由你!”又《元史》泰定帝即位一诏,全系翻译蒙古文,今录出,以见一时文诰之体。诏云:“薛禅皇帝可怜见嫡孙、裕宗皇帝长子、我仁慈甘麻刺爷爷根底,封授晋王,统领成吉思皇帝四个大斡耳朵,及军马、达达国土都付来。依著薛禅皇帝圣旨,小心谨慎,但凡军马人民的不拣什么勾当里,遵守正道行来的上头,数年之间,百姓得安业。在后,完泽笃皇帝教我继承位次,大斡耳朵里委付了来。已委付了的大营盘看守著,扶立了两个哥哥曲律皇帝、普颜笃皇帝,侄硕德八刺皇帝。我累朝皇帝根底,不谋异心,不图位次,依本分与国家出气力行来;诸王哥哥兄弟每,众百姓每,也都理会的也者。今我的侄皇帝生天了也么道,迤南诸王大臣,军上的诸王附马臣僚、达达百姓每,众人商量著:大位次不宜久虚,惟我是薛禅皇帝嫡派,裕宗皇帝长孙,大位次里合坐地的体例有;其馀争立的哥哥兄弟也无有;这般,晏驾其间,比及整治以来,人心难测,宜安抚百姓,使天下人心得宁,早就这里即位提说上头,从著众人的心,九月初四日,于成吉思皇帝的大斡耳朵里,大位次里坐了也。交众百姓每心安的上头,赦书行有。”云云。此皆从蒙古字译出,极为俚俗。昔宋子京修《唐书》,凡唐时四六奏疏悉改为散文,意欲变今从古,固属好高之过。乃宋景濂等修《元史》,于此等诏词不稍加润色,竟以之编入本纪,毋乃太草率耶?抑或有意存之,以见当时之鄙俚耶?

  ●卷十五○《通鉴》、《纲目》《通鉴》仿《左氏》编年体,虽创于温公,然温公以前已有为之者。晋时习凿齿已著《汉晋春秋》,刘宋时刘允济采鲁哀公后十二世接战国,为《鲁后春秋》,元魏时张始均改陈寿《魏志》为编年三十卷。唐时裴光庭引李融、张琪、司马利宾等直弘文馆,撰《续春秋经传》,自战国讫隋,表请天子修经,光庭等作传。又太子詹事姚康撰《统史》三百卷,上自开辟,下讫隋朝皆编年为之。柳仲郢之子璞,著《长祚长历》一书,断自汉武纪元为编年,闰位者附于左。萧颖士谓仲尼《春秋》为百王不易之法,而司马迁作本纪、世家、列传,不足以训,乃起汉元年,讫隋义宁,编年依《春秋》义类,为传百篇。书魏高贵乡公之崩,则曰司马昭弑帝于南阙;书梁敬帝之逊位,则曰陈霸先反。此皆在温公之前,则《通鉴》一书亦有所本。观颖士书法,则并开朱子《纲目》之体例矣。

  ○《纲目》书法有所本《通鉴》书三国事,犹承陈寿之旧,以曹魏继汉为正统。至朱子作《纲目》,乃始改蜀汉继献帝。然习凿齿《汉晋春秋》早以蜀汉为正,其著论云:“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则不足,有静乱之功则孙、刘鼎立共王,秦政犹不见叙于帝王,况暂制数州之众哉!”此又朱子所本也。(章俊卿《山堂索前有集》十六卷载司马温公与刘道原书云:周、秦、汉、晋、隋、唐皆尝混一天下,其馀蜀、魏、吴、宋、梁、陈、魏、齐、周、五代诸国,地丑德齐,不参相一,皆用列国法。刘备虽承汉,然族属疏远,是非难明,今并同之列国,不得以汉光武、晋元帝为比云云。是温公修《通鉴》时亦未尝不斟酌于正闰也。)《纲目》于唐中宗之废居房州,每岁首必书“帝在房州”,虽朱子特笔,然唐人沈既济亦已有此论,谓汉高后称制,独有王诸吕为负约,无迁鼎革命事,矧其时考惠已殁,子非刘氏,故不得已而纪吕后,议者犹谓不可。今中宗以初年即位,季年复祚,虽尊名中守,而天命未改。《春秋》岁书鲁昭公出曰“公在乾侯”,示君虽失位不敢废也。请省天后合《中宗纪》为一,每岁首必书在所以统之,宜称帝不称庐陵王。是此论实发自唐人也。又朱子《纲目》用中宗嗣圣年号至二十四年,此例亦不自朱子始,范祖禹《唐鉴》已是如此。

  (按《癸辛杂识》:欧公修《唐书》作《武后纪》,依前汉例也。天授以后,唐虽改号为周,而史不以周称之,盖黜之也。朱晦翁病其唐经乱周,史遂有嗣圣二十四年之号年之首,书曰“帝在某”“帝在某”,盖以《春秋》之法正名也。每年之下又细书武氏所改年号,垂拱则曰“武氏垂拱”,天授则曰“武氏天授”,此意甚严也。但武氏既革唐命,国号为周,有周则无唐矣,无唐则无帝矣。同一疆域也,而帝与周同书,则民有二王矣,岂无窒碍乎?若《春秋》“公在乾侯”,则鲁国未尝有他号云云。是又以《纲目》所书为稍紊矣。然律以《春秋》书法,究以《纲目》为正。)

  《通鉴》、《纲目》所书及《集览》、《质实》、《书法》、《发明》、《正误》等书所注,多有谬误者,今摘于后,以资考证。

  ○贾举《纲目》前编:周灵王二十四年,齐崔杼之乱,一时有两贾举:侍人贾举,崔党也;从死之贾举,庄公所嬖也。《左氏》两书侍人贾举于前,而下叙贾举,州绰等八人皆死,明其不两贾举也……《通鉴》于崔党之贾举,初书“侍人”而后削之,直云“贾举止众从者而入,闭门甲兴,遂弑之,贾举等八人皆死。”则两贾举几于无别矣。叙事之明,由于书法之密,使其可省,《左氏》岂好为重累之词哉!

  ○侠累、韩一人两书《纲目》正编:周安王五年,盗杀韩相侠累。《分注》载严仲子使聂政刺之。烈王五年,韩严遂弑其君。分注载哀侯以韩为相,而爱严遂,二人相害,遂刺于朝,并中哀侯。按《国策》严仲子即严遂也,《国策注》侠累名傀,《韩非子》作,则侠累即韩也。岂有一人之身,而聂政既杀之于前,严遂复刺之于后耶?考《史记。韩世家》:烈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十三年,烈侯卒,子哀侯立。六年,韩严弑其君哀侯。是使聂政杀侠累者严遂,而弑哀侯者韩严也。两事相去且二十六七年,《通鉴》及《纲目》何以既书“盗杀侠累”,又书“韩严遂弑其君”,不且合两事为一事耶?盖《纲目》之误因《通鉴》,《通鉴》之误因史迁。《聂政传》谓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却,乃使政刺杀侠累于其府中。而《史记》之误,又因《国策。韩傀相韩篇》:东孟之会,聂政直入杀韩傀,傀走抱哀侯,政并中哀侯。《韩非子》亦云严遂使人刺韩于朝,走抱君,遂并刺哀侯。此《通鉴》、《纲目》所本也。然《史记。韩世家》烈侯三年政杀侠累之后,烈侯又十年而卒,则政杀侠累并未杀君也。《国策》韩人攻宋篇又云:聂政刺相兼君,许异蹴哀侯而殪之(谓使其君伪死以免祸)。是故哀侯为君,而许负终身相焉。夫哀侯被杀即卒,而子懿侯立,许异又于谁之世而终身为相哉?则《国策》实误以烈侯时事而实之哀侯也。政刺韩傀时并中烈侯,许异蹴烈侯使之佯死以免难,其时烈侯实未死,又在位十年,故许异终烈侯之世常为相。其所以误系之哀侯者何也?《史记索隐》引《竹书纪年》韩山坚弑其君哀侯,注云:山坚,韩严也。始知弑哀侯者韩严,而非严遂。《国策》及《史记。聂政传》因韩严、严遂名姓略同,遂以两人为一人,故有此错。《通鉴》及《纲目》亦未考订,遂袭其讹。惟《史记。韩世家》于烈侯时书盗杀侠累,于哀侯时书韩严弑其君哀侯,此则分晰明确,最可据也。王充《论衡》云:传言聂政为严翁仲刺杀韩王,非也。聂政之时,韩烈侯也,烈侯三年,聂政刺韩相侠累,十二年烈侯卒。严翁仲刺杀韩王事与聂政杀侠累相去十七年,短书小传不可信如此云云。是《史记》、《国策》之误,王充已尝辨之,但未指其所以致误之由,故《通鉴》诸书仍袭前误耳。

  ○薄后、陈后不书立景帝七年,废皇后薄氏。武帝元光五年,皇后陈氏废。不书其立于前,遽书其废于后,斯为漏脱无疑。然考《汉书》诸帝纪,凡即位后必书曰立皇后某氏,而薄、陈二后独不书,殊不可解。倘因伉俪不终而略之,则宣帝之霍后,不过五年而见废,何以当其甫立而即大书之也?《纲目》之失书,盖仍《通鉴》之缺略,而《通鉴》又仍《汉书》之缺略耳。

  ○太初元将哀帝建平二年,大赦,改元太初。按《汉书。哀帝纪》:待诏夏贺良等言赤精子之谶: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宜改元易号。乃诏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将元年,号曰陈圣刘太平皇帝。太初元将者,四字号也。后世如光武之建武中元,魏太武之太平真君,唐武后之天册万岁及万岁通天,宋太宗之太平兴国,真宗之大中祥符,徽宗之建中靖国,皆其例也。若书去元将二字,则与武帝之号相犯矣。哀帝之改元,虽不旋踵而复,然当其改之之始,必不自复其先朝也。“元将”二字,应照本纪增入为是。

  ○卓茂非仕于莽朝延熹八年,诏坏诸淫祀,特留洛阳王涣、密县卓茂二祠。冯氐《质实》云:卓茂,宛人,王莽时为密令,教化大行云云。今按茂本传:其为令也,在莽秉政之前;其去官也,在莽居摄之始。见几而作,不污伪命。冯氏乃称其为令于莽时,不几厚诬正士耶?当亟正之。(齐武帝永明五年,魏高言:卓茂行化,蝗不入境,《集览》谓在光武时,亦误也。)

  ○钟繇献帝初平三年,分注:黄门侍郎钟繇。《集览》云:繇,古由字,或音宙。按《世说》晋文帝嘲钟会曰:“与人期行,何以迟迟?望乡〔卿〕遥遥不至。”刘孝标注:会父名繇,故以遥遥戏之。又景王嘲钟毓曰:“皋繇何如人?”对曰:“古之懿士。”据此则繇字当读余韶切。

  ○立曹操女为后西汉平帝元始三年春,聘安汉公莽女为皇后。刘氐《书法》云:立后书氏,恒也;书安汉公莽女何?权所在也。东汉献帝建安二十年春正月,立贵人曹氏为皇后。《书法》云:此其不书立魏公操女何?命自上出也。伏后之弑,帝益廪廪矣,于是立其女为后,将以自媚于操也,按刘氏之说善矣,犹有未尽者。魏公操纳三女为贵人,既大书于十八年之七月,次年又书弑皇后伏氏,则今之所立,但称曹氏,而即知为魏公操之女,实与元始所书无异也。独是莽女以父之篡而称疾不起,至赴火以自焚。操女以兄之篡而涕泣横流,知皇天之不祚。《纲目》著莽女之节,而竟没操女之贤,殊为缺漏矣。

  ○周抚元帝大兴元年,彭城内史周抚叛降石勒,诏下邳内史刘遐、泰山太守徐龛讨之。二年春,遐、龛击周抚斩之。《质实》于元年条下注云;周抚,浔阳人访之子。按《晋书。周访传》:访长子抚,强毅有父风,始为王敦爪牙,后从温峤讨苏峻,又屡平蜀乱,官至镇西将军,哀帝兴宁三年卒(《纲目》于兴宁三年六月书益州刺史周抚卒),曷尝有叛降石勒事?又考刘遐及蔡豹传:沛人周坚,一名抚,以彭城叛,石勒遣骑援之。诏遐与蔡豹、徐龛共讨抚,战于寒山。抚败走,龛将于药斩之。是叛晋而被诛者,沛之周抚,非浔阳之周抚也。《质实》不分泾渭,混注访子,遂令道和蒙反贼之名,纰缪不亦甚乎!后至永昌元年,王敦杀甘卓,以从事周抚代卓镇沔中,《质实》又云:周抚,浔阳人,访之子。既是同一周抚,岂有已被斩而复镇沔者耶?可为一笑。

  ○恶奴郎孝武帝太元八年,慕容垂叛苻坚,遣人告其子农等,使起兵。农遂将数十骑微服出邺,奔列人,止于乌桓鲁利家。利为之置馔,农笑而不食。利谓其妻曰:“恶奴郎贵人,家贫无以馔之,奈何!”妻曰:“郎有雄才大志,非为饮食来也。”《集览》云:恶奴,鲁利呼其妻名。《正误》则云:此乃戏骂其妻之辞,非名也。按《晋孝武帝纪》:太元十九年冬十月,慕容垂遣其子恶奴寇廪丘,载纪则云:使慕容农略地河内,攻廪丘,克之。是恶奴即慕容农也。陆龟蒙小名录,慕容农小字恶奴,然则恶奴者犹棘奴(冉闵)、胡奴(吕超)之类,而称之为恶奴郎者,犹买德郎(桓冲)、镇恶郎(桓石虔)之类,非鲁利之呼妻也。王、陈两说俱失之。

  ○高密王恢之安帝义熙十二年,诏遣司空高密王恢之修谒五陵。定宇陈氏曰:高密,郡名。《纲目》无此例,二字合删去。按此句若去高密二字,是直以王恢之为姓名矣,不知此晋之宗室,高密王其爵,恢之其名也。《晋书。宗室传》:彭城穆王权之玄孙俊出嗣高密王略;薨,子纯之立;薨,子恢之立,义熙末以给事中兼太尉,修谒洛阳园陵(太尉,《安帝纪》作司空。按是时刘裕为太尉,岂容高密谦之?当从帝纪为是)。是高密王为司马恢之之封爵了然可知。若依上文所书琅牙王德文修敬山陵之例,则此句当去司空二字,不当去高密二字也(时德文为大司马领司徒)。盖修谒园陵,朝廷重事,故伐秦之始,既命琅牙与刘裕偕行,至是既克洛阳,复特遣宗藩展其诚敬耳。陈氏欲去高密二字,亦不思之甚矣。○记里鼓十三年,刘裕灭秦,收其彝器、浑仪、土圭、记里鼓、指南车送建南。《集览》注记里鼓,引宋仁宗天圣五年内侍卢道隆创记里鼓车事。按《晋书。舆服志》:记里鼓车,驾四马,形制如司南(即指南车),其中有木人执椎向鼓,行一里则打一椎。是记里鼓之制其来已久,《集览》不引《晋书》,转取征于后代,何也?○王陵宋顺帝升明元年,荆襄都督沈攸之举兵讨萧道成。分注:攸之见道成专制朝权,心不平,谓元琰曰:“吾宁为王陵死,不为贾充生。”王陵句,《集览》引安国侯谏立诸吕事,然拟道成于诸吕,殊属不伦。矧陵无讨逆之谋,攸之岂以自况也?陵当作凌。按魏主曹芳嗣立,受制于司马懿,扬州都督王凌贰于懿,谋立楚王彪。懿袭执之,归于京师。道经贾逵庙,凌呼曰:“贾梁道,王凌是大魏之忠臣,惟尔有神,知之。”遂仰药死。盖当典午擅权,举朝皆其羽冀,而凌独以不顺见害,故自许为忠臣。今顺帝幼冲,而道成专国,廷臣皆愿效驱驰,攸之独欲举义旗,故拟萧氏于司马,而以王凌自况,以贾充比萧党也。陵为凌之误无疑。○鲁文公七年无卫献公梁武帝普通元年,左将军冯道根卒。时梁主春祠二庙,既出宫而闻讣,梁主问朱异曰:“吉凶同日,可乎?”对曰:“昔卫献公闻柳庄死,不释祭服而往哭之。道根有劳王室,临之礼也。”梁王从之。《质实》云:《左传》文七年,卫献公祭太庙,闻大夫柳庄卒,不释祭服而往临之。按《左传》及《史记。十二诸侯年表》:鲁成公十四年,卫定公卒,子献公立,上距文公年已四十三载。是文公之世,卫尚未有献公,安得有往哭柳庄之事?此事本见《檀弓》,学者所共晓,岂可移于《左传》,又妄指其年乎?

  ○魏三祖隋文帝开皇四年,李谔上书曰:“魏之三祖,崇尚文词,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质实》云:魏平文帝庙号太祖,昭成帝庙号高祖,太武帝庙号世祖。按此说非也,谔所云乃曹魏,非元魏也。三祖者,太祖操、世祖丕、烈祖睿也。陈寿《三国。魏志。明帝纪》:景初元年,有司奏武皇帝拨乱反正,为魏太祖,文皇帝应天受命,为魏高祖。帝制作兴治,为魏烈祖。“是当明帝在日,已定三祖之称。后孙盛且讥其生前豫自尊显。是李谔所云魏三祖,正指曹魏也。史称操手不舍书,登高必赋。丕天资文藻,下笔成章。睿自在东宫,潜思书籍。观于钟嵘《诗品》,三祖并列。刘勰《文心雕龙》亦云: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则知其崇尚文词,洵为江左之倡矣。若元魏之平文、昭成、太武,武略虽优,文风未振,奚暇以雕虫为务哉!

  ○子总管十年,江南乱,以杨素为行军总管讨平之。分注有“子总管来护儿”,《集览》引《正义》云:子者,人之嘉称。《正误》云:子总管,犹言小总管,裨将也。按《新唐书。百官志》:凡军镇五百人有押官一人,千人有子总管一人。而《突厥传》:武后遣沙吒忠义等击默啜,将军扶余文宣等六人为子总管。意隋时官制亦相类也。又考古人以子名官者甚多。有称子都将者。《魏书。尉元传》:元表言:刘将任农夫陈显达领兵三千来循宿豫,臣遣子都将于沓干、刘龙驹等将往赴击。又表言:前镇徐州之日,胡人子都将呼延笼达因于负罪,便尔叛乱。又团城子都将胡人王敕勤负衅南叛云云,《孔伯恭传》:宋将沈攸之等救下邳,伯恭遣子都将侯汾奚升等南北邀之,攸之引退。又令子都将孙天庆等断清水路,攸之顺流退下,伯恭部分诸将挟清南北,寻攸之军后,遂大破之是也。有称子使者。《北齐书。卢文伟传》:文伟孙询祖,天保末为筑长城子使。《祖鸿勋传》:元擢为东道大使,署封隆之、邢邵、李浑、李象、鸿勋并为子使。《新唐书。韦挺传》:太宗将讨辽东,使挺主饷运,命自择文武官四品十人为子使是也。有称子都督者。《周书。达奚武传》:以战功拜羽林监子都督。《李贤传》:贤曾祖魏太武时为子都督,讨两山屠各没于阵(又韩果、梁椿、梁台、宇文深、王杰、伊娄穆、乐逊俱尝为子都督,各见本传)。《隋书。达奚长孺传》:以质直恭勤授子都督是也。有称子将者。《新唐书。玄宗纪》:大武军子将郝灵杀突厥默啜。《藩镇传》:魏博节度使乐彦祯子从训,聚亡命五百人号子将是也。有称子司者。《新唐书。百官志》:尚书省六尚书,兵部、吏部为前行,刑部、户部为中行,工部、礼部为后行,行总四司,以本行为头司,余为子司是也(《云麓漫抄》:唐太常寺有四院,天府院、御衣院、乐悬院、神厨院,皆子司耳)。凡兹称号,都非褒美之词。陈氏训子为小,于义极得,若更引唐志为证,则尤有根据矣。

  ○鹿角十九年,遣杨素等伐突厥。先是诸将与突厥战,虑其骑兵奔突,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设鹿角为方阵,骑在其内。素曰:“此自固之道,未足以取胜也。”于是更为骑阵,大败之。《集览》引《通鉴释文》曰:鹿角,阵名,犹春秋鱼丽阵也。至唐僖宗咸通十一年,南诏入寇,攻成都,会救至,乃遁。颜庆复教蜀人筑雍城,穿堑引水满之,植鹿角,分营铺。蛮知有备,自是不复犯。《集览》则又云:鹿角者,以连枝木环营树之,如鹿角然。何其两不相侔也。按鹿角,军中守卫之具,三国时,司马懿奏罢曹爽,爽不通奏,留车驾宿伊水南,伐树为鹿角,发屯兵数千人以守。五代时,契丹围幽州,晋王遣兵救之。李存审命步兵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枝,止则成寨。契丹骑环寨而过,寨中发万弩射之,人马死伤塞路。观止则鹿角之制,正与《集览》后说相合。《三余赘笔》云:今官集衙门列木于外,谓之鹿角,盖鹿性警,群居则环其角圆围如阵,以防人物之害。军中寨栅,埋树木外向,亦名鹿角。此说最明,足证《释文》之谬。

  ○定杨炀帝大业十三年,突厥立刘武周为定杨可汗。《质实》云:定杨,郡名。按杨者,国姓,定者戡定之义,非郡名也。又明年,流人郭子和起兵榆林,北附突厥,始毕以子和为平杨天子。可见定杨、平杨皆取平杨氏之意,亦犹驺力称吞汉将军(见《史记。东越传》),石勒称平晋王(见《晋书。后赵载记》),尚让称平大唐将军也(见《新唐书。黄巢传》)。杨字乃木旁,非阜旁,冯氏混而为一,释以郡名,可谓不辨屯毛矣。

  ○文成公主唐贞观十五年春,以文成公主嫁吐蕃。《质实》云:公主,高祖之女,段纶之妻。按《新唐书。诸公主传》:高祖十九女,其第四女高密公主,下嫁长孙孝政,又嫁段纶。非文成也。《吐蕃传》:贞观十五年,妻以宗女文成公主。既曰宗女,即非高祖之女明甚。盖玄宗以前虽常与外蕃和亲,未有帝姬自往者。故开元中鸿胪卿袁振使突厥,而默棘连谓之曰:“吾亦知入蕃公主皆非天子女也。”自乾元元年,肃宗以宁国公主降回纥可汗,于是德、宪之女相踵而适异国矣。○列卒代宗广德二年,宁节度使白孝德署段秀实为都虞候。郭军士为暴,秀实列卒,尽取其首注槊上,植市门。《质实》云:列与裂通,车裂也。其意盖谓秀实车裂乱卒矣。按列者,陈也;卒者:秀实所领之卒也。柳子厚《段太尉逸事状》: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刺酒翁,坏酿器,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新唐书》秀实本传悉仍其文,事本易晓,安得以列卒为车裂乱卒耶?○四夔德宗贞元二年,以刘滋、崔造、齐映同平章事。分注云:造少与韩会、卢东美、张正则为友,以王佐自许,时人谓之“四夔”。《质实》云:夔,兽名,又山鬼。此说非也。夔字当是夔龙之夔,盖四人随许过高,故时人因其自命而拟诸舜臣,非取鬼与兽之义讥之也。刘宾客《嘉话录》:崔丞相造,布衣时,江左人号曰白衣夔。审以鬼与兽讥之,奚必名之以白衣乎?是可悟当日品题之本意也。○王忠烈宪宗元和十五年,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卒,军士立其弟承元。承元曰:“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年少,使摄军务。承元请尽节天子,以遵忠烈王之志,诸公肯从之乎?”众许诺。《质实》云:王承宗卒,谥忠烈。按《新唐书。藩镇传》:王武俊为恒冀深赵节度使,封琅牙郡王,德宗贞元十七年卒,有司谥威烈帝,更为忠烈。子士真嗣,士真之子则承宗也。夫武俊虽初叛后服,然宪宗有忠节茂著之褒,故承元欲遵其志。若承宗者,囚天子之命吏,结蔡郓之逆藩,至于犯园林,戕宰相,此岂承元所愿效者?冯氏不加深考,漫以忠烈为承宗之谥,岂知承宗本无谥号耶!

  ○兖海曹华穆宗长庆二年,宣武押牙李作乱,忠武李光颜、兖海曹华,皆以兵讨,屡败之。《质实》云:兖、海、曹、华,四州名。按《新唐书。穆宗纪》:长庆二年七月戊申,李陷宋州。丙辰,兖郓节度使曹华及李战于宋州,败之。《曹华传》:华为兖海节度使,李叛,以兵取宋州,华不待命,以兵逆击,破之。冯氏不察,误以人名为地名,殊堪鼓掌。又《纲目》于元和十四年书以隶州刺史曹华为沂海观察使,《质实》云:曹华,宋州楚丘人。夫牧隶之曹华,即破之曹华也,乃前则据本传以详之,遂则凭臆见以释之,何耶?

  ○天末纪年分注各镇唐昭宣帝天四年,朱梁既篡,《纲目》于纪年处虽分注云:是年唐亡,梁、晋、岐、淮南、西川凡五国,吴越、湖南、荆南、福建、岭南凡五镇。然是时河朔诸镇尚存,镇冀则王,魏博则罗绍威,易定则王处直,卢龙则刘守光,皆唐时藩镇,唐亡而诸镇未灭,则应与吴越等分注于纪年甲子之下,不宜竟从删削,而专书吴越等五镇也。若谓河朔诸镇皆曾受梁封爵(梁以王为赵王,罗绍威邺王,刘守光燕王,王处直北平王),不异梁之属郡,故不复分注。则吴越诸镇何尝不受梁封爵乎?(梁以钱谬为吴越王,马殷楚王,高季昌渤海王,王审知闽王,刘隐南海王,隐卒,又以其弟岩袭封。)况高季昌又朱温所授节度使,当温时并未窃据,乃已列之为镇。而河朔各自拥兵据地者,反不书镇乎?若谓钱Α之吴越王,审知之闽,马殷之楚,高季昌之南平(初封渤海),刘岩之南汉(初封南海,又封越),皆有国号,则之赵,守光之燕,绍威之邺,处直之北平,又何尝无国号乎?说者又谓:《纲目》本据欧阳公《五代史。十国世家》为断,有世家则书,无世家则不书,故吴越等分注,而河朔诸镇独从略。然李茂贞之王岐,欧阳史并无岐世家,而《纲目》列之梁、晋之下,何以独遗河朔乎?《纲目》之意但以吴越等皆历数传,茂贞亦稍久,而河朔诸镇,则唐亡后不数年皆以次夷灭,是以分别如此。然既列之为镇,则吴越等固镇,而河朔亦镇,不应于未灭时即不书镇也,似宜于纪年甲子之下一例分注。如天四年丁卯岁下,则云是岁唐亡,梁、晋、岐、淮南、西川凡五国,镇冀、魏博、易定、卢龙、吴越、荆南、湖南、福建、岭南凡九镇。以后某镇于某年灭,则于某年下注某镇亡(魏博壬申年灭,卢龙癸酉年灭,镇冀、易定俱辛巳年灭),较为得实。又高季昌至梁末帝时始绝贡献,自为一镇,则丁卯以后五六年不应即书荆南为一镇,应于梁末帝时始列为镇耳,又夏州李仁福一镇,历五代至宋迄元始灭,则五代纪年下似亦不可不列之诸镇也。

  ○西平王后唐庄宗同光四年杀李继麟(即朱友谦),时李绍琛(即康延孝)在蜀,其所将河中兵,河中将焦武等号哭于军门曰:“西平王何罪,合门屠脍!我辈归则同诛,决不复东矣!”绍琛遂反。《质实》云:郭崇韬追谥西平王。按此说非也。是时崇韬甫遭枉害,庄宗绝无恤典,安得有西平王之追赠?诸将所称,乃谓朱友谦耳。友谦自朱温时镇河中,后附于晋,晋封为西平王,郭崇韬并无此封爵也。《五代史。康延孝传》载友谦旧将之辞曰:“朱公无罪,二百口被诛。”其文明白如此,而《质实》妄指为崇韬,杜撰亦甚矣。

  ○辽复号改号《纲目续编》:宋英宗治平三年,契丹复改国号曰辽。按石敬瑭天福二年,契丹改号辽,朱子大书于册。然自后有事止书契丹,故《续编》亦仍之。迨隆绪之初立也,复国号曰大契丹(太宗太平兴国七年)。阅八十馀年,而洪基复改称辽,自后遂以辽书之矣。夫改号、复号,国之大事。今耶律氏两改而中复,则当特书复号契丹于前,继书而改称辽于后,其事乃有序而可稽。隆绪之复号契丹,何以不特书于太平兴国中,而仅见于分注也?

  ○夏人、辽人哲宗元符元年,夏人寇平夏城,章大败之。《发明》云:夏称人,贬之也。夏人轻举入寇,不为无罪,曲在夏而直在宋矣。二年,辽人为夏请和。《发明》云:辽有救灾恤邻之意,故特进而称人,予在夷狄则责在中国矣。夫曰曲在夏,则既以宋之应兵为无过;曰责在中国,又似以宋之加兵为不仁,何其予夺之靡常也?且一人字耳,于夏曰贬,于辽曰进,然则夏人来归永乐之俘(元元年),斯何罪而贬之?辽人复来议疆事(神宗熙宁八年),又何德而进之哉?盖夏人、辽人,皆恒辞也,周氏之说转凿矣。

  ○昏德公、重昏侯建炎二年,金主吴乞买废上皇为昏德公,靖康帝为重昏侯,徙之韩州。绍兴十一年,金追封昏德公为天水郡王,封重昏侯为天水郡公。按朱子《纲目》,晋云怀帝永嘉五年书汉人迁帝于平阳,封平阿公。六年又书汉封帝为会稽郡公,不仁降封平阿公为会稽郡公也。五代汉高祖天福十二年,书契丹封晋主重贵为负义侯,徙之黄龙府。隐帝乾二年,又书契丹迁故晋主重贵于建州,不云迁负义侯重贵于建州也。夫纪所封,以著其实,而仍故号,以存其体,朱子之权度精矣。今《续编》书法如此,较诸前书义例,迥不划一。

  ○留梦炎及第理宗淳四年,赐礼部进士留梦炎及第。《发明》云:《纲目》凡书赐及第,分注或载其同榜之人,或载其所上之策,今皆略而不存,是必同榜之人皆不足纪,或所上之策不足录耳。周氏此说非也。国士遇我,国士报之。今者及第出于上赐,是以国士遇梦炎也。其后枢务,晋台司,实基于此。乃立人本朝,毫无匡救,似道专则顺之而已矣,国势危则逃之而已矣,敌兵至则降之而已矣,国士之报,果安在耶?《纲目》特笔书之,明其进身之始,受恩至重,而他日之反颜事仇,真狗彘弗若也,奚暇计其对策之常谈,与缀行之众士乎!或曰:是则然矣。宝四年文天祥及第,其书法与梦炎一例者何居?曰:信公亦状元宰相也,特书其赐第,正以明其不负科名也。

  ●卷十六○三皇五帝《大戴礼。五帝德》及史迁《五帝本纪》,皆专言五帝而不言三皇。然三皇之号见于《周礼》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不得谓三代以前无此称也。第未有专指其名者,其见于秦博士所议,但云天皇地皇、人皇而已。孔妄国《书序》乃以优牺神农、黄帝为三皇,少昊、颛顼、高辛、尧、舜为五帝。司马迁则以黄帝入五帝以内,而无少昊。郑康成依《运斗枢》注《尚书。中候》则以伏牺、女娲、神农为三皇,帝鸿、金天、高阳、高辛、唐虞为五帝。司马贞因之作《三皇本纪》,亦以伏牺、女娲、神农为三皇。孔颖达注《尚书》最尊安国,故其驳郑注谓女娲但修伏牺之道,无所改作,不得列于三皇。既不数女娲,则不可不取黄帝为三皇。又曰:安国之意以月考,春曰太昊,夏曰炎帝,中央曰黄帝,依次以为三皇;秋曰少昊,冬曰颛顼,自此以下合之高辛、尧、舜乃为五帝耳。然颖达又云:诸儒说三皇,或数燧人,或数祝融,以配牺农,其五帝皆自轩辕,不数少昊。《帝系本纪》、《家语》又皆以少昊即黄帝之子青阳,是颖达虽尊安国,亦未敢竟以黄帝入三皇之内,少昊列五帝之中,而显与史记相戾也(唐天宝中祀三皇则伏羲、神农、黄帝,五帝则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盖用颖达之说)。宋五峰胡氏直断以孔子《系词》所述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为五帝。元人胡一桂又从而引伸之,谓《孔子家语》自伏羲以下皆称帝,《易大传》、《春秋内、外传》有黄帝、炎帝之称,《月令》有帝太昊、帝炎帝、帝黄帝之文,可见太昊伏羲氏、炎帝神农氏、黄帝轩辕本皆称帝,秦以前未尝列之于三皇也。其三皇之号,终不可泯,则仍以秦博士所谓天皇、地皇、人皇者当之,而不必附会其人。此论较为直捷。然近日王西庄之谓:《系词》以羲神为上古圣人,黄帝、尧、舜为后世圣人,则羲、农宜为皇,黄帝宜为帝。惟三皇中少一人,则司马贞据康成说,以女娲充数,亦未为无据。西庄最尊郑学,故持论如此。要之,去古愈远,载籍无稽,传闻异词,迄无定论。又如《三皇纪》谓炎帝神农氏,则神农即炎帝也,而谯周《古史考》则以炎帝与神农为二人。《史记》黄帝姓公孙,名轩辕,则轩辕即黄帝也,而罗泌《路史》又以轩辕与黄帝为二人。岐说纷纭,学者固未便臆断矣。○尧、舜之禅不同舜受终文祖,摄位之后,又二十八载,尧乃徂落,《舜典》所记甚明。禹受命于神宗,若帝之初,亦是当舜在日即已摄位也。乃禹摄后,舜作何位置,及享寿又若干,典谟俱不载,但云“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何也!盖舜之禅与尧之禅不同,尧禅后竟全以天下付舜,而己一无所与,故舜摄位后,察玑衡,类上帝,辑瑞巡狩,封山浚川,一切皆行天子之事。舜则虽命禹摄位,而身尚临御。故禹既摄之后,其征苗也,犹奉命而出,及班师,又劝舜修德以来之。可知传位虽有成命,尚不同尧之退处养闲。直至苍梧之崩,犹在帝位,故书云“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也。盖尧禅时已耄而倦勤,舜禅时尚康强无恙。观于过百之岁,犹远陟江汉,其矍铄可见,故不敢以付托有人,遂自暇逸而爱闲谢事耳。○东、西周武王定鼎于郏辱阝,周公营以为都,是为王城,则河南也。周公又皆下都,以迁殷顽民,是为成周,则洛阳也。平王东迁,定都于王城,其时所谓西周者,丰镐也,东周者,王城也。及王子朝之乱,敬王徙都成周,《公羊传》曰:王城者何?西周也。成周者何?东周也。则是时王城为西周,而成周为东周矣。及考王封其弟揭于王城,是为河南桓公。桓公之孙惠公,又自封其少子班于巩,号曰东周,则此东周又自西周之王城分出,而并非敬王所都之成周矣。分封于巩者曰东周,而河南惠公本在王城,则仍西周之号,此东周、西周皆在河南,而周王之都于成周自若也。《战国策》所谓周王者,都于成周之王也。所谓东周君、西周君者,则河南之都于王城及分封于巩者也。东周谓韩王曰:西周者,故天子之国也。曰故天子国,明乎是时西周已非天子所都也。显王二年,赵与韩分周为二,于是东、西各为列国者,即河南之东、西周也。而显王抱空名,尚在成周,直至赧王始灭,则仍是敬王所迁之东周也(说见《吕氏大事记》)。故高诱《战国策》仍以东周列于首,盖以敬王所迁之东周在此,故首篇即载秦王求九鼎一事,明乎鼎虽在西周,而王则在东周,鼎乃王之鼎,西周不得而主之也。鲍彪不知敬王以后周王常都东周,而改以西周为首,所以致吴师道等之纷纷辩驳也。

  ○周、秦改正朔不改月次辨▲改正朔不改月次之说蔡九峰注《商书》“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云:商、周、秦皆改正朔而不改月数。周建子矣,而《诗》言“四月维夏”,“六月徂暑”,则寅月起数,周未尝改也。秦建亥矣,而《史记》始皇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腊曰嘉平。夫腊必建丑月也,秦以亥正,则腊为三月,而云十二月者,则寅月起数,秦亦未尝改也。至三十七年书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十一月行至云梦,继书七月丙寅始皇崩。九月葬郦山,先书十月、十一月,而继书七月、九月者,知其以十月为正朔,而寅月起数,未尝改也。汉初仍秦正,亦书曰元年冬十月,则正朔改而月数仍不改也。以此知《商书》“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奉嗣王见厥祖”,其后复辟,亦所以十二月朔奉嗣王归于毫。两大事俱以十二月行礼,明是商改建丑之岁首,而云十二月,则仍以寅月起数,至丑月则十二月耳,非以丑月为正月也。蔡传又于《泰誓》“十有三年春”注云:此春乃建寅之月,非周正建子之月,冬不可以为春,寒不可以为暖也。则并谓春夏秋冬四序,周时亦同夏正,以寅月起也。

  郎瑛《七修类稿》云:《史记》秦、汉纪年皆以十月起,渐次及于正月,而当闰之岁,归余于终,又皆为后九月。可见秦及汉初但改岁首,而未改月次,盖以建亥之月为正朔,而建寅之月仍为正月也。

  ▲改正朔即改月次之说《泰誓》:十有三年春。孔安国传云:此周之孟春也。孔颖达云:所以知周之孟春者,案《三统历》以殷之十二月武王发师,至二月甲子咸刘商王,故知彼十二月即周正建子之月也。

  《诗》:维暮之春。郑康成注亦以为周之季春。

  《周礼。大司徒》:正月之吉始和布教于邦国都鄙。注云:周正月朔日也。“正岁令于教官”,注云:夏正月朔日也。是周时以周正月为正月,夏正月为正岁也。

  《杂记》:正月日至,七月日至。是节气仍旧,而月已改也。

  《孟子》:七八月之间旱。朱子注亦云:周七、八月,夏五、六月也。《明堂位》:季夏六月以礼祀周公于太庙。按在孟夏四月,而言季夏六月,是以孟夏为季夏,四月为六月也。

  《吕氏春秋》:季秋之月为来岁受朔日。高诱注云:秦以十月为正月,故于是月受明年历日。是吕氏月令虽从夏正,而已见秦以十月为正月也。

  《史记。秦本纪》每年皆以十月起,而叙汉高初为汉王,纪元之始,亦即曰汉元年十月,次叙十一月项羽破函谷关,十二月羽至戏。《汉书》亦曰:秦二年十月沛公攻胡陵,十一月攻薛,十二月雍齿降魏,正月张耳等立赵王歇为赵王,而终之以后九月怀王以沛公为砀郡长。又《汉书》:元年冬十月沛公兵至霸上,子婴降,下云春正月项羽阳尊怀王为义帝。颜师古注曰:“凡此诸月号,皆太初改历之后记事者用夏正追改之,非实当时本称也。以十月为岁首,则十月即正月。今此正月,实当时所谓四月也。

  《白虎通》引《尚书大传》言:夏以孟春月为正,殷以季冬月为正,周以仲冬月为正。夏以十三月为正,殷以十二月为正,周以十一月为正。夏以十三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三月。殷以十二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二月。周以十一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一月。洪迈曰:十三月者,承十二月而言,即正月也。

  蔡邕《月令问答》云:孟夏,《月令》曰蛰虫始震,在正月也。

  《后汉书。陈宠传》曰:天正建子,周以为春。熊朋来说曰:阳生于子,即为春;阴生于午,即为秋也。

  以上二说,各有所据,然则何所折衷?曰:当以孔子《春秋》为断。《春秋》所书非时之变异,不一而足,今姑摘其最易见者证之。如隐九年春三月大雨震电,《左传》云:书失时也。杜注:夏之正月,未可雷电,故书也。桓八年冬十月雨雪,十四年春无冰。十月乃夏正之八月,不应雪而雪,春乃夏正之冬,应冰而不冰,故书也。庄七年秋大水,无麦苗。麦何关于秋?正以周之秋乃夏正之五月,故将获之麦及初种之苗俱为大水所害也。定元年冬十月陨霜杀菽。菽,大豆也,周十月为夏八月,故菽在田而遭霜害;若夏之十月,则菽已久收,岂为霜杀乎?且其时霜正应时,何足为异乎?由此以观,则周改建子为正朔,即以子月为正月可知也。不惟月数改,而春、夏、秋、冬四季之名亦随月数而改可知也。周以既建子为正月,则秦改建亥为正朔,亦即以亥月为正月可知也。则《史记》、《汉书》于秦及汉初纪年皆从十月起,师古谓迁等以夏正追叙前事者,信不谬也。太初改历,本史迁及洛下闳建议,故既改从夏正之后,遂以夏正追叙前事,而以秦、汉之春正月为冬十月也。不然,则岂有一岁之首即以冬十月起数者乎?孔安国亦系汉武时人,身经太初改历,见从前承秦旧制,以亥月为正月,故知周亦必以子月为正月,而于《尚书。泰誓》注之。由此可定蔡传所谓商周但改正朔而不改月之说,究属臆见。然何以《小雅》四月维夏、《论语》暮春者及《吕氏月令》之类,周、秦亦有夏正错见也?曰:吾固于前说备论之矣。子为天统,丑为地统,寅为人统,古来原有此三正,更迭为用。故《甘誓》已有“怠弃三正”之语,初不自三代始。商、周虽改建丑、建子,而三正仍自兼行不特〔悖〕,如《尚书大传》所云王者存二代之后,听其仍用国宗旧朔也。民间稼穑之事,盖亦听以夏正从事。夫迨失习用既久,周室衰微,不复颁朔,遂但知有夏正,而并忘本朝之正朔。故朝廷虽行周正于上,民间自行夏正于下。至战国而列国,亦无不用夏正矣。此所以夏正、周正之错见于经书也。太初改朔之后,史迁不特以夏正改叙秦、汉事。按《史记》鲁襄公二十二年孔子生,而《公羊传传》则以为襄公二十一年十一月庚子孔子生,司马贞《索隐》谓《公羊》用周正,而《史记》则用夏正,故以周正之十一月属之明年。其后称孔子卒七十二岁,亦少一年也。则史迁叙周事,并用夏正追改矣。

  ○郡县田汝成谓郡县不始于秦,而引《左传》晋分祁氏之田为七县、羊舌氏之田为三县,事在周敬王八年,以为秦未置郡县以前之明证。此盖据秦孝公用商鞅变法,集小乡邑聚为县,及秦并天下,置三十六郡,以为秦置郡县之始故在敬王后也。不知四甸为县,四县为都及五鄙为县之制,见于《周礼》,则置县本自周始。盖系王畿千里内之制,而未及于侯国。若侯国之置县,则实自秦始,而非列国先有此制也。《史记》秦武公十年伐わ、冀戎,初县之;十一年初县杜、郑(盖因周制王畿内有县,故仿之,每得一地,即置县,以为畿内地)。按秦武公十年乃周庄王九年、鲁庄公六年,其事在敬王前一百七十八年。则列国之置县莫先于此,安得以百七十馀年以后晋人置县之事以为先于秦耶?惟《国语》管仲对齐桓有十乡为县之说,齐桓与秦武同时,则齐与秦之置县未知孰先孰后。然考之《管子》书,但有轨、里、连、乡、邑、率之类,无所谓县者,则《国语》所云十乡为县之说,或后人追记之讹,而齐桓时尚无县制(《管子。山国篇》有某县之田若干之语)。则置县之自秦武始,更不待辨也。《国语》晋惠公许赂秦穆公以河外列城五,曰:“君实有郡县。”其时列国俱未有此名,而秦先有之,尤为明证。自后列国之有县,盖皆因秦制而仿之。秦、楚相近,故楚之设县亦最早。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有“夷于九县”之语(注谓庄十四年楚灭息,十六年灭郑之类)。又庄王灭陈,杀夏征舒,因县陈。则秦武公置县后不久楚亦设县也。秦、晋相近,故晋之设县亦较先,如分祁氏、羊舌氏之田为县是也。然皆在秦武公后,则不得谓设县不自秦始也。惟设郡之始,秦不经见。惠文君十三年,秦取汉中地,始置汉中郡。而惠文十年,魏已纳上郡,是魏有郡在前,秦有郡在后,故吴师道谓:或者山东诸侯先变古制,而秦效之。然据晋惠公所云“君自有郡县”之语在鲁僖九年,则有郡亦莫先于秦,不得谓设郡不自秦始也。惟古时县大而郡小,战国以后则郡大而县小。《左传》赵鞅与郑战,誓于众曰:“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注引《周书。作雒篇》曰:千里百县,县有郡。此县大于郡之证也(据此则郡亦周制)。《国策》甘茂曰:宜阳大县,名为县,其实郡也。尉缭曰:秦之强,诸侯譬如郡县之君。《史记》魏纳上郡十五县。此郡大于县之证也。吕氏《大事记》亦云:春秋时郡属于县,战国时县属于郡。此又郡县大小不同之源流也。

  ○两汉时受学者皆赴京师汉时,凡受学者皆赴亦师。盖遭秦灭学,天下既无书籍,又少师儒。自武帝向用儒学,立五经博士,为之置弟子员。宣帝因之,续有增置。于是施、孟、梁丘、京氏之《易》,欧阳、大、小夏侯之《书》,齐、鲁、韩之《诗》,普庆〔应是“庆普”〕、大、小戴之《礼》,严氏、颜氏之《公羊春秋》,瑕丘江公之《梁春秋》,皆在太学。成帝末,增弟子至三千人。光武中兴,起太学博士舍。肃宗又诏选高才生,受《古文尚书》、《毛诗》、《左氏春秋》,虽不立学官,然皆擢高第。顺帝时,更修黉序千八百五十室,梁太后诏大将军至六百石,悉遣子弟就学。自是游学增盛,至三万馀人,士之向学者,必以京师为归。《汉书。翟方进传》:方进欲至京师受业,其后母怜其幼,随之长安,织屦以给。《后汉书。光武纪》:帝初之长安受《尚书》。杨终年十三为小吏,太守奇其才,遣诣京师受业。周磐少游京师。学《古文尚书》、《左氏传》。申屠蟠始与济阴王子居同在太学。张衡入京师,游太学,遂诵五经。魏朗亦诣太学受五经。任延年十二为诸生,学于长安,明《诗》、《易》、《春秋》,显名太学。鲁恭年十六,与母及弟丕俱居太学,闭户讲诵。包咸少时受业长安,师事博士右师细君。魏应诣博士受业,习《鲁诗》。如此之类,不一而足。盖其时郡国虽已立学,如文翁之治蜀,修起学馆,招子弟为官童子;宋均之令辰阳,立学校;任延为武威太守,立校官,令掾吏子孙皆诣学受业;李忠为丹阳太守,起学校,习礼容。然经义之专门名家,惟太学为盛,故士无有不游太学者。及东汉中叶以后,学成而归者,各教授门徒,每一宿儒门下著录者至千百人,由是学遍天下矣。

  ○郡国守相得自置吏汉时郡国守相皆自置吏,盖犹沿周制。《唐书》魏玄同疏曰:周穆王以伯ぁ为太仆正,而命之曰:“慎简乃僚。”此令其自择下吏也。《周官》太宰内史并掌爵禄废置,司徒、司马则掌兴贤诏事,是分任群臣而统以数职也。汉时诸侯自置吏四百石以下,其傅相大臣则朝廷置之,州郡掾吏、督邮、从事则牧守自置之。按《汉书。高五王传赞》:汉初,诸侯得自置御史大夫、群卿以下,汉独为置丞相而已。是诸侯并得置御史大夫等官也。杜佑《通典》云:景帝惩吴、楚之祸,乃罢御史大夫以下不令置。武帝又诏凡王侯吏职秩二千石者,不得自置。则其令渐严;然二千石以下犹得置,故《通鉴》谓自置四百石吏也。此侯国自置吏之故事也。《后汉书》:和帝问陈宠:“在郡何以为理?”对曰:“臣任功曹王涣以简贤选能。”鲍宣为豫州牧,郭钦奏其举错烦苛,代二千石署吏。是置吏乃二千石之职,州牧且不得而侵之也。此郡守自置掾属之故事也。又郡守置掾属,并皆用本郡之人。杜氏《通典》谓:汉时惟三辅许兼用他郡之人。按《汉书。循吏传》:黄霸,淮阳人,补左冯翊二百石卒史。如淳曰:三辅郡得用他郡人,其馀则否。京房为魏郡太守,自请得除用他郡人。以欲用他郡人而特奏请,尤可见掾属无不用本郡人也。魏、晋、六朝犹仍牧守置吏之制。《后周书。苏绰传》云:今刺史府官则命于天朝,其州吏以下并牧守自置。是宇文周时尚然。《隋书》:刘炫对牛弘谓:往者州惟置纲纪,郡置守丞,县置令而已,其具僚则长官自辟;今则大小之官,悉由吏部。据此,则天下官员尽归部选之制,实自隋始也。唐时亦尚兼用汉制。沈既济疏云:今诸道节度、都团练、观察、租庸等使,自判官、副将以下,皆使自择。则辟吏之法,已试于今,但未及州县耳。《韩传》云:为桂管观察使,部二十余州,自参军至县令三百余吏员,吏部所补才十一,余皆观察使量才补职。则并州县亦观察所置矣。顾宁人引之,以为古时置吏得人,皆由于此。然此亦矫枉过正之论。吏归部选,则朝廷之权不下移;若听长官辟置,无论末俗浇漓,夤缘贿赂之风必甚,即其中号为贤智者,亦多以意气微恩致其私感。观史策所载,属吏之于长官已有君臣分谊,降及后世,若行之不变,未有不成党援门户、背公向私者。春秋时,晋杀栾盈,令栾氏之臣勿从。其臣辛俞行曰:“三世仕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自臣之祖,世隶栾氏,于今三世矣,敢忘其死而叛其君乎!”鲁昭公攻季孙氏,孟孙、叔孙谋救之。叔孙之御者曰:“我家臣也,安知公家?有季孙与无季孙于我孰利?”皆曰:“无季孙则无叔孙。”曰:“然则救之。”于是撞西北隅而入,昭公遂败。是春秋时家臣之徇其主而忘公家已如此,降及东汉,气节相矜,并至有甘以身殉者。王充《论衡》云:会稽孟章父英为郡决曹掾,郡将挝杀无辜,英引为己罪,代将死。章为郡功曹,从太守讨贼,为贼所迫,亦代将死。《后汉书》:臧洪为太守张超所置功曹,超遣诣幽州,中道为袁绍所留,以洪为东郡太守。会曹操围超,洪乞师于绍以救超,绍不许,超竟破灭。洪乃与绍绝,绍兴兵围之。至城破被执不悔,卒以死殉。公孙瓒初为刘太守郡吏,太守坐事徙日南,瓒祭先人冢,曰:“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当诣日南,今与先人辞于北。”遂随太守往(亦见《魏志》)。太守欧阳歙欲举督邮繇延,主簿将引延上,郡吏郅恽起而言曰:“延资性贪邪,明府以恶为善,主簿以直从曲,此既无君,亦复无臣!”则并显然有君臣之称矣。刘表遗从事韩嵩诣许,欲以观虚实。嵩曰:“若至京师,天子假一职,则成天子之臣、将军之故吏耳,不能复为将军死也。”更可见未仕于朝者犹为私臣也。甚至有为举主及长官持服者。荀爽为司空袁逢所辟有道,不应,及逢卒。爽制服三年。桓鸾为太守向苗所举孝廉,除胶东令,始到官而苗卒,鸾即去官奔丧,终三年。此为举主持服者也。王吉被诛,故人莫敢至者,独属吏桓典收敛归葬,服丧三年。刘质以冤死,王允为质吏,独随至京,送丧还其家,终三年乃归。此为长吏持服者也。《后魏书》:公孙邃为青州刺史,卒,佐吏疑所服,诏曰:主簿近代相承服斩,过葬便除,可如故事。自余无服,殊觉寥寥,可齐衰三月。则感恩知已、私自制服之例,且上达朝听,至发诏为定令矣。《南史》:宋武陵王讠延反,或劝其长史范义出走,义曰:“吾人吏也,吏不可以叛君。”《柳庆远传》:梁武初为雍州刺史,辟庆远为别驾。庆远谓人曰:“天下方乱,定霸者其在吾君乎?”因尽诚协赞,遂成帝业。可见六朝犹沿汉时长官得自置吏之制,而为所置者辄有君臣之分,抱节者虽能周旋患难,究何益于公家?桀黠者且至倾心于其主,如庆远等出死力以抗朝廷,此又长官得自置吏之流弊也。宁人但见后世选法不尽得人,而以为不如古制,抑知古制有不可复用者。唐时固亦尝兼用辟吏之法,然如韦皋在蜀,幕僚虽官显,不使入朝,即署为属州刺史,竟有终身不得见天子者。不特此也,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表李光弼为副知留后事,白敏中为宁节度使,亦表蒋伸为副,是节度副使亦得由藩镇自置矣。安禄山之能叛,岂非以数年前请以蕃将易汉将,故得广树腹心,一朝举事,争为效力,遂至倾陷两京,唐祚几覆!故德宗晚年,方镇副ヘ多自选于朝,防一日有变,则就授以节制,盖深虑威柄下移,易致尾大之渐也。

  ○汉初分郡之大汉初设郡,所重者中原之地,故布置密而幅员较小。自京兆、冯翊、扶风所统外,如河东、太原、上党、云中、雁门、代郡、定襄,则今之山西省也;河南、河内、陈留、颍川、汝南、南阳、魏郡,则今之河南省也;齐、燕之地亦仿此。计今一省之地,汉时本有八九郡,兼有王侯国在其间,原不甚稀阔。若会稽郡,则几及今之江、浙二省;南郡、江夏二郡,则即今之湖北一省:桂阳、武陵、零陵三郡,则今之湖南一省;庐江、九江、豫章三郡,则今之江西一省;南海、郁林、苍梧、合浦四郡,则今之广东、西二省;辽东、辽西、玄菟、乐浪四郡,则今之关东及高丽一国。盖其时蛮夷之地,甫经开辟,人户稀少,赋税讼狱亦皆轻减,故疏阔如此(《懒真子录》亦云:汉郡之大,只以会稽一郡考之,县二十有六,吴即苏州也,乌伤即婺州也,毗陵即常州也,山阴即越州也,由拳即秀州也,太末即衢州也。乌程湖州也,余杭杭州也,鄞四明也。以此考之,即今浙东、西之地乃汉一郡耳)。至三国时,则渐分裂,如《吴志》孙策自领会稽太守,以朱治为吴郡太守,则汉时会稽一郡之地已分为二。又《夏侯玄传》万户之县名之郡守,五千以上名之都尉,千户以上令长如故,则其地之小益可见矣。

  ○汉时陵寝徙民之令汉制:天子即位,即营陵寝,而徙富民以实之。《汉书》:景帝五年作阳陵,募民徙陵,户赐钱二十万。武帝初置茂陵,赐徙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昭帝为母起云陵,募徙者,赐钱田宅。盖其时仅徙民而不皆富人也。帝又徙三辅富人平陵,则渐及富民矣。宣帝时募吏民资百万以上徙于昭帝平陵,以水衡钱为起第宅。宣帝自作杜陵,徙丞相下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资百万以上者,则并及于达官矣。元帝筑寿陵乃勿徙,诏曰:安士重迁,民之性也,今使其弃坟墓,破产失业,非计也,今所为陵,勿置县邑,使天下咸安士乐业。成帝作初陵,继又改新丰戏乡为昌陵,又徙郡国豪杰资五百万以上者。哀帝作义陵,始又诏勿徙。今按《主父偃传》偃奏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杰兼并之家,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消奸猾。”上从之。似此议创于偃。然《车千秋传》:其先齐诸田,徙长陵。则高祖陵已徙民矣。《史记》籍孺、闳孺皆徙安陵,则惠帝陵亦徙民矣。今见于列传者:朱云,鲁人;魏相,定陶人,皆徙平陵。何并之,祖父平舆人,以吏二千石徙平陵。平当、郑崇之祖父皆以资百万徙平陵。萧望之,兰陵人;史丹,鲁人;尹翁归,平阳人;韩延寿,燕人;冯奉世,潞人,皆徙杜陵。又有一家而数徙者,《金敞传》所谓近臣皆随陵为园邸也。张汤本居杜陵地,子安世在武、昭、宣世辄随陵凡三徙,复还杜陵。杜周徙茂陵,至延年又徙杜陵。韦贤以昭帝时徙平陵,其子玄成别徙杜陵。张敞之祖徙茂陵,敞又徙杜陵。此皆徙民故事也。按汉制,人君即位,即营陵寝,固是先事储备。然多入贡赋,以实其中,则立法甚谬。《晋书》:建兴中盗发霸、杜二陵,多获珍宝。帝问索曰:“汉陵中物何多耶?”曰:“汉天子即位一年而为陵,天下供赋三分其一入之。武帝享国长久,比崩,而茂陵不能容物。赤眉乱取陵物,不能尽,今犹有委积珠玉。此霸、杜二陵犹是俭者耳。”按《史记。孝文纪》言治陵皆以瓦器,不得用金银铜锡为饰。刘向谏昌陵疏亦言:孝文薄葬,足以为式。而《汉书。张汤传》有人盗发孝文园瘗钱,《晋书。索传》又有此盗发霸陵金玉之事,则文帝陵藏物亦已多。《唐书》虞世南亦谓汉家即位之初,便营陵墓三分贡赋,以一入之,后赤眉入长安,取之累月不尽。盖汉制本如是也。此则徒以耗天下之财,而转召摸金、发丘之祸矣。○大臣有罪多自杀《史记。宁成传》:是时九卿罪死即死,少被刑者。盖其时大臣多自贵重,不肯屈辱于狱吏故也。仲长统谓:贾谊感绛侯之困辱,因陈大臣廉耻之分,开自裁之端,自是以来,遂以成俗。按贾谊疏:大臣有重罪,则白冠缨(丧服也),水如剑,造请室而请罪(示以自刎也)。武帝初,以文学进用赵绾、王臧。窦太后不好儒,乃阴求绾、臧罪,召案,绾、臧即日自杀。张汤被罪,上使赵禹责汤,汤不服。禹曰:“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对簿为?”汤乃自杀。后上知汤为三长史所陷,尽诛三长史。而丞相庄青翟亦与三长史有谋,青翟亦自杀。李广失律,召对簿,广不肯对簿,自杀。李蔡以丞相侵庙Й地,当下吏,亦自杀。周阳由与郡守胜属公相讦,胜屠公义不受刑,乃自杀。萧望之被收入狱,呼朱游曰:“游!趣和药来!”遂饮鸩死。朱博为丞相,坐事,当诣廷尉,乃自杀。冯参以中山太后弟被累诣廷尉,乃自杀。后汉司徒刘芳策免,自杀。窦宪收印绶,即日自杀。杨震罢归,行至城西夕阳亭,饮鸩自杀。此皆不肯屈下失大臣体,宁轻生以免辱,亦一时风尚使然也。后遂有以此为例,而逼令死于家者。《翟方进传》:成帝赐册曰:“今赐君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君审处焉。”方进即日自杀。如淳曰:丞相有大罪,皇帝使侍中持节乘四白马车,赐上尊酒十斛,牛一头,策告殃咎,使者去半道,丞相即上病,使者还未白事,尚书即以丞相不起闻。此赐死法也,亦见卫宏《汉官旧仪》。按赐牛酒,本朝廷所以优大臣告病之礼。《史记。公孙弘传》:弘以病乞骸骨,赐告治病,牛酒杂帛,居数月,疾瘳,仍起视事是也。今赐大臣死亦用之,使若病终,又以全大臣之体也。○刺史守令杀人不待奏《汉书》:义纵为定襄守,掩狱中重罪二百馀人,及宾客兄弟私用入视者亦二百馀人,一切捕鞫,坐以谋为死罪解脱,尽杀之,共四百馀人。尹赏为长安令,治狱,穿地深数丈,以大石覆其口,名为虎狱。捕得少年恶子数百人,尽入狱,数日发视,皆相枕籍死。何并为长陵令,侍中王林卿犯法,并急追之,林卿令奴冠其冠自代。并至,轩其头,悬都亭下。《后汉书》:史弼为河东太守,当举孝廉,中常侍侯览遣诸生赍书属之,弼即付狱拷死。董宣为北海相,有大姓公孙丹造宅,卜者以为当有死者,丹乃杀路人,置尸舍下以厌之。宣即收丹父子,杀之。其亲党三十馀人操兵称冤,宣又尽杀之。可见当时守令杀人,不待奏报也。不特此也,严延年为涿郡守,遣掾赵绣按乡豪高氏,绣为轻重两劾,欲先白其轻者,若延年意怒,乃出重劾。延年逆知其意,俟其白轻时,索其怀,得重劾,即收入狱,杀之。李膺为司隶校尉,中常侍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赃无道,惧膺威严,逃还让第,藏于合柱中,膺破柱出杀之。桥玄为汉阳太守,上わ令皇甫真有赃罪,玄收考,竟笞死于市。王宏为恒农太守,有事宦官买爵者,虽二千石亦拷杀之。则并可专杀职官矣。又小黄门赵津、南阳大猾倚中官势犯法,南阳、太原二郡守案其罪杀之。杜诗为待御史,安集洛阳,将军萧文纵兵暴掠,敕晓不改,遂格杀广。则并可专杀中官及武臣矣。王温舒为河内太守,始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置驿,奏请所捕豪猾,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得报二日而至,所诛杀流血十馀里。盖豪猾族刑非常法,故特奏,若罪之丽于常法者,不奏也。《元后传》:绣衣御史暴胜之奏杀二千石,诛千石经以下。是诛二千石须奏,诛千石以下不待奏也。按汉制,戟即为斧钺,故凡列戟者,即得专生杀(见《后汉书。郭躬传》)。魏晋六朝则以持节为重。《南齐书》:王敬则枉杀路氏,氏家诉冤,上责敬则:“人命至重,何以不启闻?”敬则曰:“臣知何物科法?见背后有节,便谓应得杀人。”是六朝凡刺史持节者亦皆得专杀。故累朝虽有诏申禁,如宋孝武诏:非临阵不得专杀,其罪人重辟,皆先上,须报乃行,违者以杀人论罪。告戒未尝不严切也。然《南史》吉翰为刺史典签,欲活一囚,因翰八关斋日上其事。翰明日谓典签曰:“卿意欲活此囚,但囚罪重,卿欲活之,便当代任其罪。”乃收典签杀之。是刺史并得杀签帅矣。沿及隋、唐,尚仍旧制。《隋书。陈孝意传》:太守苏威欲杀一囚,孝意力谏不听,乃解衣请先受死,威乃释囚。是隋时刺史亦得杀人也。《唐书》:刘仁轨为陈仓尉,有折冲都尉鲁宁暴横,仁轨榜杀之。太宗以其刚正,擢为咸阳丞。《封氏闻见记》:崔立为雒县,有豪族陈氏为县录事,向来县令以下受其馈,皆与之平交。立倒任,陈氏犹以故态见,立命伍伯曳之杖死。陈氏子弟相率号哭,围塞阶屏,立一一收录,尽杀之。是唐时县令、县尉犹得专杀人也。至于军旅之际,更不待言。李光弼以侍御史崔众狂易,收系之,会使者至,拜众御史中丞,光弼曰:“众有罪已前系,今但斩侍御史;若使者宣诏,亦斩中丞。”使者纳诏不敢也,乃斩众以徇。兵马使张用济赴军逗留,光弼亦斩以徇。真源令张巡守雍丘,有大将六人,官皆开府特进,以力不敌贼,劝巡降。巡设天子画像于堂,遂斩六人。张镐按军河南,以刺史闾丘晓不救睢阳,致张巡陷没,亦杖杀晓。此更因军事严切,不可以常法论也。直至有宋,州郡不得专杀之例始严。《宋史。本纪》:太祖尝曰:“五代诸侯跋扈,枉法杀人,朝廷不问。自今诸州大辟录案闻奏,付刑部覆视之。”遂著为令,自此诸州大辟皆上刑部审覆。然《宋史》李及知秦州,有禁卒白昼攫妇人金钗于市,吏执以来。及方观书,略问数语,即命斩之。王诏知汝州,有铸钱卒骂大校,诏即斩以徇。舒为临海尉,有使酒骂后母者,命执之,不服,即斩之。是宋时州县亦尚有专杀之例也。○汉时大臣不服父母丧汉自孝文帝遗诏以日铁月,遂著为令,凡公卿大臣皆不行父母丧。《汉书。翟方进传》:方进遭母忧,自以备位宰相,不敢逾制,遂三十六日而除,即起视事是也。其有欲行丧者,则必须奏请。《后汉书。赵熹传》:熹遭母忧,乞身行丧,明帝不许,遣使者为释服。《桓焉传》:焉为太傅,以母忧自乞,诏以大夫行丧逾年即夺服。《桓郁传》:郁亦以母忧乞身,诏以侍中行服。邓骘遭母忧,乞身行服,章连上,乃许也。直至元初中,始改令持服。《刘恺传》:旧制,公卿、二千石、刺史不得行三年丧,由是并废丧礼。元初中,邓太后朝,诏长吏以下不为亲行服者,不得典城选举。其时有上言牧守宜同此制者,诏下公卿议,多以为不便。恺独奏曰:“刺史一州之表,二千石千里之师,谓宜以身先之,而议者谓不便,是犹浊其源而欲清其流也。”太后乃从之。然《赵岐传》:岐为司空掾,议二千石得去官为亲行服。又《荀爽传》:爽奏曰:“孝文皇帝过自谦抑,故遗诏以日易月。今公卿大臣,政教所瞻,而父母丧不得奔赴,何以教天下?”是元初以后行丧之制又废。考安帝建光元年复断大臣二千石以上行三年丧,桓帝永兴二年又听刺史、二千石行丧服,延熙二年复断此制,是终汉之世,行丧不行丧迄无定制。惟其有不服丧之制,而士大夫有独行己见、持服三年者,遂以之得名。如《铫期传》:期父卒,服丧三年,乡里称之是也。并有以兄弟丧而去官者,如杨仁为什邡令,以兄丧去官;谯玄为太常丞,以弟服去官是也。(《晋书》:郑默为大鸿胪,遭母丧,旧制,既葬还职。默恳终丧,遂改去,定令大臣终丧,自默始。又华е都督河北诸军事,父病辄还,仍遭丧。旧例,葬讫复任,е固辞忤旨。是晋时大臣亦不行三年丧,至郑默奏请始定终丧之制也。)

  ○两汉、六朝谥法汉以来谥法,皆与其官爵并称,大者则曰某王,次曰某侯,盖犹春秋、战国之遗法也。《汉书》:霍去病谥景桓侯,周绁谥贞侯,靳歙谥肃侯,傅宽谥景侯之类。其时凡赐谥者,本皆列侯,故皆云某侯,而未有称伯、子、男者。六朝时,则又按其官位之大小而分别王、公、侯、伯、子。如王琳谥忠武王,刘秀之谥忠成公,王弘谥文昭公,王俭谥文宪公,沈庆之谥忠武公,王敬弘谥文贞公,徐勉谥简肃公,王茂谥忠烈公,褚渊谥文简公,刘π谥昭公,王广之谥壮公,柳庆远谥忠惠侯,萧颖达谥康侯,曹世宗谥壮侯,吕安国谥肃侯,萧景先谥忠侯,刘善明谥烈伯,萧赤斧谥懿伯,沈君理谥敬子,沈君高谥祁子,陆缮谥安子,沈炯谥恭子,陆杲谥简子,庚杲谥贞子,凡谥皆连爵并称,非如后世但赐某谥也。又《裴子野传》:先是五等君及侍中以上乃有谥,字野以令望特赐谥贞子。陶弘景赐谥贞白先生,刘赐谥贞简先生。《北史》:李谧赐谥贞静处士。此则官位例不及谥,而出于特恩者,乃后世特赐谥之始也。《后汉书》:夏恭卒,诸儒私谥曰宣明君。朱穆父卒,穆与诸儒考依古义,谥曰贞宣先生。及穆卒,蔡邕复与门人共述其体行,谥曰文忠先生。范冉卒,大将军何进移书陈留太守,累行论谥,佥曰宜为贞节先生。陈实卒,海内赴吊者三万馀人,共谥为文范先生。此又后世私谥之始也。然私谥究非礼,故荀爽尝著论正之,见《后汉书》爽本传。又《宋史》:张载卒,门人欲谥为明诚夫子。司马光曰:《礼记》言古者生无爵,死无谥。《檀弓》书礼所由失,谓士之有诔,自县贲父始。曾子曰:贱不诔贵,幼不诔长,惟天子则称天以诔之。诸侯相诔犹为非礼,况弟子而诔其师乎?孔子殁,哀公诔之,不闻弟子复为之谥也。“是温公亦以私谥为非礼,与爽同。

  按《左传》:楚太子商臣弑成王,先谥之曰灵,不瞑;曰成,乃瞑。则古人之谥,有在将死时者(按:《国语》楚共王将葬议谥,子囊谥之曰共,则古法上谥必在将葬,商臣于成王之死而即谥之,乃悖逆之为,非常例也。)。卫灵公出奔,北宫喜及析朱Θ复之,灵公赐喜谥曰贞子,赐Θ谥曰成子。则又有生前定谥者。楚共王临卒,谓诸臣曰:“我死,请为灵若厉。”盖自谦也,则又有生前自谥者。又古谥法多用一字,间有二字者,如考烈、慎静之类也。并有用三字者,如贞惠文子是也。然大概用一字居多。近代谥法率用二字,盖便于其子孙之称也。《唐书》:吕卒,博士独孤及谥曰肃。严郢以故事宰相谥皆二名。及谓:“义在美恶,不在多名,文王、周公、晋重耳谥曰文,冀缺、宁俞、随会谥曰武,二名之谥非古也。汉萧何、张良、霍去病、霍光以一名不尽其善,故有文终、文成、景桓、宣成之谥。唐兴,魏徵以王道佐时,近文;爱君忘身,近贞,二者不可偏废,故曰文贞。萧端直,近贞;性多猜,近褊,故曰贞褊。若迹无异称,则易以一字,故杜如晦、王、陈叔达、温彦博、岑文本皆当时宰相,谥不过一名。而曰故事当二名,殊所未闻。”乃不改。后郑瑜卒,博士徐复谥曰文献。李巽谓:“二谥非古。”复谓:“二谥,周、汉以来有之:威烈、慎静,周也;文终、文成,汉也。”乃诏从复议。此后世二名之谥之所始也。又古人易名之典,必核其人之生平,未尝专著其美而讳其恶。秦、汉以上不具论,《晋书》:陈准死,太常议谥。嵇绍曰:“谥所以垂不朽,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准宜谥曰缪。”何曾卒,议者以其食日万钱,谥曰缪丑。谢石卒,范宏之议以因事有功曰襄,贪以败官曰墨,宜谥墨襄公。《宋书》:何勖谥荒公。《南史》:萧子显卒,请谥,手敕曰:“恃才傲物,宜谥曰骄。”萧卒,谥替侯。沈约卒,谥隐侯。徐陵卒,谥章伪侯。周敷为周迪所欺被害,谥曰脱。《北史》:郑羲卒,尚书奏:“《谥法》博文多见曰文,不勤成名曰灵。”乃谥为文灵。魏于忠谥武丑。穆崇死,请谥,太祖览《谥法》述义不克曰丁,遂谥为丁公。后周薛善谥缪。宇文直谥刺。《唐书》:许敬宗卒,博士以其弃子荒徼,嫁女蛮中,谥曰缪。其孙讼之,始改谥蔡,宋庆礼卒,太常以其好巧自是,谥曰专。他如李程谥缪,房式谥倾,马畅谥纵,韩宏谥隐,韦绶谥通丑,于ν谥厉,高璩谥刺,裴延龄谥缪。元载初谥曰荒,德宗改为成纵。杨炎初谥肃愍,孔驳之,乃改平厉。宋夏竦初谥文正,司马温公驳之,因改谥文庄。陈执中卒,韩维上疏,请谥荣灵。是唐、宋时谥犹兼美恶也。近代有谥者,但于美谥之中稍存轻重,而无复加以恶谥者。盖古时三品以上,例皆赠谥,而其人之贤否不同,故考行易名,不能无褒贬。近代大臣身殁,其应赠谥与否,礼部必先奏请,请而得谥,其人必为朝廷所眷惜之人,其谥自有褒无贬也。(谥之最丑者莫如炀。《左传》、《史记》所载不具论,汉惟东平王云、长沙王旦,元魏初有纥那追谥曰炀帝。陈后主死于隋,赠长城公,谥曰炀。此外则隋炀帝、金海陵炀王,皆名实相称。惟后周齐王宪,身为贤王而冤死,死后亦谥曰炀,此最枉者。)

  ○汉、唐食封之制秦、汉时,列侯无封国者曰关内侯。其有封地,则即食某地之户,而自遣人督其租。至唐犹然。《史记》:吴、楚七国反时,列侯当从征者,其封邑皆在关东,欲贷子钱,而子钱家以胜败未可知,不肯贷。此汉时封邑食租之大概也(《后汉书》注,封邑每户输二百)。《唐书》霍王元轨常遣国令督封租,令请贸易取赢,王曰:“汝当正吾失,反诱吾以利耶?”《王嗣立传》:中宗时恩降食邑者众,封户凡五十四州县,皆据天下上腴,随土所宜,牟取利入,为封户者,急于军兴。嗣立极言其弊,请以丁课尽送大府,封家谐左藏支给,禁止自征,以息重困。宋务光亦言:“滑州七县,而分封者五。国赋少于侯租,入家倍于输国。乞以封户均余州,并附租庸使岁送,停封使,息驿传。”是征租者并乘驿矣。《宋传》:武三思封户在河东,遭大水。奏灾地皆蠲租。有谄三思者,谓谷虽坏而蚕桑故在,请以代租。为所折。《张廷传》:宗楚客、纪处讷、武延秀、韦温等封户在河南北,讽朝廷诏两道蚕产所宜,虽水旱得以蚕折。廷固争得免。可见唐时封户之受困,虽国赋不至此也。宪宗时始定实封,节度使兼宰相者每食实封百户,岁给绢八百匹、绵六百两;不兼宰相者每百户给绢百匹;诸卫大将军每百户给三十五匹。盖至是始改制,封家不得自征,而一概尽给于官矣。○元魏子贵母死之制汉武实将立昭帝为太子,先赐其母钩弋夫人死,盖惩吕后之祸也。元魏则遂以此为定制。道武帝晚而生明元,将立为太子,乃赐其母刘贵人死。道武谓明元曰:“昔汉武帝立其子而杀其母,不令妇人与国政,使外家为乱也。汝当继统,故吾远同汉祖,为长久计。”明元哀泣不自胜。《道武刘皇后传》云:魏故事,后宫产子,将为储贰,其母必先赐死。后以此法薨。刘皇后即刘贵人也。又明元帝杜后亦如此。世祖即位,转奉乳母窦氏为皇太后。文成帝妃李氏初为宫嫔,生献文帝,将立为太子,冯太后依故事,令其条记南是只弟临决,拊胸恸哭而死。孝文帝妃林氏,生太子恂,帝仁恕,不欲袭前事,亦因冯太后意,仍依旧制惨死。惟世宗灵后胡氏孕肃宗时,宫廷中以故事惟祈生诸王公,不愿生太子,独胡氏言:“天子岂可无太子?何可畏一身之死,而令皇家不育宗嗣乎?”同列又劝后为计,后不听,尝誓云:“所怀是男,将为长子,子立身死,所不辞也。”乃生肃宗,后竟不赐死。肃宗立,尊为皇太后,遂临朝称制,恣行秽浊,并鸩肃宗,而魏随以亡,后亦为尔朱荣沉于河而死。子贵母死,本属矫枉过正。汉之马、邓,宋之章献、宣仁,何尝不有功于国家?乃必使人主先绝其天性之亲。则已大悖乎孝治天下之义,何以君临天下?卒之防患虽严,而偶一破例,前此数代之冤祸,即中于此一人以报之,驯至破家亡国。是知灭绝天性以防祸者,未有不转召祸也!○元魏族诛之法最惨夷三族,本秦之酷法,汉文帝始除收帑相坐律。然景帝于晁错,武帝于郭解、主父偃等,犹皆族诛。沿及三国、六朝,此刑不废,而元魏尤最惨。卫王仪之弟觚使于燕,为所杀。太祖平中山,收害觚者傅高霸、程同等,夷五族。崔浩之诛也,清河崔氏无远近皆死,又波及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则母党、妻党及女家俱诛矣。其时浩等百二十人皆族,赖高允谏,故仅施之浩。世祖曰:“非允言,当有二三千人流血矣。”崔颐、崔模与浩叙族,因浩平日常轻其家世,模曰:“桃简(浩小名)止可轻我,岂合轻周儿(颐小名)?”此语流闻已久,二家始得免。崔宽以远来疏族,亦得免。可见当时族诛之令,果系同族,皆不免也。刑罚之滥,至此极矣!迨孝文帝始减令五族者降止同祖,三族者止一门,门诛者止其身。常员与常禽可诬谤朝政,有司奏夷五族,诏罪止一门,稍轻减矣(孝文时崔挺谏曰:“一人有罪,延及合门,则司马牛受桓之罚,柳下惠婴盗跖之诛,不亦哀乎!”故帝减其制)。然一人犯法,累及门族,仕宦时未必共享其福,诛戮时乃共受其祸,揆诸罪人不孥之义,可痛心也!卒之河阴之役,诸元为尔朱氏歼灭几尽。北齐文宣帝又以光武中兴为王莽杀诸刘不尽,乃大杀元氏子孙。本纪谓杀三千馀人,《元韶传》谓死者七百二十馀人,岂非当日族诛之报耶!后世惟谋反者门诛,谋叛者其孥仅流徙,可谓仁至义尽矣。(唐李反,伏诛,诏削一房属籍。宰相问蒋:“一房自大功乎?”曰:“大功,之从父昆弟。其祖神通有功,可昧其勋乎?”曰:“期可乎?”曰:“期者,昆弟。其父若幽死,社稷可尽削其子乎?乃止一身及其子息。是门房亦尚无定制也。)○元魏百官无俸北魏之制,百官皆无禄。高允在世祖时,犹令诸子樵采以自给。至孝文帝始班俸禄,户增调三匹、谷二斛九升,以为官司之禄,以十月为首,每季一请。又《于忠传》:高祖以国用不足,百官之禄四分减一,至忠得政,始复之。是制禄后又有减削也。《北齐文宣纪》:自魏孝庄后,百官绝禄,文宣即位,始复给焉。则于忠复额俸之后,孝庄时又停,直至齐文宣再给也。

  ○华林园有三处六朝时,华林园凡有三处。其在洛阳者,裴松之《魏志注》云:本东汉之芳林园,魏明帝青龙三年于其中起陂池,楫棹越歌。又《魏略》:明帝起土山于芳林园西北陬,使群臣皆负土成山,树松柏竹木于其上,捕山禽杂兽于其中。及齐王芳即位,以芳字犯讳,乃改为华林。后北魏孝文帝迁洛,又葺之。《魏书。崔长文传》:孝文帝迁洛,命长文营购华林园。又《茹皓传》:皓领华林诸作,为山于天渊池西,采北邙佳石,徙竹汝颍,颇有雅致。太和二十年二月,幸华林园,听讼于都亭。八月,又幸华林,亲录囚徒。二十二年八月,讲武于华林。孝明帝熙平元年,诏放华林野兽于山泽。孝昌二年,诏直言敢谏之士尺集华林东门,人别引见,共论得失。尔朱兆破元颢,孝庄帝渡河,先入居华林园。又南安王正为相州刺史,帝饯之于华林都亭,诏并赋诗,不能者听射。北海王详常别住华林园西隅,宣武帝每潜至其处肆饮终日。杨椿告老,孝庄帝宴于华林园,下御座执手流涕。《杨津传》:咸阳王禧反,宣武帝驰入华林园,惟津不同逆。《高肇传》:宣武引见肇于华林,肇惶惧,举动失仪。此洛阳之华林园也。其在邺都者,《晋载记》:石虎使张群发近郡男妇十六万、车十万,运土筑华林苑于邺北,又凿北城引水以灌之,盖仿洛阳之华林园而为之。其后东魏迁邺,仍以为游幸之所。孝静帝天平四年,幸华林园理讼。元象元年,幸华林都堂听讼。又尝宴高澄于华林园。北齐孝昭帝篡位时,令平秦王高归彦引侍卫之士向华林园斩蛾永乐。武成帝宠其子俨,以为中丞大司徒使以卤薄仪卫导之出,帝与胡后在华林东门隔幕观之。北邺中之华林园也。其在建业者,《金陵新志》云在台城内,本吴旧宫苑也。晋南渡后,仿洛阳园名而葺之。宋武帝永初二年四月,听讼于华林园。少帝于华林园为列肆,亲自酤卖。文帝又筑景阳山于华林园。齐东昏于华林设市,所谓至尊屠肉,潘妃沽酒。梁武帝命于华林园总集释典。简文帝游华林,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木,便自有濠濮间想。”此建康之华林园也。三处皆有华林园,阅史者几致淆惑,故分析于此。盖其始本自洛阳有华林园,因而晋南渡后以吴时旧宫苑仿之,于是有建康之华林。石虎都邺,亦仿洛阳规制,于是有邺都之华林。古时宫苑多有仿旧名而为之者。如长安有乐游原,乃汉宣帝建乐游庙于其地,因有此名。后隋文帝既迁长安于故城北二十馀里,而唐时太平公主筑池观于乐游原上,则必非汉时乐游旧地可知,地改而名仍旧也。又金陵亦有乐游苑。《建康实录》:宋文帝元嘉二十一年七月,甘露降乐游苑。顾野王《舆地志》所谓覆舟山在乐游苑内是也。汉武帝凿昆明池于上林,以肄舟师。而金陵之玄武湖亦号昆明池。《太平御览。京都记》:齐武帝习水军于其中,号曰昆明池。沈约《登覆舟山》诗所谓“南瞻储胥馆,北望昆明池”是也。

  ●卷十七○三大迁盘庚迁殷,虑民之不愿,几经诰谕,犹不胜荡析离居之怨。后魏孝文将迁洛,亦虑群下不从,乃以南伐为名,发自平城,羽骑三十馀万。既至洛阳,趣前军先发。群臣苦谏,魏主曰:“今者兴发不小,动而无成,何以示后?苟不南伐,当迁都于此。”群臣不得已,始定迁都之计。盖动大众、兴大役如此之难也!乃董卓迁献帝都长安,会议之日,即趣大驾西行,令部将烧洛阳城外百里,又自将兵烧南北宫及宗庙、府库、民居,一扫而尽。徙洛阳数百万口,步骑驱蹙,更相践踏,积尸盈路,莫有敢不从者。高欢以洛阳西近西魏,南近梁境,乃议迁魏帝于邺。书下三日即行,四十万户狼狈就道,亦莫敢拒。朱温劫唐昭宗迁洛阳,使寇彦卿迫请,即驱长安居人以东,人皆拆屋为筏,浮渭而下,虽号泣满路而都竟迁。劳民动众之事,往往有以无道行之而克济者。

  ○六朝重氏族六朝最重氏族。盖自魏以来,九品中正之法行,选举多用世族,下品无高门,上品无寒士,当其入仕之始,高下已分。《谢弘微传》:晋世名家,身有国封者,起家多拜散骑侍郎。《张缵传》:秘书郎四员为甲族起家之选,他人不得与。徐坚《初学记》亦谓秘书郎与著作郎,江左以来多为贵游起家之选,故当时谚曰:“上车不落为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齐明帝制:寒人不得用四幅伞。《梁武帝纪》:旧制,甲族以二十登朝,后门以通〔过〕立始试吏。魏孝文光极堂大选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之官复有七等。王俭属王琨用东海郡吏,琨曰:“三台五省,皆是郎用人。外方小郡,当乞寒贱,省官何为复夺之?”此其大较也。是以矜门第者高自标置。崔忄尝谓卢元明曰:“天下盛门,惟我与尔。”荀伯子亦谓王融曰:“天下膏梁,惟使君与下官耳。”其视后门寒素不啻如良贱之不可紊越。赵邕宠贵一时,欲与范阳卢氏为婚。卢氏有女,其父早亡,叔许之,而其母阳氏不肯,携女至母家藏避。崔巨伦姐眇一目,其家议欲下嫁,巨伦姑悲戚曰:“吾兄盛德,岂可令此女屈事卑族!”右军将军王道隆权重一时,到蔡兴宗前,不敢就席,良久方去,兴宗亦不呼坐。何敬容与到溉不协,谓人曰:“到溉尚有馀臭,遂学作贵人。”以其祖彦之担粪也。间有不恃门第,肯降心俯就卑秩,如羊欣、王筠之流,已传为盛德之事。(《羊欣传》:不肯为会稽世子元显书扇,元显乃以欣为后军舍人。此职本用寒人,欣不以为意。《王筠传》:王氏过江以来,未有居郎署者,筠初仕为尚书郎,或劝不就,筠曰:“陆平原、王文度皆尝为之,吾得比踪昔人,何多所恨!”)而单门寒士,亦遂自视微陋,不敢与世家相颉颃。如吴逵有至行,郡守王韶之擢补功曹,逵以门寒固辞不就。宗越本南阳次门,以事黜为役门,后立军功,启宋文帝求复次门。其有发迹致通显,得与世族相攀附,已为荣幸之极。王敬则与王俭同拜开府仪同,徐孝嗣谓俭曰:“今日可谓连璧。”俭曰:“不意老子遂与韩非同传!”敬则闻之曰:“我南沙小吏,徼幸遂与王卫军同日拜三公,夫复何恨!”会稽郡最重望计及望孝,蔡兴宗为郡守,举孔仲智子为望计,贾原平子为望孝。仲智本高门,而原平一邦至行,遂与相敌。孙搴寒贱,齐神武赐以韦氏为妻。韦氏乃士人女,时人荣之。郭琼以罪死,其子妇范阳卢道虞女也,没官,神武以赐陈元康。元康地寒,人以为殊赏。可见当时风尚,右豪宗而贱寒,南北皆然,牢不可破。高允请各郡立学,取郡中清望人行修谨者为学生,先尽高门,次及中等。魏孝文帝以贡举猥滥,乃诏州郡慎所举,亦曰门尽州郡之高,才极乡闾之选。杨公则之在湘州也,悉断单门以贿求州职者,所辟皆州郡著姓。梁武至班下诸州以为法。宋弁为本州大中正,世族多所抑降,反为时人所非。张缵、李冲、李彪、乐运、皇甫显宗之徙,欲力矫其弊,终不能挽回万一。(缵为吏部,后门寒素皆见引拔,不为贵门屈意。李冲以魏孝文有高卑出身各有常分之诏,上疏曰:“未审上古以来,置官列位,为欲为膏梁地,为欲赞益时政?”李彪疏曰:“陛下若专以门第,不审鲁之三卿,孰若四科?”显宗曰:“陛下不应以贵承贵,以贱承贱。”乐运曰:“选举当不限资荫,惟在得人。苟得其人,自可起厮养而为卿相。”)甚至习俗所趋,积重难返,虽帝王欲变易之而不能者。宋文帝宠中书舍人弘兴宗,谓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乃当判尔。若往诣球,可称言旨就席。”及至,弘将坐,球举扇曰:“卿不得尔。”弘还奏,帝曰:“我便无如此何。”他日帝以语球,欲令与之相知。球辞曰:“士庶区别,国之常也,臣不敢奉诏。”纪僧真自寒官历至尉军府参军主薄,宋孝武帝尝目送之,曰:“人生何必计门户?纪僧真堂堂,贵人所不及也!”其宠之如此。及僧真启帝曰:“臣小人,出自本州武吏,他无所须,惟就陛下乞作士大夫。”帝曰:“此事由江学攵、谢瀹,我不得措意,可自诣之。”僧真承旨诣学攵,登榻坐定,学攵命左右:“移吾床让客!”僧真丧气而退,造帝曰:“士大夫固非天子所命。”路太后兄庆之孙琼之诣王僧达,僧达了不与语。去,遂焚琼之所坐床。太后泣诉帝,帝曰:“琼之年少无事,诣王僧达见辱,乃其宜耳。”中书舍人狄当、周赳并官枢要,欲诣同省张敷,恐其见轻,当曰:“吾等并已员外郎,何忧不坐?”及二客就席,敷呼左右曰:“移吾床远客!”赳等失色而去。建元中,欲以江谧掌选,诏曰:“江谧寒人,不得等竞华侪,然甚有才干,可迁掌吏部。”用一寒人,至特发明诏,似有不得已者。侯景之请婚于王、谢也,梁武帝曰:“王、谢门高,可于朱、张以下求之。”益州刺史邓元起功勋甚著,而名地卑琐,愿名挂士流,乞上籍出身州从事。始兴王忄詹命庾荜用之,荜不可,忄詹不能折,乃止。后荜子乔为荆州别驾,州人范兴话以寒贱仕叨九流,选为州主簿。梁元帝勒乔听兴话到职,乔曰:“乔忝为端右,不能与小人范兴话为雁行。”元帝乃停兴话。北齐娄太后为博陵王纳崔忄妹为妃,敕其使曰:“好作法,勿使崔家笑人!”历观诸史,可见当时衣冠世族积习相仍,其视高资无仕,本属分所应得,非关国家之简付。毋怪乎易代之际,莫不传舍其朝,而我之门户如故也,甚且以革易为迁阶之地,记传所载,遂无一完节者。而一二捐躯殉国之士,转出于寒人。世风至此,国谁与立?可为浩叹者也!《唐书。高士廉传》:太宗以山东人士好尚阀阅,诏士廉与韦挺、岑文本、令狐德刊正姓氏,普责天下谱牒,参考史传,先宗室,后外戚,抑新门,褒旧望,右膏梁,左寒,第为九等,而崔氏犹为第一,太宗列居第三。诏曰:“曩时南北分析,故以崔、卢、王,谢为重。今天下一家,当朝擢用古称立德、立功、立言,次即有爵。遂合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为《氏族志》,颁行天下。”然则此风唐初犹未艾,太宗固尝欲力矫其弊。然观士廉及李义府传谓,自魏太和中定望族七姓,子孙迭为婚姻,唐初作《氏族志》,一切降之,后房玄龄、魏徵、李等仍与为婚,故望不减,义府为子求婚不得,乃奏禁焉。其后转益自贵,称禁婚家,凡男女,潜相聘娶,天子不能禁云。《杜羔传》:文宗欲以公主降士族,曰:“民间婚姻,不计官品而尚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反不若崔、卢耶?”可见唐中叶以后,民间犹仍此风。《五代史。崔居俭传》:崔氏自后魏、隋、唐为甲族,吉凶之事,各著家礼,到其子孙,犹以门望自高。又唐庄宗以卢程不能草文书,乃用冯道为不掌书记。程故名族也,乃大恨曰:“用人不以门阀,而先田舍儿耶!”则五代则犹有此风矣。《袁朗传》:袁自汉司徒滂至朗凡十二世,为司徒、司空者四世,淑、ダ、察皆死难。朗自以人地虽琅牙王氏多公卿,特以累朝佐命有功,鄙不为伍。朗孙谊亦曰:“门户者,历世名节,为天下所高,老夫是也。山东人尚婚媾,重利禄,何足重哉!”此则以节行为门户,较胜于势位相高者矣。

  ○谱学《南史》:王僧孺被命撰谱,而不知谱所自起,以问刘杳。杳曰:“桓谭《新论》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以此而推,当起于周代也。”按周小史定系世,辨昭穆,是谱学之起于周元疑。唐柳芳之论曰:“按周小史定系世,辨昭穆,是谱学之起于周元疑。唐柳芳之论曰:三代多世官,其后或氏于国,则齐、鲁、秦、吴;氏于谥,则文、武、宣、成;氏于官,则司徒、司马;氏于爵,则王孙、公孙;氏于字,则孟孙、叔孙;氏于居,则东门、北郭;氏于志,则三乌、五鹿;氏于事,则巫、乙、匠、陶。汉高祖起布衣,故不重氏族,然汉邓氏已有官谱,应劭有《氏族》一篇,王符《潜夫论》亦有《姓氏》一篇。至魏九品中正法行,于是权归右姓,州大中正、主簿、郡中正、功曹皆取著姓士族为之。有司选举,必稽谱牒,故官有世胄,谱有世官,于是贾氏、王氏谱学出焉。晋太元中,贾弼撰《姓氏簿状》,朝廷给以令史缮写,藏秘阁及左右户曹,凡七百十二篇。宋王宏、刘湛好其书。何承天亦有《姓苑》二篇,湛又撰《百家谱》以助铨序。齐永明中,王俭又广之。而弼所撰传子匪之,匪之传子希名镜,撰《姓氏要状》十五篇。希镜传子执,执传其孙冠,故贾氏谱学最擅甸。梁沈约谓:晋咸和以后,所书谱牒,并皆详实,在下省户曹前厢,谓之晋籍(此即贾弼所撰者)。宋元嘉中,始以七条征发,于是伪状巧籍滋多。齐设郎令史以掌之,益行奸货,昨日卑细,今日便成士流。宋、齐二代士庶不分,实由于此。梁武因沈约言,诏王僧孺改定百家谱,因贾弼旧本考撰成书,凡《十八州谱》七百一十卷,《百家谱集抄》十五卷,《南北谱集》十卷,故又有王氏谱学。此南朝谱学之源流也。北朝虽专门者少,然魏太和中,诏诸郡中正各立本土姓族次第,为举选名方司格。又魏收撰《魏书》成,杨谓收曰:”此可为不刊之书,但恨论及诸家亲姻,至为繁碎。收曰:“自中原丧乱,人士谱牒遗逸略尽,是以具书其技派。”则亦以此事为郑重也。唐兴,言谱学者以路敬淳为宗,柳冲、韦述次之,李守素亦明其学。后有李公淹、萧颖士、殷寅、孔至,为世所称。按《唐书。路敬淳传》:敬淳明姓系谱,自魏、晋以来,皆有条序,著《姓略》、《衣冠系录》等百余篇。《柳冲传》:太宗已命诸儒撰《氏族志》,其后门胄兴替不常,冲请改修,乃诏魏元忠、张锡、萧至忠、岑羲、崔、徐坚、刘宪、吴兢与冲共订。先天中,又诏冲等撰《姓系录》。开元初,又诏冲与薛南金再加刊定。《韦述传》:述好谱学,在秘书私写柳冲《姓系录》,归而谛玩,故于百氏源流为详,更撰《开元谱》二十卷。《李守素传》:守素淹通姓氏,虞世南尝与论江左人物,世南犹能记忆,至北地诸侯次第,守素皆有援据。世南但笑而不答,曰:“肉谱可畏!”遂号“肉谱”。《孔至传》:至与冲、述等撰《百家类例》,以张说等为近世新族,去之。说之子方有宠,闻之甚怒。至惧,欲增损。述曰:“丈夫奋笔成一家书,奈何为人动摇”!(亦见《封氏闻见记》)此李唐重谱学之大概也。其时有以私意为高下者,人辄非之。许敬宗以贞观所定《氏族志》之不载武后本望,李义府亦耻其先世不见叙,更奏删正,以仕唐官五品以上皆升士流,于是兵卒以军功进者亦得入,缙绅嗤之,以为勋格。又可见谱学之严,虽有当朝势力,不得遽为升降也。按郑樵《通志》谱系凡六种一百七十部,至马端临《文献通考》,所存者不过数家矣。盖五代以后,不崇门阀,故此学遂不复讲,又可以见各朝风尚不同矣。

  按:六朝时贾氏、王氏谱学已不可考,其见于《唐书》者,曰:过江则为侨姓,王、谢、袁、萧为大。东南则为吴姓,朱、张、顾、陆为大。山东则为郡姓,王、崔、卢、李、郑为大。关中亦号郡姓,韦、裴、柳、薛、杨、杜首之。代北则为虏姓,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首之。其郡姓中,三世有三公者曰膏梁,有令仆者曰华腴,尚书、领军而上者为甲姓,九卿、方伯者为乙姓,散骑常侍、太中大夫为丙姓,吏部正员郎为丙姓,凡得入者谓之四姓。北齐因之,举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在选。江左凡郡上姓为右姓,太和以郡四姓为右姓,齐浮屠昙刚《类例》凡甲门为右姓,周建德氏族以四海通望为右姓,隋以上品茂姓为右姓,唐贞观《氏族志》凡第一等为右姓,路氏著《姓略》以盛门为右姓,柳冲《姓族系录》凡四海望族为右姓。

  ○六朝忠臣无殉节者魏、晋以来,易代之际,能不忘旧君者,称司马孚、徐广。故王琳故吏朱乞葬琳,首书曰:“典午将灭,徐广为晋家遗家;当涂已谢,马孚称魏室忠臣。”按《晋书。司马孚传》:晋武受禅,陈留王出就金墉城,孚拜辞流涕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宋书。徐广传》:广在晋为大司农,宋武受禅,恭帝逊位,广哀感流涕。谢晦曰:“徐公将无小过?”广曰:“君是兴朝佐命,身是晋室遗老,悲欢之致,固是不同。”是二人者可谓知君臣大义矣。然孚入晋仍受封安平王,邑四万户,进拜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广入宋,亦徐中散大夫。抑何其恋旧君,而仍拜新朝封爵也?盖自汉、魏易姓以来,胜国之臣即为兴朝佐命,久已习为固然。其视国家禅代,一若无与于己,且转藉为迁官受赏之资。故偶有一二耆旧,不忍遽背故君者,即已啧啧人口,不必其以身殉也。又如谢フ,当齐受禅时,フ为侍中,当解玺,フ佯不知。传诏催令解玺,フ曰:“齐自应有侍中。”遂不赴。然齐受禅后,フ仍以家乞郡,为义兴太守。王琨之于宋顺帝逊位也,攀车恸泣曰:“人以寿为欢,老臣以寿为戚。既不能先驱蝼蚁,频见此事!”呜咽不自胜。然齐高帝即位后,琨仍加侍中,高帝崩,琨又不侍车而步行入宫。然袁昂当梁武起兵时,独拒守。闻东昏死,举哀恸哭。马仙卑初亦与梁武相抗,谓其下曰:“我受人寄任,义不容降,君等各自有亲,我为忠臣,君为孝子。”乃悉遣其下,独与壮士数十人拒守。后俱执送建康,昂仍仕梁为侍中,仙卑亦为梁将,且曰:“小人如失主犬,后主饲之,便复为用。”《北史》:裴让之当魏静帝逊位,执手流涕,入齐,仍为清河太守。北齐傅伏守东雍州,周武既破并州,令其子世宽来招。伏不受,曰:“此不忠不孝,愿即斩之。”及闻后主被获,乃降,入周仍为岷州刺史。窦炽当隋文帝将受禅,自以世受周恩,不肯署笺劝进,然入隋仍拜太傅,加殊礼。柳机当隋文作相时,周代旧臣皆劝禅让,机独义形于色,无所陈请,然入隋仍拜卫州刺史,封建安郡公。颜之仪当周宣帝崩,郑泽矫诏以隋文帝辅政,之仪不肯署诏。文帝索符玺,之仪又拒之。然文帝登极,仍拜集州刺史。文帝将受禅,谓荣建绪曰:“且共取富贵。”建绪曰:“明公此旨,非仆所闻。”遂赴官去。及开皇中来朝,文帝曰:“卿亦梅否?”建绪曰:“臣位非徐广,情类杨彪。”上笑曰:“朕虽不解书语,亦知卿此言不逊也。”建绪仍历始、洪二州刺史。陈许善心聘隋,会隋灭陈,礼成而不得返,善心衰服哭于阶下,藉草东向三日,敕书唁焉。明日有诏拜散骑常侍,善心哭尽哀,入房改服而出,垂涕拜受诏,入朝伏地,泣不能起。文帝曰:“我平陈惟获此人,既能怀旧君,即是我纯臣也。”之数人者,史策已载其行义,以为人之所难,曾莫有议其先守义而后失节者,即当时人主亦以为甚难希有,而未尝以必死为完人。如梁武于仙卑之被执,使待袁昂至俱入,曰:“使天下见二烈士。”周武于傅伏亦亲执其手曰:“朕平齐惟见此一人。”后俱宠之以官,任特至,初不以其再仕新朝而薄其为人。则知习俗相沿,已非一朝一夕之故。延及李唐,犹不以为怪。颜常山、张睢阳、段太尉辈,一代不过数人也。直至有宋,士大夫始以节义为重,实由儒学昌明,人皆相维于礼义而不忍背,则《诗》《书》之有功于世教,匪浅鲜矣!

  《后汉书》:杨彪在汉朝致仕十馀年,曹丕受禅,欲以为太尉,固辞,乃授光禄大夫,赐几杖。因朝会,令彪著布单衣鹿皮冠而后入,待以宾客之礼。按彪虽辞太尉,仍授光禄大夫,亦未免有玷。

  ○隋制从驾官带妻子隋时从驾公卿许以妻子自随。《北史。周法尚传》:炀帝好巡行,法赏请为方阵,四面外拒,六宫及百官家口并处其内。《赵才传》:帝每巡幸,才恒为斥堠在途,遇公卿妻子有违禁者,辄丑言大骂(以上二事亦见《隋书》)。又帝在太原,将还京,宇文述曰:“从官妻子俱在东都,便道向洛阳,自潼关入可也。”杨玄感反,先攻东都,谓李密曰:“从驾百官妻子俱在东都,攻之不能无动。”许善心从驾江都,宇文化及之乱,为所杀,其母年九十二,临丧不哭,曰:“能死国难,我有儿矣!”因卧不食,十余日亦卒。此皆从驾带家属之证也。又帝征高丽,命宇文述为将军,听以家累自随,谓项羽“虞兮”即故事也。则行军亦许带妻子矣。按《魏书》:孝文帝欲造船至邺,高道悦曰:“从驾群僚,听将妻累,舟楫之间,更无阻隔,士女杂乱,内外不分。”《北齐书》:裴泽与妻魏氏恩好甚笃,每从驾,其妻亦至,时人以为健妇夫半。是魏、齐以来,从驾官原听带家累,并不自隋始。至如李克用破黄巢还,上源驿之难,以刘夫人计谋得保军还。又唐庄宗先得符道昭妻侯氏,专宠军中,谓之夹寨夫人,出兵四方,常以相从。后得刘氏,又爱之,下魏博,战河北,十馀年未尝高主离左右。是克用父子行军皆带妻子也。又庄宗在杨刘,将趋郓,下令军中,尽归其家属于魏。则军士亦得带妻子在军矣。

  ○唐初武功之盛《唐书。土蕃传赞》谓:唐初四裔有弗率者,皆移兵讨之,蹶其牙、犁其庭而后已。《渤海传赞》又谓:薄海内外,尊天子为天可汗。蕃夷君长,待唐玺乃能国,一不宾辄遭夷缚。可想见当日武功之盛、幅员之大也。今按太宗时,李靖击突厥,擒颉利可汗;而突利可汗先已来降,封北平郡王;车鼻可汗不入朝,右骁卫高侃讨斩之。侯君集击高昌,俘其王智盛,以其地为廷州。都支十姓可汗叛,裴行俭以计执之。又降突厥伏念可汗,尽平突厥余党,破突厥泥熟匐,得其首以归,盖嘉运又虏吐火仙骨啜可汗。李击灭薛延陀,降其可汗咄摩支,入朝授官,于是铁勒十一部皆归命。郭孝恪伐焉耆,虏其王。龙突骑施讨铁勒九姓,单骑入喻,铁勒遂缚伪叶护以降。后焉耆复立那支,阿史那社尔又击斩之。社尔又与契何力讨龟兹,擒其王诃梨布失毕。其将那利叛,又擒之,凡破五大城,谕降小城七百余。又讨西突厥,擒其酋处蜜时健俟斤以归。杨宏礼破处蜜,杀焉耆王,降及支,获龟兹、于阗王以归。薛仁贵讨契丹,擒其王阿卜固,又平九姓蕃。其尤奇者,浮屠玄奘自天竺归,太宗遣王元策至其国,其国发兵来拒。元策从者才数十人,皆殁于战。元策只身奔吐蕃,檄召邻国兵,破之,擒其酋阿罗那顺,降城邑五百八十所。此虽班超、傅介子亦不逮也!自破龟兹,始徙安西都护于其地,统于阗、碎叶、疏勒,号四镇。自擒车鼻可汗后,突厥尽为封疆臣,始置单于都护府,领狼山、云中、桑干三都督,苏农等二十四州。又置瀚海都护府,领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萼、贺兰等八州。又置松漠都督府,统达稽、纥便等部。党项拓跋赤辞不朝,刘师立谕降之,又以松州为都督府。于是自河首积石以东皆为中国地。自铁勒十一部皆归,乃以回纥部为瀚海,多览葛部为燕然,仆骨部为金微,拔野古部所幽陵,同罗部为龟林,思结部为卢山,皆号都督府,即故单于台置燕然都护府以统之。其后改燕然为瀚海都护府,领回纥,徙故瀚海都护于古云中城,号云中都护府。碛以北隶瀚海,碛以南隶云中。高宗、武后之世,余威犹振,苏定方大破贺鲁于伊丽水上,降其五弩失毕,遣将萧嗣业至石国,擒贺鲁唐,地遂极西海。而思结阙俟斤都曼拥所部及邻部葱岭等国为乱,定方又击擒之,葱岭以西皆定。又平百济,俘其王义慈及太子隆、次子泰等。李破高丽,执其王藏、其男建等,凡五部百七十六城,分其地为都督府者九,州四十二,县百,复置安东都护府,于是唐地又极东海矣(后仍遣藏与隆各还本国安辑余从)。武后时,犹命王孝杰击破土蕃,复取四镇,仍置安西都护府于龟兹。而契丹孙万荣入寇,又地中斩之,传首东都。开元、天宝之世,高仙芝逾葱岭讨小勃律,降其王苏失利之,遂平其国,而大食等七十二国皆来附。又讨石国,虏其王以归。夫蒙灵讨突骑施,斩其王。莫贺达干回纥击突厥白眉可汗,传首京师,突厥毗伽可敦来降。程千里追阿布思,谕葛逻禄叶护执以献。《通鉴》谓是时声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羁縻之州八百,信乎幅员之盛,虽西汉不及也!及乎安史乱后,虽河北亦莽为盗区,终唐之世,不能复矣!

  ○唐初多用蕃将史大奈,本西突厥特勒。冯盎,本高州土酋。阿史那社尔,本突厥处罗可汗之子。阿史那忠,本苏尼失之子。契何力,本铁勒莫贺可汗之孙。黑齿常之,本百济西部人。泉男生,本高丽盖苏文之子。李多诈,亦酋长之后。论弓仁,本土蕃族。尉迟胜,本于阗国王。尚可孤,本鲜卑别种。他如李光弼、浑、裴玢等,亦皆外蕃久居中国者。

  ○唐制内外官轻重先后不同有唐一代,内外官轻重先后不同,有迥相悬绝者。太宗时,马周疏云:朝廷独重内官而轻刺史、县令,刺史多是武夫,或京官不称职者。边远之任,用人更轻。是贞观时已有重内轻外之弊。武后时李峤、唐休秦言:朝廷重内官,轻外职,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诉,所遣外任者,多是贬累之人。今请选贤者分典大州。王嗣立亦言:县令、刺史不加拣择,京官坐负及声称下者乃典州,吏部年老不善刀笔者乃拟县。卢怀慎亦言:比见官犯赃者任以江淮岭碛,粗示惩贬,其人内怀自弃,殉货掊克,益无悛心。以罪吏牧遐方,是谓惠奸而遗远。远州陬邑,何负圣化,而独受其恶政乎?明皇时,张九龄奏言:今刺史,京辅雄望之郡,犹少加选择,江淮、陇蜀、三河大府之外,由京官出者,或身有累,或政无状,用牧守为斥逐之地。或其先附会高位,及势衰,谓之不称京职,出以为州。武夫、流外,积资而得,不计其才。刺史尚尔,何论县令!古者刺史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士入而不出,京师衣冠所聚,声名所出,从容附会,不勤而成,是大利在内而不在外也,智能之士安肯出为刺史县令哉?是时源乾曜以大臣子多任京职,俊率任外官,非平施之道,请以己子三人任京职者出二子于外,以示近始。诏褒之。《倪若水传》亦云:时天下承平,朝廷尊荣,人皆重内任。虽自冗官擢方面,皆自谓下迁。班景倩自扬州采访使入为大理少卿,若水饯之于郊,顾左右曰:“班公是行若登仙,吾恨不得为驺仆。”可见唐初以至开元、天宝内重外轻之风也。及肃、代以后,京师凋敝,俸料寡薄,则有大反是者。《通鉴》:元载当国,以仕进者多乐京师,恶其逼己,乃制俸厚外官而薄京官。京官不能自给,常从外官乞贷。杨绾、常兖虽奏加京官俸岁约十五六万缗,然风会所积,利常在外,京官之贫如故。《唐书。嗣曹王皋传》云:皋为秘书少监,上元中京师饥,斗米值数千。皋乞外官,不允,乃故抵微法,贬温州长史。《李泌传》亦云:是时州刺史月俸千缗,方镇所取无艺,而京官禄薄,自方镇入为八座,至谓罢权。薛邕由左丞贬歙州刺史,家人恨降谪之晚。崔裕甫任吏部员外郎,至求为洪州别驾。其节度使府宾佐有所忏者,荐为郎官。当迁台阁者,皆以不赴取罪去。李泌以为外太重,内太轻,请随官闲剧普增其俸,为窦参沮而止。此距开元、天宝时不及三四十年,而外重内轻相反一至于此,亦可以观世变也!

  ○唐制升殿用宫女侍《文昌杂录》云:唐制,天子坐朝,宫人引至殿上。故杜甫诗有“户外昭容紫袖垂,双瞻御坐引朝仪”之句。盖自武后临朝,女官随侍,后遂相沿为定制耳。《宋史》吕大防疏称:唐入阁图有昭容位,可见当日著为朝仪,至形之图画也。按《唐书》天二年十二月诏曰:宫妃女职,本备内任,今后每遇延英坐日,只令小黄门祗候引从,宫人不得出内,由此遂罢。则唐末始革除。

  ○唐制吏部分东选南选唐制,吏部分为三铨:尚书一人曰尚书铨,侍郎二人曰中铨、东铨(见《五代史。姚ダ传》)。东铨亦曰东选。贞观元年以京师谷贵,始分人于雒州置选。至高宗开耀元年,以关外道途遥远,河雒天下之中,始诏东西二曹两都分简,即所谓东选也。《旧唐书。魏知古传》:帝令知古往东都知吏部尚书主选事,甚称职,手诏嘉之。又卢怀慎与知古分领东都选,苏晋与齐浣更典二都选。代宗广德二年,命杨绾知东京选,贾至知东都举,皆见《新唐书》。东选外又有南选,其铨选之地有数处。《旧唐书》高宗上元三年置南选,使简补交广黔等州官。《百官志》:岭南黔中三年一置选补使,号为南选。如《啖助传》:仲子陵典黔中选补,乘传过家。此置选于黔中者也。张九龄为桂州都督兼岭西按察选补使,柳泽为侍御史监岭南选,徐浩以都官郎中为岭南选补使,韦为桂管观察使,管内邑长三百余员,由吏部补者十之一,他皆使量才补之。此置选于岭南者也。至德元载,命崔涣宣慰江南兼知选举。《旧唐书》:兴元二年,刘滋以吏部侍郎往洪州知选举,时兵荒后,选人不能赴调,乃命滋江南典选,以便江岭之人。又李岘罢政为吏部尚书,知江淮选举,置铨洪州。此置选于江西者也。

  ○唐时簿尉受杖《Т斋闲览》引杜甫《赠高适》诗:“脱身簿尉中,始与捶楚辞。”韩退之《赠张功曹》诗:“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杜牧《寄侄阿宜》诗:“参军与簿尉,尘土惊皇皇。一语不中治,鞭捶身满疮。”以为唐之簿、尉有过,即受笞杖,犹今之胥吏也。不知唐制更不止此。《新唐书。刘晏传》:晏为转运使,代宗尝令考所部官,五品以上辄系劾,六品以下杖然后奏,则不特薄尉矣。又张镐杖杀刺史闾邱晓,严武杖杀梓州刺史章彝,则节度使并可杖杀刺史矣。杨炎为河西节度使掌书记,以县令李太简尝醉辱之,炎令左右反接,榜二百几死,则节度书记并可杖县令矣。《旧唐书》本纪:元和元年,观察使韩皋杖安吉令孙致死,罚一月俸料。《新唐书》:穆宁为转运使,杖死沔州别驾,坐贬平集尉。是虽有降罚处分,然以杖之至死故稍示罚,而长官得杖僚属之制自在也。《裴耀卿传》:刺史杨犯赃,诏杖六十,流古州。耀卿言:“刺史、县令异诸吏,今使裸躬受笞,事太逼辱。”又御史蒋挺坐法,诏决杖朝堂。张廷奏曰“士可杀,不可辱。廷臣有罪当杀之,其馀或夺俸,或收赎可也。”广州都督裴先抵罪,张嘉贞请杖之,张说曰:“刑不上大夫,若罪应死即斩,不宜廷辱,以卒伍待。”是其时朝臣皆以为言,然卒不闻停此制也。而Т斋但据杜、韩诗谓唐时簿尉受杖,此犹未详考耳。按百官受杖,本起于汉光武。《后汉书。申屠刚传》:光武时,尚书近臣乃至捶扑牵曳于前,刚每极谏。《宋均传》:均每删疑事,上以为有奸,收郎缚格将杖之。《钟离意传》:明帝怒郎药崧,以杖撞之,崧走伏床下,曰:“天子穆穆,诸侯皇皇。未闻人君,自起撞郎。”又司农上事,误以十为百,帝召郎将笞之。意自引罪,即解衣就格,帝乃免之。《左雄传》:大司农刘据被谴,召诣尚书,传呼促步,又加捶扑。雄上言:“九卿大臣,行有玉之节,孝明帝始有扑罚,皆非古典。”顺帝从而改之,于是九卿无遭扑者。是杖罚官僚实始于光武,明帝至有加之九卿者,顺帝始停之。而《魏书。何夔传》:魏武性严急,掾属公事,往往如杖,惟夔常畜毒药,以死自誓,故终不见辱。则官僚受杖,魏武又尝行之。《后魏书》:陈建在州贪暴,文成帝遣使罚杖二十。皮怀喜在州以饮酒废事,孝文帝遣使决以杖罚。《高允传》:魏初法严,朝士多见杖罚。允历事五帝,五十馀年,初无谴咎。《北齐书》:唐邕以从事中郎封长业征官钱违限,杖二十。《隋书》:燕荣为幽州总管,性严酷。元宏嗣除幽州长史,惧为所辱。文帝知之,敕荣曰:“宏嗣杖十以上,皆须闻奏。”荣乃因事笞之,每笞不满十,而一日之中,或至三四。又赵仲卿镇平凉,鞭笞长吏,辄至二百。《卢思道传》:思道请朝臣犯笞罪,得以赎论。文帝从之。是思道未请以前,朝臣笞罪犹的决也。此又北朝及隋时杖罚之制。惟南朝稍异。按《齐书。陆澄传》:郎官旧坐杖,皆有名无实,明帝用法严,尚书郎有杖罚者,因萧琛言依旧不行。是南朝杖罚之制稍轻于北朝也。唐制盖沿北朝及隋故耳。宋时此风渐少,然《宋史》:明稿知并州,时边任多纨子弟,镐择其尤不职者杖之。是亦未尝无的杖之制。《理宗本纪》:淳二年,诏今后州县官有罪,诸帅毋辄加杖责。禁杖官吏,至烦明诏,是其时帅府本可杖官吏也。金、元二朝,此风尤盛。文惟简记金国上自宰执,下至制司簿尉,有罪者皆杖责。州县官有罪,则差天使至彼杖之,名曰监断。《金史》:海陵杖张浩、萧玉曰:“大臣决责,痛如朕躬,事不得己,汝等悉之。”世宗元妃李氏葬时,都水监高杲治道不如式,乌古论元忠杖之四十。上谓元忠曰:“六品官有罪当奏,乃擅决耶?”然亦未闻罪元忠也。《张行信传》:时监察御史杖罚多的决,因行信力争,乃论赎。洪皓《松漠纪闻》云:余至河阴,县令以病解,独薄出迎,不肯坐。乃因军饷失期,县令被挞柳条一百,簿亦受此罚,故疮不可坐。又《金史。蔡传》:为户部员外郎,以高元鼎事牵累,笞四十。官赎外仍的决,则郎署卿监亦不免矣。《宣宗纪》:诏州县官虽积阶至三品,坐乏军储,听行部者决谴。《归潜志》:赵秉文为术虎高琪所恶,奏摄南京转运司,果误粮草,当杖。宣宗曰:“学士岂当耶?”琪奏非此不足示惩,遂杖四十,秉文大恨。则又因军兴催饷严急也。哀宗时,高琪又立法,职官有犯皆的决。许古谏,不从。则非误军饷者亦杖矣。元初比金制尤甚。《元史。世祖本纪》:诏军士所过,毋得挞辱官吏。是军士亦尝殴官也。《桑哥传》:尝以检刷文簿笞御史四人,自后御史赴省部,掾令史皆与之抗礼。《赵孟ぽ传》:桑哥专政,六曹后至者被笞。孟ぽ后至,断事官亦引受笞。叶李解之,乃免。是御史、学士亦例受杖也。孟ぽ又尝奉命至江南,责行省壅滞钞法,诏凡左右司及诸路官,许竟加笞责。是外台官亦例受杖也。至元二十年,桑哥败,世祖以其挞御史,虽命省台论其罪,然大德七年,成宗又禁诸王附马毋辄杖州县官。可见官吏受杖之例仍未停止。《阎复传》:复奏云:“古者刑行不上大夫,今郡守之贵,以征租受杖,非所以励廉隅也。”则元时官吏杖罚之制,更烈于前代矣。前明又有廷杖之制。洪武中,杖死永嘉侯朱亮祖,以其父子鞭死工部尚书夏祥也。则太祖已开其端,其后寝不复用。正统中奄竖擅权、窃以示威,于是殿陛行杖,遂为故事,并有荷校及罚跪之法。黄尊素疏云:“正统、正德中,廷杖及王振、刘瑾为之,嘉靖、万历时,廷杖乃张璁、严嵩、张居正为之。”今按《明史》,亦有不尽出于权奸者。正统中,尚书刘中敷,侍郎吴玺、陈常,祭酒李时勉,司业赵琬,或荷校,或受杖,因皆王振所为。成化中,以科道不劾马文升,杖给事中御史李俊等二十九人各二十,又杖刑部郎林俊,固皆汪直所为。正德中,十三道御史薄彦徽、陆昆等劾刘瑾,各杖三十,杨源再,杖六十;蒋钦继上疏,每疏杖六十,凡三疏,遂杖死,此固瑾所为。嘉靖中,周怡、沈炼、杨继盛以劾严嵩被杖;徐应丰、叶经为嵩所构,被杖死;厉汝进、查宗彝、徐养正、刘起宗、刘禄以劾严世蕃被杖;嵩复以河套事激帝怒,杖给事中御史于庭,此固嵩所为。万历中,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邹元标皆以论张居正夺情事被杖,此固居正所为。外此如景泰中廖庄、章纶、钟同之被杖,则以请复沂王为太子也。成化中章懋、黄仲昭、庄昶之被杖,则以谏元夕张灯也。崔升、王纯之被杖,则以请用王恕及谏罢王恕也。吴文度又破杖,则以论妖僧纪晓也。张泰之被杖,则以谏万贵妃干政也。姜昂之被杖,则以劾李孜省也。董之被杖,则以请罢商辂也。正德中以谏南巡杖舒芬等一百七人,杖黄巩等二十九人,死者凡十一人。其时瑾已死,则江彬等为之也。嘉靖中以争大礼杖丰熙等百三十四人,死者十六人。其时张璁未当国,则固帝自为之也。张选之被杖,则以谏遣郭勋代享太庙,其时嵩亦尚未柄用,则亦帝自为之也。他如杨爵、杨最之杖死,则以谏服丹药也。周天佐、浦钅宏之被杖,则以救杨爵也。刘魁之被杖,则以谏造雷殿也。乌从谦之杖死,则谏斋醮也。杨久绳、纯巽言之被杖,则以胡膏诬其薄修元品物也。何光裕、龚恺之被杖,则以劾史道、仇鸾也。甚至公卿大臣亦多不免,如总督郭宗皋、翟鹏,巡抚陈耀、朱方,皆以边事被杖。刑部侍郎彭黯、左都御史屠侨、大理卿沈良才,以议丁汝夔狱缓被杖。耀、方毙杖下,黯、侨、良才等杖毕仍趣令治事。林俊言:成化时杖一二臣,率容厚棉重毡叠裹,逆瑾擅权,始令去衣,嘉靖时尤多杖毙。自古百僚之受辱,无有过前明者。其始权奸窃柄,创此刑以胁制朝士,其后习为故事,人主逞其一时之怒,用之于殿廷而以为固然。朝廷既失刑,而殊杖者转因以得名,凡拜杖出国门者,海内士大夫咸希风景慕,不以为辱而以为荣,于是国法不足敌公论矣。至大吏之杖僚属,虽非令甲。然亦间有行之者。正统中,王来为山西左参政,以公事杖死县令不职者十,逮下狱。景泰中,赵荣出勘河道,尝挞辱官吏,三司上章劾之。成化中,李裕为副都史,欲振台纲,御史有过,或遭挞。雍泰为山西按察使,以太原知府尹珍不避道,召而跪之,珍不服,竟笞珍。后泰抚宣府,又以大杖决参将李稽。嘉靖中,胡缵宗以事笞阳武知县王联。萧鸣凤为广东提学,以愤挞肇庆知府郑章。虽皆以违制被劾,然亦见国法纵弛,外僚恃势,竟敢有行之者。今武弁犹有杖罚之例,而文职则否,所全士大夫廉耻多矣。○唐时国史听随任修撰宋子京修《唐书》,司马温公修《通鉴》,皆修前代书,随任修撰,固无碍也。唐时则国史亦有听人随任修辑者。《旧唐书》:吴兢出为荆州司马,时国史未成,诏许以史稿自随。萧嵩领国史,奏遣使者就兢取其书,得六十余篇。张说为天兵大使,敕许以国史稿即军中论撰。及说致仕,又诏在家修史。令狐亘撰《代宗实录》未就,会贬外,诏听在外成书。元和中,其子上之。沈传师修《宪宗实录》未成,出为湖南观察使,监修杜元颖援张说、令狐亘之例,请以史稿残课付传师即官下成之,诏可。然国史听人携带,究非慎重之道。故张说修史于家,李元言:“史馆在禁中,所以秘严之也。请勒说以书就馆,参会撰录。”吴兢修《唐春秋》未就,乞官给笔札,太臣奏国史不宜在外,乃诏兢赴馆撰录。而刘子玄修国史,会天子在洛,将西还,子玄自乞留东都。或言不宜,乃驿召至京。

  ○唐时王爵之滥古来王爵之滥,未有如唐中叶以后之甚者。唐初如李靖、李、尉迟敬德、秦叔宝等战功,皆只封公,其膺王爵,惟外番君长内附,如突利封北平郡王,思摩封怀化郡王,以及群雄中有来降者,如高开道封北平郡王,罗艺封燕郡王而已。自武后欲大其族,武氏封王者二十馀人,于是王爵始贱。中宗复位,遂亦封敬晖、张柬之等五王,并李多祚亦王,韦后外戚追王者亦五人,然不久皆革除。开元以来,无复此事,直至天宝末,安禄山封北平郡王,哥舒翰封西平郡王,火拔归仁封燕山郡王,于是又有圭爵之制,然亦尚未滥也。自肃宗起兵灵武,其时府库空竭,专以官爵赏功,诸将出征,皆给空名告身,自开府、特进、列卿、大将军,皆听临事注授,有至异姓王者。及德宗奉天之难,危害万状,爵赏尤殷。尝授浑诏书千余,自御史大夫实封五万户以下,募士击贼。又赐笔,使量功署诏,不足则署衣以授。是时王爵几遍天下,稍有宣力,无不王者矣。大概肃宗以后,封王者凡有数种。其以大功封者,如郭子仪、李光弼、李晟、马燧、浑,其最著者也。其功绩不必甚大而亦封王者,如河阳怀州之战,光弼为统帅,而列将白孝德以擒刘龙仙封,侯仲庄以擒安太清封,郝廷玉以擒徐璜玉封;刘辟之平也,高崇文为统帅,而裨将郦定进、高霞寓俱封;他如陈利贞以救睢阳封,柏良器以救宁陵封,曹华以拔凌云栅封,王智兴以取隶州封,张子良以擒李封,卫伯玉以破李归仁封,刘海宾以斩刘文喜封是也。并有不必战功而亦封王者,如辛云京但守太原,李国臣但从光弼守河阳,李元谅但守华山,段秀实但历佐三节度府是也。甚至奉天之难,杜希全以兵来赴即封,朱忠亮以四十骑至亦封,李维简以三十骑至亦封,冯河清以军仗至亦封,贾隐林只身至亦封是也。有自贼中自拔来归而封者,乌承劝史思明降,不听,脱身走归而封,薛嵩为史朝义将,来归而封,李洧为淄青将,以徐州降而封。或虽未能自拔,但送款即封者,如阿史那承庆、安守忠皆自安庆绪所先送款而封,李忄登从李希烈所上表归朝而封是也。有贼将来降而先封者,如史思明初降即封,田承嗣、李怀仙皆史朝义部将,朝义败,始乞降而亦封;刘悟本,李师道将,反兵擒师道降亦封是也。有藩镇跋扈,不得已而封之者,如朱滔、朱希彩、朱克融、李纳、田悦、田绪、何简之类是也。有藩镇兵盛,欲其立功而先封者,如李希烈未叛前,欲其讨梁崇义而即封,吴少诚未叛前,以献计防崇义而亦封是也。甚至符之封,以其父令奇死田悦之难,而王其子以慰之。路应之封,以其尝有恩于李泌,而封王以酬之。益可见王爵之不甚爱惜也。考其时封王者,不必皆高官显秩,如王虔休封王时方为李抱贞都虞候,张孝忠封王时方为李宝臣所属易州刺史,王武俊初封王时亦为宝臣牙将,陈楚封王时方为张茂昭牙将,史宪诚祖道德、父周洛及宪诚三世俱封王,而俱为田氏牙将,段秀实、谷从政封王时俱不过刺史,伊慎封王时官不过别驾,李惟简封王时官不过太子谕德。甚至高固本浑家奴也,而亦封王。裴玢本论惟明亻兼力也,而亦封王,仍为论惟明坊牙将。《通鉴》谓是时军中但以职任相统摄,不得计爵之高下,至有僮仆衣金紫、称大官而执贱役如故者。今按郭子仪麾下宿将数十,皆王侯贵重,子仪颐指若部曲,家人亦以仆隶视之。李光弼为元帅时,仆固怀恩已封大宁郡王,河阳之战稍退缩,光弼即令斩首,怀恩惧,遂致死于敌。而张巡守雍州,不过一真源令,其下大将六人,官皆开府特进。可见是时爵命虽荣,人皆不以为贵,即身受者亦不以为荣,故大将军告身才易一醉。爵赏驭人之柄,于是乎穷。此亦可以观世变也!

  ●卷十八○汴京始末王西庄《十七史商榷》第九十四卷谓:从古无都汴者,不意朱全忠凶丑忽创都于此。按汴为京,虽自朱梁始,然朱全忠由此创业,其建都则仍在洛阳也。天元年趣昭宗迁洛,以便传禅,是岁遂弑昭宗。明年正月,唐遣百官至汴,奉玺缓劝进,全忠乃升汴为东都,洛阳为西者。开平二年,卜郊于西都。三年,如西都,自此常居洛。其被友弑也,亦因全忠以传国玺付友文妻王氏,往东都召友文,故友弑之。时友贞为东京留后,遣兵诛友,群臣请入洛即位。友贞曰:“夷门本太祖兴王之地。”于是遂即位于东都,自此汴始为帝京。然唐庄宗入汴后仍都洛阳。及明宗兵变时,庄宗统兵至汴御之,而明宗已先入汴,遂回洛,为郭从谦所弑。明宗之建国也,亦自汴至洛,即位于庄宗柩前。愍帝、废帝皆都洛。石敬瑭亦都洛。天福二年如汴州,以其地便漕运。三年始升汴为东京,而定都焉。耶律德光亦尝登位于此而去。汉、周、宋皆因之。靖康被迁,后金封刘豫为齐帝,豫又徙都于汴。后金主亮以侵宋又都之。宣宗、哀宗以避蒙古兵又都之。哀宗入蔡后,崔立以汴降元,自此遂废为州。此汴京始末也。

  ○宋制武选归吏部《文昌杂录》记御史台言:文德殿视朝仪,兵部侍郎与吏部侍郎东西相向对立,盖因唐制武选在兵部也。今吏部左选掌文官,右选掌武官,请自今以后视朝,以吏部左右侍郎分立殿廷。诏可。此可见宋制武官亦归吏部铨选。按《宋史。苏颂传》:唐制吏部主文选,兵部主武选。神宗谓三代、两汉本无文武之别,议者不知所处,颂言:“唐制,吏部有三铨之法,分品秩而掌选事。今欲文武一归吏部,则宜分左右曹掌之,每选更以品秩分治。”于是吏部始有四选法。

  ○宋、元榷酤之重榷酤本起于汉武帝之世。按《汉书》桑弘羊建造酒之令。应劭云:县官自卖酒也。《昭帝纪》:始元六年罢榷酤官,令民得以律占租。刘分攵曰:令民卖酒以所利占而输其租也。丘曰:虽罢榷酤,犹听民自酿而官收其税也。王莽又制官作酒以二千五百石为一均,粗米二斛、曲一斛得酒六斛六斗。此又复武帝官酤也。《唐书》:王仲舒以江西观察使。初,江西榷酒,民私酿者抵死不绝,谷数斛仅易斗酒。仲舒至,始罢酤钱。是唐时亦行汉武榷酷之令。本纪:贞元二年,畿内榷酒,每斗榷钱一百五十文,蠲酒户差役。则又参用昭帝以律占租之制。而史策所载历代榷酤,未有如宋之甚者。《宋史》:太祖建隆二年班造酒曲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初榷酒酤。《王嗣宗传》:嗣宗知澶州,上言:“本州榷酤斗量校省斗,不及七升,而民私酿三石以上法法死,刑太峻。请照省斗定罪”云云。三石私酿即入死刑,可见宋制之酷矣。周密《癸辛杂识》:其先祖侨居吴兴,虽食醋,亦必市之于官。一日与客持螯,醯味颇异,问之,则乳母所为,以备不时之需者。遂亟去之,曰:“毕竟是官司禁物。”又束元嘉知海陵郡,禁醋甚严,有大书于其郡门曰“束手无措”。是宋制并禁醋矣!赵节斋尹京日,使沈次卿提督十三酒库。次卿令拍户于本府纳钱,给由诣诸库打酒,听自择所向,岁终则合诸库所售之多寡而殿最之,故课增而人无怨。此宋时官务卖酒之大概也。《夷坚志》:鄱阳民许二多酿酒,而日输官课,稍以致富。则又有听民输课自酿,如汉昭之制以律占租者。至赵开在蜀,以军需亟,乃变法:曲与酿具皆官自买,听酿户各以米赴官场自酿,凡一石米输钱三千,并杂用二十二文,多寡惟钱是视,不限以数。一石米不过酿酒二石余,而先须输课三千余文,则当日酒价之贵可知,较杜甫诗所谓“一斗酒费三百青铜钱”者,觉唐制尚甚轻也(然《宋史》洪拟疏云:酤榷立法甚严,犯者籍家财充赏。大官世臣,公行沽卖,则不敢问。是行法只及孤弱也。则酤榷之弊,又不止削民资而已)。元人刘诜作《万户酒歌》云:“城中禁酿五十年,目断吹秫江东烟。务中税增价愈贵,举盏可尽官缗千。”则元时官酒之贵,更甚于宋。以今日较之,始知太平之世,人人得有生之乐,盖千百年来无此欢畅矣!

  ○宋人好名誉历朝以来,《宋史》最繁。且正史外又有稗乘杂说,层见叠出。盖其时士大夫多尚名誉,每一巨公,其子弟及门下士必记其行事,私相撰述。如《王文正公遗事》、《丁晋公谈录》、《杨文公谈录》、《韩忠献遗事》及《君臣相遇传》、《钱氏私志》、《李忠定靖康传信录》、《建炎进退志》、《时政记》之类,刊刻流布,而又有如朱子《名臣言行录》之类扬光助澜,是以宋世士大夫事迹传世者甚多,亦一朝风尚使然者也。

  ○宋时士大夫多不归本籍张齐贤由曹州徙洛阳,杨亿由浦城徙颍州,韩亿由真定徙雍丘,杜衍由会稽徙睢阳,范仲淹由苏州徙许州,范镇由蜀徙许,文彦博由汾徙洛,吕公著由寿徙洛,欧公由吉徙颍,二苏由眉徙颍及阳羡,司马温公由夏县徙洛,王文正由大名徙开封,周元公由道州徙九江,邵康节由范阳徙洛,朱韦斋由新安徙建安。前明如李东阳本茶陵人,致政后遂家于京师,杨一清云南人,家于镇江。

  ○宋人字名多用老字唐臣有薛廷老,又范传正字西老,此偶见也。宋人字名则好用老字。其以为名者,如胡唐老(靖康时御史)、王同老(王尧臣之子,见《富弼传》)、孟唐老(宋末人,与元兵战)、孟元老(作《东都旧事》者)、苏元老(苏辙族孙,见辙传)、王廷老(字伯攵,见刘挚奏疏及《王古传》)、陈朝老(太学生,见何执中及蔡京传),赵学老(赵野之子,见野传),杜莘老(《宋史》有传)、王涣老(王回子。见《邹浩传》)、胡唐老(宿之曾孙)、刘唐老(见《任伯雨传》),高商老(见《黄干传》)、刘德老(见《李翼传》。以上俱见《宋史》);李商老(公择侄孙,见《东莱诗话》)、曹醇老(见《瓮牖闲评》)、俞冯老(见《萤雪杂说》)、郑唐老(见陆游诗)、李汉老(见《隐窟杂志》)。其以为字者尤多,如孙莘老(名觉)、刘莘老(名挚)、许菘老(名翰)、赵德老(名彦逾)、李延老(名寿朋)、吴敦老(名居厚)、钱醇老(名藻,乃明逸之从子)、彭岩老(名汝霖)、彭宜老(汝霖弟)、张宾老(名廉国)、吕安老(名祉)、胡茂老(名松年)、薛直老(名弼)、黄通老(名中)、程冬老(名松)、李汉老(名邴)、薛德老(名徵言)、张渭老(名),徐商老(名梦莘)、程惠老(名迪。以上俱见《宋史》);李商老(名彭。江西诗派人)、潘老(名大临,见苏诗)、吴才老(名或,有《韵书》传世)、俞秀老(名紫芝,见《石林诗话》)、俞清老(名子中,见《直方诗话》)、尹商老(名躬,见《独醒杂志》)、陆蒙老(名元光,见《庚溪诗话》)、钱正老(见胡程《苍梧集》)。其他如《夷坚志》所称吕辨老、张茂老、邹圆老、安行老、何国老、杨吉老,则未知其为名为字也。

  ○宋南渡世家多从行宋南渡时,凡世家之官于朝者多从行。如韩肖胄、胄,皆琦之曾孙也。王伦,旦之裔孙也。吕本中、祖谦、祖俭、祖泰,皆公著后也。常同,安民之子也。晏敦复,殊之后也。曹友闻,彬之后也。叶石林记:南渡后,诏随驾官员携眷属者,听于寺庙居住。

  ○南宋将帅之豪富唐中叶以后,为将帅者皆授节度使之职,征敛生杀,皆在其手,其富侈固宜。宋以文臣知府事,赋税有经,稍革方镇聚敛之弊矣。然南渡诸将帅之豪侈,又有度越前代者。观宋人《玉照新志》、《夷坚志》、《驾幸张府纪略》等书,可略见也。张俊岁收租六十四万斛,偶游后圃,见一老兵昼卧,询知其能贸易,即以百万付之。其人果往海外,大获而归。高宗尝驾幸其第,俊所进服玩珠玉锦锈皆值巨万,自宰相以下俱有赠遗。延及其孙,园池声伎甲天下,每宴,十妓为一队,队各异其衣色,凡十易始罢。客去时,姬侍百馀人送客,烛花香雾,如游仙窟。而杨和王建第洪福桥,欲以西湖水环其居,奏于上。上令密速为之,恐外廷有言者,遂督濠兵连夕浚成。有故人自北来投者,杨遣人押就常州本府庄内,支一百贯与之,密遣人偕往代郡,为之置田千亩,谓之曰:“当今兵革不用,无可立功名,和王遣来代办生事耳。”其女适向子丰于湖州,以妾所生子秘为己子,报王,王即拨昆山良田千亩为粥米资。偶闲居郊行,遇相字者,杨以拄杖于地上一画,令相之。相者曰:“土上一画,乃王也。”杨喜,即判五百万,令诣司帑取钱。司帑靳之,谓杨曰:“王已开王社,何用复相?恐滋物议!”杨益喜,即以五百万与司帑者。韩忠武偶游湖上,遇李晦叔改秩来京,而失举牍,坐冷泉亭叹息。王询之,具以告,王乃问其姓名阶位,明日使吏填一举牒送之,乃助钱三百千。至王之子孙迁于苏者,买沧浪亭价百万,其他可知。是营财殖产,即贤者犹不免也。惟岳忠武之籍没也,仅金玉带数条及锁铠、兜鍪、铜弩、镔刀、弓剑、鞍辔、布绢三千匹、粟麦五千余斛、钱十馀万、书数千卷。孝宗时追复官爵,令给还原资,主者具当时没入之数,共九千缗。则忠武不特忠义过人,即其治家小节亦加人数等矣!陆放翁《入蜀记》:至金陵晤秦桧之孙侍郎伯和,访其家事,则谓家门衰替,岁入不过十馀万缗,渐忧生计窘迫。以十馀万之岁入,已谓家门衰替,则其前之豪富可知。此又权奸之瘠公以肥私,固不足责矣。尝记宋人野史,绍兴中有以功臣财产为言者,高宗为下诏曰:“南渡之初,州县皆盗贼所据,命将征讨,朕当时矢心自誓,但期克复地土,而贼之子女玉帛惟诸将所欲为。”然则诸将帅之富,盖多获贼所得。而岳忠武破贼最多,资产独少,则其平日殉国忘事,尤非诸将所可及也!

  ○宋、元追褒古贤累朝有追崇前代名贤者,如唐初加号老子为玄元皇帝,明皇加号庄子南华真人,文子通元真人,列子冲虚真人,庚桑子洞虚真人。宋神宗封马援忠显王,徽宗时封庄子微妙元通真君,列子致虚观妙真君。元成宗封伍员忠孝威惠显圣王,英宗封诸葛亮威烈忠武显灵仁济王,文宗封汉长沙王吴芮文惠王,秦蜀郡太守李冰圣德广裕英惠王,其子二郎神英烈昭惠灵显仁王,泰定帝封柳宗元文惠昭灵公,顺帝封张飞武义忠英烈灵惠助顺王,郭璞灵应侯,周处英义武惠正应王,曹娥慧感灵孝昭顺纯懿夫人,危全讽南庭忠烈灵惠王。此但为崇奉神道起见,非怀贤褒德之举也。唐太宗征高丽,过比干墓,赠太师,追谥忠烈,此为表彰前贤之始。宋真宗录周世宗、高季兴、李煜、孟昶、刘继元、刘钅长后,所以兴灭继绝。又录唐长孙无忌、段秀实后,授以官。仁宗录张九龄、郭子仪、颜真卿后,授以官;而长孙无忌后再蒙追录。神宗录魏徵、狄仁杰后,又以徵后名正道者,将免试即注官,而段秀实亦再蒙追录。又封程婴为成信侯,公孙杵臼为忠智侯,立庙绛州。封屈原为忠洁侯。世近者官其后,世远者崇其封,劝忠表德,可谓厚矣。元世祖追封伯夷昭义清忠公,叔齐崇让仁惠公(宋徽宗已封伯夷清惠侯,叔齐仁惠侯),屈原忠节清烈公。顺帝封微子仁靖公,箕子仁献公,比干仁显忠烈公,亦所以昭旷典。至如追谥杜甫为文贞公,刘ナ为文节昌平侯,又前朝所未及者也。昨阅邸抄,我皇上以明臣熊廷弼、袁崇焕尽心于所事,而以冤死,特命访其后人官之。夫宋代之追录唐臣后,犹第以其贤耳,如熊、袁二臣,则尝抗拒我朝者,皇上不惟不介意,转嘉其忠而录其后,旷荡之恩,更高出前代万万矣!

  ○元初本不欲取宋《宋史。谢枋得传》:郭少师从瀛国公入朝,既而南归,与枋得道时事,曰:“大元本无意江南,屡遣使使顿兵毋深入,特还岁币即议和。张晏然上书乞敛兵息民,诏即可之。兵交二年,无一介之使,乃至亡国。”因相与恸哭。此盖当日实事也。今按宋、元交涉之事,元世祖以前姑勿论,方世祖为皇弟时攻鄂州也,贾似道密遣宋京诣军前,请称臣纳币,割江南为界,岁奉银绢二十万匹两。世祖适闻宪宗之丧,遂许之,而引兵北去。是年兀良合台自大理出静江,由宋境北归。似道使夏贵截其殿后卒百七十人,辄以大捷告,举朝不知有和议之说也。世祖既立,欲修好,乃遣郝经来征前日之约。似道方以援鄂为己功,虑经至泄其情,乃拘于真州馆。时李在济南(李全之子,降于元),请发兵南讨,世祖犹以方通和议谕止之。又数年,南使不至,乃命阿术南征襄樊。又六七年,樊陷襄降,始命伯颜大举。既克鄂州,引兵东下,陈奕以黄州降,吕师夔以江州降,范文虎以安庆降,大兵入建康,势如破竹,然世祖犹命缓师。伯颜顿兵建康,身自入朝,力言可取之状。世祖始许之,而又遣廉希贤、严忠范先来谕。至独松关,为守将张濡所杀,而兵乃不可解矣。使当世祖自鄂引还后,即通和定约不渝,宋祚或多延数十年未可知也。则似道误国之罪,可胜诛哉!

  ○元时疆域之大元时西北疆域最大。蒙古本起沙漠,自太祖十四年西域杀使者,太祖遂西征。。十六年,师次铁门关,又命皇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等分兵攻玉龙杰赤、马鲁察叶可等城。十七年,攻木刺彝国,渡搠搠阑河,与太祖会于塔里寒寨。十八年,遂定西域。十九年,至东印度国,见角端,始班师(《耶律楚材传》:帝西征至铁门关,有一兽能作人言,谓侍卫者曰:“汝主宜早还。”楚材曰:“是名角端,好生恶杀,天遣以告陛下。”乃班师)。太宗九年春,蒙哥征钦察,破之,擒其长八赤蛮(蒙哥即宪宗也。有钦察部者去中国三万里,夏夜极短,日暂没即出,俗勇猛,青目赤发。蒙哥攻破之,其渠八赤蛮逃海岛,蒙哥亟进师至宽田吉思海,会大风刮海水浅可渡,蒙哥喜曰:“此天开我道也!”遂进擒之。甫班师而水至,后军有浮渡者)。宪宗二年,命太弟忽必烈征大理,诸王旭烈兀等征西域。八年,旭烈兀讨平西域诸国,又西渡海,转战万里,遂以旭烈兀留镇之(《郭宝玉传》:其孙侃从旭烈兀西征,初至木乃兮国,下一百二十八城。又西至乞石迷部,西戎大国也,地方八千里,传位四十二世,亦为侃所破,降其三百余城。又西至大房,下一百八十五城。又西渡海,至富浪国及石罗子等十余国,得城以千计。元人刘郁《西使记》载之甚详)。而世祖(即忽必烈)之征大理也,师出临洮,由六盘山逾土番,经行剑外二千余里。既至忒刺,分三道进至满陀城,过大渡河,乘革囊及筏以济,又渡金沙江,遂入大理,留兀良合台镇之而归。宪宗八年,世祖奉命攻鄂,宪宗又诏兀良合台自交广引兵来会。兀良合台由横山寨象州入静江府,连破辰、沅,围潭州,遂至鄂,与世祖会。其时尚未得南宋地,宋人方防蒙古于北,而蒙古兵忽自南来,举国皆骇,则以蒙古先得西域,已入据大理也。其后元顺帝北归,梁王把匝刺瓦尔密守云南,尚遣使通漠北。明祖使王至滇,会有北使亦至,遂逼梁王害。其时川、陕悉为明有,而滇与漠北尚信使往来不绝,可见蜀以外尚是元地,则元之疆域可想矣。

  或谓元初起兵,每得一国,即封子弟王其地,故虽易代而其子孙不绝。今按宪宗封诸王旭烈兀于富浪国,迁合丹于别失八里,迁蔑里于叶儿的石沙,迁海都于海押立,迁别儿哥于曲儿只,迁脱脱于叶蜜立。未知今之渠长,尚是所封之子孙否?

  ○元时崇奉释教之滥古来佛事之盛,未有如元朝者。邵戒三谓:元起朔方,本尚佛教,及得西域,世祖欲因其俗以柔其人,乃即其地设官分职,尽领之帝师。初立宣政院,正使而下,必以僧为副,帅臣而下,亦必僧俗并用,于是帝师授玉印,国师授金印,其宣命所至,与朝廷诏敕并行。自西土延及中夏,务屈法以顺其意,延及数世,浸以成俗,而益至于积重而不可挽。今以诸书考之,每帝将立,必先诣帝师,受戒七次,方正大宝。后妃公主,无不膜拜。正衙朝会,百官班立,帝师独专隅坐。或降诏褒答,则字以络珠为之,御宝以珊瑚印之。奉使而出,乘传累百,所过供亿无敢慢。比至京,则假法驾半仗为前导,省院台官并往迎,礼部尚书专督候。此体制之僭,虽亲王太子不及也。自世祖崇帝师八思巴,即于殿上置白伞一顶,泥金书梵字于其上,每岁二月望日迎伞周游皇城,拨鼓手百二十人,殿后军五百人,杂用五百人。宣政院所辖官寺三百六十,掌供幢幡宝盖,凡三百六十坛,每坛擎执二十六人,钹鼓僧十二人。大都路掌供金门大社百二十队,教坊司云和署掌供大乐四百人,兴和、祥和二署掌杂扮男女角戏三百人,仪凤司掌汉人、回鹘、河西三种细乐各三队,凡三百二十四人。诸执役者,皆官给铠仗袍服,出宫由西宫门外垣、海子南岸至厚载门,由东华门过延春门而西。帝及后妃公主结彩楼观焉。夏六月,上都亦如之。此仗卫之侈,虽郊坛卤簿不过也。至元七年,建大护国仁王寺于高良河。十六年,建圣寿万安寺于京城。二十一年,立大法轮于大内,高百尺。二十五年,万安寺成佛像,窗壁皆用金为饰。二十六年,万安寺置ヤ檀佛像。元贞元年,用薄敛等库为皇太后建佛寺于五台山。至大三年,以大都城南建佛寺立行工部,命丞相脱脱兼领。皇庆元年,大崇恩福元寺成,置隆禧院。英宗初,给钞千万贯,建寿安山佛寺,又冶铜五十万斤,作佛像于其内,命拜住董其役。又作金浮图于上都。泰定三年,建大天源延圣寺,又建殊祥寺于五台山。天历二年,建大龙翔集庆寺,给钞万锭,命阿荣、赵世安督造。至顺初,命修铁幡竿佛寺,赐金百两、银千两、钞万锭。后至元二年,改燕帖木儿居第为大觉海寺,塑千佛于其内。至正六年,复立大护国仁王寺,凡贷民钱二十六万余锭。十四年,建大寿元忠国寺于清河。此土木之费,虽离宫别馆不过也。中统三年,作佛顶金轮会于圣安、昊天二寺,七昼夜,赐银万五千两。至元二年,诏各路设三禅会。七年,大修佛事于琼华岛。九年,集都城僧诵大藏经九会。十三年,设资戒大会于开元寺。十六年,敕僧一百八人即圣寿万安寺设斋圆戒。二十二年,集诸路僧四万于西京普恩寺,作资戒会七日夜。二十三年,命西僧蒇佛事于万寿山。二十四年,作佛事于五台山三十三会。二十五年,命亦思麻等坐静于大护国仁王寺,凡五十四会。二十六年,诏天下梵寺所贮藏经集僧看诵,仍给所费。二十七年,缮写金藏字经成,凡用金三千二百余两。元贞元年,以国忌饭僧七万人。至大元年,启水陆大会于昊天寺。延五年,敕书金字藏经,用金三千九百两。至治元年,修宁夏钦察鲁佛事,给钞二百十二万贯。三年,诏天下诸司集僧诵经十万部,又于京师万安、庆寿、圣安、普庆等寺及金山寺、五台山万圣国寺建水陆大会。泰定元年,命西僧修佛事于寿安山,三年乃罢。又以顺宗皇后忌日饭僧万人,造金宝盖藏舍利。至顺元年,作佛事于仁智殿,岁终乃罢。又命江浙印佛经二十七藏,遣使赍黄金二千两,诣杭州书佛经。寻又诏以泥金畏吾字书无量寿佛经千部并大乘经一藏。至正七年,兴圣宫作佛事,赐钞二千锭。十四年,命加喇麻选僧百八人,修朵思哥儿好事。先是,至元中内廷佛事之目,每岁仅百有二,大德七年再立德司,其目增至五百有余。延四年,宣徽院会计岁供,以斤计者,面四十三万九千五百,油七万九千,酥二万一千八百七十蜜二万七千三百,他物称是(延五年,以各寺作佛事日用羊万头,诏易以蔬食。则未改制以前,每作佛事,日用万羊)。此供养之费,虽官俸、兵饷不及也。中统初,赐庆寿、海云二寺陆地五百顷。至元六年,置大护国仁王寺总管府。二十七年,立江南营田提举,专掌僧寺资产。元贞初,敕上都、大都从前所拨赐大乾元寺、大兴教寺、大护国仁王寺酒店湖泊,官为征收分给。改大承华普庆寺总管府为崇祥监,立规运都总管,领大崇恩福元寺钱粮。大德五年,赐兴教寺地一百顷,上都乾元寺地九十顷,万安寺地六百顷,南寺地百二十顷。皇庆初,赐大普庆寺腴田八万亩、邸舍四百间。置汴梁、平江等处田赋提举司,专掌诸寺资产。赐崇福寺河南田百顷,上都开元寺江浙田二百顷,普庆寺益都田七十顷。至治初,大永福寺成,赐金五百两、银二千五百两、钞五十万贯、杂彩万匹,置都总管府司其岁入。又赐西番撒思加地僧金千两、袈裟二万袭。泰定三年,赐殊祥寺田三百顷,大天源延圣寺吉安、临江二路田千顷。(省臣言:世祖建大宏文宣都等寺,赐永业已属虚费,成宗又构天寿万宁寺,较前更倍。若武宗之崇恩、福元,仁宗之承华、普庆,抑又甚焉!)天历二年,市故宋全太后田为大承天护圣寺永业,市故瀛国公田为大龙翔集庆寺永业。括盖都、般阳、宁海闲田十六万二千九百顷,赐大承天护圣寺。遣大禧院监蔚州广灵县银矿岁入,归大承天护圣寺。至顺二年,诏景东府岁出金五千两,给上都洪禧崇寿寺。后至元七年,又拨山东地十六万二千余顷,给大承天护圣寺。此则产之富,藩王国戚不及也。至杨琏真珈发掘宋诸帝陵寝,庇平民不输公赋者二万余户,并占民五十馀万为佃户(大德中始放为民)。白云宗总摄沈明仁强夺民田二万顷。上都开元僧强夺民薪,民诉诸留守李璧,璧方询其由,僧遽率党持白梃入公府,隔案引璧摔诸地,曳归,幽之空窒,久乃得脱,奔诉于朝,僧竟幸免。其徒龚柯等与诸王合儿八刺妃争道,拉妃堕,扑交下,事闻,亦释不问。而宣政院方取旨,凡殴西僧者截其手,署者断其舌(仁宗时在东宫,奏罢之)。又每作佛事,辄得贿奏释罪囚,如元贞初释大詈三十人、杖以下百人。凡奴婢杀主、妻妾杀夫,皆得夤缘亻幸免,率以为常(皇中御史台言其弊,始禁之)。此其威势之横,虽强藩悍相不过也。由此观之,朝廷之政为其所挠,天下之财为其所耗,说者谓元之天下,半亡于僧,可为炯鉴云。

  按《北史》:后魏孝文帝时,沙门统昙献奏:平齐户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祗户。又请民犯重罪者,以为佛图户,供诸寺洒扫。诏许之。此又有元僧寺占田脱罪之滥觞也。

  ○元制蒙古、色目人随便居住元时,蒙古、色目人听就便散居内地。如贯云石乃功臣阿里海牙之孙,而居江南。葛逻禄乃颜随其兄宦游,而居浙之鄞县。萨都刺本答失乃蛮氏,而为雁门人。泰不华本伯牙吾氏,其父塔不台始家台州。余阙本唐兀氏,其父始居庐州。肖乃台本秃伯怯烈氏,而家东平。忽都铁木禄本赤合鲁氏,而家南阳。彻里本燕只吉台氏,以曾祖太赤封徐、邳二州,遂家徐州。怯烈本西域人,而家太原。察罕本西域人,铁连本乃蛮人,而皆居绛州。孟本西域人,而居北平。纥石烈希元本契丹人,而居成都。伯颜师圣本哈喇鲁氏,而居濮阳。石抹宜孙以其父镇台州,遂家于台。《明史》:道同,河间人,其先蒙古族也。又赵荣,其先本西域人,元时入中国,家闽县,遂为闽人。如此类者甚多。顾嗣立《元诗选》所谓元时漠北诸部仕于朝者,多散处内地是也。按《元史》:世祖至元二十三年,以从官南方者多不归,遣使尽徙北还。可见自初色目人已多散处他邑。不宁惟是,更有与内地人联姻者。如伯颜不花之母鲜于氏乃鲜于枢之女(见《元史》),松江人俞俊娶也先普化之侄女(见《辍耕录》。按《辽史》太宗会同三年诏契丹人授汉官者听与汉人婚姻,则辽时已有此例)。《元史》:大德七年,以行省官久任,多与所部人联姻,乃诏互迁其久任者。(又元时蒙古、色目人有同汉人姓名者,如察罕帖木儿系出北庭,以祖父家于颍州,遂姓李字庭瑞。丁鹤年本西域人,以其父职马禄丁为武昌达鲁花赤,遂以丁为姓而名鹤年。又有内地人作蒙古名者,如贺胜,县人,字伯颜。杨朵耳只及来阿八赤皆宁夏人,刘哈喇不花本江西人,褚不华本隰州人,昂甘儿本张掖人,朵儿赤本宁州人,杨杰只哥本宝坻人,李忽兰吉本陇西人,抄儿本汴梁阳武人,谢仲温本丰州人,而其孙名孛完,綦公直益都人,而其子名忙古台。事俱见《元史》,亦一时风尚也。至如贾昔剌本大兴人,皇子拖雷以其须黄,赐此名。杨赛因不花本播州土官,世祖以其归附,特赐以国语为名。此又出于特赐者。《明史。杨传》:元末有广西土官岑伯颜,可见元时土官多有以蒙古语为名者,盖又因播州之特赐,而诸土官皆效之)。

  ○元人名多相同仁和邵戒《三续弘简录》记元人名氏相同者甚多。有九伯颜:一为世祖时平宋功臣,一为世祖时江西左丞,一为成宗时河南平章,一为武宗时附马,一为文宗时左丞相,一为文宗时河南行省丞相,一为顺帝时右丞相,一为顺帝时湖广平章,一为顺帝时中书平章。十三脱欢:一为太祖五世孙安定王,一为太宗侍臣,一为宪宗时扎剌儿部人,一为世祖时福州达鲁花赤,一为附马术安傅,一为武臣苫彻子,一为成宗时参知政事,一为丞相哈刺哈孙子,一为叛王合丹孙,一为仁宗时西台中丞,一为泰定时诏书侍御史,一为文宗时湖广平章,一为顺宗帝时佥枢密院,殉难胶州。十五脱脱:一为烈祖曾孙,一为宪宗时皇族,一为蔑里乞部长,一为世祖时千户,一为功臣刘国杰子,一为木华黎玄孙,一为康里国族,一为仁宗初辽王,一为仁宗时云南王,一为英宗时南台御史大夫,一为泰定时中书参议,一为顺帝时右丞相,监修三史,一为顺帝时翰林承旨,一为至正中知枢密院事,一为至正中萍乡州同知,殉国难。

  ○前明有两北京《明史》:洪武初取河南州郡,乃诏以开封府为北京,应天府为南京,而以故元都为北平府。及永乐元年,乃以北平为北京,设留守,而开封府北京之名遂废。十八年迁都北京,诏改京师(金陵)为南京,而以北京为京师。洪熙元年,仁宗将还都南京,诏北京诸司悉称行在。正统六年,定都北京,乃诏文武诸司悉去行在之称。

  ○明初用人不拘资格古来破格用人,或一言契合,立擢卿相。如汉武帝之于公孙弘,唐太宗之于马周,固史不绝书,然未有如明太祖之不测者。尝语吏部曰:“资格为常流设耳,有才能者当不次用之。”故官职所加,多出非望。洪武十一年,由布衣超擢者九十五人。十五年,又以经明行修之士三千七百馀人,各授布政使参议等官。此其大较也。今按《明史》各传,如钱唐由布衣以明经对策称旨,擢史部尚书。秦约以文学召试《慎独箴》第一,擢礼部侍郎。曾泰由秀才擢户部尚书。严震直由粮长擢通政使参议。丁士梅、童权皆以秀才擢知府。李德以孝廉擢应天府尹。陈思道由主事擢兵部侍郎。李原名由御史擢礼部尚书。詹徽由秀才擢都御史。吕震由监生擢山东按察使。端复初由经历擢刑部尚书。黄福亦由府经历擢工部侍郎。杨靖由吏科庶吉士擢户部侍郎。开济官国子监,罢归,擢刑部尚书。翟善由文选主事擢本部尚书。冯坚由典史擢佥都御史。李仕鲁由府同知擢大理寺卿。王尚贤由宁远尉擢广西参政。邹俊由祥符丞擢太常卿。元善由静宁州判擢佥都御史。李行素由芝阳令擢刑部侍郎。诸葛伯衡由肇州吏目擢陕西参议。鲍恂、余诠、张长年等又皆以明经擢文华殿大学士。盖当开国之初,急于求才,且以官爵耸动天下,故有此不次之举。而一时人才,亦即出其中,经济名行皆卓然有以自见。固知天下之才,惟上所取,非资格所能尽也。然一时识拔,亦未必尽得其生平,故亦有不旋踵辄败者。帝又威断不测,稍不称意,诛谪随之。胡、蓝二党外,诸臣之以小故陷重辟者,指不胜屈。故解缙上书谓:“进人不择贤否,所谓取之尽锱铢;杀人不论情罪,所谓用之如泥沙也。”成祖时犹有破格之事。如永乐十八年擢人才,布衣马麟等十三人为布政司参议等官。又陈济以布衣召修《永乐大典》,即授为都总载官。洪、宣以后,率循资格,惟正统初张凤由刑部主事超授本部侍郎而已。景泰中俞山由举人擢吏部侍郎,俞纲由诸生擢兵部侍郎,皆入阁预机务,则又因藩邸旧恩之故。盖资格既定,天下之才亦遂胥出于是,非必资格外别有非常之才,为网罗所不及也。

  ○有明进士之重唐、宋以来,最重进士。其所谓举人者,不过由各府解送,俾赴礼部试,如今生员欲试乡闱,必先由学使录送也。举人试礼部不第,仍须再应乡举(详见“举人”条内),本无可入仕之路。至前明始有举人三次会试不第,即许赴吏部就职之例,部中另立班铨注,自此举人得登仕籍。今会试三科不中式者就部拣选,犹是前明遗制也。然有明一代,终以进士为重。凡京朝官清要之职,举人皆不得与。即同一外选也,繁要之缺必待甲科,而乙科仅得边远简小之缺。其升调之法亦各不同,甲科为县令者,抚按之卓荐,部院之行取,必首及焉,不数年即得御史、部曹等职。而乙科沉沦外僚,但就常调而已。积习相沿,牢不可破。嘉靖中给事陆粲虽疏请变通,隆庆中阁臣高拱亦请科贡与进士并重,然终莫能挽。甚至万历三年特诏抚按官:有司贤否,一体荐劾,不得偏重甲科,而积重难返如故也。(顾宁人谓:万历以来,遂有定例,州县印官以上中为进士缺,中下为举人缺,最下为贡生缺。举、贡历官虽至方面,非广西云贵不以处之,以此为铨曹一定之格。)《明史》:邱舜疏云:“今荐则先进士,而举、监非有凭藉者不与焉。劾则先举、监,而进士纵有訾议者罕及焉。于是同一官也,不敢接席而坐,比肩而立。”贾三近疏言:“抚按诸臣遇州县长吏,率重甲科而轻乡举。同一宽也,在进十则为抚字,在举人则为姑息。同一严也,在进士则为精明,在举人则为苛戾。是以为举人者,非头童齿豁不就选。”此可以见当时风尚矣。《陈新甲传》云:终明之世,乙榜至尚书者二人:弘治中贾俊、崇祯中陈新甲。至巡抚者,隆庆中海瑞,万历中张守中、艾穆而已。(按宣德、正统、成化间,乙科尚有至大官者。如魏骥、年富皆会试副榜至尚书,石璞由举人至尚书,杨信、张骥、彭谊皆由举人至巡抚,《新甲传》所云乃中叶以后事也。盖魏骥诸人多永乐、宣德中举人,其时尚不拘资格,故得进身。迨甲科盛行,而骥等官位已崇,故不能屈抑耳。)至崇祯中,破格求才,举人中凡得十人,自新甲外,丘民仰、宋一鹗、何腾蛟、张亮以忠义著,刘可训以武功闻,刘应遇、孙元化、徐起元、丘禾嘉皆以勤劳显(见《禾嘉传》),而明已未造矣。是时朝廷方破格用人,而吴执御以兵事急,犹请沿边州县选授精敏甲科,赐玺书,俾练民御寇(见《执御传》)。可见风会所成,见闻久习,虽以朝廷风旨,且不能骤变也。厥后牛金星以举人降李自成,劝自成重用举人,贼所至,获举人辄授以官。有举人李得笥者,被执不屈死,或告贼曰:“此举人也。”贼将惧,弃其尸而去。金星之令如此。说者谓其久困乙科,故藉是以泄愤云。

  ○有明中叶天子不见群臣前明中叶以后,诸帝罕有与大臣相见者。《明史。万安传》:成化七年,群臣多言君臣否隔,宜时召大臣议政。大学士彭时、商辂力请于司礼中官,乃约以御殿日召对,并戒初见情意未洽,勿多言。及期,时、辂及安同进见,甫奏一二事,安遽呼万岁欲出,时等不得已,亦叩头出。中官戏朝士曰:“若辈尝言不召见,及见,止知呼万岁耳!”一时传笑为“万岁阁老”。自是帝不复召见大臣矣。其后尹直入阁,欲请见帝,安辄止之。按尹直入阁及成化二十二年,然则自七年召见时、辂后,至此十五六年,未尝与群臣相见也。《徐溥传》:弘治十年,帝御文华殿,召见溥及刘健、谢迁,面议诸事,赐茶而退。自成化间宪宗召对彭时、商辂等后,至此始再见,举朝诩为盛事。然终溥在位,亦止此一召而已云云。是成化七年至弘治十年,两朝天子与廷臣不相见且二十五、六年也。《刘健传》:帝自召对健后,阁臣希得进见。及是在位久,数召见大臣,欲以次除弊,遂召健等时时进见。左右窃从屏间听,但闻帝数称“善计”。是时已在弘治十五六年间,阁臣始得频见。未久而孝宗崩,武宗嗣位,初与刘瑾等八人昵,继与江彬等昵,色荒禽荒,南北游涉,至使谷大用等守居庸,不许群臣出谏。则其时廷臣之不得见,更不待言。世宗初亦尚勤于治,然《邓继曾传》云:嘉靖三年,帝渐疏大臣,政率内决。是临政未久,即已疏大臣也。十一年正月祈谷,郭勋摄事。则郊祀己不躬亲也。二十一年,因宫婢之变,移居西苑。则并大内亦不复入也。《丁汝夔传》:俺答薄都城,帝久不视朝,军事无由而奏。礼部尚书徐阶固请,乃许。群臣昧爽入,至日哺帝始御奉天殿,不发一词,但命阶奉敕谕至午门集群臣切责之而已。按是进嘉靖二十九年,本纪特书始御殿,明乎前此未尝见群臣也。以后亦更无有召见之事。穆宗嗣位,临御日浅,周宏祖疏言:“陛下嗣位二年,未尝接见大臣,咨访政事。”郑履亦疏言:“陛下御极三年,曾开问一大臣、面质一讲官否?”是隆庆初已不复见大臣也。神宗初年犹有召见大臣之事。《张居正传》:帝御文化殿,居正侍讲毕,以给事中所陈灾伤疏奏上。又居正服阕,帝御平台召对,慰谕久之。自万历十七年以后,渐不复见廷臣。本纪书是年三免升授官面谢,自是临御遂简。《王家屏传》云:家屏服阕,召入阁,三月未得见。家屏以为言,帝乃于万寿节强一临。家屏又请勤视朝,帝为一御门,自是益深居不出。家屏疏方言:“臣一岁间两觐天颜而已。按家屏服阕入阁,十七年事也,本纪又书十八年正月始乃见申时行等于毓德宫,出皇太子见之。七月召见阁臣议边事(《万国钦传》:万历十八年,以火落赤诸部犯边,帝召见申时行等于皇极门,盖即七月中事)。一岁中两见阁臣,至特书之以为异事。十九年四月,享太庙,自后庙祀皆遣代。则十九年以后太庙亦不亲祭矣。二十四年,大学士赵志皋请视朝发章奏,不报。直至四十三年,以梃击事起,始召见群臣于慈宁宫。盖自十七八年至此凡二十四年,群臣始得一望颜色耳。《马孟正传》:万历三十九年,怡神殿火,孟正疏言:”陛下二十年来郊庙、朝讲、召对、面议俱废,通下情者惟恃章奏,而疏入旨出,悉由内侍,未知果达御前否?“《吴道南传》:万历四十一年,道南以大学士入阁。故事,廷臣受官,先面谢乃莅任,帝不视朝久,皆先莅任。道南至,不获见,不敢入。同官方从哲以为言,帝令先视事。迨梃击案起,慈宁宫召见群臣,道南始得一见,自是亦不得再见云。本纪又书:四十七年,群臣请视朝行政,不报。四十八年,南京科道言:”上深居二十馀年,未尝一接见大臣,天下将有陆沉之忧。“亦不报。则自四十三年梃击事一见群臣后,终神宗世,不复有召见之事也。光宗短祚,仅于弥留召见刘一景等。熹宗童昏,为权阉所蔽,固无论矣。统计自成化至天启一百六十七年,其间延访大臣,不过弘治之末数年,其馀皆”廉远堂高,君门万里“,无怪乎上下否隔,朝政日非!神宗初即位,高拱请绌司礼权,还之内阁。是内阁且听命于司礼监矣。倦勤者即权归于奄寺嬖亻幸,独断者又为一二权奸窃颜色、为威福而上不知。主德如此,何以尚能延此百六七十年之天下而不遽失,诚不可解也!

  万历中不惟不见群臣,又有听大臣自去而不问者。本纪:三十七年九月,左都御史詹沂封印自去。三十九年十月,户部尚书赵世卿拜疏自去。四十年正月,吏部尚书孙丕扬拜疏自去。九月,大学士李廷机拜疏自去。四十一年七月,兵部尚书掌都察院事孙玮拜疏自去。九月,吏部尚书赵焕拜疏自去。四十二年七月,礼部侍郎孙慎行拜疏自去,朝廷既不闻追留,又不闻诘责,听其自来自去而不问,古来所未见也。按三十五年给事中翁宪祥言:“抚按官解任,宜候命,不宜听其自去。”则三十五年以前抚按官已有投劾自去者,不自三十七年始也。

  ●卷十九○女娲或以为妇人司马贞《三皇本纪》:女娲氏亦风姓,有神圣之德,代宓牺立,号曰女希氏,以木德王。是女娲,古帝王之圣者,古无文字,但以音呼,后人因音而傅以字,适得此“女娲”二字,初非以其为妇人而加此号也。《风俗通》云:女娲祷祀神,为女婚姻置行媒自此始。《路史》因之,谓女娲佐太昊,祷于神,而为女妇,正姓氏,职婚姻,是曰神媒。则女娲亦但系创置婚姻媒妁之人,而非女身也。乃后人因女娲之名,遂有以为妇人者。王充《论衡》引董仲舒之说:雨不霁,祭女娲。谓仲舒之意,盖以女娲古妇人为帝王者,男阳女阴,二气为害,故祭女娲以求也。充又云:今俗图女娲多为妇人之像。则女娲之讹为妇人,其来久矣。《北史》:祖︔谓:陆令萱实妇人之英杰者,女娲以来未见其比。程伊川《易传》于坤六五亦云:妇居尊位,女娲氏、武氏是也。则伊川亦以女娲为妇人。○炼石补天皇甫谧《帝王世纪》及司马贞《三皇本纪》皆谓女娲氏炼石补天,其说本于《列子》及《淮南子》,谓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语极荒幻,宜乎王充非之也。然充徒以为天非玉石之类,岂石所能补;且女娲虽长,岂能及天,不能及天,又安有阶级可上?此则三尺童子皆能知之,何烦辨驳?须得其讹传附会之由,乃为笃论耳。陆深以为古时生民甚朴,茹毛饮血,未能尽火之用。女娲氏炼五色石以通昏黑之变,辅烹饪之宜,所以补天之所不及。后世焚膏继晷、爝火代明,皆此意也。其说稍近理,然直以为上古未有火,至女娲始取火于石矣。此以之属燧人氏可也,而何以属之女娲?况取火何必五色石耶?吾乡黄芷御进士谓:五金有青黄赤白黑五色,而皆生于石中。草昧初开,莫能识别,女娲氏始识之,而以火锻炼而出。其后器用泉货无一不需于此,实所以补天事之缺,故云炼石补天也。此论虽创而甚确。

  蚩尤为黄帝相《国策》:苏秦谓秦王曰:“昔黄帝伐涿鹿而擒蚩尤。”《史记。黄帝本纪》:蚩尤作乱,不用帝命,帝乃与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是古来皆以蚩尤为黄帝所诛也。然《管子。四时篇》:黄帝得蚩尤而明于天道,遂置以为六相之首。又云:蚩尤明于天道,故使为当时。注云:知天时之所当也。则蚩尤又尝为黄帝相矣。《韩非子。十过篇》及王充《论衡》亦云:黄帝合鬼神于泰山,毕方并辖,蚩尤居前。而《周礼》表祭貊,郑康成云:祭黄帝蚩尤。又《汉书》: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盖亦以蚩尤始作兵而为黄帝臣故同祀之也。岂此蚩尤别是一人耶?抑或蚩尤本有非常之材,能察阴阳,造兵器,被擒后黄帝仍赦而用之,而史迁所纪多一杀字耶?吴仁杰辨《汉书》祠黄帝、蚩尤句,谓乃是祭蚩尤旗之星耳。蚩尤已为黄帝擒杀,何得既祠黄帝,又祭蚩尤云云。此第知蚩尤与黄帝战,而不知黄帝之相有蚩尤也。况天星本何名,亦以此星主兵,而蚩尤实始造兵器,故以其名名星耳。而谓是星非人,岂此星自谓人曰“吾名蚩尤”哉!

  ○湘君、湘夫人非尧女湘君、湘夫人,盖楚俗所祀湘山神夫妻二人,如后世祀泰山府君、城隍神之类,必有一夫一妻,以及《蓼花洲闲录》所载杜拾遗讹为杜十姨,而以之配伍子胥也。屈原《湘君篇》明言“望夫君兮未来”,夫君即指湘君也,若女子则不应称夫君也。下云“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则原自言布精灵以求感格而尚未应,故姊Ч为我太息,喻己之忠诚不能悟君,而姊规之,非指湘君为女也。《湘夫人篇》“帝子降兮北渚”,曰帝子者,犹云天帝之女,并未确指为尧女也。《天问篇》所述舜、禹、夷羿等事,铺张最多,若以湘君、湘夫人为尧女,则歌中必亦引用南巡苍梧之事以为波澜。乃两篇中并无一字,以此知屈原本未指为尧二女也。《山海经》云: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其曰帝女,亦谓天帝之女,并未指为尧女也。曰居之,亦谓帝女子所居,而非以为死而葬此也。《山海经》所附会舜事甚多,如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宋丹朱葬于阴;又苍梧之山,舜与叔均之所葬;以及娥皇生三身之国为姚姓之类,不一而足。使以尧二女为葬于洞庭,必又有几许铺缀,而其书并无一字,则《山海经》亦尚无尧女葬洞庭之说也。自王叔师注《楚词》湘君、湘夫人,谓尧二女娥皇、女英妻于舜,舜往征有苗,二女从而不返,道死于沅、湘之间,因而张华《博物志》等书皆承此说,湘君、湘夫人遂为尧二女矣(按《博物志》但云舜二妃曰湘夫人,不言湘君也)。叔师之说,盖本于《史记》秦始皇浮江至湘山,大风不得渡,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对曰:“尧之二女为舜妃,死而葬。”此叔师所由误也(郭璞引《河图玉版》亦同此说)。而博士之说,盖又本《檀弓》“舜葬于苍梧之野,三妃未之从”之语,遂以为舜妃从驾不及而死于此,为湘山之神。此又博士所由误也。殊不知《檀弓》所云,本谓古无夫妻合葬之制,如葬舜苍梧而妃嫔不同葬,明乎合葬之制自周公始,初不言二妃从舜不及而死于洞庭也。况《檀弓》言三妃,而此以二妃当之,尤见其牵强不相合也(刘向谏起昌陵疏亦云:舜葬苍梧,二妃不从,则讹三妃为二妃已久矣)。古来惟郭景纯识其误,而未识其致误之由,且亦以湘君为女神,故特辨之。

  ○隶书不始于程邈《书断》云:秦下わ人程邈,字元岑,为县吏,以罪下云阳狱,精思十年,益小篆方圆而得隶书三千字,奏之。始皇善之,用为御史。时以篆字难成,乃用隶书,以为隶人佐书务趋便捷,故曰隶书。是以古来皆以隶书为邈所作。然《封氏闻见记》谓郦道元注《水经》云:临淄人发古冢,得铜棺,前和外隐起为隶字,言“齐太公六代孙胡公之棺”,惟三字是古篆,余同今书,则知隶书非始于秦也。封氏又谓:此书在春秋之前已有之,但诸国或用或不用,程邈观其省易,有便于时,故修改而献,非创造也。然则隶书非起于邈矣。又按许氏《说文自序》云:秦李斯省改史籀大篆作小篆,又有隶书,以趋约易云云。似隶书亦李斯所作。其下文又谓:新莽改定六书,一古文,二奇字,其三曰篆书,即小篆,秦始皇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四佐书,即秦隶书云云。是许氏于隶书不言程邈所作,而反以小篆为邈作。

  ○造笔不始于蒙恬冯鉴《事始》载:蒙恬造笔,蔡伦造纸。《学斋占毕》谓:恬乃秦人,而《诗》中已有彤管,乃女史所载之笔,又《传》谓史载笔,孔子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绝笔于获麟。《尚书。中候》云:元龟负图出,周公援笔以时文写之。又《尔雅》及《说文》云:秦谓之笔,楚谓之律,吴谓之不聿,燕谓之弗,其来尚矣。孙膑诱庞涓,斫大树白而书之,当亦椽笔醮墨所书,若用刀刻,昏夜岂能辨识乎?马大年乃附会以为简牍之笔乃今竹笔,非毫也,至蒙恬始用兔毫耳。不知《庄子》书中有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舐笔和墨之语,则以毫染墨明矣。庄子在恬之先,则非造于恬明矣。《韩非子。饰令篇》亦有三寸之管之语,韩非亦先于恬。崔豹《古今注》:蒙恬之为笔也,以柘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亦非谓兔毫竹管也,则笔不始于蒙恬明矣。或恬所造精于前人,遂独擅其名耳。至蔡伦造纸,亦有疑其不始于伦者,谓伦及后汉人,而前汉《外戚传》赫蹄乃小纸也,则纸字已见于前汉矣。然《后汉书。蔡伦传》古书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纸,缣贵而简重,不便于人,蔡伦乃用树肤麻头及敝鱼网以为纸,天下咸称蔡侯纸。则古时本以缣帛为纸,《前汉书》所谓赫蹄小纸,盖亦缣帛所成,而非树肤麻头所造也。然则造纸实始于伦,非如蒙恬之前已有笔也。王充《论衡》云:竹木在山林,未知所入,截竹为筒,破以为牒,加笔墨之迹,乃成文字;断木为椠,析之为板,刀如加削,乃成奏牍。按王充与蔡邕同时,已在伦之后,其时尚多用简牍,可知蔡伦所造流布尚未广也。(按古时漆书本用竹笔,如今木工墨斗中所用是也,故笔字本从竹。今外番亦尚有用之者。平西陲时,文书檄谕外夷,须用唐古特字,无能书者,惟降酋巴朗能之,乃令入军机处缮写。余见其所用笔,正与木工之竹笔相似,乃知外番尚多用竹笔也。)

  ○左右袒不始于周勃《史记》:周勃入北军,令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此事实有所本。按《仪礼》凡吉凶事皆袒左,惟受刑袒右,本古制也。《左传》:吴阖庐之入楚也,使召陈怀公。怀公问欲与楚者右,欲与吴者左。事在周敬王十四年(亦见《说苑。善说篇》)。《战国策》:齐有一女,二家求之,母语女曰:“欲东家则左袒,欲西家则右袒。”其女两袒,曰:“欲东家食西家宿。”以东家富而丑,西家贫而美也。《史记》:周赧王三十六年,齐淖齿杀王,王孙贾入市呼曰:“欲与我诛淖齿者袒右。”市人从者四百人。又《汉书》:陈胜起兵,令其众袒右以示异。此皆在周勃之前。又《晋书》:淮南王允欲诛赵王伦,率帐下兵直出曰:“赵王反,佐淮南者左袒!”又是左袒者甚众。梁平侯景,群臣多劝元帝还都建业,元帝意不欲,乃大集文武曰:“劝吾去者左袒。”于是左袒者过半。此又后世之踵事者。

  ○牛耕不始于赵过郑樵《通志》谓牛耕起于赵过。古者惟以牛服车,不用于耕。《书》曰:肇牵车牛远服贾。又曰:放牛于桃林之野,《易》曰:服牛乘马。《诗》曰:宛彼牵牛,不以服箱。皆以服车为言,否则用以祭祀。《周礼》牛人之职,供享牛、膳牛、犒牛、兵车之牛而已。否则如田单之纵火,齐王之衅钟而已,未闻以牛耕也。《月令》:季冬令民计耦耕事。《论语》长沮、桀溺耦而耕。盖三代以上,皆两人并力发一耜,不闻用牛耕也。宋景文《笔记》亦云:汉赵过始教人作牛耕,而以王弼传《易》所云牛稼穑之资者,为不知汉以前无牛耕之事。独王伯厚《困学纪闻》则以为牛耕不始于赵过,而引冉伯牛名耕之说以证之。若三代不用牛耕则冉子何以名耕字伯牛也?此论甚确。不特此也,《韩非子。外储篇》:少室周与力士牛子耕角力而不胜。又《史记》司马牛亦名耕,字子牛,《家语》并云司马黎耕字子牛,黎、犁字古通,则尤是牛耕之明证。盖古时原有人耕、牛耕二法。《国语》耕籍之制,王耕一发。韦昭注:一耜之发也。王无耦,以一耜耜。《左传》:二五耦。杜预注亦云:二耜相耦,广一尺。共起一伐,言二人共垦,伤晋室也。此则人耕之说也。《月令》:耕籍之制,天子三推。若人耕,则安用推?此则牛耕之说也。《管子。形势篇》:神农教耕,生谷以致民利。此尚未指明人耕牛耕。《山海经》:稷之孙叔均始牛耕。《山海经》纵伪书,然《史记》已引之,则为汉武以前之书,而已有牛耕之说,则牛耕非起于汉武时审矣。王充《论衡》:舜葬苍梧,有象为之耕。其说虽荒幻,然亦可见耕之用兽也。且《易》云:神农氏揉木为耒。《论衡》亦云:神农挠木为耒。耒乃牛耕之具,若人耕,安用揉挠之使曲乎?则以理推之,神农氏已用牛耕矣。景文、夹氵祭所引,盖本崔实《政论》。汉武使赵过为搜粟都尉,教民以牛耕,遂以为确据。不知南北风俗不同,有用牛耕者,有不知用牛耕者,过第就其不知牛耕者教之用牛,如后汉《王景传》百姓不知牛耕,景教以牛犁,由是垦辟倍多;又任延为九真守,亦以牛耕教民,皆是开此一方农事之所未有,而其实非自景与延创也。赵过之以牛耕得名,盖亦本古法而施之于不知牛耕之地,后世遂以为牛耕之始耳。且景文所云,亦未深考也。《汉书。食货志》:武帝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为代田,本古法也。后稷始川田,以二耜为耦,广尺深尺曰圳,一亩三圳。岁代种之,用耜犁,二牛三人,一岁之收常倍他田。过使教田太常、三辅,二千石遣善田者受田器,学种法。民或苦少牛,亡以趋泽,故平都令光教过以人挽犁。过奏光为丞,教民相与庸挽犁。据此,则二牛三人之法,本始于后稷,过第用其法以教人。其后牛不足,而平都令又教以用人挽犁,则以人挽犁转始于过与平都令,而非牛耕始于过也。景文、夹氵祭徒据崔实《政论》一语,遂以为据,而不复详考,亦太疏矣。至《诗》《书》所云牵车,服箱之类,盖各就其一事以为言,有不可执一以例其余者。即如江以南六朝时皆用犊车,今江南之人语以牛可驾车,必骇异以为无是理,而不知今云南、广西尚有以牛驾车者,大河以北牛车更多。又如驴马之类,江以南知其可以乘骑,而北人兼用以耕。夹氵祭、景文之论,毋亦囿于一说矣。又《涌幢小品》谓:中国耕田必用牛,若铁齿耙土,乃东夷担罗国之法,今江南皆用之,不知中国原有此法耶?抑唐以后始仿而为之也?是又以人耕为中国所本无矣。

  ○云台无来歙,凌烟阁无郭子仪汉明帝图画光武功臣于云台,共二十八将,又益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共三十二人,其详载于《后汉书》。马援不与,以其为椒房亲也。然光武功臣尚有来歙,先使陇说隗嚣,往返数四,当世称为信士。及嚣叛,则固守略阳者经年,帝赐歙班坐绝席,在诸将之右,令悉监诸将冯异、耿、盖延、马武、刘尚等平陇西诸羌,又攻蜀击公孙述,后为刺客所杀。是来君叔之权任,及光武之倚信,俱在诸功臣之上,而云台图像竟不及之,殊为阙事!《新唐书》:武德功臣十六人,贞观功臣五十三人,至德功臣二百六十五人。德宗即位,命史馆考勋名特高者九十二人,以三等条奏,增至一百八十七人。每等武德以来宰相为首,功臣次之,至德以来将相又次之。大中初又诏求功臣三十七人,续图凌烟阁。今俱载《新唐书》一百九十一卷。然功臣如郭子仪、李晟、浑、裴度、李光颜、李等,俱不在内。方德宗时,晟、皆未死,其不入图画固也。子仪已死,何亦不入图乎?况大中之续录三十七人中有马燧,而晟、与燧同时,号三大功臣,何以不入?李光弼虽入,而别在二等。此皆不可解。(《郭子仪传》有图像凌烟阁之语,而《新书》凌烟图内无之。)

  ○马氏铜柱有三马援所立铜柱在林邑国,《唐书。环王传》:本林邑地,海行三千里至其国,南有大浦,援所立五铜柱在焉。援留十户于其地,隋末蕃衍至三百,皆姓马,俗号为马留人。此汉时所立铜柱在交趾者也。马总为安南都护,建二铜柱于汉故处,刂著唐德,兼以明伏波以裔。此唐时所立铜柱,亦在交趾者也。《五代史》:马希范攻溪州蛮,降之,乃立铜柱为表,命学士李皋铭之。此五代时所立铜柱,在五溪者也。皆马氏故事。按今广西太平府镇南关外尚有铜柱,据《明史》:广西思明州土官黄广成上言:元设思明府,南以铜柱为界,元末交人越铜柱二百里,侵夺思明地,乞敕安南还侵地,仍以铜柱为界。此所谓铜柱,即今广西镇南关外之铜柱,与思明相近者也。然《唐书》所谓林邑国,则在广东之南,离镇南关甚远。岂援所立铜柱本在林邑,而今镇南关之铜柱则总所立耶?

  ○徙铜人不始于魏明帝《魏明帝纪》:徙长安铜人、承露盘之类于洛,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任《述异记》:魏明帝取汉武捧露盘仙人,既折盘,临行泣下。此皆魏明帝事也。然《汉书。武帝本纪》:作通天台、飞廉馆。应劭注曰:飞廉,神禽。《后汉书》:明帝永平五年,至长安,迎取飞廉并铜马,置上西门外,名平乐馆。亦见程大昌《演繁露》。则移置飞廉、铜马、实始于汉明帝,而魏明帝特仿之。后赵石虎又徙洛阳飞廉、钟ね之类于邺之华林园,则又仿魏明帝,而徙魏明帝物耳。陈寿《三国志》于《董卓传》既云卓迁天子都长安,悉椎破铜人、钟ね以铸钱,而于《魏明帝纪》又云:徙长安铜人、承露盘之类于洛阳,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铜人既为卓所椎破,此所徙又是何物?殊不明晰。按潘岳《关中记》:秦铜人十二,卓坏以为钱,余二枚魏明帝欲徙于洛,重不能致。任《述异记》:魏明帝诏取汉武捧露盘仙人,盘既拆,临行泣下。然则卓所毁者乃秦铜人十二之十,而魏明帝所徙则汉武承露仙人及卓毁秦铜人所余之二也。《后汉书。方术传》:蓟子训摩挲金狄,即此秦余之二。而李石《续博物志》又谓苻坚毁其二以为钱,其一百姓推置河中。按董卓毁后仅余其二,安得又有一入河耶?

  ○牛继马非晋元帝《晋书》载:魏明帝时,河西柳谷出玄石图,有牛继马后之象。故司马懿深忌牛氏,为二共一口,以贮酒,懿先饮其佳者,以毒酒鸩其将牛金。而其孙恭王觐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氏而生元帝。盖当时传闻如此,魏收本之作《魏书》,因谓:僭晋司马睿,母夏侯氏,字铜环,与牛金奸通而生,冒姓司马,以为此石之应。《通鉴》等书皆从共说。然金已为懿毒死,则夏氏所通小吏别是一人也,而收云云,可见皆传闻谬悠之词耳。唐元行冲则以为:元魏昭帝名犍,继晋受命,乃为牛继马之象,特为著论,此又可备一说。

  ○宫中屠贩不始于东昏宫苑之中,列肆作屠沽之戏,世多知齐东昏侯事。《南史》:东昏于苑中立大店肆,以潘妃为市令,自为市吏录事,又于埭上设店,坐而屠肉。民间谣云“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酤酒”是也。然此戏不自东昏始。《通鉴》:汉灵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帝着商贾服,从之宴饮为乐。《晋书》:太子于宫中为市,使人屠酤,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其母本屠家也,故太子好之。又会稽王道子使宫人为酒肆,沽卖于水侧,与亲昵乘船就饮以为乐。《宋书。五行志》亦载此事,并谓道子身自贸易于其中。又宋营阳王未废时,亦于华林园为列肆,亲自酤卖。是皆东昏以前事。

  ○四声不始于沈约沈约作平上去入四声韵谱,为在昔词以人累千岁而不悟,独得胸臆,穷其妙旨,自谓入神之作。然《石林诗话》谓:魏、晋间虽未知声律,而陆云相谑之词“日下荀鸣鹤,云间陆士龙”,又与后世律诗无异,知此体出于自然,不待沈约而后创也。今按《隋经籍志》:晋有张谅撰《四声韵林》二十八卷,则四声实起晋人,而并非石林所谓古人暗合者矣。《南史。陆厥传》云:沈约、谢、王融以文章相推,汝南周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相宣,将平上去入四声,以之制韵,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徵不同,谓之永明体。沈约作《宋书。谢灵运传》后论之甚详。厥乃为书辨之,以为历代众贤,未必都ウ此处也。此又约之前已有四声之明证,即与约同时者,周有《四声谱》行于时,刘善经有《四声指归》一卷,夏侯永有《四声韵略》十三卷,王斌有《四声论》,皆齐、梁间人。又梁武问周扌舍曰:“何谓四声?”扌舍曰:“天子圣哲是也。”沙门重公谒梁武帝,帝问:“在外有四声,何者为是?”重公应声曰:“天保寺刹。”出以语刘孝绰,孝绰曰:“何如道天子万福?”则约同时之人,明于此者,亦不止约一人,特约独取以成书,遂擅名耳。

  《东斋记事》云:唐孙忄面集诸家韵书作《唐韵》,而从前周《切韵》、沈约《四声谱》、夏侯咏《四声韵略》之类皆废。宋真宗时,陈彭年、晁迥、戚纶知条贡举事,取《字林韵略》、《字统》及《三苍》、《尔雅》等书为礼部韵,遂著为格。景中,贾昌朝言旧《韵略》多无训解,又疑单声与重送字不同义理,恐举人诗赋误用,乃诏丁度修《礼部韵略》,以唐诸家韵本刊定其韵窄者凡三十处,许令附近通用,单声及迭出字皆于字下注之。此《礼部韵略》之始末也。吴曾《漫录》又论度等修韵,既不得共始,徒屑屑于张希文、郑天休修书先后之辨尔。

  ○纵囚不始于唐太宗纵囚事,唐太宗最著。白乐天所咏“死囚四百来归狱”是也。然不自唐太宗始。《后汉书》,马援为郡督邮送囚,援哀而纵之,亡命遇赦。钟离意送徒诣河内,解其桎梏,恣所欲过,与克期,俱至,无一或违者。又县人防广为父报仇,系狱,其母病死,意听广归家,使得殡敛。广敛母讫,果还入狱。戴封为中山相,囚四百馀人当刑,封哀之,皆遣归家,与克期日,皆无违者。虞延为渔阳令,每至岁时伏腊,辄休,遣囚徒各使归家,并感其恩,应期而返。《晋书》:曹摅为临淄令,狱有死囚,岁夕,摅行狱悯之,曰:“卿等不幸致此,新岁人情所重,岂不欲暂归耶?”囚皆感泣,摅开狱出之,克日令还。掾吏固争,不听,至日果如期返。范广令堂邑,丞刘荣坐事当死,家有老母。至节,广辄遣归,荣如期至。此皆汉、晋纵囚故事也。《癸辛杂识》又引何允、席阐文二人。按允在齐为建安太守,为政有恩,人不忍欺,每伏腊放囚还家,依期而返。阐文在梁为东阳太守,冬至悉放狱中囚,依期而至。事皆见《南史》。今考历代史传,更不止此。《宋书》:谢方明为南郡相,尝于年终放江陵狱囚,使过正月三日还到。主簿等固谏,以为昔人虽有其事,或是记籍过言,当今人情伪薄,不可以古义相许,方明不听。悉遣之。至期,有人醉不能来,违二日乃返,又一囚十五日不至。五官朱千期谷欲捕之,方明不许。囚逡巡墟里,不肯遽至,乡里责让,仍送至。又《梁书》:王志为东阳守狱有重囚十余,冬至日,悉遣还家过节。皆反,惟一人失期,明日果至,乃因妇孕也。傅岐为始新令,冬至放死囚还家,狱曹固争不可,岐曰:“囚若负信,令当坐。”竟如期而返。何子季守建安,每伏腊日,放囚还家,亦依期返。此皆南朝事也(惟《陈书》有张种者为无锡令,见重囚在狱,天寒呼之出暴日,遂失之)。后周萧上州刺史,至元日,狱中囚悉放归家,听三日,然后赴狱。主者争之,曰:“昔虞延见称前史,吾虽寡德,以之获罪,亦所甘心。”诸囚荷恩,如期而至。张华原为兖州刺史,先有系囚千馀人,华原随事决遣,至年暮,惟有重罪数十人。华原各给假五日,曰:“期尽速还也。”囚皆曰:“有君如此,何忍背之!”依期毕至。孙伏伽送流囚李参等七十馀人至京师,时制流人并枷锁传送,伽悯其苦,乃与之期,约某日当至,悉脱其枷。流人感悦,依期而至,一无离叛。隋文帝闻而异之,于是赐伽宴于殿庭,并诏诸流人悉宴而赦之。此皆北朝事也。《白孔六帖》:唐吕元膺为蕲州刺史,尝录囚,或以岁旦不能归省为恨,元膺悉归之,皆如期返。《新唐书》:唐临为万年丞,有轻囚久系,方春,农事兴,临悉纵归,与之约,囚如期还。元德秀为鲁山令,有盗系狱,会虎为暴,盗请格虎自赎,许之。吏恐盗逸,德秀曰:“吾自任之。”明日盗尸虎还。《宋史。冷豳传》:寒食放囚归祀其先,囚感泣,如期至。《元史。世祖本纪》:至元十年五月,诏天下狱囚,除杀人者待报,其馀概行疏放,限八月内如期自至大都。后果如期至,遂赦之,共二十二人。又《陈天详传》:天祥知寿昌府,执倡乱者二人斩于市,其党王宗一等十三人就擒。以冬至日放还家,约三日来,如期皆至。白宣慰司,尽释之。《明史》:许文岐为黄州守,狱有重囚七人,纵归省,刻期而还。乃请于上官,贷之。周为南京刑部尚书,当暑,遣囚之轻系者,曰:“召汝则至。”囚欢呼,无失期者。俱见本传。此又唐以后纵囚故事也。○图画学士不始唐太宗《封氏闻见记》:唐太宗为秦王时,使阎立本图秦府学士杜如晦等一十八人,褚亮为赞,世所传《十八学士图》是也。然《南史。王亮传》:齐竟陵王子良开西邸,延才俊,以为士林,使工图其像。《北史。魏收传》:齐孝昭帝起玄洲苑,画收于阁上。则图画学士,六朝时已有之,太宗特仿而为之耳。《翰林盛事》:开元中拜张说等十八人为学士,于东都上阳宫含象亭图其形,系以御赞。此又仿太宗故事。

  ●卷二十○贡荔枝不始于杨贵妃《唐书》:杨贵妃好荔枝,南海岁贡荔枝,飞驰以进。然方暑而熟,经宿辄败。此贡荔枝故事也。按《后汉书。和帝纪》:旧南海献龙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死者继路。因临武长唐羌上书言状,乃诏罢之。则贡荔枝不自唐始矣。《金世宗纪》:上谓宰臣曰:“朕尝欲得新荔枝,兵部遂于道路特设铺递。顷因谏官黄久约言,始知之。”是金时亦有贡荔枝之事。然荔枝出闽、粤、蜀三处,金时皆无其地,不知其设铺驰递者何地所出也?

  ○杨氏五家合队《新唐书》叙杨氏五家合队,虽不明析。《杨贵妃传》云:以贵妃宠,擢其兄鸿胪卿,侍御史,而钊(即国忠)亦浸显。又三姊封韩、虢、秦三国夫人。据此,则、、钊及韩、虢、秦应是六家。下又云:以上柱国门列戟,与、国忠、诸姨五家第舍联亘。帝所得奇珍,分赐五家如一。则所为有五家者,兄弟中缺一家耶?姊妹中缺一家耶?下又云:、秦国早死,故韩、虢与国忠贵最久,则又应是四家矣。而其叙华清从驾处,复何以云五家车骑各为一色,俄五家合队烂若万花耶?《杨国忠传》:天宝七载,国忠为御史中丞,三妹封国夫人,兄擢鸿胪卿,与国忠皆列戟,则又遗却一人,与《贵妃传》不合。按《旧唐书。贵妃传》:玄宗封韩、虢、秦三姨,又擢贵妃从兄及,赐第连宫禁,韩、虢、秦与、五家,每有请托,峻如诏敕。《通鉴》亦云:天宝六载,以贵妃姊适崔者为韩国夫人,适裴者为虢国,适柳者为秦国。三姊与、五家势倾天下。是五家者,、、韩、虢、秦也,国忠尚不在其内。及国忠益贵而已死,仍符五家之数,故当时亦呼杨氏五家。《旧唐书》虽叙、、韩、虢、秦为五家,而其后华清从驾,谓国忠姊妹五家扈从,每家一队,队各一色,则又以国忠入五家之内矣。又云:国忠山第与虢国相对,秦国、韩国相接。是《新唐书》虽云秦国早死,而《旧唐书》则国忠为相后,秦国尚在。《通鉴》亦云:禄山反,上欲传位太子。国忠大俱,使韩、虢、秦三夫人说贵妃衔土请命,乃止。及马嵬之变,国忠及韩国、秦国为军士所杀,虢国奔陈仓,县令薛景仙捕诛之。是秦国直至马嵬始被杀,《新唐书》谓秦军早死者,恐未必得实也。然则五家者,其始则、、韩、虢、秦也,其后则与国忠及韩、虢、秦也。

  ○五日一朝不始于裴度五日一朝,今人皆用裴度故事,其实非始于度也。《汉书。孔光传》:令太师毋朝,十日一赐餐。黄门令为太师省中坐置几,太师入省中用杖,赐餐。师古注:言十日一入朝,受此宠礼。它日则在家自养也。是此礼实自孔光始。王莽在哀帝时亦同。《隋书》:文帝忌杨素,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亲细务,但三五日一朝,向省评论大事。”则又为疏忌功臣之制。而其后优礼老臣,亦多用之。《唐书》:李靖以疾,三两日一至中书门下平章事。姚崇年老,玄宗命五日一朝,入阁办事。又苗晋卿年老,代宗令间日赴政事堂,入阁不趋。此皆在裴度之前。郑覃年老,以疾去位,诏许五日一入中书商量政事。杜佑请老,诏三五日一入中书平章政事。《宋史》:赵普再相,故事中书日向未始退,诏特许普日午便归,寻免朝,止赴中书视事,大政则召对。又王旦多疾,真宗命五日一赴中书,遇军国重事,不限时日,入预参决。吕夷简老,仁宗亦命平章军国重事,五日一至中书。王随亦然。徽宗命何执中一月止六参起居,退治省事。此又度后之故事也。

  ○牛、李非李德裕唐时牛、李之党,论者皆谓牛僧孺、李德裕互相仇怨,各植私党也。然《唐书》传赞云:僧孺、宗闵既当国,排击所憎,权震天下,人指曰“牛李”。则当时所云牛、李,乃谓牛僧孺及李宗闵,而非德裕也。《李德裕传》:始李吉甫为相,牛僧孺、李宗闵对策,痛底当路,吉甫诉于上,考官皆得罪。德裕则吉甫子也,宗闵、僧孺之怨德裕始此。《李宗闵传》:钱徽知贡举,宗闵托所亲于徽。德裕白上,以为今年取士不公,宗闵坐贬,由是嫌忌益深。是犹第李与李相怨耳。及裴度荐德裕可相,而宗闵先已当国,虑德裕继入,遂引僧孺同秉政。由是僧孺德宗闵而与德裕为难,是僧孺之仇德裕,本由于附宗闵,此即所谓牛、李者也。《杨汝士传》:汝士为虞卿弟,牛、李待之甚厚。益可见牛、李之李乃宗闵,而非德裕矣。若以李为德裕,则僧孺、德裕方相仇,乃又俱善待汝士乎?《通鉴》:德裕出为浙西观察使,八年不迁,以为李逢吉排己而引牛僧孺为相,由是牛、李之怨愈深。此李又指逢吉,然亦谓德裕之怨逢吉、僧孺也。

  ○宋金莲烛送归院者六人金莲烛送归院,始于唐令孤。《唐书》:入翰林为学生士承旨,夜对禁中,烛尽,宣宗以乘舆金莲炬送还。院吏望见,以为天子,及至皆惊。此唐故事也。今世所传词林美谈,皆指苏子瞻耳。不知宋时金莲烛故事共有六人:王钦若、王禹玉、晁迥、郑獬、苏轼、史浩也。《钱氏私志》:钦若为资政殿大学士,中秋夕,上召至小殿,对设二位,用宾主礼,不令拜舞。宴罢,令宫嫔各以领巾裙带乞诗。上令诸嫔各取头上珠花为润笔,纳其袖中。宴罢,命撤金莲烛送归院。王禹玉为学士,被召至内东门小殿。晚深,赐台烛双引归院。《宋史》:晁迥常夜召对,帝命内侍持烛送归院。方盛暑,为蠲宿直令。又神宗召郑獬夕对内东门,命草吴奎知青州及张方平、赵参政事三制,赐双烛送归舍人院,外廷无知者。子瞻为学士,夜忽召入内东门小殿。宣仁问曰:“内翰前年为何官?”曰:“汝州团练使。”“今为何官?”曰:“备员翰林学士。”曰:“何以至此?”曰:“遭遇陛下。”曰:“不关老身事。”曰:“必出自官家。”曰:“亦不关官家事。”曰:“然则大臣论荐耶?”曰:“亦不关大臣论荐。”子瞻惊曰:“臣虽无状,不敢由他途进。”曰:“此乃先帝意也。先帝当饮食而停箸,看卿文字,必叹曰:”奇才奇才!‘但未进用而上仙耳。“子瞻哭失声。已而命撤金莲烛送归院。《玉堂杂记》云:孝宗尝宣召侍读史浩,锡宴澄碧殿,暮以金莲烛送至玉堂直庐。上命浩作诗叙此会,浩乃进古诗三十韵,上御制和之,又命周必大继和,必大亦和以进。

  ○曹彬、伯颜不妄杀人之非世传宋曹彬、元伯颜俱下江南,俱不妄杀人。然《梅涧诗话》载曹景建《金陵乐官山诗序》云:南唐初下,诸将置酒高会,乐人大恸,杀之,聚瘗此山,因得名。诗云:城破辕门宴赏频,伶伦执乐泪沾巾。骈头就戮缘家国,愧死南朝结绶人。而伯颜之攻常州也,役城外居民运土填堑,土至,并人筑之。又杀民煎膏取油作炮,号人油炮,焚城上杈牌,及城破,又尽屠之,惟七人伏桥坎得免。事见《续通鉴纲目》及府志。则二将亦未尝不妄杀人也。

  ○青苗钱不始于王安石王安石以青苗钱祸天下,人皆知之。然青苗钱之名不自安石始也。《宋史》:赵瞻对神宗云:“青苗法,唐行之于季世。”范镇亦言:“唐季之制不足法。”按《通鉴》:唐代宗广德二年秋七月,税青苗钱以给百官俸。此青苗之始也。《旧唐书》:乾元以来用兵,百官缺俸,乃议于天下地亩青苗上量配税钱,命御史府差官征之,以充百官俸料,遂为常制。寻又特设使者,如崔涣兼税地青苗使,刘晏兼诸道青苗使,杜充江淮青苗使是也。《食货志》:大历元年,天下青苗钱共四百九十万缗,每亩税三十文。永泰八年,诏天下青苗地头钱每亩一例十五文。德宗又增三文,以给广骑。《通鉴集览》谓:青苗钱者,不及待秋敛,当苗方青,即征之也。是唐所谓青苗钱,并与宋制不同。宋制尚有钱贷民而加征其息,唐直计亩加税耳。则安石虽沿其名,而尚异其实也。按唐时长安、万年二县有官置本钱,配纳各户,收其息以供杂费。宋之青苗钱,正唐杂税钱之法耳。然宋青苗钱虽曰不得过加二之息,而一岁凡两收,两收则其息已加四。又有司约中熟为价,令民偿必以钱,则所定之价又必逾于市价,而民之偿息且十加五六矣,此所以病民也。

  ○高宗泥马渡江之讹宋高宗初至杭州,即命立崔府君庙以示灵异,于是《精忠小说》遂有泥马渡江之说。按《宋史。宗泽传》:康王再使金,至磁州,宗泽劝留,不从,乃假神以止之,曰:“此间有崔府君庙甚灵,可以卜交。”庙有马,是夜果衔车辇等物填塞去路。泽曰:“可以见神之意矣。”乃止。此泥马故事也。余尝见曹勋画《高宗瑞应图》九幅,内一幅系崔府君庙,庙中一马独立,而车毂之类纵横满地。勋有跋云:厅子马不肯行。盖即塞路之事也。

  ○兀术致书秦桧之不可信世谓秦桧私通于金,力主和议,自是实事,然《岳飞传》谓兀术以书与桧曰:“汝日以和请,而飞方主用兵,不杀飞,和议不可成。”此则《金陀粹编》等书附会之词。其实桧所私结者,挞懒而非兀术也。桧之南也,由挞懒纵之归。其时挞懒以尊属主国政,必与桧先有私约,令宋称臣纳岁币,而金则归以帝后及河南、陕西地。故刘豫废而即令王伦回许,以归帝后及陕、洛,此皆挞懒主之,一一如桧所请。及兀术揣知挞懒意私于宋,尽发其奸,再兴兵取河南、陕西。桧亦惧不安其位,使冯楫、王次翁探帝旨,实以失奥援,虑和议之不可必成也。未几,挞懒谋反南奔,欲投宋,益见其平日有德于宋之明证。而王伦之使金受地也。金主先入兀术之语,责之曰:“汝国惟知有挞懒耳。”是桧之与挞懒素有成约,而兀术始终不与闻可知。或谓挞懒诛后,兀术主兵事,安知非桧之再结兀术,始定和议之局?不知挞懒主和,则以陕洛偿岁币;兀术主和,则陕洛之地尺寸不与(《高宗纪》:和议成,使郑刚中分划陕西地界,割商秦之半畀金,惟存上津、丰阳、天水三县,又弃和尚、方山二原,以大散关为界),所归者仅徽宗、郑后、刑后之丧及韦后一人,而宋之称臣岁币如约。是金直以三柩一老妪坐致其称臣纳币,此亦何乐不为,而必待桧之私结于兀术哉?《金史。郦琼传》:宗弼(即兀术)谋再伐江南,与郦琼议。琼曰:“秦桧老儒,亡国之大夫,仅仅自守。吾以大军临之,彼君臣方且哀鸣不暇。”据此,益可见桧与兀术本无素约,而《宋史》兀术致书秦桧之语之未可信也。通挞懒,通兀术,于桧之罪原无分轻重,特以读书论世,必当推究当日情事乃为信谳耳。至丘琼山谓南宋之势亦不得不出于和,桧之主和,未为失计,后儒又从而讥其党桧,此亦不达于当日时势,而徒为迂论。以南宋积弱累挫之余,裒集伤残,仅仅自保,而欲当百战方张之强敌,即使专任韩、岳,一切听其所为,能必其克复旧疆、迎还故主乎?使桧果以靖国为心,委曲成事,能致帝后归而陕洛复,犹愈于竭国力以冀亻幸于不可知。然则桧岂非南渡后一大功臣哉!惟其心迹奸险,欲藉和议为擅权怙势之渐。幸而母后虽归,故疆终失,尚且据为己功,至劫持人主,诛锄善类,流毒遍天下。倘挞懒不诛,竟如初议,存殁俱还,境土得复,则外恃强援之力,内诩再造之功,更不知当作何挟制,尽揽威福,怀无上而觊非常,皆事之所必有。观于献谀者,或疏请加九锡,或赋秦城王气诗,桧皆偃然当之不为怪,则大奸稔恶之处心灼然可见。而论者徒以主和议责其辱国事仇,转为末减矣。吾故揭而论之,使知桧之罪在彼而不在此也。

  ○南宋和议起于洪忠宣南宋和议主于秦桧,人皆知之。宋《何铸传》:金诸将皆已厌兵欲和,而难于自己发,故纵秦桧航海南归,密有成约。是以桧既用,即有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之语,其后竟以此得梓宫母后之还,不可谓非桧之功也。抑知其事虽成于桧,而其端实起于洪忠宣,事见谢枋得《上留丞相书》,谓忠宣拘于燕山,室敬其人,一日问之曰:“天下何时太平?”忠宣曰:“息兵养民,则太平。”又曰“何如则息兵养民?”忠宣读《孟子》“诸侯将救燕章”曰:“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又诵《孟子》“乐天畏天章”以喻之。室扌然喜曰:“吾计决矣!”乃密授意于桧,使之南还,于是和议成。金自丁未以后享国一百有八年,宋自戊午以后偷安江左亦九十七年,非桧之功,乃忠宣之力也。据此,则和议之说,本发其机于忠宣,桧特从后成之,攘为己功耳。论者徒以事仇辱国为桧罪。按《陈与义传》:赵鼎言于高宗曰:“人多谓中原可复,宣便进兵,恐他日咎今时失策。”上曰:“今梓宫、太后、渊圣皆在彼,若不议和,断无可还之理。”与义曰:“和议成,岂不贤于用兵?不成,则用兵必不免。”是当时诸君子亦未尝必以和议为非,忠宣之发其端,固早有见于当时事势,有不得不出于此者,而非以被拘欲藉此为南还计也。

  ○拐子马不始于女真《宋史》谓:金人善用拐子马,三马相连,一马仆,二马不能行,皆女真为之,号长胜军,战酣然后用之。兀术攻顺昌,有铁浮图,兵皆重铠,戴铁兜牟,三人为伍,贯以韦索,每进一步,用拒兵拥之。按《晋。载记》:穆帝时,燕慕容恪击魏主冉闵,择鲜卑善射者五千人,以铁锁连其马,为方阵而前,遂破闵。则古时已有为之者。

  ○木灯檠之不可信周密《癸辛杂识》及陶宗仪《辍耕录》记杨髡发宋会稽诸陵事,皆云徽、钦二帝陵空无一物,徽宗陵有朽木一段,钦宗陵惟木灯檠一枚而已。按宋、金二史:宋高宗绍兴十二年,金以高宗母韦太后归于宋,并徽宗及郑后、邢后之丧来归,是岁葬徽宗于会稽,号永裕陵。绍兴二十一年,遣巫为祈请使,请归渊圣皇帝及皇族等,金主不许。绍兴二十六年,为金主亮正隆元年,钦宗殁于金,而世所传《窃愤录》并有谓不得其死,以马蹂其尸于土中者。三十一年,金使高景山来宋,始闻钦宗之丧。时方南北交兵,已而金世宗登极,宋孝宗亦嗣位,始复和议。时陈康伯有言:“所未决者,彼欲得唐、邓四州,而我以祖宗陵寝及钦宗梓宫为词耳。”是宋虽尝以钦宗之柩为请,然和议既成之后,乾道七年宋又遣中书舍人赵雄至金,金世宗谓雄曰:“汝国舍靖康帝灵柩而请巩洛山陵,何也?如不欲靖康帝之柩,我当为汝国葬之。”则宋并不以钦宗之柩为请矣。是年三月,金遂以一品礼葬钦宗于巩洛之原,自后更无归丧之事。则钦宗葬于金,而未尝归骨会稽也,安得有木灯檠之事哉!乃知小说家记载多不可信也。(按:乾道六年,先遣范成大使金,求陵寝地,兼以钦宗梓宫为言。而《黄中传》云:时遣成大,但请山陵,中言钦庙梓宫不宜,竟置不问。又陈良亦言:“陵寝地在其腹中,必不肯与,不如以钦宗梓宫为请,犹为有词。”是宋并无意于钦宗之柩矣。又《赵雄传》:金人将起河南三十万众迁诸陵梓宫归宋,上命雄止之。)

  ○杨桓《传国玺考》之误传国玺始末见于《辍耕录》载元御史中丞崔所记。至元三十一年,世祖既崩,将迎皇太孙即位。适有国王速脱真以玉出售,与御史杨桓见之,知其为秦玺也,遂献之,桓并考其始末曰:楚以卞和所献之璞琢成璧后,求昏于赵,以纳聘焉。秦昭王请以十城易之而不获。始皇并六国始得之,命李斯篆其文。玉工孙寿刻之(卫宏曰:秦玺,蓝田玉所刻,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太平御览》亦以为蓝田玉所刻)。二世子婴奉玺降汉,汉祖即位,服其玺,因世传之,谓之传国玺。后王莽篡位,玺在长乐宫王太后所,莽使安阳侯王舜迫取之。太后怒,投玺于地,玺遂归莽。及莽败,商人杜吴杀莽,不知取玺,校尉公宾得玺,献于更始。赤眉杀更始,立盆子。盆子降光武,玺归光武。献帝时,董卓作乱,掌玺者投于井。孙坚讨卓,得于井中。袁术夺于坚之妻。术死,荆州刺史徐ギ闻帝在许昌,以玺送之。帝逊位,玺归魏。常道乡公禅,玺又归晋。怀帝遇刘聪之害,玺归聪。聪死,归曜。曜为石勒所灭,玺入于勒。勒灭,入于冉闵。闵败,其将蒋干得之。晋征西将军谢尚购得之,以还东晋。自后宋、齐、梁、陈皆相传。及隋灭陈,玺入于隋。隋亡后,萧后与太子正道并玺并入于突厥。唐太宗以宝玺未获,乃自刻玉曰:“皇天景命,有德者昌。”贞观四年,萧后与正道奉玺归,乃复入于唐。朱温篡唐,玺入于温。庄宗定乱,玺入于后唐。及废帝从珂自焚,玺遂不知所在。至宋哲宗时,咸阳民段义献玉玺(按此玺李公麟以其玉色正青,是秦蓝田玉,其篆法真李斯所为,乃定为真秦玺)。及徽宗为金所虏,宝玺皆入于金,共玺一十有四,内青玉传国玺一,其色正与今出自拾得家者相同,知宋之南迁二百年无此宝玺也。今适当皇太孙将正位之时,而此玺应期而出,实为符瑞云。桓之论如此。按秦玺自冉闵败后,闵将蒋干守邺,乞师于晋。晋将戴施入邺助守,知玺在干所,乃谲得其玺,使何融以迎粮为名,出城潜送征西将军谢尚,尚即以三百骑送建康。见《晋书。载记》及《谢尚传》。此玺归东晋之明证也。然《通鉴》姚苌之擒苻坚也,从坚求传国玺,坚骂曰:“玺已送晋,不可得也!”是时冉闵死未久,玺已为谢尚所得,归于晋矣,苌岂不闻之,何又向坚求玺?刘定之谓:闵亡后,邺入于慕容燕,当是苻坚灭燕,又得之,而谢尚所得者,或晋人饰词,以解白板天子之诮也。则谢尚所得玺尚未可知也。又《南史》:宋武帝克长安,擒姚泓,收其彝器及秦始皇玉玺送建康。而沈约《宋书》不载获玺一事,但云收其彝器土圭之属而已。岂以谢尚已获玺于晋时,疑宋武所获非真,故不复叙耶?然《北史》魏太武于邺城毁佛像,中得二玉玺,文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其一旁刻“魏受汉传国玺”,则玺更似在北,而求未入南,谢尚之所得,真伪益未可信也。即尚所得冉闵之玺果真矣,《南史》侯景之败,以传国玺自随,使赵思贤掌之,曰:“若我死,则沉于江,勿令吴儿得之。”思贤过京口,遇盗,弃之草间,至广陵,以告郭元建,元建取之,使辛术送邺。而《北史》载辛术既送玺至北齐,文宣帝以告太庙,则此玺又入于北齐,而陈、隋两朝俱未尝有也。今杨桓云:历宋、齐、梁、陈、隋皆相传,及隋灭而萧后携以北,至贞观四年复入于唐,不知何所据。此不过欲隐约其词,以见此玺自唐而梁而后唐而石晋及从珂自焚后遂不知所在,而宋哲宗时段义所献者即是此物,乃徽宗北行玺入于金,而今拾得家所藏,乃国初灭金时所得,可信其为真秦玺耳。不知《五代史》田令孜为蜀监军,盗唐传国玺入于蜀而埋之,后王建将称尊号,有欧阳柔得之以献,此一玺也。黄巢破长安,魏州僧传真之师得传国宝,藏之,后唐庄宗将称帝,适传真以之来献,遂即位,此又一玺也。庄宗将入汴,梁主惶惧,置传国宝于卧内,忽失之,已为左右所窃迎唐军矣,此又一玺也。则是时蜀、魏、汴一时已有三玺矣。无论秦玺已不存,即存亦不知孰为秦玺也。又《通考》:后唐末帝自燔时,以传国宝随身共焚,是以晋高祖别制一玺。开运末,耶律德光入中国,少帝遣其子延煦送玺。德光讶其非真,少帝上表,具述始末。德光归,携以出塞。则后唐之传国玺已随从珂自焚,而晋玺又已出塞矣。金初灭辽时,金主意玺在辽主延禧所,延禧诉以兵败失于桑干河。则辽之传国玺又已沉没矣。《金史。宗望传》:宗望追辽主,尽获其妃嫔并传国玺,献于行在。金太祖置之怀中,恭谢天地。不知此又是何玺?意辽主所谓失于桑干河者,即此玺耶?然金主既得之于宗望,何又疑玺在延禧所?此不可解也。又《金太宗纪》:天会三年,斡鲁献传国宝,而宋哲宗时段义所献玉玺,及徽宗所制定命宝,亦俱为金所掳。然金之亡也,金主守绪以传国玺自殉,焚于幽兰轩。此所焚者,未知宗望所得之辽玺,抑或破汴时所得宋哲宗时段义所献之玺耶?然亦已焚于幽兰轩矣,则杨桓又何由知拾得家所出之为真秦玺耶?按王莽建国时,使王舜逼太后索传国玺,太后怒,抵之地,遂缺一角。及汉献帝禅魏时,魏用隶书刻其肩曰“大魏受汉传国之玺。”后由刘聪入于石勒,勒又刻其一边云“天命石氏”。此见于史传及《宝玺篆文图说》,历历可考者。是以宋徽宗验段义所献,检无螭角无缺而疑其非真。即杨桓亦谓:今玺背皆刻螭形蟠屈,凹凸不齐,无地可置字。则桓亦自知其非真也。盖历代各有,制造不同,传闻亦异。《汉书注》卫宏曰:秦玺是李斯所篆,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而《晋书。康帝纪》及杜佑《通典》皆云秦得蓝田玉为玺,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则二说已不同矣。《后汉书。舆服志》注:孙坚所得玺,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晋阳秋》谓蒋干所得为谢尚送于晋者,文曰“昊天之命,皇帝寿昌”。徐广曰:传国玺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则三说更不同矣。蔡京等讲议玉玺官十三员合奉云:“皇帝寿昌”者,晋玺也:“受命于天”者,后魏玺也:“有德者昌”,唐玺也:“惟德允昌”,石晋玺也。《大学衍义补》又云:“受命于天,皇帝寿昌”者,东晋所自刻也。太元之末,得自西燕,历六朝至隋者,乃慕容氏所刻也。开运末没于耶律,后为金人所有者,则以“受天明命,惟德永昌”为文,乃石晋所刻也。杨桓之论亦曰:北齐所刻者,文曰“受命于天,皇帝寿昌”;唐太宗所刻者,文曰“皇天景命,有德者昌”;晋天福所刻者,文曰“受天明命,惟德永昌”。《太平御览》又记郄恢表慕容永所奉之玺,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可见古来所刻传国玺不一,不得以玺文偶与斯篆合,遂指为真秦玺。拾得家所出,盖亦后代续刻之物耳。杨用修谓:杨桓本善篆书,此玺盖即桓伪作,使崔持以迎合皇太妃者。理或然也。奈何明成祖闻传国玺尚在元嗣君所,而屡出师以冀反璧耶?(永乐中,瓦刺马哈木攻杀元主本雅失里,遣使上言,欲献故元传国玺,后仍不至。)《明史》:宣德中,瓦刺部长脱欢得前元玉玺来献,宣宗敕谕曰:“前代传世之久,皆不在此,王既得之,可自留用,不必来献。”英宗复辟,孛来遣使欲献玺,帝亦敕曰:“玺己非真,即真亦不祥物,献否从尔可也。”弘治中,陕西巡抚熊又得一玉玺,孝宗因傅瀚言,亦仅藏之库。其识皆过文皇远矣!姜绍书《韵石斋笔谈》又记:天启四年,临漳县生员王思极等,得玉玺于漳河之滨,其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河南抚臣程绍具表进之,上御皇极殿受贺,得玺者仅赏银五两。而魏史贤欲令天下有司赴京庆贺,以尚宝卿姜志礼言而止。成祖且然,固无怪魏阉之张大其事也。(三代以上以禹鼎为重,六朝以上以秦玺为重,盖风尚如此。)

  ○苏州击阉不始于颜佩韦苏州周顺昌被逮时,缇骑被击,至今颜佩韦等五人啧啧人口。然此风有先之者。《寓园杂记》:正德中有妖人王臣,同中官王敬采药各省。至苏州,凡江南之书画器玩检括殆尽,复以妖书数十本,命府学诸生手抄,屡抄不中,实欲得贿。诸生无所出,因致罚于学官。有生员王顺等数十人大怒,适樵担至,遂各取一木将击臣。臣惧避匿,其下人皆被殴。中官奏诸生抗命,赖巡抚王恕持之,因奏二人不法,王臣遂斩于市(亦见《明史。陆完传》,乃成化中事)。又《涌幢小品》载:萧景腆为长洲尉。有织造太监张志聪恣横,长洲令郭波持之,志聪愤,执而倒曳之车后。景腆率所部官兵直前追夺,手批志聪,落其帽。市民观者,咸张气,梯屋飞瓦,群掷志聪,志聪遁去。吴中为景腆立“仗义英风”之碑于长洲县门(此事亦见《明史。吴廷誉传》,廷誉以此事劾罢志聪者也)。又《明史》本纪:万历二十九年,苏州民变,杀织造中官孙隆参随数人。然则击阉事,有明一代苏州凡四见。

  按万历时,税矿中官所至为虐,多有激变,为民所忿击者。本纪:二十七年,临清民焚税使马堂署,杀其参随三十四人。武昌汉阳民变,击伤税使陈奉。二十九年,武昌民又杀陈奉参随六人。三十年,腾越民变,杀税监委官。三十四年,云南民变,杀税监杨荣,焚其尸。此皆明季击阉故事,附记于此。

  ○明末阉党有殉难者明天启中,附魏阉者固皆小人,然其后亦有死国难者。如张鹤鸣,本由魏忠贤进为兵部尚书,后被劾归。流贼陷颍州,被执,倒悬于树,骂贼死。恩县李应荐,天启时御史,附阉,丽名逆案。崇祯十五年,捐资募士,佐守令守城。城破,身被数刃死。寿张王大年,亦御史,加太仆少卿,附阉,丽逆案。崇祯十五年,在河间佐有司守城,城破死节。沁水张道,为锦衣时,与阉党杨维垣等善,受王永光指攻钱龙锡、成基命等,为公论所不容。后论戍,仍私归于家。屡破流贼紫金梁等,又擒满天星,冀以军功自湔祓。而言者劾其离伍冒功,戍之海宁卫。商城杨所修,故魏党,请以梃击、移宫、红丸三案编勒成书者,历左都御史,后入逆案,赎徒为民。崇祯十三年,佐有司守城死。杨维垣,为魏党最无耻,南都破时,竟殉难。或又言其伪死,实逃去者。传闻异词,不可考也。亦有降贼后仍死难者。临川傅鼎铨,降李自成后脱归,会金声桓反,鼎铨起兵应之。顺治八年至广信,为守将所执,谕降不从,从容就刑。鼎铨降贼,为乡人所耻,尝欲求一死所,至是得死,乡人更贤之。东莞张家玉亦谒李自成,后仕永明王,据增城拒守。诸将皆请溃围出,家玉曰:“矢尽炮裂,欲战无具,将伤卒毙,欲战无人,乌用徘徊不决,以颈血溅敌手哉!”自投野塘死。丘之陶,为李自成所得,用为兵政府从事。之陶以书致孙传庭速进兵,而己从后妄报左兵至以摇之。事泄,骂贼死。而东林中亦有光时亨者从贼,为马士英、阮大铖所劾。又魏大中之子学濂,为庶吉士,京师破,受李自成户部司务。既而自惭,赋绝命诗缢死,去国变时已四十日矣。以上皆见《明史》。(王阮亭又记:天启时《朋党录》中有顾秉谦、周延儒、魏应嘉、冯三元,《点将录》有许其孝、郭巩、陈保泰、杨春茂,《同志录》有张我续,《东林籍贯》有张文熙、薛贞后,皆为小人,而初亦为阉党所忌,编入《朋党》等录中,亦如宋时李清臣、章、曾布、张商英等之得列于党人碑也。)

  ○明人演戏多扮近事明人演戏,多有用本朝事者。《明史》:魏忠贤党石三畏赴戚畹宴,既醉,误令优人演刘瑾酗酒一剧。忠贤闻之大怒,遂削籍归。王阮亭《香祖笔记》又载姚叔详言:海盐有优儿金凤,以色幸于严东楼,非金则寝食勿甘。严氏败后,金既衰老,而《鸣凤记传奇》盛行。于是金复傅粉涂墨,扮东楼焉。此又明人演戏不讳本朝事之明证也。又余澹心《板桥杂志》:马湘兰负盛名,与王伯为文字饮。郑应尼落第来游,湘颇不礼。应尼乃作《白练裙杂剧》,极其嘲谑,召湘兰观之。则并演其人而即使其人见之矣。

  ○前明司礼监即枢密院明之司礼监,盖即唐中叶以后之枢密院。枢密院本宦者为之,凡宰相面奏得旨,则退而授中书舍人撰拟,或帝旨竟下学士院撰词者,学士不皆面奉旨,则枢密院宦官粗写事目送学士作诏,此唐制也。王西庄谓朱梁、后唐始以朝臣为枢密使,其实不然,唐昭宗时宦官尽诛,即以蒋元晖为之,此枢密移于朝臣之始。朱梁改为崇政院,以敬翔为使。后唐庄宗又名枢密,以郭崇韬为使。明宗时安重诲为之,石晋时桑维翰为之,周世宗时王朴为之。至宋、金则枢密使专典兵机,宰相总理庶务,称为二府。及元、明则无此官矣。明之司礼秉笔太监,正与唐之枢密使相似。凡本章进御,固由内阁票拟,或因事降旨,不召阁臣面谕,则令司礼监粗写事目,送阁撰拟。如武宗崩,中官以皇太后命至阁,问所当立,杨廷和以兴献王长子对。中官入启,廷和等候于左顺门,已而中官捧太后懿旨至,如廷和议。世宗初,中官请遣官织造,帝趣内阁撰敕,廷和力争,并请究拟旨者何人,疑有假御批以行其私者,帝为谢不审(俱见《廷和传》)。神宗病亟,令沈一贯结作诏,撤各处矿脱。中使捧谕至阁,一贯方拟旨,而帝疾稍瘳,中悔,命中使至阁,趣缴前谕(见《一贯传》)。可见内阁撰诏旨,必由中官先写事目送阁也。盖前代君臣之间不常接见,有所发诏命,则写大意付阅撰拟。其始当是御笔自书,后遂令司礼监秉笔者代书,正唐时枢密使之职也。

  ●卷二十一○正月元日岁首为正月固也,然亦有以建巳之月为正月者。《诗》“正月繁霜”,注谓夏之四月。《左传》庄二十五年“正月之朔”,杜注亦谓夏之四月,周之六月,建阳之月也。昭十七年夏六月甲戊朔,日食。昭子欲用币伐鼓,平子止之曰:“惟正月朔日食伐鼓用币,其馀则否。”太史曰:“在此月也”。注:太史谓在此月者,正谓此六月乃即是正月也。盖夏之四月,正阳之月,平子亦以岁首为正月,而不知正阳之月为正月也。《月令》“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所谓元日,亦是正月中上辛之日,非岁初第一日。

  ○明月、去月次年曰明年,次日曰明日,而次月未有称明月者。《左传》:郑人相惊,以伯有为厉。齐平燕之月,公孙段卒,国人愈惧。其明月子产立公孙泄。然则次月亦可称明月矣。隔岁曰去岁,月之前一月未有称去月者。《北史》:萧吉奏隋文帝曰:“去月十六日,皇后陵前有黑云起。”是前月亦可称去月。

  ○上巳、端午、除夜《韩诗》:郑国之俗,三月上巳采兰水上,祓除不祥。盖用三月中第一巳日,如上辛、上丁之类也。《后汉书》:上巳,官民皆于东流水上祓除宿垢。则犹用巳日,后乃但以三月三日为上巳,误也(沈约《宋书》以为自魏始)。古时端午亦用五月内第一午日。《后汉书。郎ダ传》以五月丙午遣太尉,又《论衡》曰:五月丙午日日中之时铸阳燧。是午节宜用午日或丙日,后世专用五日,亦误。按《周官》“涿壶氏午贯象齿”,郑注:午:故书为五。然则午、五本通用。唐明皇八月五日生,宋表亦云:月惟仲秋,日在端午。犹以午为五也。后世以五月五日为午节,盖午、五相通之误。《老学庵笔记》云:《太平广记》有《卢质传》云:是夕冬至除夜。乃知唐人冬至前一日亦谓之除夜。陈师锡《家享仪》谓冬至前一日为冬住。盖住与除同音,闽音同耳。

  ○竞渡、乞巧、登高竞渡不独午日也。《新唐书。杜亚传》:亚为淮南节度使,方春,南民为竞渡戏。亚欲轻驶,乃髹船底,使篙人衣油彩衣,没水不濡。是春时亦竞渡矣。又《丹阳集》谓《荆楚记》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罗,故武陵以此日作竞渡以招之。今江浙间竞渡多用春月,疑非本意。及考沈期《三月二日州》诗云“谁念招魂节,翻为御魅囚”,王绩《三月三日赋》亦云“新开避忌之席,更作招魂之所”,则以上巳为招屈之时,亦必有所据云。按《旧唐书。敬宗纪》:宝历二年三月,幸鱼藻宫观竞渡。是方春竞渡,久为故事。又《穆宗纪》:九月观竞渡于鱼藻宫。则重九亦有竞渡。文文山《指南集》有《元夕》一首云:“南海观元夕,兹游古未曾。人间大竞渡,水上小烧灯。”则又元夕有竞渡矣。乞巧不独七夕也。《续博物志》:山东风俗,正月取五姓女,年十馀岁,共卧一榻,覆之以衾,以箕扇之。良久如梦寐,或欲刺文绣,事笔砚,理管弦。俄顷乃寤。谓之扇天卜以乞巧。《下黄私记》:八、九月中,月轮外轻云时有五色,下黄人每值此,则急呼女子持针线,小儿持纸笔,向月拜之,谓之乞巧。是五月及八、九月皆乞巧矣。登高不独九日也。《昌黎集》有《人日城南登高》诗。《隋书。元胄传》文帝正月十五日与近臣登高,驰诏召胄,谓曰:“公与外人登高,不如就朕。”是人日及上元日皆登高矣。又杨用修云:古有春禊、秋禊。“浴乎沂”注云:上巳祓除,王右军兰亭修禊,此春禊也。刘桢《鲁都赋》曰:“素秋二七,天汉指隅。人胥祓禳,国子水嬉。”此用七月十四日,指秋禊也。则七月亦修禊矣。

  ○古兵器不皆用铁《越绝书》: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谷涸而出铜。欧冶子因以为纯钩之剑。《山海经》:昆吾之山,上多赤铜。郭璞注谓以之作刀,切玉如泥。周穆王时犬戎献之。即《尸子》所谓昆吾之剑也。汲郡冢中得铜剑一枝,即所谓干将者,亦非铁也。《汉书。食货志》:贾谊言:收铜勿令布以作兵器。《韩延寿传》:为东郡太守,取官铜物,候月蚀,铸作刀剑钩镡。又大宛以西至安息国,不知铸铁器,及汉亡卒降,始教铸作兵器,得汉黄白金辄以为器,不用为币。又《难兜传》云:有银铜铁作兵。此可见古时兵器不尽用铁,至汉时外国犹然。(《魏书》:崔鉴为东徐州刺史,治铜为农器。是农具亦用铜矣。)

  ○斋戒不忌食肉《论语》“斋必变食”,孔安国注但谓改常馔,而不言不饮酒,不茹荤。惟《庄子。人间世篇》:颜回曰:“回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可以谓斋乎?”子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朱子注《论语》盖本此。然古人所谓荤,乃菜之有辛臭者,斋则忌之,即所谓变食,而非鱼肉也。古人惟忌日及居丧不御酒肉。《玉藻》:子卯日稷食菜羹,此忌日之去酒肉也。《丧大记》:期终丧不食肉,不饮酒。《檀弓》:丧有疾食肉饮酒。谓居丧有疾病者,其无病则戒酒肉可知。此居丧之去酒肉也。而斋戒去酒肉无明文,惟《国语》耕籍之前五日,王入斋官〔宫〕,淳濯饮醴。注:沐浴饮醴酒也。盖平时饮酒,斋则饮醴,即所谓变食也。以醴代酒,记者尚特详之,若斋必去肉,何以不兼言及之乎?又《荀子》及《家语》皆云:端衣玄裳,冕而垂轩,则志不在于食;斩衰菅菲,杖而ヱ粥,则志不在酒肉。注:端衣玄裳,斋服也;即荤,辛菜也。斋服则不食荤,居丧则不食酒肉,别言之,尤可见荤之非肉,而斋戒但忌荤不忌肉,尤其明证也。程、苏二公当致斋日,厨人禀造食荤素,程令办素,苏令办荤。戴埴《鼠璞》引此事,谓二公未免以鱼肉为荤。盖以古制辛菜及鱼肉本是二项,后人混而一之,通谓之荤,即苏公亦第循斋戒不忌酒肉之制,而以鱼肉为荤,则仍沿时俗之称而不改也。(袁文记黄山谷在宜州,有曹醇老送肉及子鱼来,遂不免食荤。则宋人以腥血为荤,亦不特程、苏二公。)然古来以鱼肉为荤,而斋戒兼忌之,史传虽不著起于何时,而其来已久。颜师古《匡谬正俗》:云:素食是无肉之食。则固以肉与素对言。唐制更有正、五、九月斋戒,特禁屠宰之例,白香山《闰九日》诗:“自从九月持斋戒,不醉重阳十五年。”此斋戒之忌酒也。韦苏州诗:“鲜肥属时禁,蔬果幸见尝。”此斋戒之忌肉也。是唐时斋戒已禁酒肉也。《南史》谢弘微以兄曜卒,除服犹不敢鱼肉。《梁书》:武帝奉佛戒,不食鱼肉,惟菜羹粝饭。刘勰并请二郊、农社亦从七庙之制,不用牺牲,但供蔬果。诏从之。郊、庙尚不用腥血,致斋者可知,是梁时斋戒已禁鱼肉也。《汉书。王莽传》:每逢水旱,莽辄素食。太后诏曰:“今秋幸熟,公宜以时食肉。”则肉与素食对言,汉时已如此。斋戒之忌酒肉,其即起于汉时欤?

  按《礼记。玉藻》:膳于君有荤桃。注:荤者,姜及辛菜也。《仪礼。士相见礼》:侍坐膳荤。注:荤,辛物,食之止卧。《荀子。哀公篇》注亦云:荤,葱薤也。徐铉《说文注》:荤,臭菜,谓芸台、椿、韭、葱、蒜、阿魏之属,方术家所禁,气不洁也。《尔雅翼》:西方以大蒜〔按:此处漏“小蒜”〕兴渠、慈蒜、{艹各}葱为五荤,道家以韭、蒜、芸台、胡荽、薤为五荤。是诸书所谓荤,皆不指腥血。然《管子。轻重篇》:黄帝钻燧生火,以熟荤臊。荤与臊连言,则荤似即臊之类。按《史记》獯粥字作荤粥,獯粥之号本以其专食〈羊〉〈羊各〉而名之,而荤、獯同音,史迁既已通用,后人遂以辛菜之荤与血肉之獯混而为一,故忌辛兼忌肉耳。至东坡剖桃核琉璜因著论欲断薰血。袁文谓其用薰字不可解,则未知荤与獯、薰、本同音,可通用也。

  ○尚左尚右尚左、尚右,诸家之说纷纷。《老子。经武章》云: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又云:凶事尚右。按此事、兵事之尚右,尚有明证。《檀弓》:孔子拱而尚右,二三子皆尚右。孔子曰:“我则有姊之丧故也。”此凶事之尚右也。《左传》:楚庄王乘左广以遂晋师,见右广,将从之乘(右广本王所乘),屈荡止之曰:“君以此始,亦以此终。”自是楚之乘广尚左,则以偶然王乘左广得胜,遂改从尚左,可见平时用兵亦已尚右也。(按桓八年楚子伐随,随季梁曰:“楚人尚左,君必左。”是楚兵事先亦尚左,后乃改尚右。)此戎事尚右之证也。戎事、凶事既尚右,则非戎事、兵事自当尚左。《诗》《书》所载,凡言左与右,必曰左右而不曰右左,则左先于右可知。《觐礼》:诸侯朝于天子,同姓西面北上,异姓东面北上,若论异姓为后之义,则朝仪固尚左。《檀弓》二三子因孔子有姊丧之言,遂改而尚左。则平时本亦尚左,此明证也。惟《乡饮酒礼》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所谓宾西北取天地尊严之气,主东南取产物以养人,此则别有取义。而后人习见夫宾位居右,以为尊敬,遂凡事皆尚右。《左传》:晋士曰:“分土而封之,是左之也。”王叔与伯舆争政,王右伯舆。《国策》:赵王以蔺相如为卿,位廉颇右。颇曰:“相如徒以口舌,位在我上,我必杀之。”苏代谓魏王曰:“公孙衍将右韩而左魏,田文将右齐而左魏。”《说苑。君道篇》:郭隗曰:“君将东面以求臣,则厮役之材至;西面以求臣,则朋友之材至。”此皆战国尚右之明证也。(信陵君从车骑,虚左自迎侯生,此则车中之制,与他处不同。《礼记》:乘君之乘车,不敢旷左。注谓车上御者在右,所以便作事,而君则在左,故乘车尊左也。)《史记》:鸿门之宴,项王东向坐。韩信得广武君,东向而师尊之。则秦时亦尚右。汉承秦制,亦以右为尊。《史记》:陈平愿以右丞相让周勃,帝乃以勃为右丞相,位次第一,平为左丞相,位次第二。武安侯召客,自坐东向,以为汉相尊,当然。灌夫遇有势在己之右者必陵之,在己之左者则敬之。《汉书》:黄霸初以入谷为吏,冯翊以其入财得官,不署右职。颜师古曰:右职,高职也。其有得罪下迁者,则曰左迁。《史记》:韩王信谓汉王曰:“项王王诸将善地,而王独远居,是左迁也。”《汉书》:高祖欲以周昌为赵相,昌不肯。高祖曰:“吾极知其左迁。”又《诸侯王表序》云:武帝有衡山、淮南之谋,乃作左官之令。服虔曰:仕于侯国者曰左官,以不得仕于王朝也。是两汉尊右卑左,久为定制。至汉以后,改从尚左,则不知于何时。《梁书》:天监六年诏曰:近代元日朝毕,次会群臣,就西壁下东向坐。求之古义,王者宴万国,惟应南面,何更居东面?于是御座南向,以西方为上,皇太子以下在北壁坐者悉西边东向,尚书以下在南方坐者悉东边西向。是梁时虽正南面之位,而殿廷宴会诸臣犹以西为上。然《南史》:宋元嘉六年,以临川王义庆为左仆射,吏部尚书江夷为右仆射。《北史》:齐天统三年,以段韶为左丞相,贺拔仁为右丞相。武平二年,以右丞相斛律光为左丞相。皆以左序为右之先,则六朝时官序已皆尚左。而天监会宴群臣,仍以西为上者,盖专属宴会坐次耳。大抵三代以上,朝班官序本皆尚左,惟宴饮之事沿乡饮酒礼,以右为尊。其后相习为常,遂一概尚右。至六朝官序已上左,而宴席犹尚右也。唐时朝制尚左,尤有明证。颜师古注《汉书》,其于“左迁”则曰:是时尊右卑左,故谓贬秩为左迁。其于“左官之令”则曰:汉依古制,朝廷之例,以右为尊,故谓降秩为左。师古系唐人,而谓尊右是汉制,可见唐时一切皆尚左。宋宣仁太皇太后欲令钦圣向太后居宁寿宫。后辞曰:“安有姑居西而妇处东,失上下之礼?”遂居隆宫。戴埴《鼠璞》亦云:本朝官制如左右仆射,左右丞相、左右丞、左右司谏,皆不以右为尊,而独以右文为秘省殿名,何也?此又宋以来尚左之可考者。至有元一代之礼,则皆尚右。《元史》:或荐赵世延参知政事,仁宗曰:“世延诚可用,然雍古氏非汉人,其署宜居右。”遂以阿散为右丞相,世延参知政事。文宗以燕帖木儿有大功,欲独相以宠异之,乃以为右丞相,罢左丞相不设。搠思监先为中书左丞相,寻进右丞相。是元时以右为尊也。今之尚左,则自明太祖始。太祖称吴王时犹沿元制尚右,以李善长为右相国,徐达为左相国。及灭张士城后,始改礼仪尚左,乃以善长为左相国,徐达为右相国。黄瑜《双槐岁抄》云:吴元年丁未十月丙午之制也。

  ○万岁万岁本古人庆贺之词。《吕氏春秋》:宋康王为长夜之饮,室中人呼万岁,堂上堂下之人以及国中皆应之。《韩非子》:巫觋之祝人曰使君千秋万岁之声聒耳。《新序》:梁君出猎归,入庙中呼万岁。《史记》:优旃悯陛郎雨立,有顷,殿上上寿,称万岁。田单伪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纪信诳楚曰:“食尽汉王降。”楚军皆呼万岁。项羽归太公、吕后于汉,汉军皆呼万岁。陆贾奏《新语》,左右皆称善呼万岁。武帝登嵩高,空中闻呼万岁者三。《后汉书》:任光守信都,光武自蓟还,不知所向,或传信都独为汉守,乃赴之。光等方惧不能守,光武至,吏民大喜,皆呼万岁。《冯异传》:时军乏食,赵臣将兵来助,并送缣谷,军中皆呼万岁。《田鲂传》:光武以贼延褒等付鲂诛之,鲂赦之,皆称万岁。《马援传》:援封侯,掾史皆称万岁。《耿恭传》:恭为匈奴所围,绝水凿井,拜,新泉涌出,众皆称万岁。匈奴又益兵围恭,军吏范羌自敦煌率兵迎恭,城中夜闻兵马声,以为匈奴大至,及见羌,皆呼万岁。《李固传》:固蒙赦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董卓传》:卓既诛,内外士卒皆称万岁。《吴志》:甘宁入魏营,斩数十级还,入营作鼓吹,称万岁。《魏志》:马超攻冀城,刺史韦康遣阎温出城告急,为超所得,遣至城下,使告东方无救。温大呼曰:“大将军不过三日至矣!”城中皆泣,呼万岁。《晋书》:张祚淫虐,张琚杀之,国人皆呼万岁。《宋书》:苍梧王淫虐,为杨玉夫等所弑,殿中皆称万岁。《南史》:臧质引军至盱眙,太守沈璞纳之,质见城中丰实,众皆称万岁。《隋书》:王世充与李密战,预索一貌类密者,战酣,时使牵过阵前,曰:“已得李密矣!”士卒皆呼万岁。《唐书》:郭子仪执酒与回纥誓曰:“大唐天子万岁!回纥可汗万岁!两国将相亦万岁!”《通鉴》:唐末王绪诛杀将校,人人自危,王潮伏壮士擒之,军士皆呼万岁。此皆上下庆贺之通称也。又《汉书。翟方进传》:李寻以星变责方进,而云万岁之斯期近,慎朝暮。师古注:万岁之期,指方进之死也。则并有以称臣下之死期者。《后汉书》有广宗殇王名万岁。《北史》后周时有李远,字万岁。隋时有史万岁。《唐书》颜真卿守平原时,有将刁万岁。可见此字上下可以通称,若专属至尊之称,敦敢以之为字名者,然专以此为至尊之称,亦有所自。《汉书。宣帝纪》:单于来朝,蛮夷君长王侯数万人夹道,上登渭桥,咸称万岁。似已属君上之称。《后汉书。韩棱传》:窦宪破匈奴还,尚书以下欲拜之,称万岁。棱正色曰:“礼无人臣称万岁之制!”则汉时已属至尊之专称矣。《後汉书。礼仪志》:策拜太子礼毕,三公上殿贺寿,称万岁。又正月朔朝贺,皆称万岁。则并著为朝仪。孙盛《献帝起居注》:董卓废帝,立陈留王,宣诏讫,莫有应者。尚书丁公曰:“大臣既为社稷计,诚合天人,请称万岁。”《晋书》:桓玄篡位,登郊坛告天,而仪注不备,忘称万岁。《宋书》:晋安王子勋僭位于寻阳,行礼日,群臣忘称万岁。《魏书》:道武帝登极,临天文殿,太尉、司徒进玺绶,百官咸称万岁。北齐武成帝过东郡,孟业为郡守,率人吏俱唱万岁,导引需而行。又南安王思好反,诏发兵拒之,军士皆曰:“南安王来,我辈惟当唱万岁奉迎耳。”《唐书》:昭宗东迁,民夹道呼万岁。上泣谓曰:“勿呼万岁,朕不复为汝主矣!”《五代史》:朱友弑逆,均王友贞谕将士讨逆之意,军士皆呼万岁,奉王为主。晋王存勖称帝,诸臣皆不欲,苏循自梁来降,即舞蹈万岁。石敬瑭为节度使,军中有拥之呼万岁者,敬瑭斩之乃止。后汉隐帝被害,迎武宁节度使ど入即位,在道仗卫皆如王者,左右呼万岁,郭威兵至澶州,将士呼噪,以为天子,呼万岁。《宋史》:太祖陈桥兵变,归京师,范质、王溥同往见。质初不拜,溥先拜,质不得已从之,且称万岁。《张逊传》:寇准与温仲舒并辔,有狂民迎马首呼万岁,为逊所奉。《曹利用传》:从子被酒,衣黄衣,令人呼万岁,杖死。《金史》:章宗禁优人不得以前代帝王为戏及称万岁。此又皆以万岁专称主上者。盖古人饮酒必上寿称庆曰万岁,其始上下通用为庆贺之词,犹俗所云万福、万幸之类耳。因殿陛之间用之,后乃遂为至尊之专称。而民间口语相沿未改,故唐末犹有以为庆贺者,久之,遂莫敢用也。(庄绰《鸡肋编》:广南岁除爆竹,军民环聚大呼万岁,尤属可属可骇。是宋时久已为君上之称,故以此为可骇。)邵二泉《学史》谓:自嵩呼闻于汉,而万岁云者遂为祝君之词,一人之外,其谁敢干之哉!此二泉亦不知万岁二字,历汉、唐尚为通称也。按《续文献通考》元时朝仪犹有舞蹈呼万岁之制。《明史》:万安于宪宗御殿时,诸臣奏事未毕,安遽顾首呼万岁欲出,诸臣不得已皆退。中官戏朝士曰:“若辈尝言不召见,及见,止知呼万岁耳。”是前朝臣子见君犹有呼万岁之礼。今宫廷尚有万岁之称,而朝贺则无舞蹈三呼,盖至敬无文,不事虚礼也。

  ○露布《三国志。王肃传》注引《世语》:马超反,劫贾洪作露布,钟繇识其文,曰:“此贾洪作也。”《文章缘起》引此为露布之始。然露布之名,汉已有之,但非专用于军旅耳。《汉书》:何武为刺史,劾奏属吏,必先露章。《汉官仪》:凡制书皆弥封,惟赦赎令司徒印露布州郡。《后汉书。礼仪志》:大丧则诸侯王遣大夫奉吊,驿马露布。又汉桓帝时地震,李云露布上书,移副三府。亦谓之露版。《魏武奏事》云:有警急辄露板插羽。《文心雕龙》曰:露布者,露版不封,布诸视听也。自贾洪作此讨曹操,后遂专用于军事。如《世说》:桓温北征,令袁宏倚马作露布,手不停笔,俄成七纸是也。然既为征讨时所用,则犹是檄文之类,非专用以奏捷者。故《文心雕龙》又云:露布者,天子亲戎则称恭行天罚,诸侯御师则称肃将王诛,是本以声罪致讨也。至元魏则以之奏捷,而更有书帛于竿之例。按《隋礼仪志》及《通典》记元魏攻战克捷,欲天下闻知,乃书帛建于漆竿上。《北史》:魏高祖南伐,长史韩显宗斩齐将,高祖曰:“何为不作露布?”对曰:“擒斩不多,若复高曳长缣,虚张功捷,其罪弥甚。臣所以敛毫卷帛,解上而已。”齐神武芒山之捷,命杜弼为露布,即书绢,曾不起草。此其证也。故《封氏闻见记》云:诸军破贼,则以帛书建诸竿上,兵部谓不封检而宣布,欲四方速知也。乃《五代史》后唐庄宗擒刘守光,命王缄草露布,缄书于布,令人曳之,论者反笑其不知故事。而欧公亦遂记之,以著缄之陋,岂欧公亦不知元魏故事耶?《初学记》引《春秋佐助期》曰:武露布,文露沉。宋均谓:甘露见其国,布散者人尚武,若文采者,则甘露沉重。此露布字又别有义。

  ○衙门衙门本牙门之讹。《周礼》谓之旌门。郑氏“司常”注所云,巡狩兵车之会,皆建太常是也。其旗两边刻缯如牙状,故亦曰牙旗。后因因谓营门曰牙门。《后汉书。袁绍传》:拔其牙门。牙门之名始此。《封氏闻见记》云:军中听令,必至牙门之下,与府廷无异。近俗尚武,故称公府为公牙,府门为牙门。然则初第称之于军旅,后渐移于朝署耳。然移于朝署亦第作牙,而无所谓衙者。衙字《春秋》有彭衙,《楚词》有飞廉之衙衙。《说文》及《集韵》皆音作语,无所谓牙音者。郑康成注《仪礼》“绥泽”云:取其香且衙湿。《群经音辨》曰:衙音迓。于是始有迓音,然犹未作平声也。及如淳注《汉书》“衙县”音衙为牙,于是始有牙之音。如淳系魏时人,则读衙为牙,当起于魏、晋,而讹牙门为衙门,亦即始于是时耳。袁文谓许慎《说文》衙字无牙音,而陆德明于《左传》“彭衙”下不音某字者,盖德明唐人,见当时已呼为牙音,而《说文》又无此音,故不敢音,以此知衙之音牙,出于唐人云云,是尚未考如淳《汉书注》也。《南史》:侯景将帅谋臣朝,必集行列门外,以次引进,谓之衙门。则六朝时又久已讹牙门为衙门。故李济翁《资暇录》谓:武职押衙,本押牙旗者。《通鉴》从其说,而以唐制正衙奏事改为正牙奏事。《旧唐书》凡正衙及衙门俱作衙字,《新唐书》俱改作牙字,盖皆推本言之也。然牙、衙之相混固已久矣。(唐制:天子御宣政殿,谓之正衙;御紫宸殿,谓之内衙。宋太宗时,张洎谓朝廷或修复正衙,当下两制,预加考订。则宋时朝廷犹称衙。见《梁溪漫志》。)吴斗南又谓:汉制有金吾、木吾,所以参卫于朝署之前者。吾本读作牙,后世衙门之讹,当自吾字始。此亦一说。《封氏闻见录》亦曰:困以公门外刻木为牙,立于门外,故称牙门,后牙讹为衙也。

  ○幕府《汉书。李广传》:“莫府省文书”,晋灼曰:莫,大也。卫青征匈奴,绝大莫,帝就拜大将军于莫中府,故曰莫府。莫府之名始于此也。师古曰:此说非。莫府者,以军幕为义,古字通用耳。军旅无常居,故以帐幕言之。廉颇、李牧市租皆入幕府,非因卫青始有其号也。然则幕府始于战国时也。但古所谓幕府,指将帅在外之营帐而言,而官吏牙署未有称幕府者。《后汉书。班固传》:永平初,东平王苍以至戚为骠骑将军辅政,开东阁,固奏记于王曰:“今幕府新开,广延英俊。”后世称衙署为幕府始此。盖固本以东平有骠骑之号,故以幕府称之,而其实非帅将在外之营帐,故后人遂相沿为牙署之称也。

  ○视草翰林草制书辄曰视草。《明史。陈仁锡传》:魏忠贤进爵上公,仁锡当视草,持不可,曰:“世自有视草者。”是竟以代言为视草,其实非也。《汉书。淮南王安传》:安善为文词,武帝每为报书,常召司马相如等视草乃遣。视草二字始见此,言作书已就,令相如等复视草稿,始遣去,非令相如等作书也。温革《隐窟杂志》引光武诏邓禹曰:“司徒,尧也;赤眉,桀也。”谓此等语必非臣下代言所敢出。《南史》:魏孝文帝有大文笔,马上口授,及其成也,不改一字。自太和十年已后,诏策皆帝文也。则古帝王固尝多自作诏令。《新唐书。上官仪传》:太宗每属文,遣仪视稿。《张说传》:玄宗好文词,有所为,必使视草。《徐楚璧传》:开元时为集贤院学士,帝属文,多令视草。此皆视草故事,非以代言为视草也。(《旧唐书。百官志》:翰林供奉,或宸翰所挥,亦资其检讨,谓之视草。此尤明证。)

  ○禽兽草木互名《尔雅》:二足而羽谓之禽,四足而毛谓之兽。然兽亦有名禽者。《易》:王用三驱,失前禽。孔颖达云:驱者亦曰禽。《白虎通》亦谓:禽者,鸟兽总名也。曹植诗:左挽因右射,一纵两禽连。王充《论衡》有云:子之禽鼠,丑之禽牛。东坡《却鼠刀铭》:夫猫鸷禽,昼巡夜视。皆以兽为禽。故吴师道答吴草庐,亦谓禽即兽,而引《礼记》“猩猩能言,不离禽兽”证之也。惟禽而名兽,则不多见。《尚书》百兽率舞,焦谓非专指走兽也,因推论云:《后汉书。华陀传》有五禽之术,曰虎,曰熊,曰鹿,曰猿,曰鸟,是兽可名禽也。《考工记》:天下大兽五:脂者,裸者,膏者,羽者,鳞者。是禽可名兽也,然则两足者亦得谓之兽矣。至郑康成《周礼注》:凡鸟兽未孕曰禽。此别是一义。又飞曰雌雄,走曰牝牡,亦有可通用者。《诗》:尔牧来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左传》:获其雄狐。《焦氏易林》:雄犬夜鸣。《木兰诗》:雄免脚扑朔,雌免眼迷离。此以走而称雄雌者也。《书》:牝鸡司晨。《山海经》:带山有鸟,名曰奇余,自为牝牡。是以飞而称牝牡者也。又郑瑗《井观琐言》谓五行有木而无草,则草亦可谓之木。《洪范》言庶草蕃庑而不及木,则木亦可谓之草。又《尔雅。释草篇》笋,竹萌。《山海经》:其草多族,厥族多{眉}。皆以竹为草类,是竹本亦谓之草也。

  ○素王《庄子。天道篇》:虚静恬淡,以之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史记》:伊尹见汤,言素王及九主之事。注云:素王者,太素之王,其道质素也。是尚未以专属孔子。盖古来原有此语,谓圣人之穷而在下者耳。《家语》:齐太史子舆见孔子,退谓南宫敬叔曰:“天将欲与素王之乎?”此孔子称素王之始。王充《论衡。超奇篇》云: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诸子之传书,素相之事也。诸子谓阳成子作《乐经》,扬子云作《太玄经》也。又《定贤篇》云:孔子素王之业在《春秋》,桓君山素丞相之迹在《新论》。则又有素相、素丞相之称。杜预《左传序》谓:孔子修《春秋》,立素王,左丘明为素臣。

  ○吴会施宿《会稽郡志》曰:《三国志》吴郡、会稽为吴、会二郡,前辈读为都会之会,恐非。顾宁人则据《后汉书》以驳之,谓东汉顺帝永建四年,始分会稽郡之地为吴郡,而《史记》、《汉书。吴王濞传》已有“吴会轻悍”之语。(今本《史记》、《汉书》皆作“吴会稽”,宁人谓稽字乃后人所妄增。)是西汉已称吴会,可见吴会云者,犹言吴都尔。并引胡三省《通鉴辨误》谓太史公以吴为江南一都会,故后人称为吴会,则所谓吴会者,不得即以为会稽之会也。因历举陈思王《求自试表》、晋文王《与孙皓书》、魏元帝《加晋文王九锡文》、郑冲《劝晋王笺》、陈寿《上诸葛集》等文,所称吴会皆当读作都会之会,不得作会稽之会。其说固辨,不知西汉时会稽郡治本在吴县,时俗以郡县连称,故云吴会。观《汉书。地理志》便自了然。项梁、项籍杀会稽守,举吴中兵八千人渡江而西。守所驻在吴,故杀守即起吴兵。又朱买臣本吴人,出为会稽守,即其乡郡也。是西汉时所谓吴会,本已读作会稽之会矣。其尤显然可证者,魏文帝诗云:“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若吴会字亦读作都会之会,岂有两韵按连而重复若此者?且宁人所引陈思王等文为据,更疏而无当。东汉已分吴与会稽为两郡,故《三国志》所谓吴会皆指两郡言。如《孙策传》:策自领会稽太守,以朱治为吴郡太守。《孙贲传》:策已平吴会二郡。《朱桓传》:权授桓兵,使部伍吴会二郡是也。陈思王等皆三国时人,则所云吴会正指吴郡、会稽,安得读作都会之会耶?至陆放翁《老学庵笔记》谓吴会当是吴兴、会稽两郡,则又得之于会稽,而失之于吴。东汉、三国尚未有吴兴郡,岂得以后世郡名牵合前人语?总由于不考会稽郡治本在吴县,西汉时以郡县连称,已作会稽之会,是以有此纷纷也。又东汉以后,虽分吴与会稽为两郡,而会稽所管在钱塘江之南,其江以北皆属吴郡。《程普传》:策入会稽,以普为吴郡都尉,治钱塘。《宋书。沈演之传》:东诸郡大水,义兴及吴郡之钱塘升米三百。可见六朝时钱塘犹为吴郡地。唐人诗所谓“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也。(按孟浩然《适越留别谯县张主簿、申屠少府》诗云:“朝乘汴河流,夕次谯县界。幸值西风吹,得与故人会。君学梅福隐,余从伯鸾迈。别后能相思,浮云在吴会。”上会字会晤之会,下会字会稽之会,故可分叶也。然则唐人犹以吴会作会稽读,宁人忽欲改为都会之会,何耶?)

  ○主臣《史记》、《汉书。陈平传》:文帝问陈平决狱钱谷,平谢曰:“主臣。”张晏曰:若今人谢曰惶恐也。文颖曰:犹今言死罪也。孟康曰:主臣主郡臣也。晋灼曰:主,击也;臣服也。言其击服,惶恐之词。然《文选》任《弹曹景宗文》叙事既讫,云:“景宗即主(句)臣谨案某臣景宗”云云。其奏弹刘整及沈约弹王源文亦然。李善读法则从“主”字析句。洪容斋乃引《史》《汉》为据,谓亦当以“主臣”为句,而诋李善之误,殊不知非也。盖“某即主”句,乃总结前案,以明罪有所归,而下复出己意以断之,“主”字之义,犹言魁首耳。若从容斋之说,则所谓“某人即惶恐者”,有何义哉?按《魏书。于忠传》御史尉元匡奏曰:“前领军将军臣忠,不能砥砺名行,自求多福,方因矫制,擅相除假,清官显职,岁月隆崇,伤礼败德。臣忠即主,谨案臣忠”云云。又《阉宦传》:御史中尉王显奏言:“风闻前洛州刺史阴平子石荣,积射将军抱老寿,恣荡非轨,易室而奸,臊声布于朝野,丑音被于行路。即摄鞫问,皆与风闻无差,犯礼伤化。老寿等即主,谨案石荣”云云。此两篇体例相同,“主”字之下,“谨案”之上,俱不用“臣”字,益知李善读法别有此例矣。

  ○不暇草书《晋书。卫恒传》云:匆匆不暇草书。乃最速者反云不暇。东坡尝求其说而不得。近代虞虹升以为草书乃起草耳,不暇草书,谓不及起草,其中不免有涂抹添改,失敬谨之意,故言及之。此说甚新,然亦非也。章草虽起于汉时(褚少孙补《史记三王世家》云:谨论次其真草诏书,编于左方。是少孙所亲见简策之文,可见武帝时已有草书矣,草书并可用之章奏,故曰章草),而魏、晋间体尚未备,习之者亦少,为草书必经营结撰,摹形揣势而始成,故倍难于真书,非如后世之习用便易。观成公绥所记《草书势》,索靖所述《草书状》,其不易作可知。卫恒亦有《论草书》一篇,尤见结构之难也。草书至王羲之始尽善,然其《题卫夫人笔阵图后》所言学草书之法,如点必须空中遥掷笔之类,自非可苟作者。恒尚在羲之前,则正当讲求结体用笔时,是以作草甚难,而匆遽时有不暇也。○罄南山竹李密《讨炀帝檄》有云: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盖本《吕氏春秋。明理篇》“乱国所生之物,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也。”然此语引用者甚多。齐宣德太后废东昏之诏曰:“罄楚越之竹,未足以言。”梁武《讨东昏檄》亦云:尽寓县之竹,未足纪其过。魏孝庄帝诛尔朱荣之诏亦云:擢发书罪,盖不足称;斩竹书愆,岂云能尽。此皆在李密之前。

  ○日射三十六熊赋金主亮以《日射三十六熊赋》题试进士,当时施宜生廷试第二,所云“圣天子内敷文德,外扬武功。云屯一百万骑,日射三十六熊”也。按此本辽事。《辽史》:兴宗猎黄花山,获熊三十六。会延和殿御试进士,即以《日射三十六熊赋》为题,赐冯立、赵徽等四十九人进士第,并赐绯衣银鱼。金海陵之命题,盖本诸此。(《北史》:沙钵略一日手杀鹿十八头。魏暴显一日手获禽兽七十三。后周宇文贵年十一岁,一日射野马及鹿十五头。窦炽与宇文护分射,炽得十七头,护得十一头。杨忠从周文猎,独捣一虎,左挟其腰,右拔其舌。唐裴善射,一日得虎三十一。王武俊一日射雉免九十五。辽雅里一日射黄羊四十,狼二十一。)○敛衽虞兆氵隆谓:今世女人拜称敛衽,而苏子瞻《舟中听大夫弹琴》诗云:敛衽窃听独激昂。则古人男子亦称敛衽矣云云。按《国策》江乙说安陵君曰:“一国之众,见君莫不敛衽而拜。”《史记。留候世家》:郦生劝立六国后,曰:“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后汉书:和熹邓后纪论》:嗣主侧目,敛衽于虚器。《新唐书。后妃传序》:杨氏未死,玄乱厥谋;张后制中,肃几敛衽。皆就男子而言之,则男子之称敛衽,亦不第见于苏诗也。又元熊禾《题东坡集》云:东坡真天人,再拜为敛衽。则元时犹未以敛衽专属之女人。

  ●卷二十二○经史子集古书分类,未有经、史、子、集四部之名。汉哀帝时,刘歆著《七略》。宋元徽中,王俭撰《七志》。梁普通中,阮孝绪撰《七录》。隋大业中,许善心撰《七林》。此皆以七分部者也。其以四部分者,自晋秘书监荀勖始,曰甲部,纪六艺及小学等;二乙部,则诸子及兵家、术数等;三丙部,则《史记》、《皇览》等;四丁部,则诗赋及汲冢书等。其中编次,子先于史,汲书又杂词赋内,位置俱未免失当,然后之以四部编者,实本于此。宋谢灵运、殷淳,梁任、殷钧等因之,各造四部书目。竟陵王子良集学士依《皇览》例为《四部要略》,犹皆以甲、乙、丙、丁为部。隋炀帝于观文殿东西厢藏书,东屋藏甲、乙,西屋藏丙、丁,亦仍旧称。其名以经、史、子、集者,则唐武德初魏郑公收东都图书,命司农少卿宋遵贵载以船,氵斥河西上,凡八万六千九百六十六卷。其后又因马怀素奏,乃令殷践猷等治经,韦述等治史,毋等治子,王湾等治集(见《马怀素传》)。自此经、史、子、集之为四部,一成不变矣。今《隋书。经籍志》已分经、史、子、集者,《隋书》本唐人所修也(《宋史。谢泌传》云:唐景龙中,分经、史、子、集,命薛稷、沈期、武平一、马怀素分掌)。近代说部之书最多,或又当作经、史、子、集、说五部也。(《隋书》:辛彦之撰《坟典》一部,《六官》一部,《祝文》一部,《礼要》一部,《新礼》一部,《五经异义》一部,此又私集称部之名。)

  ○诗文以集名《汉艺文志》有辑略。师古曰:辑与集同。然当是时,犹未有以集名书者,故志所载诗赋等皆不曰集。晋荀勖分书为四部,其四曰丁。宋王俭撰《七志》,其三曰文翰,亦尚未有集之名。梁阮孝绪为《七录》,始有文集录。故《隋经籍志》以荀况、宋玉等所著书及诗赋等皆谓之集。然《经籍志序》云:别集之名,汉东京之所创也。灵均以降,属文之士多矣,后之君子欲观其体势而见其心灵,故别聚焉,名之为集。则集之名又似起于东汉。然据此则古所谓集,乃后人聚前人所作而名之,非作者之自称为集也。

  ○诗笔陆游《笔记》:六朝人谓文为笔。顾宁人亦引其说。不知六朝人称文与笔,又自有别。《文心雕龙》曰:今俗常言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是六朝人以韵语为文,散行为笔耳。按《南史。沈约传》:谢元晖善为诗,任彦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庾肩吾传》:梁简文《与湘东王书》曰:“诗既若此,笔又如之。”又曰:“谢、沈约之诗,任、陆亻垂之笔。”《任传》:以文才见知,时人谓任笔沈诗。闻甚以为病,晚节转好著诗,欲以倾沈。用事过多,属辞不得流便,都下士子慕之,转为穿凿。又刘孝绰称弟仪与威云三笔六诗(三孝仪,六孝威也)。是皆以诗、笔对言。放翁因其以诗对笔,遂疑笔即文耳。然《北史。邢昕传》:杂笔三十余篇。此专言笔也。而《邢臧传》:文笔九百余篇。《刘邈传》:文笔三十余篇。则又文与笔并言。可见文与笔自是二种,若笔即是文,何以有专言笔者,又有兼言文笔者;则六朝所谓文笔,当以刘勰言为据也。至老杜《寄贾至、严武》诗云:“贾笔论孤愤,严诗赋几篇。”元好问诗亦云:“杜诗韩笔愁来读,似倩麻姑痒处抓。”亦袭六朝语也。

  ○序孙炎云:序,端绪也。孔子作《序卦》及《尚书序》,子夏作《诗序》,其来尚已。然何休、杜预之序《左氏》《公羊》,乃传经者之自为序也。史迁、班固之《序传》,乃作史者之身为序也。刘向之《叙录》诸书,乃校书者之自为序也。其假手于他人以重于世者,自皇甫谧之序左思《三都》始。

  ○章句、集注朱子作《大学、中庸章句》、《论语、孟子集注》,其名非创也。汉《艺文志》:《易经》有章句,施、孟、梁丘氏各二篇,《尚书》有欧阳章句三十一卷,大、小夏侯章句各二十九卷,《春秋》有《公羊章句》、《梁章句》。张禹为帝师,以上难数问,乃为《论语章句》上之,后汉杨终作《春秋外传》,改定章句,牟长著《尚书章句》,赵岐作《孟子章句》,梁武作《孔子正言章句》,沈洙通《五经》章句。此章句之所本也。晋灼集服虔、应劭等《汉书音义》汇为一部,名曰《汉书集注》。陶宏景著《孝经、论语集注》,崔灵恩有《集注毛诗》二十二卷,《集注周礼》四十卷。此集注之所本也。

  ○题目《北史。念贤传》:魏孝武作行殿初成,未有题目,诏侍臣各名之。念贤拟以圆极,帝曰:“正与朕意同。”题目二字始见于此。孔颖达《尚书。大禹谟正义》云:史将录禹之事,故为题目之词。北齐文宣帝令辛术选百官,时参选者二三千人,术题目士子,人无谤ゥ,此则品题之意。

  ○破题今八股起二句曰破题,然破题不始于八股也。李肇《国史补》:李程试《日五色赋》,既出闱,杨于陵见其破题云“德动天鉴,祥开日华”,许以必擢状元。是唐人以作赋起处已曰破题。刘贡父《诗话》云:有闽士作《清明象天赋》破题云:“天道如何,仰之弥高。”《萤雪杂说》:俞陶作《天之历数在舜躬赋》,破题云:“神圣相授,天人会同。何讴歌不之尧子,盖历数在于舜躬。”陈元裕主文衡,出“大椿八千岁为春秋”,满场破题皆阁笔,遂自作云:“物数有极,椿龄独长。以岁历八千之久,成春秋二序之常。”蔡曼卿作《君人成天地之化》,破题云:“物产于地,形钟自天。赖君人之有作,成化功之未全。”陈尹作《文帝前席贾生赋》,破题云:“文帝好问,贾生力陈。忘其势之前席,重所言之过人。”陈季陆出《皇极统三德与五事赋》,魁者破题云:“极有所会,理无或遗。统三德与五事,贯一中于百为。”张亢门客作《坤厚载物赋》,诵其破题于亢曰:“粤有大德,其名曰坤。”亢应曰:“续两句可赠和尚,曰:非讲经之座主,是传法之沙门。”又范蜀公赋《长啸却敌骑》,破题云:“制动以静,善胜不争。”宋景文破题云:“月满边塞,人登戍楼。”是皆赋之破题也。诗亦有破题。《六一诗话》谓,梅圣俞《河豚》诗开首“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只此破题,已道尽河豚好处。《萤雪杂说》:汤黄中试《秋燕已如客》诗,破题云:“近人方贺厦,如客已惊秋。”《石林诗话》亦谓,骆宾王《灵隐寺》诗唯破题“鹫岭郁召,龙宫隐寂寥”是宋之问所作,下皆宾王作。此又诗之破题也。《夷坚志》:程觉改习《易经》,谒老儒张师韩传《易》义。张教以预拟题目,如“圣人作,万物睹”之类。仍教以破题及主意,于是遂捷。此则经义之破题也。○别字字之音同而义异者,俗儒不知,辄误写用,世所谓别字也:此亦有所本。《后汉书。儒林传》:光武令尹敏校谶书,敏曰:“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疑误后生。”

  ○音字用点一字数音者,汉时但借他字比其音,郑康成所谓仓卒无字,以音类比方假借者也。至魏孙炎始作反音,则今反切之学也。张守节云:初音者皆为正字,不须点发。字或数音,观义点发皆依平上去入,若发平声,每从左起。然则非本音而假借从他音者,古人皆用点也。颜师古《匡谬正俗》谓:副本音劈,后人误以为副贰之副,系其本音,而于《诗》坼副读作劈者,转以朱点发,失其本矣。此亦用点别他音之据。今人于字之读作别音者,各于其平上去入方位,或用点,或用圈,本古法也。

  ○重字二点凡重字下者可作二画,始于《石鼓文》重字皆二画。后人袭之,因作二点,今并有作一点者。

  ○厶字《天禄识佘》云:今人书某为厶,皆以为俗从简便,其实即古某字也。《梁》:柜公二年,蔡侯、郑伯会于邓。范注云:邓厶地。陆德明《释文》曰:不知其国,故云厶地,本又作某。

  ○文章忌假借文章家于官职、舆地之类,好用前代名号,以为典雅,此李沧溟诸公所以贻笑于后人也。孙樵云:史家纪职官、山川、地理、礼乐、衣服,宜直书一时制度,使后人知某时如此,某时如彼,不当取前代名器以就简牍。毕仲询《幕府燕闲录》载,范文正公尝为人作墓铭,已封将发,忽曰:“不可不使师鲁见。”明日以示,师鲁曰:“希文名重一时,后世所取信,不可不慎。今谓转运使为部刺史,知州为太守,现无其官,后必疑之。”希文怃然曰:“赖以示子,不然几失之!”朱子亦云:旧见徐端言石林尝云:“今世安得有文章,只有减字换字法耳。如言湖州必去州只称湖,此减字也。不然,则称上,此换字也。令人于官名地名好用前代名目以为古,将一代制度疆理皆溷乱不可考矣。”此三说为古学者不可不知。朱国桢亦云:近日文章家多用换字法,黾勉曰闵免,尤甚曰邮甚,新妇曰新负,┆曰异,须臾曰须摇,赤帜曰赤志。又以殊代死字,古称殊死,乃斩首分为二也。此皆可笑。空棺为榇,盛尸曰柩,大曰索,小曰绳,自换字法行,扶柩悉改扶榇,而舟子所呼为力索者,亦写为力绳。榇则何尸,而绳则何力耶?又郎瑛记嘉靖中文人多用换字法,有虞子崖戏改岳忠武《送张紫崖》诗云:“誓律飙雷速,神威震坎隅。遐征逾赵地,力战越秦墟。骥柔匈奴顶,戈歼鞑靼躯。旋师谢彤阙,再造故皇都。”按忠武原诗乃“号令风雷迅,天声动北陬。长驱渡河洛,直捣向燕幽。马蹀月氏血,旗枭可汗头。归来报明主,恢复旧神州”也。子崖逐字换之,以嘲时人之好换字者,可为捧腹。按宋时自宋子京后,多效为涩体以避俗。欧阳公尝戏改“夜梦不祥,书门大吉”八字为“宵寐匪祯,扎闼洪庥”,令子京见之,以为笑资。并可见换字之不始于明也。

  ○古人追叙前事文法洪容斋谓《武成篇》周王发之语,是时武王尚未代商,安得已称周王?盖史官追记之误也。然不特此也,《尧典》四岳荐舜曰:“有鳏在下曰虞舜。”虞者,舜有天下之号,其时方在下,乃已称虞舜。《左传》卫州吁弑君,石昔之子厚问定君于昔,昔告以觐王,曰:“陈桓公方有宠于王,若朝陈使请,必可得也。”是时陈桓公尚在,乃已称桓公。又楚公子子干自晋归国,将立为王,晋韩宣子问叔向:“子干其济乎?”叔向以为不能。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言桓、文皆已出亡在外而终得国也。宣子晋臣,乃称其先君曰“晋文”。伍子胥谓使者曰:“语尔平王,欲国不灭,释吾父兄。”是时平王尚在,乃称其谧。《战国策》:齐使使问赵威后,使者曰:“奉使使威后,而不问王,先问岁。”是觌面称其谥也。《韩诗外传》:周公谓伯禽曰:“我武王之弟、成王之叔。”周公时成王尚在,乃已称王。《史记。田世家》:田成子以大斗出,小斗入,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是进成子尚在,乃已列成子。(《韩非子。外储篇》亦述歌曰:“讴乎其己乎,苞乎其往归田成子乎!”)又汉高祖朝太公,家令说太公曰:“高祖适子,人主也,太公适父,人臣也。”又高祖过赵,张敖上食,高祖箕踞慢骂,赵相贯高等说敖请杀之,敖曰:“吾先人亡国,赖高祖得复国,秋毫皆高祖力也。”是时高祖尚在,乃已称高祖。古人追叙前事,文法往往如此,疏节阔目,文义自明,固不如后人之密也。

  ○古文用韵古人文字未有用韵者。《尚书》喜起及五子歌、三风、十愆之类,皆歌耳。《洪范》“无偏无党”之类,亦是使民歌咏。《左传》“凤凰于飞,和鸣锵锵,龙尾伏辰,天策享享”之类,皆繇词耳。其行文则无韵也。散文有韵,顾宁人以《尚书》“帝德广运”一节及《系词》“鼓之以雷霆”一节,谓皆化工之文,自然成韵者。今按《管子。牧民篇》“毋蔽汝恶,毋异汝度,坚者将不汝助。”“言室筹室,言堂筹堂,是谓圣王。”及《小称篇》、《心术篇》、《地员篇》俱有韵语。又《国语》中范蠡对越王“柔而不屈,强而不刚,德虐之行,固以为常”等数段皆有韵。此为散文用韵之始。以后则老子《道德》五千言,大半用韵。如“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之类,不可胜数。然其书自成箴铭一种,非散文也。《庄子》“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却守神,以物为量”等句,《韩非子》“四海既藏,道阴见阳,左右既立,开门而当。勿变勿易,与二俱行,不知其名,复修其形。形名参同,用其所生。二者诚信,下乃贡情”等句,皆散文之用韵者。《史记》褚少孙所补《淳于意传》数千字,通首用韵,尤奇,此又《客嘲》、《宾戏》等文所由仿也。

  ○汉谚用韵法汉人谚语多七字成句,大率以第四字与第七字叶韵,此京一体也。《庶物名义疏》汉武宫中用李少君续膏,一名都肤,妇人傅之,肤色都丽,又能接骨。宫中语曰:“枯容碎躯有都肤,折爪落发有接骨。”《后汉书》贾逵博学,诸儒为之语曰:“问事不休贾长头。”杨政善说经,京师为之语曰:“说经铿铿杨子行。”鲁丕为赵相,就学者常数陌人,关东号之曰“五经复兴鲁叔陵。”井丹通五经,善谈论,京师为之语曰:“五经纷纶井大春。”许慎博学,时人为之语曰:“五经无双许叔重”(重平声,与双通也)。丁鸿高才,论辨最明,京师语曰:“殿中无双丁孝公。”杨震为人所仰,时人语曰:“关西孔子杨伯起。”召驯以志义自厉,乡里号之曰“德行恂恂召伯春。”胡广练达朝事,京师谚曰:“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冯豹以《春秋》救人,乡里称之曰:“道德彬彬冯仲文。”董宣为洛阳令,百姓歌之曰:“桴鼓不鸣董少平。”范丹为莱芜令,居官清苦,人歌之曰:“甑中生尘范史云,釜中生鱼范莱芜”郭贺为荆州刺史,百姓歌之曰:“厥德仁明郭宪卿。”郭宪以侠闻,时人谚曰:“关东觥觥郭子横。”戴良初尚侠,时人为之语曰:“关中大豪戴子高。”《党锢传》:桓帝尝受学于周福,及即位,擢为尚书,而福河南尹植有名,乡人为之语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逸民传》:王君公遭乱隐居,时人称曰:“避世墙东王君公。”杨阿若任侠,好为人报仇,时人语曰:“东市相斫杨阿若。”俱就其人姓氏之韵,而以品题语协之,亦一时风气然也。三国时邓好货,京师语曰:“以官易富邓元茂。”又吉茂嘲苏则曰:“仕宦不止执虎子。”《晋书》:王坦之字文度,时人语曰:“江东独步王文度。”裴秀少时,人称之曰:“后进领袖有裴秀。”江统字应元,时人语曰:“嶷然希言江应元。”杜预使周旨等直入孙歆帐擒之,军中谣曰:“以计伐战一当万。”荀恺字道明,蔡谟、诸葛恢亦俱字道明,时人语曰:“京师三明各有名。”刘宏字终嘏,粹字纯嘏,潢字冲嘏,时人语曰:“洛中雅雅有三嘏。”梁时贺琛为武帝所宠,语常移晷,省中语曰:“上殿不下有贺雅。”《魏书》:祖莹与袁翻齐名,时人语曰:“京师楚楚袁与祖,洛中翩翩祖与袁。”《北齐书》:苏珍之、宋世轨俱断狱平允,寺中语曰:“决定嫌疑苏珍之,视表见里宋世轨。”阳休之工诗,时人语曰:“能诗能诗阳休之。”《后周书》裴汉为丞相府参军,府中语曰:“日下灿灿有裴汉。”《北史。李义深传》:“剑戟森森李义深。”《宋游道传》:“见恶能讨宋游道。”《崔暹传》:“讲义两行得中郎。”于仲文字次武,为安国太守,时人语曰:“明断无双有于公,不畏强御有次武。”《南史》:时人以世家仕宦之捷,谚云:“上车不落为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唐书》:贺德仁与兄德基俱以文学称,时人语曰:“学行可师贺德基,文质彬彬贺德仁。”皆沿此体。

  ○谜谜即古人之隐语。《左传》申叔展所云“山鞠穷河鱼腹疾”,公孙有山之呼庚癸,其滥觞也。亦曰词。《国语》:秦客为词,范文子能对其三。楚庄、齐威俱好隐语。汉东方朔射覆“龙云角,蛇无足。生肉为脍,干鱼为脯”之类,尤为擅长。刘歆《七略》有《隐书》十八篇,则并有辑为书者,然皆不传。惟“卯金刀”、“千里草”之类出于风谣者,略存一二。至东汉末仍盛行,谓之“离合体”,如蔡中郎书曹娥碑阴“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杨修解之谓“绝妙好辞”四字也。又孔北海有四言一篇:“渔父屈节,水潜匿方,与时进止,出寺弛张。吕公饥钓。阖口渭旁,九域有圣,无土不方。好是正直,女固子减,海外有截,隼逝鹰扬。六翮不奋,羽仪未彰,龙蛇之蜇,比他可忘。玫璇隐耀,美玉韬光。无名无誉,放言深藏,按辔安行,谁谓路长。”共二十四句,每四句离合一字,乃“鲁国孔融文举”也,如首四句渔字去水为鱼字,时字去寺为日字,合之则鲁字也。下皆仿此。诗载《石林诗话》。又《越绝书》不知何人所撰,杨用修据其书后序云:“以去为姓,得衣乃成。厥名有米,复之以庚,”谓汉人袁康所作。又《越绝篇外传》云“文字属定,自于邦贤。以口为姓,承之以天。楚相屈原,与之同名。”乃吴平也。黄佐曰:吴平因袁康所录成书。又《三国志注》:曹操初作相国府门,自往观之,题一“活”字。人皆不晓,杨修曰:“门中活,乃阔字也,相国嫌太大耳。”据此可见东汉末之好为隐语也,然犹未谓之谜。其名曰谜。则自曹魏始。《文心雕龙》曰:魏代以来,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谜者,回互其词,使昏迷也。魏文,陈思,约而密之,高贵乡公又博举品物。然则高贵乡公时又尝辑之成编矣。《南史》:孙广为吴兴守,有高爽者,尝有求不遂,乃有屐谜以讥之,曰:“刺鼻不知喋,蹋面不如嗔,啮齿作步数,持此得胜人。”《北史。斛律光传》:褚士达梦人授以诗曰:“九升八合粟,角斗定非真。堰却津中水,将留何处人。”祖︔解之曰:“角斗,斛字;津却水,何留人,合成律字,谓斛律也。”又魏孝文帝云:“三山横,两人从,妓女白日行青空,屠儿斫肉与秤同,有人辨得赏金钟。”彭城王勰曰:“乃一习字也。”又咸阳王禧败逃,谓防ト尹龙武试作一谜以解忧。龙武曰:“眠同同眠,起则俱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谓箸也。则谜之为技,六朝更盛行。唐苏嘲尹姓者云:“丑适有足,甲不全身。见君无口,知伊少人。”宋陶使于南唐,书十二字于驿舍,曰“西川狗,百姓眼,马色儿,御厨饭。”宋齐丘曰:“乃独眠孤馆也。”《钱记私志》载字谜云:“目字加二点,不得作贝字猜,贝字欠两点,不得作目字猜。”乃贺、资二字也。“四个口,尽皆方,加十字,在中央”,乃图字也。洪{艹巽}《阳谷漫录》载“俭”字谜云:“一人立,三人坐。两人小,两人大。其中更有一二中,教我如何过?”庄绰《鸡肋编》又云:“兄弟四人两人大,一人立,二人坐,家中更有一两口,便是凶年也好过。”“妇”字谜云:“左七右七,横山倒出。”王介甫柄国时,有人题相国寺壁云:“终岁荒芜湖浦焦,贫女戴笠落柘条。阿侬去家京洛遥,惊心寇盗来攻剽。”东坡解之曰:“终岁,十二月也,十二月为青字。荒芜,田有草也,草田为苗字。湖浦焦,水去也,水去为法字。女戴笠,为安字。柘落木,剩石字。阿侬是吴言,吴言为误字。去家京洛,为国寇盗,为贼民。盖言‘青苗法安石误国贼民’也。”《西溪丛语》有一镜隶字云:“一生有十口,前牛无角。”盖甲午也。此皆谜之见于书传者。前明并有刻为成书,曰《谜社便览》。又贺从善编一书曰《千文虎》,其序有云:宋延间,东坡、山谷、少游、介甫以隐字相倡和者甚众,刊集四册,曰文戏。金章宗好谜,蜀人杨圃祥为首,编曰《百斛珠》刊行。元至正间,省掾朱士凯编者曰《揆叙万类》。又四明张小山、太原乔吉、古イ钟继先、钱塘王日华、徐景祥编者曰《包罗天地》。然则此狡狯小技、编集成书者,且不一而足矣。

  ○用《千字文》语汤若士演《牡丹亭》剧,有石道姑白话一段,全用《千字文》语打诨。其实亦有所本。《太平广记》引《启颜录》有祭社语云:“社官三老等,窃闻政本于农,当须务兹稼穑。若不云腾致雨,何以税熟贡新?圣上臣伏戎羌,爱育黎首,能闰余成岁,律吕调阳。某等并景行维贤,德建名立,遂乃肆筵设席,祭祀蒸尝,鼓瑟吹笙,弦歌酒宴,上和下睦,悦豫且康,礼别尊卑,乐殊贵贱。酒则川流不息,肉则似兰斯馨,非直菜重芥姜,兼以果珍李柰。莫不矫首顿足,俱共接杯举觞。岂徒戚谢欢招,信乃福缘善庆。但某索居闲处,孤陋寡闻,适复属耳垣墙,未曾摄职从政。不能坚持雅操,专欲逐物意移。忆肉则执热愿凉,思酒则骸垢想浴,老人则饱饫烹宰,某乙则饥厌糟糠。钦风则空谷传声,仰惠则虚堂习听。倘蒙仁慈隐恻,庶有济弱扶倾。希垂顾答审详,望感渠荷滴沥。某等即稽颡再拜,终冀勒碑刻铭。但知悚惧恐惶,实若临深履薄。”据此则唐人已有以此为戏者,临川特仿为之耳。又唐阎立本善画,后拜右相,而姜恪以战功为左相。时人有“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之嘲。此又在《启颜录》之前。

  释文莹《玉壶清话》及《宋史。李至传》载:宋太宗曰:“《千字文》本梁武帝得钟繇破碑,爱其书,命周兴嗣次韵成之。”然《南史。文学传》则谓梁武帝有王羲之书,命兴嗣次韵为之,则所谓钟繇书者,盖宋人传记之误。《刘公嘉话录》亦云:《千字文》本梁周兴嗣所撰,而有王右军书者,皆当时集字成之也。按梁时撰《千字文》者甚多,梁武尝自制《千字文》,命沈众为之注,见《南史。沈约传》。又南平王尝使萧子范制《千字文》,命记室蔡为之注,亦见《南史》。而《隋经籍志》兴嗣《千字文》外又有二本,一为梁国子祭酒萧子云注,一为胡肃注。又有《篆书千字文》一卷,《演千字文》五卷,《草书千字文》一卷,俱不载氏名。隋秦王俊又令潘徽为《万字文》。唐以后又有改次《千字文》者。封演《闻见记》:周逖改《千字文》首句以“天宝应道”起,将进之,先呈右相陈公。陈问曰:“翻尽乎?枇杷二字如何?对曰:”惟此二字依旧。“陈曰:”如此还是未尽。“逖逡巡退。明人卓珂月崇祯中作《千字大人颂》,又将枇杷二字拆开,有云”郁尊黄金,膳枇素木(枇音七,义取祭用素枇也)。姑妇任绩,夫男秉杷(杷,田器也)。“此又皆从《千字文》翻新以见巧者。至杨文公《谈苑》谓《千字文》开首题云”敕员外郎散骑侍郎周兴嗣次韵“,敕字乃梁字传写之误,当时帝王命令尚未称敕,至唐显庆中始谓”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也“云云。此说甚谬。上命为敕。自汉已然,第唐以前上下犹得通用耳,非朝廷转不称敕也(说见”敕“字条内)。况此开首数字,应即兴自嗣书,兴嗣方仕梁,何由即自标梁代耶?

  ○敕诏敕为君上之词,本汉制。《文心雕龙》曰:汉初定仪命有四品,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敕。盖本《尚书》敕天之命也。又云:戒敕为文,实诏之切者。然汉以后,敕字犹通用,凡官长之谕其僚属,尊长之谕其子弟,皆曰敕。《汉书。成帝纪》诏公卿大夫、部刺史明申敕守相。又诏公卿申敕百寮,深思天诫。元帝诏:吏妨农职,公卿其申敕之。又王尊出教敕掾功曹各自砥厉。丙吉敕乳母善视皇曾孙。《后汉书》:陈宠为广汉太守,府中多积骸,宠敕县尽葬之。《魏略》:鲜卑求互市,梁习与之约相会空城中,遂敕郡县自将兵往就之。《三国志》:高堂隆以郡督军呼其太守薛悌名,隆即按剑敕督军曰:“临臣名君,义之所讨也。”又高贵乡公被弑,司马昭上言:“高贵乡公率兵向臣,臣惧兵刃相接,即敕将士不得有所伤害,乃成济横入兵阵,公遂陨命。臣今辄敕侍御史收济家族,结正其罪。”庞氵育怀匕首欲杀太守张猛,猛知其义士,敕遣不杀。此长官之敕僚属也。《汉书》:韦贤以长子当为嗣,敕令自免。《后汉书。张纯传》:纯临卒,敕家丞死后勿议传国。光武诏其子奋袭爵,奋称纯遗敕,固不肯受。《逸民传》:向子平男女婚嫁既毕,敕断家事。《魏略》:曹操征陶谦,敕家曰:“我若不还,往依孟卓。”卓谓张邈也。又李丰少时,声称日隆,其父不愿其然,遂令闭门,敕使断客。《吴书》:李衡密于龙门上种橘千株,敕其子曰:“千头木奴,不责汝衣食,岁上绢千匹。”《世语》:薛夏,天水人,临终敕其子无还天水。《北史》:雷绍临卒,敕其子薄葬。又崔光疾甚,敕子侄等曰:“吾荷先帝厚恩,史功不成,殁有遗恨。”此尊长之敕子弟也。惟北齐乐陵王百年之被害,因贾德胄奏其尝作敕字,武成帝因发怒,召使作敕字,与贾所封进相似,乃杀之,则又似专为君上之用。盖古时诏敕本朝廷,而民间口语相沿,亦得通用。至唐显庆中再定制,必经风阁鸾台始名为敕,而其令始严。然《唐书》安禄山讨契丹,敕人持二绳,欲尽缚之。李生母早卒,为嫡母晋国夫人所养。晋国卒,父晟以非嫡子,敕服缌,不肯。则臣下犹有用敕字者。此或修书者习用古文之字以为文,非必当日实事也。(《瓮牖闲评》云:敕字从束从文,不从来从力,或作敕字,乃变体书,犹可用也。至乃作敕字,则赉字,非敕字矣。)

  ○旨旨字,古人亦不专以为君上之称。《后汉书。曹褒传》:褒为圉令,有他郡盗入,捕得之。太守马严讽县杀之,褒敕吏曰:“皋陶不为盗制死刑,今承旨而杀之,是逆天心,顺府意也。”《三辅决录》:游殷以其子托张既,既难违其旨。《宋书》:江夏王义恭请以庶人义宣还其属籍,文帝答诏曰:“以公表付外,依旨奉行。”是上于臣下所矣。《梁溪漫志》记宋时士大夫名刺末称裁旨。《瓮牖闲评》云:本朝君相曰圣旨、钧旨,太守而下曰台旨,又次曰裁旨。则宋时旨字犹上下通用。

  ○朝古人凡诣人皆曰朝。《吕览》尧朝许由于沛泽之中是也。秦汉时,僚属谒长官亦曰朝。《史记》项羽晨朝上将军是也。《论语》冉子退朝。则大夫家亦称朝。秦、汉以来,郡县坐衙视事亦曰朝。《后汉书。任延传》:延为会稽都尉,辟龙邱苌为议曹。龙邱苌卒,延自临殡,不朝者三日。《刘宠传》:宠为会稽太守,去任,有父老出送之,曰:“山谷鄙生,未尝识郡朝。”《南史。范云传》云:为竟陵王子良主簿,宠冠府朝是也。又汉时凡官署皆称寺。《吴志。凌统传》:统领兵路过本县,步入寺门,见长吏恭敬尽礼。是在外官署亦称寺也。

  ○宅《同话录》谓:今世达官称府称宅,下焉则称家。《书》云五流有宅,则宅反不若家字矣。愚按此说非也。士大夫相称曰宅,此名最古。《仪礼。士相见礼》:宅者,在邦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敖继公曰:宅,未仕而家居者也《周礼。地官》载师:以宅田任近郊之地。郑康成注又云:宅田,致仕者之家所受田也。然则未仕与致仕之家均称宅耳。

  ○次托宿曰次。《春秋》庄三年,冬,公次于滑。《左传》曰:凡师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汉书》:周亚夫军次细柳。臣瓒亦引过信为次以释之。是次乃托宿之久者也。今人行文,凡至某处,不论久暂,动曰次某处,误矣。○宦《礼记》宦学事师,非礼不亲。注云:仕与学皆有师。此盖泥于《说文》以宦为仕之说而强合之也。学则有师,仕岂有师乎?不知宦字原有仕与学二义。《左传》:骊姬之乱,晋无公族,及成公即位,乃宦卿之嫡子为公族。杜注:宦,仕也。此以仕为宦之义也。赵盾饲翳桑之饿者,食之,舍其半,曰:“宦二年矣,未知母之存亡,今近焉,以遗之。”杜注:宦,学也。此以学为宦之义也。○二十八宿二十八宿,宿字今人皆读作秀。然《礼记》曰:宿离不忒,以初为常。《说苑。辨物篇》:天之五星,运气于五行,所谓宿者,日月五星之所宿也。则宿字仍当读本音为正。《说文》宿字本只入声一音。白香山《赠溪翁》诗云:“辞翁向朝市,问我何官禄。虚言笑杀翁,郎官应列宿。”是唐人犹读入声也。《懒真子录》亦云:二十八宿,亦谓之二十八舍,又谓之二十八次。舍也,次也,皆有止宿之义,今乃音绣,此何理也?然庾信《哀江南赋》“飞狄泉之苍鸟,起横江之困兽。地则石鼓鸣山,天则金精动宿”,是六朝时已读作去声。

  ○帐账簿,古人作帐字。《北史》:宋世良括丁河内,魏孝庄帝劳之曰:“知卿所括过于本帐,若官皆如此用心,便是更出一天下也!”又后周苏绰始制计帐户籍之法。《隋书》开皇十年诏:“凡流寓之人,悉属州县,垦田籍帐,皆与民同。”又《裴政传》:赵元恺造职名帐,未成,刘荣云:“但须口奏,不必造帐。”及奏,太子问帐安在。元恺曰:“刘荣谓不须造帐。”《唐书。宇文融传》:钩检帐符,得伪勋亡丁甚众。皆作帐。

  ○饕东坡诗有老饕之语,盖谓贪于饮食也。按以饕为贪饮食,唯《韵会》有此说,而《左传》“饕餮”杜注则云:贪财为饕,贪食为餮。《玉篇》亦曰:饕贪财也。则老饕当作老餮为是。然《山海经》饕餮本恶兽名,又《吕氏春秋》周鼎饕餮,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所以示戒也。然则饕餮本是一物之贪食者。杜注不过因《左传》有“贪于饮食,昌于货财,谓之饕餮”之语,故以二字分属之。其实此物本贪食之兽,缙云不才子贪冒似之,故人借以名之耳。不必以饕属财、餮属食也。然则东坡所云老饕,亦未为失也。

  ○写《曲礼》:器之溉者不写,其馀皆写。注谓传之器中也。并无以为作字者。《汉书。艺文志》:武帝置写书官,写字始作抄录解,盖因此器注于彼器,有传递之义,故借为传抄书写之字。《后汉书。窦融传》:融作书劝隗嚣降,汉光武之诏曰:“从天水来者,写将军所让隗嚣书。”则以此字作抄录解固己久矣。○睬俗语不礼人为不睬,亦有所本。《北史》:齐后主纬穆皇后之母,名轻霄,本穆子伦婢也。后既封,以陆令萱为母,更不睬轻霄。

  ○甄甄字,许氏《说文》作居延反,本与坚同音。《吴志》:孙坚入洛,于城南甄官井探得传国玺,坚以甄与己名协,以为受命之符。是三国以前未有读甄为之人切者。宋大观中,甄彻登进士,时林摅为枢密院,唱名读甄为坚,上以为当作真音。摅辨,遂以不识字被黜。则宋以前久读作真音矣。庄绰《鸡肋编》谓即起于三国,孙权即帝位,尊坚为武烈皇帝,江左诸儒遂避坚讳,因其声之相近乃读为真耳。《说文》颠、真以真为声,烟、咽以甄为声,可见甄本音乃坚,而非真也。

  ○员吴曾《能改斋谩录》:《左传》“伍员”,陆德明《释文》音平声。然《唐书》员半千十世祖凝之,以忠烈自比伍员,因改姓员。《唐书音释》云王问切,则作去声矣。张嘉贞荐苗延嗣、吕太一、员嘉靖、崔训,皆位清要,日与议政事。当时语曰:“令君四俊,苗吕崔员。”则以员为去声,自唐已然。又《左传》:季孙行父城郓。杜注:今城阳姑幕县有员亭,员即郓也。员音云,一音运,则员之去声并不自唐始矣。

  ○犬犬即狗也。《月令》孟春毋杀孩虫、胎夭、飞鸟。《说文》未生曰胎,初生曰夭也。《吕氏春秋》则云:无杀孩虫、胎犬、飞鸟。高诱注曰:麝子曰犬,则又有以犬为麝子者。此《说文》、《玉篇》诸书皆未见。

  ○隔窗户之有疏棂可取明者,古曰绮疏,今曰子。按当作隔,谓隔限内外也。《夷坚志》云:廊上列金漆凉隔子。《瓮牖闲评》作亮隔,《渊海》则竟作格,谓学士院格有火燃处,太宗尝夜至,苏易简己寝,遽起无烛,宫嫔自窗格以烛入照之。后以为玉堂盛事,遂不复易。是隔、格俱有典故,俗作者非。

  ○都鄙世以文雅者为都,朴陋者为鄙,其来最古。《诗》云:洵美且都。《国语》:楚灵王为章华台,使富都那竖赞焉。注:都,闲也。那,美也。《楚词》云:此德好闲习以都。《史记》:司马相如车从甚都。是皆以都为美也。《论语》:出辞气斯远鄙倍。注:凡陋也。《汉书》:周勃为布衣时,鄙朴庸人。曹大家《女诫》云:鄙人愚ウ。是皆以鄙为庸陋也。其实都、鄙二字,盖即本周制。都乃天子诸侯所居之地,声名文物之所聚,故其士女容止可观。鄙则郊遂以外,必多朴亻塞也。犹今人言京样、京款、村气、乡气也。颜师古则谓鄙字本作否,乃蔽固不通之称,故《尚书》否德忝帝位,《史记》作鄙德,以其字同也。(按王充《论衡》引《论语》“子见南子”章“予所否者”,亦云“予所鄙者”,是否鄙二字古本通用。)则鄙字自有凡陋本义,非田野之谓也。又都者是闲美之称,亦非上京之谓。今按《论语》:先进于礼乐,野人也。非指郊外之民乎?质胜文则野,非以郊外之人朴亻塞,而即以野为朴陋之称乎?《左传》:楚申舟过宋而不假道,华元曰:“是鄙我也。”杜注:以我同于其边鄙也。然则都美之本于国邑,鄙朴之本于郊野,有自来矣。师古之说,未可信也。况都者,凡建立宗庙之地之通称,亦非专指京邑也。而师古以上京当之,则其于都字之本义亦未深考也。(按《周礼》大都、小都在王四百里、五百里之内,公卿及王子弟食采之邑,大司徒凡造都鄙。此即所谓都鄙用助法,皆指郊外之地。至子产使都鄙有章,则以都为邑都,鄙为野鄙。)

  ○雅俗雅、俗二字相对,见王充《论衡。四讳篇》引田文问其父婴不举五月子之说,谓田婴俗父也,田文雅子也。然则雅、俗二字盖起于东汉之世。(又刘熙《释名序》有名号雅俗之语。熙,汉末魏初人,益见雅、俗二字起于东汉。)

  ○猖獗今人见人恣横不可制者,辄曰猖獗,史传亦多用之。然更有别义。汉昭烈谓诸葛武侯曰:“孤智术浅短,遂用猖獗。”王彪之谓殷浩曰:“无故匆匆,先自猖獗。”刘善明谓萧道成曰:“不可远去根本,自诒猖獗。”丘迟《与陈伯之书》:“君不能内审诸己,外受流言,沉迷猖獗,以至于此。”金将张柔为蒙古所败,质其二亲,柔叹曰:“吾受国厚恩,不意猖獗至此!”凡此皆有倾覆之意,与常解不同。

  ○绝倒今人遇事之可笑者,每云绝例。其实此二字不仅形容可笑也。《晋书。卫传》:王澄每闻言,辄叹息绝倒。时人为之语曰:“卫谈道,平子绝倒。”《世说》:王敦见卫后,谓谢琨曰:“不意永嘉之后,复闻正始之音。阿平若在,当复谓倒。”《魏书。李苗传》:苗览《周瑜传》,未尝不咨嗟绝倒。此皆言倾倒之意。《北史。崔瞻传》:瞻使于陈,过彭城,读道旁碑文,未毕而绝倒。从者遥见,以为中恶。此碑乃瞻父徐州时所立,故哀感焉。《隋书。陈孝意传》孝意居父丧,朝夕哀临,每发一声,未尝不绝倒。此又极形其悲怆之致也。惟《五代史。晋家人传》:出帝居丧,纳其叔母冯氏为后,酣饮歌舞,过梓宫前,而告曰:“皇太后之命与先帝不任大庆。”左右皆失笑,帝亦自绝倒。此则与捧腹、鼓掌等字意义相近耳。然《宋史。王登传》:登夜分正理军书,幕客唐舜申至,登忽绝倒,五藏出血而卒。元赵秉文《杂拟》诗:不敢上高楼,惟恐愁绝倒。则宋、元之间亦尚不以绝倒字专指诙笑。赵与时《宾退录》亦引卫事,而论流俗以绝倒为大笑之误。

  ○饥、饿二字有别饥、饿二字亦有分别。《淮南子。说山篇》:宁一月饥,无一旬饿。注:饥,食不足;饿,困乏也。沈作《寓简》云:饥非馁也,不及饱耳。

  ○王西庄《十七史商榷》“”条谓“差人豪,谬以千里”,、里同是一韵,而或作豪二字,盖传写之误;而以颜师古音为离,谓其不识字。按豪本权度之数。《孙子算术》:“蚕吐丝为忽,十忽为秒,十秒为豪,十豪为,十为分,十分为寸,后人又移之于称,是权度皆以豪毛起数,其字本应从毛,而反谓字传写之误,未免臆说。况《史记。儒林传》有禽滑,即孟子所载滑,可见、二字原属相通,古无四声之别,一也。而必谓由讹写为,则是古来本无字,豪之,但应作,不应作矣。西庄所最据者许氏《说文》,然《史记》禽滑、《汉书》刘屈,岑元熙为魏郡守,人颂之曰”狗吠不惊,足下生“,其字皆在许叔重之前,岂汉人早撰别字耳?

  ●卷二十三○一二三言诗孔颖达《诗正义序》云:诗以申志,一字则言蹇而意不会。故诗之见句少不减二,即“祈父”、“肇”之类也。今按古诗亦有一言者。顾宁人谓《缁衣》章“敝”字为句,“还”字为句。又《吴志》:历阳山石文“楚,九州渚。吴,九州都。”楚字、吴字各为句。此一言诗也。祚父、肇,刘勰亦引为二字诗,然尚非两字即成一韵。《老子》“法本”章:录录如玉,落落如山。“立戒”章: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史记》:田家之祝词曰:瓯{宀娄}满篝,汗邪满车。及《吴越春秋》黄竹之歌曰: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则竟以两字相叶矣。《辍耕录》载虞伯生咏蜀汉事曰:“鸾舆三顾茅庐,汉祚难扶,日墓桑榆。深渡南泸,长驱西蜀,力拒东吴。美乎周瑜妙术,悲夫关羽云殂。天数盈虚,造物乘除。问汝何如,早赋归欤。”此又通首皆两字一韵,更前人所未有也。中州韵入声似平声,故蜀、术等字皆与鱼、虞相叶。古来通首二言诗惟此一首。

  ○三言诗三言诗,《金玉诗话》谓起于高贵乡公。然汉《安世房中歌》“丰草”及“雷震震”二章,《郊祀歌》之“练时日”、“太乙贶”、“天马徕”等章,已创其体,则不始于魏末矣。刘勰又引《喜起歌》为三言之首,而谓诗之有三五言,多成于西汉。盖《国风》“山有榛,隰有苓,”《周颂》“缓万邦,屡丰年”之类,古诗中原有此句法,特汉初以之为全篇,遂成此三言为一体耳。后世亦罕有为之者。《刘伯温集》有《思美人》一篇。《怀麓堂诗话》:罗明仲谓三言亦可为体,因出树、处二韵,迫西涯题扇。西涯援笔题云:“扬风帆,出江树。家遥遥,在何处。”又有鄞人金埴专工三言,多至千篇,今已不传。近日朱竹、查初白间亦为之。

  ○四言诗四言诗,当以《舜典》《喜起之歌》为首,大禹所训“内作色荒,外作禽荒”六句,亦滥觞也。《三百篇》外,如《帝王世纪》所载《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尚书大传》所纪《卿云歌》“明明上天,灿然星陈。日月光华,宠于一人,{鼓长}乎鼓之,轩乎舞之。精华既竭,褰裳去之。”又《涂山歌》“绥绥白狐,九尾庞庞。”《左传》所载《虞人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德用不扰。”《穆天子传》所载《西王母谣》“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战国策》所记荀卿作歌曰:“以瞽为明,山聋为聪。以是为非,以吉为凶。呜乎上天,曷惟其同!”其音节皆简贵高古,纵出于后人拟作,要非汉以后所能也。盖周、秦以上及汉初诗皆四言,自五言兴而四言遂少。然汉、魏、六朝亦尚有为之者。《文心雕龙》以韦孟讽谏诗为四言首唱,此后如相如《封禅颂》、傅毅《迪志》诗、张茂先《励志》诗、陶渊明《停云》诗,皆杰出者。唐以后则四言遂绝,如李白“罗帏舒卷,似有人开。明月直入,无心可猜”,及柳子厚《皇雅》,皆仅见者。东坡作《观棋诗记庐山白鹤观事》:“不闻人声,但闻落子。”亦偶一为之。方岳《深雪偶谈》谓:五言而上,世人往往各极其才之所至,惟四言辄不能工。刘后村谓《三百篇》在前之故。

  ○五言汉初郊庙乐歌,但有三言、四言及长短句,无所谓五言者。《文心雕龙》曰:汉成帝品录三百余篇,不见有五言。盖在西汉时五言犹是创体,故甄录未及也。五言断以《古诗十九首》及《苏、李赠答》为始,《十九首》或称枚乘所作,其《孤竹》一篇则傅毅所作,盖汉武好尚文词,故当时才士各争新斗奇,创为此体,实亦天地自然有此一种,至时而开,不能秘也。刘勰又曰:《召南。行露》已肇半章,《孺子》《沧浪》亦有全曲,则五言久矣。又曰: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衡也。钟嵘又以夏歌“郁陶乎余心”为五言滥觞。按《三百篇》中五言单句固指不胜屈,若《小雅》“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彼有不获稚,此有不敛齐”,“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等句,已皆连用五言,特未制为全篇耳。汉初诸人本此以为全篇,遂成五言体。至如“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数句连用或字,又为昌黎《南山》诗所本。

  ○六言任云:六言始于谷永。然刘勰云:六言、七言,杂出《诗》《骚》。今按《毛诗》“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等句,已开其端,则不始于谷永矣。或谷永本此体创为全篇,遂自成一家。然永六言诗今不传。《后汉书。孔融传》:融所著诗、颂、碑文、六言、策文、表檄。其曰六言者,盖即六言诗也,今亦不传。《北史》:阳俊之作六言歌词,世俗流传,名为“阳五伴侣”,写而卖之。俊之尝过市,欲取而改之。卖者曰:“阳五,古之贤人,君何所知,辄敢议论!”俊之大喜。则阳五又专以此见长,且世俗竟相仿效可知也。然今亦不传。盖此体本非天地自然之音节,故虽工而终不入大方之家耳。古六言诗间有可见者。《文选》注引董仲舒《琴歌》二句,又乐府“月穆穆以金波,日华耀以宣明”,边孝先《解嘲》“寐与周公通梦,静与孔子同意”,《满歌行》“命如凿石见火,居世竟能几时。”《三国志注》:曹丕答群臣劝进书,自述所作诗曰:“丧乱悠悠过纪,白骨纵横万里。哀哀下民靡恃,吾将佐时整理。复子明辟致仕。”《北史。綦连猛传》:童谣云:“七月刈禾太早,九月敢羔未好。本欲寻山射虎,激箭旁中赵老。”《唐书》:中宗赐宴群臣,李景伯歌曰:“回波尔持酒卮,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宜。”此皆六言之见于史传者。至王摩诘等又以之创为绝句小律,亦波峭可喜。

  ○七言《金玉诗话》谓七言起于柏梁。然刘勰谓出自《诗》《骚》,孔颖达举“如彼筑室于道谋”为七言之始。然不特此也,如“自今伊始岁其有,君子有谷贻孙子”等句甚多。顾宁人谓楚词《招魂》、《大招》去其“些”“只”即是七言。按“迁藏就岐何所依,殷有惑妇何所讥”等句,本无“此”“只”,则竟是七言也,特尚未以为全篇。至柏梁则通体皆七言,故后世以为七言之始耳。然古时亦已有为全篇者。皇娥倚瑟清歌曰:“天清地旷浩茫茫,万象回薄化无方。氵含天荡荡望沧沧,乘桴轻漾著日旁。”此或秦、汉间人拟作。至如《灵枢经》云:“凡刺小邪日以大,补其不足乃无害,视其所在迎之界。”宁戚《饭牛歌》:“短布单衣适至,长夜漫漫何时旦。”茅之先有民谣曰:“神仙得者茅初成,驾龙上升入太清。时下玄洲戏赤城,继世而起在我盈。”以及项羽《垓下》,汉高《大风》。汉初有《鸡鸣歌》:“东方欲明星烂烂,汝南晨鸡登坛唤。曲终漏尽严具陈,月没星稀天下旦。”《安世房中歌》亦有“大海荡荡水所归,高贤愉愉民所怀”之句,则全篇皆有七言,亦非始于柏梁也。至《吴越春秋》所载《穷劫》等曲,通首皆七言,则本后汉赵长君所作,不得谓吴越时即有此体。白起,战国时人,在伍胥之后,而《穷劫篇》反引之以比伍胥,尤显然可见其伪。长君本传谓其作《吴越春秋诗细》,蔡邕读而叹息,益可信诸诗之为长君作也。○八言世罕有八言诗。《汉书。东方朔传》:朔有八言、七言上下。晋灼曰:八言、七言诗,各有上下篇也。然今已不传。《毛诗》中惟“我不敢效我友自逸”一句,顾宁人以“胡瞻尔庭有县兮”为八言,然“兮”字尚是语助,非诗中字也,此外亦不经见。《旧唐书》:卢群在吴少诚席上,作歌讽之曰:“祥瑞不在凤凰麒麟,太平须得边将忠臣。但得百僚师长肝胆,不用三军罗绮金银。”此则通首八言。他如李长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宋人李端叔《题王循书院壁》有云“不爱尔井泉百尺深,不爱尔庭树千丈阴”,元人戴帅初《题范文正公黄素小楷》诗“有耳不听下里巴人,有手不写《剧秦美新》”,皆不过一二句,而通首仍七言。○九言挚虞以《洞酌篇》为九言,颜延之则谓诗体本无九言者,挚虞之论未可为据。《怀麓堂诗话》又谓九言起于高贵乡公,鲍明远、沈休文亦有之。唐则李白《蜀道难》“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湍”,《杜集》中“炯如一段清冰出万壑,置在迎风露寒之玉壶”是也。杨升庵又引杜工部“男儿生不成名死已老”为九言之始,顾宁人则引“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九言之始,然非通首皆九言也。《珊瑚网》载:元时天目山僧明本有《梅花诗》云:“昨夜东风吹折中林梢,渡口小艇滚入沙滩坳。野树古梅独卧寒屋角,疏影横斜暗上书窗敲。半枯半活几个蓓蕾,欲开未开数点含香苞。纵使画工善画也缩手,我爱清香故把新诗嘲。”此则通首皆九言也。至升庵亦有《梅花诗》云:“元冬小春十月微阳回,绿萼梅蕊早傍南枝开。折赠未寄陆凯陇头去,相思忽到卢仝窗下来。歌残水调沉珠明月浦,舞破山竿碎玉凌风台。错认高楼三弄叫云笛,无奈二十四番花信催。”此则又创为九言律矣。(元遗山《答张教授仲文》诗,通首皆七古,中独有一句系九言,“疑作金荃怨曲兰畹词”云云。自注云:七言长体,于中一句独九言,韦郎有此体,长吉亦有此体。)

  ○十言十一言《怀麓堂诗话》又谓:诗有十字者,太白诗“黄帝铸鼎于荆山炼丹砂,丹砂成骑龙飞上太清家”是也。有十一字者,少陵诗“玉郎酒酣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东坡诗“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是也。

  ○五七律排五七律及排律虽创于初唐沈、宋诸人,然六朝已开其端。刘勰云:左碍而寻右,末滞而讨前。则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词靡于耳,累累如贯珠。似已研究声律。沈约《八咏诗》云:“登台望秋月,会圃临春风。秋至悯衰草,寒来悲落桐。夕行闻野鹤,晨征听晓鸿。解佩去朝市,被褐守山东。”已全是五律,惟七八两句失粘耳。至阴铿《安乐宫诗》:“新宫实壮哉,云里望楼台。迢递翔仰,联翩贺燕来。重檐寒雾宿,丹井夏莲开。砌石披新锦,雕梁画早梅。欲知安乐盛,歌管杂尘埃。”则已全乎律体。梁简文《春情》一首,温子升《捣衣》一首,王《北山》一首,陈后主《听筝》一首,又皆七言,属对绝似七律,惟篇未杂以五言二句耳。薛道衡《昔昔盐》:“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闱。常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新凤逐帷低。飞魂同野鹊,倦寝忆晨鸡。暗牖通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谁能惜马蹄。”此又五排滥觞也。蔡孚《打球篇》云:“德阳宫北苑东陬,云作高台月作楼。金锤玉蓥千金地,宝仗绸纹七宝球。窦融一家尚三主,梁冀频封万户侯。容色从来荷恩顾,意气平生事侠游。共道用兵如断蔗,俱能走马入长楸。红鬣锦环风骤骥,黄络青丝电紫骝。奔星乱下花场里,初月飞来画杖头。自有长鸣须决胜,能驰骏足满先筹。曹王漫说弹棋妙,剧孟休矜六博投。薄暮汉宫愉乐罢,还归尧室绕垂旒。”此又七排滥觞也。

  ○绝句杨伯谦云:五言绝句,唐初变六朝《子夜》体也。七言绝句,初唐尚少,中唐渐甚。然梁简文《夜望单雁》一首,已是七绝云云。今按《南史》宋晋熙王昶奔魏,在道慷慨为断句诗云:“白云满鄣来,黄尘半天起。关山四面绝,故乡几千里。”梁元帝降魏,在幽逼时制诗四绝,其一曰:“南风且绝唱,西陵最可悲。今日还蒿里,终非封禅时。”曰断句,曰绝句,则宋、梁时已称绝句也。柳恽《和梁武景阳楼篇》云:“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翠华承汉远,雕辇逐风流。”陈文帝时,陈宝应起兵,沙门慧标作诗送之,曰:“送马犹临水,离旗稍引风。好看今夜月,当照紫微宫。”隋炀帝宫中侯夫人诗:“饮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庭花方烂熳,无计奈春何。”萧子云《玉笥山》诗:“千载云霞一径通,暖烟迟日锁溶溶。鸟啼春昼桃花坼,独步溪头探碧茸。”虞世南《袁宝儿》诗:“学画鸦儿半未成,垂肩大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宠,长把花枝傍辇行。”其时尚未有律诗,而音节和谐已若此,岂非五、七绝之滥觞乎?《诗注源流》云:绝句,截句也。如后两句对者,有截律诗前半首;前两句对者,是截律诗后半首;四句皆对者,是截中四句;四句皆不对者,是截前后四句也。故唐人称绝句为律诗。李汉编《昌黎集》,凡绝句皆收入律诗。白香山亦以绝句编入格诗。

  ○三五七言三五七言诗起于李太白:“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此其滥觞也。刘长卿《送陆澧》诗云:“新安路,人来去。早潮复晚潮,明日知何处。潮水无情亦解归,自怜长在新安住。”宋寇莱公《江南春》诗云:“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金赵秉文诗云:“秋风清,明月明。白露夜深重,白云秋晓轻。梦回酒渴呼童起,枕上辘轳三两声。”近日查初白《咏帘》一首,自一字至七字,又为创体。

  ○长短诗《三百篇》中间有用长短句者,如“山有榛,隰有苓”一章,真绝调也。至汉而益多,《安世房中歌》“我定历数”一章,四言、七言、三言纷沓成篇。乐府《日出入》一首云:肃若旧典,“日出入安穷,时世与人不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池,遍观是邪谓何?吾知所乐,独乐六龙。六龙之调,使我心若。訾黄其何不来下!”此后世长短句之祖也。又汉武帝《李夫人歌》:“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珊珊其来迟。”《汉书》《燕王歌》:“归空城兮,狗不吠,鸡不鸣。横术何广广兮,固知国之无人。”○乐府《汉书。礼乐志》: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造诗赋,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师古曰:乐府之名,盖起于此。(按史迁《乐书》云:今上即位,作十九章,令延年次序其声云云。则十九章乐府有汉武自作者。按十九章中有非臣下所敢言者,如《日出入》之“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等句,岂代言者所为耶?)又《乐志》云:汉郊庙诗歌,内有掖廷材人,外有上林乐府,皆以郑声施于朝廷,故哀帝时罢之。然百姓渐渍日久,湛沔自若。《文心雕龙》曰:汉武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典。河间献雅而不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然则乐府本非雅乐也。又云:轩代鼓吹,汉世铙挽,并出乐府。故乐府有铙吹等曲。○六句律诗律诗有六句便成一首者。李太白《送羽林陶将军》云:“将军出使拥楼船,江上旌旗拂紫烟。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怀拔剑舞龙泉。莫道同人无胆气,临行将赠绕朝鞭。”此为六句律诗之首,以后惟白香山最多。如《寒闺夜》一首,《县西郊秋寄马造》一首,《留题杭州郡斋》一首,《感芍药花寄正一上人》一首,《孤山寺石榴花》一首,《卢侍御妓乞诗》一首,皆用此体。《昌黎集》中亦间有之,如《谢李员外寄纸笔》一首云:“题是临池后,分从起草余。兔尖针莫并,茧净雪难如。莫怪殷勤谢,虞卿正著书。”此又五言之六句律诗体也。

  ○拗体七律拗体七律,如“郑县亭子涧之滨,独立缥缈之飞楼”之类,《杜少陵集》最多,乃专用古体,不谐平仄。中唐以后,则李商隐、赵嘏辈创为一种,以第三、第五字平仄互易,如“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之类,别有击撞波折之致。至元遗山又创一种,拗在第五、六字,如“来时珥笔夸健讼,去日攀车余泪痕”,“太行秀发眉宇见,老阮亡来樽俎间”,“鸡豚乡社相劳苦,花木禅房时往还”,“肺肠未溃犹可活,灰土已寒宁复燃”,“市声浩浩如欲沸,世路悠悠殊未涯”,“冷猿挂梦山月瞑,老雁叫群江渚深”,“春波淡淡沙鸟没,野色荒荒烟树平”,“青山两岸多古木,平地数峰如画屏”,“长虹夜饮海欲竭,老雁叫群秋更哀”,“东门太傅多祖道,北阙诗人休上书”之类,集中不可枚举,然后人习用者少。

  ○律诗不属对唐人律诗第三四句有不属对者。如李太白《牛渚西江夜》、崔灏《黄鹤楼》诗之类。然第五、六则未有不对。惟白乐天有通首不对,但平仄甚调者,自编在格诗中。如《重题西宁寺牡丹忆元九》诗云:“往年曾向东都去,曾叹花时君未回。今年况作临江别,惆怅花前又独来。只愁离别长如此,不道明年花不开。”则律诗中又有此一种也。然白之外亦少有作此者。

  ○律诗兼用两韵郑谷与僧齐己等共定今体诗格,一曰葫芦,一曰辘轳,一曰进退。所谓葫芦韵者,先二后四;辘轳韵者,双出双入;进退韵者,一进一退。《湘素杂记》谓郑谷进退格,两韵押某韵,两韵又押某韵,如先押十四寒两韵,再押十五删两韵也。然此体是双出双入,而非一进一退。今按黄山谷《谢送宣城笔》诗云:“宣城变样蹲鸡距,诸葛名家捋鼠须。一束喜从公处得,千金求买市中无,漫投墨客摹科斗,胜与朱门饱蠹鱼。愧我初无草玄手,不将闲写吏文书。”此诗前二韵押七虞,后二韵押六鱼,所谓双出双入也。东坡《题南康寺重湖轩》诗曰:“八月渡重湖,萧条万象疏。秋风片帆急,暮霭一山孤。许国心犹在,康时术已虚。岷峨千万里,投老得归无。”此诗以鱼、虞二韵相间而押,所谓一进一退也。《清波杂志》谓坡自跋律诗可用两韵,而引李诚之《送唐子方》两押山难字为证,不知诚之本用进退格耳。

  ○回文诗回文诗,世皆以为始于苏蕙然。刘勰谓:回文所兴,道原为始。则非起于苏蕙矣。道原不知何姓何时人,按悔庆生注《文心雕龙》云:宋有贺道庆,作四言回文诗一首,计十二句,从尾至首,读亦成韵。勰所谓道原,或即道庆之讹也?但道庆宋人,而苏蕙苻秦人,则蕙仍在道庆前,而勰谓始自道原,意或当时南北朝分裂,蕙所作尚未传播江南,而道庆在南朝实创此体,故以为首耳。今道庆回文不传,唯蕙诗见于记载,亦名《璇玑图》,其序云:前秦安南将军窦滔与宠姬赵阳台之任,而遗其妻苏蕙于家。蕙织锦回文题诗二百余首,成八百余字,纵横反复,皆为文章,名曰《璇玑图》,寄滔。滔感其意,仍迎苏氏而遣阳台。此回文之祖也。《北史。邢臧传》:臧与裴敬宪、卢观等共读《回文集》,臧独先通。《东观余论》云:《璇玑图》读者惟晓外绕七言,至其中多不能读。少常沈公亦谓词句脱落,读不成文。不知此诗本以五色织成,因以别三、四、五、七言之异,后人流传,不复施采,故迷其句读耳。予在洛阳,于王晋玉处得程士南效此并申П之释,而后晓然,是诗本不舛脱云云。(李淑真《璇玑图记》:璇玑者,天盘也;经纬者,星辰所行之道也;中流一眼者,天心也。极星不动,盖运转不离一度之中,所谓居其所而斡旋之。处中一方,太微垣也,乃迭字四言诗。其二方,紫微垣也,乃四言回文。二方之外,四正乃五言回文,四维乃四言回文。三方之外,四正乃交手四言诗,其文则不回也;四维乃三言回文诗,可周流而读者也。)若兰之后,罕有继之者。《隋书。王劭传》:有人浴于黄凤泉,得二白石,颇有文理。劭遂附致其文,以为字,复回互其字,作诗二百八十篇,奏之。此盖仿苏蕙之体,而今不传。唐人惟皮、陆偶为之,宋以后则无人不作矣。

  ○迭字诗迭字词,“河水洋洋,北流活活”等句,连用六迭,此为创体。《沧浪诗话》谓:《十九首》中“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一连六句,皆用迭字,今人必以为句法重复,古诗正不当以此论也。退之《南山》诗:“延延离又属,叛还觐。喁喁鱼闯萍,落落月经宿。りり树墙垣,献献架库厩。参参削剑戟,焕焕衔莹。敷敷花披萼,屋摧ニ。悠悠舒而安,兀兀狂以狃。起起出犹奔,蠢蠢骇不懋。”盖亦仿此。后人遂转有以此为工,有一句迭三字者。吴融《秋树》诗云“一声南雁已先红,槭槭凄凄叶叶同”是也。有一句内连三字者,如刘驾云“树树树梢啼哓莺,夜夜夜深闻子规”是也。有两句连三字者,如白乐天云“新诗三十轴,轴轴金玉声”是也。有两句迭四字者,如柳子厚诗云“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是也。又宋人《咏西溪》云“湾湾湾处复湾湾”,蔡禅师十元诗“了了了时无可了,元元元处亦须诃”,亦皆以此取奇,然不过全首中一句耳。唯乐天《题天竺寺》诗云:“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清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此则六句皆用迭字,更为创格,然尚不失为大方。南宋惟杨诚斋《水月寺》诗“低低桥入低低寺,小小盆盛小小花,”又《红锦黄花》诗云“节节生花花点点,茸茸丽日日迟迟”,则已纤佻。方回《石头田》诗:“昼欲求一淘,有灶无灶烟。夜欲求一榻,有屋无屋椽。”颇峭辣可喜。至如金人麻知几《答何正卿》一首,(蠢蠢何等民,矫矫亢亢为守贞。昂昂藏藏独异俗,落落莫莫不厌贫。归欤归欤且糊口,凤兮凤兮德衰久。乐云乐云无弦琴,命乎命乎一杯酒。匪鳝匪鲔故为藏,避言避色必也狂。至道至刚秣吾马:爱清爱净修我墙。用之舍之时所系,晋如摧如宁复计。暖然凄然任春秋,优哉游哉聊卒岁。)元诗僧明本《松月》诗一首,(天有月兮地有松,可堪松月趣无穷。松生金粉月生免,月抱明珠松化龙。月照长空松挂衲,松回禅定月当空。老僧笑指松头月,松月何妨一处供。)明人舒芬《春景》诗一首,(春风春日竞春花,春水春山春景佳,新柳马头恋莺莺恋柳,好花迷蝶蝶迷花。寻芳事入寻芳伴,买酒人投卖酒家。去是路兮来是路,马头相对日头斜。)《尧山堂外记》载倭人过西湖诗一首,(天连泗水水连天,烟锁孤村村销烟。树绕藤萝萝绕树,川通巫峡峡通川。酒迷醉客客迷酒,船送行人人送船。此会应难难会此,传今话古古今传。)皆庸俗不足供喷饭矣。

  ○联句《雪浪斋日记》云:退之联句,古无此法,自退之斩新开辟。范景文亦云:昌黎联句有跨句者,谓连作第二三句,如《城南》等作是也。有一人一联者,如《会合》、《遣兴》等作是也。有一人四句者,如《有所思》等作是也。《渔隐丛话》则谓,谢宣城有联句七篇,陶渊明有联句一篇。是六朝已有之。然联句究当以汉武柏梁为始。《文心雕龙》曰联句共韵,柏梁余制是也。今按六朝联句,亦不止陶、谢二公。《南史》:谢晦将被戮,与兄子世基联句。世基诗曰:“伟哉横海鳞,壮矣垂天翼。一旦失风水,翻为蝼蚁食。”晦诗曰:“功遂侔昔人,保退无智力。既涉太行险,斯路信难陟。”梁元帝与武陵王纪交兵,帝为诗曰:“回首望荆门,惊浪且雷奔。四鸟嗟长别,三声悲夜猿。”纪之子圆正被收在狱,乃连句曰:“水长二江急,云生三峡昏。愿贳淮南罪,思报阜陵恩。”又《沈怀文传》:隐士雷次宗还庐江,何尚之设祖饯,文士毕集,为边句诗,怀文所作尤美。《北史》:薛孝通等在孝文帝前,以忠为韵,元翩曰:“圣主临万机,享世永无穷。”孝通曰:“岂惟被草木,方亦乃昆虫。”元翌曰:“朝贤既济济,野苗又芄芄。”帝曰:“君臣作鱼水,书轨一华戎。”孝通曰:“微臣信庆渥,何以答华嵩。”此皆六朝人连句也,但其时曰连句,不曰联句耳。方勺《泊宅编》又引刘中垒谓:“泥中中露卫,二人名式微”之诗,盖二人所作,以为联句所起。此未免附会。至古人联句,大概先分韵而后成诗。梁武帝华光殿联句,曹景宗后至,诗韵已尽,沈约以所余竞、病二字与之。曰所余二韵,则分韵后之所余也。《陈后主集》有《序宣猷堂宴集五言》曰:披钩赋咏,逐韵多少,次第而用。在座有江总、陆瑜、孔范等三人。后主诏得迮格白易夕掷斥拆,诸人诗用韵与所得韵次前后正同,曾不搀乱。可知古人联句,先探钩韵字,各据所得,循序赋之,正如后世韵格也。(《杜集》中有《夏夜李尚书筵送宇文石首赴县联句》,又有《与李之芳宇文或三人联句》,则唐人联句亦不自昌黎始。)

  ○柏梁体汉武宴柏梁台,赋诗,人各一句,句皆用韵,后人遂以每句用韵者为柏梁体。然柏梁以前,如汉高《大风歌》、荆卿《易水歌》,又如《灵宝谣》:“吴王出游观震湖,龙威丈人山隐居。北上包山入灵墟,乃入洞庭窃禹书。天地大文不可舒,此文长传百六初。若强取之丧国庐。”可见此体已久之有之,不自柏梁始也。但联句之每句用韵者,乃不为柏梁体耳。

  ○和韵刘贡父《诗话》:唐时赓和有次韵(先后无易),有依韵(同在一韵)。如张文潜《离黄州》诗而和老杜《玉华宫》诗是也。有用韵(用彼韵不必和),如韩吏部用皇甫陆浑“山火”之类是也。又有和诗不和韵者,如贾至《早朝大明宫》之作,王维、岑参、杜甫皆有和章而不用其韵也。次韵实始于元、白。微之《上令孤相国书》云:韵与同门生白居易友善,居易能为诗,穷极声韵,或千言,或五百言律诗,以相投寄。小生自审不能过之,往往戏排旧韵,别谐新调,名为次韵,盖欲以难相挑耳。《困学纪闻》亦谓古诗有倡,有和,有杂拟追和之类,而无和韵者。唐始有用韵,谓同此韵中也。后有依韵,然不以次,最后有次韵,自元、白始,至皮、陆而其体乃成。《珊瑚钩诗话》亦谓:前人作诗,未始和韵,自元、白为二浙观察往来置邮筒相倡和,始依韵,而多至千言,篇章甚富。其自耀云:“曹公谓刘玄德曰: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岂诗人豪气,例爱矜夸耶?此和韵始于元、白之明证也。然是时刘长卿《余干旅舍》云:“摇落暮天迥,丹枫霜叶稀。孤城向水闭,独鸟背人飞。渡口月初上,邻家渔未归。乡心正欲绝,何处捣征衣。”而张籍《宿江上馆》云:“楚驿南渡口,夜深来客稀。月明见潮上,江静觉鸥飞。旅宿今已远,此行殊未归。离家久无信,又听捣征衣。”此二诗绝似次韵,岂无心适合耶?抑有慕于元、白而效之耶?按《洛阳伽蓝记》载:王肃入魏,舍江南故妻谢氏,而娶魏元帝女。故妻寄以诗曰:“本为筐下蚕,今为机上丝。得路遂腾去,颇忆缠绵时。”其继室代答,亦用丝、时二韵。叶石林《玉涧杂书》谓:《类文》有梁武帝同王筠和太子忏悔诗,云仍取筠韵。则六朝已有此体,以后罕有为之者,至元、白始立为格耳。

  ○集句《梦溪笔谈》谓集句自王荆公始,始“风定花犹落(谢贞诗),鸟鸣山更幽(王籍诗)”之类,有多至百韵者。《后山诗话》亦谓荆公暮年喜为集句,黄山谷以为正堪一笑耳。然此体实不自荆公始也。《金玉诗话》及《蓼花洲闲录》谓:宋初已有集句,至石曼卿遂大著。尝有下第集句云:“一生不得文章力,欲上青云未有因。圣主不劳千里召,娥何惜一枝春。凤凰诏下虽沾命,豺虎从中也立身。啼得血流无用处,著朱骑马定何人。”曼卿又以“月如无恨月常圆”对“天若有情天亦老”,则固不始于荆公矣。其他集句之传于后世者,孙应以韩诗“排云叫阊阖”对杜诗“奏赋入明光”,蔡天启以“梨园子弟白发新”对“江州司马青衫湿”,“临邛道士鸿都客”对“锦里先生乌角巾”,闽人林震以“与尔同消万古愁”对“劝君更尽一杯酒”,“流水无言草自春”对“青山有恨花初谢”,“杨州十里小红楼”对“天下三分明月夜”,陆放翁“我亦轻余子,君当恕醉人,”元遗山“白首放歌行纵酒,清朝有味是无能”,“黄鹤一去不复返,白鸥万里谁能驯”,“事殊兴极忧思集,天澹云闲今古同”,皆凑泊如无缝天衣。又如孙仲衍《集句挽朝云》诗:“家住钱唐东复东,偶来江外寄行踪。三湘愁鬓逢秋色,半壁残灯照病容。艳骨已成兰麝土,露华偏湿蕊珠宫。分明记得还家梦,一路寒山万木中。”更觉清切浑成,如出一手。而晁美叔尝以集句示刘贡父,贡父曰:“君高明之识,何至作此等伎俩?集古人句,譬如蓬荜之士,适有佳客,既无自己庖厨,而器皿肴蔌悉假贷于人,意欲强学豪奢,而寒酸之气终是不脱。”东坡《答孔毅父集句见赠》亦云:“羡君戏集他人诗,指呼市人如小儿。天边鸿鹄不易得,便令作对随家鸡。退之惊笑子美泣,问君久假何时归。世间好事世人共,明月自满千家墀。”贡父、东坡之持论固当矣,然因难见巧,亦文人游戏笔墨之一端也。《萤雪杂说》又有集杜诗如“扈圣登黄阁(《赠严阁老》),亨衢照紫泥(《赠太常卿》)。泥融飞燕子,地僻舞鸡(并绝句)。献纳纡皇誊(《赠鲜于京兆》)衣冠拜紫宸(《太岁日诗》)。”此又集杜之始也。又文文山集杜诗至二百首。按晋时傅咸已有集经诗,其《毛诗》一篇云:“聿修厥德,令终有ㄈ。勉尔遁思,我言维服。盗言孔甘,其何能淑。谗人罔极,有腼面目。”此则实为集句之权舆,又不自宋初始矣。至近日朱竹《蕃锦集》割裂成句,填入词谱,则又斩新创辟,前人未之有也。

  ○成语佳对集句固见巧思,然犹集古人诗句也,至有经史中成语可摘为佳对者。如《百斛明珠》所载:韩玉汝治秦州尚严,民语曰:“莫逢韩玉汝。”有孙临者,对以“可怕李金吾”。东坡诗:“君特未知其趣耳,臣今时复一中之。”又一联:“人言卢巳是奸邪,我觉魏徵但妩媚。”后陆放翁用之。放翁又有“国家科第与风汉,天下英雄惟使君”之句。又梅执礼诗:“天之未丧斯文也,吾亦何为不豫哉。”《后山诗话》“二十四考中书令”,王平甫对以“万八千户冠军侯”。王安中《元旦致语》:“君子有酒多且旨,化国之日舒以长。”朱新仲诗:“此时老子兴不浅,旦日将军幸早临”,“何以报之青玉案,我姑酌彼黄金”。吴师道“丈夫不学曹孟德,生子当如孙仲谋”,“平生能著几两屐,长日惟消一局棋”。近日厉樊榭“谁其云者两黄鹄,我欲遗之双鲤鱼”,严海珊“春水方生公速去,桃花净尽我重来”。吾友沈佩兰有句云:“与我周旋宁作我,为郎憔悴却羞郎”,“此生能著几两屐,一日须倾三百杯”皆极工也。

  ○借对法三人诗赋多用字音借对之法。张子容《逢孟浩然》诗:“樽开柏叶酒,灯发九枝花”,借柏字作百字也。张乔《月中桂》诗:“根非生下土,叶不坠秋风”,借下字作夏字也。刘宾客“清秋方落帽,子夏正离群”,不独夏对秋,而子亦借作紫对清字也。梁揆《雕鹗离风尘》诗:“高腾霄凤渚,下睨塞鸿宾”,借渚字作主字也。杜甫《哭李常侍》诗:“次第寻书札,呼儿检赠诗”,借第字作弟,对儿字也。刘禹锡:“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借鸿字作红字也。东坡“通印子鱼,披绵黄雀”,借子作紫字也。沈括云:“自朱耶之狼狈,致赤子之流离”,不唯赤对朱,耶对子,而狼狈、流离乃兽名对鸟名也。又如“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亦以杨借羊字。《萤雪杂说》载省题诗:“天子居丹,廷臣献六箴”,“白发不愁身外事,六幺且听醉中词”,俱以六借作绿字也。《东门种瓜》诗:“青门无外事,尺地是生涯”,以尺字借作赤字也。陈傅良《仲秋治兵赋》云:“当诸夏之偃武,必仲秋而治兵”,又《周以宗强赋》:“故苍之兴起,始诸姬而阜康”,以诸字借作朱字也。《石林诗话》:王荆公诗:“自喜田园安五柳,但嫌尸祝扰庚桑”,人但知柳对桑,不知庚亦是数,盖以十日数之也。陆佃《谢吏部尚书表》云:“六燕相停,试铨衡次轻重;乙鸿辽远,欲审别其飞翔”乙与六亦借对。

  ○扇对法《白氏金针》有四句作一对者。凡诗四句,以第一句对第三句,第二句对第四句,谓之扇对。然不自白香山始也。《小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四句已肇其端。曹子建云:“昔我初迁,朱华未希。今我旋止,素雪云飞。”《古塘上曲》有云:“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莫以桑麻贱,弃捐菅与蒯。”左太冲《咏史》云:“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乔知之《定情篇》:“故岁雕梁燕,双去今来只。今日玉庭梅,朝红暮成碧。”杜少陵《奉先咏怀》诗:“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哭郑司户苏少监》云:“得罪台州去,时危弃硕儒。移官蓬阁后,谷贵殁潜夫。”李清莲:“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韩昌黎:“求观众丘小,必上泰山岑。求观众流细,必泛沧溟深”之类,固早有此格。至香则山而最多,如《书绅》之“岁计莫如谷,饱则不千人。日计莫如酒,醉则兼忘身。”《咏雪》之“我知世无幻,了无干世意。世知我无堪,亦无责我事。”《朱陈村》之“生者不远别,嫁娶先近邻。死者不远离,坟墓多绕村。”《逍遥咏》之“此身何足恋,万劫烦恼恨。此身何足厌,一聚虚空尘。”《短歌行》之“耳目聋暗后,堂上调丝竹。牙齿缺落时,盘中堆酒肉。”《狂言示诸侄》之“勿言宅舍小,不过寝一室。何用鞍马多,不能骑两匹。”《感时》之“贫贱非不恶,道在何足避。富贵非不受,时来当自致。”《遣兴》之“昔作少学士,图形入集贤。今为老居士,写貌入香山。”如此之类,不一而足。梅圣俞作《续金针》,但引前人诗云:“昔时花下留连饮,暖日夭桃莺乱啼。今日江边容易别,淡烟衰草马频嘶”以证之,犹未广也。后来惟《东坡集》中有之,如《和许朝奉》诗云:“邂逅陪车马,寻芳谢眺州。凄凉望乡国,得句仲宣楼。”《赠张天骥》诗云:“饥寒天随子,杞菊自撷笔。慈孝董邵南,鸡狗相乳抱。”《过淮》诗云:“朝离新息县,初乱一水碧。暮宿淮南村,已渡千山赤。”后陆放翁亦时用此体,如“东皋客输米,粲粲珠出碓。南山僧饷茶,细细雪落”是也。又有律诗以四句作对者,亦香山诗,如“新篇日日成,不是爱声名。旧句时时改,无妨悦性情。”又有《酬刘主簿》诗云:“我随鹭入烟云,谬上丹墀为近臣。君同鸾凤栖荆棘,犹著青袍作选人。”此又五七律之扇对。

  ○禁体诗禁体诗始于欧阳公守汝阴日,因小雪会饮聚星堂赋诗,不得用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等字,欧公所云“脱遗前言笑尘杂,搜索高寒窥冥漠”者也。其后东坡在颍,因祷雪于张龙公获应,亦举此体。其未云“汝南先贤有故事,醉翁诗话谁能说。当时号令君听取,白战不许持寸铁。”盖修欧公故事也。然《六一诗话》记进士许洞会诸僧分题,出一纸,约曰:“不得犯此一字。”于是诸僧皆阁笔。其字乃山水云竹石花草霜雪星月禽鸟之类也。然则此又欧公所本欤?

  ○双声叠韵双声叠韵,起于六朝。《南史。谢庄传》:王玄谟问庄:“何者为双声?何者为叠韵?”庄达曰:“玄护为双声,高敖为叠韵”是也。刘勰云: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杂句而必暌。《谈薮》载梁武帝尝作五字叠韵诗曰:“后牖有榴柳。”命朝士仿之。刘孝绰曰:“梁王长康强。”沈约曰:“偏眠船舷边。”庾肩吾曰:“载匕每碍埭。”徐ゼ曰:“臣昨祭禹庙,残‘六斛熟鹿肉’”。何逊用曹瞒故事曰:“模苏姑枯卢。”吴均沉思良久,无所言。帝不悦,俄有诏曰:“吴均不均,何逊不逊,宜付廷尉。”此叠韵之始也。至唐末,全句叠韵者最多,皮、陆尝以此倡和。如龟蒙之“肤愉吴都姝眷恋”,“便殿宴琼英轻明”,“生竹石滴沥碧皮”,日休之“康庄伤荒凉”,“坐虏部五苦”。又温飞卿《题贺知章故居》云:“废砌翳薜荔,枯湖无菰蒲,老媪宝葆草,愚儒输逋租。”《雨中与李先生期垂钓,先后相失》云:“隔石觅屐迹,西溪迷鸡啼。小鸟扰晓沼,犁泥齐低畦。”皆词人翻新斗巧之作,虽不足语于大方,要亦一格也。至世所传“屋北鹿独宿,溪西鸡齐啼”,则明徐为郡吏时,郡守所出,为属对者也。又双声一体,《北史。魏收传》:崔岩尝以双声嘲收曰:“遇魏收衰曰愚魏。”魏答曰:“颜岩腥瘦,是谁所生。羊颐狗颊,头团鼻平。饭房苓笼,著孔嘲钉。”此双声之法也。皮日休《杂体诗序》曰:《诗》云“くぐ在东”、“鸳鸯在梁”,双声之始也。六朝诗如王融之“园衡炫红花”,“湖行烨黄华”,唐诗如温庭筠之“栖息销心象,檐楹溢艳阳”,皆仿双声而为之者也。按古人亦有不全句叠韵,但二字叠韵者,亦有不全句双声,但二字双声者。杜诗于此等处最严。如支离对漂泊,则双声也。怅望对萧条,则叠韵也。《云溪友议》引“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履清”,谓侵簪则叠韵,逼履则双声也。又引“几家村草里,吹唱隔江闻”为双声,谓几家及村草,吹唱及隔江,皆二字同音,当于唇齿喉舌间辨之也。金人王寂有《送王平仲》诗:“潦倒少矍铄,瞿儒余愚迂。半面便健羡,无渠吾胡娱。袖手久不偶,铺书如枯株。落寞各作恶,呼车姑须臾。放浪曩肮脏,囊装将长扬。偃蹇晚倦献,徜徉藏光芒。著雨苦龃龉,苍茫荒羊肠。黯淡厌渐险,彷徨伤王阳。”高季迪《吴宫词》:“筵前怜婵娟,醉媚睡翠被。精兵惊升城,弃避愧坠泪。”

  ○诗句有全平仄者《西清诗话》载:“晏元献谓梅圣俞:”古人章句中全用平声,如‘枯桑知天风’是也,但恨未见仄字耳。“圣俞既别,乃作仄体寄公,有”月出断岸口,影照别舸背“之句。然古诗一句全用平仄者,并有一句平一句仄相连成文者。如青莲《北上行》之”马足蹶侧石,车轮摧高冈“,《醉起》之”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陈情》之”飘风吹云霓,蔽目不得语“,《安陆》之”飞萝摇春烟,入远构石室“;少陵《述怀》之”摧颓苍松根,地冷骨未朽“,《赴奉先》之”忧端齐终南,Е洞不可掇“,《北征》之”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西枝村》之”明燃林中薪,暗汲石底井“;韩昌黎《南山》诗之”横云时平凝,点点露数岫“,《泷吏》之”官当明时来,事不待说委“;东坡之”朦胧含高峰,晃荡射石壁“:元人袁桷《梁山泺》诗”交流千寻峰,会合百谷水“,杨载《纪梦》诗”万劫永不死,如循环无端“,范亨《甘蔗洲》诗”暂解雾露毒,因知江山宽“,查初白《庐山》诗”ㄨ云如奔逃,片片掠面去“,皆一句全平,一句全仄。至昌黎《南山》诗”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辏,或错若绘画,或缭若篆籀“,则并二句全仄矣。古诗”罗衣何飘飘,轻裙随旋风“,则二句全平矣。不特此也,即七言亦有全平仄者。少陵诗”有客有客字子美“,”中巴之东巴东山“,昌黎《赠刘生》之”青鲸高摩波山浮“,《送僧隆观》之”浮屠西来何施为“,义山《韩碑》诗之”封狼生ァァ生罴,帝得圣相相曰度,入蔡缚贼献太庙“,梅圣俞《木假山》诗”形侔三山中雄酋“,东坡《以清丝绢寄鲁冀州》诗”鹅溪清丝清如冰“,赵秉文《太宁山》诗”群山西来高崔嵬“,方夔《岩峰》诗”岩峰孤尖来何雄“,又《赠郭翼》诗”日出众鸟绕屋语“,吴梅村《行路难》诗”梁王台成何嵬崔“,《打冰词》”霜纨方空张轻烟“,此又七言之全平仄者。至通首以一句平一句仄相间,又始于皮、陆。今所传皮日休之”疏杉低通墙,冷鹭立乱浪“是也。何景明又仿其体作五平五仄诗:”秋原何萧萧,耳目去杂茸。枯荷犹穿塘,苦雾尚抱陇。寒风吹空林,落日落古冢。徘徊观陈踪,露下发忽疏。并有七平七仄诗,如“吐舌万里唾四海,七变入臼米出甲,离飞{髟肖}垂纤罗,梨花梅花参差开”之类,此又因五平五仄而广为七言也。宋以后诗,晏、梅二公固无由知,唐诗之全平全仄不可胜数如是,晏、梅二公俱号博洽,岂未之见耶?又律诗中有一句全仄者,如《元遗山集》中《秀山行》云:“古木冻欲折”,《恶雨》五排首句“恶雨复恶雨”,又《病中》五排起句云“战胜颇自恃”,萨都刺之“送客月在地,半日不见路”,张仲举之“日色不到地”,亦全用仄声也。

  ○诗词专用本家本人事东坡《赠张子野》诗云:“锦里先生自笑狂,奠欺九十鬓毛苍。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柱下相君犹有齿,江东刺史已无肠。平生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后堂。”此通首皆用张姓故事也。《送郑户曹》诗:“公业有田常乏食,广文好客竟无毡。”亦用郑太、郑虔故事。李俊民《寿王筹堂》诗:“此生但觉醉乡宽(王绩),谁谓螭犹北海蟠(王猛)。处处相迎皆倒屣(王粲),人人共喜欲弹冠(王阳)。州应向日悬刀梦(王),山试今朝拄笏看(王子猷)。仙驭未来缑氏鹤,月明吹彻玉笙寒(王乔)。”“乌衣历历是名家,人物于今比晋多。俗论不侵挥麈话(王衍),壮怀多付缺壶歌《王敦》。虽无金勒堪调马(王济),赖有黄庭可换鹅(王羲之)。见说长江欲飞渡(王),那须冰合望滹沱(王霸)。”二首全用王家故事也。近时查初白《送刘大山》诗云“持酒刘家代有人,不烦事事乞诸邻。篇章分得随州派,酿法争传白塾神。”亦专用刘家事。

  《梁溪漫志》:王安中见人家壁上题字亦名安中而无姓,乃题一诗于后云:“蜀客更名缘好尚,汉臣书姓为同官。孟公自合名惊座,子夏尤宜戴小冠。益号文章缘两李,书制诰有诸韩。二元各自南分北,付与时人仔细看。”通篇皆用同名事。《夷坚志》:杨察侍郎谪信州,及召还,有士子十二人送之。察即席赋诗曰:“十二天之数,今宵席客盈。位如星占野,人似月分卿。极醉巫山侧,联吟ㄍ管清。他年为舜牧,协力济苍生。”此全首切合十二字也。政和间,一士人游名妓崔念四家,作词云:“识个人人,恰正年年欢会。似睹赛,六只浑四。向巫山,重重去,如鱼水。两情美。同倚了画栏十二,倚子又还重倚。两日不来,时时在人心里。拟问卜,常占归计。拚三八清斋,望永同鸳被。到梦里,〔原缺此三字〕,蓦然被人惊觉,梦也有头无尾。”此又通首切合廿四字。又有明月妓柳金南年二十四,自作词云:“小妾年方二纪,檀板重敲十二。栏杆倚遍步重移,两度巫山云雨。二十八宿手中轮,数不到星张翼尾。”此亦仿宋人而为之者。

  ●卷二十四○曲牌名入诗《客中闲集》载舒芬诗云:“为爱宜春令出游,风光犹胜小梁州。黄莺儿唱今朝事,香柳娘牵旧日愁,三捣鼓催花下酒,一江风送渡头舟。嗟予沉醉东风里,笑剔银灯上小楼。”

  ○番语成诗《诗话总龟》及《诗史》载余靖作胡语诗云:“夜筵没罗(言后盛)臣拜洗(言受赐)。两朝厥荷(言通好)情干勒(言厚也)。微臣雅鲁(言钝)祝君统,圣寿铁摆(言嵩高)俱可忒(言无疆)。”又沈存中《笔谈》载:刁约使契丹,戏为诗云:“押宴移离毕(如中国执政官),看房贺跋支(执衣防阁人)。饯行三匹裂(小木罂),密赐十貔狸(形如鼠而大,辽人以为珍馐)。”

  ○以古人姓名藏句中《石林诗话》载王荆公诗:“老景春可惜,无花可留得。莫嫌柳浑青,终恨李太白。”以古人姓名藏句中。或者谓前无此体,按《权德舆集》有一篇,云:“藩宣秉戎寄,衡石崇位势。年纪信不留,弛张良自愧。樵苏则为惬,瓜李斯可畏。不顾荣蒙尊,每陈农亩利。家林类岩献,负郭躬敛积。忌满宠生嫌,眷宦恬圣智。疏钟皓月晓,晚景丹霞丽。涧谷永不暖,山梁冀无累。颇符生肇学,得展禽尚志。从此直不疑,支离疏世事。”则唐人已创此体。

  ○题字嵌句首东坡自杭将还朝,坐中有营妓郑容求落籍,高莹求从良。坡为题《减字木兰花》一词,判其牍尾,云:“郑庄好客,容我尊前先堕帻。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高山白早,莹骨冰肌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盖用八字于句首,乃“郑容落籍,高莹从良”也。

  ○数目字入诗鲍明远诗:“一身事关西,家族满山东。二年从车贺,斋祭甘泉宫。三朝国庆毕,休沐还旧邦。四牡曜长路,轻盖飞若鸿。五侯相饯送,高会集新丰。六乐陈广座,祖帐揭春风。七盘起长袖,庭下列歌钟。八珍盈雕俎,绮肴纷错重。九族共瞻迟,宾友仰徽容。十载学无就,善宦一朝通。”

  ○十二生肖、八音入诗《北史》:魏太和中,崔光依宫商角徵羽本音而为五韵诗,以赠李彪。彪为十二次诗以报光。光又为百三郡国诗答之。其体今不传,后人乃有以十二生肖及八音入诗者。《列朝诗集》载:明人胡俨十二辰诗:“鼷鼠饮河河不干,牛女长年相见难。赤手南山缚猛虎,月中取兔天漫漫。骊龙有珠常不睡,画蛇添足适为累。老马何曾有角生,羝羊触藩徒忿嚏。莫笑楚人冠沐猴,祝鸡空自老林丘。舞阳屠狗沛中市,平津牧豕海东头。”按元人刘因有十二辰诗:“饥鹰吓鼠惊不起,牛背高眠有如此。江山虎踞千里来,才辩荆州兔穴尔。鱼龙入水浩无涯,幻境等是杯中蛇。马耳秋风去无迹,羊肠蜀道早还家。何必高门沐猴舞,豚栅鸡栖皆乐土。柴门狗吠报邻翁,约买神猪谢春雨。”则元人已先有此体也。又《丹阳集》谓:十二辰入诗,始于沈炯,而山谷亦尝为之。余赠莫之用诗亦仿此体:“抱犬高眠已云足,更得牛衣有余燠。起来败絮拥悬鹑,谁羡龙须织冰。踏翻菜园底用羊,从他春雷吼枯肠。击钟烹鼎莫渠爱,小Ρ自许猴葵香。半世饥寒孔移带,鼠米占来身渐大。吉云神马日匝三,樗蒲肯作猪奴态。虎头食肉何足夸,阴德由来报必奢。丹灶成功无跃兔,玉函方秘缘青蛇。”则又不始于元人矣。又《客中闲集》载:林清以八音字为句首,云:“金紫何曾一挂怀,石田茅屋自天开。丝竿钓月江头住,竹杖挑云岭上来。匏实晓收栽药圃,土花春长读书台。革除一点浮云虑,木笔题诗酒数杯。”此八音诗也。

  ○药名为诗药名入诗,《三百篇》中多有之,如“采采莒”、“言采其虻”、“中谷有{艹推}”、“墙有茨”、“堇荼如饴”之类。此后唯文字中用之。《左传》“山鞠穷”,《战国策》苏秦曰“人之所以不食乌啄者”,注:即本草乌头也。又淳于髡曰:“求柴胡、桔梗于沮泽之中,则累世不得。”《庄子》:药者堇也,鸡{广雍}也,豕零也。《韩非子》:此味非饴蜜也,必葶苈、苦菜也。《吕氏春秋》:仲夏之月,半夏生,又兔丝非无根也,茯苓是也。宋玉《招魂》:白芷生。《淮南子》:地黄主属骨,甘草主生肉。又乱人者,芎之与藁本也,蛇床之与蘼芜也。又蛇床似蘼芜而不能芳。王褒《九怀》有疑冬生,刘向《九叹》有筐泽泻以豹享,王充《论衡。言毒篇》有巴豆、野葛,食之杀人。皆药名之见于文者。而以之入诗甚少。如张籍《答鄱阳客》诗:“江皋岁暮相逢地,黄叶风前半夏枝。”柳子厚:“莳药闲庭延国老,开尊虚室值贤人。”国老,甘草也。雍陶诗:“村园门巷多相似,处处春风枳壳花。”姜尧章诗:“土肥抽尽宿沙苗。”陈白沙诗ㄓ:“恰到溪穷处,村村积壳花。”杨梦山诗:“常记任家亭子上,连翘花发共衔杯”。此不过兴会所触,偶拈入诗,非专以斗巧也。乃有专以此见奇者,陆龟蒙有“乌啄蠹根回”及“断续玉琴哀”之句,实始滥觞。沈括谓“乌啄”乃“乌喙”之讹,药中只有续断,无断续也。《温公诗话》:陈亚郎中以药名为诗至百首,如“风雨前胡夜,轩窗半夏凉。”“棋怕腊寒呵子下,夜嫌春暖宿纱裁。”又《咏上元夜游人》云:“但看车前牛领上,十家皮没五家皮。”《赠乞雨自曝僧》云:“不雨若令过半夏,定应晒作葫芦巴。”又《咏白发》云:“若是道人头不白,老君当日合乌头。”元人陈孚亦有交趾驿作药名诗:“长空青茫茫,大泽泻月色。史君子何来,山椒远于役。虎狼毒草丛,泪如■水滴。更苦参与商,骨肉桂海隔。问天何当归,天南星汉白。”皆游戏笔墨,颇亦可喜。《客中闲集》亦有“四海无远志,一溪甘遂习心之句。

  ○拆字诗南宋人《苕溪集》有拆字诗一首:“日月明朝昏,山风岚自起。石皮破仍坚,古木枯不死。可人何当来,意若重千里。永言泳董鹤,志士心未已。”

  ○口吃诗《寓简》载刘元父《嘲吃者》云:“本是昌家,又为非类。但有雄声,惟闻艾气。”谓周昌、韩非、杨雄、邓艾也。此但取口吃故事,非口吃诗也。王阮亭《池北偶谈》载文太青《戏作口吃诗》云:“结子向客苦哆口,添栗笔蜜手柳酒。”按此事见《墨客挥犀》:凤州三出手柳酒,宣城四出漆栗笔蜜。皆土产也。然口吃诗不自文太青始,唐姚合有《葡萄架》诗,云:“萄藤洞庭头,引叶漾盈摇。皎洁钩高挂,玲珑影落察。阴烟压幽屋,密梦冥苗。清秋青且翠,冬到冻都凋。”又《冷斋诗话》载东坡有口吃诗云:“江干高居坚关扃,耕犍躬驾角挂经。孤航系舸菰茭隔,笳鼓过军鸡狗惊。解襟顾影各箕踞,击剑高歌几举觥。荆笄供脍愧搅聒,干锅更戛甘瓜羹。”可见游戏笔墨,古人已有之。至如谢在杭与徐兴公《赠口吃孝廉》之作,谢二首云:“绿柳龙楼老,林萝岭路凉。露来莲漏冷,雨泪落刘郎。”“黎岭连连路,兰陵累累楼。流离怜冷落,郎辇懒来留。”徐一首云:“留恋兰陵令,淋漓雨泪流。岭萝凉弄濑,路柳绿连楼。”此又太青之后踵为之者也。

  ○双关两意诗古乐府:“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石阙生口中,衔悲不能语。”《子夜歌》云:“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读曲歌》云:“芙蓉腹里萎,莲子从心起。”唐诗如“高山种芙蓉,复经黄蘖坞。”“未得一蓬时,流离婴辛苦。”“窗外山魈立,知渠脚不多。”“二更机底下,摸著是谁梭。”“玉作弹棋局,心中最不平。”又刘禹锡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也有情。”“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未知。”李义山《无题》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陆龟蒙“旦日思双履,明时愿早谐”。皮日休“莫言春茧薄,犹有万重丝。”又《珊瑚钩诗话》:“碧藕连根丝不断,红蘖著子薏何多。”又东坡“莲子劈开须见薏,楸枰著尽更无棋。”“破衫却有重缝处,一饭何曾忘却匙。”赵彦村注云:此吴歌格,借字寓意也。薏与意,棋与期,缝与逢,时与匙,俱同音也。又东坡在黄州书一联云:“葑草尚能拦浪,藕丝不解留莲。”亦用此体。高季迪《竹枝词》:“春衣未织机中锦,只是长丝那得缝。”亦以丝借作思,缝借作逢也。元人徐梦吉《西湖竹枝词》云:“莫为采莲忘却藕,月明风定好回船。”借藕作偶也。

  ○寿诗、挽诗、悼亡诗寿诗、挽诗、悼亡诗,惟悼亡诗最古。潘岳、孙楚皆有悼亡诗,载入《文选》。《南史》:宋文帝时,袁皇后崩,上令颜延之为哀策,上自益“抚存悼亡,感今怀昔”八字,此“悼亡”之名所始也。《崔祖思传》:齐武帝何美人死,帝过其墓,自为悼亡诗,使崔元祖和之。则起于齐、梁也。叶水心《题蜀僧北涧集》云:“集中有上生日诗,不可传于后。”是宋时犹以称寿诗为戒。郎仁宝云:挽诗盛于唐,非无交而涕也。寿诗盛于宋,渐施于官府,亦无未同而言者。亦见《怀麓堂诗话》。近时二作,不论识与不识,转相征求,动成卷帙,可耻也。《空同》、《大复集》中少之,此过人矣。

  ○帖子词宋时八节内宴,翰苑皆撰帖子词。如欧阳公、司公温公集中皆有之。《丹阳集》载春帖子词尤多。如苏子容云:“璇霄一夕斗杓东,潋滟晨曦照九重。和气黄风摩盖壤,竞消兵甲事春农。”邓伯温云:“晨曦潋滟上帘栊,金屋熙熙歌吹中。桃脸似知宫宴早,百花头上放轻红。”蒋颖叔云:“昧旦求衣向晓鸡,蓬莱仗下日将西。花添漏鼓三声远,柳吹春旗一色齐。”梁君贶云:“东方和气斗回杓,龙角中星转紫霄。圣主问安天未晓,求衣亲护紫宸朝。”皆庄丽可诵,见太平景象。乃明成化中,编修黄仲昭,检讨庄昶不肯上元霄词,且上疏论列以去。按《宋史》:邹浩为教授,范纯仁托撰致语,浩不肯。纯仁曰:“翰林学士尝为之。”浩曰:“翰林学士则可,祭酒司业则不可。”致语与帖子词同类,是浩亦未尝以翰林为不可撰也。况高季迪诗云:“去岁端阳直禁闱,新题帖子进彤扉。”则明初犹有此例,而仲昭等并不知,其不学甚矣。润色太平,翰林本职,欧阳、司马何害其为名臣,亦何损于朝政乎?

  ○口号杜诗有题曰:“口号”者,如《晚行口号》之类。然梁简文帝有《和卫尉新渝侯巡城口号》诗,唐张说有《十五夜衙前口号》诗,则不始于杜也。

  ○元韵、原韵近代词章家和朋友诗则曰原韵,和御制诗则曰元韵,盖取元音之元以示尊崇,不知原韵本应作元韵,并非假借也。元者本也,本来曰元来,班固《两都赋》“元元本本”是也。若原字则原蚕、原庙,皆作再字解,初无所谓本来之义,不知何以遂替元字。顾宁人《日知录》谓:洪武中,臣下有称元任官者,嫌于元朝之元,故改此字。然则昔以元为本字,而以避嫌改为原。今反以原为本字,而以应制特改为元。古今事物迁流、随世转移者,固非一端,即此可类推也。○即席宋武帝延后进二十馀人,置酒赋诗。萧介染翰即成,文不加点。臧盾以诗不成罚酒一斗,盾饮尽,言笑自若。帝曰:“臧盾之饮,萧介之文,皆即席之美也!”《南史》:梁武帝制武宴诗三十韵示羊侃,侃即席上应诏。后世即席赋诗本此。○古诗别解“人生不满百”,谓行乐当及时也。《新唐书》:李石对文宗曰:“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畏不逢时也。昼短苦夜长,暗时多也。何不秉烛游,劝之照也。”则此诗又作劝励解。曹孟德乐府:“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当”字今人作宜字解,然诗与“对”字并言,则其意义相类。《世说新语》王长史语“不大当对”,言其非敌手也。元微之《寄白香山书》有“当花对酒”之语。《学斋占哔》载《古镜铭》有云:“当眉写翠,对脸傅红”,是当字皆作对字解,曹诗正同此例。今俗尚有“门当户对”之语。

  ○陶诗甲子纪年自《宋书》及《南史》暨五臣《文选注》谓陶渊明诗自晋义熙以后皆题甲子,后世遂仍其说。(《宋书。陶渊明传》云:自以曾祖晋世宰相,耻复屈身异代,自宋高祖功业渐隆,不复肯仕,所著文章,义熙以前则书晋年号,永初以后惟书甲子而已。)王新城《池北偶谈》独引傅平叔《辨陶诗》中凡题甲子者十,皆是晋年,何得先弃司马家年号而予书甲子,以为此论发前人所未发。不知《宋景濂集》已有此论。景濂《跋渊明像》云:其诗中甲子始于庚子,迄于丙辰,凡十有七年,皆晋安帝时作,初不闻题隆安、义熙之号。至其《闲居》诗有“空视时运倾”,《拟古九章》有“忽值山河改”之语,必宋受禅之后,乃反不书甲子,何也?是此己论发自金华。又按谢枋得《碧湖杂记》谓:治平中,虎丘僧思悦编渊明诗,谓题甲子者始庚子迄丙辰,凡十有七年,皆晋安帝时作。至恭帝元熙二年庚申,宋始受禅,自庚子至庚申盖二十年,岂有宋未受禅而予题甲子之理?《曾裘父诗话》及郎仁宝《七修类稿》亦主其说。然则此论南宋时已有之,并不自金华始也。叠山又谓:刘裕自庚子得政后,晋室大权尽归相府。渊明自庚子后即题甲子者,盖逆知未流必至于此也。此说又巧为附合耳。后人有效而行之者,南唐自显德五年用中原正朔,士大夫以为耻,碑文但书甲子(见《懒真子》)。又归德人赵俊,伪齐刘豫时却聘不仕,凡家书文字不用豫僭号,但书甲子(见《宋史》本传)。

  ○杜诗金虾蟆杜诗“坡陀金虾蟆,出见盖有由。至尊顾之笑,王母不肯收。复归虚无底,化作长黄蚪。”钱注引《酉阳杂俎》所载月光属林化金背虾蟆事,以为月者阴精,后妃之象,托喻贵妃之昵禄山也。按《潇湘录》:唐高宗患头风,宫人穿地置药炉,忽有虾蟆跃出,色如黄金,背有朱书“武”字。宫人奏之,帝惊异,命放苑池。则杜诗所咏,正此实事,而非如注家所云也。

  ○乞为奴《哀王孙》篇“但道困苦乞为奴”,论者谓极言流离之苦,不知亦有所本。《南史》:齐建安王子真,明帝遣裴叔业就典签柯令孙杀之。子真走入床下,令孙手牵出之,叩头乞为奴。又河东王铉,亦为明帝所害,闻收者至,曰:“死生命也,终不效建安乞为奴而不得。”遂仰药卒。《梁武陵王纪》:太子圆照被收,谓陆法和曰:“愿为公作奴。”法和叱遣之。北齐乐陵王百年,为武成帝所害,将死,曰:“乞命愿与阿叔作奴。”此皆王子王孙事,少陵诗正本此,乃益见其使事之精核也。

  ○李义山《咏史》诗李义山《咏史》诗:“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按《韩诗外传》:戎王使由余于秦穆公,问以得失之要,对曰:“古有国者,未尝不以恭俭也;失国者,未尝不以骄奢也。”义山之诗盖本此,不得以其明白易晓,遂以为无来历也。

  ○唐彦谦《长陵》诗唐彦谦《长陵》诗:“耳闻明主提三尺,眼见愚民盗一坏〔按今作”А“〕。”叶石林谓一坏可去“土”字,三尺不可去“剑”字。按《汉书。高帝纪》:上曰:“吾以布衣题三尺取天下,岂非今命乎?”鹿门此诗,正用《汉书》成语,非杜撰也。

  ○聂夷中诗聂夷中《伤田家》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学斋占毕》引之,以为最得风人之体。但二月安得有丝,当是传写之误耳云云。不如此正所谓“医疮、剜肉”也。盖二月丝未出,五月谷未登,而迫不及待,则予指将来所出之丝谷以售人钱,正如陆宣公疏所云“蚕事方兴,已输缣税;农功未艾,遽敛谷租”也。今里俗有亦有如此者。

  ○紫宋郑毅夫《送程公辟出守会稽》诗:“雪急紫催玉勒,日长青琐听董弦。”方回注:紫,虏中馆名也。陈继儒《枕谭》则引《晋书。载记》慕容氏邑于紫之野,谓诗意以慕容比辽,而谓方回注出于臆见。杨用修亦引此,以为是时辽、宋方睦,故臣下赠答之诗亦不涉讥刺,而方虚谷以为馆名,乃妄猜之词耳。按《新唐书。地理志》:平州有十二戍,一日紫,亦见《五代史。四夷附录》。而《张守传》讨契丹次紫蒙川,大阅军实。紫之为边戍久矣。《宋史。章频传》:频为刑部郎中,使契丹,至紫馆,卒。契丹遣内侍就馆奠祭。则紫实馆名也,注者非误,而眉公及用修转失之耳。韩琦《安阳集》有《紫遇风》诗:“草白风长暮驿赊,朔风终日起平沙”之句,益知紫为辽地名,而非必援引慕容故事也。

  ○东坡诗咏三良东坡《凤翔》诗云:“昔公生不诛孟明,岂有死之日而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齐之二子从田横。”《和陶咏三良》亦云:“此生太山重,忽作鸿毛遗。三子死一言,所死良已微。”是盖以三良之死为出于自殉,而非穆公之乱命也。按《汉书。匡衡传》“秦穆贵信而士多死”,应劭注云:公与群臣饮酒酣,公曰:“生共此乐,死共此哀。”奄息、仲行、钅咸针虎许诺。及公薨,皆从死。魏人《哀三良》诗亦云:“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残。生时等荣乐,既殁同忧患。”坡诗实本诸此。杨循吉亦谓穆公不杀败军之三将,岂有以三良为殉之理,则又本东坡之说。

  ○《赤壁赋》洞箫客东坡《赤壁赋》“客有吹洞箫者”,不著姓字。吴匏庵有诗云:“西飞一鹤去何祥,有客吹箫杨世昌。当日赋成谁与注,数行石刻旧曾藏。”据此,则客乃杨世昌也。按东坡《次孔毅父韵》:“不如西州杨道士,万里随身只两膝。”又云:“杨生自言识音律,洞箫入手清且哀。”则世昌之善吹箫可知。匏庵藏帖信不妄也。按世昌,绵竹道士,字子京。见王注苏诗。

  ○陈季常陈季常作龟轩,坡赠诗云:“闻君开龟轩,东栏俯乔木。人言君畏事,欲作龟头缩。”此但言其谢绝尘事耳,于惧内无涉也。后人因坡又有《戏季常》诗云:“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王注云:有王者,字达观,为坡言:“季常妻柳氏最妒,每季常设客有声妓,则柳氏以杖击壁大呼,客为散去。”于是传奇家演其事,至极可笑。而近世讳言龟者,并附会以此为事始。然坡《别季常》诗云:“家有红颊儿,能唱绿头鸭。”是季常有歌妓也。“闭门弄添丁,哇笑杂呱泣。”是季常本有子也。亦何至如传奇之秽亵哉!

  ○元遗山诗多复句古来诗人佳句,罕有重出者,惟任《别谢言扬》诗“讵念耋嗟人,方深老夫托。”又《报刘孝绰》诗“讵慰耋嗟人,徒深老夫托。”宋《和御制,与张说、源乾曜同日上官,命宴都堂,赐诗应制》中有“圣酒江河润,仙文象纬舒”之句,而《和圣制送张说巡边》内亦有“圣酒江河润,天词象纬明”,但改三字耳。许浑《京日寄友人》诗有“一尊酒尽青山暮,千里书回碧树秋”之句,而《郊园秋日寄友》诗又用之。《呈郭少府》诗有“江村夜涨浮天水,泽国秋生动地风”之句,而《汉水伤稼》又用之。《送僧归桂州》诗“楚客送僧归桂阳,海门帆势极潇湘。碧云千里暮愁合,白雪一声春思长”,而《和刘三复送僧》诗亦用此四句,但改“桂阳”为“故乡”耳。苏东坡亦间有复句,如《迩英拜赐御书》有云“捷书夜到甘泉宫”,而《洮西报捷》诗亦云“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到甘泉宫。”又“前生自是卢行者,后学过呼韩退之”一联,既用于《答周循州》诗内,又用于《赠虔州术士谢晋臣》诗内,但赠谢诗换“自是”为“恐是”耳。赵秉文《滏水集。济源绝句》云“树映楼台水映空,溪容林意两溶溶。夏山如醉无人画,远处微茫近处浓”,《题刘德温湖山丰夏图》又云“远处微茫近处浓,岸容林意两溶溶。夏山如醉无人画,更倩刘郎作几峰。”此皆诗句之复出者。然此外亦不多见,惟元遗山复句最多。如《怀州晚望少室》云:“十年旧隐抛何处,一片伤心画不成。”《重九后一日作》云:“重阳拟作登高赋,一片伤心画不成。”《题家山归梦图》云:“卷中正有家山在,一片伤心画不成。”《雪香亭杂咏》十五首内有云:“赋家正有芜城笔,一段伤心画不成。”《玄都观桃花》云:“人世难逢开口笑,老夫聊发少年狂。”《同严公子东园赏梅》云:“佳节屡从愁里过,老夫聊发少年狂。”《此日不足惜》篇:“就令一朝便得八州督,争似高吟大醉穷朝晡。”《送李参军北上》诗内又有“就令一朝便得八州督,争似彩衣起舞春衤阑斑”。《桐川与仁卿饮》一律:“风流岂落正始后,诗卷长留天地间。”《题梁都运所得故家无尽藏诗卷》亦有此联。《田不伐望月。婆罗门引》云:“两都秋色皆乔木,三月阿房已焦土。”《存没》一首又云:“两都秋色皆乔木,一代名家不数人。”《答乐舜之》云:“两都乔木皆秋色,耆旧风流有几人。”《东山四首》有“天公老笔无今古,枉著千金买范宽。”《胡寿之待月轩》诗又有“天公老笔无今古,枉却坡诗说右丞。”《钱过庭烟溪独钓图》:“绿蓑衣底元真子,不解吟诗亦可人。”《息轩秋江捕鱼图》又有“绿蓑衣底元真子,可是诗翁画不成。”《台山十咏》内有云:“恶恶不可恶恶可,未要云门望太平。”《赠刘君用可庵二首》内一首云:“恶恶不可恶恶可,笑杀田家老瓦盆。”次首云:“恶恶不可恶恶可,大步宽行老死休。”《寄希颜》末句“共举一杯持两螯。”《送曹寿之平水》亦用此句作结。此复句之最多者也。自后惟萨天锡《题扬州驿》三四一联云:“寒砧万户月如水,塞雁一声霜满天。”而《雁门集》中有《过广陵驿》一首,又将此二句作五六一联,但改“塞雁”作“老雁”耳。又成廷《次李希颜述怀韵》领联云:“诸公莫诮王夷甫,我辈终惭管幼安。”《寄江西宋子与令尹》诗又以此二句作结,但改“诮”为“责”、“终”为“深”耳。至高季迪而复句又多,如《饮韵西园公咏梅》有云:“春后春前曾独采,江南江北每相思。”而《和衍师咏梅》第三首亦有此二句,但改“采”为“看”耳。《次韵陈留公见贻湖上之作》有云:“叶应随鸟散,山欲趁波流。”《月夜游太湖》排律内亦有此二句,则并一字不换。《晚寻吕山人》有云:“君家最可认,隔树有书声。”《题徐山人画赠内弟周思恭》亦云:“君家还可认,为有读书声。”《送思上人》有云:“野饭晨留钵,城钟夜到船。”《送衍师》亦云:“村中乞米晨留钵,城外闻钟夜泊船。”虽化五言为七言,亦未换意。《咏樵》有云:“伐木惊禽起,穿云畏虎过。”又一首《咏樵》云:“穿云冲过虎,伐树起栖禽。”查初白《敬业堂集》卷九《送陈仲夔句》有云:“殷勤百里犹相送,万叠西山一故人。”卷十一中《出都别亲友》诗云:“京华回首无多恋,万叠西山几故人。”又卷九《氵郭县晚泊》诗云:“春水如油滑上篙。”十二卷《渡太湖》诗又云:“秋水如膏滑上船。”此亦诗之重出者也。

  ○刘后村诗多用本朝事诗人有直咏本朝事者,如《长恨歌》、《连昌宫词》之类,自古已然。杜少陵《赠韦左丞》诗:“李邕求识面,王韩愿卜邻。”《答张舍人》诗:“李鼎死岐阳,实以骄贵盈。来赐自尽,气豪直阻兵。”《寄刘伯华》诗:“学并卢王敏,书偕褚薛能。”又《封氏闻见记》:范液命蹇,作诗曰:“南游李邕死,北望守殂。”时液欲谒二人,会己死,故云。此皆直用时事,非以当数典也。若以本朝事作诗料,以供驱使,则唐以前无之,即唐人亦罕见。惟《摭言》载令孤文公表荐张祜诗三百首,乞付中书门下,值元稹在相位,奏黜落之。祜以诗自悼曰:“贺知章口徒劳说,孟浩然身更不疑。”罗隐《湘南春日》诗:“洛阳贾谊自无命,少陵杜甫兼有文。”此已开其端。及东坡诗:“欲问君王乞符竹,但愁无蟹有监州。”此用钱昆少监语。昆亦宋初人,此为本朝人用本朝人事,然尚未多见。至南宋,则杨诚斋有“司马要为元起,西枢正坐寿皇知”,“细参六一泉中味,故有涪翁句子香”,“东坡玉糁真穷相,中国如今相司马”,“郑花不得半山句,却参鲁直称门生”之类。陆放翁有“酒仅三蕉叶,琴才一履霜”,(自注:东坡饮三蕉叶,范文正好琴,仅能弹《履霜》一曲,时谓之范履霜。)又“委辔看山无铁獭,拾樵煎茗有青猿”,(自注:梅圣俞马名铁獭,王元小童名青猿。)“元大苏逝不返,庆历小范今谁知”之类,竟以供驱使矣。而尤专以此见长者,莫如刘后村。《池北偶谈》已为略摘数条,如“炼句岂非林处士,鬻书莫是穆参军”,“艰虞夷甫方谋窟,老懒尧夫少出窝”,“未爱潘郎呼作友,便教米老拜为兄”,“山房惜未从公择,书局会闻拟道原”,“立志如欧母,生儿似富公”,“野人只说羹芹美,相国安知食笋甘”,“事先白傅求闲日,衔似温公约史年”,“公闲去伴种司谏,我懒思寻靖长官”,“清于坡老游杭市,俭似乖崖在剑州”,“军皆歌范老,民各像乖崖”,“贾董奇才无地立,欧苏精鉴与人同”,“安知李チ荐挥门外,不觉刘几入彀中”等句。然后村用本朝事不止此数十联也,今更添摘于此。《哭季父寂静翁》云:“涪翁旧传七分正,邵子先天一画无”。《和张简簿尉》云:“务观可教供史草,补之不会作宫梅。”《用王去非韵》云:“素无沂国三场志,曾有西山一瓣香。”《次王实父》云:“早亦曾讥秦氏者,晚为与议濮园人。”“向来曾上庆历颂,老去甘为元人。”《自和诗》云:“侍读自无迁府分,中丞还有坐船时。”(自注:梅询侍读扪其足曰:“是中有鬼,使我不至宰相。”舒去国,雇客舟归。)“钟阜解仇无宿憾(荆公与吕吉甫解仇),荆江感事有新吟(山谷有《荆江书事十绝》)。”《蔡伟叔讲书》云:“举扬霁月光风易,笺注先天太极难。”《挽王华甫》云:“颍滨碑玉局,曲阜状南丰。”《答梁文柏》云:“柳永词堪腔里唱,刘义诗自胆中来。”《晚汤仲甫》云:“零落欧门士,消磨濮议人。”《感昔》云:“旁无公议扶种李,中有流言沮范韩”,“生前上亦知强至,死后人方诔尹洙。”《书感》云:“欲招程子看通典,兼起欧公讲系辞。”《先儒》一首云:“康节易传于隐者,濂溪学得自高僧。”《挽汤仲甫》云:“樗老徒书局,徂徕不谏官。”《哭孙季蕃》云:“相君未识陈三面,儿女多知柳七名。”《怀会景建》云:“碎版一如坡贬日,盖棺不见桧薨年。”《题宋谦父诗卷》:云“苏氏旧称小坡赋,秦家晚重少章诗。”《甲辰书事》云:“往昔曼卿曾夺敕,后来同甫竟成名”,“范老登科犹别姓,余公应举亦更名。”《送实之ヘ庐陵》云:“似开黄谷登迂叟,且向清源访醉翁”,“黄本何堪处秦观,白麻近已拜申公”,“爱莲亦既见君子,看竹不须通主人。”《答李元善》云:“平生陈无已,白首空吟债。未尝交马吕,况肯见章蔡。”单句如《石塘感旧》云:“夜来一段佳风月,不见尧夫只见窝。”《上巳》云:“颇思携鹤访孤山。”《村墅》云:“尧夫生死太平时。”《别敖器之》云:“当日乌台要堪诗。”《赠豫知子》云:“妙似尧夫测牡丹。”《题陈霆诗卷》云:“后有荆公选百家。”《送赵信州》云:“虹贯元章载画舟。”《挽连夫人》云:“泷阡新刻丰碑妙。”如此之类,不一而足,其意固在争新,然以本朝事作诗料,运用究欠稳重,后村之亦少有此体也。惟周密以莫子山馔客不反梁栋,为栋所讦,谓其作诗有讥讪语,遂入狱。后归病死,密挽诗云:“秦邸狱成杯酒里,乌台祸起一诗间。”其法似仿后村。至杨铁崖《湖州作》有云:“得句时过张外史,学书不让管夫人。”李空同《盗贼》一首云:“密迩千斤竹查岭,不闻满四石头城。”此亦直叙时事,与后村之用作诗料者不同。

  宋人不惟诗用本朝事,即四六亦然。谢叠山有《谢丞相免追算公赏钱粮启》云:“使稼轩之帑屡空,无辞于罚;若师鲁之钱公使,当辨其冤。”(引用辛稼轩、尹师鲁故事。)

  ○孙ナ诗明董毂《碧里杂存》载:孙ナ为蓝玉题画,被诛,临刑口占云:“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太祖闻之,曰:“有此好诗而不奏,何也!”遂诛监刑者。按此诗乃五代时江为所作。为,建州人,值王氏国乱,其友欲亡奔江南,为为草投江南表。其友未出境被擒,搜得稿,遂并收为。为临刑词色不挠,曰:“嵇康之死也,顾日影而弹琴。今琴则不暇弹,赋一诗可矣。”乃索笔为诗曰:“衙鼓惊人急,西倾日易斜。黄泉无旅店,今夜宿谁家。”事见浔阳陶岳所撰《五代史补》第五卷。今乃移之仲衍,何耶?岂仲衍被刑时诵此诗以寓哀,闻者不知,遂以为仲衍自作,而董毂因记之耶?朱竹《明诗综》不载此事,自是有识。《明史》于《ナ传》但云:“临刑赋诗,长讴而逝”,而不载其诗句,较为不露。然曰“临刑赋诗”,似亦诗为ナ自作也。王鏊《震泽纪闻》:王朴杵旨,太祖命斩于市。朴临死作诗,既杀后,行刑者复命,上恻然问:“朴死何言?”以诗闻之。上曰:“彼有片言,亦当以闻,况诗耶!”行刑者数人俱坐死。据此,则又是王朴事。

  ○李梦阳诗重韵韩昌黎《郾城联句》云:“两厢铺氍毹,五鼎调勺药。”又云:“但掷雇笑金,仍祈却老药。”一首乃用二“药”字。袁文云:前药字本《子虚赋》中“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勺音酌,药音略也。后药字乃如字也。则宇虽同而音义各别,固不妨两押。李梦阳《送徐子将适湖湘》有云:“长安绣陌行麒麟,”末句又云:“归来著书追获麟。”两麟字,无两音两义。

  ○王阮亭柳墓诗王阮亭谓仪真柳屯田墓,其地名仙掌,故其《真州》诗内有“残月晓风仙掌路,何人为吊柳屯田”之句。然曾达臣《独醒志》谓柳耆卿死,葬于枣阳县花山,远近词人每遇清明日,多载酒饮于其墓侧,谓之吊柳会。则柳墓在襄阳,不在真州也,阮亭或未深考耳。

  ○古今人诗句相同古今人往往有诗句相同者。《庚溪诗话》云:赵紫芝有“野水多于地,春山半是云”之句,余读《文苑英华》所载唐诗,此二句皆已有之,但不作一处耳。唐僧诗河分冈势娄,春入浇痕青“,一僧嘲其蹈袭,云:”河分风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兄偷古句,古人诗句犯师兄。“盖皆以剽窃为戒。金赵秉文诗多犯古人句,李屏山序其集云:”公诗往往有太白、乐天语,某辄能识之。“亦阴诮其袭用前人语也。然如”河分冈势“、”春入烧痕“,本非一人之诗,而掇拾作联,亦未为不可。而行墨间兴之所至,偶拉入前人诗一二句,更不足为病也。惟全用一联、一首,略换数字,此则不免剽窃之诮。今按庾信诗”地中鸣鼓角,天上下将军“,而骆宾王赋有云”隐隐地中鸣鼓角,迢迢天上下将军。“阴铿诗”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而王维诗有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薛据诗”省闼开文苑,沧浪学钓舟“,而杜甫诗有云”独当省署开文苑,兼从沧浪学钓舟。“白居易《寄元九》诗”百年夜分半,一岁春无多“,而黄鲁直诗有云”百年中半夜分去,一岁无多春暂来。“罗隐《陇头水》诗云”借问陇头水,年年恨何事。全疑呜咽声,中有征人泪“,而于诗亦云”借问陇头水,终年恨何事。深疑呜咽声,中有征人泪。“唐诗”忍以浮云看世代,悲将流水照须眉“,而刘青田《题太公钓渭图》有云”浮云看世代,流水照须眉。“此皆不得谓非抄袭也。又杨铁崖乐府《中湖龙姑曲》有”湖风起,浪如山,银城雪屋相飞翻。白鼍竖尾月中泣,倒卷君山轻一粒。浪花拍碎岳阳楼,万斛龙骧半空立“等句,而张思廉和其曲亦云:”洞庭八月明月寒,湖龙捧出玻璃盘。湖风忽来浪如山,银城雪屋相飞翻。白鼍树尾月中泣,倒卷君山轻一粒。浪花拍碎回仙楼,万斛龙骧半空立“,但起处稍不同耳。今各刻集中,岂本张作,经铁崖删改,后人遂各刻其集耶?又虞道园《挽文丞相》诗有”子房本为韩仇出,诸葛宁知汉祚移“,而杨铁崖《洪武初不赴召作》诗亦有”子房本为韩仇出,诸葛宁知汉祚开“,全用其句。别本云:”商山本为储君出,黄石终期孺子来。“岂铁崖知袭用前人之非,后乃改之耶?顾侠君谓:铁崖艳诗有全写韩冬郎句者,英雄欺人,不可为训。盖谓此也。又元人李孝光《墨海》诗:”孤山招得老逋魂,白鹤归来楚云黑“,而同时成廷亦有《墨梅》诗云:”三生石上见逋仙,独鹤归来楚云黑。“此亦明是相袭。至如宗楚客有”日映屋岩图画色,风摇杂树管弦声“之句,而杜少陵”绝壁过云开锦绣,疏松隔水奏笙簧“似之。白香山有”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之句,而苏东坡”儿童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醉红“亦似之。又放翁诗”西风吹散朝来酒,依旧衰颜似叶黄“,元人诗”貌似叶红都被酒,头如雪白也簪花“,此又脱胎变化,另出炉锤,使人不觉其运用之妙。又元遗山《感金哀宗入蔡州》诗:”蛟龙岂是池中物,虮虱空悲地上臣“,同时李俊民有《襄阳变后》诗”蛟龙不是池中物,燕雀休嗤垄上人“,亦指蔡州亡国事,似亦相袭,然各极对偶之妙。

  ○诗作け噱诗人有以佳句得名者,如赵嘏之“长笛一声人倚楼”,而人称为“赵倚楼”也。郑谷之咏鹧鸪,有“花落黄陵庙里啼”,而人称为“郑鹧鸪”也。鲍当以孤雁诗谒薛映尚书,有“不惜充君庖,为带边城信”,薛大称赏,而称为“鲍孤雁”也。谢无逸咏蝴蝶,有“江天春晚暖风细,相逐卖花人过桥”,而称为“谢蝴蝶”也。韦庄遇黄巢之乱,作《秦妇吟》云“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时称为“秦妇秀才”也。许棠有洞庭诗最工,人称为“许洞庭”也。范镇尝作《长啸却敌赋》,后尝使辽,人称为“长啸公”也。贺铸字方回,有“江南梅子”之句传播人口,人称为“贺梅子”也。应子和“腊炬短烧红”,“风过落花红”,“两岸夕阳红”,而称为“三红秀才”也。梅圣俞以咏河豚诗最工,而称为“梅河豚”也。刘一止以晓行诗得名,称“刘晚行”也。参寥僧有“隔林仿佛闻机杼,知有人家住翠微”之句,后东坡在黄州,州之士大夫问坡曰:“闻有诗僧相从,岂即‘隔林仿佛闻机杼’者乎”?坡谓参寥曰:“此和尚七字号也。”元人钱塘张叔夏以春水词得名,人呼为“张春水”,前明袁海叟因白燕诗“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称为“袁白燕”。张灿为学士联句,得单字,有“细雨斜飞燕子单”之句,马端啸呼为“燕子单”。学士崔不雕因“黄叶声多酒不辞”之句,王新城称为“崔黄叶”。此皆以诗句得美名也。亦有以诗作け噱者。《古今诗话》:张昌龄谓苏味道曰:“某诗所以不及相公者,为无银花合。”盖以苏《元夕》诗有“火树银花合”之句也。苏答曰:“某所以不及相公者,为无金铜丁。盖以张《赠张昌宗》诗有”昔日浮丘伯,今同丁令威“之句也。李义山诗”镂月为歌扇,裁云作舞衣。自怜回雪态,好取洛川归。“有枣强尉张怀庆加为七字句:”生情镂月为歌扇,出性裁云作舞衣。照镜自怜回雪态,来时好取洛川归。“人谓”活剥张昌龄,生吞郭正一。“《摭言》:白乐天剌苏,诗人张祜来谒。白曰:”久钦君款头诗。“愕然。白曰:”鸳鸯钿带抛何处,孔雀罗衫付阿谁。非款头耶?“祜微笑仰答曰:”亦当记得舍人目连变。“白曰:”何也?“祜曰:”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非目连变耶?“又《北梦琐言》:卢廷让《哭边将》诗曰:”牒多身上职,碗大背边疮。“人谓是打脊诗。又有人诗云:”窗下有诗留宿客,室中无事伴僧眠。“人以为自落便宜诗。贾岛《哭僧》诗云:”写留行道影,焚却坐禅身。“时谓之烧杀活和尚。《抒情集》:周繇谓罗隐曰:”足下有女幛子诗极好。“隐不喻。繇曰:”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非女幛子耶?“隐大笑。曹唐《金陵佛寺》诗云:”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间无路月茫茫。“人谓之鬼诗。僧贯休《上蜀王建》诗有”万水千山得得来“之句,建呼为”得得和尚“。《刘贡父诗话》:韩昌黎《赠玉川子》诗曰:”少室山人索价高,两以谏官征不起。“又曰:”先生抱才须大用,宰相未许终不仕。“王子直谓:”韩与处士作牙人商度物价。“《六一诗话》记圣俞尝云:有赠渔者曰:”眼前不见市朝事,耳畔惟闻风水声“,或以为此渔人患肝肾风。有咏诗者云:”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或以为此人失却猫儿诗也。《百斛明珠》记杜默有”学海波中老龙,圣人门前大虫“之句,谓此乃京东学究饮私酒,食胀死牛肉,醉饱而后发者。孙鲂有《夜坐》诗”画多灰渐冷,坐久席成痕“,沈彬谓田舍翁火炉头语。《诗话总龟》:张文潜作《虎图》诗云:”烦君卫吾寝,振此蓬荜陋。坐令盗肉鼠,不敢窥白昼。“潘老云:”却是猫儿诗也。“《后山诗话》:白乐天”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非富贵人语,乃看人富贵者也。杨蟠《金山》诗云”天末楼台横北固,夜深灯火见杨州“,王平甫谓庄舍牙人解量四至。吴僧《钱塘》诗”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或谓分界堠子语也。程师孟作静堂,题诗曰:”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还是点灯来。“人以为登溷诗。《悦生堂随抄》:僧法海好作恶诗,郏从事序之曰:”昔小杜在老杜之下,今师又在小杜之下。“《直方诗话》:张文潜作大旱诗:”天边赵盾益可畏,水底武侯方醉眠。“人以为几于汤Ь右军也。昔有送熟鹅者曰”汤得右军“。王荆公作《谢公墩》诗:”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名姓尚随公。“人谓与死人争地界。辛稼轩帅越,遣人招刘改之。改之在西湖有事,不及行,作词答曰:”斗酒彘肩,醉渡浙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苏公等,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照台。诸人者,都掉头不顾,只管传杯。白云天竺去来,画图里,峥嵘楼观开。看纵横一剑,东西水绕;两山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疏影,只可孤山先探梅。蓬莱阁,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改之当以此语岳侍郎倦翁,岳曰:”词句固佳,但恨无刀圭药疗君白日见鬼证耳。“裴说尝作《杜工部墓》诗云:”拟凿孤坟破,重教大雅生。“廖凝笑以为掘坟贼。金人张翥有”西风了却黄花事,不管安仁两鬓秋“之句,人号为”张子却“。赵讽有”好景落谁诗句里,蹇驴驮我画图中“,人称为”赵蹇驴“。

  ●卷二十五○年号重袭年号纪元自汉武始,上自朝廷,下至里社,书契记载,无不便之,诚千古不易之良法也。(按周厉王出居于彘,公卿相与和而修政,号曰共和。似此为年号之始。又刘贡父《两汉刊误》云:年号之起由汉武之元鼎始。吴仁杰云:武帝即位,大率六年一改元,亦未有年号。至五元之三年,因有司言元宜以天瑞,不宜以一二数,乃追改一元为建元,二元为元光,三元为朔,四元为元狩,而五元尚未有名,帝意将有待也。明年宝鼎出,遂改为元鼎,而以是年为元鼎四年。)然历世既久,而所取吉祥字止有此数,稍不详考,未有不至重袭者。宋太祖号乾德,以为自古未有。后于宫中见镜,有“乾德四年”字,以问窦仪。仪奏曰:“蜀少主之号(王衍)。”俭之,果镜自蜀中来,乃叹曰:“宰相须用读书人!”宋徽宗号建中靖国,中丞王觌谓建中乃唐德宗之号,当以德宗为戒。宋孝宗嗣位初,拟改元重熙。汪应辰谓契丹尝以纪年。而辽耶律资忠亦谓兴宗不当用唐景福年号。是知时代久而年号多,最易相袭。今历考各朝,不特此乾德、建中、重熙、景福之一二重出也。有正统之代袭用前代旧号者,有僭窃之主袭用前代旧号者,有僭窃之主彼此年号相同者,有正统之代与僭窃之号相同者。如汉武帝年号建元,而晋康帝、齐高祖亦俱号建元(刘聪、苻坚亦同)。汉宣帝号甘露,而魏高贵乡公、吴主皓亦俱号甘露(苻坚亦同)。汉宣帝又号黄龙,而吴大帝亦号黄龙。汉光武帝号建武,而晋惠帝、晋元帝、齐明帝亦俱号建武(慕容忠、元颢亦同)。汉明帝号永平,而晋惠帝、后魏宣武帝亦俱号永平(李密、王建亦同)。汉章帝号元和,而唐宪宗亦号元和。汉安帝号永初,而宋武帝亦号永初。汉顺帝号永和,而晋穆帝亦号永和(姚泓、乞伏慕末亦同)。汉冲帝号永嘉,而晋怀帝亦号永嘉。汉桓帝号永兴,而晋惠帝、后魏明元帝亦号永兴(冉闵、苻坚亦同)。汉桓帝又号永康,而晋惠帝亦号永康(乞伏炽盘、慕容宝亦同)。汉桓帝又号元嘉,而宋文帝亦号元嘉。魏明帝号太和,而晋海西公奕、后魏孝文帝、唐文宗俱号太和(石勒、李势、杨溥亦同)。魏齐王芳号正始,而后魏宣武帝亦号正始。蜀后主号建兴,而吴主亮、晋愍帝亦号建兴(张元靓,李雄、慕容垂亦同)。吴主亮又号太平,而梁敬帝、辽圣宗亦俱号太平(冯跋、林士宏亦同)。晋武帝号泰始,而宋明帝亦号泰始。晋惠帝号永熙,而后魏太武帝亦号永熙。晋惠帝又号永安,而后魏庄帝亦号永安(沮渠蒙逊、夏主乾顺亦同)。晋元帝号永昌,而唐豫王旦亦号永昌(李自成亦同)。齐明帝号永泰,而唐代宗亦号永泰。梁武帝号大同,而辽太宗亦号大同。陈后主号至德,而唐肃宗亦号至德。唐德宗号贞元,而金海陵王亮亦号贞元。唐昭宗号景福,而辽兴宗亦号景福。辽道宗号大安,而金卫王允济亦号大安。此皆后代年号与前代同者也。汉武帝号太初,而苻登、乞伏乾归、秃发乌孤、宋元凶劭亦俱号太初。汉宣帝号五凤,而孙亮、窦建德亦俱号五凤。汉哀帝号建平,而石勒、慕容望、慕容盛、慕容德、后魏京兆王元瑜亦俱号建平。汉章帝号建初,而李特、姚苌、李亦俱号建初。魏文帝号延康,而沈法兴亦号延康。魏明帝号青龙,而北燕兰汗亦号青龙。魏齐王芳号嘉平,而刘聪、秃发亻辱檀亦俱号嘉平。晋武帝号咸宁,而吕纂亦号咸宁。梁简文帝号大宝,而南汉刘钅长亦号大宝。北齐文宣帝号天保,而后梁萧岿亦号天保。北齐后主纬号武平,而高绍义亦号武平。后周明帝号武成,而李希烈、王建亦俱号武成。唐太宗号贞观,而夏主乾顺亦号贞观。唐豫王旦号载初,而安庆绪亦号载初。唐昭宗号天复,而辽末回离保亦号天复。唐昭宗又号天,而张士诚亦号天。唐昭宗又号大顺,而张献忠亦号大顺。石晋高祖号天福,而辽末耶律淳亦号天福。汉隐帝号乾,而夏主仁孝亦号乾。宋英宗号治平,而徐寿辉亦号治平。此僭窃之主年号与前代同者也。刘圣公号更始,而慕容冲、乞伏乾归亦俱号更始。孙皓号天册,而董昌亦号天册。孙皓又号天玺,而慕容亻隽俊亦号天玺。刘聪号麟嘉,而吕光亦号麟嘉。慕容觊号建明,而元奕、吕苟儿亦俱号建明。慕容垂号燕元,而慕容德亦号燕元。梁萧栋号天正,而萧纪亦号天正,辽末移刺窝斡亦号天正。萧琮号广运,而刘继元、西夏元昊亦号广运。史思明号应天,而朱Г、刘守光、夏主安全亦俱号应天。史思明又号顺天,而董昌、郝仪亦俱号顺天。王建号光天,而南汉刘玢亦号光天。此僭伪草窃之年号彼此相同者也。慕容永号中兴,而齐和帝亦号中兴(元郎亦同)。梁师都号永隆,而唐高宗亦号永隆(闽王曦亦同)。萧号大定,而周静帝、金世宗亦俱号大定。乞伏国仁号建义,而后魏庄帝亦号建义(杨难当亦同)。邢杲号天统,而北齐后主亦号天统(明玉珍亦同)。南汉刘Ζ号乾亭,而辽景宗亦号乾亭。南唐李景号保大,而辽天祚亦号保大。刘承钧号天会,而金太宗亦号天会。南唐贼张遇贤,睦州贼方腊俱号永乐,而明成祖亦号永乐。夏主乾顺号正德,而明武宗亦号正德。杨安儿号天顺,元泰定帝子阿速吉八立数月,亦号天顺,明英宗亦号天顺。梁萧庄、后魏元法僧皆号天启,而明熹宗亦号天启。此则建国立统之朝反与僭窃年号同者也。彼僭伪草窃之朝,疏漏荒略,不及详考,层见复出,固无足怪。若升平之世,载籍具在,文士盈庭,乃亦何以漫无稽考若是?尤不可解者,前明之永乐、天顺、天启皆乱贼号也。以大一统之朝,偏袭用乱贼年号,更足贻笑千古矣。元顺帝慕世祖之治,重纪至元,意虽出于法祖,然御史李好文已言:“年号袭旧,于古未闻。”(按晋惠帝号建武,晋元帝亦号建武。又唐高宗有上元之号,而肃宗亦号上元。是一朝二号相同,亦不始于元。)若后魏孝武之改元永兴也,后以与先世明元帝同号,遂改永熙。桓玄初篡立,改年为建始,以与赵王伦同号,遂改永始。而永始又王莽受封之年,乃改大享。西夏元昊建元开运,或告以石晋亡国之号,遂改广运。以偏安闰位僭窃之朝,尚知检避,有明诸臣乃反不如元魏、西夏,何也?盖前代正统纪年载在史策,易于稽核,至僭窃之号,则散见于他书,非如正史编年之可考,遂不觉暗合而不自和其陋耳。昔宋庠有《纪年通谱》,今已失传。王应麟《玉海》所载颇详,而宋以后无述。近日陈景云有《纪元要略》,具载史代正史所纪年号。景云子黄中,又增辑诸僭伪之国,颇为该备。然于草窃盗贼所建伪号尚多遗漏,今撮录各朝纪年及僭窃各年号,分列于后,庶览者有所考焉。

  ○历代正史编年各号汉武帝(建元、元光、元朔、元狩、元鼎、元封、太初、天汉、太始、征和、后元)。昭帝(始元、元凤、元平)。宣帝(本始、地节、元康、神爵、五凤、甘露、黄龙)。元帝(初元、永光、建昭、竟宁)。成帝(建始、河平、阳朔、鸿嘉、永始、元延、绥和)。哀帝(建平、元寿。帝又以方士言,欲改太初元将四字,中止)。平帝(元始)。孺子婴(初始)。

  光武帝(建武、建武中元)。明帝(永平)。章帝(建初、元和、章和)。和帝(永元、元兴)。殇帝(延平,又号元延,见《玉海》)。安帝(永初、元初、永宁、建光、延光)。顺帝(永建、阳嘉、永和、汉安、建康)。冲帝(永嘉)。质帝(本初)。桓帝(建和、和平、元嘉、永兴、永寿、延熹、永康)。灵帝(建宁、熹平、光和、中平)。少帝辩(节光、昭宁)。献帝(永兴、初平、兴平、建安、延康)。

  蜀昭烈帝(章武)。后主禅(建兴、延熙、景耀、炎兴),魏文帝(黄初)。明帝(太和、青龙、景初)。齐王芳(正始、嘉平)。高贵乡公髦(正元、甘露)。元帝奂(景元、咸熙)。

  吴大帝(黄武、黄龙、嘉禾、赤乌、太元、神凤)。侯官侯亮(建兴、五凤、太平)。景帝休(永安)。归命侯皓(元兴、甘露、宝鼎、建衡、凤凰、天册、天玺、天纪)。

  晋武帝(泰始、咸宁、太康、太熙)。惠帝(永熙、永平、元康、永康、永宁、太安、永兴、建武、永安、光熙)。怀帝(永嘉)。愍帝(建兴)。东晋元帝(建武、太兴、永昌)。明帝(太宁)。成帝(咸和、咸康)。康帝(建元)。穆帝(永和、升平)。哀帝(隆和、兴宁)。海西公奕(太和)。简文帝(咸安)。孝武帝(宁康、太元)。安帝(隆安、元兴、义熙)。恭帝(元熙)

  宋武帝(永初。又号大宁,见《玉海》)。营阳王义符(景平)。文帝(元嘉)。孝武帝(孝建、大明)。废帝子业(永光、景和)。明帝(泰始、泰豫)。苍梧五昱(元徽)。顺帝(升平)。

  齐高祖(建元)。武帝(永明)。郁林王昭业(隆昌)。海陵王昭文(延兴)。明帝(建武、永泰)。东昏侯宝卷(永元)。和帝宝融(中兴)。

  梁武帝(天监、普通、大通、中大通、大同、中大同、太清),简文帝(大宝)。元帝(承圣)。敬帝(绍泰、太平)。

  陈武帝(永定)。文帝(天嘉、天康)。临海王伯宗(光大)。宣帝(太建)。后主叔宝(至德、祯明)。

  后魏道武帝(登国、皇始、天兴、天赐)。明元帝(永兴、神瑞、泰常。又号咸熙,见《玉海》)。太武帝(始光、神、延和、太平真君、太延、正平)。文成帝(兴安、兴光、太安、和平)。献文帝(天安、皇兴)。孝文帝(延兴、承明、太和)。宣武帝(景明、正始、永平、延昌。又号熙平,见《玉海》)。孝明帝(熙平、神龟、正光、孝昌、武泰)。庄帝(建义、永安)。节闵帝(普泰)。孝武帝(太昌、永熙)。孝静帝(天平、元象、兴和、武定)。文帝(大统)。废帝(无年号)。恭帝(无年号)。

  北齐文宣帝(天保)。废帝殷(乾明)。孝昭帝(皇建)。武成帝(太宁、河清)。后主纬(天统、武平、隆化)。恒(承光)。

  后周明帝(武成)。武帝(保定、天和、建德、宣政)。宣帝(大成)。静帝(大象、大定)。

  隋文帝(开皇、仁寿)。炀帝(大业)。代王侑(义宁)。越王侗(皇泰)。唐高祖(武德)。太宗(贞观)。高宗(永徽、显庆、龙朔、麟德、乾封、总章、咸享、上元、仪凤、调露,永隆、开耀、永淳、宏道)。豫王旦(文明、光宅、垂拱、永昌、载初)。武后(天授、如意、长寿、延载、证圣、天册、万岁、万岁登封、万岁通天、神功、圣历、久视、大足、长安)。中宗(嗣圣、神龙、景龙)。睿宗(景云、太极、延和、先天)。玄宗(开元、天宝)。肃宗(至德、乾元、上元、宝应)。代宗(广德、永泰、大历)。德宗(建中、兴元、贞元)。顺宗(永贞)。宪宗(元和)。穆宗(长庆)。敬宗(宝历)。文宗(太和、开成)。武宗(会昌)。宣宗(大中)。懿宗(咸通)。宗(乾符、广明、中和、光启、文德)。昭宗(龙纪、大顺、景福、乾宁、光化、天复、天)。梁光祖(开平、乾化)。末帝(贞明、龙德)。

  后唐庄宗(同光)。明宗(天成、长兴)。愍帝(应顺)。潞王从珂(清泰)晋高祖(天福)。出帝(开运)。

  汉高祖(乾)。隐帝(年号同)。

  周太祖(广顺、显德。《玉海》又有天和、建德二号)。世宗(仍显德)。恭帝(仍显德)。

  宋太祖(建隆、乾德、开宝)。太宗(太平兴国。雍熙、端拱、淳化、至道)。真宗(咸平、景德、大中祥符、天禧、乾兴)。仁宗(天圣、明道、景、宝元、康定、庆历、皇、至和、嘉)。英宗(治平)。神宗(熙宁、元丰)。哲宗(元、绍圣、元符)。徽宗(建中靖国、崇宁、大观、政和、重和、宣和)。钦宗(靖康)。高宗(建炎、绍兴)。孝宗(隆兴、乾道、淳熙)。光宗(绍熙)。宁宗(庆元、嘉泰、开禧、嘉定)。理宗(宝庆、绍定、端平、嘉熙、淳、宝、开庆、景定)。度宗(咸淳)。少帝(德)。端宗(景炎)。帝(祥兴)。

  辽太祖(天赞、天显。《玉海》又有神册之号)。太宗(会同、大同)。世宗(天禄)。穆宗(应历)。景宗(保宁、乾亨)。圣宗(统和、开泰、太平)。兴宗(景福、重熙)。道宗(保宁、乾享)。圣宗(统和、开泰、太平)。兴宗(景福、重熙)。道宗(清宁、咸雍、太康、大安、寿隆)。天祚帝(乾统、天庆、保大)。

  金太祖(收国、天辅)。太宗(天会)。熙宗(天眷、皇统)。海陵王亮(天德、贞元、正隆)。世宗(大定)。章宗(明昌、承安、泰和)。卫王允济(大安、崇庆、至宁)。宣宗(贞、兴定、元光)。哀崇(正大、开兴、天兴。《玉海》金又有天之号,不详何帝)。元祖元皇帝(天兴)。世祖(中统、至元)。成宗(元贞、大德)。武宗(至大)。仁宗(皇庆、延)。英宗(至治)。泰定帝(泰定致和)。明宗(无年号)。文宗(公历、至顺)。宁宗(无年号)。顺帝(元统、至元、至正)。明太祖(洪武)。惠帝(建文)。成祖(永乐)。仁宗(洪熙)。宣宗(宣德)。英宗(正统、天顺)。景帝(景泰)。宪宗(成化)。孝宗(弘治)。武宗(正德)。世宗(嘉靖)。穆宗(隆庆)。神宗(万历)。光宗(泰昌)。熹宗(天启)。庄烈帝(崇祯)。

  ○历代僭窃各年号王莽(建国、天凤、地皇。又号初始,见《玉海》)。刘圣公(更始)。刘盆子(建世)。隗嚣(汉复)。公孙述(龙兴)。后汉贼张曼成(神上)。公孙渊(绍汉)。

  西晋赵王伦(建始)。南阳王保(建康)。山都贼丘沈(神凤)。

  东晋桓玄(大亨、建始、永始)。桓谦(天康)。巴酋句渠知(平赵,见《玉海》)。

  汉刘渊(元熙、永凤、河瑞)。刘聪(光兴、嘉平、建元、麟嘉)。刘粲(汉昌)。

  前赵刘曜(光初)。

  后赵石勒(太和、建平)。石弘(延熙)。石虎(建武、太宁)。石遵(永宁)。石鉴(青龙)。冉闵(永兴)。石虎时安定贼李子扬僭号大黄帝(龙兴)。前秦苻健(皇始)。苻生(寿光)。苻坚(永兴、甘露、建元)。苻丕(太安)。苻登(太初)。苻崇(延初)。贼帅张琚(建昌)。

  后秦姚苌(白雀、建初)。姚兴(皇初、弘始)。姚泓(永和)。窦衡(元光)

  蜀李特(《华阳国志》云晏平,《晋书。载记》云建初)。李雄(建兴、太武、玉衡)。李期(玉恒)。李寿(汉兴)。李势(太和、嘉宁)。又有妖贼李宏伪称李势子(年号凤凰,见《晋书。周访传》)。

  前燕慕容俊(元玺、光寿)。慕容(建熙)。为苻秦所灭,苻秦乱后,慕容氏复起。慕容泓(燕兴)。慕容冲(更始)。段随(昌平)。慕容觊(建明)。慕容望(建平)。慕容忠(建武)。慕容详(建始)。

  西燕慕容永(中兴)。

  后燕慕容垂(建兴)。慕容宝(永康)。翟钊(定鼎)。兰汗(青龙)。慕容麟(延平)。慕容盛(建平、长乐)。慕容熙(光始、建始)。高云(正始)。冯跋(太平)。冯弘(太兴)。

  南燕慕容德(建平)。慕容超(太上)。

  前凉张实(永安),张茂(永元、太元)。张重华(永乐)。张祚(和平)。张元靓(建兴、太始)。张天锡(太清)。张大豫(凤凰)。

  后凉吕光(太安、麟嘉、龙飞)。吕纂(咸宁)。吕隆(神鼎)。

  西凉李(庚子、建初),李歆(嘉兴)。李恂(永建)。

  西秦乞伏国仁(建义)。乞伏乾归(太初、更始)。乞伏炽盘(永康、建弘)。乞伏慕末(永和)。

  南凉秃发乌孤(太初)。利鹿孤(建和)。亻辱檀(弘昌、嘉平)。

  北凉段业(神玺。《玉海》作天玺)。沮渠蒙逊(永安、元始、承元、义和)。牧犍(承和)。

  夏赫连勃勃(龙升、凤翔、昌武、真兴)。赫连昌(承光)。赫连定(胜光)氐王杨难当(建义)。

  宋元凶劭篡位(太初)。晋安王子勋(义嘉)。武昌王浑(元光。此戏作檄文而有是称,非实事也,后竟以此被祸)。氐帅赵广(秦始。见《宋书。刘粹传》)。南谯王义宣(建平。见《鲁爽传》)。

  齐唐之(兴平)。雍道(建义)。

  梁萧栋(昭明太子之子,为侯景所立。天正)。武陵王纪(亦号天正)。萧庄(天启。见《南史。萧方等传》)。萧渊明(天成。见《南史》)。临贺王正德(正平)。交州民李贲(天德。见《梁武纪》)。侯景(太始)。

  后梁萧(大定)。萧岿(天保)。萧琮(广运)。

  后魏南安王余(承平。为宗爱所立者)。博真(承平。太武帝后所立者)京兆王元愉(建平)。汝南王元悦(更兴。梁武策为魏主)。徐州刺史元法僧(天启)。北海王元颢(孝基、建武。亦梁武所立)。长广王元晔(建明。尔朱兆所立)。章武王元朗(中兴。高欢所立)。贼帅鲜于修礼(鲁兴)。杜洛周(真王)。陈双炽(始建)。葛荣(广安)。邢杲(天统)。莫折念生(天建。见《萧宝寅传》)。万俟丑奴(神虎)。萧宝寅(隆绪)。破六韩拔陵(真王)。陈郡贼刘获、郑辨(天授)。山胡刘蠡升(神嘉。见《北齐书》)。汾州胡王巨触(平都。见《北齐书》)。司马小君(圣君。见《道武诸子传》)。吕苟几(建明)、泾州贼陈瞻(圣明。见《景穆诸子传》)。饥胡白亚栗斯(建平)。翟辽(建光。见《玉海》)。

  北齐安德王高廷宗(德昌。立二日而灭)。范阳王高绍义(武平。奔突厥后即位)。稽胡贼刘没铎(右平)。

  隋末贼帅向海明(白乌)。刘迦(大世)。朱粲(昌达)。操师乞(《北史》谓年号始兴,《隋书》及《唐书》谓年号天成)。林士宏(太平。《玉海》又云天成)。李子和(丑平。《旧唐书》作正平)。窦建德(丁丑、五凤)。王世充(开明)。宇文化及(天寿)。李密(《旧唐书》谓魏公元年,《新唐书》谓改元永平)。李轨(安乐)。薛举(秦兴)。刘武周(天兴)。浮屠高昙成(法轮)。萧铣(凤鸣)。刘黑闼(天造)。沈法兴(延康)。李子通(明政)。梁师都(永隆)。曹武彻(通圣)。辅公┙(天明。《玉海》又有乾德之号)。高开道(开成、始兴)。

  唐殇帝(唐隆)。谯王重福(中元克复)。濮王(天寿。见《玉海》)。嗣襄王カ(建贞。《玉海》作永贞)。安禄山(圣武)。安庆绪(载初、天和。《通鉴》作天成)。史思明(应天、顺天)。史朝义(显圣)。李希烈(武成)。段子璋(黄龙。见《通鉴》)。浙东贼袁晁(宝胜、升国)。朱Г(应天、天皇)黄巢(王霸、金统)。裘甫(罗平)。土摩沙(进通)。

  五代梁郢王友篡位(凤历)。刘守光(应天。见《玉海》)。

  吴杨隆演(武义)。杨溥(顺义、乾贞、太和、天祚)。

  前蜀王建(武成、永平、通正、天汉、光天)。王衍(乾德。咸康)。

  蜀贼张育(黑龙)。程道养(泰始)。

  后蜀孟知祥(明德)。孟昶(广政)。

  南汉刘Ζ(乾亨、白龙、大有)。刘玢(光天)。刘晟(应乾、乾和)。刘钅长(大宝)。

  闽王(龙召。《玉海》又作永和)。王昶(通文)。王曦(永隆)。王延政(天德)。

  南唐李(升元)。李景(保大、中兴、交泰)。贼帅张遇贤(永乐。见《五代史》)。

  董昌(《新唐书》云天册,《五代史》云顺天)。

  吴越钱Α(宝正。见《五代史》。又有天宝、宝大二号,见《十国春秋》及洪容斋《随笔》。又有广初一号,见《玉海》)。

  北汉刘承钧(天会、见李恽《千佛楼铭》)。刘继元(广运)。

  西夏元昊(开运、广运、大庆、天授礼法延祚,六字号)。谅祚(延嗣宁国、天垂圣、福圣承道)。<奢覃>都(拱化)。秉常(乾道、天赐礼盛国庆、天安礼定)。乾顺(天仪治平、天民安、永安、贞观、雍宁、元德、正德、大德)。仁孝(大庆、人庆、天盛、乾)。纯(天庆)。安全(应天、皇建)。遵顼(光定)。德旺(乾定)。

  辽人皇王倍(甘露)。辽末东京详稳大延琳(天庆)。渤海将高永昌(隆基)。奚王回离保(天复)。耶律淳(建福)。淳妻萧氏称制(德兴)。梁王邪律雅里(神历)。萧(天嗣)。耶律大石(延庆、天德、康国)。大石妻塔不烟(咸清)。不夷列(绍兴)。其妹速普完(崇福)。夷列次子直鲁古(天禧)。耶律留哥(元统)。

  宗贝州贼王则(得圣)。广源酋侬智高(启历。《玉海》又有端懿、景瑞等号)。蜀贼王均(代顺)。睦州贼方腊(永乐。见《宣和遗事》)。苗傅、刘正彦檀立皇子(明受)。洞庭贼杨么(庚戍。又有大圣王之号)。李顺(应运)。金刘豫(阜昌)。山东贼郝定(顺天。见《侯挚传》)。移剌窝斡(天正。见《逆臣传》)。辽东贼浦鲜万奴(天泰。见《金宣宗纪》)。杨安儿(天顺。见《仆散安贞传》)。信州贼契丹德寿ヌ锁(身圣。见《内族襄传》)。纠军贼(天赐。见《完颜佐传》)。

  元泰定帝之子阿速吉八(天顺)。顺帝之子爱猷识理达腊(宣光。后又有年号曰天元者,见《高丽史》)。陈吊眼据漳州起兵复宋(年号昌泰。见《郑所南集》)。邪斯伯(天威。本耶律留哥部下,乞奴金山所推为辽主)。乞奴金山(天德。俱见《耶律留哥传》)。锦州贼张致(兴龙)。广州贼林桂芳(延康)。广东贼朱光卿(赤符)。温州贼陈空崖(正治)。林儿(龙凤)。张士诚(天)。徐寿辉(治平)。陈友谅(大义)。陈理(德寿)。明玉珍(天统)。明升(开熙)。

  明麻城贼李保(武烈。见《明史。李辰传》)。西华贼刘千斤(德胜。见《明史。白圭传》)。叶宗留之党陈鉴胡(泰定。见《明史》张骥及侯传)。白莲贼徐鸿儒(大成、兴胜。见《明史。赵彦传》)。流贼李自成(永昌)。张献忠(大顺。俱见《明史。流贼传)。

  ○此外有蕃年号见于《唐书》、宋、元、明史及《通鉴》、《玉海》者,今并摘录土番赞普(彝泰)。

  渤海王武艺(仁安)。钦茂(大兴)。华(中兴)。嵩邻(正历)。元瑜(永德)。言义(朱雀、太始建兴。《唐书》所记如是,《通鉴》又谓明忠〈太始〉、仁秀〈建兴〉,《玉海》又谓彝震〈咸和〉)。

  南诏酋龙(建极。见《玉海》)。法(贞明承智大同,六字为号。见《通鉴》)。舜化(中兴。此外又有明圣、保和、政安、明统等号,又有崇兴大宝、天瑞景星,皆四字为号,见《玉海》)。

  日本王孝德(白雉。见《唐书》)。又有天元、康保、仁平、延历、永延、文治、宽宏、应保、宝龟、白龟、天庆、天历等号,又有天平宝胜四字为号。(俱见《玉海》)。平秀吉(文禄。见《明史》)。

  交趾陈日尊(宝象、神武。见《宋史》。而《玉海》作李曰尊。《元史》安南又有绍隆、绍宝等号)。李乾德(太宁。此外又有天纪宝象、彰武嘉庆,皆以四字为号。见《玉海》)。

  安南黎苍(元圣)。简定(兴庆)。陈季扩(重光)。涂山僧范玉(永宁)。黎利(顺天)。黎麟(维宁、大宝)。黎(大利、延宁)。黎琮(天兴)。黎灏(光顺、洪德)。黎晖(景统)。黎谊(端庆)。陈篡立(应天)。黎周(洪顺)。莫登庸(明德)。莫方瀛(大正)。黎宁(元和)。黎宪(光照。俱见《明史。安南传》)。

  大理(有保天、道隆、文治、利贞等号)。

  高丽(有延祥、正丰等号)。

  于阗(有同庆年号)。

  柔然(有始平年号)。

  蜀丛帝(万通。以上五条俱见《玉海》)。

  瓦刺也先自立可汗(添元。见《明史》)。

  (此外道经有延康、赤明、龙汉、开皇、上皇、无极、永寿等号,见《隋志》)○改元欧阳公云:年号以一为元,亦未常有法,盖古人之语尔。古谓岁之一月,不曰一月,而云正月。《国语》六吕曰元间、太吕,《周易》六爻曰初九。大抵古人言数多不云一,不独年号也。后世始以孔子书元年为《春秋》大法,遂以改元为重事。汉以后又名年以建元,而称号遂多,不胜其纪也。按欧公此说,亦臆度之词。古人最重者元,汉《律历志》云:历始曰元。《传》曰:元者,善之长也。又曰:体之长也。三统合于一元。古人所谓元祀、元年,盖取诸此。董仲舒亦曰:《春秋》谓一元之意,万物所从始也。元者,辞之谓大也。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是建元为重事,由来远矣。古者天子、诸侯皆终身一元年,无所谓改元者。《史记》秦惠文王十四年更为元年,此实后世改元之始。汉文帝因新垣平之言,亦以十六年为后元年。景帝又有中元年、后元年之改。至武帝而改元十余次。后人但知改元自武帝始,则以武帝有年号,人所共见,而不知改元实非始于汉武也。历代以来,又有不应建元而即有年号者。如刘渊称汉王,即建元元熙,僭帝位,又改永凤。石勒称赵王,即建元太和,僭帝位,又改建平。吕光据姑臧,即建元太安,称三河王,又改麟嘉,称天王,又改龙飞。以及诸僭伪国,如乞伏、沮渠、秃发之类,虽不称帝而各有年号是也。又有不改年号而但改元者。如光武帝仍建武之号,而改为中元年。梁武帝仍大通之号,而改为中大通元年是也。有一岁而两三改元者。汉中平六年,献帝即位,改元光熹;张让、段诛后,改元昭宁;董卓辅政,改元永汉,此一岁四号也。晋惠帝太安二年,长沙王事败,成都王颖改元永安;河间王得政,又改元永兴。魏孝明帝武泰元年崩,孝庄帝立,即改元建义,又改元永安。宋废帝子业即位之次年,改元永光,又改元景和。唐中宗嗣圣元年,武后既废立,改元文明,九月又改元光宅。垂拱五年春改元永昌,十一月又改元载初。天授三年夏四月改元如意,秋九月又改元长寿。及长寿三年夏五月改元延载,十一月又改元证圣。其明年九月改元天册万岁,十二月又改万岁登封。其明年四月改元神功,十一月又改元圣历。又四年改元大足,十月改元长安。(按武后以建子月为正朔,凡十一月之改,已属岁首。)及金哀宗正大九年既改开兴,又改天兴。明万历四十八年神宗崩,光宗立一月崩,熹宗立,从左光斗议,以今年八月以前仍为万历八月,以后为泰昌,明年为天启。是皆一岁两三号也。有不应改元而即改者。蜀先主卒,子禅嗣未逾月,即改元建兴。吴孙亮、晋惠帝、宋元凶劭亦然。《宋书。五行志》谓数君皆不终其位是也。有应改元而不改者。人君即位逾年即改元,而梁末帝、晋出帝、刘承钧皆逾年不改元,又明年始改。孟昶即位五年始改,金熙宗即位亦二年始改,唐哀帝、汉隐帝、周世宗皆用先世年号,终身不改。哀帝、隐帝皆年少,且迫于权臣,故不暇及,世宗何以亦因循如此?岂以周太祖甫改元即崩,显德之号初未尝用,遂袭以纪年耶?又有年号犯讳而不改者。梁末帝名友贞,而年号贞明;汉隐帝名承,而年号乾;夏主仁孝之父名乾顺,而仁孝亦改元乾,举朝之人不闻议及,何也?○年号用字年号用字,固取吉祥,然又有当慎择者。晋元帝改元永昌,郭璞谓永昌之名有二日之象。齐郁林王建元隆昌,《南史》论亦谓同此谶焉。梁侯景立萧栋,改元天正。武陵王纪僭位,亦改元天正。识者以为“于文天为二人,正为一止,言各一年而止也。”永丰侯叹曰:“昔桓玄年号大亨,识者谓二月了,而玄之败实在仲春。今曰天正,在文为一止,其能久乎?”纪与栋果皆为元帝所害。北齐文宣帝年号天保,识者曰:“天保之字为一大人只十也。帝其不过十乎?”文宣果在位十年。后主纬奔邺,命安德王延宗守晋阳。延宗为众所推,即帝位,年号德昌。人以为“德昌者,得二日也。”果即位之明日,被周师所围,越宿而败,正得二日。萧琮年号广运,识者曰:“运之为字,走军也。”隋炀帝改元大业,或以为“大苦来”。唐僖宗年号文明,及黄巢反,以为唐去丑口而着黄,明已当代唐,以为图谶。宋徽宗改宣和,或云一家有二日,果徽、钦同帝。钦宗改元靖康,或以为立十二月,果周岁而失国。或又谓“十二月立康王”之兆,其谶果验。明泰昌亦二日也,果是年天启继位。凡此虽皆偶然适中,未必因此遂致不祥,然亦不可不加意也。(沈作又谓:年号最忌与前世谥号、陵名相犯。本朝熙宁、崇宁二名,乃南朝章后、宣后之陵名也。亦当时大臣不学之过。则年号并当避陵名矣。亦见袁文《瓮牖闲评》。)

  ○年号并称宋以前国家年号,从无割取一字而以两年号并称者。自宋始有熙丰、乾淳之语,至见之章奏,笔之著述。然犹一帝改元之号,自为联属也。至明乃合两帝并称,如永宣、成弘、嘉隆、隆万、天崇之类,并有取下一字并称,如化治、庆历、启祯者。虽无甚关系,然亦草野横议之一端也。本朝未有明禁,而自无此习。一则列圣享国久长,一则朝廷尊严,人情敬畏故也。按唐德宗思贞观、开元之治,乃建号贞元。宋孝宗兼取建隆、绍兴,乃建号隆兴;取乾德、至道,乃建号乾道。宁宗兼取开宝、天禧,乃建号开禧。(《金史》:完颜匡曰:“宋取先世开宝、天禧,纪元开禧,岂忘中国者哉!”)然则朝廷之上已开其端矣。

  ●卷二十六○翰林翰林之名,本于扬子云《长杨赋》,所谓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盖谓文学之林,如“词坛”、“文苑”云尔。古未有以此为官名者。其设为官署,则自唐始。然唐时翰林本内廷供奉之名,非必皆文学也。《旧唐书。百官志》:翰林为词学经述及僧道祝卜等待诏之所。高宗时,刘之等以文词召入待诏,时号北门学士。玄宗时张说、陆坚、张九龄、张等亦召入,谓之翰林供奉。凡表疏批答,或诏从中出,宸翰所挥,亦资其检讨。此翰林名官之始也。(《吴通玄传》载陆贽疏言:承平时,工艺书画皆待诏翰林,而无学士。至德以来,命集贤学士入禁中草书诏,待进止于翰林院,因以名官。则翰林学士又自至德中始。然叶石林云:唐之翰林,开元以前未有学士之称,曰翰林待诏,曰翰林供奉。开元二十六年始改供奉为学士,以张等为之。与《旧唐书。百官志》相合。则翰林之有学士,实始于开元,而非始于至德。)当其初设翰林,本以便于燕私游艺,凡技术之士皆在焉。学士亦技术之一,故亦待诏于此。其后以撰拟诏命,得参机务,遂别为清要之极选。然其时翰林犹有杂流,如天宝中有嵩山道士吴筠,乾元中有占星韩颖、刘ピ,贞元中有奕棋王叔文、侍书王亻丕,元和末有方士柳泌、浮屠士通,皆待诏翰林。柳公权亦充翰林书诏学士。又《顺宗本纪》罢翰林、医工、相工、占星、射复冗食者四十二人。沈括所谓工艺群官皆称翰林是也。辽、宋以来,尚仍其制。辽本纪有翰林茶酒使。《宋史》:安忠掌翰林司内衣库提点医官院。韩显符善占候,诏官翰林天文。钱惟演工书,太宗命翰林书学贺丕显至其第取之。本纪:雍熙四年,校医人优者为翰林学生。元丰四年,改翰林医官院为医官局。大观三年,诏医学并入太医局,书入翰林书艺局,画入翰林画图局。是宋时翰林亦尚沿唐制,杂艺皆居之。其专以处文学之士,则自明始。

  ○学士学士之名,其来最久。裴松之《三国志注》:正始中,诏议圜丘,普延学士。是曹魏时已有学士之称也。晋、宋以后,增置渐多。宋泰始六年,置总明观学士,后省总明观,于王俭宅开学士馆,以总明四部书充之。齐高帝诏东观学士撰《史林》三十篇。永明中置新旧学士十人,修《五礼》。又竟陵王子良集学士抄五经百家。梁武时,沈约等又请《五礼》。各置旧学一人,人各举学士二人相助。又命庾肩吾、刘孝威等十人为高斋学士。简文为太子,又开文德省,置学士刘孝标撰《类苑》。梁武又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以高之。陈武帝亦诏依前代置西省学士。其它散见于南、北史各传者,如虞荔、张讥俱为士林馆学士,蔡翼、纪少瑜、庾信为东宫学士,傅纟宰、顾野王、阮卓为撰史学士、沈峻、孔子祛为西省学士,陆琰、沈不害为嘉德殿学士,岑之敬为寿光殿学士,阮卓又为德教殿学士。是六朝时或省,或观,或殿,或馆,随所用各置学士。第其时所谓学士者,无定员,无定品。《隋书。柳传》:晋王广招引文学之士百馀人充学士,以师友处之。于时诸王皆有学士,晋王广以庾自直为学士,秦王俊以潘徽为学士。此藩王亦得置学士也。《韦孝宽传》:孝宽虽在军中,笃意文史,末年患眼,犹令学士读而听之。是节帅亦得置学士也。隋文帝令段文操督秘书省学士,文操性刚严,学士颇存儒雅,文操辄鞭挞之,前后或至千数。则学士且不免受挞矣。盖其时所谓学士,不过如文人云尔。唐太宗为天策上将军时,以司勋郎中杜如晦、考功郎中房玄龄、军咨祭酒苏世长等十八人,以本官兼学士。司勋、考功等,其官也;学士则总名也。即位后置弘文馆,悉引学士番宿更休,参帷幄,论文史,其职渐重。乾封以后,范履冰等为学士,撰拟诏敕,地益清要。然《通考》谓弘文、集贤学士分属中书、门下,则犹有所属也。至开元改翰林供奉为学士,别建学士院于翰林之南,已与翰林分为二。然以翰林近御清切,故犹冒翰林之名,于是有翰林学士官名,其职乃专掌制诏。时以为天子私人,号称内相。至德以后,又于学士中择年深望重者一人为承旨,往往至宰相,于是学士遂为公辅之先路矣。至学士品级之高下,则累朝各不同。《通考》云:唐之翰林学士,只取文学之人,随其官之高卑,入院者皆为学士,廷觐之际,则各随其元官立班,而学士未尝有一定品秩也。今按《唐书。高璩传》云:璩以翰林学士擢谏议大夫,近世学士超省郎进官者,惟郑颢以尚主、璩以宠升云。是学士尚不得遽迁省郎。又陆贽以翰林学士从奉天,及归,迁中书舍人,后以兵部侍郎复为学士。李吉甫以考功郎中入翰林为学士,迁中书舍人。可见学士本无定品。至宋时始定制,资浅者为直院,暂行者为权直,而真为翰林学士者职独显矣。金初翰林学士承旨正三品,贞三年升从二品,翰林学士正三品,侍读、侍讲学士俱从三品,直学士从四品,待制正五品。元制承旨从一品,学士正二品,侍讲从二品,直学士从三品,待制正五品,修撰从六品。明洪武初定翰林院承旨正三品,学士从三品,侍读学士正四品,侍讲学士从四品,直学士正五品。十四年革承旨及直学士,定学士为从五品。十五年设殿阁大学士,亦正五品。永乐中定大学士,班在翰林学士之上。

  ○侍读、侍讲学士、修撰、编检《石林燕语》谓:咸平中,始置翰林侍读学士,以杨徽之为之。又置翰林侍讲学士,以邢为之。王阮亭《香祖笔记》引为讲读学士之始。(亦见《宋史。真宗本纪》。又《夏侯峤传》:真宗二年始建讲读之职,命峤为翰林侍读学士。)然《通考》开元十三置集贤院侍讲学士、侍读直学士。《唐书》郑朗为侍讲学士。则讲读学士实自唐始也。至讲读之名本起于东汉,桓荣荐门下生侍讲,乃听荣出。桓郁以少府再入侍讲。黄琼以选入侍讲禁中(俱见《后汉书》)。此侍讲之始也。及六朝,则又有侍读为东宫官属。《南史》到洽与陆亻垂对掌东宫管记,俄兼侍读。陈天嘉中,诏顾越侍东宫读,寻迁羽林监,侍读如故。又江泌为永康王侍读,傅昭为南郡王侍读。《北史》:周文帝以薛慎为宜都公侍读。此皆唐以前侍读之官。《唐书》:陆质为太子侍读。《宋史》:真宋时,冯元为翰林侍读,马宗元为翰林侍讲,俱不带学士。此又近代翰林侍读、侍讲之始也。修撰之官,唐时亦已有之。《旧唐书。百官志》国四史修撰官,学士院亦有修撰官。裴坦常为史馆修撰。《宋史》:哲宗元六年,置国史院修撰官。是唐、宋以来国史院、学士院俱有此官,非专以属廷试之第一人也。至有元张起岩以进士首选,特旨改集贤修撰,此为状元授修撰之始耳。《续通考》谓编修本枢密院官,元时始改为翰林之属。又至正中,因学士夔夔言,改奎章阁为宣文阁,艺文监为崇文监,置检讨官十六员,以为近代编修、检讨之始。按《旧唐书》学士院修撰之下有校理官、检讨官。王彦威以淹识典礼,由太常卿特令补检讨官。《宋史》国史院有编修官,枢密院有检讨官,又有官制局检讨官,毕仲衍尝为之。《文文山纪年录》;登第后为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金史》移刺履为国史院编修官。则编。检二职,唐宋已有之,亦不自元始。

  ○唐时翰林学士不必皆进士出身唐时翰林学士,据《通考》云,只取文学之人,各随其官之崇卑,入院者皆为学士。官尊者号称内相,可以朝夕召对,参议政事,或一迁即为宰相。其孤远新进,或起自初阶,或元无出身,至试令草麻,甚者试以诗赋,如试进士之法,其人皆呼学士。又云:自诸曹尚书以下至校书郎,皆得与其选。是唐之翰林学士,虽无出身者亦得为之,其以他官入者,亦不必皆由科目。今按李德裕以荫入官,后擢翰林学士、知制诰。刘邺由幕僚擢左拾遗,寻为翰林学士。吴通玄及弟通微,以太子友召翰林学士。郑覃以荫补校书郎,后为翰林侍讲学士。郑朗由辟署幕僚亦为侍讲学士。王叔文以棋待诏,后为翰林学士。是皆不必进士出身也。○翰林撰文署名《唐书。苏传》:玄宗爱文,谓:“卿所为诏令,别录副本,署臣某撰,朕当留中。”后遂为故事。后世翰林撰文,例书名以进,其此欤?

  ○庶吉士庶吉士,自明初始,然不仅作翰林院官也。洪武初,有六科庶吉士。十八年选进士在翰林院及承敕监等近侍者,俱称庶吉士。二十一年,以进士解缙为中书庶吉士。是六科及承敕监、中书俱有庶吉士矣。永乐二年,既授一甲三人曾、周述、孟简等官,复命于第二甲择文学优者杨相等五十人,及善书者汤流等,俱为翰林院庶吉士。继又命解缙等选才资英敏者,就学文渊阁,共二十八人。周忱自陈年少,愿学。帝喜,增为二十九人。阅三年试之,其留者,二甲授编修,三甲授检讨,不得留者即为给事中、御史及州县等官。于是庶吉士遂专属翰林。(张益、王翱皆永乐十三年进士,益由庶吉士授中书舍人,翱由庶吉士授大理寺丞。则庶吉士亦有改授小京官者。)其后每科所选,多寡无定。永乐十三年选六十二人,宣德二年止选邢恭一人。又或数科不选,有时合数科通选。(萧成进士,需次于家。宣宗命三科进士选二十八人为庶吉士,与焉。)至弘治四年,给事中涂旦以累科不选庶吉士,请循祖制行之。大学士徐溥乃言:“自永乐以来,或间科一选,或连科屡选,或合数科同选,初无定限。或内阁自选,或礼部选送,或会同礼部同选,亦无定制。请自今每一次开科即一次选用,令新进士录平日所作杂文呈礼部,送翰林阅后,按号行取。礼部以糊名试卷偕阁臣出题考试,试卷与所投之文相称,即收入选。每科不得过二十人。孝宗从其请,著为令。(按宋制,将试馆职,则先命从官各以平日所为文五十篇,送学士院选择,而后召试。)此又每科馆选之始也。其教习庶吉士,始于正德中,命学士为之。(《选举志》谓以翰詹资深者一人课之。)万历以后,掌教习者,专以吏、礼二部侍郎二人为之。(《明史。选举志》:嘉靖八年,帝亲阅廷试卷,手批一甲罗洪先、杨名、欧阳德,二甲唐顺之、陈束,任瀚六人对策,各加评奖。大学士杨一清遂选顺之等二十人为庶吉士。忽有旨:庶吉士之选,迩来大臣徇私植党,无益于国。其事遂止,至十一年乃复举行。)

  ○前明翰林不必皆由庶吉士《明史。选举志》:自洪武十八年,廷试擢一甲进士丁显等为翰林院修撰,二甲马京等为编修,吴文等为检讨,进士之入翰林由此始也。然明初翰林尚不必皆由科目。如杨士奇以史才荐入翰林,充纂修官,胡俨由县令荐入翰林,邹缉由明擢经侍讲,沈度、沈绛以善书入翰林,氵存至学士,刘铉亦以善书召入翰林,举乡试授中书舍人,进侍进,皆非进士也。即进士入翰林,亦有不必由庶吉士者。如黄淮由中书舍人改翰林编修,金幼孜由户科给事中改翰林检讨是也。自永乐中,于进士榜下取翰林庶吉士,仁、宣间三杨当国,衣钵相传,于是翰林之官无有不由庶吉士起者。惟陈继由布衣,以杨士奇荐入翰林,杨翥以景帝潜邸旧恩入翰林,已为仅事。天顺中,编修马升、检讨傅宗皆不由科第。李贤当国,即出之于外,为参议等官。资格既定,遂牢不可破。弘治中,布衣潘辰以才望入翰林,一时称异数,然初入不过为翰林待诏耳。直至嘉靖中,张璁、桂萼等当国,以己本由部曹特赐翰林学士,遂停庶吉士不选,而讲、读、编、检皆从吏部推补。于是席春由他曹改用检讨,张邦奇由提学孜右庶子,迁祭酒,甚至黄绾本萌生,亦以议大礼为少詹事兼侍讲学士。以任子官翰林,前此未有也。霍韬疏言:“自杨荣、杨士奇、杨溥,顾东阳、杨廷和等专权植党,笼翰林为属官,中书为门吏,故翰林迁擢不由吏部,而中书至有进秩为尚书者。”当时璁、萼、韬等持论如此。然成例猝改,举朝大哗。当璁、萼、韬等由郎署入翰林时,乔宇疏言:“内降恩泽,先朝仅施于佞亻幸小人,士大夫一预其间,即不为清议所齿,况学士最清华,俾萼等居之,谁肯与同列哉!”可见成例入翰林为竺固难变革,是以不久仍复旧例。其后文征明以善书征入翰林为待诏,诸词臣以其不由科第,犹群呼为书博士,不屑与同列。直至崇祯皇帝以儒臣迂缓,不习吏事,乃改旧例,择知推卓异者入翰林。于是汪伟以知县得翰林(见伟传)。成勇以知县得南京吏部主事,谕德黄景为勇及朱天麟称屈,天麟即得要。勇不先赴南京,遂不复改(见勇传)。此又有明一代馆选沿革之源流也。(《选举志》:成祖初年,内阁七人,非翰林者居其半,翰林纂修亦诸色参用。自天顺二年李贤奏定纂修专选进士,由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信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而庶吉士始进之时,已群目为储相。通计明代宰百七十馀人,由翰林者十九。)○殿阁大学士大学士之官起于唐。《旧唐书。李通传》:中宗景龙二年,修文馆置大学十四,以李峤、宗楚客、赵彦昭、韦嗣方为之。此大学十之始也。然犹不常设。明皇欲以张说为大学士,说曰:“学士本无大称,中宗宠待大臣,始有之。臣不敢昌。”乃免。德宗欲以李泌为大学士,泌亦援张说之言力辞。至崔园又引泌语辞。然陈希烈在明皇时为崇元馆大学士,则张说虽尝辞这,而希烈仍为之。又姚宽《西溪丛语》:宋制,宰相出镇,带资政殿大学士,执政无大字。苏易简出,被遇独厚,迁紫宸殿,以称呼不便,用观文殿。因此宰执出镇,优遇者除之。(按《通考》又云:仁宗皇元年,诏置观文殿大学士,宠待旧相。今后须曾八任宰相乃得除。)《春明退朝录》:唐制,宰相四人,首相带太清宫使,次三相带弘文馆大学士及集贤殿大学士,以此为序。(此制《唐书》不载。)宋朝惟二相,昭文首相领之,集贤次相领之。赵中令虽独相,初只领集贤,久之方迁昭文。据此,则唐、宋宰相原带大学士也。明初仿元制,设中书省,左右丞相。洪武十三年,诛丞相胡惟庸后,遂罢中书省,政归六部。寻四辅官,经儒士王本等为之,不久亦罢。十五年始置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诸大学士。(礼部尚书邵质为华盖,检讨吴伯宗为武英,翰林学士宋讷为文渊,典籍吴沉不阁。)又置文华殿大学士(耆儒鲍恂等为之),秩皆五品。其时所谓大学士者,不过侍左右、备顾问而已,于机务无与也。然一日万几,不能无赞理。成祖不侍读解缙、编修黄淮入直文渊阁,又命侍读胡广、修撰杨荣、编修杨士奇、检讨金幼孜及胡俨同入直,寻直广、荣、幼孜俱文渊阁大学士。机务之属大学士始此。然是时大学士仍不过五品,若迁秩例须改他官,不复能入直。(胡俨直文渊阁后迁国子祭酒,遂不得入。)故成祖特命吏部,凡内阁诸臣考满,勿孜他任。于是荣、士奇等虽在机要,终成祖世,不过五品官。仁宗即位,升士奇为礼侍郎,荣为太常卿,幼孜为户部侍郎,黄淮为通政使,偕仍兼殿阁大学士。宣德中,又皆进尚书。盖早居内阁,而官必以尚书为尊也。其后又加公衔领尚书之职,地皆清要,兼官又尊,于是大学士亦遂忘其原品本卑,而隐然钧衡之重,与百寮殊矣。然此犹皆从翰林入内阁,既入后,以年劳氵存升侍郎、尚书,未有既为侍郎、尚书而入阁者。宣德中,陈山、张瑾皆以尚书兼大学士,不久仍罢。正统、景泰中,苗衷、高、俞刚、江渊等以侍郎入,王文以左都御史入。弘治中丘以礼部尚书入(尚书入阁自始)。自是大学十遂为侍郎尚书迁价矣。(按景泰中,彭时犹以修撰入阁。天顺初,岳正以修撰入阁。)

  又前明大学士皆翰林出身,盖自永乐中黄淮、胡广等入直,本皆词臣。正统中三杨已老,所汲引马愉、曹鼎等亦皆由翰林入。自是沿为故事,入阁未有不由翰林者。《明史。张至发传》:非翰林入阁者,自世宗朝许讠赞。后至崇祯中,至发始以外僚入。今按李贤由进士授吏部主事,本翰林,英宗时兼翰林学士入阁,则世宗以前亦有非 林而入阁者。即英宗时张璁由刑部主事,夏言由给谏,皆擢礼部尚书入阁,则非翰林而入阁者,亦不止讠赞一人。第此数人系偶然破例,其余仍未有不由翰林者,故相沿以阁为翰林故物。《职官志》:嘉、隆以前文移犹称翰林院,以后则竟称内阁矣。万历中内阁缺人,议者谓不当专用词臣,宜与外僚参用,然卒不果(见《李三才传》)。迨崇祯 皇帝因郑伟不娴票拟,章疏中有“何况”二字,误以为人名,拟旨提问,经帝改驳,自是词臣为帝所轻,而阁臣不专用翰林(见《郑以伟传》)。 ○阁老阁老本中书人之称,今俗以称大学士,非也。《唐书。杨绾传》:绾为中书舍人,故事,舍人年久者为阁老,其公廨杂料皆取五之四,绾悉均给之。杜诗“生理只凭黄阁老”,亦指严武,非谓宰相也。查初白诗自注:旧传文渊阁为翰林内署,诏册制诰皆属焉,凡宣召文移止称翰林院,初不以内阁名。每日与阁臣会食,轮学士一人专掌诰敕,多挨次入阁,故例称阁老。苏州有阁老坊,乃吴匏庵为学士时所建。则翰林之在文渊掌诰敕者,亦得称阁老矣。

  ○大学士到任在翰林院《明史。钱传》:宣德七年,以故鸿胪寺为翰林院,落成,诸殿阁大学士皆至,钱不设杨士奇、杨荣座。或问之(傅维麟《明书》杨荣作杨溥)曰:“此非三公府也。”二杨以闻,上命工部具座,礼部叙位次,二杨始自内阁出,坐诸学士上(亦见《玉堂丛语》)。按王阮亭记明洪武十五年,设内阁大学士,命皆于翰林院上任。十八年,又命殿阁大学士、左右春坊、大学士俱为翰林院官,故院中设阁老座于上,而掌院学士反居其旁,诸学士称阁老曰中堂。据此,则阁老到任之在翰林院,洪武时已定制。宣德距洪武不远,何以钱不设阁臣座耶?岂洪武旧制在南京,此以鸿胪改翰林,在北京为创举,遂不援故事耶?然阮亭谓阁老称中堂,以其座在翰林之中,则非也。按《湘山野录》,钱希白见王钦若,戏曰:“中堂遂有如此宰相。”又《邵氏闻见录》:富郑公与康节食笋,公曰:“未如中堂食笋之美。”又元王恽有《中堂事记》,记元初中书省之事。则宰相之称中堂,宋、元已然,固不因设座于翰林之中也。

  ○中书中书之名,汉武初以宦者为之。司马迁被刑后,亦为中书令。盖主传宣诏命者也。《成帝纪》“罢中书宦官”注:臣讠赞曰:汉初,中人有谒者令。孝武加中谒者令为中书谒者令,置仆射。宣帝时任中书官弘恭为令,石显为仆射。元帝时恭死,显代为中书令,专权用事。成帝时因萧望之言,乃罢其官,更名为中谒者令云。自是以讫东汉,皆无中书之官。(《后汉书。朱晖传》:汉家旧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书事。黄门侍郎一人,传达书奏。皆用姓族士人。和熹太后以女主称制,乃以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自此以来,权过人主。然则东汉虽无中书之官,侍中、中常侍即其职也。)曹操为魏公,以刘放、孙资为秘书郎。文帝即位,更秘书为中书,以放为监,资为令,遂掌机密。明帝益任焉。《魏志》称三祖诏命,皆放所为。此中书参机务、撰诏旨之始也。其时中书监、令号为重务。蒋济谏曰:“今外所言,辄云中书,虽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犹惑世俗。况实据事要,日在目前,倘因疲倦之间,有所革制,众臣见其能推移,于是即亦因而向之。”按资、放名臣,明帝令主,而济已有此奏,可见权之所在,势即随之。故晋荀勋由中书监除尚书令,或贺之,而勖有“夺我凤池”之叹。至晋惠帝时,孙秀为中书监,王威为中书令,权倾中外,则更任之极重者矣。

  唐初政事堂在门下省,长孙无忌以司空,房玄龄以仆射,魏徵以太子太师,皆知门下省事。至裴炎以中书令执政事笔,乃徙政事堂于中书。

  ○中书舍人中书舍人,其始甚微。孙资既老,致仕,齐王芳特为置舍人官骑,是本供中书监令之役使者也。(按舍人之名,战国已有之。《史记》:毒幸时,诸客求为舍人者以千数。李斯为吕不韦舍人。《汉书。高祖记》舍人陈恢注:师古曰:舍人,亲近左右之通称也。审食其以舍人侍吕后,在楚军中。晋王祥告老,武帝亦为置舍人六人,以给使令。)六朝以来,渐为宠要。《通考》云:宋初置中书通事舍人四员,入直阁内,出宣诏命,凡有陈奏,皆舍人持入,参决于中。齐永平中,舍人四员,各住一省,谓之四户,权倾天下。茹法亮久为舍人,尝语人曰:“何须觅外禄,此户内年可办百万。”及出为大司农,犹恋恋垂泣而去。傅昭为中书通事舍人,时居此职者权势最盛,昭独廉静,一无所预,明帝以为有古人之风。梁、陈时中书舍人五人,领中书十人,书吏百二十人,分掌二十一局,各当尚书诸曹,并为上司,尚书惟听受而已。可见其地望之切要也。唐初诏敕犹是舍人专掌,自永淳以来,此职为文士之极选。《裴坦传》云:故事,中书舍人初诣省视事,四丞相送之,施一榻堂上,压角而坐,其仪制之尊可知。(宋次道云:舍人上事日,设紫褥于廷,面北拜,厅阁长立褥之东北隅,谓之压角。此恐传闻之误。)自开元后,以翰林学士专掌内命,而其任稍轻。故陆贽疏以为:“诏命所出,本中书舍人之职,军兴时促迫应务,权以学士代之。今天下无事,合归职分。其命将相制诏,请付中书行遣。”事虽不行,亦可见唐初中书舍人之本职也。又按唐时有由中书舍人而为翰林学士者,如陆贽为中书舍人权兵部侍郎,复为翰林学士是也。又有翰林学士迁为中书舍人者,沈传师、吴融、常哀是也。盖其时翰林本无定品,故中书舍人之职常在其上。五代及宋初犹然。《宋史》:窦贞固由翰林学士就拜中书舍人,盖犹沿唐制。前明则中书舍人之官已轻,不过为大学士之僚属。吕原子{常心}以荫补国子生,选中书舍人,疏乞应试。宪宗许之,遂举顺天乡试。舍人得赴试,自此始(见《明史。吕原传》)。是舍人尚有以监生充选者,及在阁年久资深,每三年计典,辄加兼官。如尚宝卿等秩,皆舍人迁阶也。据霍韬疏,则并有加至尚书者。

  ○尚书尚书本秦官少府之属,在内掌文书者。汉因之。武帝增用宦官为中书谒者令,于是尚书与中书职事多相连。其时中书如唐之枢密使,明之司礼监。而尚书通章奏,出诏命,参决众事,如唐之中书、门下,明之内阁也。宣帝时又有中尚书,见盖宽饶及石显传,则并用宦者兼之。元帝时,石显为中书令,五鹿充宗为尚书令。成帝之初,萧望之领尚书事,嫉显等奸邪,乃奏以为“尚书百官之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处之。”:乃定置尚书员:常侍曹尚书主公卿事,二千石曹尚书主郡国二千石事,民曹尚书主吏民上书事,客曹尚书主外国事(光武分二千石曹为二,又分客曹为二),其所不掌者,惟刑罚有廷尉,礼仪有太常,军马有大司马,赋税有大司农,纠劾有御史而已。而尤以职掌枢机为清切。《霍光传》:光死之后,其家恣横,事渐露。霍山犹领尚书,宣帝乃命吏民上书者不关尚书,辄使中书令取之。《魏相传》:霍光时,诸上书者皆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则屏去不奏。相因请去副封,以防壅蔽。宣帝从之。《董贤传》:贤虽为三公,常给事中,领尚书事,百官皆因贤奏事。《王莽传》:莽惧臣下擅权,凡吏民上封事,令宦官左右开发,尚书不得知。此可见平时章奏必经尚书也。《窦武传》:武谋诛宦官,事泄,中官曹德请帝出德阳殿,召尚书官属,胁以白刃,使作诏版。可见诏命亦自尚书出,《文心雕龙》所谓两汉诏命出自尚书也。王允以宦官诛后,侍中等出入禁近,机事颇泄,乃奏尚书不得出入及通宾客。又可见尚书职在禁近,故秩不高而权甚重。王畅为尚书令,后拜南阳太守,以尚书令本千石秩也,而所掌皆机事。故李固疏曰:“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之有北斗。斗为喉舌,尚书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气,运平四时,尚书出纳王命,赋政四海也。”《陈忠传》:三公任轻,机事专委尚书,而灾眚变咎辄策免三公,时论不平。又孔光为尚书令,凡典枢机十馀年。徐防补尚郎,职典枢机,周密畏慎。可见汉时尚书之职之清要。及魏、晋以来,有中书省,而尚书之权遂移,尚书职务皆承中书下流,元时犹然。惟桑哥得政,以尚书擅权,遂驾中书省之上。桑哥败后,仍复旧。明初承之。《明史。陈修传》:六部之设,始于洪武元年,初尚属于中书省,权轻,多仰承丞相意旨。至十三年,革中书省,而部权乃专。此古今尚书沿革之大略也。

  古来尚书只是一省,凡吏、户、兵、刑之类,同在此一省中各分职务,非如今之分为六署也。唐杨嗣复迁礼部员外郎,因父于陵为户部侍郎,乃请避同省,以礼、户虽分而省则同也。庞元英《文昌杂录》:宋制,尚书省凡六曹,除告身帐目外一百六十八案,吏额一千四百十三人,总五月六月文书十二万三千五百余件,天下事莫不上于尚书。是曹虽六,而省则仍一,其分为六署,亦自明祖始。○侍郎、郎中、员外郎中本秦官。《国策》荆轲刺秦王时,诸郎中执兵者皆在殿下。《史记》秦赵高为郎中令用事是也。又《国策》朱英谓春申君曰:“君以臣为郎中,可以杀李园。”则楚亦有是官,盖执兵侍卫者。侍郎之官,至汉始有。汉《百官志》:侍郎、郎中,无定员,多至千人。侍郎比六百石,郎中比四百石是也。员外郎,隋开皇中始置,诸部皆有之,部或四五人,盖以佐郎中之繁。至员外之名,唐时最滥,不必皆尚书官属也。其始起于宦寺,而渐及于选部。《唐书。宦官传序》:中宗时,宦官七品以上员外置千员。《魏元忠传》:亦云,奄竖坐升班秩,既无正阙,率授员外,乃盈千人。此宦寺之员外也。《李峤传》:峤欲收时望,乃奏置员外官数千。《杜佑传》:神龙以来,选者既无员缺,则置员外官二千人,自是以为常。此选人之员外也。《卢怀慎传》云:在京诸司员外官数十倍,近古未有。《魏知古传》亦云:吏员增诸司试补员外检校官已赢二千。此京朝官之员外也。严挺之、卢绚皆为李林甫所恶,用为员外詹事,则大僚亦有员外矣。肃宗乾元二年诏曰:州县见任员外官,并任其所适,可用者,上州不得过五人,中州四人,下州三人,县不得过一人。是州县亦有员外矣。罗希贬为海康员外尉,姚绍之授南陵令员外置,来贬播州尉员外置,则小吏亦有员外矣。所以唐、宋以来,员外之称几遍民间也。

  ○御史汉《百官表》谓:御史本秦官,掌监郡。然《周官》宗伯之属已有御史,以中士、下士为之,不过小臣之传命者。至战国而稍变其制,不特秦有是官也。《史记。蔺相如传》:秦、赵之会,各令御史书事。则赵亦有御史。《国策》:安邑之御史死。此魏亦有御史。淳于髡曰:“御史在前,掌记事综察之任。”则齐亦有御史。故张仪为秦说韩说赵,皆曰:“秦王使臣献书大王御史。”可知列国各有是官,盖亲近之职,掌文书及记事者也。张苍初为秦御史,主柱下方书。如淳曰:主四方文书也。则秦御史亦专掌文书及记事,如周制老子柱下史之类,原非任以弹劾也。其后又使之监郡,盖以近臣使作耳目于外,于是职司纠察,而有弹劾之任。汉初因之,遂专为风宪官,而掌文书记事归之太史,判然分两职矣。按《三王世家》请立闳、旦等为王疏,则丞相庄青翟居首,而御史大夫张汤次之。既奉制可,则制书由御史大夫汤下丞相,丞相下中二千石,二千石下守相。是犹沿秦制,御史为掌文书之官,故先从御史,方下丞相也。王充《论衡。量知篇》亦云:御史之遇文书,不失分铢,以其习而熟也。

  ○祭酒祭酒本非官名,古时凡同辈之长皆曰祭酒。盖次食聚会,必推长者先祭。胡广曰:古礼,宾客得主人馔,则老者一人举酒以祭,示有先也。《史记。荀卿传》:齐襄王时,田骈之属皆已死,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敬,而荀卿三为祭酒。《汉书。淮南王传》:伍被谏曰:“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注云:吴王濞于宗室最尊,故曰刘氏祭酒也。《后汉书》:班超贱时,有相者谓曰:“祭酒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是布衣亦称祭酒也。班固奏记东平王苍曰:“京兆祭酒晋冯,好古乐道。”亦以布衣称祭酒也。卓茂为门下掾祭酒,蔡顺为郡东阁祭酒,龙丘苌为议曹祭酒。是掾吏皆有祭酒也。刘宽行县,辄引学士祭酒,执经对讲。是学士亦有祭酒也。张兴为侍中祭酒,是近御亦有祭酒也。盖同官长者则号祭酒,故张鲁以鬼道惑众,令其弟子领部众者,亦皆号祭酒也。后汉《百官志》:博士祭酒一人,本仆射也。光武初改为祭酒。《苏竟传》:竟以明《易》为博士讲书祭酒。按博士十四人,皆六百石,博士祭酒亦六百石,可见其官同,但以之为长耳。然后世国子监之有祭酒,实自此始。盖汉时博士之官即太学师儒也。

  ○监司官非刺史范文正公为人作墓志,以转运史为刺史。尹师鲁言其误,即改之。今人以各巡道比古之刺史,亦非也。古刺史正如前明巡按御史耳。巡按御史以七品官弹劾督抚以下,盖取其官轻而权重。官轻则爱惜身家之念轻,而权重则整饬吏治之威重。汉武设十三部刺史,正是如此。其秩仅六百石,而以六条察二千石,其官皆属御史中丞。《薛宣传》:宣为中丞,执法殿中,外总部刺史是也。(《汉官仪》亦云:御史中丞,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其制本起于秦。《史记》:秦泗川监平。注云:秦时御史监郡,若今刺史。是秦已有此职,汉惠帝国之,文帝改用丞相吏。《汉官旧仪》:丞相初置吏十五人,皆六百石,为东西曹。东曹九人,出督州为刺史是也。改置部刺史,乃武帝元封元年之制。凡刺史称传车,吏称从事,居无常处,吏不成臣(见《魏书。夏候玄传》)。此其大较也。郡守不得面奏事,而刺史得面奏事。《京房传》云:“臣为刺史,又当奏事,而议者不悦,乃以臣为太守,所以隔绝臣”是也。(按汉郡守亦得奏事,王温舒为河内守,私置马五十匹驰奏是也。但不得面奏事。而《后汉书。百官志》刺史每岁终诣京师奏事。光武改制,乃诏刺史因计吏奏事,不必赴京。)有既为刺史之后,乃迁郡守者,盖其秩本卑,迁守非黜。如黄霸以扬州刺史为颍川太守,陈咸以部刺史历东郡太守是也。是刺史本御史中丞所属,其秩甚卑,而可以弹治大吏,与前明巡按御史一一相似。其稍有不同者,汉刺史专察二千石长吏,而丞尉以下则二千石所察,刺史不与焉。《朱博传》:博为冀州刺史,吏民遮道诉事,博下令曰:“欲言县丞尉者,刺史不察黄绶,各自诣郡。欲言二千石墨绶长吏者,刺史还治所受治之。”是汉刺史不察丞尉,而明巡按则无所不察耳。其沿革亦有可考者。西汉至成帝时,翟方进以为:《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乃奏罢刺史,改制州牧。后朱博为御史大夫,仍奏复刺史。王莽时又置州牧,如《刘圣公传》荆州牧发兵攻绿林兵,反为绿林所败是也。更始因之,亦置州牧,如幽州牧苗曾为光武所诛是也。公孙述亦假益州牧以起事,而光武初亦仍州牧之制,如以朱浮为幽州牧,郭为雍州牧是也。至建武十八年乃罢州牧,仍置刺史十二人,而其制比西汉稍异。旧制,州牧奏二千石长吏不任职者,事皆先下三公,遣掾史案验,然后黜退。光武不复委任三府,而权归刺史(见《朱浮传》)。又旧制,诸刺史常以八月巡郡国,录囚徒,考殿最,岁尽诣京奏事。光武改令但因计吏奏事。此西、东汉刺史不同之制也。灵帝末,四方兵起,刘焉建议,以为刺史威轻,宜改置牧伯,选重臣以镇之。遂以焉为益州牧,黄琬为豫州牧,刘虞为幽州牧。州任之重自此始(见《刘焉传》)。献帝时,韩馥为冀州牧,袁绍为渤海太守,荀谌说馥曰:“渤海虽郡,实一州也。今将军处其上,袁氏必不能为下。”馥遂以州牧让绍。又刘表为荆州刺史,统领八郡,贡至京师,诏加表为荆州牧。公孙度据辽东,自称平州牧,分置太守以下官。此又汉末改刺史为州牧之制也。故《三国志》论曰:汉季以来,刺史总统诸郡赋政于外,非但如曩时司察而已。魏、晋因之。刺史任重者为使持节都督,有一刺史而都督十数州军事者。其次为持节,又次为假节。其时郡各有太守、丞、尉,而刺史统之。隋开皇三年,罢郡,以州统县,自是刺史之名存而职废,所谓刺史者,乃太守之互名耳。唐武德中,改太守为刺史,名虽屡更,而其职即郡守之职也。其大将为刺史者,则加节度使之号,连制数郡。而其属郡为刺史者,则曰支使,故刺史之职益轻,非复汉之旧矣。(开元中置诸道采访使,得专停刺史。)(顾宁人云:汉刺史犹明之巡按御史,魏、晋后刺史犹今之总督,隋以后刺史犹今之知府、知州而已。)

  ○兵马司京师有兵马司,专理捕盗及斗殴等事。其制起于元世祖至元九年,改千户所为大都路兵马司,掌京城捕盗事,见《世祖本纪》。又《续通考》云:京南北有两兵马司,各至千人。每百户所中产者一人充资发官,有纲运及流徒者至,则执兵导送,外此则不敢役,示专其捕盗职。

  文信国至京,送兵马司,械系空宅中十余日。凡囚兵马司者四年,始就戮。○吏部掣签吏部掣签,始于明万历中。孙丕扬为冢宰时,大选,外官竞为请托。丕扬创为掣签之法,分签为四隅,东北则北京为主,而以山东及河南之汝、彰、归,南京之卢、凤、淮阳附之;东南则南京、浙江、福建、江西、广东为主,而以河南之怀庆、开封、河南、南阳,湖广之郧阳附之;西南则以湖广、四川、云南、贵州为主,而广西之柳州、南宁、庆远、浔州、太平附之。至于起复调简,地僻缺孤,或人浮于缺,则又借附近之地,以通签掣之穷。吏部之有签,自此始也。见《明史。选举志》及《东林列传》,亦见顾仲恭《竹签传》,按于慎行《笔墨》谓孙公患中人请托,故创为此法,一时宫中相传,以为至公,下逮闾巷,亦翕然称颂,而不知非体也。古人见除吏条格,却而不视,奈何自处于一吏之职,人才长短,资格高下,皆所不计乎?顾宁人亦主其说。然吏弊日滋,自不得不为此法,所以二百年来卒不能改,此亦时势之不得不然也。

  ○奏本抬头凡奏事遇至尊,必高其字于众行之上,盖自古已然。《魏志》:景元元年,诏尊崇燕王之礼(燕王宇乃常道乡公之父),凡奏事上书称燕王者,皆上平。可见古时凡称君上,高出本文之上,今曰上平,盖另行起而与本文相平,以杀于天子之式耳。

  ○行香外省文武官,每朔望,例向文武庙行香。按行香之名起于六朝。《南史》:何尚之于宅设入关斋,自得香。南齐鱼复侯子响诛后,武帝心悔之,百日于华林园作斋亲自行香。岑敬之〔应作“岑之敬”〕于重云殿法会,梁武帝亲自行香,见之,遂除博士。此行香之见于六朝者。唐、宋以来,则皆以国忌日行香。(程大昌《演繁露》谓国忌行香,本起于后魏。)《通鉴记事》:唐太宗崩,武才人出感恩寺为尼。忌日,高宗诣寺行香,见之,才人泣,上亦泣。《唐摭言》云:相琮有门下客郭薰应试,琮为之地,主文赵骘无计拒之。会列圣忌辰,宰执己下俱于慈恩寺行香,忽有彩帖千余随风飘至,皆有新及第进士郭薰一事。公卿相顾冁然,骘因是得黜薰。《辽史》:统和中,诏景宗忌日,诸道遣官行香饭僧。《燕翼贻谋录》:真宗大中祥符二年九月,诏宣祖、昭武帝、昭宪后忌日前一日不坐朝,群臣进名奉慰,寺观行香,禁屠废务,著于令。《王文正遗事》云:旧制,国忌送迭命宰相、参知政事一员,率文武常参官,赴佛寺行香,内职不与焉。景德中,陈尧叟、王钦若为枢密使,率内职同赴,乃听。《文昌杂录》云:大忌,百官集相国寺,俟宰相至,百官班立于庭中,揖讫,然后行香。后改景灵观行香。《道山清话》云:温公在永兴,一日因国忌行香,幕客有事欲白,误触烛台,污公衣。公不动,亦不问。《容斋随笔》云:景德二年三月,元德皇后忌辰,中书枢密院文武百官并赴相国寺行香。据此数事,则行香唐、宋时皆以国忌,非必朔望也。《西溪丛语》:朱梁时,大明节百官行香祝寿。则又有行之祝寿者,然皆未定有朔望之制。若朔望朝拜,则宋虽有之,而不曰行香。钱文僖留守西都,应天院有三圣象,去府十里,每朔望,集众官朝拜。未晓而往,拜毕,饮三杯而退。文僖戏为句曰:“正好睡时行十里,不交谈处饮三杯。”是朔望朝拜亦是旧制,而与行香为两事。王棠《知新录》谓:洪武十七年,诏朔望日郡县官以下诣学行香。则朔望朝拜及行香并为一事,乃洪武制。

  ○授官表让古人授官,例有让表。刘谓本唐、虞、禹让稷、契、皋陶之遗意。《文心雕龙》曰:昔晋文受册,三辞从命。是以汉末让表,以三为断。曹操著令,表不必三让,又勿得浮华,所以魏初表章指事造实。今按晋张华《三让公封表》,羊祜《辞开府表》,庾亮《让中书监表》,任有《为齐明帝让宣城郡公表》、《为范尚书让吏部封侯表》,皆传于世。《世说》:王述转尚书令,事行便拜。其子文度曰:“故应让。”述曰:“汝谓我不堪耶?”文度曰:“何为不堪,但克让自是美事。”述曰:“既云堪,何为复让?”《宋书。王华传》:宋世惟华与刘湛不为饰让,得官即拜,以此为常。《北史。郭祚传》:魏孝文以李彪为散骑常侍,既而悔之,谓祚曰:“朕昨误授人一官。”祚曰:“岂容圣诏一行,而有差异。”帝沉吟曰:“此自应有让表,因其让,朕欲别授一官。”须臾,彪有启曰:“伯石辞卿,子产所恶,臣欲之已久,不敢辞让。”帝叹谓祚曰:“卿之忠谏,李彪正辞,使朕不能自决。”遂不换李彪官。又孝文爱冯诞,除官日,亲为作三让表,将拜,又为作谢表。《邢邵传》:有一贵人,初授官享客,邵与袁翻俱在座。翻意主人托已为让表,主人乃命邵作之,翻甚不悦。可见昔人每授官,必作让表,固是难进易退之意。然沿习日久,虚伪成风,浸寻及于唐、宋,益袭为故事。在上者既授之以官,必不因其让而收回成命;在下者亦明知其辞不允,特借一辞以鸣高。观唐、宋诸人集中,内外制词,多有批答不允及断来章不允之诏,上下相接以伪,徒费笔墨,甚可笑也。本朝之制,凡三品以上迁官者,但有谢折,无伪为辞让之事,于以见朝廷尊严,风气敦实,迥轶前代万万矣。○换官不换印古时每授一官,必铸一印,非如后世之官换而印不换也。《汉书》朱买臣为会稽太守,先衣故衣怀印绶步归郡,与邸吏共食。吏窃见其绶,怪之,视其印,则会稽太守章也。吏惊,出语掾吏,遂白守丞共迎之。是时买臣未莅任与旧守交代,而先已怀印而来,可知汉制每授一官,即刻一印与之。武帝以汲黯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绶,诏强与之。又可见除官时即予印绶而去,非如后世之到任始接印也。又《张安世传》:安世薨,天子赠印绶。则印绶且以之送葬矣。《魏志》:王凌被诛,并烧其印绶。诛其人而并烧其印,益可知印不必授后官矣。《魏氏春秋》:许允善相印,将拜镇北将军,以印不善,使更刻之,如此者三。晋王莹拜丹阳尹,铸印,六铸六毁。及成,头缺,补而用之,居职六日而卒。益可见易一官必刻一印矣。其尤明白可据者,《南史》:孔琳之议曰:“官莫大于帝王,爵莫尊于公侯。而传国之宝,历代递用,袭封之印,奕世相承。贵在承旧,无取改作。今世惟尉一职独用一印,至于群官,每迁悉改。讨寻其义,实所未喻。若谓官各异姓,与传袭不同,则未若异代之为殊也。若或因有诛夷之臣,避其凶秽,则汉用秦宝,未闻因子婴被戮而弃不用也。而终岁刻铸,丧工消实,金融铜炭之费,不可胜言。请众官即用一印,无须改作。若新置官及官多印少,然后铸。”益可见古人官印之制。后世换官不换印,其即本于琳之之议欤?

  ○假守秦、汉时,官吏摄事者皆曰假,盖言借也。《史记》:秦王政十六年,发卒受地于韩南阳假守腾。又项羽杀宋义,诸将因共立羽,为假上将军。陈涉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击秦。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尉佗以法诛秦吏,以其党为假守。韩信破齐,请为假王镇之。《西域传》:遣骑假司马为斥堠,属校尉。王莽摄位,称假皇帝。《后汉书》:窦固以班超为假司马。凡此皆言摄也,非真假之假也。其官吏试职者则曰守。尹翁归为东海太守,入守右扶风,满岁为真。张敞以冀州刺史守太原太守,满岁为真。王尊以光禄大夫守京兆尹,后为真。薛宣由陈留太守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朱博由琅牙太守入守左冯翊,满岁为真。张升为郡纲纪,以能守外黄令,论杀臧吏。或讥升守领一时,可足趣明威戮乎?卓茂初为密令,郡太守以其不能,乃为置守令。所谓守令者,亦即摄事之令也。凡试职皆曰守,如今初任官有试俸之例也。卫宏《汉官旧仪》:丞相史物故,调御史、少史守。若御史、少史以事他出,调御史、少史属守。此亦摄事称守之证。《旧唐书。百官志》:文武自一品至九品,各有散官(如文则光禄大夫以至将仕郎,武则镇军将军至校尉、副将),谓之本品,职事则随才录用,或从闲入剧,或去高就卑。贞观令以职事高者为守,职事卑者为行,仍各带本位。其欠一阶者为兼。永徽以来,欠一阶者,或为兼,或为守,参而用之。其两职事者,亦为兼。咸亨二年始一切为守。

  《文昌杂录》:潞国文公守太尉,皇弟雍王、曹王守司空,郑国富公、济阳曹郡王守司徒,三公官备,近世未有也。

  ●卷二十七○按月分俸《南史。阮长之传》:宋以前郡邑官田禄,以芒种为断。芒种前去官者,则一年禄悉归后人。至元嘉末,始改此科,计月分禄。是按月分俸,自宋元嘉末始也。然《封氏闻见记》:准例替人,五月五日以前到者,得职田米。高利自濠州改楚州,欲以米让前人,乃到处淹泊,候过数日始到。士论称之。则唐制又不按月也。或此职田米又是亻奉外所得,另有一例耳。

  ○京官月费京官俸银之外,别有月费一种,起于前明。明初,诸司皂隶主驺从,宣德间始有纳银免役者。因杨士奇言,亦京禄薄,改名曰柴薪银。天顺以来,始以官品崇卑定立名数,每岁银解户部。在京诸司则皆出自畿内及山东、山西、河南州县,南京诸司则皆出自南畿。此月费所由来也(见傅维麟《明书。杨士奇传》)。按宣德时,顾佐为都御史,有奸吏诬奏佐受隶金,私遣归。上密以语杨士奇,士奇曰:“中朝官俸薄,仆马薪刍皆资之隶。遣隶归,隶得归耕,官得资费,朝官皆然。盖自永乐中至今,先帝固已知之,以故增朝官俸。”(《顾佐传》)○预借俸钱选人出京,必借京债,其利最重,到任即须子母偿还,最为陋弊。令甲:凡谒选官得缺后,预借养廉,以免丐贷,所以恤下养廉,法至善也。按《旧唐书。武宗纪》:会昌二年二月,中书奏:选官多京债,到任填还,致其贪求,罔不由此。今请令得官者,许连状相保,户部各备两月加给料钱,至支时折下。所冀初到官任,不带息债,衣食稍足,可责清廉。“从之。又宋元中,孙觉奏云:”臣备员吏部,见每一阙出,争者至一二十人,虽烟瘴地亦不辞。尝访其故,以授远阙例得先借料钱,远者三月得四十余千故也。“则此制唐、宋亦有之。○致仕官给俸致仕官给俸之例,起于汉平帝诏天下吏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三分其禄,以一与之终身。盖其时王莽专政,欲以收众心,故有此举也。(《白虎通》云:七十致政,其有盛德者留,赐之几杖,在家者三分其禄,以一与之。又引《王记》曰:臣致仕于君者,养之以其禄之半。是汉时本有此说,而莽窃之以邀誉耳。)然《汉书》石奋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周仁以二千石禄归老,张欧请免,天子亦宠以上大夫禄归老,则优老之典,本不自莽始,特未著令以前致仕,给禄须出特恩,既著令以后,则凡二千石以上致仕者皆可得耳。历代致仕给俸之例,有著为定令者,有不著为定令者。《后汉书》:邓彪请老,章帝赐钱三十万,以二千石禄终其身。第五伦请老,以二千石俸终其身。刘昆乞骸骨,诏赐洛阳第舍,以千石禄终其身。则王莽之制,至东汉已废,其给俸者仍出特赐也。《唐书》:虞世南致仕,诏禄赐同于职事。许敬宗致仕,仍朝朔望,续其俸禄。唐休请老,给一品全禄。张仁愿致仕亦给全禄。宋请老,以全禄退居东都。王邱既老,药饵不给,诏给全禄,以旌洁吏。解琬告老,诏以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准品给全禄。杨于陵致仕,诏俸料全给。元时许有壬致仕,给俸终其身。阎复乞归,给半俸终其身。此不著为令而出特恩者也。《后魏书》:孝明帝令年满七十致仕者,给半禄。《隋书》:大业五年诏,品官七十以上不堪居职者,量给廪禄,以终其身。《辽史》本纪,穆宗诏左右从班老耄者,增俸以休于其家。宋初致仕官给俸亦出特恩。如王彦超致仕,太祖诏给大将军俸。上官正致仕,赐全俸,仍给以见钱。至太宗淳化元年,始诏凡致仕官皆给半俸。(《独醒志》谓:宋自章圣后,始命致仕者给半俸。则太宗时犹未著为令,与《宋史》互异。)真宗大中祥符五年,诏赐致仕官全禄。仁宗景二年,诏自今两省、大卿、监正、刺史、ト门使以上致仕,给俸如分司。《金史》:熙宗诏文武官五品以上致仕者给半俸。世宗又诏职官年七十以上致仕者给半俸。此著为定令,凡致仕者皆得之,不必随时请旨者也。宋又有宫观使,为致仕者食禄之地。《神宗纪》:制宫观官,以处卿监、监司、知州之老者。其议本起于王安石,青苗法行,诸老臣多致仕去,故设此以慰之。然王旦致仕,以太尉领玉清昭应宫使。初旦以宰相兼使,今罢相,犹领之。其专领使自旦始,则致仕兼宫观使神宗以前已有之,又不自安石始。盖神宗以前仅为宰相优老之地,至神宗时乃多立各路宫观名目,使卿监以下皆得藉此食俸耳。又《宋史。谢泌传》云:近制,文武官告老皆迁秩给半俸。泌请自今七十以上求退者,许致仕,因疾及犯赃者,听从便。诏从之。然宋时虽以疾去及犯赃去者,皆得邀迁秩给半俸矣。此又立法太滥也。明初无加恩致仕官之例。《明史。杨鼎传》:成化十五年,鼎致仕,赐敕驰驿归,命有司月给米二石,岁给役四人。大臣致仕有给赐,自此始。自后多有月廪岁夫之制。然宣德中顾佐致仕,赉钞五十贯,命户部复其家,则已有加恩者。又成化七年,御史奏致仕尚书魏骥年已九十八岁,乞仿前代优老故事。诏遣行人存问,有司月给米三石。命未至而卒。此皆明代加恩致仕官故事,然视唐、宋则甚减矣。

  ○诰敕本朝之制,凡内外文武官所得诰命,皆有撰定文字,各按其品级填写。虽有大势力者,欲增损一字不能,所以杜浮伪之风也。按《宋史。孙洙传》:百官迁叙,用一定之词。洙建言:“群臣进秩,事理各殊,而同用一词。或一门之内,数人拜恩,而格以一律,殊为苟简。”诏自今封赠荫补,每大礼一易,他皆随等撰定。是宋制所谓大礼一易者,盖亦有一定诰词。至明则否。《涌幢小品》云:国朝文臣诰敕穷工极巧,大失丝纶之体。高拱、张居正虽皆有禁,终不能改。惟勋戚武弁,勒为定式,篇篇一律。即王府至重,然亲王而下,圹志亦有定式,未免太泥。“倘有应叙功迹,从何记载乎?则前明之有定式者,惟勋戚武弁,而文臣皆随时撰作,毋怪乎谀词满纸也。(《明史。许士柔传》:故事,赠官诰,属诰敕房中书职掌。崇祯初,追恤被魏奄所害诸忠臣,则翰林能文者亦为之。后中书以为侵官。崇祯三年,仍令诰敕中书为之。)本朝则诰敕不论文武,皆有定式,而碑文、祭文,临时令翰林诸臣撰拟,于禁绝谀伪之中,仍不没人之实,可谓尽善矣。

  ○封赠洪景卢云:封赠先世,自晋、宋以来有之,迨唐始备。然唐世赠典惟一品乃及其祖,余官只赠父耳。长庆后稍变通,权德舆罢相,为检校吏部尚书、兴元节度使,表纳检校吏部尚书,请回赠其祖亻垂。诏不许纳宫,而赠亻垂为尚书礼部郎中。此后世赠之始也。《白乐天集》亦有户部尚书杨于陵赠其祖为吏部郎中,祖母崔为郡夫人制词。然德舆身为检校吏部尚书,而赠其祖不过礼部郎中,于陵为户部尚书,而赠其祖不过礼部郎中,则亦不能以子孙之官全赠其祖也。《宋史》:李虚己当南郊恩封,请以罢妻封以授祖母。寇少孤,鞠于祖母王氏,及登朝,乞以妻封回授。赵概逢郊,恩当任子进阶,乞回其恩封母郡太君。诏皆许之,后遂为例。此则宋时可以己官全赠其先,较唐制又稍优矣。元许有壬言:“今制封赠祖父母,降于父母一等。”则元时封赠先世亦尚有差别。本朝令甲:一二品封三代,三品以下封二代,六品以下封一代,皆全用其本身官秩,并许以本身封典回赠其祖,则例封一代者,实亦得封二代。圣朝锡类之仁,超出前世万万矣。又前代回赠之例,有推及本生祖父者。《旧唐书》:崔植有《陈情表》,云:“亡父婴甫,是臣本生,亡伯甫,是臣承后。嗣袭虽移,孝心则在。请以在身官秩,特乞回赠本生。”诏赠婴甫吏部侍郎。《容斋随笔》云:宋李幼出继于叔。入相,表求赠所生父母官诰。诏赠其本生祖温太子太傅,祖母权氏莒国太夫人,本生父超太子太师,母谢氏郑国太夫人。有明大臣中移封本生大父母者,有大学士杨士奇、少保朱衡、太宰张翰。其庶僚移封本生父母者,京官起于嘉靖中修撰诸大绶,外臣起于万历中长坦令刘学曾,异途起于嘉靖中都事欧阳念、鸣赞乔可跻,俱见《涌幢小品》。至本生祖父之外别有移封者,唐李德裕为荆南节度使,遇当追赠,奏乞回赠其兄故楚州刺史德修,诏赠礼部尚书。刘总奏请追赠其外祖溪州刺史张懿,乃赠懿工部尚书,其妻李氏赵国夫人。宋王曾为参知政事,以幼孤,育于叔父母,奏请改葬。乃诏赠其叔宗元工部员外郎,母严氏怀仁县太君。欧阳修少孤,其叔教之学。既贵,乞以一官回赠。诏赠郎中。是又恩例之出于祖父外者也。近日大司寇胡公云坡幼鞠于其嫂,乞以本身诰封回赠,特蒙俞允。旷荡之恩,无微不逮,更有非臣下意计所敢及者矣。

  ○父在封母不称太王溥《五代会要》“母妻叙封事例”:乾元年,中书帖吏部废置司,父在,母进封,合加太字事例申上。废置司以前后格敕内,凡母皆加太字,在殁并同,即不说父在不加太字。惟晋天福五年,中书舍人艾颖、八年尚书门郎中尹倔,皆父在,母封县君,不加太字云云。盖由子封母,固宜加太,而父在,母不称太,亦情理之当然也。

  ○贴黄今刑部本及督抚题刑名本,例有贴黄,以篇幅繁多,节其略别为一幅,贴于本后,所以便观览也。王敬哉《冬夜笺记》谓,明崇祯中,辅臣李国普奏仿古人撮黄之法,以定比式,遂沿至今。(顾宁人亦谓,崇祯元年三月,令上疏者自撮疏中大要,不过百字,附疏尾。)按唐本有贴黄之制,乃诏敕所用。叶石林云:唐降敕皆黄纸,有所更改,亦以黄纸贴之,谓之贴黄。宋奏札皆白纸,而意有未尽,另以黄纸贴于后,亦谓之贴黄。是宋之贴黄,已与唐之贴黄异。然宋制贴黄乃奏札所不能尽者,另开条件,书以黄纸,附于正文之后。如司马温公、苏东坡诸集皆有之,或一疏后至十数条。今贴黄则但摘取奏中紧要语贴于后。是宋贴黄主乎详,今贴黄主乎简,今之贴黄又与宋之贴黄异。且今奏疏用白纸,贴黄亦用白纸。按江邻几《杂志》云:审刑奏案,贴黄上更加撮白。王阮亭谓不知撮白为何语。抑知今之贴黄,正宋之撮白耳。

  ○仕宦避本籍《汉书》:严助,会稽吴人,既贵,上问助居乡时为友婿富人所辱。助曰“愿为会稽太守”。乃拜助为会稽守。又朱买臣,会稽郡吴人,后出为会稽守。韩安国,梁成安人,为梁内史。《后汉书》:景丹,栎阳人,光武以其功封为栎阳侯,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故以封卿。”是汉时尚无回避之例。杜佑《通典》谓汉时丞尉及诸曹掾多以本郡人为之,三辅则兼用他郡人,而必特奏。可见汉时掾属官更无用本郡者。《蔡邕传》:朝议以州县相党,人情比周,乃制婚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互相监临,于是又有三互法,禁忌转密。邕乃上疏,极言其弊。然则回避本籍以及亲族相回避之例,盖起于后汉之季也。然魏、晋以来,亦有不拘此者。《魏书》:张既,冯翊人,魏武使为雍州刺史,谓之曰:“还君本州,可谓衣绣昼游矣。”朱灵,清河人,魏文帝封为俞阝侯,欲以昼绣荣之。《南史》:丘灵鞠,乌程人,为乌程令,柳元景随孝武入讨,孝武曰:“事成,何所欲?”元景曰:“愿还乡里。”及孝武即位,乃以为雍州刺史,以元景家襄阳也。张岱,吴郡人,为吴郡太守。齐高帝诏以家为府。后从子绪亦为吴郡太守。柳庆远,襄阳人,梁武以为雍州刺史,诏曰:“卿衣锦还乡,吾无西顾忧矣。”张敬儿,南阳人,以功乞为本郡,乃除为南阳太守。吕僧珍,东海人,梁武欲荣以本州,乃拜南兖州刺史。又以刘之遴为南郡守,诏曰:“卿母年高,故令卿衣锦还乡,尽荣养之道。”侯安都母乐居乡里,陈武帝乃以安都弟晓为东衡州刺史,安都子秘为始兴内史,并在家侍养。孙,吴人,陈武帝谓曰:“昔朱买臣愿为本郡,卿岂有意乎?”乃授吴郡太守。陈武帝本吴兴人,在梁朝时,其子昌为吴兴太守。帝以乡里父老尊卑有数,特令蔡景历为佐吏辅之。《魏书》:毛鸿宾,北地人,孝明帝改北地为北雍州,以鸿宾为刺史,曰:“昼锦荣卿也。”游明根告老,其子肇求解官归侍。孝文帝欲令禄养,乃出为本州魏郡太守。甄琛,中山人,后为定州刺史。《北齐书》:封隆之,四为冀州刺史,其本州也,素得乡里人情。其子绘复为本州。《后周书》:李穆一家叔侄三人,皆牧宰乡里。苏亮,武功人,为岐州刺史。朝廷以其作牧本州,特给鼓吹,先还家,并给骑士三千,羽仪游乡党,欢饮旬日,然后入州。令孤熙,敦煌人,为敦煌太守。晋公护谓曰:“公一门之内,须得衣锦之荣,故命之。”王杰,金城人,为河州刺史。朝廷以其勋望,故荣以本州。刘雄,临洮人,周武以为河州刺史。先已为本县令,至是复刺本州,乡里荣之。柳敏,河东人,为河东郡守。虽统御乡里,而处物平允,甚得时誉。苏椿为武功郡守,既是本郡,惟清俭自居。冯迁为陕州刺史,迁本寒微,一旦为本州,惟谦谨接待乡邑。《隋书》:田式,祖安兴、父长乐及式,三世为本郡太守。此隋时不避本籍也。《唐书》:姜,上わ人,高祖命为秦州刺史,谓“故乡锦衣,用答元勋。”丘和为交趾太守,闻高祖登极,来朝。帝以和本稷州人,乃命为稷州刺史以自养。张士贵,洛州人,高祖命为洛州刺史,曰:“令卿衣锦昼游。”薛登,常州义兴人,武后授为常州刺史。张九龄,韶州人,以亲老求归养,玄宗乃以其弟九皋、九章为岭南刺史。贺知章归老,诏以其子僧子为会稽郡司马,使侍养。(《封氏闻见记》:侍郎唐皎掌选,问选人稳便,对曰:“家在蜀。”乃注吴。有言亲在江南,即注陇右。有一信都人,心希河朔,给曰:“愿得淮淝。”即注漳滏间一尉。是朝廷特命者或不拘本籍,而选法原有回避本籍之例。)《宋史》:周祖以王晏家彭城,乃授为武宁军节度使,俾荣其乡里。王仁镐,邢州人,周世宗授为安国军节度使,制曰:“眷维襄国,实卿故乡。分予龙节之权,成尔锦衣之美。”宋朝授本籍之例,大概有三:一以便就养,一以优老臣,一以宠勋臣。《太祖本纪》:乾德五年,县尉鄢陵许永,年七十五,自言父年九十九,两兄皆八十余,乞一官以便养。乃授永鄢陵令。彭乘,益州人,求便养,得知普州。蜀人得守乡郡自乘始。陈希亮,眉州人,初蜀人官蜀,不得通判州事,希亮以母老,愿折资为县,乃令知临津县。朱昂家江陵,致仕时,诏以其子正辞知公安县,以便侍养,许归江陵。张泳,濮州人,初仕时,乞掌濮州市税以便养,许之。蔡襄,仙游人,以母老知福州,后又知泉州。杨绘,绵竹人,以母老请知眉州。刘,彭城人,知广州,以母老求内徒,遂知徐州。喜曰:“昔布衣随计,今以侍从官三品典乡郡,过始望矣!”洪皓自金归,以母董氏年八十余,乞补外。乃以徽猷阁学士出守饶州乡郡(见《独醒志》)。文文山,吉安人,初除湘南提刑,辞免,乞便郡养亲,乃差知赣州(见《文山纪年录》。此皆以亲老而不避本籍也。按《真宗纪》:诏亲老无兼侍者,特与近任。《仁宗纪》:选人父母年八十以上者,权注近官,是宋时本著为令。)邢以老乞给假归曹州,上曰:“便可权与本州,何须假耶?”遂拜工部尚书、知曹州。吕大防,蓝田人,罢相,改永兴军使,便其乡社。任中师年老,上书言:“家本曹州,愿得守曹。”遂以之知曹州。范纯夫引疾乞归,章十上,乃得请,以待制知梓州(见《晁氏客语》)。韩子华兄弟为颍州贵族,罢相后,仍帅乡郡。或贺以启曰:“夙推荀氏之龙,仍致颍川之凤。”(见《王公四六话》)汤思退知枢密院事,垂相而病,除大资政,留守金陵,即其乡也。未第时,兄弟皆就食府庠,人以为荣(见周益公《玉堂杂记》)。此皆以优礼老臣,使不避本籍也。韩魏公,安阳人,后出镇大名,即其乡郡。欧阳公为作《昼锦堂记》。公殁后,其子忠彦以坟墓缺照管,乞以其弟粹彦监相州酒税。神宗御批曰:“韩琦有功于国,特依所乞。今后常注其现仕子孙一人,随本资任当相州一差遣。”(见《韩魏公君臣相遇传》)后琦之孙治守相州,治之子肖胄乞侍其父疾,诏即除肖胄守相州,代其父任。徽宗谓曰:“先帝诏韩氏世官于相,今父子相代,荣事也。”琦守相,作昼锦堂,治作荣归堂,肖胄又作荣事堂,三世守乡郡,人以为荣。此又特宠勋臣,而使世官乡邑,不避本籍者也。其他亦有不尽关优老便养,而使官于乡者。王,大名人,太祖使领大名,谓曰:“此卿故乡,所谓昼锦者也。”范促淹,苏州人,亦尝知苏州。汪彦章,微州人,后仍知徽州,其谢表有曰:“城郭重来,疑千载去家之鹤;交游半在,或一时同队之鱼。”至南宋之末,以军事重,更多有使守乡郡者。李芾家衡州,摄湘潭县,知永州,又知潭州。崔与之,广州人,后以广东安抚使知广州,即家治事。陈,常州人,初为丹徒县尉,后摄常州通判,守城死。此又以军兴需人不避本籍也。(按《高宗纪》:绍兴二年,诏监司避本贯。则宋制回避本籍,惟在监司。故应孟明,婺州人,除浙东提点刑狱,以乡郡引嫌,乃改授江东。)《金史》:李晏,泽州高平人,年老致仕,乃诏其子昭略为泽州刺史。张大节,代州人,徒知太原府,以并代乡郡,故荣之。元世祖时,许衡归老河内,特命其子师可为怀孟总管以便养。吴当,抚州人,为江西肃政廉访使,左迁抚州总管。赵雍,湖州人,松雪之子,为昌国海宁守。则金、元时亦间有不避本籍者。回避之例,至明始严。然太祖初设浙东提刑,即以龙泉人章溢为佥事,又命其子存道守处州。而处州人胡深,亦为浙东行中书省左右司郎中,总制处州军民事。又洪武四年正月,河南府知府徐麟以母老,家在蕲州,请终养,诏即改为蕲州知府。是太祖时固不拘乡贯也。《漱石斋闲谈》记永乐中。命御史邵巡按两浙,辞以本籍不当往。上曰:“以卿浙人,知浙中利病故耳。”浙人授浙官,即须辞免,则回避本籍已为成例可知。以后亦间有不回避者。叶春,海盐人,宣德、正统间凡三为浙江巡抚,治事于乡。王彰,彰德人,亦巡抚河南。《彰传》谓:终明之世,大臣得抚乡土者,彰与春而已。然此外亦尚有王瑜,淮安人,后镇淮安,总督漕运;魏源,江西建昌人,宣德中永新民乱,帝命源往抚之;又景泰中,命吴人杨翥之子为本邑主簿,是亦不止春与彰二人而已也。本朝督抚大吏,亦往往有此。盖常调官例须回避,所以杜瞻徇之弊。至于亲信大臣,原可不拘成例,是固立贤无方之意也。其常调官仍有亲老改补近省之例,既不碍于临下,又可便于养亲,可谓通乎人事,斟酌至当矣。

  ○亲族回避亲族回避,起于后汉,已见《蔡邕传》。按《晋阳秋》:刘弘为荆州都督诸军事,诏以弘婿夏侯陟为襄阳太守,乃荆属郡也。弘表陟姻亲,旧制不得相监临。乃罢之。可见晋时此例已严。《宋书》:刘祗为中书郎,江夏王义恭领中书监,服亲不得相临,表求解职。孝武诏曰:“昔二王两谢,俱至崇礼,自今三台五省,并同此例〔原漏”例“字〕。”《唐书》:贾敦颐为瀛州刺史,弟敦实为饶阳令。旧制,大功之嫌不连官。朝廷以其治行相高,故不徒以示宠。此以其治行特破成例,则亲族回避之例自严也。杨于陵为户部侍郎,其子嗣复迁社部员外郎,以父子同省,乞换他官。诏同司亲大功以上,非联判勾检官长皆勿避,官同职异,虽父子兄弟无嫌(时各部同一尚书省,故云同省)。此又于应回避之中稍示区别,职事不相统摄者,不必避也。韦抗为御史兼按察京畿,弟拯方为万年令,兄弟领本部,时以为荣。此虽职相统摄,然或以按察系暂时差遣,非久任者故尔。《元史》:大德七年,以行省官久任,多与所隶编氓联姻害政,诏互迁之。然大德八年又诏:父子兄弟有才者,许并居风宪。则元时亲族回避尚疏阔矣。

  ○起复俗以满服后补官为起复,此甚非也。《霏雪录》云:起复者,丧制未终而夺情起视事,如欧公所作《晏元献神道碑》“迁著作佐郎,丁父忧去官,已而真宗思之,即其家起复为淮南发运使”,及史嵩之遭父丧经营起复是也。又宋制并系之官衔,如“起复左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臣赵普”是也。今以服阕为起复,误矣。又赵《朝野类要》云:以解官持服而朝廷特擢用者,名起复,即夺情也。王阮亭亦引此以证俗说之谬。今按《南使》萧坦之居母丧,起复为领军将军。《旧唐书》苏瑰卒,诏其子起复为工部侍郎。抗表固辞,诏许终制。张九龄丧母,诏夺哀起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九龄固辞,不许。《通鉴》:唐顺宗时,王叔文用事,既而有母丧,韦执谊多不用其语,叔文乃日夜谋起复。宪宗时,昭义节度使卢从史遭父丧,朝廷无起复之命,乃赂宦官吐突承璀,请发本军讨王承宗,以冀起复。昭宗时,韦贻范为相,多受人赂,许以官。遭母丧,去位日,为债家所噪,乃日夜谋起复。此皆在丧起复者也。《五代史》:郑余庆尝采唐士庶吉凶礼为《书仪》两卷,明宗见其有起复之制,叹曰:“儒者所以隆孝悌,无金革之事而起复,可乎?”《宋史》夏竦丁母忧,潜至京师,依中人张怀德为助。王钦若方善竦,遂起复知制诰,以左司郎中为翰林学士。杨亿丁母忧,未卒哭,起复为工部侍郎。《元史》:监察御史陈思谦言:内外官非文武全才及有金革之争者,不许夺情起复。是元时亦尚不以服阕为起复也。

  按:《宋史》向子湮坐言者降三官,起复知潭州。则凡降官而复职者,亦皆谓之起复,又不专指停丧授职者。

  ○未葬亲不许入仕古时又有亲未葬不得入仕之例。《晋书。载记》:常炜言:“魏、晋之制,祖父未葬者,不听服官。”按郑默、华е二传,其时虽不行三年丧,然未有不葬而仕者。《南史》:兖州刺史滕括、乌程令顾昌,皆以不葬亲而入仕为清议所鄙。《唐书》:颜真卿劾奏朔方令郑延祚母死不葬三十年,有诏终身不齿。是唐时虽未有定例,而犯者必黜其官。周广顺中,诏亲未葬者不许入仕。《宋史》:吴充奏:士大夫亲殁,或藁殡数十年,宜限期使葬,著为令。又刘综奏:京朝官当任远官者,率以父母未葬为辞,意求规免。请自今父母葬者,许请告营办,审官投状,明言父母已葬,方许依例考课,违者并罢其官。从之。是周、宋时尝著为令甲。按《刘传》:与弟焕皆侍从,而亲丧未葬,坐夺职。《王子韶传》:御史张商英劾子韶不葬父母而冒转运使判官之任,乃贬知商邮县。又《道山清话》:孙莘老入相,不及一年而罢,坐父死不葬故也。后莘老作《家庙记》自辨,刘器之为其集序,可见宋时此禁甚严。

  ○一产三男有赏令甲:一产三男者,督抚具本达部,照例给赏。此本古制也。《国语》:越王勾践时,民间生三男者,公与之母。注:乳母也。生二人者与之饩。是此制本起于勾践。汉章帝赐诸怀妊者胎养谷人三石,复其夫勿算,则并于怀胎时亦给以养赡矣(见《宋史。韩纲传》)。《晋载纪》:石勒时,黎阳人陈武妻一产三男一女,赐以乳婢一口、谷一百石、杂纟采四十匹。堂阳人陈猪妻产三男,赐衣帛廪食,乳婢一口,复三岁勿事。《北史。邢邵传》:旧格生两男者赏羊五口,不然则绢十匹。仆射崔暹奏革之。邵云:“此格不宜辄断。”可见汉、魏以来,以为定制。至如各史本纪遇此事必书,则始于《五代史》。如后唐同光二年左熊威将赵晖妻一产三男子,天成元年硖石县民高存妻一产三男子,汉乾元年内黄民武进妻一产三男子是也。欧阳公谓此因变异而书者。《金章宗纪》:礼官言:一产三男,内有才行可用者,量材叙用。其奴婢所生,旧制官给钱百贯,以资乳哺,尚书请更给四十贯,赎以为良。制可。

  ○旌门法式《五代史。李自伦传》:户部奏:“前登州义门王仲昭六世同居,其听事步栏,前列屏树乌头,正门〔原缺”门“字〕阀阈一丈二尺,乌头二柱端冒以瓦桷,筑双阙一丈,在乌头之南,三丈七尺,夹树槐柳十有五步。今李自伦旌表请如之。”敕曰:“此故事也,今式无之。其量地之宜,高其外门,门安绰楔,左右建台,高一丈二尺,广狭方正称焉。圬以白而赤其四角,使不孝不悌者可以悛心而易行焉。”然则旌门之式,旧最繁重,至五代始改从简易,第安绰楔于门而已。《宋史。孝义传》:旌郭义家,于其所居前安绰楔,左右建土台,高一丈二尺,下广上狭,饰以白,间以赤。盖亦沿五代之制,皆官为建造也。今制:应旌表者,官给银三十两,听其家自建其坊。制或设于门,或别建他所,或四柱,或二柱,其上亦有用乌头者,盖合唐、宋、五代之制而参用之。

  ○国忌日不决囚国忌日不决囚,唐以来已有此制。按《旧唐书》太和五年御史奏:均王傅王堪男,国忌日于私第科决罚人。特降诏:国忌日惟禁饮酒举乐,至于科罚人吏,本无明文。但缘其日不合厘务,官曹即不得决断刑狱,其小小笞责。固无所妨。今后有此类,台府更不要举奏,此事亦见《家斋随笔》。是唐时国忌日,百官以体务故不决断刑狱,已沿为故事矣。元微之诗云:“缚遣推囚名御史,狼籍囚徒满田地。明日不推缘国忌。”又《唐书。裴宽传》:礼部言忌日享庙请用乐,宽奏:“庙尊忌卑则作乐,庙卑忌尊则备而不奏。”遂定为制。后世忌日不举乐,盖本此。

  ○孕妇缓刑《北史》:崔浩定律令:妇人当刑而有孕者,许产后百日乃决。后世孕妇缓刑始此。《魏书》:北海王元愉以谋逆诛,将并诛其孕妾李氏。崔光奏曰:“李今怀妊,例待分产,乞停李狱以俟孕育。”帝从之。此浩定律后事也。然汉《刑法志》:景帝诏:“孕而未乳当鞠系者,皆颂系之。(颂,容也。容之,不桎梏也。亦见《刑法志》。)又《王莽传》:莽子宇以血洒莽门,发觉,饮药死。宇妻怀子系狱,须产子乃杀。干宝《晋书》:毋邱俭起兵被诛,其孙女适刘氏,以孕系廷尉。则孕妇迟刑,本汉、魏之制,岂元魏时此律已废,至浩而又著为令欤?○听重囚妻孥入狱令甲:长系之囚,许妻孥入视。其无子者,并许其妻入宿。按《后汉书。吴传》:安丘男子毋邱长有醉客辱其母,长杀之。既就狱,谓曰:”赦汝非义,刑汝不忍。汝有妻子乎?“对曰:”有妻无子。“乃令其妻同宿狱中,妻遂怀孕。长临刑,告母曰:”妻若生子,当名之曰吴生也。“《晋书。曹摅传》:有张兑为父报仇,有妻无子,县令乔智明愍之,令兑妻入狱,后遇赦得免。《北史》:后周时,裴政为司宪,用法宽平。囚徒犯极刑者,许其妻子入狱就之。至冬将行决,皆曰:”裴大夫致死于我,死无所恨。“此皆听重囚妻孥入狱之故事也。特其时尚未有定制,故长吏法外行仁。后世著为成例,其即此欤?

  ○笞臀汉《刑法志》:文帝除肉刑,以笞代劓刖。后以笞数多,反多死,景帝乃递减笞数。又诏定令:“笞者,长五尺,用竹,其本大一寸,未薄半寸,皆平其节。当笞者笞臀,毋得更人,毕一罪乃更人。”自是笞者得全。丘谓:“笞所用之材,所制之度,所行之人,所施之处,皆定于此。”《唐书》:宇文审以夏楚无小大之制,始创杖架,以高庳度杖长短。此又后世头号、二号之始也。《知新录》:夹棍起于宋理宗时,以木索并用,夹两股,名曰夹帮。又竖坚木,交辫两股,令狱卒跳跃于上,谓之超棍。拶见于《庄子》罪人交臀历指,注谓即今背剪拶指也。拶音赞,入声。韩昌黎诗:“崩胜相排拶。”今俗读作斩音。○滴血验尸有滴血之法,其来已久。按《南史》:孙法宗以父被孙恩戕于海ㄛ,乃沿海寻求。闻世间论是至亲,以血沥骨,当悉凝浸,乃操刀,见枯骸则刻肉灌血,如此十馀年,臂胫无完皮。梁豫章王综母吴淑媛,本齐东昏妃,武帝纳之,七月生综。综自疑为东昏子,闻俗云以生者血滴死者骨渗入,即为父子,乃私发东昏墓,出其尸,沥血试之。既有征矣,又自杀其次男,沥血试之。然则滴血之法,其起于六朝欤?《唐书》:王少元求父尸于野,不可识。或告曰:“以子血渍而渗者,父尸也。”少元果得父尸。

  ○税契市易田宅,既立文券,必投验官府,输纳税钱,给以印凭,谓之税契。此起于东晋时。按《隋志》:晋自过江,凡货卖奴婢、牛马、田宅,有文券者,率钱一万,输作四百入官,卖者三百,买者一百;无文券者,随物所堪,亦百分收四,名为散估。历代遂因之不废。然其制卖者出钱多,买者出钱少,殊非平允。其后定制,但令买者出钱,不知始于何时。按洪景卢以“民间投税皆买者独输,故为数多者,率隐减价直,赊立岁月,因此转滋告讦。乞蠲其半,使民皆乐输”,下户部议格。然则买者出钱,南宋时已如此也。

  ○戒石铭郡县厅事之南有亭,书“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谓之《戒石铭》。《留青日札》谓是黄庭坚所书。《续通鉴纲目》亦载:宋绍兴二年,以黄庭坚所书《戒石铭》颁于州县刻石。然其实非起于绍兴,乃宋太宗书之颁于天下也。(《宋史。本纪》:太平兴国八年夏四月,班外官戒谕辞,盖即此。)而太宗则又本蜀孟昶之文而节之。景焕《野人闲话》载孟昶全文:“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绥。政存三异,道在七系。驱鸡为理,留犊为规。宽猛得所,风俗所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与是切,军国是资。朕之赏罚,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为尔戒,体朕深思。”共二十四句。洪容斋谓昶词虽多,转不免挂一漏百,经太宗删节,弥觉简括不遗。然则此铭太宗时已颁行,后山谷曾书之,至绍兴中,复以山谷所书颁行耳。《客中闲集》亦记戒石本于孟昶,而宋太宗删之。而欧阳公《集古录》谓戒石起于唐明皇,特不见其词耳。则又在孟昶之前矣。然欧阳谓明皇之词已不可见,亦疏于考据。明皇有《赐诸州刺史题座右》诗云:“眷言思共理,鉴梦想维良。猗欤此推择,声绩著周行。贤能既俟进,黎献实伫康。视人当如子,爱人亦如伤。讲学试诵论,阡陌劝耕桑。虚誉不可饰,清知不可忘。求名迹易见,安贞德自彰。讼狱必以情,教民贵有常。恤茕且存抚,老弱复绥强。勉哉各祗命,知予眷万方。”此即其戒石词也。按《商书》制官刑,儆于有位。则戒誓之辞,其来最古。《文心雕龙》云:汉扬雄有卿、尹、州、牧箴二十五篇,崔る、胡广又补缀为《百官箴》。《北史》:何妥为《龙州刺史箴》,勒于州门外(亦见《隋书》)。此又戒石之所也。《七修类稿》又记浙中各官厅,别有四句云:“天有昭鉴,国有明法。尔畏尔谨,以中刑罚。”此不知起于何人。(《瓮牖闲评》记有人于《戒石铭》每句下各添一句,云:“尔俸尔禄只是不足,民膏民脂转吃转肥。下民易虐来的便著,上天难欺他又怎知。”)○清慎勤匾各衙署讼堂多书“清慎勤”三字匾额,此本之《世说注》。李秉《家诫》曰:昔尝侍坐于先帝时,有三长史俱见,临辞出,上曰:“为官长当清,当慎,当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并受诏。上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或对曰:“清为本。”上顾吾,吾对曰:“清、慎之道,相须而成,必不得已,慎乃为大。”上曰:“卿言得之矣。”此“清慎勤”三字所本也(亦见《三国志。李通传》注)。

  ○乡都图今江南各县中,分民居为某乡某都某图。谢少连作《翕县志》,谓[B115]音鄙,乃都鄙之遗制也。赵宦光亦曰:都鄙本作[B115],俗误读作图。顾宁人非之,而引《嘉定县志》曰:[B115]即里也。以每里册首一图,故不曰里而曰[B115]。又引《萧山志》谓:改里为图,自元始。然宁人亦失于考。按《宋史。袁燮传》:燮为江阴尉常平使属当赈灾,燮命每保画一图,田畴、山水、道路悉载之。合保为都,合都为乡,合乡为县。征发、争讼、追胥,披图可立决,以此为荒政首。则乡都图之制起于南宋也。(江南等省又有鱼鳞册,明洪武二十年命国子生武淳等分行州县,随粮定区,量度田亩方员,次以字号,编类为册,状如鱼鳞相次,号曰鱼鳞图册。)

  ○省今制分天下为各省,盖仍前明之制,而明则因元之旧也。元时诸路各设行中书省,是以有省之名。前明改行省为布政使司,而口语相沿不改,故犹称省耳。原省之名之所起,则本于汉。按《汉书。昭帝纪》:帝年幼,帝姊鄂邑公主共养省中。注伏俨曰:蔡邕云:本为禁中,门ト为禁也。后以孝元皇后父名禁,故避之曰省中也。卫宏《汉官旧仪》注亦曰:省中,禁中也。成帝外家王禁贵重,朝中讳禁,故曰省。然则本由禁中改曰省中,后世以中书、尚书诸官署设在省中,遂移为官署为名,曰中书省、尚书省。《唐书。杨收传》:汉制,总制群官曰省,分务而治曰寺是也。至元设行中书省于各路,遂又移为方州之名,曰各直省也。然行省之称,亦不自元始。陆放翁诗:“往者行省临秦中,我亦急服叨从戎。”又云:“行省当年驻陇头,腐儒随牒欲西游。”是南宋已有行省之称,然惟四川安抚大使则称之,他尚无此名。金宣宗时,州县为元兵残破,乃随处设行省,以治一方。如兴定三年,有东平行省蒙古纲,河北行省侯挚。又《苗道润传》:诏山东行省谕李琛与道润和解。又靖安民愿隶潞州,诏河北行省审处之。是金末亦已有行省矣。

  ○履历按《魏书。源子恭传》:时有亡人许周,伪称梁黄门侍郎。子恭疑之,表云:“据其履历清华,则家累应不轻。今来归化,何其孤迥?”履历二字始见此。《宋史。王彦超传》:太祖欲罢诸宿将兵柄,从容置酒,召武行德等宴,谓:“卿等久临剧镇,非所以优贤之意。”彦超喻旨,即请老。行德等尚自陈夙昔战功及履历艰苦。《雷德骧传》:大宗谓宰相曰:“朕欲择转运使,所患不知其人履行。可令德骧录京朝官履历功过之状,以便引对。”《毕士安传》:或荐张洎文学,太宗曰:“洎视士安词艺践历固不减,但履行远在下耳。”《卢知原传》:为吏部尚书,以官秩次第履历总为一书,功过殿最,开卷了然。《石豫传》:左肤为御史,履历与豫略同。是履历二字,至宋时始为官场成语。

  ○民壮今州县官衙前给使者,有民壮,饩于官而供役,其名则起于前明。天顺初,令召募民壮,鞍马器械悉从官给,本户有粮免五石,仍免户丁二名。至弘治间,又令州县选取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每里佥二名或三名、五名,春、夏、秋每月操一次,冬操二歇三,遇警调集,官给行粮。后王阳明破氵利头等贼及平宸濠,皆用其力。此说见《涌幢小品》。而《明史。兵志》则云:正统二年,募军余民壮,愿自效者,人给布二匹、月粮四半。景泰初,募直隶、山东、西民壮,守大同、紫荆等关。弘治二年,立佥民壮法。州县七八百里以上里佥五人,五百里里四人,三百里里三人,百里里二人。有司训练,遇警调发,给以行粮。富民不愿,则上直于官,官为雇募。隆庆中,又定一家有三丁者籍一,州与大县可得千五六百人,小县可得千人。隶抚臣操练,岁无过三月,月无过三次,练毕归农,复其身。

  ○官府乘轿轿本起于南俗,山行非舟车可通,故有此器。《史记。河渠书》引《夏书》曰:禹山行即桥。桥即轿也。《汉书》:淮南王安《谏武帝伐越书》曰:舆轿而逾岭。臣瓒曰:今竹舆车也。江表作竹舆以行云。是轿之为器,三代时已有之,然皆在南方,且以竹为之,如今兜子之类也。其在北方则有辇。《诗》云:我任我辇。《说文》:辇,挽车也,从车从<夫夫>(音们)。<夫夫>在车前引之,则如今之手挽车也。手挽车其下有轮,非如后世之肩舆也。然《左传》栾盈将为乱,范宣子使二妇人辇以如公宫。南宫万自宋奔陈,以乘车辇其母,一日而至。则古时惟妇人始得乘辇,其非妇人,则虽天子亦皆乘车,故周穆王犹用八骏。《吕氏春秋》:出则以车,入则以辇。此或秦制有用辇者,尚非肩舆也。《史记》:汉初,天子不能具钧驷,将相或乘牛车。又凡征召贤士,多用安车蒲轮。而黄霸为扬州刺史,治行第一,赐车盖特高一丈。宣帝时,蔡义给事将军幕府,家贫,常步行,门下客共为买犊车。可见西汉有官皆乘车,或贫不能具马,则以牛驾车。阴就以人辇,为井丹所叱,则东汉亦皆乘车也。魏、晋以来,乘车而改用犊。《世说》:石崇、王恺并游,日晚,争入洛阳。崇牛数十步后迅若飞禽,恺牛绝走不能及。又《太平广记》:王异惧妻妒,私置众妾于别馆。妻曹氏侦知,率婢仆二十馀人,持刀欲出。导遽命驾,亲以麈尾柄助御者打牛,乃得先去。《宋书》:何偃乘在前,刘在后。谓偃曰:“君辔何疾?”偃曰:“牛骏驭精故耳。”朱修之拜户部尚书,牛奔,坠车折脚,乃辞尚书。《南齐书》:陈显达诸子并精车牛,当世快牛陈世子青、王三郎乌、吕文显折角、江瞿昙白鼻,而皆集陈舍。《南史》:商悝于张侯桥浦中得金佛像,载之长干巷,牛不肯进。乃令牛人任牛所之,牛竟至阿育王寺。梁武当齐明帝世,避猜忌,常乘折角小牛车。刘之遴梦当为折臂太守,后牛奔堕车,伤右手,遂典郡。颜延之常乘羸牛车,路逢其子竣卤簿,即屏住道侧以愧之。《北史。晁崇传》:道武克姚平时,牛大疫,道武所乘车巨,数百,亦同日毙。彭城王勰遇祸时,被召入东掖门,牛不肯进,乃去牛而人挽以入。明山宾家常乏用,因货所乘车牛,既售,仍告以牛漏蹄。《北齐书》:中尉出清道,王公皆遥住车,去牛轭顿地,俟其过。《隋书》:牛弘弟弼醉,射杀弘驾车牛。弘还宅,其妻迎谓曰:“叔射杀牛。”弘无所怪,但云作脯。是六朝时,上自天子,下至士大夫,皆乘牛车。所谓短辕犊车、长柄麈尾,亦一时风尚使然也。然其时南朝亦间有乘肩舆者。《晋书》:陶渊明令一门生两儿舁舆。《宋书》:武帝与范泰登彭城,泰有足疾,特命乘舆。檀道济伐魏归,兵少敌众,乃令军士悉甲,身自乘舆,徐出外围。《南史》:桂阳王休范反,乘肩舆至垒南。江夏王宝元反,乘八冈舆,手执绛麾幡,随崔慧景至都。王敬则起兵,至武进陵口恸哭,乘肩舆而前。垣崇祖守寿春,魏人攻之。崇祖肩舆登城,手决堰水,魏人溺死无算。梁天监中,益州民焦僧护作乱,萧渊藻年未弱冠,自乘肩舆,巡行贼垒,击平之。又韦体素弱,未尝乘马,每战常乘板舆,督励将士,勇气无敌。是皆六朝已乘肩舆之证。盖轿本南俗,浸寻而及于王公士大夫,或私用之,尚未著为定令耳。唐都长安,承北朝之制,百官皆乘马。《唐书》:刘知几议释奠仪曰:“古大夫以上皆乘车,以马为服。魏、晋后以牛驾车,江左尚书郎辄乘马,则御史劾之。颜延年罢官,乘马出入,世称放诞。此乘马宜从亵服之明证。今陵庙巡谒,王公册命,士庶迎娶,则盛服官履乘辂车。他事无车,故贵贱通乘马。比者法当驾所临,侍臣皆马上朝服,非惟不师于古,亦是取惊流俗。”是唐初官僚皆乘马。李靖与侯君集同还省,君集马过门数步乃觉,靖知其有异虑。武元衡为相,遇盗被刺,马归,始知之。裴度马上被斫,毡帽厚,得不死,犹断鞅而去。程大昌《演繁露》亦记唐时朝官出使,皆乘驿马,间有乘担子者,夫皆自雇。是皆乘马不乘轿之明证。然亦已有乘肩舆者。马怀素、褚无量侍讲读于禁中,许肩舆至内馆。苗晋卿年老,许肩舆至中书。此皆特典。其后张弘靖镇幽州,用人舆出入。杨复恭乘肩舆至太极殿。又《文昌杂录》:令狐荐裴坦知制诏,非裴休意也,坦入时见休愧谢,休曰:“令狐丞相之举,休何力。”乃顾左右肩舆而出。《北梦琐言》:杜审权出领江西,乘肩舆出都,门生饯别于灞桥。《五代史》:后唐庄宗将称帝,张承业自太原肩舆至魏极谏。又庄宗以卢程为相,拜命之日,乘肩舆导从喧呼。庄宗闻之,以问左右,对曰:“此宰相担子入门。”《宋史》:李为周太祖相,以病乞致仕,周祖不许,赐白藤肩舆,召至便殿勉谕。然则宰相及大臣乘肩舆,盖自唐初有特恩赐者,其后自相沿仿,渐以成习,沿至五代,遂为常制也。宋初百官亦乘马,王旦有控马卒,年满辞去。公问以控马几年,曰:“五年。”公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又呼问曰:“汝乃某人乎?”盖逐日控马,但见其背,未见其面,至是因其去而见其背,方省也。刘贡父初入馆,乘一骒马。或规之,刘欲以青布作小系之尾后,曰:“吾俸入俭薄,因就廉值取此马以代步,不意诸君督过之深,姑为此以掩言者之口耳。”王荆公在金陵,尝乘驴。或有进肩舆者,公怒曰:“奈何以人代畜!”是可见北宋时有百官乘马之制。《建炎朝野记》云:东都旧制,耆德大臣或宗室尊行者,特恩许乘肩舆。高宗至磁州,宗泽以所乘轿进,黑漆紫褥,上却之。以旧制在京百官不用肩舆,所以避至尊。高宗是时未即位,故却不御也。(按宗泽有所乘轿,岂是时外任官已有乘轿之制欤?)建炎元年,上驻跸维扬,以砖滑,许乘轿。《呈史》谓唐宰相皆乘马,五代始用担子。本朝惟文潞公年高,以太师平章军国,司马温公以病不能乘骑,乃许乘担子。《云麓漫抄》亦云:故事,百官入朝并乘马。政和三年十二月十一日,以雪滑,暂许乘车轿,不得入宫门,候路通,仍依常制。高宗南渡后方乘轿,遂相沿不改。是近代乘轿,实始于宋南渡也。筌翁《贵耳集》云:自渡江以前,无今之{乔},只是乘马。洪容斋记绍兴三十年为参详官,各乘马赴贡院。至淳熙十四年司贡举,则乘轿者十人而九矣。盖南方本少马,且砖石地,不便乘骑,而又无朝廷明禁,遂不觉日趋于安逸耳。朱国祯云:明初三品以上乘轿,四品以下乘马,在外自大使以下皆乘马,武官勋戚亦如之。惟年老公侯及拜三公者赐轿,然后得乘。嘉、隆以来,南京无大小皆乘舆,惟有两人四人之分。而北京亦用肩舆出入,即兵马指挥亦然。在外惟典史乘马,恐不久亦当变矣。《明史。霍韬传》:南京给事中曾钧,骑马不避尚书刘龙、潘珍轿。龙、钧互讦奏,霍韬因劾钧,且请禁小臣乘轿。廷议如韬奏,而南京给事御史乘轿自如。又嘉靖中,郭宗皋为巡按行部,乘马不御肩舆。以不御肩舆即为美谈,至入之本传,则其时皆御肩舆可知。王新城《池北偶谈》云:今江宁、开封各官皆用暧轿施帷,余省各官不施帷,盖犹有古褰帷之意云。

  ○养济院、育婴堂、义冢地顾宁人谓漏泽园之设,起于蔡京,不可以人而废法。按《宋史。徽宗纪》:崇宁元年置安济坊,养民之贫病者,仍令诸郡县给养。二年,又置漏泽园。《夷坚志》亦云:崇宁间,设孤老院以养孤老,安济坊以养病人,漏泽园以瘗死者。《通鉴》亦谓:崇宁间置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朝廷课以为殿最。谚曰:“不养健儿,却养乞儿。不管活人,只管死尸。”计其时,正京当国,是以顾宁人谓起于京。然《管子。入国篇》:凡国都有掌孤,凡孤幼不能自生者属之。其亲戚故人养一孤者,一子无征、养二孤者,二子无征。有痼疾不能自存者,官收而衣食之。是恤孤养疾,本属古制。《南齐书》:文惠太子与竟陵王子良俱好释氏,立六疾馆以养穷人。《梁书》:普通三年。诏置孤独园,以恤老幼。《后魏书》:宣武诏太常立一馆,使京畿内处疾病者咸令居处,便医治之。《旧唐书。武宗纪》:废天下僧寺,寻以悲田养病坊,以僧尼还俗,无人主持,恐残疾无以自给,乃命两京量给寺田,诸州或七顷,或十顷,择本处耆老勾当(盖唐时养病坊属寺僧经营)。是恤孤养疾,六朝及唐已著为令甲而《宋史》苏轼知杭州,裒羡缗二千、黄金五十两,作病坊以处病者。常知广德军,亦置慈幼局。则宋亦已有之,在蔡京之前。其漏泽园之设,《月令》已有掩骼埋。《后汉书。桓帝纪》:诏京师死者相枕,若无亲属者,可于官Й地葬之,表识姓名,为设祠祭。则后汉亦早有此制。而宋初又已著令:贫无葬地者,许以官地安葬。见于范同奏疏。天禧中,于京城外四禅院买地,瘗无主骸骨,每具官给六百文,幼者半之。见《韩魏公君臣相遇传》。又《宋仁宗纪》:嘉七年,诏开封府市地于四郊,给钱瘗贫民之不能葬者。《神宗纪》:元丰二年,诏给地葬畿内寄之丧无所归者,官瘗之。韩魏公镇并州日,亦官钱市田数顷,给民安葬。是义冢之法,蔡京前已有之,亦不自京始也。盖京特踵其法,遍行州郡以沽誉,并入之课程耳。叶石林守许昌日,有押运使宋升,以营造西内需用灰布,竭牛羊骨不足,至取漏泽园人骨屑灰用之。其时正京在朝,若果力行善政,则权相方设园瘗骨,臣下敢即取骨作灰乎?宁人亦未知深考,而谓善政之始于京,不免为京所欺也。宋淳七年,创慈幼局,乳遗弃小儿。民间有愿收养者,官为倩贫妇就局乳视,官给钱米。此又后世育婴堂之始。《香祖笔记》:杭州养济院,祀严嵩为土地神。说者谓嵩籍没后,寄食于养济院而死,故祀之于院。按《清波杂志》:蔡京死于潭州,数日不得殓,以青布裹尸,藁葬漏泽园。然则京亦可祀于漏泽园为土地神也欤?

  ●卷二十八○秀才《礼记》有秀士。《汉书。贾谊传》:河南守吴公闻谊秀才,召置门下。秀才之名始见于此。公孙弘奏:博士弟子内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是皆谓才之秀者,非竟以为士子之专称也。晋世始有秀才之举。永宁初,王接举秀才,报友人书曰:“非荣此行,实欲极陈所言,冀有觉悟耳。”此士子专称秀才之始。元帝时,所举秀才皆不能试经,尚书孔坦请展限五年,听其讲习,诏许之。则秀才有不能试经者矣。后魏令中正掌选举,其秀才对策第居中上者,表叙之。北齐令中书策秀才,滥劣者有罚墨汁之例。南朝亦重此科,王融、任俱有策秀才文载《文选》,可考也。至隋时,秀才之举益重。《杜正玄传》:开皇中,海内举秀才杜正元一人。杨素曰:“周、孔更生,尚不得为秀才,刺史何妄举如此!”素意欲试黜之,乃手题使拟司马相如《上林赋》、王褒《圣主得贤臣颂》、班固《燕然山铭》、张载《剑阁铭》、《白鹦鹉赋》,令至未时俱就。正玄果如期并了。素大惊曰:“诚好秀才!”后其弟正藏、正伦亦举秀才。隋世天下举秀才不十人,而杜氏一门三秀才,此其极盛也(亦见《唐书。杜正伦传》)。唐高宗永徽二年停秀才科,开元十四年以后复有此举。主司以其科废久,不欲奖拔,多黜落之,其科遂废。《封氏闻见记》:唐初秀才试方略策三道,其后举人惮于方略之科,为秀才者殆绝,而多趋明经进士。然唐时凡举子皆称秀才,见李肇《国史补》。又韩昌黎有《讠燕河南府秀才》诗。其时秀才之科久停,而犹有是称,可见凡乡贡怀牒就试于州县而觅举者,皆称秀才也。《容斋随笔》谓:秀才名目,魏、晋以后为贡举科目之最,而今俗以为相轻之称。则宋时凡应举者固无不称秀才矣。元虞集为文宗草诏,谓顺帝非明宗子。顺帝登极,欲杀之,脱脱在旁曰:“彼有文名,后世只谓陛下杀此秀才。”乃舍之。洪武中选国子生才高者,命博极群书,以备大用,帝呼之曰“老秀才”。可见元、明以来,秀才为读书者之通称。今俗犹以府县学生员为秀才,盖亦沿旧称也。府县学生员之制,始于明太祖。欲令人才一出于学校,于是府设教授,州设学正,县设教谕,各副以训导。其生员之数,府四十,州、县递减其十;月廪人六斗。其后命增广员数不拘额。宣德中,又定增广之额,于是初设廪食者谓之廪膳生员,增广者谓之增广生员。正统中,因杨缵奏疏,又请于额外增取,附于诸生之后,谓之附学生员。

  ○监生汉时天下之士皆聚于太学,盖太学设五经博士,专门名家,学有本原,故士之向学者皆赴之。业成者授为郎及文学掌故。此由太学叙用者也。其他郡国所举孝廉、有道,及辟署掾史、功曹,大抵亦太学之人居多。是以东汉之末,游学者至三万馀人。《唐书。儒学传》:太宗广学舍千三百区,四方秀艾云集,蛮夷亦遣子弟就学,凡八千馀人。其后士之试于礼部者,先两监而后乡贡。京兆所录两监十名以上,小宗伯多倚以为选,登进士第者无虑十之七八。语见《文献通考》。宋制:太学有积分之法,分上舍、中舍、下舍,以递为升黜,亦多至数千人。而成均试太学生,并别有状元之目。《癸辛杂识》:解褐舍法:下等上舍先免解,后免省,待三年后到殿,中等上舍径到殿,或特旨径行解褐。其释褐恩数优者谓之状元。择日于崇化堂鸣鼓,集众诸生两廊序坐,状元衤阑袱立同舍班,俟揖讫,诣堂上香案前,望阙谢恩是也。明承宋制,令天下择诸生学行优者,送国子监就学,以育其才。或举人会试不第,亦听入监。(如贾三俊、练钢、姚显皆以乡试举人入国学,杨守以乡试第一入国学,杨继盛举乡试,卒业国学。皆见本传)。而洪武中,监生并有奉使采访民事、平理讼狱,甚或即授布、按两司者。(洪武二十六年,择国子监生六十四人为布政使等官。明年,又遣监生分行天下,督吏民修水利。)其纳粟入监之例,自景泰中始。朱国祯《涌幢小品》云:近日民生纳粟一途,人颇轻之。然罗圭峰以七试不录入赀北雍,中解元、会元。盖既有此途可以就试,则人才亦即出其中,固未可一概论也。

  ○举人汉时取士,无考试之法,皆令郡国守相荐举,故谓之举人。后汉章帝建初元年诏曰:“前世举人贡士或起畎亩。”举人之名始见于此。今世俗别称举欲会人曰孝廉,以孝廉本郡国所举也。然汉时举人名目甚多,如贤良、方正、文学、有道、直言极谏、茂材异等、明阴阳、明兵法、能治狱、有行义之类,皆郡国所举,而孝廉特其一途耳。今专以此为举人之称,盖孝廉乃每岁所常举,其他则随时诏举故也。和帝十三年制:郡国口十万以上,岁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二岁举一人;五万以上,三岁举一人。此可见汉时举孝廉之常制。又汉成帝诏:北边二十二郡,举勇猛知兵法者各一人。平帝又诏:举武勇有节、明兵法者,郡各一人。此又后世武举之始也。唐、宋举人则又与前代异。前代举孝廉等即为入仕之途,唐、宋惟重进士一科,所谓举人者,不过由此可应进士试耳,故又谓之举进士。其时士之试于礼部者,在内由京兆府考试录送,李肇《国史外》所谓京兆府考而升之,谓之等第是也;在外由各府申送,谓之乡贡,则不复考试,《国史补》谓之拔解是也。至宋则外府解送,亦须先试。东坡在杭州有《监试呈诸试官》诗及《催试官考校》诗是也。(按韩昌黎《宴河南秀才》诗云:乃选二十县,试官得鸿生。则唐时解送,亦须先试,盖中叶以后之制。)举人试礼部不中,仍须再应乡举。《宋史》:刘章四魁乡举。又元遗山《送靖达卿》诗序谓:先生曾以乡试两魁郑州。许瑗在至正中,两以《易经》举于乡,皆第一,会试辄不利。是宋、金、元举人皆如唐制,但可由此试进士,而不能入仕。今乡试已中者为举人,即会试不第,亦不必再应乡举,而并可依科就选。此乃前明之制。盖唐、宋举人谓之举进士,并无另设举人之科。前明则乡试中式者为举人,会试中式者为进士,遂与进士分甲、乙科,而举人并可入仕,是以举人另成一名目也。(今会试中式者,礼部放榜,但云会试中式举人,必俟殿试后赐进士及第、出身、同出身、始谓之进士。或有事故不及赴殿试者,尚但是中式举人,不得称进士,盖犹沿唐、宋遗制。)

  ○进士进士之名,见于《王制》,秦、汉以来,未有此名目也。至隋炀帝始设此科,唐因之。其初虽有诸科,然大要以明经、进士二科为重,其后又专重进士。此后世进士所始也。唐初制试时务策五道,帖一大经。经、策全通为甲第。策通四,帖过四以上为乙第。永隆二年,以刘思立言“进士唯诵旧策,皆无实材”,乃诏进士试杂文二篇,通文律者然后试策。此进士试诗、赋之始。开元二十五年诏:进士以声韵为学,多味古今,自今加试大经十帖。建中二年,中书舍人赵赞权知贡举,又以箴、论、表、赞代诗、赋。太和八年,仍复诗、赋。此唐一代进士试艺之大略也。然唐制有与后世不同者。后世三岁一会试,唐则每岁皆试。后世放进士多至三、四百人,少亦百馀人,唐则每岁放进士不过三、四十人。见《通考》所载《登科记》。宋初犹每岁一试,仁宗至和二年始定令间岁一科举,英宗二年又定令三岁一科,此后世三年一乡、会之始也。(《封氏闻见记》:唐时风尚,最重进士,制举虽高,犹在进士之下。御史张瑰兄弟八人,其七人皆登进士,一人制科出身,每亲故宴集,兄弟连榻,犹令制科者别坐,谓之杂色,以为笑乐。其时习俗如此。)南宋又有类省试,盖因兵兴路远,举子难赴,即就本路权省试,如绍兴二年,川陕宣抚使类试陕西发解进士,得周谟等十三人,以便宜赐进士出身。绍兴五年,又诏川陕类试进士,合格,第一人依殿试第三人例推恩,余并赐同进士出身。度宗在谅ウ,命宰执类试,阮登炳以下依例赐出身。则类试并行之于朝廷,此又因理宗之丧而权为之制也。

  ○状元、榜眼、探花世称进士廷试第一甲三人为状元、榜眼、探花。按状元之名,唐已有之。自武 后初试贡士于殿前,别其等第,门下例有奏状,其居首者因曰状头,亦曰状元。《通鉴》:唐僖宗谓优人曰:“朕若应击球进士举,须为状头。”《酉阳杂俎》:李固言擢状元,诗赋有“芙蓉人镜”之目。又郑谷《登第》诗:“好是五更残酒醒,耳边闻唤状元声。”此唐时称状元之故事也。榜眼、探花之名,《明史。选举志》云:制所定也。似谓此三种名目,系明太祖所定。然元人欧阳圭斋,记泰定丁卯状元至国学谢师,榜眼刘思诚,探花郎徐容,亦拜于侧。又高则诚《琵琶记》亦已有榜眼、探花之名。则元、明以来,固有是称。又按《宋史。陈思让传》:思让之孙若拙,素无文,中第二名。当时以第二名为榜眼,遂以若拙为瞎榜。则榜眼之名起于北宋无疑。然魏道辅《诗话》:宋人宗时,朱严以第三人及第,附舟赴任,王禹送诗曰:“赁舟东下历阳湖,榜眼科名释褐初。”则北宋时第三人亦呼为榜眼。盖眼必有二,故第二第三人皆谓之榜眼。其后以第三人为探花,遂专以第二人为榜眼耳。探花之称,唐时曲江宴本以榜中最年少者为之。《秦中记》:探花宴,以少俊二人为探花,使遍游名园。若他人先得名花,则二人被罚。宋初犹然。《翰苑名谈》:西方琥登第,年最少,告状元郑毅夫乞作探花郎。毅夫云:“已差二人。”琥曰:“此无定员,添一人何害?”是宋初尚未以第三人为探花。《挥麈录》:宋宗谔之子昭遘,十八岁登第。昭遘子果卿,果卿子士廉,三世皆以是年为探花郎。是亦谓三世登第皆十八岁,故俱以年少为探花郎,而非必三世皆第三名及第也。戴埴《鼠璞》云:本朝故事:吴旦榜冯拯为探花,太宗赐诗曰:“二三千客里成事,七十四人中少年。”《蔡宽夫诗话》亦但言期集所择少年为探花,而今独以称鼎魁,不知何义。戴埴系宋末人,而其说如此,则宋南渡后固以第三人为探花矣。按宋时一甲不止三人(洪容斋《随笔》记:真宗三年,一甲陈尧咨以下六人授将作丞,四十二人授评事,第二甲一百三十四人授节度推官及军事判官,第三甲八十人防团军事推官。又梅圣俞《喜谢师厚及第》诗,自注:一甲二十八人,君名在二十三。又《夷坚志》:淳化三年,大廷唱名,时宫中适生皇子,上喜,顾谓侍臣曰:“第一甲可多放几名。”遂以次传胪,上意亦忘之,至三百名方悟,遽曰:“止!”是岁孙何为状头,而一甲有三百二人),而三人为最重。苏老泉云:今进士三人之中,释褐之日,天下望为卿相,不十年,未有不两制者。苏子瞻《送章子厚序》亦云:仁宗朝十三榜,数其上之三人,凡三十有九人,其不至于上卿者九人而已。则是时一甲虽不止三人,而以三人为贵益可知。周密《唱名记》:第一名承事郎,第二、三名文林郎。第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同进士及第,三、四甲赐进士出身,五甲同进士出身。其制与今微有不同。然一甲三人即授承事、文林之阶,近代一甲三人先授职之制所由也。(按《宋史。吕蒙正传》:中进士第一,授将作监丞,秩九品。是宋初状元授职尚不过九品官。)《宋史》:蔡齐举进士第一,仪状俊伟,真宗特命金吾给七驺传呼以宠之。此又后世状元列仗游街之制所由也。《金宣宗纪》:诏词赋进士第一甲第一人特迁奉直大夫,第二人以下及经义进士第一人并儒林郎,第二甲以下征仕郎,同进士出身从事郎,经童将仕郎。则经制视宋较优。《元史》:张起岩延乙卯进士第一,除同知登州事,特旨改集贤院修撰。至治元年,宋本廷试第一,亦即授修撰。此又近代状元授修撰之始也。(按:练子宁,洪武十年一甲第二名,授修撰。其后胡广、王艮、李贵三人皆一甲,亦皆授修撰。则明初修撰不止授状元一人。又天顺中,检讨邢让以修实录进修撰,成化中杨廷和亦以检讨进修撰,则修撰本翰林中官名,非专为状元授也。)《续通鉴》注云:第一名从六品,第二名以下及第二甲正七品,三甲正八品。此又近代状元从六品之始也。又元时一甲者皆赐及第,顺帝癸酉稍变其制,赐一甲三人及第,余赐出身、同出身。此又后以三人为及第,二甲为出身,三甲为同出身之始也。(《元史。宋本传》:本充读卷官,增第一甲为三人。岂元时廷试一甲止一人,至本而增至三人耶?传恐误。)元人宋有《登第》诗五首,内《赐章服》一首,自注云:自泰定元年甲子科,始赐幞头花、带靴银、木简,皆具简上,仍刻御赐字,金填之。《明史。吴伯宗传》:洪武四年,伯宗廷试第一。时开科之始,帝得伯宗甚喜,特赐冠带袍笏。此又近代状元赐冠服、进士赐袍缎之始出。《涌幢小品》:明洪武二十一年廷试,上亲擢任亨泰第一,命题名于石建坊以宠之。此又近代状元等建坊之始也。《明史。曹鼐传》:新进士赐宴礼部,由宣德八年始。此又近代赐宴礼部之始也。(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宋时新进士赐宴赐诗,自太平兴国二年吕蒙正榜始。分甲第及赐同出身,自太平兴国八年王世则榜始。赐袍笏,自祥符中姚晔榜始。唱名,自雍熙二年梁颢榜始。弥封誊录,始于景德、祥符之间。)

  ○三元《摭言》:唐大中中,张又新号“张三头”,谓进士状头,宏词敕头、京兆解头也。《说储》又载唐崔元翰京兆解头、礼部状头、宏词敕头、制科三等敕头,则并中四元矣。《宋史》列传第七十六卷论谓,宋进士自乡举至廷试皆第一者,王曾、宋庠为名宰相,冯京为名执政。是宋时中三元者共有三人。然《王岩叟传》以明经科乡举、省试、廷对皆第一,则亦一三元也,但明经非进士科耳。至《孙何传》举进士,开封府、孔部俱首荐及第,又得甲科,则进士科三元又有孙何矣。《杨传》:举进士京师,试国子监、礼部皆第一,廷试时,仁宗临轩启封,见名喜动颜色,遂擢为第一,则变三元也。(《宋史》论但称王曾等三人,而何、二人俱不及,盖以何、并未宦达耳。按何官至制诰、掌三班院,而《传》云其友梦作龙首山人,自谓:“龙首,我四冠多士;山人,无禄位之称。其终于是乎?”已而果卒。)《金史。杨伯仁传》:孟宗献发解第一,伯仁读其程文,谓当成大名。是岁宗献府试、省试、廷试皆第一,时称为孟四元。盖金时尚多一府试也(亦见《归潜志》及《中州集》)。《辍耕录》:元时三元一人,王宗哲,字元举,至正戊子科三元进士,为湖广宪佥,后降于贼。有吊四状元者曰:“四榜状元逢此日,他时公论定难逃。空令太守提三尺,不见元戎用六韬。元举何如兼善死(泰不花死台州),公平(李齐为高邮知府,说张士诚,后被戳)争似子威高(李黼死江州)。世间多少偷生者,黄甲由来出俊髦。”陶九成云:论优劣江州第一,台州次之,高邮又次之,宪佥不足道也,则王宗哲愧此三元矣。《明史。商辂传》:辂举乡试第一,正统十年会试、殿试皆第一。终明之世,三试第一者,辂一而已。然《鸡窗剩言》记黄观洪武甲子南京解元,辛未会试第一,廷对《御戎策》,太祖擢置状元,后殉建文之难。亦见傅维麟《明书。忠节传》。则洪武中已有一人,不独商文毅也。(按《明史。黄观传》但云以贡入太学,洪武二十四年会试、廷试皆第一,而不言乡试亦第一。又《选举志》亦谓三试第一,明代惟商辂一人。则观又似止会、状两元,而非三元。)本朝百馀年来,未有中三元者。乾隆四十六年辛丑科,苏州钱以己亥解元掇辛丑会状,遂备兹盛事。盖气运鸿朗,久道化成,是以灵秀呈露,蔚为上瑞,于此可以觇文明之治也。按《闻见录》,欧阳修以监元、省元赴廷试,锐意魁天下。及唱名,乃王拱辰第一。明人小说:王鏊以解元,会元赴廷试,人皆必其三元。会商文毅阅卷,不欲人与己同,乃置之第三。此皆两元而不得状头者。

  ○两次及第《金史》郑子聃初中天德二年进士一甲第三人及第,已官书画直长矣,自负其才,以不得第一人为歉。海陵怒,乃令与进士杂试,果以一甲第一人及第,乃授翰林修撰。本朝有马提督名泉,山西人,先中壬申科武进士一甲第三名。及第后为参将,缘事罢官。再应试,中庚辰科武进士第一名及第。一文一武,何其数百年如一辙也!

  ○特赐进士《封氏闻见记》:李林甫婿王如Г以伎术供奉,玄宗欲与改官,林甫奏如Г现应进士举,乞圣恩与一及第。上许之,付礼部与及第。侍郎李曰:“明经、进士,国家取才之地。圣恩优异,差可与官,不宜与第。”如Г方宾朋宴集,忽中书下牒礼部:王如Г可依例考试。乃皆愕然失措。可见唐时未有赐进士者。唐末始有追赐及第之例。《通鉴纪事》:宰相张文蔚奏名儒不遇者方干等五人,请赐及第,以慰其魂。然此乃加恩于已殁之落第举子,非现在之举子也。天复元年,令新及第进士中有久在名扬、年齿已高者,不拘常例,各授一官。于是陈光问、曹松等皆以年高授秘书省正字等官。此又加恩于及第进士内之老者,而非落第之老举子也。宋时始有特奏名之例,年老者或得赐同出身,其后有不必年老而亦赐者,《神宗纪》赐布衣陈知彦进士出身是也。又有他途出身,已为达官,而特赐进士出身者,《神宗纪》赐知县王辅同进士出身;《理宗纪》以史宅之为太府少监,史宇之为将作少监,并赐同进士出身;赵葵同知枢密院事,赐进士出身;李曾伯为四川宣抚使兼京湖制置大使,赐同进士出身;德中,谢堂知枢密院事,赐同进士出身是也。金制,已为显官特赐进士者,又必定为某科进士。如移刺履,明昌初礼部尚书兼翰林直学士,特赐大定三年孟宗献榜下进士及第;韩锡,天德中为尚书工部员外郎,特赐胡砺榜下进士及第;胥持国拜参知政事,特赐孙用康榜下进士及第是也。又有武职赐文进士者,《宋史。曹勋传》勋以恩补承信郎,特命赴进士廷试,赐甲科,为武吏如故。此尤累朝所无也。我朝旷荡之恩,时施格外,康熙年间如查慎行以供奉劳由举人赐进士,庄令舆等以五经由监生赐举人。今上每遇恩科,加恩年老者尤渥;乡试被黜者,特赐举人;会试不第者,或授翰林检讨等官,以荣其身。此又千古未有之旷典矣。

  ○棘闱贡院四围重墙皆插棘,所以杜传递出入之弊,古制则非为此也。《五代史。和凝传》:是时进士多浮薄,喜为喧哗,以动主司。主司每放榜,则围之以棘,闭省门。凝如贡举,撤棘开门,而士皆肃然无哗,所取称为得人。然则设棘乃放榜时以防士子喧噪耳。

  ○礼部知贡举唐初,明经、进士皆考功员外郎主试事。开元二十四年,考功员外郎李昂为举人诋诃。帝以员外郎望轻,遂移贡举于礼部,以侍郎主之。后世礼部知贡举自此始。然其时知贡举者即主司,后世知贡举者但理场务,而主试则别命大臣。按唐制,知贡举亦有不专用礼部侍郎,而别命他官者。德宗时,萧昕以礼部尚书知贡举,则不必侍郎也。又以国子祭酒包佶知贡举,宪宗时以中书舍人李逢吉知贡举,穆宗时以中书舍人李宗闵知贡举,武宗时以太常卿王起知贡举,宣宗时以中书舍人杜审权知贡举,五代时亦或以他部尚书、侍郎为之。此又近代别命大臣主试之始也。又唐时知贡举大臣有不必进士出身者。《旧唐书。李麟传》:麟以荫入仕,不由科第出身。后为兵部侍郎,知礼部贡举。又李德裕与李宗闵有隙,杜欲为释憾,谓宗闵曰:“德裕有文才而不由科第,若使之知贡举,必喜矣。”是唐制非科第出身者亦得主试也。

  ○殿试唐武后天授元年二月,策问贡举人于洛阳,数日方毕。此殿试之始也。然其制与后世异。其时举人皆试于考功员外郎,武后自矜文墨,故于殿陛间行考功主试之事,是殿试即考功之试,非如后世会试再赴殿试也。武后以后,其事仍归考功,无复殿试。开元中,改命礼部知贡举,故知贡举者所放第一即为状元,《摭言》记裴思谦以仇士良关节谒礼部侍郎高锴求状头,曰“非状元请侍郎不放”是也。穆宗时,始令知贡举官先以所取及第进士姓名文卷申送中书官,然后放榜,然亦第令礼闱所取试卷具送中书复阅,非另于殿陛再试也。宋太祖开宝五年,礼部试到〔“到”字衍〕进士安守亮等,上召对讲武殿,始下诏放榜。此殿陛放榜之始。六年,李知贡举,有徐士廉伐鼓讼冤,上乃御讲武殿,籍终场举人再试诗赋,命殿中侍史李莹等为考官,得进士二十六人,并所取,皆赐及第。则殿试实自宋太祖始。(《通考》谓所取者仍皆赐及第,《文昌杂录》谓所取者覆落十人,责授太常少卿。)然是科殿试尚合被黜举人再试,以定去取,非专试知贡举所取士也。八年又试贡院合格举人王式等于殿内,以王嗣宗为首,而王式为第四。自此省试后再有殿试,遂为常制。元时无殿试,但省试后再试于翰林国史馆耳。洪武中仍复殿试之例。

  《宋史。范镇传》:故事,廷试唱名,过第三,则礼部试第一者,必越次抗声自陈,得置上列。吴育、欧阳修亦为之。镇独不然,至第七十九人乃闻呼出应,自是此风遂革。

  ○武科殿试武科始于成化十四年,太监汪直奏请武举设科、乡、会试如进士例,尚未有殿试也。崇祯四年,因武会试中式之王来聘、徐彦琦俱能运百斤大刀,及榜发,二人不与选,乃下考官狱,特命词臣倪元璐等覆阅,取百人,视文榜例分三甲,传胪赐宴,以前三十卷进呈,钦定一甲三人,来聘居首,即授副总兵。武榜有状元自此始。后来聘感上恩,攻登州城中伤死。一甲第三名贺秉钺为参将,崇祯十六年,扶父柩至临清,与大清兵巷战死。王阮亭记是科因考官方逢年之奏,故行殿试云。按武举汉已有之,如成帝诏北边二十二郡举勇猛知兵法者各一人是也。唐武后长安二年又设武举之科,其后郭子仪亦由武举出身,但未有殿试之例。殿试实自宋始。《通鉴》:神宗熙宁六年九月,初策武举之士。先是,武举试义策于秘阁,武艺于殿前司,殿试则又试骑射,又策于庭。策、武艺俱优,为右班殿直,次优为三班奉职,又次借职,末等枢密院初议:不能对策者答兵书墨义。至是因王安石言,始策武举之士。《哲宗纪》:绍圣四年,御集贤殿策进士,明日,策武举。孝宗时,又命武举廷试,依文举例,给黄牒,榜首武举及第,余并赐武举出身。是宋时原有武科及武殿试之例,盖至元时已废,迨明成化始复武举,崇祯中又复殿试之例耳。

  ○试期沈作《寓简》:宋初发解进士,率以秋季引试,无定期,故诸子多占邻近户籍,至有三数试者,冀于多试之中,必有一得。绍兴中乃定诸州科场并用八月一日锁院,十五日引试。《夷坚志》:春试向例在正月。淳熙十四年庚戌以首春雪寒,恐远方来者愆期,特展半月。此宋时秋试在八月,春试在二月之源流也。元仁宗因李孟言,亦定以八月乡试。二月会试(其期乡试八月二十日头场,二十三日、二十六日为二场、三场;会试二月初一日为头场,初三日、初五日为二、三场),明因之(八月初九日头场,十二日二场,十五日三场;二月会试日期亦同)。万历戊戌,御史乔璧星以举子重裘而进,便于怀挟,请改期于三月,用单夹衣,则弊可清。李九我驳之。张幼于亦有《会试移期议》一篇,谓国初定鼎金陵,在南北之中,故定期二月会试。后都北京,远三千里,宜移在三月(俱见《涌幢汪品》)。然终明之世,未尝改移也。至本朝始改三月,远方士子既免匆遽,而天暖无呵冻之苦,衣单无怀挟之弊,最为善政。至殿试之期,元时在三月初七日,明初在三月一日;谢恩在初六日,成化八年改在十五日,后遂为例。然二月会试,而三月朔即殿试,则礼闱中阅文为日无几,岂不太促?本朝殿试在四月二十五日,传胪在五月朔日。乾隆二十六年辛巳科,奉旨改四月二十一日殿试,二十五日传胪。

  ●卷二十九○科举分南北《明史。选举志》:明初,礼闱取士,不分南北。洪武丁丑,考官刘三吾、白信蹈所取宋琮等五十二人皆南士,廷试陈安阝第一。帝疑所取之偏,命张信等十二人复阅,安阝亦与焉。帝悉诛信蹈及信、安阝等,戍三吾于边,亲自阅卷,取任伯安等六十一人,廷试以韩克忠为第一,皆北士也。然讫乐永东间,未尝分地。洪熙元年,始命杨士奇等定取士之额,南十六,北十四。宣德、正统间,又分南、北、中卷,此科场分南、北、中卷之始也。(《七修类稿》谓:仁宗时,杨士奇奏分南、北卷,及蹇义等议定各处额数。议上,宫车晏驾。至宣宗始行之。傅维麟《明书》谓宣德中上尝论科举须兼南、北士,但北人学问不及南人。杨士奇乃请将试卷例缄姓名,处书南、北二字。南十六,北十四,则似出于宣宗之谕,而非仁宗时事。)

  ○前明两京解元不必本省人前明南北两京解元,不尽以本省人为之。按《两京求旧录》记南京解元:洪武甲子廖孟瞻,丙子尹昌隆,辛卯徐则宁,嘉靖壬子孙溥,俱江西人;洪武庚午黄文忠,永乐戊子黄寿生,俱福建人;正德庚午许继先,嘉靖戊子许仁卿,俱浙人。北京解元:景泰丙子徐泰,正德丙子周光雷,嘉靖戊子马一龙,辛卯马从谦,癸卯沈绍庆,隆庆丁卯庄允中,俱南直隶人;正统辛酉章以占,甲子司马恂,天顺壬午郑宏,弘治戊午孙青,辛酉谢丕,嘉靖壬午周礻Э,己酉孙铤,俱浙江人;成化丙午罗,江西人;宣德壬子宋雍,隆庆庚午李廷机,万历癸酉柯挺,俱福建人;嘉靖丁酉郑光溥,山东人;宣德己卯邹冕,河南人;嘉靖乙卯杨濂,四川人。自万历壬子宋凤翔以浙人领解,此后必北直人居首矣。

  ○五经中式乡、会试由五经中式者,有明一代仅二、三人。洪武二十三年闽人黄文忠,试南畿,五经题兼作,以违式取旨,特置第一,免会试,授刑部主事。此五经之始也。至崇祯甲戌会试,则福建颜茂猷(《明史。选举志》:崇祯甲戌会试,举人颜茂猷通作五经文,帝许送内帘,中副榜,特赐进士,以其名另为一行,刻于试录第一名之前),丁丑则江西揭重熙(见本传),癸未则浙江谭贞良、冯元飙(见顾宁人《日知录》,吕种玉《言鲭》,钮玉樵《觚剩》)。入本朝则指不胜屈。顺治丁酉乡试山东法若真,以全作五经,监临主司公荐异才,诏试玉芝,官以内阁中书,一体会试,丙戌成进士馆选(见《寄园所寄》)。康熙丁卯顺天乡试,海宁查嗣韩、侯官林文英,皆全作五经,以违例不准誊录,监试御史陆祖修特疏以间,得旨许其一体会试,戊辰俱成进士馆选(《见觚剩》)。壬午科顺天乡试,五经监生二人,一庄令舆,一俞长策,初以违例贴出,仍具奏得旨,俱着授为举人,准会试。嗣后做五经者不必禁止作何定例,九卿等详议具奏(见《香祖笔记》)。自是著为令甲,各省定额外加中五经二人,于是习者益众。康熙癸未则清苑张秉ツ、泰州宫懋言、山东李颂,俱中式。而各省乡试亦多以此取中,如王阮亭《分甘余话》所记直隶、陕西等省,至有以五经抡元者。而尤以戊子科江西解元李绂五经文及二三场,皆博大精深,谓其有万夫之禀。至雍正丙午科,常州徐景曾乡试以五经中副榜,亦蒙恩准其一体会试,遂成庚戌科进士。此尤出于常格也。然文思敏捷者,两日一夕之力,完此二十三艺,实亦不难。余亦以五经中乾隆庚午科顺天乡试,辛未年会试,奉旨停止五经中式之例。(按《汇书》,宋时郑侠之父晕同五经出身,大观二年莆田黄泳以童子赐五经及第,又蔡齐、孙俱中九经状元,则前代已有之)。

  ○远省举人给驿马今云、贵、四川举人赴京会试,例给驿马,盖自宋时已有此制。《燕翼贻谋录》云:远方寒士,预乡荐而不能至礼部,良为可念。开宝二年十月丁亥,诏四川、,山南、荆湖等道所荐举人,并给来往公券,令枢密使定例施行。盖自起程及还乡,费皆仰给于公家。

  ○科场给烛袁文《瓮牖闲评》谓:唐时科场不许见烛,五代窦贞固以昼短举子不能尽所长,乃请夜试,许用三条烛。故韦贻永诗:“三条烛尽钟初动,九转丹成鼎未开。”此五代故事也。然晚唐时有“更报第三条烛尽,文昌风景画难成”之句,则唐时已有给烛之例。

  ○乡闱用京官主试宋时乡试皆外官之有文者主之。《宋史》:萧燧以进士为平江推官,有秦桧亲党密告以必主文漕闱曰:“丞相将以子相属也。”燧拒之。既而被檄,将就院,忽易一员,秦喜果中前列。《夷坚志》:天台丁可成进士,家居待阙,漕使念其贫,檄为常州考官。《续通考》:元制,选考试官,上都、大都由省部选差,各行省由行台及廉访使公同选差,每处考试官一员。《元史》:熊朋来,江西人,延设科,行省请朋来为考官。朋来以应试者多及门,遂不就,而就他省之聘。吴澄有《江西秋闱分韵》诗,序云:“延四年,江西中书省举进士,典校文者七人,或千里外,或千里内,一时咸至”云。是宋、元乡试主文者皆不命京朝官也。(按《元史》畅师文为翰林学士,延四年主试河南,归卒于传舍。则又似以京官出典试。岂近省用京官,而远省则就近征聘耶?)明初仍宋、元之制,各省乡试,皆由监临会同提调官聘他省有文名之教职及居家士大夫主之。至有用儒士者。《棘闱记》:永乐中各省乡试,有儒士主考,而品官反为同考者。《明史。选举志》:景泰三年,命布、按二司同巡按御史推举见任教官,于是教官主试,遂为定例。其后有司徇私聘取,监临官又往往侵其权。弘治中,谢铎言:考官皆御史方面所辟召,职分既卑,听其指授。乞命部属等官,每省差二员主考。时不能用。至嘉靖七年,因张璁言,乃差京官主考,阅戊子、辛卯两科仍罢。至万历十一年,又遣京官,自是遂为定例云。(《选举志》亦谓景泰以后,专用教职主考。然亦有不尽然者,如正统中邝野官陕西,久思一见其父,乃欲聘父为陕西乡试考官。父怒曰:“子为宪司,父为主考,何以防闲!”乃止。又少卿杨濂以服阕主浙江试,主事王守仁以病痊主山东试,皆非教官也。吴青坛《读书质疑》谓:弘治甲子,礼部议各省主试以进士为之,不拘现任、致仕。盖因谢铎之奏,稍变其例,不专用教官矣。)《涌幢小品》谓:嘉靖戊子、辛卯二科,差京官为各省主考,不用词林,皆科部及行人为之。其给事中,不独于浙江、江西,即山东、两广、云南、四川亦用之。至万历乙酉、戊子,差京朝官则用词臣三员或四员,给事中亦同此数,皆用之于浙江、江西、福建、湖广,而他省则用部寺以下官云。其乡试同考官之例,按明《选举志》两京房考多用教职。嘉靖七年,以张璁言,加科部官一员。二十五年,从给事中万虞恺言,各省乡试房考精聘教职,不足则聘外省推官知县。四十三年,又从御史奏,两京同考用进士京官,《易》、《诗》、《书》各二人,《春》、《礼》各一人,其馀乃参用教官。万历四年,又议从京同考教官,衰老者遣回,取足于观政进士,南京取足于附近推知,于是教官不用矣。

  ○十八房本朝会试及京闱乡试所用同考官凡十八员,谓之十八房。按分经本始于宋理宗绍定二年,但不载房数。今之十八房,盖沿前明制。然明制亦有不定十八房者。《明史。选举志》:初制会试同考八人,其三人用翰林,五人用教职。景泰中俱用翰林、部曹。正德中用十七人,翰林十一,科、部各三。万历十一年,以《易》卷多,减《书》之一以增于《易》。十四年,《书》卷复多,乃增翰林一人以补之,此十八房之始也。四十四年,又因余懋学奏,《易》、《诗》各增一房,遂有二十房。(顾宁人云:天启乙丑,《易经》、《诗》仍各五房,《书》三房《春》、《礼》各一房,为十五房。崇祯戊辰,复为二十房。辛未,《易》、《诗》仍各五房,为十八房。癸未复为二十房。)本朝酌定中制,《易》、《诗》各五房,《书》四房,《春秋》、《礼记》各二房,共十八房,相沿已久。近日因同考官以经分房,有关节者易于按经寻索,特旨不复分经,但以一二为次,仍用十八人。此不唯可以防弊,且各经试卷多寡不等,限之以房,则卷少者甚闲,而卷多者几于日不暇给。余分校壬午乡闱,签掣《诗》五房,通计京闱卷八千有余,而《诗经》独至五千卷,是五考官较十三考官所阅之卷尚多三分之二。不得已,分八百余卷入《春》、《礼》四房助校。然《诗经》犹各阅八百余卷,其视《易》、《书》等房每房不过二三百卷,闲剧大不侔也。今不分经,则各房所阅卷多寡适均,可从容校阅,不至苟简矣。

  ○读卷官廷试进士,例点大臣为读卷官。今对策进呈后,皆上亲阅,不烦大臣读也。古时则实于御前跪读。《宋史》王沔最善读,仁宗每试举人,经沔读者,多在高选。举子纳卷,必曰“得王楚望读之,幸也!”吕陶对策,力言新法不便,王安石读未半,神色颇沮。神宗觉之,乃命冯京竟读。胡安国廷试,策以推明大学、渐复三代为主,宰臣以其无诋元语欲置下等。哲宗命再读,擢第三。《王应麟传》:廷试进士,上欲以第七卷为第一卷。应麟读之,曰:“是卷古谊若龟鉴,忠肝如铁石,臣敢为得士贺!”遂置第一,乃文天祥也。《金史。李晏传》:世宗御后阁,召晏读进士所对策。又《尧山堂外纪》:罗伦既中,会试于礼部,颁卷时,乞增纸以毕所欲陈,礼部许之,伦遂成三十幅。李文达进读跪久,至不能起,上命中使掖之,罗成大魁。是古来读卷,皆在御前跪读,今但拟别高下,将前列十卷进呈,候上亲定,无所谓读卷之事矣。阮亭《池北偶谈》谓:今制内阁九卿读卷,候旨命读则读,不命则否。是本朝令甲亦无不读之明文,故仍曰读卷官,而不曰阅卷也。特以圣学高深,一览了如,毋烦大臣捧读耳。

  按古人奏事,皆在御前跪读,不特读卷也。《汉书》:霍光等奏皇太后废昌邑王,尚书令读奏云云。读至半,太后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耶!”王离席伏,尚书令复读云云。六朝以来,亦有对仗读弹文之制。《南史》:徐陵奏弹安成,王琐进读奏状,安成在殿上流汗失色。《唐书。毕构传》:敬晖等表武三思等不宜为王,构以中书舍人当读表,抗声析句,左右皆晓。王义方以李义府纵囚妇淳于氏,逼死大理卿毕正,义方乃具法冠,对仗叱义府下跪读状。《宋史》:司马光、吕诲上建储疏,韩琦读于上前(《韩琦传》)。富弼读张方平疏于上前,漏尽十刻(《富弼传》)。唐炯劾王安石,上殿目安石曰:“王安石近御座听札子!”乃抗声宣读,凡六十余条,上屡止之,炯读自若(《唐炯传》)。林栗入奏事,读至“人主常患权在臣下”,帝称善。栗曰:“臣意尚在下文。”乃再读(《林栗传》)。高宗初相李纲,纲以十事要说,每札面读讫,又陈其以所然(《建炎进退志》)。考宗欲行三年丧,沈清臣论丧服六事,读甚久。知阁张嶷屡叱之,上令勿却,嶷奏“恐妨进膳。”清臣正色曰:“言天下事。”遂读毕(《癸辛杂识》)。明吕震兼领礼、户、兵三部,凡奏事,他尚书皆执副本,又与左右侍郎更迭进奏。震独奏三部,背诵如流水,未尝有误(《明史。吕震传》)。英宗北狩,成阝王监国午门,群臣劾王振罪,读弹文未起,马顺厉声叱出,王愤,遂击杀顺(《王传》)。此皆御前读奏之故事也。按《明史。魏元传》:故事,谏官弹章,非大廷宣读则封进,未有不读而面呈者。成化中,给事中董等劾商辂,疏径呈御前。帝怒其不循旧制,叱之。盖明制面奏未有不读,不得面则封进耳。然天顺中,杨、周斌等劾石亨、曹吉祥,帝大怒,掷弹章俾自读。斌且读且对,神色自若。此又似面奏即进疏不须读者,盖其疏先封进,及帝怒召斌等诘问,又令自读耳。

  ○殿试弥封另誊《独醒杂志》:绍兴庚辰殿试,上亲阅卷,问对读官云:“鹤鸣却写作鹤呜,呜呼却写作鸣呼,何也?”对读官李浩曰:“臣读至此亦疑之,然以其正本如此,不敢改易。”乃取正本视之,果然。是宋时殿试亦弥封另誊进呈也。《渑水燕谈录》亦谓廷试弥封誊录始于景德、祥符之间。《宋史。常安民传》:安民试第一,主司启封,见其年少,欲下之。常秩不可曰:“糊名较艺,岂容辄易?”此盖礼部试,非廷试也。

  ○科场回避亲族《通考》:唐开元二十四年,移贡举于礼部,以侍郎主试事,其侍郎亲故则移试考功,谓之别头试。此后世科场回避亲族及另设回避卷之始也。然《唐书》沈绚主春闱,其母曰:“近日崔,李侍郎皆与宗盟及第,汝于诸叶中放谁耶?”曰:“莫如沈先、沈擢。”其母曰:“二子早有声价,科名不必在汝。沈儋孤寒,鲜有知者。”绚不敢违,遂放儋及第。则宗族又似不回避,按《齐抗传》:礼部侍郎试贡士,其姻旧悉试考功,谓之别头试。抗以为侍郎大臣皆上所任,不必别试,乃奏罢之。沈绚之取沈儋,或齐抗奏罢之后欤?否则先、儋等与绚本同姓不同族欤?《宋史。张士逊传》:科场初用糊名法,士逊为巡捕官,以进士有姻党,请回避。自是有亲嫌者皆试,著为令。而宋制应回避之人,有并及门客者。《夷坚志》:江义和预乡荐,淳熙辛丑,其弟义端为文院点检试卷官,牒诣别头,乃奏名以黄甲榜登第。此亲族回避也。黄若纳以衤覃服不及试大院,及经营以某公门客避嫌例,试别所,遂登科。此门客回避也。

  ○乡会试录有序乡会试录进呈主试者,例作序文,自明洪武中陶凯主试始。洪武三年,凯定科举式。明年会试,凯为主考,取吴伯宗等百二十人。程文进御,凯序其首简,遂为定例。事见《明史》本传。

  ○程文墨卷乡、会试闱中例刻魁卷,自明万历中始。《续通考》:万历十三年乙酉科,题准程式文字,就将士子中式试卷纯正典实者,依制刊刻,不许主司代作。其后场有学问该博者,亦许甄录。此刻魁卷之始也。(王阮亭《池北偶谈》亦谓:旧制科场进呈试录,主考官自撰程文,其用士子文稍为点定,自万历乙酉始。)按古时程文本系官为颁定。《五代史。李怿传》:张文宝知贡举,所放进士有覆落者,乃请下学士院,作诗赋为贡举格。学十窦 梦征,张砺等所作不工,乃命怿为之。怿曰:“吾少举进士,盖偶然耳。后生可畏,来者正未可量。假令予再试礼部,未必不落第,安能与英俊为准格耶?”此学士院所作程文也。明洪武初定科举,命宋濂、詹同等撰经义式,先期行礼部颁降。此礼部所颁程文也。成化中,詹事黎淳奏科场作文定式,洪武中尝降近年所刊程文,纯粹者少,驳杂者多,乞将考官究治。此主司所作程文也。是以有明以来,皆称主司之作为程文,举子之作为墨卷。其实古来举子之作亦称程文。叶石林曰:唐时礼部知贡举,有得程文优者,即以已登第名次处之。如和疑以十三名登第,后得范质,爱其文,亦处以十三也。则以举子之作为程文,自唐、五代已然。元怀《拊掌录》:科场进士程文多可笑者,国学试“体貌大臣”,有进士对策曰:“若文相公、富相公,此大臣之有体者;若冯当世、沈文通,皆大臣之有貌者。”黄常明《诗话》:士人程文,穷日力作一论,尚难反复曲畅。洪景卢《夷坚志》:余镛族子狃千一郎虽能作程文,然学艺迥出镛下。又福州名士张楠祷于土地神曰:“楠虽不肖,学业程文不在侪辈下。”又刘尧夫带病入试,信笔塞白,忽洒然而醒,自读程文,大笑,尽抹去,改为之,遂中第一。谢叠山《送程汉翁序》亦云:科举程文之士。《金史。章宗纪》:诏进士程文,但合格者,即取之,毋限以数。《杨伯仁传》:进士吕忠翰廷试第一,海陵以其程文示伯仁,伯仁曰:“当在优等。”又《郑子聃传》:廷试后,海陵以子聃程文示丘行,对曰:“可入甲乙。”正隆二年会试毕,海陵以进士第一人程文示子聃,子聃少之。《癸辛杂识》:陈揆集中有《忸怩集》,乃为举子时所作程文。《明史。陶凯传》:洪武四年会试,凯为主考官,取吴伯宗等百二十人,程文进御。此皆举子之作称程文也。顾宁人谓:宋以来多取士子所作为程文,明初亦用士子程文刻录,后多主司所作,遂又分士子所作为墨卷云。○制科题目宋时试博学宏词,题目多使人疑误以难之。沈作《寓简》:有十字诀,曰明,曰暗,曰疑,曰顽,曰合,曰揭,曰坼,曰包,曰胎。暗如“因民常而施教”是也。《周官》“因此五物者民之常而施教焉”,题目中不见数,而藏五与十二于其间。若明数,则如“既醉备五福祭有十伦”是也。疑则如“尧舜汤禹所举何如”也,看似唐、虞、夏、商,乃是《魏相传》书天子所服,谓中谒者赵尧举春,李舜举夏,倪汤举秋,贡禹举冬,四人各职一事也。又如“汤周福祚”,疑若二代,乃是《杜周传赞》张汤、杜周并起小吏,迹其福祚,元功儒林之后莫及也。此专以疑误困人,实难捉摸。然叶石林云:昔有人习大科文字十馀年而业成者。马端临亦谓有巽岩者,取诸书可为制科题者抄为一编,揣摩殆无遗漏。则制科亦有拟题矣。宋高宗立博学宏词科,凡十二题:制、诰、诏、表、露布、檄、箴、铭、记、赞、颂、序。内杂出两题,分三场,每场一古一今。

  ○题名录一榜进士出,翰林衙门例刻《题名录》,此盖本唐时进士《登科记》之例也。《封氏闻见记》云:当代以进士登科为登龙门,解褐多拜清紧。轻薄者语曰:“及第进士俯视中黄郎,落第进士揖蒲华长马。”好事者因纪其姓名,自神龙以来,讫于兹日,名曰《进士登科记》,所以昭示前良、发起后进也。张弹落第,两手捧《登科记》,以为千佛名经。又元、明以来进士例刻碑于国子监,尽列一榜姓名,此亦仿唐慈恩题名之例。《嘉话录》:题名起于进士张莒偶游慈恩寺,题名雁塔下,后登科者遂为故事,乃书之于板,宋时进士题名则刻石于相国、兴国两寺,见《文昌杂录》。其刻石于国子监,则自元仁宗时始。

  ○新进士赴国子监拜谢中式新进士例赴国子监拜祭酒、司业,其由来不可考。观元人《欧阳圭斋集》有四绝句记进士谢师礼成,序云:“泰定丁卯八月十二日,崇天门传胪,赐进士右榜第一人阿察赤、左榜第一人李黼,皆肄业国学日新斋,余授业生也。是日京尹设鼓乐旗帜导二状元入学谢师,拜余明伦堂。榜眼刘思诚、探花郎徐容,尝因同年黄晋卿、彭幼元从予游,亦拜其侧。其馀进士以门生礼来拜谢者不计其数”云云。据此则元时状元之拜祭酒,似因曾在国学肄业,故有谢师之礼。其不由国学肄业者,或不在此例。以后遂相沿为故事,凡成进士者,无论肄业与否,俱行拜谢之礼耳。(《明史。选举志》:国初,宋纳、吴为国子监祭酒,历科进士多出太学。而戊辰任亨泰廷对第一,太祖召纳褒赏,撰题名记,立石监门。辛未许观亦如之。进士题名碑由此不绝,此又可想前明新进士拜国子监之由。而监中立进士题名碑,亦以进士多由监中中式者,故创此制,其后遂沿为成例,凡新进士每科须立碑监中也)

  ○座主见门生礼门生之礼,汉与六朝各别,说见“门生”条内。至举子中式者对座主称门生,则自唐始。《唐书》:权德舆门生七十人,推沈传师为颜子。又《权璩传》云:宰相李宗闵,乃父门生也。《萧遘传》:遘为王铎所取士,及与铎同为相,常奏帝曰:“臣乃铎门生。”此座主门生之见于史册者也。门生谒座师、房师,将出,师送至二门外,不出大门。及门生为主考、同考官,例须亲率所取士谒己座师、房师,此亦有故事。《五代史》:裴以文学在朝久,宰相马嗣孙、桑维翰皆礼部所放进士也。后马知贡举,引新进士诣。喜作诗曰:“门生门下见门生。”世传以为荣。维翰为相,尝过,不迎不送。或问之,曰:“我见桑公于中书,庶僚也;公见我于私第,门生也,何迎送之有?”此门生见座主故事也。《唐书》:杨嗣复知贡举,其父于陵自洛入朝,嗣复率门生出迎,置酒第中。于陵坐堂上,嗣复与诸门生坐两序。而于陵前为考功时所取李师稷,时为浙东观察使,适亦在焉。人谓杨氏“上下门生”,世以为美。此又门生见座主父之故事也。(座主亦称主文,《通鉴》王铎乃韦保衡及第时主文是也。按古时惟成进士时座师称座主。张籍《寄苏州白使君》诗“登第早年同座主”是也。查初白诗,以乡举主考亦称座主,恐无所本。)

  按《通考》:宋太祖建隆三年,诏及第人不得拜知举官及称为恩门、师门并自称门生。(先是唐会昌三年,中书奏及第进士不得呼有司为座主。后唐长兴六年,中书又奏及第人不得呼春官为恩门、师门及自称门生。)本朝初年,因御史杨雍建言,亦尝有禁。故今中式士见主司,但用姓名书帖,不称门生。此又近时科场故事也。(《明史》:霍韬举进士,出毛澄门下,素执弟子礼。及议大礼不合,遂不以澄为座主。及韬总裁己丑会试,亦遂不以唐顺之等为门生。)○同年同年之称起于唐。按《唐书。许孟容传》:京兆尹元义方劾宰相李绛与孟季(孟容弟)同举进士,为同年才数月辄徙宫。帝以问绛,绛曰:“进士、明经,岁大抵百人,吏部得官,岁至千人。私谓同年,本非亲与旧也。”然则是时吏部同岁选官者亦号同年。《通鉴》:令孤楚与皇甫同年进士,故引楚为相。后宪宗崩,穆宗欲诛,楚与宰相萧亻免皆同年进士,力救之,乃贬崖州司户。是李绛虽曰“同年非亲与旧”,而其时同年之分谊己亲。按《后汉书。李固传》有同岁生得罪于梁冀。陈寿《魏志》云:魏武与韩遂父同岁孝廉,故临阵时与遂交语移时。同岁即同年也,则是时同岁举孝廉者已有分谊,此又后世同年之风之所始也。近世又有序先后同年者。《文昌杂录》太子太师张升,大中祥符八年乙卯登科,至熙宁九年丙辰薨,先一年为乙卯,及见登科新进士。此先后同年之所由也。余庚午乡举,宛平黄叔琳开府,系前庚午举人,曾为先后同年之会,大学士史铁崖并及见先后进士同年,真为盛事。

  ○填榜今科场拆卷填榜,先从第六名起,盖是古制。《唐摭言》记杜黄门知贡举,第三场诸生五百馀人咸在,未有填榜人。举子尹枢请任之,因令卷帘,授以纸笔,每札一人,则抗声唱名,无不念其公。唯空其元未填,枢清曰:“状元非老夫不可。”公笑诺之,因令亲笔自札之。是唐时填榜已空状头也。然填榜何患无人,乃令举子自书?恐唐制亦未必如此,《摭言》所云,未可信也。又李肇《国史外》:李程试《日五色赋》,既出,见杨于陵。于陵见其破题云“德动天鉴,祥开日华”,谓程曰:“君今须状元。”翼日无名,于陵大不平,另以故册写其文见主司。主司叹赏不已,曰:“场中有此,当处以状元。”于陵乃曰:“此李程作也!”亟命取程卷对之,一字不差,遂擢为状元。是唐时主司未放榜可以见客,然未放榜何以知其无名耶?岂穆宗以后,原有先送取中试卷姓名于中书复阅而后放榜之例,所谓翼日无名者,或即送中书未放榜之先耶?然既送中书阅定,又岂能填榜时忽改一状元?是皆不可信者也。

  ○寄籍《摭言》记白香山守杭州,江东进士多奔杭取解。时张祜负时名,以首冠为己任。既而徐凝至,香山请诵所为诗,祜曰:“某《甘露寺》诗:日月光先见,江山势尽来。”凝诵《匡庐瀑布》诗:“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祜愕然,凝遂举首。苏叔党本东坡子,蜀人也,而在杭州发解。然则唐、宋时解送举子,不必皆本籍人也。或解送虽不必本籍,而其人之籍贯亦不必改从取解之地耳。按《闲居诗话》云:福州人周总,天禧二年值诏下,赴乡荐不及,有故人为父三代名讳亦从之,果为谯郡守,往投之。而国家申严条约,不许寄籍,遂以其郡周吉这预荐。其父闻之,寄诗曰:“文章不及林洪范,德行全亏李坦然。若拜他人为父母,直须焚却蓼莪篇。”总遂郁郁以卒。是宋时籍贯之制本严。洪容斋《随笔》云:偶得延平元年孙仅榜一小录,一榜共五十人,自第一至十四人皆贯开封府,唯第九名刘烨为河南人,其下又二十五人皆贯开封,谓不应都人士中选若是之多,疑皆外方人寄籍,以为进取之便耳。此盖因籍贯严而皆寄籍京尹也。又《元史。胡长孺传》:长孺本永康人,宋咸淳中从外舅徐道隆入蜀,铨试第一。则宋乡试又有不拘本籍者,盖仍用本籍乡贯而就试于他府耳。月鲁不花本蒙古逊都思氏,随其父任就试江浙,乡闱中右榜第一。则元制蒙古人亦可就试各省矣。今江南人多有寄籍顺天,屡禁不止,盖时际升平,士皆自奋于功名之路,固非条教所能尽绝也。

  ○关节关节二字,起于唐,然不尽指科场言也。《杜阳杂编》:元载嬖其妾薛瑶瑛,瑶瑛之父曰宗本,兄曰从义,母曰赵娟。娟与中书主吏卓倩等广购贿赂,号为关节。是凡营私信息皆号关节矣。(宋包拯知开封府,京师语曰:“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亦不专指科场。)李肇《国史补》叙进士科云:造请权要,谓之关节。牛轲《牛羊日历》云:轻薄奔走,扬鞭驰骛,以关节紧慢为甲乙。杨汝士、钱徽知贡举,段文昌言于上曰:“今岁礼部殊不公,所取士皆以关节得之。”乃命复试。李景让最孝友,其弟属其请托主司,景让曰:“朝廷取士,自有公道,岂可效人求关节乎?”《摭言》:高锴第一榜裴思谦,以仇士良关节来取状头,锴廷斥之。又广明乱后,郡国不复以贡士为意,惟江西钟传急于荐才,四方举子有以公卿关节不远千里求首荐者。此皆指科场之关节。盖关节之云,谓竿牍请嘱如过关之用符节耳。(按唐时又有通榜之例,洪容斋谓唐不糊名,有交朋之厚者为之荐达,谓之通榜,故其取士畏于讥议,多公而审。亦或有胁于权势,挠于亲故者。若主司贤者则不然,未试之前,固已定去取于胸中矣云云。今按《摭言》贞元十九年权德舆主文,陆员外亻参通榜,韩昌黎荐士十人于亻参。权公凡三榜,共放六人,余不出五年皆捷。此所谓通榜也。其胁于权势,如裴思谦以仇士良书函求上第,则谓之关节,正李肇所云造请权要谓之关节也。)至后世举子所谓关节,则用字眼于卷中以为识别者。《宋史。刘师道传》:第几道举进士,因廷试卷糊名,陈尧咨为考官,教几道于卷中密为识号。此则近代科场关节之所仿也。然唐时关节多出于情面权势,尚未有以贿赂者。《宋史》:王钦若知贡举,有任懿托钦若所善僧惠秦,许银三百五十两。会钦若已入院,惠秦令钦若门客转达钦若妻李氏,李氏令奴祁睿书懿名及银数于臂,入白钦若。榜发,果登科。为御史中丞赵昌言所劾。此则宋时科场之弊,较唐更甚矣。明成化中,万安为相二十余年,每遇试,必令其门生为考官,子孙甥婿多登第者。弘治十二年会试,大学士李东阳、少詹事程敏政为主考,给事中华昶劾敏政鬻题与举人唐寅、徐泰。乃命东阳独阅文,而敏政谪官,寅、泰皆斥谴。嘉靖四十年,应天主考无锡吴情,取同邑十三人,被劾谪外。万历四年,顺天主考张汝愚,中张居正子嗣修、懋修及居正党侍郎王篆之子之衡、之鼎。居正既设,御史丁此吕追论其事。三十八年会试,庶子汤宾尹为同考官,御史孙居相劾其私韩敬。吏部尚书孙丕扬因置宾尹、敬于察典。而是时进士邹之麟分校顺天乡试,所取童学贤亦有私,为孙居相所劾。又吴道南典会试,吴江举人沈同和与同里赵鸣阳联号舍,代为文,榜发,同和第一,鸣阳亦中式。都下大哗。道南亟检举,诏复试。同和竟日作一文,乃戍烟瘴,鸣阳除名。天启二年,中允钱谦益典浙江试,取举人钱千秋卷,七篇大结,迹涉关节,榜后为人所讦,谦益自检举,千秋谪戍。后谦益应推阁臣,温体仁以此事疏攻,遂罢枚卜。此皆科场舞弊之近事。

  ○帖括、策括《唐书。选举志》:杨绾疏言:“明经但记帖括。”按《文献通考》,唐制帖经试士,后以应试者多,至帖孤章绝言以惑之,应试者乃索幽隐,编为诗赋,不过数十篇,难者悉备。此即所谓帖括也。又《薛登传》:后生皆缉缀小文,名为策学。而东坡《议学校贡举状》亦云:近世士大夫纂类经史,缀缉时务,谓之策括。是策亦有括矣。不宁惟是,《文献通考》又云:宋时制科,所难者六论。有巽岩者,取诸书可为论题者抄为一编,揣摩殆无遗漏。则论亦有括矣。又范文正以馆职荐富郑公,公辞以未习。范曰:“已为君置大科文字。”所谓大科文字,盖亦巽岩所编之类也。是诏册亦有括矣。学术日薄,士皆以捷给为务,近世馆阁之类书,科场之策略,传遽旁午,固无足怪也。(《明史。汤礼敬传》:宋末有论范、论草、策略、策海、文衡、文髓、主意、讲章等刻,亦帖括之类也。)○及第诗《池北偶谈》引苏子美《及第与同年宴李丞相宅》诗云:“拔身泥滓底,飘迹云霄上。气和朝言甘,梦好夕魂王〔旺〕。轩眉失旧敛,举意有新况。爽如秋后鹰,荣若凯旋将。”谓一第而津津如此,宜其早废不达也。按此事古人甚多,《竹坡诗话》谓孟郊下第诗“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及登第,则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一第之得失忧喜如此,宜其虽得之不能享也。阮亭之说,亦同此意。又唐章孝标《及第后寄淮南李绅》诗曰:“及第全胜十政官,金汤镀了出长安。马头渐入扬州郭,为报时人洗眼看。”宋张虞登第,用刘昌言诗题兴国寺壁曰:“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有人续云:“君看姚奕并梁固,不得朝官未可知。”后果如其言。陆放翁《家世旧闻》:张中中第四名,喜甚,在廷试时挈友人手曰:“如何得乡里知去?”后为象山县官,以事罢,流落终身。此皆器小不享厚福之验。然得意诗亦有不尽关乎后日之福泽者。黄常明《诗话》记白香山及第诗:“得意减别恨,半酣轻远程。翩翩马蹄疾,春日归乡情。”《宋史。吕大忠传》:马涓以进士第一入幕府,时自称状元。大忠曰:“状元者,及第未除官之名。既为判官,不可更称。”又《六一诗话》载吕文穆未第时,薄游一县,县令之子胡旦遇之甚薄。或言吕工诗,宜少加礼。胡问其警句,客举其一首,末句云,“挑尽寒灯梦不成。”旦曰:“乃一渴睡汉耳!”吕闻之甚恨。明年首中甲科,使人寄声曰:“渴睡汉状元及第矣!”《夷坚志》:董体仁累举不第,过临江郡守彭子从,其乡人也,视其刺字曰:“老榜官耳。”次年南省奏名廷试第一,佥书镇南军判官,归次临江。彭遣人迎,董书其纸尾曰:“黄纸初开墨未干,君恩重许拜金銮。故乡知己来相迓,便是从前老榜官。”彭甚惭悔。《独醒志》则以为体仁寄家人之作,非寄彭守也。按香山及文穆皆享有名位,马后为大监卿,董后亦为相,则此事固不可概论也。第进身之始,辄沾沾得意,则器小不言可知。王沂公状元及第,郡帅令倡乐迎于郊,公乃易服,由他门入谒守。守惊曰:“已遣人奉迎矣!”王曰:“不才偶忝科第,敢烦郡守父老致迓,是重其过也!”守叹息卜其远大。明罗洪先作状元,外舅曾太仆曰:“喜吾婿干此大事。”罗面发赤曰:“大夫事业更有许大在。此等三年一人,奚足大事也?”是日犹袖米借何、黄二公联榻萧寺中讲学。观此则二公所志之远大可知矣。

  ○甲榜乙榜今世谓进士为甲榜,以其曾经殿试,列名于一、二、三甲也。举人谓之一榜,后以进士有甲榜之称,遂以一为乙,而以举人为乙榜非也。《汉书。儒林传》:岁课博士弟子甲科四十人,乙科二十人,丙科四十人。杜氏《通典》:进士有甲、乙二科,武德以来,第进士惟乙科。《旧唐书》:玄宗亲试,敕曰:“近无甲科,朕将存其上第。”《杨绾传》:玄宗试举人,登甲科者三人,绾为之首。其乙科凡三十馀人。是甲、乙科俱谓进士也。宋时进士三甲之外,又有四甲、五甲。绍兴十八年,赐王佐以下及第、出身、同出身共三百三十人,第一甲十人,二甲十九人,三甲三十七人,四甲一百二十二人,五甲一百四十二人。朱文公乃是榜五甲九十名。宝四年,文天祥榜共六百零一人,一甲二十一人,二甲四十人,谢枋得为首,陆秀夫第二十七,三甲七十三人,四甲二百四十八人,五甲二百十三人。

  陔余丛考卷三十○数目用多笔字陆容《菽园杂记》: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阡、陌等字,相传始于尚书开济,因钱谷之数用本字,则奸人易窜改故耳。然宋边实《昆山志》已有之。洪容斋亦谓九之与久,十之与拾,百之与柏亦然。可见多笔字宋已用之。且不特此也,古书一之与壹,二之与贰,三之与叁,其义本同。《鸠。序》刺不壹也。而正文则“其仪一兮。”《表记》“节以壹惠”,注云:声誉虽有众多,节以其行一大善者为谥耳。《孟子》“市价不贰”,赵岐云:无二价也。本文用大贰字,注用小二字,二与贰通也。《大学》“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亦用大壹字。《系词》“叁天两地”,《释文》云:参音三。《周礼》“设其叁”,注谓乡三人。则三与参通也。又宋人袁文云:十千为万,乃万字也;至万字,则蝎也。二字义本各别,惟钱谷之数惧有改移,故万借作万字耳。然《诗》《书》中如“万方有罪”、“万福攸同”之类,《左传》“万,盈数也”,凡十千之万,俱已作万。《汉书。项籍传》赞引贾谊《过秦论》“起阡陌之中”,《史记》作“千百”,则千百与阡陌通也。又按梁天监中,东钱以八十为陌,西钱以七十为陌。沈括云:谓之陌者,本百字,借陌字用之,如什与伍也。合而观之,则数目用多笔字自古已然,菽园谓始于开济者,非也。至廿、卅、字,或以为俗书省文。按《说文》云:廿音入,二十之并也。卅先合反,三十之省也。卅先立反,四十之省也。是廿、卅、正古文也。《国语》“行玉廿”,正作廿字。《史记》载秦始皇碑:“皇帝临御二十有六年”。洪容斋谓应作“廿有六年”,其碑文皆四字句,史迁易为二十有六年,故独此一句成五字耳。由此类推,往往有流俗指为俗书,而其实系本字者。如礼字、处字、与字,许叔重释礼字云:古文;释处字云:止也,得几而止,或从处,释与字云:赐予也,与舆通。然则今所谓俗字,乃正文也。又如弃之与弃,饥之与饥,烟之与烟,棋之与棋,栖之为栖,┺之为笋,个之为个,亦正文也。至有实系俗书,不可用者。宋景文《笔记》云:后魏、北齐俗作伪字最多,如巧言为辨,文子为学之类。隋有柳,则又因巧言而讹为巩矣。此则真俗书也。时俗数目字,又有故为省笔,以便书写者。《贡父诗话》谓:今以万为万,以千为丿,人人能道之也。然则以千为丿,宋人已如此矣。至贡父以万为俗字,则失考。

  ○银王西庄《十七史商榷》内“金银布帛”一条,谓专用银钱为币,直至明中叶始定。此说殊不然。按银之为币,古人原用之。虞、夏、商之币,金为三品,或黄,或白,或赤。然太公九府圜法:黄金方寸而重一斤,钱圜函方,轻重以铢,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则周时但以黄金及钱帛为币,而银不用。《管子。国蓄篇》以珠玉为上币,黄金为中币,刀布为下币。又曰:无金则用其绢,绢三十三当金一镒‘无绢则用其布,布百两当一镒。《国语》晋夷吾求入国,许赂秦公子絷黄金四十缢。《国策》:秦使唐睢以五千金散之人,不及三千而天下之士争斗矣。是春秋、战国所用唯黄金、刀、布也。秦并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为上币,余皆用钱。其珠玉、龟贝、银锡只为器饰,不用为币。汉初因之,然晁错言:“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而在于把握,可以周四海而无饥寒之患。”则是时虽不用银,而银与金珠同贵可知。汉武元狩四年,始造白金为币。白金乃银锡所造,有三品:其一曰“白撰”,重八两,其文龙,直三千;次曰以重〔应补“差小”二字〕,其文马,直五百;次曰复小,其文龟,直三百。吏民盗铸者不可胜数,则已有用之者,然岁余终废不行。王莽时又制为银货,与钱货并行(朱担银八两为一流,直钱一千五百八十,他银一流直千),而民间仍以五铢钱交易。魏文帝时并罢钱,令民以谷帛相易。六朝则钱、帛兼用,而帛之用较多。(《北史》魏张普惠疏曰:高祖废长尺、大斗、重秤,后因军国需用,故绢上加绵八两,布上加麻十五斤。是纳赋皆以绢布也。孝文帝始制百官之禄,每户增调绢三匹、谷二石九斗,以为俸禄之用。夏侯道迁岁禄三千余匹,李冲一门岁禄万匹,是官俸皆以谷帛也。张谠妻为魏所虏,谠以千匹赎之,是赎罪亦绢帛也。高允死,赐以粟五百石、绢千匹。高澄生子,魏孝静帝赐锦彩布帛万匹。是赐予皆谷帛也。西魏赏擒高敖曹者布绢万端。是购赏亦布绢也。)此历代未用银之证也。《文献通考》:萧梁时,交广之域全以金银交易。后周时,河西诸郡或用西域金银之钱。此盖用银之始。然第行于边地,而中土尚未行。(按刘宋时,徐豁以采银户易困,请准银课米。梁武陵王纪以黄金一斤为饼,饼百为箧,至有百箧;银五倍之。则六朝时虽不用银,而银已贵重,犹今俗虽不以金为用,而金价自贵也。)唐初租出谷,庸出绢,调出缯布,并未尝征钱。天宝中,杨国忠请令各道义仓及丁租地课皆易布帛充禁藏,玄宗诏百官观库,物积如山。是亦尚皆用布帛。宪宗元和三年,诏天下有银之山即有铜,铜可资于鼓铸,银无益于生人,其令现采银坑并宜禁敕。李巽又奏请五岭以北采银一两者流他州,官吏论罪。则并禁用银矣。(韩愈奏状言:五岭买卖皆以银。张籍《送南迁客》诗:诲国战骑象,蛮州市用银。可见是时唯岭外用银。)然《唐书。齐映传》:藩镇初献银瓶高五尺,李兼镇江西,始献六尺,至映又献八尺。《太平广记》:御史苏某以洛阳寺中有银佛,遂取以归,时人谓之苏扛佛。则是时虽不用银,而已竞相贵重;既竞相贵重,则渐用之于市易,亦势所必然。顾宁人以金哀宗正大中民间但以银市易,为后世上下用银之始,而不知亦非也。《五代史》:后唐庄宗将败。谕军士曰:“适报魏王平蜀,得金银五十万,当悉给尔等。”又李继韬既反复降,其母杨氏善蓄财,乃赍银数十万两至京师,厚赂庄宗之宦官、伶人,并赂刘皇后,继韬由是得释。慕容彦超好聚敛,为伪银,以铁为质而银包之,人谓之铁胎银。想其时民间已皆用银,故彦超至作伪以射利;若不能市易,则何必为此哉?宋真宗澶渊之盟,定以银、绢各三十万两匹。徽宗大观三年,将改当三钱,宰执预知其事者,恐所积钱折阅,乃尽以买金银。不两月命下,时传以为笑。《李忠定公传信录》:忠定为亲征御营使,上赐银绢钱各一百万两贯匹。南宋时赐秦桧造第银绢万匹两。贾似道母死,赐银绢四千两。《金史》张行信疏称,买马官市于洮州,以银百锭,几得马千匹,乞捐银万两,可得良马千匹云。亦可见银已通用也。按《宋史》仁宗景二年诏:福建、二广岁输缗钱易以银。此为岁赋征银之始。绍熙中,臣僚言今之为绢者,一倍折而为钱,再倍折而为银,银愈贵,钱愈难得。此又南宋时折绢收银之始。金章宗承安五年,以旧例银每绽重五十两,其直钱百贯,民间或有截凿用之者,其价亦随轻重为低昂,乃更铸承安宝货一两至十两,分五等,凡官俸、军须皆银、钞兼支。此朝廷用银之始。宣宗兴定三年,省臣奏:向来犯赃者计钱论罪,则太重,于是以银为则,每两作钱二贯。今受通宝赃(钞也)至三十贯者已得死刑,若准以金银价才为钱四百有奇,则当杖,实觉轻重悬殊,遂准犯时银论罪。此以银计赃之始。是时又诏除市易用银及银与宝泉相易之禁。其后哀宗正大间,民间但以银易市,并钱钞亦废矣。元宪宗五年,定汉民包银额征四两者,以半输银,半折丝绢等物。因张晋亨言五方土产各异,必责以输银,有破产不能办者,乃诏民听输土物,不复征银。又《续通考》:文宗天历元年,天下课税之数,金二万四千四百三十两,银七万七千五百一十八两。则犹是土宜所出,而非以当赋税也。《明史》:洪武初,天下田赋夏税米麦四百七十一万二千七百石,钱钞三万九千八百绽,绢二十八万八千四百八十七匹;秋粮米二千四百七十三万四百五十石,钱钞五千七百三十绽,绢五十九匹。是所征者犹第米麦钱钞及绢,而未有银。洪武九年始有折纳令,其制屡有增减。(九年银一两,钞十贯,钱千文,皆折米一石。十八年钞五贯折米一石,绢一匹折米一石二斗,金一两折米二十石,银一两折米二石,棉布一匹折米一石,苎布一匹折米七斗。三十年又改金一两折米二十石,银一两四石,绢一匹石二斗,棉布一匹一石,苎布一匹七斗,棉花一斤二斗。)然是时制令,凡愿折者听,不愿者仍纳乐中,以钞法不行,并禁民间金银交易,本色,并非专主于银。永犯者以奸恶论;有首捕者,即以交易金银赏之。则赋税不收银可知也。宣德四年,偶有秋粮折银赴部之令,遂为征银之始。正统元年,令南京粮米愿折色者,听以布帛银两折纳,则亦尚不全征银。(永乐中迁都北京,而各官俸尚持帖赴南京请领俸帖,七八石仅易银一两。周忱抚江南,奏请贫户纳粮,每银一两当米四石,解京兑俸,故有是令。)七年,令夏税绢每匹折银五钱解京,又令各省不通河道之处粮米折银(天顺十年,令浙江绢每匹折银六钱,十一年又令江南等处粮每石折银八钱五分),自后各省夏税类多征银。然王鏊《震泽长语》正德以前各处税银马草折银税课折银入京共二百四十万。又《明史。韦商臣传》:国初夏、秋二税麦四百七十万,米二千四百七十三万,今麦损九万,米损二百五十万。此系嘉靖间事,则正德、嘉靖时所征银亦尚少。隆庆中,葛守礼言:近乃为一条鞭法,计亩取银。则夏税一概征银,实起于隆庆中。西庄之说亦相合,但系钱粮专征银,而非民间专用银耳。

  ○金银以两计汉以来金、银皆以斤计。如汉高祖赐陈平金十万斤,赐田肯金五百斤,文帝赐周勃金五千斤,陈平、灌婴金二千斤,武帝以东方朔谏起上林,赐金百斤。以及南北朝时,犹以斤计。如魏孝文帝赐抱睹生葬事黄金八千斤,梁武陵王以金银百斤为饼之类是也。侯景围城,羊侃率兵御之,诏送金五千两、银一万两赐战士。则金银以两计起于梁时。其后陈将周罗彭城之战,拔出萧摩诃于重围,以功赐金、银各三千两。梁睿平剑南,隋文帝赐金二千两;又平王谦,赐金二千两、银三千两。王谦作乱,王述执其使上书,文帝亦赐金五百两。又文帝尝赐萧岿金五百两、银千两。周法尚破李光仕,文帝赐黄金百五十两、银百五十斤。则金以两计,银犹以斤计。炀帝以来护儿破杨玄感功赐黄金千两,以王辨击破山东贼盗功赐黄金二百两,事俱见《南、北史》,则金银之以两计起于梁、隋之世也。《通考》谓萧梁间交广以金银交易,既是民间交易,则零星多寡不齐,自必细及铢两。又《宋书。徐豁传》中宿县俚民课银一子输半两,则国制收银课亦以两计。因而上下通行,俱论两不论斤。且古时金银价甚贱,故以斤计,后世金银日贵,故不得不以两计也。

  ○忽丝毫厘分钱王西庄谓:分寸丈尺,分本度之名,今人乃以为权之名,不知起于何时?又十忽为丝,十丝为毫,十毫为分,十分为钱,皆未详所起。按此事见《宋史》:度量皆以十起数,唯权则以一龠容千二百黍,重十二铢,两之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后世乃改铢为钱,十钱为两,自此而上,十两、百两、千两、万两,而权之数亦以十起,盖以便于用。其实钱字乃借用钱刀之钱,非数家正名也。唐开通元宝钱每文重二铢四,累积十钱,恰重一两,故后人即以钱为两中之十也。分与厘、毫、丝、忽本亦度之名,《孙子算术》:蚕吐丝为忽,十忽为秒,十秒为毫,十毫为厘,十厘为分,十分为寸。宋太宗诏更定权衡之式,崇仪使刘蒙、刘承等乃取乐尺积黍之法移于权衡,于是权衡中有丝、忽、毫、厘、分、钱之数。此近代两、钱、分、厘、毫、忽、丝之所由起也。今俗权货物者曰称,权金银者曰等子,宋初皆谓之称。刘承所定铢二十四遂成其称是也。元丰以后,乃有等子之名。李チ《师友谈》记邢和叔谓“秦少游文章铢两不差,非秤上秤,乃等子上等来也。”宣和中又有玉等子。

  ○一金今人行文,以白金一两为一金,盖随世俗用银以两计,古人一金则非一两也。《汉书》注:瓒曰:秦以一镒为一金,汉以一斤为一金。然则古之一金乃一斤耳。○元宝各省解部正课银每锭五十两,名曰元宝。按《辍耕录》载,至元十三年,元师平宋,回至扬州,伯颜令搜检将士所得撒花银子,销铸作锭,每锭重五十两,其字号曰扬州元宝。归朝献之,世祖大会诸王公,以之颂赐。后朝廷亦有自铸者,至元十四年者重四十九两,十五年者重四十八两,又有辽阳元宝,乃至元二十三、四年征东所得银铸成者。又《续通考》:至元三年,杨上言:平准行用白金出入,有偷盗之弊,请以五十两铸为锭,文曰元宝。从之。今之元宝,盖于此。按金章宗承安五年,改铸银名承安宝货,一两至十两分五等,每两折钱二贯,公私同见钱用。以旧例银每绽五十两其直百贯,发间或有截凿之者,故更铸小锭。凡俸饷皆银钞兼支。则金时已有五十两一锭之元宝矣,然元宝之名,其实不始于银,而始于钱。唐武德四年铸开通元宝钱,其文乃欧阳询所书。晋天福三年铸钱,以天福元宝为文。宋太宗铸钱常亲书,淳化元宝作真、行、草三体。后每改元,更铸以年号元宝为号。仁宗时改年号曰宝元,钱文当曰宝元元宝,乃改铸皇宋通宝四字(自后钱文则曰通宝,历代因之)。可见元宝之名,本属钱文,因而后代制钞亦用之,铸银亦用之也。(元中统二年,王文统请造中统元宝交钞,自十文至二贯凡十等。)又按,钱之有年号,自宋孝武帝孝建元年始,其文一边曰四铢,一边曰孝建。其后去四铢,专为孝建。此又历代铸钱用年号之始也。

  ○短钱古来用钱未有足陌者。梁天监中,破岭以东,钱以八十为百,名曰东钱;江郢以上七十为百,名曰西钱;京师以九十为百,名曰长钱。大同末年,至有三十五为百者。唐盛时用足钱,天中以兵乱窘乏,始令以八十为百。后唐天成中又减其五。汉乾中王章为三司使,复减其三。宋初输官者亦用八十或八十五,而民间或至四十八。太平兴国二年,始诏民间定以七十七为百,然民间所用多寡终不一也。(《五代史》又谓王章为三司,缗钱本以八十为百,章又减其三,是以宋时以七十七为官钱)。《续通考》:金世宗大定中,民间用钱以八十为百,谓之短钱;官用足百,谓之长钱。有大名男子干鲁补上书,谓官司所用钱,皆当以八十为百,遂为定制。高江村《天禄识余》谓京师以三十三文为一百,近又减至三十文为百,席上赉人,不以为怪。按京师习俗以官板钱一当两,凡贸易议钱一百,实则用五十。《续通考》记嘉靖三年诏:每银一钱直好钱七十文,低钱一百四十文。是前明已有低钱两当一之令矣。犒赏之类,或以三十五文为百。三十五文已是七十文,于古七十为百之数已不甚悬绝也。

  ○石石本权衡之数也。汉《律历志》: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是石乃权之极数。至十龠为合,十合为升,十升为斗,十斗为斛,则斛乃量之极数。乃俗以五斗为斛,两斛为石,是以权之极数为量之极数,殊属岐误。然汉时米谷之量已以石计,如二千石、六百石之类,未尝以斛计。叶石林谓以斛为石自汉以来始见之‘是也。《管子。禁藏篇》:民率三十亩,亩取一石,则人有三十石;果素食当十石,糠秕六畜当十石,则人有五十石。《国策》:燕哙让国子之,自吏三百石以上悉予之。又《汉书。食货志》记李悝之论曰:一夫田百亩,每亩岁收一石半,百亩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则斗斛之以石计,自春秋、战国时已然。时俗所称,盖相沿旧名也。又按:古时一石重一百二十斤,与一斛之数不甚相远。《汉书。成帝纪》注如淳曰:中二千石月得百八十斛,一岁凡得二千一百六十石;真二千石月得百五十斛,一岁凡得一千八百石;二千石月得百二十斛,一岁凡得一千四百四十石。虽官秩之名与所得俸之实数多寡微有不同,然不略不外乎一斛为一石也。盖古时十斗为斛,一斛即是一石。后世五斗为斛,而两斛之数十斗,此仍沿一石之旧名耳。按《苇航纪谈》:宋韩彦古为户部尚书,孝宗问曰:“十石米有多少?”对曰:“万合、千升、百斗、廿斛。”然此五斗为一斛,宋时已然。

  ○斗称古今不同《说文》云:一斛粟舂九斗米。张晏则曰七斗。《九章算术》则曰六斗。盖古者十斗为一斛也。《淮南子》:十石而有塞,则百斗而足矣。北齐因童谣有“百升飞上天”之语,遂杀斛律光。是齐时犹以百升为斛。董《碧里杂存》谓今官制五斗为斛,盖取其轻而易举,实则古之半斛云,不知非今之斛大于古,乃今之升斗大于古也。《汉书。匈奴传》:一人三百日食用Я十八斛,则人每日食六升。王充《论衡》云:中人之体,日食斗食,啜斗羹乃能饱。则人每日食一斗,若准今之升斗,人岂能胜此乎?则知其时升斗小,故以十斗为斛,后世升斗大,故不得不以五斗为斛。董所云,盖未深考也。然累朝递变之原委,亦略有可考者。沈存中《笔谈》云:秦、汉以前,六斗当今一斗七升九合,三斤当今十三两。汉之一斛,当今二斗七升,百二十斤为石,当今三十二斤。可见汉时斗称之制已大于古。孔颖达《左传正义》云:魏、齐斗称于古二而为一。是魏、齐已倍于古也。又云:周、隋斗称于古三而为一。则周、隋又大于魏,齐也。(《隋书。律历志》:隋以古斗三斗为一斗,古称三斤为一斤。顾宁人谓三代以来斗称至隋而大变。)杜《通典》谓六朝量三升当今一升,称三两当今一两。则唐之斗称又加于六朝矣。《珊瑚钩诗话》:刘仲原得铜斛二,其一始元四年造,其一甘露元年造,皆云容十斗,后刻云重四十斤。以今权量较之,容三斗重十五斤,斗则三而有余,斤则三而不足。陈无择曰:二十四铢为一两,每两古文六铢钱四个,开元钱三个。至宋以开元钱十个为一两,今之三两得古之十两,是宋之斗称较唐又大矣。《元史》:世祖取江南,命输米者仍用宋斗斛,以宋以一石当今七斗故也。则元之斗斛又大于宋矣。然此犹以官斗、官称论也,至市斗、市称,则又有随地不同者。如今川斛大于湖广,湖广斛又大于江南,称则有行称、官称之不同,库平、市平之各别,又非禁令所能尽一。而市侩牙行自能参校,锱黍不爽,则虽不尽一而仍通行也。

  今之斛式,上窄下广,乃宋贾似道之遗。明人《农田余话》云:今之言斛,起于贾似道。元至元间,中丞崔上言:其式口狭底广,出入之间,盈亏不甚相远。遂颁行之(亦见《崔传》)。宋胡琦《耕录稿。拟木斛除度支使诰》有云:兹选尔中通而外直,体圆而用方。又《代木斛谢表》云:乾圜合制,粗守均平。是宋以前之斛乃圆制,如今之圆斗,然《山堂考索》云,斛之为制,方尺而深尺,则古斛亦有方式。

  ○尺丈古今不同后世权量大约三四倍于古,惟尺度不至如权量之迥殊。《晋书》挚虞论乐,谓今尺长于古尺,几及半寸。乐府用之,故律吕不合。将作大匠陈勰掘得古尺。尚书奏今尺长于古尺,宜以古为正。是晋时尺度已长于古,亦尚不至三倍。程大昌《演繁露》谓唐尺一尺比六朝一尺二寸。沈存中《笔谈》谓古尺二寸五分当今一寸八分。周祈《名义考》谓周尺才得今尺六寸六分。《稗史》谓宋司马侑刻布尺,比周尺一尺三寸五分。丘琼山谓周尺比今钞尺六寸四分。王棠谓明钞尺与今裁缝尺相近。历举此数说以观,可略见历代尺度之长短,大概比古尺只赢三寸有余也。

  《新唐书。张孝忠传》、《李晟传》俱云长六尺四寸,马燧、杨收《传》皆云长六尺二寸,《高力士传》云长六尺五寸。顾宁人云:昔人以六尺为短,今以六尺为长,他书所未见。盖宋子京以唐尺纪之,故六尺为长身矣。

  ○量酒用升斗今人量酒皆以斤两计,古人则不论斤,但以升斗计也。《考工记》:梓人为饮器,爵一升,觚三升。《韩非子》:宋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韩诗内传》: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觯,四升曰角,五升曰散。是古来量酒皆以升斗。《史记》淳于髡一斗亦醉,一石亦醉。李白诗:兰陵美酒斗十千。杜甫诗:速来相就饮一斗。东坡赋:我有斗酒。则唐、宋亦尚沿旧制。今酒肆虽论斤,而酒时亦用竹筒出之,仍升斗之遗法也。

  ◎火炮火枪军中火器,古已有之。《周官》有火射、枉矢之属,已肇其端。然燧象、火牛、赤壁之烧、秭归之火,皆以草木苇获而灌脂,非火药制器也。至所谓炮者,则皆以机发石。《范蠡兵法》:飞石重十二斤,为机法行三百步。《三国志》:袁绍起土山高橹,射曹操营,操乃为霹雳车,发石以击,绍楼皆破。《南史》:黄法攻历阳,炮加其楼堞,克之。《通鉴》:秦王世民围王世充于洛阳城中,作大炮飞石,重五十斤,掷二百步。《唐书》:李光弼守太原,作大炮飞巨石,一发毙数十人。《通鉴》:周世宗攻寿春,自于马上抱一石至寨,以供炮用。《宋史。张雍传》:蜀中王小波作乱,雍守梓州,贼来攻,辄发机石击之,乃退。《独醒志》:靖康被围,金人发炮破城。有献策欲结索网以障之。其人归自太原,见张孝纯设此而炮无所施。《金史》:元兵围洛阳,金巡警使强伸创遏炮,用不过数人能发大石于百步外。及元兵攻汴,金龙德宫造炮石,取艮岳太湖灵壁假山为之,大小各有斤重,其圆如灯球之状。元兵用炮则不然,破大或碌碡为二三,皆用攒竹炮,有至十三梢者。《毛传》:何〔阿〕驴、樊乔仕金为司炮,后降元军,仍司炮,给元人曰:“炮利于短,不利于长。”使截其木数尺、绠十余握,由是机虽起伏,所击无力。是历代炮法犹多用机发石也。然火炮实起于南宋、金、元之间。《宋史》:虞允文采石之战,发霹雳炮,以纸为之,实以石灰、硫磺,投水中而火自水跳也,纸裂而石灰散为烟雾,眯其人马,遂败之。又魏胜创炮车,施火石可二百步,其火药用硝石、硫磺、柳炭为之。此近代用火具之始。《续通鉴》:金人守汴,于城上悬风板之外,以牛皮为障。蒙古以火炮击之,随即延。城中亦有火炮名震天雷者,用铁罐盛药,以火点之,炮起火发,其声如雷,闻百里外,所围半亩以上,铁甲皆透。蒙古为牛皮洞屋,直至城下,掘城。城中以铁绳悬震天雷而下至掘处,火发,人与牛皮皆迸碎。又有飞火枪,注药,以火发之,辄前烧十余步。蒙古惟畏此二种。又《金史》及《续通考》:金哀宗时,蒲察官奴以火枪破敌,以纸十六重为筒,实以柳炭、铁屑、磁末、硫磺、砒硝,以绳系枪端,以铁罐藏火,临阵烧之。火出枪前丈余,元兵不能支,遂溃。其后阿里海牙攻樊城时,元世祖得回回亦思马因所献新炮法(《元史》:世祖征炮匠西域阿老瓦丁与其徒亦思马因至,造大炮竖午门前,试之,彻数十里),命送军前。乃进攻樊,樊破,移以向襄阳。一炮谯楼,声如震雷。世所谓襄阳炮也。盖火炮之制,至是而益精。且来自西域,故世传为西洋炮。至如宋开宝中张和仲所记岳义方火箭,及曾公亮编《武经》有虎蹲、旋风之炮,蒺藜、霹雳之球,则固未如后世大火炮之用耳。明初有火车、火伞、大、二、三将军等炮,及碗口铜铳、手把铜统、佛郎机等品。建文东昌之战,燕军为火器所乘,死者万余。征南时,张辅以神铳击破交趾象阵。也先围京城,于忠肃欲放大铜铳,掘土坑藏身,亲燃火于药线以击敌。是皆火器之试于用者。而鸟枪则起于嘉靖中。郎瑛《七修类稿》云:嘉靖间,倭入内地,有被擒者,并得其铳,遂令所擒之倭教演中国,遂传其法,今且遍天下云。按《续通考》所记前明军器,但有弓弩、盔甲、枪刀、铜铳之类,而沿弹则嘉靖四十三年始用。唐顺之疏云:国初止有神机火枪一种,而佛郎机、子母炮、鸟嘴铳皆后出。鸟嘴铳最猛利,以铜铁为管,木橐承之,中贮铅弹。其点放之法,两手握管,手不动而药线燃其管。背施二臬,以目对臬,以臬对所欲击之人,无不着者(此即今之鸟枪)。火技至此而极。是倭人用以肆其巧于中国,而中国习之者也云云。据此则鸟枪起于嘉靖中,传自倭人明矣。然《续通考》参将戚继光云:昔署卫印时,于卫库见鸟嘴铳,乃倭变未作时所故有者。则又非起于嘉靖。按丘文庄云:神机火枪,以永乐中平南交,交人所制者为尤巧,命内官如其法监造。王鏊《震泽纪闻》亦云:文皇北征时,初得安南神枪,虏一人直前,二人继之,皆中枪而毙。又明制:凡火器系内府兵仗局掌管,在外不许成造。然则前明征交后已有鸟枪,但明制禁外间习用最严,故承平日久,皆不知用之。直至嘉靖中倭入中国,又得其传耳。

  按《明史。兵志》“火箭”条内,永乐征交趾,得神机枪炮法,特置神机营习之。大者用车,次及小者用架、用桩、用托。所谓用车者,即今之大炮也。用架、用桩者,盖即今之鸟机炮也。其用托者,盖即今之鸟枪也。是鸟枪之制,永乐中已有之,然不传于外。永乐二十年,虽从张辅请,置炮于大同等关以御敌,然利器不示人,朝廷每慎惜之。宣德中,又敕宣府总兵谭广谓:神铳国家所重,以壮军威,勿轻给。正统六年,边将黄真立神铳局于宣府,帝犹以火器外造,恐传习漏泄,特敕止之。是正统以前,鸟枪未尝传习于外,直至嘉靖以后始用之于营伍耳。

  ○纸钱欧阳公谓五代礼废寒食野祭,而焚纸钱,以为纸钱自五代始,其实非起于五代也。《汉书。张汤传》:有人盗发孝文园瘗钱。如淳曰:埋钱于园陵,以送死也。《南史》:吴苞将终,谓其弟子曰:“吾今夕当死,壶中大钱一千,以通九泉之路。”是汉及六朝固皆用实钱。然《汉书。郊祀志》令祠进五牢具皆以木寓马代驹,及诸名山川用驹者,皆以木寓马代。则祭祀用牲,已有以木象形者,特未用于钱耳。《事林广记》及《困学记闻》皆谓汉以来有瘗钱,后里俗稍以纸寓钱,而不言起自何代。唐临《冥报录》、曾三异《同话录》谓,唐以来始有之,名曰寓钱,言其寓形于纸也。《法苑珠林》则谓起于殷长史,洪庆善《杜诗辨证》则谓起于齐东昏好鬼神之术,剪纸为钱,以代束帛。二说虽不同,然《封氏闻见记》谓纸钱魏、晋以来已有之,今自王公至士庶无不用之。封演,唐德宗时人,去六朝未远,所见必非无据,则纸钱之起于魏、晋无疑也。《旧唐书。王传》:开元二十六年,为祠祭使,乃以纸钱用之于祠祭。《通鉴》亦谓用纸钱,类巫觋,习礼者羞之。此又为朝廷祀典用纸钱之始。盖自昔但里俗所用,而朝廷祭祠用之则自始耳。然曰习礼者羞之,则其时尚有不用者。《唐书》:范传正言:颜鲁公、张司业家祭不用纸钱。至宋,钱邓公犹不烧楮镪。盖古人祭祀,本用玉币,汉以来始用钱。后世鬼神事繁,乃易以纸,故一二守礼之士非之,以其起于祈祷以徼福也。其实律以《檀弓》明器之义,则纸钱固未尝不可。邵康节春秋祭祀亦焚楮钱,伊川怪问之,曰:“脱有益,非孝子顺孙之心乎?”朱子云:“国初言礼者错看,徒作纸衣冠而不作纸钱,不知纸衣冠与纸钱何别?”戴埴《鼠璞》亦云汉之瘗钱,近于之死而致生之,易以纸钱,深有合于涂车刍灵之义。袁《枫窗小犊》记宋思陵神舆就道,谏官以为俗用纸钱,乃释氏使人过度其亲,恐非圣主所宜。孝宗抵之于地,曰:“邵尧夫何如人,而祭先亦用纸钱,岂生人处世能不用一钱乎!”《清异录》载周世宗发引日,金银钱宝皆寓以形,楮泉大若盏口,其印文黄曰泉台上宝,白曰冥游亚宝(亦见都穆《听雨记谈》)。此又后世黄白纸钱之始也。按《北梦琐言》:王司徒潜与武相元衡善,元衡被刺,潜尝四时烧纸钱祭之。有许琛者暴卒,见冥官,冥官谓未当死,乃放之还,因令寄声王司徒,谓“我即武相公也。感司徒尝资我纸钱,但多穿破。为我语司徒,须加检校。”杨收为杨元所谮死,一日忽谒郑愚借钱十万,郑允其半。收曰:“非铜钱也,烧时幸勿着地。”郑如数烧之。南岳道士秦保言偶曰:“真君上仙,何须纸钱?”夜梦真人曰:“此冥吏所藉,我何须之。”由是人皆信用纸钱。《夷坚志》:邹智明得暴疾,请僧诵《孔雀明王经》,见有孔雀来逐鬼。鬼谓邹曰:“我辈当去,愿多烧冥钱与我。”乃呼仆买楮币焚之,诸鬼尽去。项明妻胡氏已死,其魂仍来与女同宿,且语项云:“吾父室庐敝,拟建新居,求钱助费。”乃焚纸镪数百束。又云:“钱多无人辇送。”乃画两力士焚之。遂去。又赵天羽小说:明崇祯末,亦师市肆人鬼杂出,有以纸钱市物者,初不及辨,及晚始觉。乃设水盆,令交易者投钱于水,以别真伪。《东轩述异记》:高阳长发堂记:一人梦故友来访,索银钱,许之。友复曰:“锭须满金满银,阡张纸帛须完全者。”又沈耀先死,其友人忽见之,与语冥间事,曰:“世间纸钱亦有用乎?”曰:“亦好。”然则纸钱纸镪冥间真用之矣。岂人世之所意为者,鬼神即从而犭旬之耳?

  ○纸马《天香楼偶得》云:俗于纸上画神象,涂以彩色,祭赛既毕,则焚化,谓之甲马。以此纸为神所凭依,似乎马也。然《蚓奄琐语》云:世俗祭祀,必焚纸钱、甲马。有穹窿山施炼师(名亮生),摄召温帅下降,临去索马,连烧数纸不退。师云:“献马已多。”帅判云:“马足有疾,不中乘骑。”因取未化者视之,模板折坏,马足断而不连。乃以笔续之,帅遂退。然则昔时画神像于纸,皆有马以为乘骑之用,故曰纸马也。

  ○以钱代蓍《辍耕录》云:今人卜卦,以钱代蓍,便于用也。然不详所始。储泳《祛疑》亦但谓近世以钱掷爻,取其简便而已。按贾公彦《仪礼疏》云:古者用木画地,今则用钱,以三少为重钱,重钱则九也;三多为交钱,交钱则六也;两多一少为单钱,单钱则七也;两少一多为拆钱,拆钱则八也。陈继儒《群碎录》引此而申明之,谓两背一面为拆,两面一背为单,俱面为交,俱背为重。公彦疏如此,则唐人已用之。按《耳目记》:王庭凑召五明道士卜,掷卦三钱皆舞。此唐时钱卜之证也。今考《朱子语类》并不始于唐,实自汉始。《语类》曰:今人以三钱当堞蓍,乃汉焦赣、京房之学。又云:卜卦之钱,用甲子起卦,始于京房。项平甫亦云:以《京易》考之,世所传火珠林,即其遗法。火珠林即交、单、重、拆也,则钱卜始于京房无疑矣。唐诗有“君平掷卦钱”之句,益可见君平已用钱卜。储泳又谓:自昔以钱之有字者为阴,无字者为阳,朱子则以有字者为面,无字者为背。凡物面皆属阳,背皆属阴,因反旧法而用之。故建安之学者悉主其说,至今术家皆然也。按古者铸金为镜,其阴或纪国号,故有字者宜为阴。然镜有面,故其背有字;钱无面,则自当以有字者为面。若本朝之钱,一面纪年号,一面纪省局,则以年号为面,更不待言矣。

  ○门帖门帖本古之桃符。《后汉书。礼仪志》“新春用桃符”注引《山海经》:度索山大桃树,树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能辟百鬼。故黄帝象之,冬月驱傩毕,既立桃梗于户上。王充《论衡》亦曰:立桃象人于门户。然则桃符之制,其来最古。《风俗通》曰:桃梗者,更也,岁终更始,受介祉也。然古时用桃梗,后世则易以红纸,而书吉祥语于其上,不知始自何时。陈云瞻《簪云楼杂话》云:春联之设,自明太祖始。帝都金陵,除夕前忽传旨:公卿士庶家门上,须加春联一幅。帝微行出观,偶一家独无,询知为屠者,尚未倩人写耳。帝为大书“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投笔径出,校尉一拥而去。已而帝复出,不见悬挂,问之,云:“知是御书,高悬中堂,以为献岁之祥。”帝大喜。又太祖赐陶安门帖曰“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见《列朝诗集》。又赐廖永忠以漆牌,书“功超群将,智迈雄师”八字,悬于门首,见《明史》本传。则门帖起于明太祖,理或然也。然《辍耕录》云:张之翰由翰林学士除松江知府,自题桃符云:“云间太守过三载,天下元贞第二年。”是岁遂卒。元贞者,元成宗年号也。《癸辛杂识》:盐官县学教谕黄谦之,甲午岁题桃符云:“宜入新年怎生呵,百事大吉那般者。”包宏斋致仕后,作园居,题桃符云:“日短暂居犹旅舍,夜长宜就作祠堂”。廖药州桃符云:“喜有宽闲为小隐,粗将止足报明时。”“桃花流水之曲,绿阴芳草之间。”又《夷坚志》湘乡学长王仲淹书孙庙桃符曰:“竟说素王颜有喜,定知黄甲捷先通。”已而王仁伯改名颜,遂发解。次科仲淹又改孔庙桃符曰:“素王颜色津津喜,黄甲科名鼎鼎来。”己而王南强又登第。则宋、元时已有门帖矣。不特此也。《说苑》:五代时伪蜀每岁除诸宫门,各给桃符,书元亨利贞四字。时孟昶子善书,取本宫策勋府桃符书云:“天垂余庆,地接长春。”明年王师平蜀,以吕余庆知军府事,即策勋府为治所,而长春乃太祖圣寿节也。亦见黄林复《茅亭客话》。而杨文公《谈苑》又以为孟昶学士辛寅逊所题桃符,则门帖又不自宋、元始,五代时早有之矣。

  ○名帖以纸通名,谓之拜帖。刘冯《事始》云:古昔削木以书姓名,故谓之刺。后世以纸书,谓之名帖。按此说亦有可疑者。既云削木为刺,则应是未有笔墨以前,乃六经及先秦、西汉之书,并无刺字,汉初犹谓之谒。《史记》郦生踵门上谒,按剑叱使者,使者惧而失谒,跪拾谒,还走报沛公。《汉书》:高祖绐为谒曰:“贺钱万。”师古注曰:为谒者,书刺自言爵里,若今参见尊贵而通名者也。又石奋为中涓,受书谒。《袁盎传》:上谒。《娄敬传》:将命者惊而失谒。又隽不疑冠进贤冠,带具剑,上谒暴胜之。注皆云:谒,如今之投刺也。是汉时皆谓之谒,无所谓刺也。怀刺始见于祢衡,又《后汉书。循吏传》郭林宗赍刺就太学,谒仇览。又《童恢传》:杨赐被劾,诸掾属悉投刺去。其时已在蔡伦造纸之后,若如刘冯所云,则未有纸以前谓之谒,既有纸以反削木为刺,似非事理然。鱼豢《典略》:皇甫规家居,有雁门太守亦归里,以刺来谒,规不礼之、以其刺刮髀。则刺又似削竹木为之者。窃意古有通名,本用削木书字,汉时谓之谒,汉未谓之刺,汉以后则虽用纸而仍相沿曰刺。故《事林广记》云:见长者用名纸,见敌以下用刺,其文书某郡姓名,有爵者并书爵,谓之爵里刺,其实已皆用纸也。六朝时名纸但谓之名。《南史》:何思澄每夕作名一束,晓便命驾,朝士无不悉狎。晚还家,所赍名必尽。《通鉴集览》:唐百官于ト门奏榜子。榜子用纸阔四五寸,书乡邑姓名于其中。刺则用纸阔二三寸,书姓名于纸之前,反卷如箸,以红绒要之。凡谒人,必先托门者通进,谓之投刺。曰反卷如箸,盖犹存削木遗式也。李济翁《资暇录》谓李德裕为相时,人每通谒,改具衔起居,谓之门状。此后世门状之始。(沈括《笔谈》谓今之门状称“牒件状如前,谨牒。”此唐人都堂见宰相之礼,其式先具事因,申取处分,宰相于状后判引,方许见。后人乃渐施于执政私第。小说记施于私第自李德裕始。近世谄者,无高下一例用之,谓之大状。《北梦琐言》又云:大中时薛保逊方作门状,后又以所怀列于启事,号为门状启,其式云“谨候起居”云云。又费兖《梁溪漫志》谓熙、丰间士大夫谒刺,于年月前加一行云“牒件状如前,谨牒”,政、宣间乃去此一行,其末称“裁旨”,此可见宋时门状之式。)皇甫庸《近峰闻略》:刘瑾用事时,百官门状启礼悉用红纸,故京师红纸价顿长十倍。然则古来名纸门状尚皆用白纸,今所用红帖则自刘瑾始也。(王阮亭《香祖笔记》谓,翰林故事,坊局已上乃用红柬为刺,庶常止用白,不喻其义。此盖不知古人名帖本用白纸也。翰林之用红用白,盖自用红帖以后稍有区别耳。)郎瑛《七修类稿》亦云:予少年见公卿刺纸不过今之白录纸二寸,间有一二苏笺,可谓异矣。又《迪吉录》记海瑞为南冢宰,有币物为货者皆不受,名纸用红帖者亦以为侈而恶之。又可知是时尚未全用红纸,而奔竞者则益踵事增华。《啸虹笔记》载,茅浔阳每谒严嵩,用赤金缕姓名,疑红绫作柬,嵩以为尊之也,而阍人利其金,每传报后辄取金去,以是嵩败,茅竟免交通律。则并有用红绫金字者矣。《涌幢小品》记张江陵盛时,诌谄之者名帖用织锦,以大红绒为字,而绣金上下格为蟒龙蟠曲之状,江陵见之嘻笑,然不以为非也。江陵不通贿赂,独好尊大,故人以此媚之。则又有用红绒织锦者矣。又王州《觚不觚录》云:亲王投刺,例不称名,有书王者,有书别号者,体至尊也,惟鲁王则一切通名。自分宜当国,而亲王无不称名矣。至江陵,则无不称晚生矣。当江陵时,袭封者至称门生矣。(《觚不觚录》又云:故事,投制柬面皆书一正字,万历丙子入朝投刺皆不书正字,为江陵讳也。明人小说又记,正德中一大臣谒刘瑾刺,称“门下小厮”。嘉靖中一仪部谒翊国公刺,称“渺渺小学生”。又有自称“将进仆”、“神交小子”、“未面门生”者。)即此一事之沿革,亦可以观世风也。翰林名帖例写大字,盖起于有明中叶。《涌幢小品》云:翰林字大几与亚卿等。余在姚画溪公家,见公座主王槐野单名帖,称友生,字仅蝇头。是科甲辰会元瞿文懿亦有单帖,称年侍生,与槐野字略相等。可见前辈谨朴如此。据此则嘉靖以前尚不用大字也。《涌幢小品》又记,御史与主事文移,御史署名颇大。王伟为职方时,口占云:“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如何。”后伟为兵部侍郎,有客贺曰:“大名今属公矣。”又占曰:“诸葛大名非用墨,清高二字肃千秋。如今一纸糊涂帐,满面松烟不识羞。”《冬夜笺记》云:昔见前辈往来名刺,亲戚则写眷,世交则写通家,同年子弟写年家。自明末尚声气,并无半面者亦称社称盟,今则改为同学,且无论有科第与否,俱写年家矣。《分甘余话》:顺治中社事盛行,京师往来投刺,无不谓社盟者。杨雍建疏言之,部议饬禁,遂止不行。二十年来,京师通谒无不用“年家眷”三字,有人戏为词曰:“也不论医官道官,也不论两广四川,但通名,一概年家眷。”

  ○木棉布行于宋末元初古时未有棉布,凡布皆麻为之。《记》曰:“治其麻丝,以为布帛”是也。木棉作布,丘文庄谓元时始入中国,而张七泽《浔梧杂佩》引《通鉴》梁武帝送木棉皂帐事,据史《释文》木棉以二三月下种,至夏生黄花结实,及熟时其皮四裂,中绽出如绵,土人以铁碾去其核,取棉以小竹弓弹之,细卷为筒,就车纺之,自然抽绪,织以为布,谓即此物也。按史《释文》所云正是今棉花所织之布,则梁武时已有此布矣。说者谓《汉书》注孟康曰:闽人以棉花为吉贝,而《正字通》及《通雅》俱云:吉贝,木棉树也。《南史。林邑传》亦云:吉贝者,树名也,其花如鹅毳,抽其绪纺之作布,与布不殊。是六朝以前木棉布乃吉贝树之花所成,系木本而非草本。今粤中木棉树其花正红,及落时则白如鹅毳,正《南史》所云吉贝树也。但其花只可絮茵褥,而不可织布。按《南史。林邑传》以吉贝为树,《旧唐书。南蛮传》则云:吉贝草缉花作布,名曰白ふ。《新唐书。林邑传》并不曰吉贝,而曰古贝,谓古贝者草也。然则《南史》所谓吉贝之树,即《唐书》所谓古贝之草,其初谓之木棉者,盖以别于蚕茧之绵。而其时棉花未入中土,不知其为木本、草本,以南方有木棉树,遂意其即此树之花所织。迨宋子京修《唐书》时,已知为草本,故不曰木而曰草耳。史北宋人(见《文彦博传》),又在子京之后,并习知其碾弹纺织之技,故注解益详。以此推之,则梁武木棉皂帐即是草本之棉所成,而非木棉树也。更进而推之,《禹贡》“厥篚织贝”,蔡九峰注:今南夷木棉之精好者谓之吉贝,则夏之织贝亦即今草棉布,是三代时已有之矣。其见于记传者,《南史》姚察有门生送南布一端,察曰:“吾所衣者,止是麻布,此物吾无所用。”白乐天《布裘》诗云:“桂布白似雪。”又《以布裘赠萧殷二协律》诗云:“吴绵细软桂布白。”曰桂布者,盖桂管所出也。孙光宪《南越》诗:“晓厨烹淡菜,春杼织童花。(草棉亦名童花。)李琮诗:”腥昧鱼吞墨,衣裁木上棉。“东坡诗:”东来贾客木棉裘。“以及《五代史》马希范作地衣,春夏用角簟,秋冬用木棉。《宋史。崔与之传》琼州以吉贝织为衣衾,工作出自妇人。皆此物也。然则棉花布自古有之,何以邱文庄谓元初始入中国?盖昔时棉花布惟交广有之,其种其法俱未入中土。观姚察门生所送只一端,白乐天以此送人形之歌咏,则其为罕而珍重可知。迨宋末元初,其种传入江南而布之,利遂衣被天下耳。谢枋得有《谢刘纯父惠木棉》诗云:”嘉树种木棉,天何厚八闽。厥土不宜桑,蚕事殊艰辛。木棉收千株,八口不忧贫。江东易此种,亦可致富殷。奈何来瘴疠,或者畏苍。吾知饶信间,蚕月如岐。儿童皆衣帛,岂但奉老亲。妇女贱罗绮,卖丝买金银。角齿不兼与,天道斯平均。所以木棉利,不畀江东人。“据此,则宋末棉花之利尚在闽中,而江南无此种也。元人陈高有《童花》诗,云:”炎方有童树,衣被代蚕桑。舍西得闲园,种之漫成行。苗生初夏时,料理晨夕忙。挥锄向烈日,洒汗成流浆。培根浇灌频,高者三尺强。鲜鲜绿叶茂,灿灿金英黄。结实吐秋茧,皎洁如雪霜。及时以收敛,采采动盈筐。缉治入机杼,裁剪为衣裳。御寒类挟纩,老稚免凄凉。“陈高,元末人,而隙地初学种之,则其来未久可知。陶九成《辍耕录》记松江乌泥泾土田硗瘠,谋食不给,乃觅木棉种于闽广,初无踏车椎弓之制,率用手法其子,线弦竹弧,按掉而成,其功甚艰。有黄道婆自崖州来,教以纺织,人遂大获其利。未几道婆卒,乃立祠祀之。三十年祠毁,乡人赵愚轩重立云。九成元末人,当时所记立祠始末如此,益可见黄道婆之事未远,而松江之有木棉布实自元始也。《琅牙代醉编》又谓棉花乃番使黄始所传,今广东人立祠祀之。合诸说观之,盖其种本来自外番,先传于粤,继及于闽,元初始至江南,而江南又始于松江耳。《世祖本纪》:至元二十六年置浙东、江东、江西、湖广、福建木棉提举司,责民岁输木棉布十万匹。《程钜夫集》有《送人赴浙东木棉提举》诗。钜夫仕元初,而其时木棉特设专官,则其初为民利可知。丘文庄所谓元时始入中国,非无稽也。《明史。食货志》:明太祖立国初,即下令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又税粮亦准以棉布折米。

  ●卷三十一○认族世俗好与同姓人认族,不问宗派,辄相符合,此习自古已然。李唐自以为出老子后,追尊老子为玄元皇帝,并以《史记。老子传》升于列传之首。郭崇韬以汾阳王为远祖,西征日,路过河中,祭汾阳墓,哭甚哀。南唐王李以唐吴王孙有功,子岘为相,遂以吴王为祖,自岘以下五世名皆有司所撰。此攀附明德,以为光宠者也。然狄武襄官枢密使,有以狄梁公画像及诰敕来献者,武襄曰:“一时遭际,安敢远附梁公耶?”其见卓矣!又有本非同姓,而强为联宗者。《北史。唐瑾传》:周文赐瑾姓宇文氏,燕公于谨白周文言:“瑾学行兼修,愿与之同姓,结为兄弟,庶子孙承其馀论,有益义方。”周文乃更赐瑾姓纽于氏,谨遂深相结纳,敦长幼之序。此则非同姓而认族,实为千古所未有。然于谨以其家法而欲师之,非后世依光附势者之为也。《晋书。石苞传》:曾孙朴没于寇,石勒以朴与己同姓,且俱河北人,引为宗室,位至司徒。《南史。侯传》:侯景以同姓,托为宗族,待之甚厚。宋人小说:罗绍威为节度使,以罗隐名士,拜之为叔,赠遗甚厚。《宋史》:蔡京于蔡襄虽同郡而晚出,京欲附襄,自谓襄族弟。此犹第以门望相附,不专为势利起见。(杜正伦与城南诸杜昭穆素远,求同谱,不许。诸杜所居号杜固,世传其他有壮气,故世衣冠。正伦乃请凿杜固通水以利人。此欲附门望不得而反至相害者。)《晋书》:孙子弼及弟子髦、辅、琰四人,与孙秀合族。《南史》周弘正与周石珍合族,石珍,建康之厮役也,为梁制局监,遂附之。《旧唐书》:李义甫既贵,自言本出自赵郡,始与诸李序昭穆,而无赖之徒藉其权势,拜为兄叔者甚众。《李辅国传》:宰相李揆、山东甲族,见辅国执弟子礼,谓之五父。《宋史》:史正志与史浩异族,拜浩而父事之,王十朋劾其奸。此则专以权势夤缘攀附者矣。又其甚者,《宋史》蔡嶷尊蔡京为叔父,京命其子攸、修等出见,嶷遽曰:“大误!公乃叔祖,公子乃诸父行也。”遽列拜之。又《温公琐语》:张洎为举人时,张亻必已通显,洎每求见,称侄孙。既及第,称侄。及秉政,则并以庶僚遇亻必矣。此更势利之最可笑者也。○同姓为婚《史记》帝尧与舜皆黄帝之后,计其世数,则尧之女于舜为曾祖姑,而以配之。其时虽未有同姓不婚之制,然亦或邃古之传讹,《史记》不察,遂笔之于书,未可尽信也。同姓为婚,莫如春秋时最多。《论语》:鲁昭公娶于吴,同姓,谓之吴孟子固己。《国语》:富辰谏襄王,有曰:“聃由郑姬。”注:聃,文王之子,姬姓也,娶郑女为夫人。《左传》:晋献公娶二女于戎,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注:唐叔子孙别在戎狄者。又献公伐骊戎,骊戎女以骊姬,亦姬也。郑叔詹曰:“男女同姓,其生不蕃。重耳,姬出也,而至于今。”齐崔杼见棠姜美,谓姜之弟东郭偃,欲娶之。偃曰:“君出自丁,臣出自桓,不可。”注:谓同姜姓也。子产谓叔向曰:“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故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今晋君内有四姬,其病无乃是乎?”庆舍以女妻卢蒲癸,或曰:“男女辨姓,子不避宗,何也?”癸曰:“宗不余避,余独焉避之?”庆氏、卢蒲氏皆姜姓也。此皆春秋时乱俗也。汉以后此事渐少。《汉书》:王莽以姚、妫、陈、田、王氏皆黄、虞后,与己同姓,令元城王氏勿得与四姓相嫁娶。然《王传》:孙咸有女为王莽妻,号宜春氏。注张晏曰:莽讳娶同姓,故以侯邑为氏。师古曰:莽以己与咸得姓不同,祖宗各别,故娶之。然虽不同宗,终属同姓也。《魏志》:陈矫本刘氏子,出嗣舅氏而婚刘族,徐宣每非之。太祖惜其才,乃下令丧乱前事一切勿问。(《晋书。刘颂传》:颂嫁女陈峤,峤本刘氏子,与颂近亲,出养于姑,而姓陈。其友尝讥之,颂曰:“舜后姚、虞、陈、田本同根叶,而世皆为婚,律不禁也。”)《白孔六帖》:魏司空王基,当世大儒,而为子纳司空王沉女,以姓同而源异也。《晋书。载记》:刘聪欲纳太保刘殷女,以问刘景等,皆曰:“太保乃周刘康公之后,与圣氏本源既殊,纳之为允。”李弘亦引王基为子娶王沉女为证,遂纳之。刘曜妻刘氏将死,谓曜曰:“妾叔父皑女芳有德色,愿备后宫。”曜乃娶皑女为皇后。按聪与曜皆匈奴后,其娶刘氏本非同宗,若王基、王沉究属同姓,非礼也。北魏本无同姓为婚之禁,至考文帝始禁之,诏曰:“夏、殷不嫌一族之婚,周世始绝同姓之娶。皇运初基,未遑厘改,自今悉行禁绝,有犯者以不道论。”《唐书》:李光进之母李氏。

  ○交婚《魏书》:慕容元真以妹为魏昭成帝后,慕容又请交婚,昭成帝乃以烈帝女妻之。

  ○姊妹为妯娌《北史》:崔长谦幼聪敏,卢尚之欲以女妻之。崔忄又为长谦弟求尚之次女曰:“家道多由妇人,欲令姊妹为妯娌。”尚之感其义,于是同日成婚。今俗亦有姊妹为娣姒者,此其故事也。

  ○指腹为婚《南史。韦放传》:放与张率皆有侧室怀孕,因指腹为婚姻。其后各产男女,而率亡。放乃以子娶率女,以女适率子。《北史》:崔浩女为尚书卢遐妻,浩弟恬女为王慧龙妻。二女俱有孕,浩谓曰:“汝等将来所生,皆我之自出,可指腹为亲。”及慧龙子宝兴将娶卢女,浩为撰仪,躬至监视,谓诸客曰:“此家礼事,宜尽其美。”

  ○劫婚村俗有以婚姻议财不谐而纠众劫女成婚者,谓之抢亲。《北史。高昂传》:昂兄乾求博陵崔圣念女为婚,崔不许,昂与兄往劫之,置女村外,谓兄曰:“何不行礼?”于是野合而归。是劫婚之事,古亦有之。然今俗劫婚,皆已经许字者,昂所劫则未字,固不同也。

  ○初婚看新妇世俗新婚三日内不问亲故,皆可看新妇。固系陋习,然自六朝来已然。《南史。徐ゼ传》:晋、宋以来,初婚三日,妇见舅姑,众宾皆列观。唐李涪《刊误》云:婚礼来日,妇于庭拜舅姑,次谒夫之长属及中外故旧,通谓之拜客,故有拜客之名。今代非亲非故,皆列坐而觌妇容,岂其宜哉?则此习由来久矣。《汇书》:近时娶妇,以红帕蒙首,按《通典》杜佑议曰:自东汉、魏、晋以来,时或艰虞,岁遇良吉,急于嫁娶,乃以纱蒙女首,而夫氏发之,因拜舅姑,便成婚礼,六礼悉舍,合卺复乘。是蒙首之法,亦相传已久,但古或以失时急娶用之,今则为通行之礼耳。

  ○冥婚《周礼》地官有嫁殇之禁。注谓生时非夫妇,死而葬相从者。曹操幼子仓舒卒,掾邴原有女蚤亡,操欲求与仓舒合葬,原辞曰:“嫁殇,非礼也。”然终聘甄氏亡女与合葬。魏明帝幼女淑卒,取甄后从孙黄与之合葬,追封黄为列侯,为之置后袭爵。陈群谏曰:“八岁下殇,礼所不备。”《北史。穆崇传》:崇玄孙平城早卒,孝文时始平公主薨于宫,追赠平城驸马都尉,与公主冥婚。《旧唐书。懿德太子重润传》:中宗为聘国子监丞裴粹亡女为冥婚合葬。《萧至忠传》:韦庶人为亡弟洵与至忠亡女为冥婚合葬,及韦氏败,至忠发墓,持其女柩归。《建宁王琰传》:代宗立,追念琰死非其罪,乃追谥为承天皇帝,以兴信公主亡女张为恭顺皇后,冥配焉。凡此皆不经之甚者。《五代史》:郑余庆作书仪,以冥配为定制。唐明宗深识其非,有诏删正。然康誉之《咋梦录》:北俗男女未婚而死者,两家命媒而求之,谓之鬼媒人。通家状,各以父母命卜之,得吉即制冥衣,媒者就男墓设酒果,以合婚。二座相并,各立一小幡,奠毕,二幡微动,若相就。其有不动者,则以为不喜也。两家各以币帛酬鬼媒,鬼媒常藉此自给。《元史》:郭三从军死,其妻杨氏守节,舅念其子,不忍使鳏居地下,欲聘邻家亡女合葬之,杨氏遂自经死。则元时犹有冥婚之俗。而杨用修《丹铅录》亦云:今民间犹有行焉而无禁也。然则前朝尚有之矣。

  《魏书。高允传》:古者祭必立尸,使亡者有凭耳。今已葬之魂,人但求貌类者,事之如父母,燕好如夫妻,损败风化,莫此为甚。然则北魏时又有所谓魂人者。

  ○撒帐《知新录》云:汉京房之女,适翼奉之子,房以其日三煞在门,犯之损尊长。奉以为不然,以麻豆谷米禳之,则三煞可避。自是以来,凡新人进房,以麻米撒之。后世撒帐之俗起于此。按此说非也。撒帐实始于汉武帝,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中,预戒宫人遥撒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多得子多也。”事见《戊辰杂抄》。唐中宗嫁睿宗公主,铸撒帐钱重六铢,文曰“长命富贵”,每十文系一彩绦。今俗婚姻奁具内多镌“长命富贵”等字,亦本于此。

  ○拜堂新婚之三日,妇见舅姑,俗名拜堂。按《封氏闻见记》:近代婚嫁,有障车,下婿、却扇及拜堂之仪,今上诏有司约古礼今仪。太子少师颜真卿、中书舍人于邵等奏:“障车、下婿、却扇,并请依古礼,见舅姑于堂上,荐枣栗段修,无拜堂之仪。”今上,谓德宗也。是拜堂之名,由来已久,但真卿等所定枣栗段修见舅姑,即今俗所谓拜堂也。乃又云无拜堂之仪,岂唐时所谓拜堂者别是一礼耶?

  ○脱袜登席古人席地而坐,故登席必脱其屦,《礼记》所谓户外有二屦是也。然臣见君则不惟脱屦,兼脱其袜。《诗》“赤芾在股,邪幅在下。”邪幅,行也,袜去,故行见也。《左传》卫出公辄为灵台,与诸大夫饮酒,褚师声子袜而登席,公怒,对曰:“臣有疾,若见之,君将[A11M]之,是以不敢。”公愈怒,欲断其足。杜注:谓有足疾也,[A11M],呕也。注又云:古者臣见君解袜。然则古人以跣足为至敬也。汉制脱袜虽无明文,然优礼萧何,特命剑屦上殿,则群臣上殿犹皆脱屦可知。卫宏《汉官旧仪》:掾吏见丞相脱屦,丞相立席后答拜。《魏志》:曹操令曰:“祠庙上殿当解屦,吾受命剑屦上殿,今有事于庙而解屦,是尊先公而替王命也,故吾不敢解屦。”可见是时祭先祖见长官尚皆脱屦。(三国时,吴贺邵美容止,坐常着袜。则是时家居亦多有不袜者。)宋改诸王国制度,内有藩国官正冬不得跣登国殿一条。(是时藩国朝贺其王尚皆跣,故诏改之,以杀其礼。)梁天监中,尚书议云:“礼:跣袜登席,事由燕坐。”(阎若璩据此语,谓古惟燕饮始跣而为欢,祭则不跣也。按《韩诗》不脱屦而即席,谓之礼;跣而上坐,谓之燕。则古人行礼尚着屦,燕乃跣袜,阎说盖本此。)今则极敬之所,莫不皆跣。清庙崇严,即绝恒礼,凡屦行者应皆跣袜。(盖是时庙祭有不跣袜者,故申禁之。)曰极敬之所莫不皆跣,则是时朝会、祭祀犹皆跣袜。陈祥道《礼书》所谓汉、魏以后朝祭皆跣也。《唐书》:刘知几以释奠皆衣冠乘马,奏言冠履只可配车,今袜而登,跣而鞍,实不合于古。是唐时祭祀亦尚有跣袜之制,至寻常入朝,则已有着履者。《唐书》:棣王琰有二妾争宠,求巫者密置符琰履中。或告琰厌魅,帝伺其朝,使人取其履验之,果然是也。盖古者本以脱袜为至敬,其次则脱履,至唐则祭祀外无脱履之制。然朝会亦尚着履,此唐初之制也。○着靴朝会着靴,盖起于唐中叶以后。《唐书》皇甫以故缯给边兵,军士焚之。裴度奏其事,在宪宗前引其足曰:“此靴亦内府物,坚韧可用。”韦斌每朝会,不敢离立,尝大雪立庭中,不徙足,雪几没靴。崔戎为华州刺史,徙兖海,民遮留不得行,抱持取其靴,戎单骑遁去。温造节度兴元,杀倡乱者八百人,监军杨叔元拥造靴祈哀,乃免之。是唐时已多着靴。欧阳公《归田录》:和凝以三千钱买靴,问冯道靴价若干,道举左足曰:“一千。”凝遂嗔其仆。道徐举其右足曰:“此亦一千。”是又五代着靴之证。宋以后,则朝靴且形之歌咏,而《朱文公家礼》内“冠仪”一条,并有衤阑衫带靴之制,则靴固久为公服矣。按靴本北俗,自赵武灵王始用之,然秦、汉、魏、晋尚罕有着靴者。《晋书。儒林刘兆传》:有人着靴骑驴至门外,问刘延世。又《毛宝传》:宝与祖焕战,血流满靴。此盖骑者用之。靴字从革,盖皆皮为之,便于骑也。惟齐豫章王嶷不乐闻人过,有告讦者,辄置靴中不视。梁王俭宴客乐游苑,萧琛着虎皮靴,直造其坐。陈徐陵为吏部,陈暄袍拂髁,靴至膝,亦直上其坐。南朝之着靴见于史者,止此数事而已。其时多着屐。齐明帝辅政时,百官皆脱屐到席,蔡约独蹑屐不改,则其时见尊长尚以脱屐为敬,固无论于着靴也。而是时北朝则靴已盛行。《北史》:慕容永被擒入长安,夫妻常卖靴自给。北齐娄太后病,童谣有“紫纟延靴”之语。徐之才曰:“紫者,此下丝,纟延者,熟当在四月中。”太后果崩。高澄被刺时,杨逃出,遗一靴。《任城王氵皆传》:有妇入浣衣,一乘马者以旧靴换其新靴而去。又乐陵王百年被害后,有人于其处掘得一足有靴。琅阝琊王俨被害,亦不脱靴而埋之。及北齐亡后,嫔妃入周,亦以卖靴为业。是北朝着靴,累代盛行。盖自刘、石之乱,继以燕、秦、元魏、齐、周,各从其本俗,故中土久以着靴为常服。沿及于唐,遂浸寻为朝制耳。风会所趋,随时而变。古以脱袜为敬,其后不脱袜而但脱履,又其后则不脱履,最后则靴为朝服,而履反为亵服。设有着履入朝会及见长官者,反为大不敬,更无论于跣而见也。或疑古人脱袜而登,近于裸亵。然常见暹罗人入朝拜舞,以行膝裹足,颇斑斓可爱。想古人邪幅在下,亦复如是,则亦未为污渎也。按《明史》洪武初定制,朝服、祭服皆白黑袜履,惟公服则用皂靴,故有赐状元朝靴之制。洪武二十五年,令文武官父兄子弟及婿皆许穿靴;校尉力士上直穿靴,出外不许;庶人不许穿靴,只许穿皮扎翁;北地苦寒,许穿牛皮直缝靴。

  ○弓足妇女弓足,不知起于何时。有谓起于五代者,《道山新闻》谓,李后主令宫嫔娘以帛绕脚,令纤小作新月状,由是人皆效之。唐缟有诗云:“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因娘而作也。张邦基《墨庄漫录》亦谓弓足起于南唐李后主。谢灵运诗:“可怜谁家妇,缘流洗素足。”李白诗:“履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又唐诗:“两足白如霜,临流濯素足。”陶南村谓唐人题咏甚多,略不言纤小。又《郡阁雅谈》引五代刘克明《蒲鞋》诗云「“吴江江上白蒲春,越女初挑一样新。才自绣帘离玉指,便随罗鞋步香尘。石榴裙下从容久,玳瑁筵前整顿频。今日高楼鸳瓦上,不知抛掷是何人。”谓此诗通首咏妇人蒲鞋,而略不及弓纤之状,则是时尚未缠足。并引《太平御览》云:昔制履,妇人圆头,男子方头(见《宋书。五行志》),似不知裹足,而但以方圆为别也。胡应麟因之,力主起于唐末五代之说,谓古人言妇人弓腰,而不言弓鞋,言纤腰而不言纤足。古人风俗如堕马、愁眉等妆,史传皆不绝书,而足独无明文,李白至以素足咏女子,则唐时尚未裹足明矣。此皆主弓足始于五代之说也。然伊世珍《郎记》谓马嵬老媪拾得太真袜以致富,其女名玉飞,得雀头履一只,长仅三寸。《诗话总龟》亦载明皇自蜀回,作杨妃所遗罗袜铭,曰:“罗袜罗袜,香尘生不绝。细细圆圆,地下得琼钩。窄窄弓弓,手中弄初月。”又如“脱履露纤圆,恰似同衾见时节。方知清梦事非虚,暗引相思几时歇。”又杜牧诗:“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周达观引之以为唐人亦裹足之证。韩《さ子》诗云:“六寸肤圆光致致。”《花间集》词云:“慢移弓底绣罗鞋。”杨用修因之,并引六朝《双行缠》诗,所谓“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独我知可怜。”以为六朝已裹足。不特此也,《杂事秘辛》载汉保林吴句足长八寸,胫跗丰妍,底平趾敛,约缣迫袜,收束微如禁中。《史记》云:临淄女子弹弦纟徒足。又云揄修袖,蹑利屣。利屣者,以首之锐言之也。则缠足之风,战国已有之。高江村《天禄识余》亦祖其说,谓弓足相传起于东昏侯使潘妃以帛缠足,金莲贴地,行其上,谓之步步生莲花,然石崇屑沉香为尘,使姬人步之无迹,已先之。而《史记》并有“利屣”之语,则裹足之风由来已久云云。此主弓足起于秦、汉之说也。是二说固皆有所据,然《郎记》及《诗话总龟》所云,恐系后人附会之词。而李白之咏素足则确有明据,即杜牧诗之“尺减四分”,韩诗之“六寸肤圆”,亦尚未纤小也。第诗家已咏其长短,则是时俗尚已渐以纤小为贵可知,至于五代乃盛行扎脚耳。《湛渊静语》谓程伊川六代孙淮居池阳,妇人不裹足,不贯耳,至今守之。陶九成《辍耕录》谓扎脚五代以来方为之。熙宁、元丰之间为之者犹少。此二说皆在宋、元之间,去五代犹未远,必有所见闻,固非臆说也。今俗裹足已遍天下,而两广之民惟省会效之,乡村则不裹。滇黔之倮苗、夷亦然。苏州城中女子以足小为贵,而城外乡妇皆赤脚种田,尚不缠裹。盖各随其风土,不可以一律论也。本朝康熙三年,有诏禁裹足,王大臣等议:元年以后所生之女,不得裹足,违者枷责流徙,十家长及该管官皆有罪(事见《蚓庵琐语》)。康熙七年,礼部奏罢此禁(事见《池北偶谈》)。此亦近事之不可不知者。

  ○金凤染指俗以凤仙花染指,自宋已然。《癸辛杂识》:凤仙花,红者捣碎,入明矾少许,染指甲,用片帛缠定,过夜。如此三四次,则其色深红,洗涤不去,直至退甲,方渐失之。回回妇人多喜此云云。今俗则不特回回妇人也。

  ○簪花今俗唯妇女簪花,古人则无有不簪花者。其见于诗歌,如王昌龄“茱萸插鬓花宜寿”,戴叔伦“醉插茱萸来未尽”,杜牧之“菊花须插满头归”,邵康节“头上花姿照酒卮”,梅圣俞《谢通判太博惠庭花》诗“欲插为之醉,惭但渐发星星”,东坡《吉祥寺赏牡丹诗》“年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又《在李钤辖坐上分题戴花》诗云:“头上花枝奈老何”,穆清叔“”共饮梨花下,梨花插满头“,陈无已”白发簪花我自羞“,黄山谷词”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人不羞花花自羞“,陆放翁诗”儿童共道先生醉,折得黄花插满头“之类,不一而足。按《羯鼓录》:汝阳王随明皇游幸,常戴砑绡帽打曲,上摘槿花一朵簪之,舞山香一曲而花不落。是唐时已簪花也。宋真宗将东封,命陈尧叟为东京留守,马知节为大内都巡检使。驾未行,先宣入后苑赐宴,真宗与二公皆戴牡丹。旋令陈去所戴者,亲以头上一朵为陈簪之。又《盛事美谈》记真宗曲宴宜春殿,出牡丹百余盘,千叶者才十余朵,所赐止亲王宰臣。上特顾晁迥、钱文僖,各赐一朵。又故事,惟亲王宰臣则中使为插花,余皆自戴。一日侍宴,上特命中使为晁迥戴花,观者荣之。又《宋稗类编》记寇准侍宴,上特命以千叶牡丹簪之,曰:”寇准年少,正是赏花吃酒时也“。沈括已韩魏公镇扬州,适芍药生金缠腰四朵,延王歧公、王荆公、陈秀公开宴,各簪一枝,后四人俱为相。《司马温公家传》:公年二十登第,闻喜宴,独不簪花。同年曰:”君赐不可违也。“乃簪一花。《宋史》:颜师鲁充显仁后遗留使,至金,力辞簪花听乐。莫充贺金正旦使,赐宴日,以本朝忌辰,不敢簪花听乐。又陈随隐记:孟冬时享驾回,丞相以下皆簪花。姜夔有诗云:”六军文武浩如云,花簇头冠样样新。惟有至尊浑不带,尽分春色赐群臣。“”万数簪花薄御街,圣人先自景灵回。不知后面花多少,但见红云冉冉来。“杨诚斋诗:”赐花新剪茜香罗,遍乌纱未觉多。花重纱轻人更老,抬头不起奈春何。“则并簪剪彩之花矣。《古今诗话》:孙周翰童时,侍郡侯宴,适座客簪花,郡侯出对曰:”口吹杨叶成新曲。“韩对曰:”头戴花枝学后生。“此皆宋时簪花故实也。金赵秉文有《戴花》诗云:”人老易悲花易落,东风休近鬓边吹。“又元遗山诗云:”鬓毛不属秋风管,更拣繁枝插帽檐。“元人贡师泰诗云:”忽见草间长十八,众人分插帽檐前。“又黄庚诗:”插花归去蜂随帽。“《漱石闲谈》记,明成祖时迎春,监生当代为簪花,众皆畏缩。有邵者直前取花,为成祖簪之。傅维麟《明书》:武宗南巡回,至淮安,戎服簪花,鼓吹前导。则金、元以来亦尚有簪花之例矣。今制殿试传胪日,一甲三人出东长安门游街,顺天府丞例设宴于东长安门外,簪以金花,盖犹沿古制也。

  ○妇人拜《礼》:妇人吉拜〔事〕,虽君赐肃拜。肃拜者,《周礼》太祝九拜之一。郑注谓俯下手,如今之扌壹。按推手曰揖,引手曰扌壹。肃拜如扌壹,正今俗妇人拢两手向下之礼也。惟妇人之拜跪与不跪,诸家之说纷纷。洪容斋等谓古礼妇人之拜本不跪,《战国策》苏秦至洛,其嫂匍匐四拜,自跪而谢,此畏惧之至,过为加礼,故特记史。《史记》周昌以易太子事谏高帝,吕后见昌为跪。此亦特为加礼,则非加礼不跪可知也。周天元帝诏曰:县命妇拜宗庙及天台,皆亻免伏如男子。欲妇人如男子拜,至特降诏书,则妇人本无拜跪之礼更可知也。此拜而不跪之说也。《清波杂志》则谓古之男女皆跪。古诗曰“长跪问故夫”是也。罗《鹤林玉露》亦引朱文公云:古者妇女以肃拜为正,两膝齐跪,手至地而头不下也。拜手亦然,古乐府所谓“伸腰再跪拜”也。此拜而必跪之说也。不知古人席地而坐,引身即为跪,则妇人拜亦未有不跪者。古诗“伸腰跪拜”正是实事。引身长跪,拢手向下,即是伸腰拜跪也。虽长跪而其拜则仅肃拜,不作男子俯伏之状。《朱子语录》所谓直身长跪,拜时亦只俯手如揖,便是肃拜。妇人首饰甚多,自难俯伏地上也。此席地而坐时,妇人有跪拜之礼也。迨后坐用床榻,则妇人之跪不便,故无复引身长跪之仪,而仅存拢手肃拜之礼,此所以有拜而无跪也。周天元特诏妇人如男子拜,是其时妇人久无跪拜之礼而知。而谓起于唐武后欲尊妇人,故不令拜跪,究属臆说也。(《宋史。王贻孙传》:太祖尝问赵中令:“何以男子跪而妇人不跪?”赵不能对。贻孙为言:古诗“长跪问故夫”,即妇人亦跪。唐武后时,妇人始拜而不跪。因以太和中张建章渤海国记为证。赵甚重之。亦见《玉壶清话》及《爱日斋丛钞》。)总之,席地而坐时,妇人拜必兼跪。坐用床榻后,妇人有拜无跪。以古诗“伸腰跪拜”及周天元之诏彼此参看,自可了然也。后世妇人肃拜行礼时,稍作鞠躬虚坐之状,此亦有所本。宋太祖问赵中令“何以男子跪,妇人不跪”。又明肃太后垂帘,欲被兖冕,亲祠太庙,薛简肃问:“陛下当为男子拜乎?”议遂止。是宋时妇人固亦无俯伏拜跪之礼。而《爱日斋丛钞》云:古者男子之拜,但如今之揖,则妇人之拜安得已如今之伏?今之男子以古男子之拜为揖,故其拜也,加之以跪伏为稽首之容。今之妇人亦以古妇人之拜为揖,故其拜也,加之以拳曲虚坐之势。然则拳曲虚坐,亦自宋时已如此也。惟是妇之于舅姑,及命妇之于君后,自有不可以常礼为敬者。《隋志》:皇帝册后,后先拜后起。则隋时皇后受册,固跪拜矣。唐李涪《刊误》云:今郊天祭地,止于再拜,乃妇谒姑嫜,其拜必四。详其所自,初则再拜,次则跪献衣服,姑嫜跪而受之,当于此际授受多误,故四拜相属耳。则唐时妇初见舅姑亦跪拜矣。又王建宫词云:“射生宫女宿红状,请得新弓各自张。临上马时齐赐酒,男儿拜跪谢君王。”则唐时宫人于君后亦拜跪矣。盖家庭则舅姑,宫廷则君后,皆属至尊,自宜加礼,是以相沿至今,非此则仍肃拜也。

  ○古人跪坐相类朱子作《跪坐拜说》寄白鹿洞诸生,谓古者坐与跪相类。汉文帝不觉膝之前于席,管宁坐不箕股,榻当膝处皆穿。诸所谓坐,皆跪也。盖以膝隐地,伸腰及股,危而不安者,跪也。以膝隐地,以尻着,而体便安者,坐也。今成都学所存文翁礼殿刻石诸像,皆膝地危坐,两隐然见于坐后帷裳之下,尤足证云,又《后汉书》向栩坐板床,积久板乃有膝踝足指之处。据此则古人之坐与跪,皆是以膝着地,但分尻着与不着耳。其有偃蹇伸脚而坐者,则谓之箕踞。《汉书。陆贾传》“尉佗箕踞”,颜师古注:伸其两脚如箕形。佛家盘膝而坐,则谓之趺坐,皆非古人常坐之法也。然则古人何以不尻着地,而为此危坐哉?盖童而习惯,遂为固然。犹今南人皆垂脚而坐,使之盘膝则不惯;北人多盘膝而坐,使之垂脚亦不惯也。(近日王西庄《十七史商榷》谓:古人危坐不伸脚,正如今所谓盘膝坐。则又误。盘膝坐则向栩、管宁榻上何以有膝髁痕耶?)

  ○高坐缘起古人席地而坐,其凭则有几,《诗》所谓“授几有缉御”也;寝则有床,《诗》所谓“载寝之床”也。应劭《风俗通》:赵武灵王好胡服,作胡床。此为后世高坐之始。然汉时犹皆席地,文帝听贾谊语,不觉膝之前于席;暴胜之登堂坐定,隽不疑据地以示尊敬是也。至东汉末始斫木为坐县,其名仍谓之床,又谓之榻。如向栩、管宁所坐可见。又《三国。魏志。苏则传》文帝据床拔刀,《晋书》桓伊据胡床取笛作三弄,《南史》纪僧真诣江学攵,登榻坐,学攵令左右移吾床让客,狄当、周赳诣张敷就席席,敷亦令左右移床远客。此皆高坐之证。然侯景升殿,踞胡床,垂脚而坐,《梁书》特记之,以为殊俗骇观,则其时坐床榻,大概皆盘膝无垂脚者。至唐又改木榻,而穿以绳,名曰绳床。程大昌《演繁露》云:穆宗长庆二年十二月,见群臣于紫宸殿,御大绳床是也。而尚无椅子之名。其名之曰椅子,则自宋初始。《丁晋公谈录》:窦仪雕起花椅子二,以备右丞及太夫人同坐。王钅至《默记》:李后主入宋后,徐铉往见,李卒取椅子相待。铉曰:“但正衙一椅足矣。‘李主出具宾主礼,铉辞,引椅偏,乃坐。张端义《贵耳录》:交椅即胡床也,向来只有栲栳样,秦太师偶仰背坠巾,吴渊乃制荷叶托首以媚之,遂号曰太师样。此又近日太师椅之所由起也。然诸书椅子犹或作倚字,近代乃改从椅,盖取桐椅字假借用之。至杌子、墩子之名,亦起于宋,见《宋史。丁谓传》及周益公《玉堂杂记》○再拜、三拜、四拜、五拜古人拜,虽臣之于君,亦只再拜。《孟子》所谓”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是也。申包胥之九顿首,则以求救之切,本非常礼。至后周天元帝诏:诸应拜者,皆以三拜成礼。于是始有三拜。然唐李涪《刊误》谓,郊天祭地,止于再拜。是唐时郊庙尚只再拜。前明《会典》:臣见君行五拜礼,百官见亲王、东宫行四拜礼,子于父母亦四拜礼。盖仪文度数久则习以为常,成上下通行之具,故必须加隆以示差别,亦风会之不得不然诸也。(按《乐记》有”百拜“之语。古人之拜,只如今之鞠躬,故通计一席之间,宾主交拜繁数如此。注云:言百拜者,以喻其多也。)

  ○上元张灯朱弁《曲洧旧闻》云:上元张灯,自唐时沿袭汉武祠太一自昏至明故事。梁简文有《列灯赋》,陈后主有《光壁殿遥咏灯山》诗,唐光天中东都设灯,迎三宫太后。是唐以前犹岁不常设。本朝太宗三元不禁夜,上元御端门,中元、下元御东华门。其后罢中元、下元二节,而上元游观之盛冠于前代矣。据此则上元张灯实盛于宋也。然唐诗已有“金吾不禁夜”之语,自是唐故事。

  ○润笔隋郑译拜爵沛国公,位上柱国。高为制,戏曰:“笔干。”答曰:“出典方岳,杖策言归,不得一文,何以润笔?”此润笔二字所由也。然《北史》袁聿修为信州刺史,有善政,既去官,州人郑播宗等七百人敛缣帛数百匹,托中书侍郎李德林为文,以记功德。诏许之。则又在郑译之前。故洪容斋谓作文受谢,晋、宋以来已有之。而王《野客丛书》并谓:陈皇后失宠于武帝,以黄金百斤奉司马相如,作《长门赋》以悟主。此为润笔之始。其见于史书及载记者,唐《李邕传》:邕尤长碑颂,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观多赍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后所受馈遗至巨万,时议以为自古鬻文未有邕者。故杜甫《八哀诗》李邕一首云:“干谒满其门,碑榜照四裔。丰屋珊瑚钩,骐织成。紫骝随剑几,义取无虚岁。”《唐书》:李华不甚著书,惟应人墓版传记及州县碑颂,时获金帛。柳公权善书,公卿贶遗巨万。主藏奴盗其所藏怀盂一箧,识如故。奴妄言叵测。公权笑曰:“银杯羽化矣。”不复诘,惟笔砚自秘之。李商隐记刘义持韩愈金去,曰:“此谀墓中人得耳,不如与刘君为寿。”刘禹锡《祭韩愈文》云: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价,辇金如山。皇甫为裴度作福光寺碑,度赠以车马绢彩甚厚。大怒曰:“碑三千字,字三缣,何遇我薄耶?”度笑酬以九千匹。盖唐时风尚已如此。《玉壶清话》:李翰为和凝门生,同为学士。会凝作相,翰草制罢,悉取凝旧阁图书器玩而去,留一诗于榻云:“座主登庸归凤阙,门生批诏立鳌头。玉堂旧阁多珍玩,可作西斋润笔不?”欧阳公请蔡端明书《集古录序》,以鼠须栗尾笔、铜丝笔格、大小龙团茶、惠泉等物为赠。君谟笑其清而不俗。后闻欧得清泉香饼,惜其来迟:“使我润笔少此种物!”王禹玉作《庞颖公神道碑》,其家送金帛外,参以古法书名画三十种,杜荀鹤及第试卷其一也。张孝祥书多景楼扁,公库送银三百星,孝祥却之,但需红罗百匹。于是合诸妓宴会,以红罗遍赏之。张端义《贵耳录》:席大光葬母,乞吴传朋书,预供六千缗为润笔。人言传朋之贫可脱矣,一夕而光死。此又可见宋时士大夫风尚。盖作文受谢,宋时并著为令甲。沈括《笔谈》记太宗立润笔钱,数降诏刻石于金人院,每朝谢日,移文督之。杨大年作寇莱公拜相麻词,有“能断大事,不拘小节”,莱公以为正得我胸中事,例外赠金百两。曰例外,则有常例可知也。蔡忠惠与欧阳公书曰:“勋德之家,干请朝廷,出敕令襄作书。襄谓近世书写碑志,则有资利,若朝廷之命,则有司存焉,待诏其职也。今与待诏争利,可乎?”亦见待诏书碑受馈之有例也。《祖无择传》:词臣作浩命,许受润笔物。无择与王安石同知制诰,安石辞一家所馈不获,乃置诸院梁上。安石忧去,无择用为公费,安石闻之不悦。翰林学士王寓《谢赐笔札记》云:宣和七年八月二十一日,一夕草四制,翼日有中使赍赐上所常御笔砚等十三事,紫青石研一方,琴光漆螺甸匣一,宣和殿墨二,斑竹笔一,金华笔格一,涂金镇纸天禄二,涂金研滴虾蟆一,贮粘{麦曲}涂金方奁一,镇纸象人二,荐研紫柏床一。周益公《玉堂杂记》:汤思退草刘婉仪进位贵妃制,高宗赐润笔钱几及万缗。赐砚尤奇。以宫禁中事命之草制,尚有如许恩赐,则臣下例有馈赠更不待言。唐时虽未必有定制,然韩昌黎撰《平淮西碑》,宪宗以石本赐韩宏。宏寄绢五百匹,昌黎未敢私受,特奏取旨。又作《王用碑》,用男寄鞍马并白玉带,亦特奏取旨。杜牧撰《韦丹江西遗爱碑》,江西观察使许于泉寄彩绢三百匹,亦特奏闻。穆宗诏萧亻免撰《成德王士真碑》,亻免辞曰:“王承宗事无可书。又撰进后,例得贶遗,若黾勉受之,则非平生之志。”帝从其请。以区区文字馈遗,而辞与受俱奏请,则已为朝野通行之例亦可知也。其有不肯卖文及虽受馈而仍他施者,韦均之子持万缣诣韦贯之求铭其父,贯之曰:“吾宁饿死,岂忍为此哉!”白居易《修香山寺记》曰:“予与微之定交于生死之间,微之将薨,以墓志见托。既而元氏之老状其臧获舆马绫帛银鞍玉带之物,价当六七十万,为谢文之贽。予念平生分,贽不当纳,往返再三,讫不能得。不得已,回施此寺。凡此利益功德,应归微之。”又柳比善书,顾彦晖请书德政碑。比曰:“若以润笔为赠,即不敢从命。”《司空图传》:图隐居山中,王重荣父子雅重之,尝因作碑赠绢数千。图置虞乡市,听人取之,一日而尽。《容斋随笔》又记曾子开与彭器资为执友,彭之亡,曾为作铭。其子以金带缣帛为谢,却之再曰:“此文本以尽朋友之义,若以货见投,非足下所以事父执之义也。”《东坡集》亦有得润笔钱送与王子立葬亲之事。又元时胡汲仲贫甚,赵子昂为介罗司徒,请作其父墓铭,以钞百锭为润笔。汲仲怒曰:“我岂为宦官作墓铭耶!”是日无米,其子以情告,汲仲却愈坚。尝诵其送人诗“薄糜不继袄不暖,饥肠犹作钟球鸣”之句,谓人曰:“此吾秘密藏中休粮方也。”《明史。李东阳传》:东阳谢事后,颇清窘,有求碑志者,东阳欲却之。其子曰:“今日宴客,可使食无鲑菜耶?”东阳乃勉为之。亦可见其清节矣。然利之所在,习俗渐趋于陋。唐文宗时,长安中争为碑志,若市买然。大官卒,其门如市,至有喧竞争致、不由丧家者。《侯鲭录》记王仲舒为郎中,谓马逢曰:“贫不可堪,何不寻碑志相救?”逢笑曰:“适见人家走马呼医,可立待也。”又明唐子畏有巨册一帙,自录所作文簿,面题曰“利市”,事见《戒庵漫笔》。此皆急于售文之陋也。杜少陵《送斛斯六官》诗:“故人南郡去,去索作碑钱。本卖文为活,翻令室倒悬。”又欧公《归田录》记馆阁撰文例有润笔,及其后也,遂有不依时送而遣人督索者。此又乞文吝馈者之陋也。

  ○避讳避讳本周制,《左传》所谓“周人以讳事神,名终将讳之”是也。然周公制礼时,恐尚未有此。虽《金》有“以旦代某”之语,然《金》之真伪不可知,而祀文王之诗曰“克昌厥后”,戒农官之诗曰“骏发尔私”,皆直犯文、武之名。虽曰临文不讳,然临文者但读古书遇应讳之字不必讳耳,非谓自撰文词亦不必讳也。而周初之诗如此,则知避讳非周公制也。今以意揣之,盖起于东周之初。晋以僖侯废司徒,宋以武公废司空,鲁以献武废具敖。考数公之生,皆在西周,若其时已有避讳之例,岂肯故犯之而使他日改官及山川之名乎?想其命名时尚未有禁,及后避讳法行,乃不得不废官及山川名耳。孔门以后,习礼者益加讲求,如《礼记》所载嫌名不讳,二名不偏讳,逮事父母则讳王父母,不逮事父母则不讳王父母,君所无私讳,大夫之所有公讳,临文不讳,庙中不讳之类,可谓情义兼尽。然朝廷之上,犹未有听以私讳避官名之制。故汉时孔安国为侍中,以王瑜名犯其私讳,不肯连署,求解官。有司以公所无私讳驳之,遂不许。至晋江统疏曰:“故事:祖父名与官同者,皆许改;若身与官同名,不在改选之例。但身没之后,子孙难以称其位号,宜听其一并回避。”诏从之。则是时已著为令甲矣。《宋史。贾黯传》:律载府号官称,犯祖父名而冒荣居之者,有罪。则并有不避讳而议罪之律矣。雍熙中,诏除官若犯私讳者,三省御史台五品、文班四品以上,许用式奏改。则更有因私讳而改官之律矣。合而观之,盖自晋、六朝以至唐、宋无不以避讳著为律文也。其见于史传者:《宋书》范蔚宗为太子詹事,以父名泰,遂不拜。《陈书》孙奂欲以王廓为太子詹事,后主曰:“廓父名泰,不可为太子詹事。”《唐书》源乾曜迁太子少师,避祖名更授少傅。裴胄授京兆少尹,以父名不拜,换国子司业。萧俨拜太仆少卿,以父名不拜,徙太子右卫率。李涵为太子少傅,吕渭谓其父名少康,当避。《宋史》仁宗命胡瑗修国史,瑗以避祖名不拜。李建中直昭文馆,以父名昭恳辞,乃改集贤院。吕希纯擢著作郎,以父名公著,不拜,遂改授。此皆以私讳而改授官者也。(《宋史》:张亢授庆州,亢以父名余庆,力辞,不许。李若拙授太子赞善,若拙以父名光赞辞,不许避者。)晋咸和中, 以王舒为会稽内史,舒以父名会,不拜,诏改会为郐。后唐以郭崇韬父名宏,乃改宏文馆为崇文馆。宋慕容延钊父名章,太祖乃授廷钊同中书门下三品,去平章二字。吴延祚亦以其父名章,授同中书门下三品。程元凤拜右正言兼侍讲,以祖讳辞,诏权以右补阙系衔。此因私讳而并为改官名者也。

  张世南《游宦记闻》云:生曰名,死曰讳,世俗往往有台讳、尊讳之语,是称生人亦曰讳,乃不祥之甚也。今时俗口语亦尚多如此,不可不检。

  ○嫌名嫌名不讳,韩昌黎《讳辨》已详论之。然隋文帝以父名忠,凡官名有中字,悉改为内,已著为令。至唐时讳嫌名者更多,贾曾擢中书舍人,以父名忠,引嫌不拜,议者引《礼》折之,始受。萧复为晋王行军长史,德宗以其父名衡,乃改为统军长史。则朝廷之上且为臣子避嫌名矣,毋怪乎李贺应进士举,当时流俗以其父名晋,遂同声訾议也。然《唐书》卫洙为郑颍观察使,洙以官号内有一字与臣家讳同,欲乞改授。诏曰:“嫌名不讳,著在礼文。成命已行,固难依允。”《李奚传》:宦者摘奚疏中语犯顺宗嫌名,奚奏曰:“《礼》不讳嫌名。”不坐。则唐律本有嫌名不讳之条。

  ○二名《旧唐书》:太宗诏曰:“依《礼》二名不偏讳,近代以来,两字兼避,废阙已多。自今官员人名、公私文籍,有世民二字不连续者,并不须讳。”是太宗之诏甚明,然唐人凡遇此二字,虽不连属者亦避之。避世为代,如代宗本世宗之称是也。避民为人,如民部改为户部,李安民改为李安人是也。惟虞世南不改世字,盖世南没于太宗时,正遵奉诏旨故耳。其后李世但称李,则当高宗时已讳世字也。

  ○古人临文避讳之法司马迁之父名谈,故《史记》于张孟谈改作张孟同,赵谈改作赵同,此以同字代名也。有以他人之名犯庙讳,而但称其字者。如北齐以高欢先世有名泰者,故于宇文泰但称其小字黑獭;有名隐者,故于赵隐但称其字彦深。唐讳虎,故于石虎但称其字季龙;讳渊,故于刘渊但称其字元海,邓渊但称其字彦海;讳治,故于长孙稚但称其字承业(此并讳嫌名)是也。有以讳而改用文义相通之字以代之者。如汉明帝讳庄,而东汉人凡旧书所有庄字皆改为严,以鲁庄公为严公,楚庄王为严王,庄助、庄子陵皆改姓为严。王羲之之先讳正,法帖中正月皆作一月,或作初月。至唐时益踵其法,如改虎为武,渊为泉,又为深,世为代,民为人。因此并改古人之名,萧渊明为深明,李安民为安人。更以嫌名而改长孙稚名为幼,甚而别称虎曰猛兽,曰于菟。(《隋书》赵仲卿为政猛,时人谓之猛兽。《北史》又云:时人谓之于菟。)此皆以文义相同之字代用也。隋刘臻好食蚬,以父名显,乃改呼曰扁螺。此则以己之讳改物之名,殊觉可笑。东坡以其先讳序,凡为人作序皆用叙字,此又以音相同而义可通者代之。然或虽有同音之字而义无可通,则不免窒碍,近世缺点画之法,最为简易可遵矣。

  ○逮事不逮事《礼记》:逮事父母则讳王父母,不逮事父母则不讳王父母。此但讳祖名,而又以逮事不逮事为别也。然《礼》又云:既卒哭,以木铎犭旬,曰舍故而讳新。杜预注《左传》引之,以为舍亲尽之祖,而讳新者,自王父至高祖皆不敢斥其名,则讳当及五世矣。《吴志》:张昭著论,亦引逮事之义,谓六世亲属竭矣,则不必讳。周穆王名满,而后有王孙满;厉王名胡,而庄王之子亦名胡。此又讳及五世之证,则避私讳当以五世为断。(唐庙制:已祧不讳。故高宗讳治,而韩昌黎《湖州上表》内“治平日久”、“政治少懈”等句用治字甚多,盖宪宗时已祧高宗也。)

  ○觌面犯讳六朝时最重犯讳。《南史》谢凤之子超宗,以刘道隆问其有凤毛,辄走匿不敢对。后超宗谓王僧虔子慈曰:“卿书何如虔公书?”答曰:“如鸡比凤。”超宗狼狈而退。盖各触父讳故也。殷钧尚永兴公主,公主憎之,每召入,满壁书其父睿名。钧辄流涕而去。《北史》:熊安生见徐之才、和士开二人,以之才讳雄,士开讳安,乃自称“触触生”。虽为当世所笑,然其时避讳之严,大概如此。董《燕闲常谈》云:许将知西京,有一吏白事云:“某钱若干,已有指挥许将来春充预买钱。”许厉声曰:“许将如何作得预买钱!”其人方悟。元绛知杭州,一吏白事:“合依元降指挥。”元拱手曰:“元绛何尝指挥?”吏惶恐而退。此未免觌面犯讳,故酬接时亦有不可不留意者,古人所以有入门问讳之礼也。●卷三十二○三年丧不计闰令甲:三年之丧,以二十七月为断,遇闰月不在此数。盖本古制。《白虎通》:三年之丧,不以闰月数,何也?期者,复其时也,大功以下服月数,故以闰月除。《南齐。文惠太子传》:母穆后薨后,其年九月有闰,小祥,疑应计闰,王俭议以为:“三百六旬,《尚书》明议;文公讷币,《春秋》致讥。故先儒期丧,岁数没闰,大功以下,月数数闰。所以吴商云:舍〔含〕闰以正期,允协情理”。诏从之〔按:以上引文应有《南齐书。礼志》中〕。按期丧尚不计闰,则三年之丧益可知也。

  ○父在为母斩衰古礼:父在,为母服期。《礼记。杂记下篇》:期之丧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礻覃。注云:父在为母也。《丧服篇》曰:期者,父在为母,传曰:何以期也?屈也,至尊在,不敢伸其私尊也。《丧服四制》曰:父在为母齐衰,期者,见无二尊也。汉以来皆遵此制。唐高宗上元元年,武后上表,请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从之。然犹仅齐衰也。明太祖定制:子为父母,庶子为其母,皆斩衰三年;嫡子、众子为其庶母,皆齐衰杖期。自后遂为定制。

  ○妇为舅姑三年年丧妇为舅姑三年丧,起于宋太宗时。《燕翼贻谋录》云:《礼经》女子出适,以父母三年之丧折而为二,舅姑父母皆为期丧。太宗孝明皇后居昭宪太后之丧,齐衰三年。按乾德二年,判大理寺尹拙、少卿薛允中等奏:“古礼及《开元礼》妇为舅姑服期,近代多为重服,请加裁定。”魏仁浦等议曰:“古礼有期年之说,至后唐始定三年。窃以三年之内,几筵尚存,夫居苫块之中,妇被绮罗之饰,夫妻齐体,哀乐不均。乞令舅姑之丧,妇从其夫,齐衰三年。”诏从之,遂为定制。据此则后唐已行之也。

  ○丧次助哭世俗有丧者,于吊客至,则多遣媪婢助哭,亦有竟使之代哭者。《南史》:王秀之遗令云:“世人以仆妾直灵助哭,当由丧主不能淳至,欲以多声相乱。魂而有灵,吾当笑之。”可见六朝时已有此陋习。

  ○避煞丧家避煞之说,俞文豹《吹剑录》引唐太常博士李才百已载丧煞损害法。如已日死者雄煞,四十七日回煞。十三、十四岁女雄煞,出南方第三家。煞白色男子,或姓郑、潘、孙、陈,至二十日及二十九日两次回丧家。故世俗相传,至期必避之。据此,则唐时已有此风。洪容斋《夷坚志》:董成二郎死而既敛,家人用俚俗法筛细灰于灶前,欲验死者所趋。已而见鹅足迹在灰上,皆疑董已堕入畜类。又侯甸《西樵野记》:乡人顾纲卒,煞回,适值夜中,其妻设香楮牲馔于灵几,阃中障以彩绮,合门皆隐邻舍,独留一媪守家。媪见一物状如猿,而大如犬,据案啖牲。见媪,连殴之,媪号呼,家人趋救,已失之矣。又储泳论男女生煞云:人以某日死,则受某日之煞气。阴阳家所载,有雌煞,有雄煞,有出,有不出。其说似不可信。然雌煞不出,则死者右足钳而向左;雄煞不出,则左足钳而向右;皆不出,则左、右足皆钳而相向;皆出,则两足皆不钳而向外云云。历按诸说,则雄煞、雌煞之说,理或有之。然泥于习俗,至倾家出避,则惑矣。善乎陈东山之论曰:“安有执亲之丧,欲全身远害,而扃灵柩于空室之内者?又岂有父母而肯害其子者?”乃独卧苫块中,帖然无事。此可此破俗说也。

  ○墓祭古无墓祭,先儒备言之。其最明切者,晋博士傅纯曰:“圣人制礼,以事缘情。制冢椁以藏形,而事之以凶;立庙祧以安神,而奉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反。此墓庙之大分,形神之异制也。至于室庙寝礻方,所以广求神之道,而独不祭于墓,明非神之所处也。”韩昌黎《丰陵行》亦云:“臣闻神道尚清静,三代旧制存诸书。墓藏庙祭不可乱,欲言非职知何如。”又程子谓:生不野合,死不墓祭。唐顺之亦云:墓祭非古也。按《周礼。小宗伯》虽有“成葬而墓祭”之文,乃葬日孝子先归虞祭,而使有司在墓,一祭地神,实非祭先祖。《冢人》所云凡祭墓为尸,《檀弓》所云有司设尊于墓左亦然。其祭先祖于野者,特《曾子问》望墓为坛以时祭耳,然亦以宗子出奔,庶子不敢主祭于庙故然。其吊丧而不及殡者,则亦先之墓,主人之待之也,即位于墓左,妇人墓右,成踊尽哀,此又因赴吊不及而然,皆非常礼也。《史记》武王上祭于毕。马融以毕为文王墓地名,其后武王、周公亦皆葬此。然司马贞、林有望以为祭毕星而非祭墓。又按《竹书纪年》纣六祀,文王初亻龠于毕。则文王已祭毕,非墓祭可知也。惟《吴越春秋》曰:夏少康恐禹墓之绝祀,乃封其庶子于越,号曰无余,居于秦余,春秋祠禹墓于会稽,似夏时已有墓祭。然《吴越春秋》作于后汉赵长君,其文多撮取《左氏》、《国语》、《史记》附会成篇,未可信也。盖三代以上,本无墓祭,故辛有见被发祭野者而以为异。欧阳公谓:五代礼坏,寒食野祭而焚纸钱。论者引为近代墓祭之始。按寒食上冢,本唐开元二十年制,诏令编入五礼,永为常式,事见《旧唐书》,则非起于五代,而其实并非起于唐。(宪宗元和七年诏:常参官寒食拜墓,在畿内者听假日往还,他州府奏取进止。)《孟子》东郭番间之祭,虽属设词,然其时必已有此俗。《史记》:孔子没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是春秋、战国时已开其端。秦起寝殿于墓侧。西汉渭北原庙月出衣冠,颜师古曰:从高帝陵寝出衣冠,月一游之也。苏武自匈奴还,诏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元帝追念萧望之,每遣使祭其冢。此西汉时墓祭也。光武令诸功臣王常、冯异、吴之等,皆过家上冢,又遣使者祭窦融父冢。明帝遂有上陵之制,(永平元年春正月,帝率公卿已下朝于园陵如元会仪。每正月上丁祀郊庙毕,以次上陵,百官、四姓亲家、妇女、公主、诸正大夫、外国侍子、郡国计吏皆会陵。八月饮酎礼亦如之)。蔡邕见灵帝谒原陵,乃曰:“吾闻古不墓祭。朝廷有上陵之礼,始谓可损,今见威仪,察其本意,乃知孝明皇帝至孝恻隐,不易夺也。”此则上陵之创为朝制,自东汉明帝始。盖自西汉时早有上冢之俗,明帝遂因以定制耳。其他如楼护为谏议大夫,使郡国过齐,上书求上先人冢。鲍永椎牛上苟谏冢。魏武祭桥玄墓,又赐徐晃牛酒,令上先人墓。庞德公亦有上冢事。两汉以来,见于史书者不一而足。盖又因上陵之制,士大夫仿之,皆立祠堂于墓所,庶人之家不能立祠,则祭于墓,相习成俗也。孔子云:死归土谓之鬼。周丰云:墟墓之间,未施哀于民而民哀,以生者之哀,事死者之鬼,亦情之自然而不容已者也。李济翁《资暇录》记唐时寒食出城拜扫,虽已即吉者,仍用丧服,白衫麻鞋。此盖犹沿古时凶祭之意。○合葬《檀弓》:季武子成寝,杜氏之葬在西阶之下,请合葬焉。武子曰:“合葬非古也,自周公以来,未之有改也。”又曰:“周公盖。”然则合葬之制,起于周公也。按古人合葬,不惟同穴,而且同椁,盖取相亲之意。《记》云:亲之也者,亲之也,生既同室,死自不容相离,故卫人之也离之,鲁人之也合之,而孔子独善鲁。然所谓离之者,亦非异其椁,但一椁而为二室耳。合之则并无有隔于两棺之间者,而孔子之所善在此,则合葬之当同椁也审矣。后世古法渐亡,同椁之制久已不讲,所谓合葬者,但同穴耳。然古制亦有不便于时俗者。人之生死不齐,时之贫富亦异,故朱子谓古人椁大,可容两棺,今人椁小,不能容,亦未尝以异椁为非也。司马温公作《程夫人墓志》云:蜀人之也,同垄而异圹。则并有隔圹者矣。

  ○改葬《中庸》:武王末受命,追王太王、王季。疏云:武王追王,周公又改葬以王礼。按《左传》隐公元年冬十月,改葬惠公。惠公之薨也,有宋师,太子少,故有阙,是以改葬。《战国策》:魏惠王死,大雪,太子不改葬期。惠施谓太子曰:“昔王季葬于禁山之尾,栾水啮其墓,见棺之前和。文王曰:先王欲一见群臣百姓也。出而张朝三日而后更葬。”则改葬起于文王也。(《吕氏春秋》谓葬于涡山之尾,《初学记》作呙山,《论衡》作滑山。)然古人改葬,盖出于不得已。郑康成谓坟墓以他故崩坏,将亡失尸柩者,韩昌黎亦谓山崩水涌毁其墓,及葬不备礼者;敖继公亦云或以向者之葬不能如礼,如晋惠公于共世子之类是也。后世以迁就风水,轻动祖宗之体魄,谬矣!改葬在除丧后者,其服缌麻。《梁传》:改葬之礼,缌举下缅也。《丧服记》:改葬服缌。戴德、郑康成皆谓:服缌者,臣为君,子为父,妻妾为夫及孙为祖后者也。然则主丧者仅服缌,非主丧者则无服矣。卫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问服于子思。子思曰:“礼:父母改葬,缌;既葬而除之,不忍无服送至亲也。”非父母无服,无服则吊服,昌黎谓:吊服,加麻也。

  ○久而不葬《礼》:士庶人逾月而葬,以次而上,至七月止,无久殡不葬者。《丧服小记》:久而不葬者,惟主丧者不除。此则有他故,必不得已者耳,非若后世停柩之法也。司徒文子问子思曰:“丧服既除,然后乃葬,则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丧未葬,服不变,除何有焉?”昌黎所谓改葬与未葬异者也,此久而不葬之服制也。

  ○假葬世俗有攒柩于所居之室,遂以为葬所者,古人谓之假葬。《通典》有假葬三年即吉议。郗诜母亡,便于尝北壁外下棺,三年即吉。卫以其不应除服议之,诜云:“此方下湿,唯城中高,故遂葬于所居之宅,祭于所养之堂,不知其不可也。”(亦见《晋书》)。程《三柳轩杂说》:胡楷买屋修理,于夹壁中得故攒堂一尸,僵卧如生,触之则应手灰灭,遂白有司,迁瘗之。盖即古人假葬之制也。

  ○洗骨葬时俗愚民有火化其先人之骨者,谓之火葬。顾宁人已详言其凶惨。然又有洗骨葬者。江西广信府一带风俗,既葬二三年后,辄启棺洗骨使净,别贮瓦瓶内埋之,是以争风水者,往往多盗骨之弊。余友沈倬其宰上饶,见库中有骨数十具,皆盗葬成讼贮库者。按《南史。顾宪之传》:宪之为衡阳内史。其土俗,人有病,辄云先亡为祸,乃开冢剖棺,水洗枯骨,名为除祟。则此俗由来久矣。

  ○神道吴曾《能改斋漫录》谓:墓路称神道,自汉已然。而引《襄阳耆旧传》光武立苏岭祠,刻二石鹿夹神道,又《杨震碑》首题“太尉杨公神道碑铭”为证。张氵昊又引《汉书。高惠文功臣表》云戚国侯李信成,坐为太常丞相侵神道为隶臣,又《霍光传》光夫人侈大其茔制,起二幽阙,筑神道,谓此二事又在前。是神道盖起于西汉也。

  ○碑表《仪礼。士婚礼》入门当碑揖,《聘礼》宾自碑内听命,又曰东西北上碑南,《礼记。祭义》牲入庙门,丽牲于碑。贾氏以为宗庙皆有碑,以识日景。《说文注》又云:宗庙碑以丽牲,后人因于其上纪功德。《檀弓》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注:丰碑以大木为之,桓楹者形如大楹也。《丧大记》:君葬四二碑,大夫葬二绋二碑,凡封窆用去碑。注:树碑于圹前,以绋绕之,用辘轳下棺也。按此数说,则古人宫寝坟墓皆植大木为碑。而其字从石者,孙何云:取其坚且久也;刘勰则谓:宗庙有碑树之两楹,事止丽牲,未勒勋绩,后代自庙徂坟,以石代金;司马温公谓:古人勋德多勒铭鼎钟,藏之宗庙,其葬则有丰碑以下棺耳,秦汉以来,始作文褒赞功德,刻之于石,亦谓之碑。此二说似谓刻石之碑与下棺之碑无涉者,然唐封演《闻见记》:丰碑本天子、诸侯下棺之柱,臣子或书君父勋伐于其上,又立于隧口,故谓之神道。古碑上往往有孔,是贯纟率索之象。孙宗鉴《东皋杂录》:周、秦皆以碑悬棺,或木或石,既葬,碑留圹中,不复出矣。后稍书姓名爵里于其上,后汉遂作文字。李绰《尚书故实》亦云:古碑皆有圆空,盖本墟墓间物,所以悬窆者,后人因就纪功德,由是遂有碑表。数十年前有树德政碑者,亦设圆空,后悟其非,遂改。而孙何亦谓:昔在颍中,尝见多荀陈古碑,皆穴其上,若贯索为之者。以问起居郎张观,观曰:“汉去古未远,犹有丰碑之遗像。”更以质之柳仲涂,亦云。然则墓道之有碑刻文,本由于悬窆之丰碑,而或易以石也。古碑之传于世者,汉有杨震碑,首题“太尉杨公神道碑铭”,又蔡邕作郭有道、陈太邱墓碑文,载在《文选》。《后汉书》:崔实卒,袁隗为之树碑颂德。故刘勰谓东汉以来,碑碣云起。吴曾《能改斋漫录》亦谓碑文始自东汉。而朱竹又引元初五年谒者景君始有墓表,其崇四尺,圭首方趺,其文由左而右。按表即碑之类,则西汉已有碑制。究而论之,要当以孔子题延陵吴季子“十字碑”为始。或有疑季子碑为后人伪托者,唐李阳冰初工峄山篆,后见此碑,遂变化开合,如龙如虎,则非后人所能造可知也。自此以后,则峄山、之罘、碣石等,虽非冢墓,亦仿之以纪功德矣。

  ○墓志铭墓志铭之始,王阮亭《池北偶谈》谓:《事祖广记》引《炙果子》,以为始于王戎、冯鉴。《事始》以始于西汉杜子春,而高承《事物纪原》以为始于比干。槎上老舌又引孔子之丧,公西赤志之,子张之丧,公明仪志之,以为墓志之始。不知《檀弓》所谓志之者,犹今之主丧云尔,未可改作志也。惟《封氏见闻录》:青州古冢有石刻铭,云“青州世子东海女郎”,贾昊以为东海王越之女,嫁荀之子者。又东都殖业坊王戎墓有铭曰“晋司徒尚书令安丰侯王君墓铭”。凡数百字。又魏侍中缪袭葬父母墓下题版文。则志铭之作纳于圹中者,起于魏晋无疑云云。阮亭所据封氏之说固核矣,然《南史》齐武帝裴皇后薨,时议欲立石志。王俭曰:“石志不出《礼经》,起自宋元嘉中,颜延之为王球石志,素族无铭策,故以纪行。自尔以来,共相祖袭。今储妃之重,既有哀策,不烦石志。”此则墓志起于元嘉中之明据也。(宋建平王宏薨,宋武〔孝〕武帝自为墓志铭。)司马温公亦谓南朝始有铭志埋墓之事。然贾昊辨识“东海王越之女”一事,亦见《南史》,则晋已有墓志之例。又《宋书。何承天传》:文帝开玄武湖,遇大冢,得一铜斗。帝以问群臣,承天曰:“此新莽时威斗,三公亡,皆赐之葬。时三公居江左者惟甄邯,此必邯墓也。”饿而冢内更得一石,铭曰“大司徒甄邯之墓。”又张华《博物志》载,西汉南宫殿内有醇儒王史威长葬铭,曰:“明明哲士,知存知亡。崇陇原野,非宁非康。不封不树,作灵垂光。厥铭何依,王史威长。”(亦见《学斋占毕》。)则西汉时已有墓铭也。《金史。蔡传》:金海陵王欲展都城,有两燕王墓,旧在东城外,今在所展之内,命改葬于城外。此两墓俗传燕王及太子丹之葬也,及启圹,其东墓之柩端题曰“燕灵王旧”,旧即古柩字通用,乃汉高祖子刘建也。其西墓盖燕康王刘嘉之葬也。作《两燕王辨》甚详。此又西汉题识于柩之法。不特此也,《庄子》云:卫灵公卜葬于沙丘,掘之得石椁,有铭曰“不凭其子”,灵公乃夺而埋之。则春秋以前已有铭于墓中者矣。(《唐书。郑钦说传》:梁任于大同四年七月,在钟山圹中得铭,曰:“龟言土,蓍言水,甸服黄钟启灵址。瘗在三上庚,堕遇七中已。六千三百浃辰交,二九重三四百圯。”当时莫有解者,戒子孙世世以此访人。五世孙写以问钦说,钦说方出使,得之于长驿,行三十里,至敷水驿,乃悟:此冢葬以汉建武四年三月十日,圯以梁大同四年七月十二日也。解在《钦说传》内。则汉时铭墓又有此一种,盖即《庄子》所谓石椁铭之类也)由此数事以观,则墓铭之来已入。而王俭谓始自宋元嘉中颜延之,此又何说?窃意古来铭墓,但书姓名官位,间或铭数语于其上,而撰文叙事,胪述生平,则起于颜延之耳。

  ○碑表、志铭之别《曾子固文集》有云:碑表立于墓上,志铭则埋圹中,此志铭与碑表之异制也。诸书所载,如庾子山作《崔公神道碑铭》所谓“思传旧德,宜勒黄金之碑”,杨盈川作《建昌王公碑铭》所谓“丘陵标榜,式建丰碑”,此碑之立于墓上者也。贾昊所辨东海女郎及甄邯诸事,皆从开冢而见。又《神僧传》宝志公殁,梁武帝命陆亻垂制铭于冢内。司马温公志吕诲,云海将死,嘱为其埋文志。张仲倩云:撰次所闻,纳诸圹。志铭之藏于墓中者也。故碑表有作于葬后者,《王荆公集》中马正惠葬于天禧,而碑立于嘉,贾魏公碑亦立于既葬之明年。而墓志之作,必在葬前。温公铭其兄周卿及昭远,皆云以葬日近,不暇请于他人,而自为铭,以葬时所用也。惟宋景濂作《常开平神道碑铭》亦云序而铭诸幽,殊不可解。神道碑无纳圹之例,惟《南史》裴子野卒,宋湘东王作墓志铭藏于圹内,邵陵王又作墓志列于羡道,羡道列志自此始。又范传正作李白新墓铭,刻二石一置圹中,一表道上,景濂或仿此欤?(温公谓:碑犹立于墓道,人得见之,志藏于圹中,非开发孰从而睹之?谓志铭可不用也。费兖则引韩魏公四代祖葬博野,子孙避地,遂忘所在。公既贵,始寻求,命其子祭而开圹,各得志铭然后信。则志铭之设,亦孝子慈孙之深意,未可尽非也。)《涌幢小品》云:刘宋时,裴松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实,上言以为:立碑者宜上言,为朝议所许,然后得立,庶可防遏无征,显章茂实。由是普断遵行(见《南史。裴松之传》)。至隋、唐,凡立碑者,皆奏请。及五代而弛,今且弥布天下矣。又朱竹云:古葬令五品以上立碑,降五品立碣,此规制之宜审者也。(按此本隋制,五品以上立碑,螭首龟趺,上不得过四尺,载在丧葬令。)碑有序有铭,谓之碑文可也。碑铭可也,而直谓之碑则非也。孙何曰:蔡邕撰郭有道、陈太邱碑,皆有序冠篇,而未乱之以铭,未尝直名之曰碑。(《北史。樊逊传》:魏收为《库狄干碑序》,令樊孝谦作铭,陆邛不知,以为皆收作也。是又有两人合作序、铭者。)迨李翱为商愍女碑,罗隐为三叔碑、梅先生碑,则序与铭皆混而不分,其目亦不复曰文,而直曰碑。是竟以丽牲悬纟率之具而名其文矣。古者嘉量为铭,谓之量铭,钟有铭,谓之钟铭;鼎有铭,谓之鼎铭,不闻其去铭字而直谓之量也钟也鼎也,此名目之宜审者也。(按《南史。虞荔传》:梁武于城西置士林馆,荔乃制碑奏上,帝即命勒于馆。则六朝时已单名曰碑。)《癸辛杂识》引赵松雪云:北方多唐以前古冢,所谓墓志者,皆在墓中,正方而上有盖,盖丰下杀上,上书某朝某官某人墓志,此所谓书盖也。后立碑于墓,其篆额应止谓之额,今讹为盖,非也。此题额之宜审者也。又夫妇合葬墓志,近代如王遵岩、王州集中,皆书曰“某君暨配某氏合葬墓志”,识者非之,以为古人合葬,题不书妇,今曰“暨配某者”,空同以后不典之词也。而考唐、宋书法,则并无合葬字,但云“某君墓志”而已。其妻之,则于志中见之。此书法之宜审者也。又古人于碑志之文不轻作,东坡答李方叔云:“但缘子孙欲追述其祖考而作者,某未尝措手。”其慎重如此。今世号为能文者,高文大篇,可以一醉博易,风斯下矣!唐荆州云:近日屠沽细人,有一碗饭吃,其死后必有一篇墓志,此亦流俗之最可笑者。杜子夏临终作文曰:魏郡杜邺立志忠款,犬马未陈,奄先草露,骨肉归于土,魂无所不之,何必故丘然后即化,长安北郭,此焉宴息。王阮亭引之,以为此又后人自作祭文及自撰墓志之始也。又《后汉书。赵岐传》:岐久病,敕兄子可立一员石于墓前,刻之曰:“汉有逸人,姓赵名嘉,有志无时,命也奈何。”此亦与杜子夏临终作文同也。

  ○行状吴曾《能改斋漫录》云:自唐以来,未为墓志,必先有行状。盖六朝以来已有之。按《梁书》江淹为宋建太妃周氏行状,任、裴子野皆有行状。《南史》袁昂临没,敕诸子不得上行状。徐孝嗣为吴兴守,王俭赠以四言诗,人以比蔡子尼行状,《北史》邢臧为甄琛行状,世称其工。而裴松之《三国志注》引用先贤行状最多,则汉末已有之,并不自六朝始也。然古人行状,本以上太常、司徒议谥法。《魏书》云:旧制,凡薨亡者,大鸿胪、本州大中正条其行迹,移公府,下太常博士议谥。不应谥法者,博士坐如选举不实。若状不实,中正坐如博士。《封氏闻见记》云:唐制,太常博士掌谥,三品以上薨亡者,故吏录行状,申尚书省考功校勘,下太常博士议拟申省,省司议讫,然后奏闻。是古人于行状原有核实之法。然人已死,而子孙故吏为之,自必多溢美,而主其议者亦多以善善欲长,谁肯与刻核之举?虽有中正、博士处分及考功校勘,而滥者接踵。魏袁翻谓:今之行状,皆出其私家,臣子自言其君父之行,无复是非。今之博士又与古不同,惟知依其行状,便为议谥。请敕太常,有言词流宕、无复节限者,不得听受。唐李翱亦谓:行状谥牒,皆故吏门生苟言虚美,愿敕考功,虚者勿受。按当时行状有中正、博士之处分,考功之校勘,尚不免多虚誉,何况近代之行状,不必经太常考功,人人可以自撰,又何怪乎虚词谰语,连篇累牍也!俞文豹《吹剑录》:古来志妇人者止曰碑曰志,未尝称行状,近有乡人志其母曰行状,不知何据。按江淹建太妃周氏行状,已见《唐史》,则又不得谓妇人行状之无本也。

  ○乐石世俗志铭之文,每云刻之乐石,盖本峄山碑文有“刻之乐石”之语而袭用之,不知引用误也。《禹贡》“峄阳孤桐,泗滨浮磬”,言泗水之滨有石可为磬,始皇峄山所刻,即用此磬石,故谓之乐石(以磬乃作乐之具)。他处刻石文,不云乐石也。文士通用之于碑碣,误矣。说见颜师古《匡谬正俗》。

  ○忌日忌月《礼记》君子有终身之丧,忌日之谓也。盖每遇父母没之日,必素服撤乐,哀慕终日。六朝以来,更有忌日请假之制。沈约《答庾光禄书》云,忌日请假。应是晋、宋之间,其事未久。《封氏闻见记》则以为古制忌日止是不饮酒、不作乐,至于后世请假闭门不见客,则礼之过。而引《晋书》会稽王世子忌日送客至新亭,主人作乐,王便起去,持弹弹鸟。桓玄忌日,与宾客游宴,惟至时一哭。以为古无忌日不见之客例。其不见客者,实由不能悲怆,故转自藏晦耳。此言虽欲矫弊,然遇忌日仍宴宾见客如平时,行之既久,此礼将遂废,是适便于背死忘亲者之为。则与其过而去之,毋宁过而存之。《文昌杂录》记宋元丰令诸私忌给假一日,逮事祖父母者准此。盖犹沿古制也。六朝时又有“忌月”之说。晋穆帝将纳后,以康帝忌月疑之,下其议。荀纳,王洽等谓:“古但有忌日,若有忌月,则更当有忌时、忌年益为无礼。”《南史。张融传》:融有孝义,忌月,三旬不听音乐。《唐书。王方庆传》:议者以孝明帝忌月,请献俘不作乐。方庆谓:“礼有忌日,无忌月。”亦引荀纳等忌时忌年之说以折之。《韦公肃传》:旧制,忌日之前三日、后三日皆不听事,公肃亦引礼无忌月之说以著其非。

  ○七七俗以人死每七日为忌,至七七四十九日则卒哭,此不得其说。田艺衡《春雨逸响》云:人之初生,以七日为腊,死以七日为忌,一腊而一魄成,一忌而一魄散。杨用修亦云:人生四十九日而七魄全,死四十九日而七魄散。郎仁宝云:天以二气五行生物而有七政,人得阴阳五常而有七情。天之道惟七,而气至六日有余为一候;人之气亦惟七,凡六日有余而行十二经。又引《论衡。订鬼篇》曰:鬼者,甲乙之神。甲乙者,天之别气。人病且死,甲乙之神至矣。假令甲乙之日病,则死者庚辛之神,盖甲乙鬼,庚辛报,故甲乙日病者,死期尝〔常〕在庚辛也。而因以推五行相克之理,如木日鬼则金为之杀,金日鬼则火为之杀,皆隔七日也。是数说者皆有理,大抵阴阳往来,多以八日为候。如世人病伤寒者,其轻重每七日则一候,或一候、二候、三候,有按节不爽者。《易》曰七日来复。此固天之道也。《礼记》水浆不入口者七日,其后世做七之始欤?然以七七为限,经传并无明文。王棠谓:古礼诸候七虞,以七日为节。春秋末,大夫皆僭用七虞。今逢七日必祭,凡七祭,盖因虞礼而误用之也。又引皇甫所撰《昌黎神道碑》云:遗命丧葬,无不如礼。凡俗习画写浮屠,日以七数之,及阴阳家所谓吉凶,一无污我云云。棠谓“日以七数之”者即今世逢七设奠是也。然七七之祭,实不始于唐。按《北史》胡国珍死,魏明帝为举哀(国珍,胡太后之父也,故死而太后为之行丧礼)。诏自始薨至七七,皆为设千僧斋,斋令七人出家。阉人孟栾死,灵太后于其七日设二百僧斋。北齐武成帝宠和士开,将幸晋阳而士开母死,帝听其过七日后续发。又孙灵晖为南阳王绰师,绰死,每至七日,灵晖为请僧设斋。此则做七之明证,盖起于元魏、北齐也。按元魏时道士寇谦之教盛行,而道家炼丹拜斗,率以七七四十九日为断,遂推其法于送终,而有此七七之制耳。唐《李翱集》有杨垂撰丧仪,其一篇云七七斋,翱以为非礼,特论去之。《韩琦君臣相遇传》:仁宗崩,英宗初即位,光献后谓琦曰:“当初立他为皇子时,臣僚多有言不当立者,恐他见后心里不好,昨因斋七并焚于钱炉矣。”斋七即做七也,此又近代做七故事也。

  ○生圹司空图作生圹,每春秋佳日,邀宾友游咏其上,事见《唐书》。然不自司空生始也。《后汉书。赵岐传》:岐自为春秋藏〔按:“后汉书”作“寿藏”〕,图季札、子产、晏婴、叔向四像导宾位,自画其像居主位,皆为赞颂,此生圹之始也。《唐书》姚勖自作寿藏于万安山,署兆曰寂居穴,坟曰复真堂,刂土为床,曰化台,而刻石告后世。卢照邻隐具茨山下,预为墓区,偃卧其中。李适营墓树十松,未病时,《常》往寝石榻上,置所撰《九经要句》及素琴于前。此皆在司空图之先。

  ○生祠官吏有遗爱,既没而民为之立祠者,盖自文翁、朱邑始。《汉书》:文翁终于蜀,吏民为立祠堂,岁时祭祀不绝。朱邑先为桐乡令,后入为大司农,临死,嘱其子曰:“必葬我桐乡。子孙念我,不如桐乡民。”其子遵遗令,葬之于桐,桐人果为立祠,岁时祭享不绝。《后汉书》:周嘉为零陵守,卒,吏民颂其遗爱,为立祠焉。王涣为洛阳令,卒,民立祠于安阳亭西,每祀辄弦歌之。许荆为桂阳守,卒,桂阳人为立庙树碑。祭彤在辽东,有恩信,既没,吏民为立祠。此皆死后立祠者也。其有立生祠者,《庄子》庚桑子所居,人皆尸祝之,盖已开其端。《史记》:栾布为燕相,燕、齐之间皆为立社,号曰栾公社。石庆为齐相,齐人为立石相同。此生祠之始也。《后汉书》:任延为九真太守,九真吏民生为立祠。王堂为巴郡太守,韦义为广都长,吏民皆为立生庙。又李宪即诛,余党犹据守,光武欲讨之,庐江人陈众为从事,乘单车,驾白马,往喻降之,乃共为立生祠,号曰白马从事。《唐书》:狄仁杰贬彭泽令,邑人为立生祠。迁魏州,州人又为立祠。吕治荆州,有惠爱,荆人构生祠。没,人又以钱十万徙祠于府西。《宋史》:李入相,淮阳民数千诣阙,请立生祠。《张亢传》:其祖张全义,守洛四十年,洛人德之,立生祠。韩魏公在定州,数州之民诣阙,请为立生祠。事见《君臣相遇》。自唐以来,守魏者惟狄梁公有生祠,至公亦立为祠于熙宁佛寺,仪形宛然。此皆生而立祠者也。(按《旧唐书》狄仁杰有生祠在魏州,后其子晖为魏州司功参军,贪暴,为人所恶,乃毁仁杰之祠。)

  ○祠堂今世士大夫家庙曰祠堂。按三代无祠堂之名。东坡《逍遥台》诗自注云:庄子祠堂在开元,此或后人因其葬处为之,非漆园时制。然王逸序《天问》云:屈原见楚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画天地山川神灵奇诡之状,因书壁而呵问之。则战国末已有祠堂矣。《汉书》张安世及霍光传:将作穿复土起冢为祠堂。其时祠堂多在墓地,故司马温公谓汉世公卿贵人多建祠堂于墓所,在都邑则鲜,如成都外诸葛祠堂,盖一二而已。《光武纪》:建武十七年冬,幸章陵,悉为舂陵宗室起祠堂。因谒陵而起祠堂,则亦或在墓也。《后汉书》:巴郡太守在任十七年,得夷人和,既卒,夷人爱慕,送其丧归。诏书嘉美,为立祠堂。又清河王庆欲为母宋贵人作祠堂,不敢上言,常以为没齿之恨。《魏略》:明帝东征,过贾逵祠,诏扫除祠堂,有穿漏者补治之。《北史。崔士谦传》:士谦为荆州刺史,及卒,阖境痛惜之,立祠堂,四时祭亭。《周书》:司马裔卒,家室卑陋,丧庭无所,乃诏为起祠堂。此则不在墓所,然其时尚沿祠堂之名。唐以后,士大夫各立家庙,祠堂名遂废。若唐世所传家庙碑、先庙碑之类,罕有名祠堂者。《宋史。宋庠传》:尝请复群臣家庙,曰:庆历元年赦书,许文武官立家庙,而有司不能奉行,因循顾望,使王公荐享,下同委巷,请下有司论定施行。王曙亦奏请三品以上立家庙,复唐旧制;文彦博亦请定群臣家庙之制。苏颂曰:“大夫士有田则祭,无田则荐。今不能有土田,请考唐人寝室燕飨仪,止用燕器常食。”皇中遂著令臣下立庙。是其时亦未以祠堂为名。近世祠堂之称,盖起于有元之世。考《元史》仁宗建阿术祠堂,英宗建木华黎祠堂。朝廷所建,亦以为名,则士大夫私庙可知矣。○宗祠素像古者祭必有尸。《孟子》弟为尸。是战国时尚有此制。然宋玉《招魂》已有像设君室之文,则素像实自战国始。顾宁人谓:尸礼废而像事兴,亦风会使然也。近世祠堂皆设神主,无复有素像者,其祖先真容则有画像,岁时展敬。唐、宋时则尚多素像。陆鲁望建祠,素已像于其中。咸淳中,有人醉仆其像,腹中皆生平诗文稿也。前明士大夫家祠亦有之。陆深《溪山余话》云:予谪延平时,路过兰溪,谒章枫山祠堂,祠中素像乃公服,不甚肖。

  ○塑像自佛法盛而塑像遍天下,然塑像实不自佛家始。《史记》:帝乙为偶人以象天神,与之博。则殷时已开其端。《国语》:范蠡去越,越王以金写其形而祀之。《国策》宋王偃铸诸侯之像,使侍屏厕。则并有铸金者。《孟子》有“作俑”之语,宋玉《招魂》亦云“像设”。魏文侯曰:吾所学者,乃土梗耳。又《国策》:秦王曰:“宋王无道,为木人以象寡人而射其面。”又孟尝君将入秦,苏代止之,曰:“土偶与桃梗相遇,桃梗曰:”子西岸之土也,挺子以为人,岁八月雨降,则汝残矣。‘土偶曰:“吾西岸之土,土残则复西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削子以为人,雨下水至,漂子而流,吾不知所税驾也。’”则泥塑木刻,战国时皆已有之矣。又《韩非子》记桓赫削之道,鼻莫如大,目莫如小。鼻大可小,小不可大也;目小可大,大不可更小也。此又塑像之秘诀。至佛像,自汉武击休屠,始得其祭天金人以归。然则佛像本用金铸,其后有用土木者,则转从入中国后,以中国之法为之耳。《宋史。方伎传》:僧志言盛夏死,身不坏,仁宗命以其真身塑像寺中。此又后世真身塑像之始。

  ●卷三十三○刻书书册《池北偶谈》引《五代会要》:后唐长兴三年,命太子宾客马缟等充详勘九经官,于诸选人中召能书者,写付匠雕刻,每日五纸,与减一选。汉乾中,《周礼》、《仪礼》、《公羊》、《梁》四经始镂版。周广顺三年,尚书左丞田敏进印板九经。马端临《文献通考。书籍门》亦载刻书始于后唐。沈括《笔谈》及《孔氏杂说》亦皆以为始于冯道奏镂五经。又和凝有集百余卷,自镂板行世。广顺中,蜀人毋昭裔出私财百万,刻九经板,又刻《文选》、《初学记》、《白孔六帖》行于世。是刻书始于五代明矣。然叶梦得又谓唐柳比《训序》方在蜀见字书雕本,而元微之序白乐天《长庆集》亦云:缮写摹勒,炫卖于市井。摹勒即刊刻也,则唐时已开其端欤?《笔谈》亦谓板印书籍唐时尚未盛。曰尚未盛,则已有之也。《河汾燕闲录》又谓:隋开皇十三年十二月八日,敕废像遗经,悉令雕撰。王阮亭引之,以为刊书之始。刊书与抄书难易不啻百倍,若隋已有雕刻。何以唐时尚未盛行,直至五代时始有之。当是隋、唐时习其技者少,刻书甚艰故耳。胡应麟《笔丛》亦谓雕本肇于隋,行于唐,扩于五代,精于宋。郎瑛《七修类稿》又谓,唐时不过少有一二,至五代始盛,宋则群集皆刻,要不谬也。今世刻工有活板法,亦起于宋时。沈括云:其法用泥刻字,每字为一印,火烧令坚,欲印则以铁范置板上,而密布字印于其中,顷刻印千百本,此即活板法也。但宋时犹用泥刻字,今则并用木刻,尤为适用耳。陆深《金台纪闻》云:近日毗陵人用铜铅为活字,视板印尤巧便。则又以活字为起于明代,盖未知宋时已有刻泥活字之法也。又程大昌《演繁露》云:古书皆卷,至唐始为叶子,即今书册也。此恐未必,唐时如邺侯插架三万轴,白乐天云“新诗三十轴,轴轴金玉声”,微之序乐天诗亦云“前后数十轴”,是其时尚用卷轴也。《笔丛》亦谓:唐末宋初,钞录变而为印摹,卷轴变而为书册。

  ○刻时文《云谷卧余》载杨常彝云:十八房之刻,自万历壬辰《钩玄录》始。旁加批点,自王房仲选程墨始。其后坊刻渐众,大约有四种:曰程墨,则科场主司及士子之文;曰房稿,则十八房进士之旧作;曰行卷,则举子之作;曰社稿,则诸生会课之作。每科房考之刻,皆出于苏杭,而北方贾人市买以去,天下群奉为的矣。《戒庵漫笔》曰:余少时未见有房稿刻本,有书贾从利考朋友家抄得窗课,每篇酬钱数文,持去发刻。唐荆州中会元,其稿是门人蔡瀛所刻。薛方山中会魁,其三试卷亦门人钱梦玉以东湖活板印行之。今则满目皆坊刻矣。《七修类稿》亦云:化代以前,世无刊本时文。杭州通判沈澄刊《京华日抄》一册,甚获重利。后闽省效之,渐至各省提学考卷也。(按《明史》万历十五年礼部言:举业流弊太甚,请选弘治、正德、嘉靖初年中式文字,选其尤者,刊布学宫,俾知趋向。此又官刻时文之始。)

  ○花押顾宁人引《集古录》有帝王将相署字一卷,谓署字者乃草书其名,即仿俗所谓画押。而因据《魏志》司马懿将统兵拒蜀,许允等谋因其入,请帝杀之,已书诏,优人于帝前唱“青头鸡”,“青头鸡”者,鸭也,欲帝速押诏书也,以为此帝王书押之始,是固然。然谓是时帝王之押即自署名,恐不然也。汉时长官批属吏符牒,书一诺字。《后汉书。党锢传》所谓南阳宗资但画诺。王府僚吏笺启,亦用此制批答。晋元帝践阼,心存谦抑,犹用藩王礼,凡笺奏皆批诺。诺字中若有凤尾婆娑之形,故曰凤尾诺。是画诺者实书一诺字,非后世花其名可比。然则长吏及藩王之批答僚属,犹只书一诺字,而帝王之押反自花其名乎?《北史。齐后主纪》:穆提婆等卖官,乞书诏,后主连判文书二十余纸,各作依字(《北齐书》各作花字)。则北齐帝王画押,尚但作依字,而不自书其名,岂魏时帝王之押已自署名乎?盖汉、魏时帝王已有押诏之例,然必另有字作押,如“依”字“可”字之类,而非自花其名也。唐董昌僭位,下制诏皆自署名。或曰:“帝王无押诏。”昌曰:“不亲署,何由知我为天子?”是唐末尚无天子自署名之例,而谓汉、魏帝王之押即自花其名,必不然也。《集古录》所云五代帝王署字一卷,盖五代帝王皆起于人臣,其未登极以前,本有署名之押,即位后遂仍而不改耳。至士大夫之押,自六朝至唐、宋,固无不署名。(齐太祖在领军府时亦令纪僧真学己手迹,下名答报表疏。又陆亻垂戏何敬容:“苟既太大,父亦不小。”斛律金不能署“金”字,齐伸武指屋角示之。库狄干署“干”字,乃逆上画之,时人号为穿锥。皆花押署名故事。)而宋时则并有以押代名之例。袁文《瓮牖闲评》记张乖崖一札,后面云“知升州张”,押字自手而不书名。方勺《泊宅编》亦记张安道书不称名,但著押字。故周密《癸辛杂识》云:前辈简帖皆前面书名,其后押字即以代名,不复书名也。近世士大夫不以押字代名,才百馀年事耳。尝见先朝进呈文字,往往只押字而不书名,初疑为检底,而未乃有御批,殊不能晓。后见前辈所载,乾、淳间礼部有申秘省状押字而不书名者,或以为相轻致憾。范石湖闻之,笑其陋云。据此,以宋时进呈文书及属吏申长官文牒,后幅亦皆以押代名。然《韩琦君臣相遇传》:公在魏时,府僚路拯呈事,状尾忘书名,公即以袖覆之,路君愧服。然则古人进状,状尾本有书名之例。

  ○烧香赵彦卫《云麓漫抄》谓古无烧香之事,《尚书》至于岱宗,柴望大告武成,《礼记》焚柴于泰坛,《周礼》升烟燔牲首,皆是焚柴升烟以降神。后世烧香,盖起于佛道云。李相之《贤已集》因谓烧香始于佛图澄。襄国城堑水源暴竭,石勒问澄,澄曰:“今当敕龙取水。”乃烧安息香,咒数百言,水大至云。然烧香实不自此始。《三国志》:孙策谓张津著绛帕头,烧香读道书,又《江表传》:道士于吉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则汉末道家已用之。又按《汉武故事》昆邪王杀休屠王,以其众来降,得其金人之神。其祭不用牛羊,惟烧香礼拜。则烧香之始于佛家可知也。高似孙《纬略》亦云。

  ○放生池放生本于佛家戒杀之义。唐乾元中,命天下置放生池八十所。颜鲁公碑云:环地为池,周天布泽。动植依仁,飞潜受获。宋天禧中,王钦若奏以杭州西湖为祝圣放生池,郡守王随记之。东坡奏西湖不可废者五,此其一也。其状云:郡人数万,会于湖上,所活羽毛鳞介以百万数。然考《艺文类聚》梁元帝时荆州有放生亭碑,则唐以前已有之。又《南史》梁武时谢微为《放生文》,见赏于世。盖梁武帝奉佛戒杀,至以面为牺牲,则放生起于是时无疑。据鲁公“飞潜受获”及坡翁“羽毛鳞介”云云,则其池不特种鱼。宋人生辰多以放鸟鸽为寿,坡翁诗“记取金笼放雪衣”,自注:杭人以放鸽为太守寿。又《倦游录》云:王丞相生日,巩笼雀鸽以献,开笼一一放之。皆与天禧祝圣事相类,盖放生池兼放鸟兽,今人亦尚有舍豢六畜者○神前设签顾仲恭《竹签传》载神前设签之始曰:入唐为陈武烈太祝,附帝意作韵语;入宋又避江东神幕,关壮缪侯之改谥武安王也,倚势辟之;明兴,为王立庙京师正阳门外,命签典谒。然则神前设签,起于唐世也。又《夷坚志》:建昌大寺塔中置泗州僧伽像,甚灵,张彦文尚书与其子元晋初预乡荐,皆祷之,同得一吉签,遂登第去。《癸辛杂识》:临安太学有岳武穆王祠,并祀银瓶娘子,其签文与天竺同。

  ○放债起利、加二、加三、加四并京债放债起息,后人皆以《周礼》泉府之官“凡民之贷,与其有司辨之,以国服为之息”一语为口实。按“国服为之息”一语本不甚了了,郑众释之云:贷者从官借本贾也,故有息,使民弗利,以其所贾之国所出为息也。郑康成因释之云:以其于国服事之税为息也,于国事受园廛之田,而贷万泉者,则期出息五百。此亦亿度之词。盖《周礼》园廛二十而税一,近郊十一,远郊二十而三,甸稍县皆无过十二,惟漆林之征二十而五。漆林自然所生,非人力所作,故税重。康世乃约此法,谓从官贷钱,若受园廛之地,贷万钱者期出息五百也。贾公彦因而疏解谓:近郊十一者,万钱期出息一千;远郊二十而三者,期出息一千五百;甸稍县都之民,万钱期出息二千也。此后世放债起息之所本也。《汉书。谷永传》:为人起债,分利受谢。颜师古注曰:富贾有钱,假托其名,代为之主,放与他人,以取息而共分之。是汉时已有放债之事。然师古谓代富人为主,放与他人,亦恐未确。盖如今之中保,为之居间说合,得以分利受谢耳。《汉书。货殖传》:农工商贾,大率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即二十万。注云:每万得利二千,故百万之家得二十万,此加二之息,见于《汉书》者也。郑康成注“国服为息”句,又云:王莽时贷以治产业者,但计赢所得,受息无过岁什一。公彦疏云:莽时虽计本多少为定,及其催科,惟计所赢多少,如岁赢万泉则催一千,如赢五千则催五百,皆据利催什一也。然则王莽时收息仅加一也。然《汉书。莽传》令市官收贱卖贵,赊贷与民,收息百月三。如淳曰:出百钱与民,月收其息三钱也。则莽收息乃加三,而非如康成所云什一也。此加三起息之见于《莽传》者也。宋《青苗条例》云:人户所请价钱斛斗,至秋成应纳时,如物价稍贵,愿纳见钱者,当比附元请价钱,不得过三分。如一户请过一贯文,送纳见钱,不得过一贯三百文。此后世官利加三之始也。(《元史。世祖本纪》至元十九年诏:民间贷息以三钱为率,著为令。)然韩琦疏又云:今放青苗钱,凡春贷十千,半年之内令纳利二千;秋再放十千,至年终又令纳利二千。则又加四利息矣。《元史。太宗本纪》:国初,官民贷回鹘金岁加倍,太宗著令:凡假贷岁久,惟子本相侔而止。(时因耶律楚材言“回鹘金取息太重,名羊羔利,请以本利相侔而止,”故有是诏。见《楚材传》。)世祖至元六年,又申明此制,令民间贷钱虽逾限,止偿一本息。(时又因刘秉忠言“宜确计官民欠负,依前者使一本一利偿还”,诏从之。见《秉忠传》。又布鲁海牙宣抚真定,以富民收息不逾时倍之,乃定令息如本而止。见《布鲁海牙传》。)此近代远年债负一本一利之所始也。至近代京债之例,富人挟资住京师,遇月选官之不能出京者,量其他之远近、缺之丰啬,或七八十两作百两,谓之扣头,甚至有四扣、五扣者,其取利最重。按此事古亦有之。《史记。货殖传》:吴楚七国反时,长安列侯当从军者欲贷子钱,子钱家莫肯贷,惟无盐氏捐金出贷,其息十之。吴楚平,而无盐氏之息十倍。曰子钱家,则专有此出钱取息之人,如今放京债者也。曰息十倍,则如今债之重利也。又《旧唐书。武宗纪》:中书奏选官多京债,到任填还,致其贪求,罔不由此,乃定户部予借料钱到任扣还之例。此又后世京债故事及官借俸钱之始。

  ○合同今俗作契券,有所谓合同者,以两纸尾相并,共写“合同”二字于其上,而各执其一以为验,盖本古法也。郑康成注“书契”云:书之于木,刻其侧为契,各持其一,后以相考,则已肇其端。《周礼。地官》有质剂之制,《国策》冯爰为孟尝君之薛收责,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注:凡券,取者与者各收一,责则合验之。又《韩策》或谓韩公仲曰:“秦操右契,而为公责。”注:左契待合而已,右契可以责取。此即今合同之法也。然《老子。任契章》:圣人执左券而不责于人,《史记》:苏代谓田轸曰:“公常执左券,以责于秦、韩。”则左券亦可以责取者。《北史。卢同传》:请令军功立明文案,即给以券,其券一纸之上,当中大书统军位号、勋人甲乙及斩级被伤之数,各尽一行,当行竖裂。其券前后皆起年号月日,一付勋人,一咨行台。此亦本古人合券遗法,盖不特民间市易所用,而官曹亦用之,以防作伪也。又官曹文案于纸缝上钤印,魏、晋律令谓之款缝。颜师古云:应作钅款缝。钅款,刻也。古未有纸之时,凡简牍编连处恐有改动,故于缝上刻记之,谓之钅款缝。今纸上署缝,犹仍旧名,呼为款缝耳。按此亦合契遗法也。黄伯思谓:梁御府所藏前代法书,皆有朱异、唐怀克等题名于首尾纸缝间,谓之押缝。则并移此法于书画矣。《元史》:桑哥拆印缝,持其半以陷人。彻里曰:“用朱印以封纸缝者,防欺也,今尚书省拆卷破印,岂非教吏为奸?”然则虽有钤缝之法,尚不能防弊,宜时俗伪契之纷纷不止也。○马褂、缺襟袍、战裙凡扈从及出使皆服短褂、缺襟袍及战裙。短褂亦曰马褂,马上所服也,疑即古半臂之制。《说文》:无袂衣谓之礻。赵宦光以为即半臂,其小者谓之背子。此说非也,既曰半臂,则其袖必及臂之半,正如今之马褂;其无袖者,乃谓之背子耳。(背即古衤两裆之制。《南史。柳元景传》:薛安都着绛,衤两裆衫,驰入贼阵。《玉篇》云:衤两裆,其一当背,其一当胸。朱谋韦《骈雅》:衤两裆,胸背衣也。)刘孝孙《事原》:隋大业中,内官多服半除,即今长袖也。唐高祖减其袖,谓之半臂。则唐初已有其制。《唐书》:韦坚为租庸使,聚江淮运船于广运潭,令陕尉崔成甫着锦半臂、缺胯绿衫而裼之,唱得宝歌,请明皇临观。又曾三异《同话录》有“貉袖一条”云:近岁衣制有一种,长不过腰,两袖仅掩肘,以帛为之,仍用夹里,名曰貉袖。起于御马院圉人,短前后襟者,坐鞍上不妨脱着,以其便于控驭也。此又宋人短褂之制。然短袖之服,又不仅起于唐、宋。按《魏志。杨阜传》:阜尝见明帝着帽披缥绫半袖,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则短袖由来久矣。《北史》:周武帝着短衣,享二十四军督。马缟《中华古今注》:隋文帝征辽,诏武官服缺胯袄子,三品以上皆紫。《唐书》:高祖武德元年,诏诸卫将军每至十月一日皆服缺胯袄子。是缺襟之制亦起于隋、唐时。至战裙之始,按《国语》鄢之战,至以韦之跗注,三逐楚平王。注:跗注者,兵服,自腰以下注于跗。则今之战裙盖本此也。必阝之战,屈荡逐赵旃,得其甲裳。又裙之有甲者耳。

  ○帽顶《辍耕录》记元大德间,有回回巨商卖红剌石一块于官,重一两三钱,直中统钞十四万锭,用嵌帽顶上。累朝皇帝正旦及天寿节大朝贺,则服用之。又河南王卜怜吉歹尝郊行,天暖,欲易凉帽,左右捧笠侍。风吹堕石上,跌碎御赐玉顶,王不嗔责。又有猴盗者(使所畜猴入人家窃物),在韶州旅邸,服绣衣,琢玉为帽顶。又《元史》:仁宗为皇太子时,淮东宣慰使撒都献七宝帽顶,却之。据此,则帽之有顶,元制已然。《辽史。重元传》:兴宗赐重元四顶帽、二色袍。则帽顶之制并始于辽也。

  ○袜、膝、裤俗以男子足衣为袜,女子足衣为膝裤。古时则女子亦称袜,男子亦称膝裤。《左传》不脱袜而登席。《汉书》王生谓张释之曰:“我袜解,为我结袜。”此男子称袜也。《洛神赋》罗袜生尘,李白诗“两足白如霜,不着鸦头袜”,杜牧咏袜诗“纤纤玉笋裹春云”,《道山新闻》娘以帛绕足,素袜舞其中。此女子亦称袜也。秦桧死,高宗谓杨和王曰:“朕今日始免膝裤中置匕首矣。”此男子亦称膝裤也。是以吕蓝衍《言鲭》谓袜即膝裤。然今俗袜有底,而膝裤无底,形制各别。按《炙毂子》曰:三代谓之角袜,前后两只相成,中心系带。则古时袜之制,正与今膝裤同,岂古之所谓袜,本如今膝裤之制,后人改为有底,遂分其名,而一则称袜,一则称膝裤耶?

  ○钉鞋古人雨行多用木屐,今俗江浙间多用钉鞋,不知起于何时。按《旧唐书》德宗入骆谷,值霖雨道滑,卫士多亡归朱Г,惟东川节度使李叔明之子升及郭仪之子曙、令孤建之子彰等六人,恐有奸人危乘舆,相与啮臂为盟,著钉鞋行┮,更控上马,以至梁州。钉鞋之名,始见于此。《明史。礼志》:百官入朝遇雨,皆蹑钉靴,声彻殿陛。太祖曰:“古者入朝有履,唐始用靴,其令朝官为软底皮鞋,冒于靴外,出朝则释之。”此又钉靴之见于记载者也。

  ○眼镜 古未有眼镜,至有明始有之,本来自西域。张靖之《方州杂录》云:向在京师,于指挥胡<谷龙>寓见其父宗伯公所得宣庙赐物,如钱大者二,形色绝似云母石,而质甚薄,以金相轮廓而纽之,合则为一,歧则为二,如市中等子匣,老人目昏不辨细书,张此物加于双目,字明大加倍。近又于孙景章参政处见一具,试之复然。景章云:“以良马易于西域贾胡,其名曰ㄊ逮。”又郎瑛云:少尝闻贵人有眼镜,老年人可用以观书,予疑即《文选》中玉珧之类。及霍子麒送一枚来,质如白琉璃,大如钱,红骨镶二片,可开合而折叠之。问所从来,则曰:“甘肃番人贡至而得者。”丰南禺曰:“乃活车渠之珠,须养之怀中,勿令干,然后可。予得之二十年无用”云。瑛,嘉靖时人,是知嘉靖时尚罕见也。《吴瓠庵集》中有《谢屠公馈眼镜》诗。吕蓝衍亦记明提学潮阳林某始得一具,每目力倦,以之掩目,能辨细书,其来自番舶满加刺国,贾胡名曰云。则此物在前明极为贵重,或颁自内府,或购之贾胡,非有力者不能得,今则遍天下矣。盖本来自外洋,皆玻璃所制,后广东人仿其式以水精制成,乃更出其上也。刘《暇日记》:史沆断狱,取水精十数种以入,初不喻,既而知案牍故暗者,以水晶承日照之,则见。是宋时已知水晶能照物,但未知作镜耳。

  ○折扇高江村《天禄识余》谓:今之折叠扇,初名聚头扇,元时高丽始以充贡。明永乐间稍效为之,今则流传浸广,团扇废矣。至于挥洒翰墨,则始于成化间云。《癸辛杂识》:倭人聚扇,用倭纸为之,雕木为骨,金银花草为饰,并有作不肖之画于其上者。《七修类稿》亦谓,成化初高丽贡至朝,命仿制以答,复书格言以赐群臣,民间遂效而为之。按陆深《春风堂随笔》云:今之折扇,张东海以为贡于东夷,永乐间盛行于中国。然予见南宋以来咏折扇者颇多,东坡谓高丽白松扇“展之广尺余,合之止两指”,即此也。又按洪容斋《随笔》记朱新仲有折扇诗云:“宫纱蜂赶梅,宝扇鸾开翅。数折聚清风,一捻生秋意。摇摇云母轻,袅袅琼枝细。莫解玉连环,怕暮新花坠。”张安世见而书诸扇。又丰坊云:家有赵彦所画折扇。金章宗题折扇词云:“几股湘江龙骨瘦,巧样翻腾,叠作湘波皱。”则折扇非始于元,盖宋、金时已有之,特其时尚未盛行,民间犹多用团扇,是以陆放翁有“生绡裁扇又团团”及“团扇家家画放翁”之诗。直至永乐中,始盛行于中国耳。冯时可《篷窗续录》亦谓贡自东夷,永乐间乃盛行。《客中闲谈》又谓之撒扇,永乐中朝鲜贡至,上喜其舒卷之便,命工如式为之。南方妇女犹用团扇,唯妓女用撒扇,近年良家妇亦用之矣云。又按昔人折扇有用绢者,陆俨山有杨妹子书折绢扇。郎瑛又谓:墨骨泥金,起于日本云。南齐褚渊以腰扇障日。《通鉴注》云:腰扇佩之腰,今谓之折叠扇。此恐误,唐时尚未有折扇,何得六朝已有之?胡三省盖以后世之物妄为附会耳。

  ○竹夫人、汤婆子编竹为筒,空其中而窃其外,署时置床席间,可以憩手足,取其轻凉也,俗谓之竹夫人。按陆龟蒙有《竹夹膝》诗,《天禄识余》以为即此器也。然曰夹膝,则尚未有夫人之称。其名盖起于宋时。东坡诗云:“留我同行木上座,赠君无语竹夫人”,又“闻道床头惟竹几,夫人应不解卿卿。”自注云:世以竹几为竹夫人也。又黄涪翁云:赵于充示竹夫人诗,盖凉寝竹器,憩臂休膝,似非夫人之职,予为名曰青奴。陆放翁亦有诗云:“空床新聘竹夫人。”罗《鹤林玉露》亦载李公甫谒真西山丐题,西山指竹夫人为题,曰“蕲春县君祝氏,可封卫国夫人。”公甫援笔立就,有云:“保抱携持,朕不忘五夜之寝;展转反侧,尔尚形四方之风。”西山击节。又今人用铜锡器盛汤,置衾中暖脚,谓之汤婆子。或以对竹夫人。按此名虽不经见,然东坡有致杨君素札云:送暖脚铜缶一枚,每夜热汤注满,塞其口,仍以布单裹之,可以达旦不冷。然则此物亦起于宋,其名当亦已有之。按范石湖有《脚婆》诗,则是时并有脚婆之称也。

  ○连枷农家登麦,必用连枷击之。按《国语》管仲对桓公曰:“农之用耒耜枷芟。”韦昭注:枷,拂也,所以击草也。则三代已有之。《癸辛杂识》引《王莽传》东巡载耒,南载耨,西载钅至,北载拂。师古注:拂音佛,以击治禾,今谓之连枷。此连枷之见于书传者也。然云击治禾,而周密亦谓打稻用之,是古人专以为禾稻之用。今江南人惟用以打麦,而禾稻罕有用者。宋庆历初,知并州杨偕上所制钅弗连枷,诏藏之秘府。又狄武襄亦以钅弗连枷破侬智高,则并用之为兵器矣。按《天官书》亦作部及棒,又连枷也,见《玉篇》。

  ○满江红船江船之巨而坚实可重载者,曰满江红。董《碧里杂存》云:明祖初得和阳,欲图集庆,与徐达间行以觇之。至江,直岁除,呼舟莫应。有贫叟夫妇二人,舟甚小,欣然纳之,曰:“日暮矣,明早渡江。”因具鸡黍留宿。厥明发舟,老叟举棹,口中打号曰:“圣天子六龙护驾,大将军八面威风。”明祖元旦得此吉语,与达蹑足相庆。登极后,访得之,无子,官其侄,并封其舟而朱之,故江中渡船称满江红云。

  ○牛皮船西番一带,山峦陡险,溪流湍悍,舡不得施,土人有用牛皮为船者。按《后汉书。匈奴传》:北匈奴遣骑候望朔方,作马革船,欲度南匈奴叛者。《邓训传》:任尚书迷唐羌,缝革为船,置牌上以渡河。《晋载记》慕容垂击翟钊军于黎阳,为牛皮船百余艘,欲渡以诱之。《北史》:室韦国以皮为舟。又嘉良夷有水,阔百余丈,用皮为舟以济。《新唐书》东女国有弱水,缝革为船。白香山《蛮子朝》诗云:“泛皮船兮渡绳桥,来自州道路遥。”《元史》:世祖取大理,乘革囊渡金沙江。《汪世显传》,宋兵屯万州,世显从上游鼓革舟径渡,袭其兵。《速哥传》:帅师攻蜀至马湖江,以革为舟夜渡。是牛皮为船,由来久矣,皆出于番俗也。然沈攸之进攻浓湖,造皮舰十乘,拔其营栅。周世宗亲攻寿春,赵太祖乘皮船入寿春濠中,则内地亦有用之者。(《明史。唐龙传》:时吉囊居套中,西抵贺兰山,限以黄河,不得渡,乃用牛为浑脱渡,入后山,然浑脱非船比,乃缝羊皮吹气令饱,而人乘之以渡耳,)

  ○螺填髹漆器用蚌蛤壳镶嵌,象人物花草,谓之螺填。吕蓝衍《言鲭》谓:蛮国,其王号鬼王,其别帅曰罗殿,在贵州界内,世用其蛤饰器,谓之罗殿。此说非也。今贵州水西一带即罗甸鬼国,余尝官其地,皆崇山峻岭,并无江河,安得有蚌蛤之属?此器多出自广东沿海一带,按方勺《泊宅编》谓:螺填器本出倭国,而蓝衍讹化为罗殿而附会之,误矣。周密《驾幸张府记》:宋高宗幸张循王府,王所进有螺钿盒十具。又《癸辛杂识》:王肃谄贾似道,作螺钿卓面、屏风十副,图贾相当国盛事,如鄂渚守城、鹿矶奏捷之类,贾相乃大喜。则螺填当作螺钿为是。

  ○骰子四绯骰子本魏陈思王所制,然其时乃窑烧成者,事见《七修类稿》。而《说郛》云:博骰本以木为质,唐世镂骨为窃,杂以朱墨,更有取相思红子纳置窃中,故温飞卿诗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也无。”今骰子于四上加红,亦有所本。《言鲭》:唐时投琼惟幺一点加红,余五子皆黑色。明皇与杨妃彩战,将北,惟四可解,有一子旋转未定,连叱之,果成四。上悦,顾高力士令赐绯,遂相沿至今云。按李洞诗曰“六赤重新掷印成”,六赤亦骰子名也,又曰穴骼,又曰明琼。袁文《翁牖闲评》作投子,盖取投掷之义。俗作骰,非也,骰本股字耳。南唐刘信于义祖前为博戏,掬六骰于手,曰:“信不负公,当一掷遍赤。”投之,果六子皆赤。此即所谓六红也。

  ○叶子戏《品外录》唐国昌公主会韦氏族于广化里,韦氏诸家好为叶子戏。欧阳公主亦云:唐人宴聚,盛传叶子格。袁文谓:此唐之谶也,“叶子”二字,拆其字,上半乃“廿”、“世”字,余“木”字凑下“子”字,作“李”字,乃是“廿世李”,正合有唐二十帝之数。马令《南唐书》:李后主妃周氏又编金叶子格。即今之纸牌也。《辽史》称为叶格,见第三卷。则纸牌之戏,唐已有之。今之以水浒人分配者,盖沿其式而易其名耳。

  ○升官图世俗局戏有“升官图”,开列大小官位于纸上,以明琼掷之,计点数之多寡,以定升降。按房千里有《骰子选格序》云:以穴骰双双为戏,更投局上,以数多少为进身职官之差,丰贵而约贱,有为尉掾而止者,有贵为将相者,有连得美名而后不振者,有始甚微而倏然于上位者;大凡得失不系贤不肖,但卜其偶不偶耳。此即“升官图”所由本也。东坡文云:流俗经营,倘来惴惴,惟恐后于他人,何异掷骰者心动于中而色形于外也。王逢原《彩选》诗云:“卒无及第效,徒有高人气。昏昏忘其大,扰扰争其细。”见《黄常时诗话》。可见此戏唐以来已有之。王阮亭谓:彩选始唐李,宋尹师鲁踵而为之。元丰官制行,有宋保国老又更定之。刘贡父则取西汉官秩为之,又取本传所以升黜之语注其下,其兄原父喜而序之。此所述尤为详备。而赵明远亦有《彩选格》,见沈作《寓简》。又宋时有“选仙图”,亦用骰子比色,先为散仙,次为上洞,以渐至蓬莱、大罗等列仙。其比色之法,首重绯四,次六与三,最下者幺。凡有过失者,谪作采樵、思凡之人,遇胜色仍复位。王宫词有云“尽日窗间赌选仙,小娃争觅列盆钱。上筹须占蓬莱岛,一掷乘鸾出洞天。”亦彩选之类也。今“升官图”一名“百官铎”,有明一代官制略备,以明琼掷之定迁擢,有赃则降罚,相传为倪鸿宝所造。又有“忠佞升官图”,有严嵩、杨椒山诸人,则以人品优劣定胜负矣。又有判为三教者,各以彩色定进身之途,则亦选仙之流也。《辽史》兴宗晚年倦勤,用人不能自择,令各掷骰子,以采胜者官之,则真以骰子选官矣(见《耶律俨传》)。○不倒翁儿童嬉戏有不倒翁,糊纸作醉汉状,虚其中而实其底,虽按捺旋转不倒也。吴伟业集中有诗。考之《摭言》,则唐人已有此物,名酒胡子,乃劝酒具也。卢汪连举不第,赋《酒胡子》长篇以寓意,序曰:“巡觞之胡,听人旋转,所向者举怀,颇有意趣。然倾倒不定,缓急由人,不在酒胡也。乃为之作歌。”按此则其形制与今所谓不倒翁者正相似,特其名不同耳。

  ○扫晴娘吴俗,久雨后,闺阁中有剪纸为女形,手持一帚,悬檐下,以祈晴,谓之扫晴娘。按元初李俊民有《扫晴妇》诗:“卷袖搴裳手持帚,挂向阴空便摇手。”其形可想见也。俊民泽州人,而所咏如此,可见北省亦有此俗,不独江南为然矣。又其序云:所以使民免干溢之患。则不独祈晴,又以之祈雨。

  ○假面假面盖起于《周礼》方相氏黄金四目以逐鬼。《后汉书。礼仪志》大傩之仪,以木面兽为傩,其滥觞也。至如高齐兰陵王长恭洁白类妇人,乃着假面,与周师战于金塘,勇冠三军,齐人状之,为兰陵舞,以效其指麾击刺之容。又齐神武围玉壁城中,出铁面拒守,神武命兀盗射之,皆中其目。宋狄青每战带铁面具。此假面之见于史传者,则以铁为之,军旅所用也。《老学庵笔记》:政和中,敕挂府进面具,桂帅进一具,少之,及开视,则一副共八百余件,老少妍丑,无一相似。此则后世俳优之假面耳。

  ○《本草》医家《本草》历代所增,各自为书,今合而为一,非古本也。《唐书。方伎传》云:班固《汉书》惟载《黄帝内外经》而无《本草》,至齐《七录》始有之。世谓神农尝药时,尚无文字以识相付,至桐雷乃载之篇册。然所载郡县多汉时地名,疑张仲景、华陀等窜记其语也。是《本草》原书乃始于后汉,至唐初尚有其本。《方伎传》又云:《别录》者,魏、晋以来吴普、华当之所记,其言华叶形色、佐使相须,附经为说,故陶弘景合而录之,谓之《别录》。是弘景所辑者名曰《别录》也。于志宁、李等修《本草》,并图合五十四篇,谓弘景以《神农经》及诸家《别录》注之,江南偏方,不能周知药石,其谬误至四百余种。今考正之,又增后世所用百余物。太宗曰:“《本草》、《别录》,何为而二?”是志宁等所修《本草》与《别录》尚为二书也。陈藏器所著,则又名《本草拾遗》,谓人肉能治羸疾,故民间有割股之事。今《本草》内有人肉,是藏器所增也。宋以后则合诸书并为一部,而总名之曰《本草》。明李时珍又著《本草纲目》一书,谥详备矣。按《时珍传》:医家《本草》,自神农所传,止三百六十五种,陶弘景所增亦如之。唐苏恭增一百一十四种,宋刘翰又增一百二十种,至掌禹锡、唐慎微辈,先后增补合一千五百五十八种,至时珍著《本草纲目》,又增三百七十四种。

  ○水晶《铁围山丛谈》记政和间伊阳太和山崩,出水晶,以本匣进数百匣。郎瑛引之,谓《格古要论》及刘贡父所云多年老冰为水晶者误也,又引日本国有青水晶、红水晶,及《宝货辨疑》有乌水晶,以为非冰之证。按今水晶出于闽之漳州,其用遍天下,无人不知。而瑛乃多引书传以证其为石中所产,可见嘉靖中此物犹未盛行也。又《夷坚志》水晶出信州灵山下,惟以大为贵。今信州并不产此,而漳州所产白者最多,又有茶色者曰茶晶,墨色者曰墨晶,又有浅紫者,深紫者,而尤以绿色为贵,皆生于山中,初不水产也。土人云:山中产晶,则其地先有气如烟,寻而掘之,往往得晶。其产亦无常处,有产晶久而掘空者,有素不产而忽生者。别有一种发晶,晶中有发,缕缕可数。或以为发落水中,遇冰结成。然漳州水晶生于山,并非有水冲激而成也。

  ○琉璃俗所用琉璃,皆清融石汁及铅锡,和以药而成。其来自西洋者较厚而白,中国所制则脆薄而色微青。按《汉书。西域传》:宾有琥珀、琉璃。师古注曰:大秦国出青、黄、黑、白、赤、红、缥、绀、紫、绿十种琉璃。吕蓝衍以为此盖自然之物,非药石所为者。然《穆天子传》:天子西征,有采石之山,取以铸器。则炼石为琉璃,自古已然。王充《论衡》:阳燧之取火也,五月丙午日中时,消炼五石,以为器,仰以向日,则火至。盖即琉璃也,又魏太武时有大月氏国人至京师,能铸石为五色琉璃。于是采矿山中,于京师铸之。既成,光泽乃美于西来者。自此中国琉璃遂贱。此亦铸石为之之证。余在粤东,有西洋人能在中国制琉璃,试之,亦采石熔汁,并铅和药而成,并非蓝衍所云自然之物也。

  ○料丝料丝灯,见李西涯诗,而诗用“缭丝”字。郎瑛谓误也,料丝出于滇南,以金齿卫者为胜。用玛瑙、紫石英诸药捣为屑,煮腐如粉,必市天花菜点之方凝,然后取以为丝,极晶莹可爱。盖以煮料成丝,故名料丝耳。王文恪《海月庵观灯》诗,有“新样惊看出洱河,天机文断水微波”等句,盖亦咏料丝者。则此物前明时仅出于滇也。《韵石斋笔谈》亦谓丝灯始于云南。有丹阳人潘凤者,随杨文襄公至滇,得其法,归而炼石成丝。于是丹阳之料丝灯达于海内,而凤实造灯鼻祖云。则内地之有此灯,实始于凤。然元人马祖常有《琉璃帘》诗云:“万缕横陈银色界,一尘不入水晶宫。”琉璃安可作帘,且诗云万缕,必非方块琉璃,盖即是今之料丝耳。然则料丝在元时已有之,今之为料丝者,不必用玛瑙等石,但以糯米和药煮耳,其色亦复不减。查初白《料丝灯》诗:“还与石湖添记事,诗家新赋料丝灯。”自注:范石湖《上元》诗中所载灯名甚多,独不及此品。则初白未知南宋以前本尚未有此物也。

  ○金鱼《山海经》睢水有文鱼。郭注云:有斑采也。王褒《九怀篇》文鱼兮上濑。是文鱼古原有之,然六朝以来,未见有形之赋咏者,则其种尚少。戴埴《鼠璞》云:东坡读苏子美六和塔诗“沿桥待金鲫,竟日独迟留”,初不解此语。及ヘ杭州,乃知寺后池中有此鱼如金色。是此鱼始于钱塘,惟六和塔有之。今南渡后,王公贵人园池相望,豢养之法出焉。又岳珂《呈史》云:都中有豢鱼者,能变鱼以金,鲫为上,鲤次上。贵游多凿石为池养之,饲以小红虫,初白如银,顶渐黄,久而金矣。又别有雪质而黑章,的若漆,曰玳瑁者,尤可观。据此二说,则金渔在北宋时尚少,只六和塔寺有之,南渡后始盛,今则遍天下矣。

  ○京师炒栗今京师炒栗最佳,四方皆不能及。按宋人小说:汴京李和,刍栗名闻四方。绍兴中,陈长卿及钱桤使金,至燕山,忽有人持刍栗十枚来献,自白曰:“汴京李和儿也。”挥涕而去。盖金破汴后,流转于燕,仍以刍栗世其业耳。然则今京师炒栗,是其遗法耶?

  ○窖菜、唐花蔬菜、花卉,可以人为培护,令非时而预出者。《汉书。召信臣传》:大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然火,待温气而生。信臣以为此皆不时之物,悉奏罢。又《后汉书》邓太后诏:凡供荐新味,或郁养强熟,或穿掘萌芽,悉宜罢之。《通鉴》:唐易州司马陈元,使民于地室蓄火种蔬而进之。太宗恶其谄,免官。此今之所谓窖菜也。周密记马塍艺花,凡花之早放者名堂花,其法以纸糊密室,凿地作坎,编竹,置花其上,粪以牛溲琉璜,尽培溉之法,然后觅沸汤于坎中,少俟熏蒸,则扇之以微风,盎然盛春融淑之气,经宿则花放矣。此今之所谓唐花也。宋时名堂花,今曰唐,恐堂字之讹。王阮亭诗:“试灯风里见唐花。”○西瓜始于五代或谓西瓜自元世祖时始入中国,然元初方夔已有《食西瓜》诗,所谓“缕缕花衫粘唾碧,痕痕丹血掐肤红”者也。夔系浙之淳安人,是时浙中已有之,则非元初入中国可知矣。南宋末,方回亦有《秋热》诗云:“西瓜足解渴,割裂青瑶肤。”又文信国《吟啸集》有《西瓜吟》云:“拔出金佩刀,斫破苍玉瓶。”陆俨山《菽园杂记》云:金时王予可南云咏西瓜云:“一片冷载潭底月,六湾斜卷陇头云。”则金时已有之矣。按欧阳公《五代史。四夷附录》:胡峤居契丹七年,自上京东去四千里,至真珠寨,始食菜。明日东行,始食西瓜。土人云:契丹破回纥,得此种,以牛粪覆棚而种,大如中国东瓜而味甘,是西瓜由峤而创见于寨外,尚未入中国。杨用修云:余尝疑《本草》瓜类中不载西瓜,后读五代胡峤《陷虏记》,云峤于回纥得瓜种,结实大如斗,味甘,名曰西瓜。则西瓜由峤入中国也。今西瓜已遍天下,而台湾则并种于秋,至十月采取,贡入京,以备腊月庙祭之用。台湾在闽海东,则西瓜又可称东瓜矣。

  ○烟草王阮亭引姚露《旅书》谓,烟草一名淡巴菰,出吕宋国,能辟瘴气。初漳州人自海外携来,莆田亦种之,反多于吕宋矣。然唐诗云“相思若烟草”,似唐时已有服之者。据王肱《枕蚓庵琐语》谓烟叶出闽中,边上人寒疾,非此不治。关外至以一马易一斤。崇祯中下令禁之,民间私种者回徒,利重法轻,民冒禁如故。寻下令犯者皆斩。然不久因军中病寒不治,遂弛其禁。予儿时尚不识烟为何物,崇祯末,三尺童子莫不吃烟矣。据此,则烟草自崇祯时乃盛行也。

  全屏半屏《陔馀丛考》 (34-43)/四十三卷 (清)赵翼 撰作者:沉思曲 发表时间: 2004/09/01 18:21 点击:23次 修改 精华 删除 置顶 来源 转移

  ●卷三十四○干支顾宁人谓:古人但以干支纪日,其年月时则别有所纪。按《月令章句》大挠探五行之精,占斗纲所建,乃作甲乙以名日,谓之干;作子丑以名日,谓之支。支干相配,以成六旬。是干支本以纪日也。《尔雅》纪年则有焉逢至昭阳十名,摄提格至赤奋若十二名,纪月则有陬、荼、毕、聚、皋、涂之类。《周礼》哲蔟氏:十月、十二辰、十二月、十二岁。注曰:日谓从甲至癸,辰谓从子至亥,月谓从陬至荼,岁谓从摄提格至赤奋若。《楚辞》: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王逸注:摄提格,岁在寅也;孟陬,正月也;庚寅,日也。《吕氏春秋。序意篇》:维秦八年,岁在滩,秋甲子朔。许氏《说文后序》:永元困顿之年孟陬月朔日甲子。可见古人以摄提等纪岁,陬、訾等纪月,甲子等纪日。刘恕《通鉴外纪序》谓:甲子纪岁自王莽始,莽下书言:始建国五年,岁在寿星仓龙癸酉;又云:天凤七年,岁在大梁仓龙庚辰。自此以后,无不以甲子纪年矣。然《汉书。律历志》太极元气,函三为一,行于十二辰,气钟于子,化生万物者也。故孳萌于子,纽牙于丑,引达于寅,冒茆于卯,振美于辰,己盛于巳,Ф布于午,昧于未,申坚于申,留熟于酉,毕入于戍,该阂于亥;出甲于甲,奋轧于乙,明炳于丙,大盛于丁,丰茂于理纪于己,敛更于庚,悉新于辛,怀妊于壬,陈揆于癸。是干支之义,本贯于十二月,又不特以纪日也。《天文志》:甲乙海外,丙丁江淮海岱,戊己中洲河济,庚辛华山以西,壬癸常山以北。则又分配于十二分野矣(《淮南子》:甲齐,乙东夷,丙楚,丁南夷戊魏,己韩,庚秦,辛西夷,壬卫,癸越,子周,丑翟)。《律历志》又有“岁在子,太岁在丑”之文(按《尔雅。释天。岁名篇》:太岁在甲曰阏逢,乙曰旃蒙,在寅曰摄提格,卯曰单阏。则虽有阏逢等名,而曰在甲在乙,是亦未尝不以纪岁),则亦以之纪岁矣。建子建丑建寅之异其朔,则亦以之纪月矣,《汉书。五行志》有“日加巳,日加未”之语,则亦以之纪时矣。此皆在新莽以前,则不得谓自莽始也。盖干支之义,所该者广。甲子与摄提格之类,字虽异而义本同。古人惟恐年月日时易混,故分别纪之。后世趋于便易,故年月时概以甲子纪,其实一也。且三代以来及周、秦之书,除《楚词》、《吕览》数语外,亦未见有以摄提格等纪岁,阏、涂等纪月者,则古人亦早以其烦重而不尽用矣。至吴孙皓国山碑文,并以重光、大渊献纪日,则又失之。文文山《吟啸集》有《异人》诗,其题云“岁祝犁单阏、月赤奋若、日焉逢滩”,则反以古人纪岁者来纪月日,此又陶诗甲子纪年之义,未可议其误也。《元史。康里脱脱传》,时仁宗以皇子在都,武宗未至,术者推算两命,曰:“重光大荒落者有灾,旃蒙作噩者久长。”重光者,武宗年干;旃蒙者,仁宗年干也。此又或史家用古名以入文字,非元时尚以此纪岁也。

  ○干支配五行以干支配五行,虽属术家之学,然其理甚微,盖古人通乎阴阳之故,故以十干位五行之正。而其中又有流行消息之理,如日月疾徐,有气盈朔虚之同,故又制十二支以通其变。此即河洛之精理也。后世惟术家用之,学者遂不复措意。抑知三代以来,如《管子》春以甲乙之日发政,复以丙丁之日发政,《国语》晋文公乞食于五鹿,野人与之块,舅犯曰“十二年必得此土,其以戊申乎,所以申,土也,”《左传》申叔仪乞粮,登山呼庚癸。庚,西方主谷,癸,北方主水也,《月令》其日甲乙,其日丙丁,《淮南子》甲乙寅卯,木也;丙丁己午,火也。──久以之协时令而参阴阳,盖非以干支配五行,乃干支从五行出耳。

  ○二十四节气名二十四节气名,其全见于《淮南子。天文篇》及《汉书。历志》。三代以上,《尧典》但有二分、二至,其馀多不经见。惟《汲冢周书。时训解》始有二十四节名,其序云:周公辨二十四气之应,以顺天时,作《时训解》。则其名盖定于周公。今按《国语》楚范无宇曰:“处署之既至。”韦昭注:七月节也。《管子》亦有清明、大暑、小暑、始寒、大寒之语,可见皆周制也。然《大戴礼。夏小正》已有启蛰、雨水等名目,则夏时已有之。第三代以上,惊蛰在雨水前。《左传》桓五年启蛰而郊。注:夏正建寅之月。郑康成《月令》注亦曰:《夏小正》正月启蛰。汉初亦以惊蛰为正月,是汉初惊蛰犹在雨水前。其后改雨水在正月,惊蛰在二月者,邢疏谓始于刘歆作《三统历》。然《淮南子》已先雨水后惊蛰,则汉武时已改。顾宁人谓起于《四分历》,当是也。至如《管子》云:春十二地气发,十二小卯,十二天气下,十二义气至,十二清明始卯,十二中卯,十二下卯,夏十二小郢,十二绝下气,十二中郢,十二中绝,十二大暑,十二中暑,十二小暑。其纪候俱以十二为节,又小暑转在大暑之后,皆不可解。房玄龄云:此但齐国所行,不及天下也。

  按汉已改雨水在惊蛰之前,而《新、旧唐书》又先惊蛰后雨水,至《宋史》始雨水在前,惊蛰在后。此不知何故,岂唐又改从古法,至宋而定今制耶?又《汉书。历志》先谷雨后清明,《新、旧唐书》则皆先清明后谷雨,《宋史》亦同。

  ○太岁大将军术家有太岁大将军之说,动土者必避其方。按《汉书。天文志》在寅为摄提格,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徐,在巳曰大荒落。又《匈奴传》:单于来朝,舍之太岁厌胜所在。又王充移徙法云:抵太岁凶,负太岁亦凶,抵太岁名曰岁下,负太岁名曰岁破。世俗起土兴工,凡岁月所食之地,必有死者。如太岁在子,岁食于酉,正月建寅,则月食于巳,子寅之地兴功,则酉、巳之家见食。必须作厌胜之法,悬五行之物,如岁月食西家,西家悬金,食东家,东家悬炭。是太岁避忌之法,汉已有之。其“大将军”之称,欧阳公《集古录》载李康碑云:岁在亥,大将军在酉。公谓出于阴阳家,前史所未尝见。周密以为即张晏所谓岁后二辰为太阴者也。(《汉书。翼奉传》:奉上封事曰:“今年太阴建于甲戍。”孟康谓是元帝二年,太岁在子。又《扬雄传》招摇与太阴兮。张晏曰:太阴岁后二辰也,如丙子岁,则太阴在甲戍。)《抱朴子》有诺皋太阴将军之称,术家盖本此。按《汉书》王莽号其将军曰岁宿,则以太岁为大将军并起于新莽矣。(按《集古录》所云,则大将军系岁后二辰,今术家则即以太岁为大将军。)

  ○一日十二时始于汉古时本无一日十二时之分,《左传》卜楚丘曰:日之数十,故有十时。是言一日只十时也。其见于史传者,记日之早晚则曰平旦,曰日中,曰日之夕。又如《史记。天官书》旦至食、食至日失之类。记夜之早晚则曰夜半,曰夜未央,曰夜向晨。又如《汉书。广陵王胥传》鸡唱时,《昌邑王传》夜漏未尽一刻之类,无所谓子丑寅卯之十二时也。况古人尚以甲、乙、丙、丁、戊分夜之五更,谓之五夜,若其时已有甲子乙丑纪时,又何得以甲乙纪夜乎?又《淮南子》日出谷为晨明,登扶桑为フ明,至曲阿为旦明,至曾泉为蚤食,至桑野为晏食,至衡阳为隅中,至昆吾为正中,至乌次为小还,至悲谷为哺时,至女纪为大还,至虞渊为高舂,至连石为下舂,至悲泉为悬车,至虞渊为黄昏,至蒙谷为定昏。是古时一日夜尚分十五时,且其所分之候昼多而夜少。其以一日分十二时,而以干支为纪,盖自太初改正朔之后,历家之术益精,故定此法。如《五行志》日加辰巳之类,皆汉法也。杜预注《左传》“卜楚丘十时”之语,则曰夜半,曰鸡鸣,曰平旦,曰日出,曰食时,曰隅中,曰日中,曰日失,曰晡时,曰日入,曰黄昏,曰人定。是虽不立十二支之目,亦已分十二时而非十时矣。盖历家记载已用十二支,而民俗犹以夜半、鸡鸣等为候也。

  ○十二相属曾三异《同话录》云:十二辰属子午卯酉丑,其属体皆有亏,如鼠无胆,鸡无肾,马无角,牛无齿,兔无唇之类,惟三物配附不合。洪{艹巽}《谷漫录》云: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戍犬亥猪十二相属,前辈未有明其所以取义者。曩见家璩公选云:子寅辰午申戍俱阳,故以相属之奇数为名,鼠虎龙猴狗俱五指,马则单蹄也;丑卯巳未酉亥俱阴,故取相属之偶数为名,牛羊鸡猪俱四爪,兔两爪,蛇两舌也。王鏊之论则曰:二十八宿分布周天,以直十二辰,每辰二宿,惟子午卯酉则三宿,而各有所象: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子也;室火猪,壁水,亥也;奎木狼,娄金狗,戍也;胃土雉,昂日鸡,毕月乌,酉也;觜火猴,参水猿,申也;井水犴,鬼金羊,未也;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午也;翼火蛇,轸水蚓,巳也;角木蛟,亢金龙,辰也;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卯也;尾火虎,箕水豹,寅也;斗木獬,牛金牛,丑也。天禽地曜,分直于天,以纪十二辰,而以一曜统之,此十二肖之所始也。郎瑛则谓:地支在下,各取物之足爪,于阴阳上分之。如子虽属阳,上四刻乃昨夜之阴,下四刻乃今日之阳,鼠前足四爪,后足五爪也。丑属阴,牛蹄分。寅属阳,虎五爪也。卯属阴,兔缺唇,且四爪也。辰属阳,龙五爪也。巳属阴,蛇舌分也。午属火,五蹄圆也。未属阴,羊蹄分也。申猴五爪,酉鸡四爪,戍犬五爪,亥猪分蹄。寅为三阳之胜则暴,虎性暴也。申为三阴之胜则黠,猴性黠也。日生东而有西酉之鸡,月生西而有东卯之兔,此阴阳交感之义也。辰、巳阳起而动作,龙为盛,蛇次之,故龙蛇配焉。戍、亥阴敛而司寂,狗司夜,未镇静,故狗猪配焉。是数说者,虽各有诠解,然皆未免穿凿。惟鏊论稍优,然朱子已尝有此说。而谓以二十八宿之象类之,惟龙与牛为合,而他皆不配。至于虎当在西而反居寅,鸡为鸟属应在南,而反居西,又舛之甚者。然则鏊所引二十八宿配合之说,亦未为的也。王应麟亦引《月令正义》所云鸡为木、羊为火、牛为土、犬为金、豕为水者,以为揆之十二辰之五行,益不相合。是则十二辰之说,纷纷不定,从未有推明其所以然者。窃以为此本无甚意义,古人但取以纪年月而已。陆深《春风堂随笔》谓本起于北俗,此说较为得之。《唐书》黠戛斯国以十二物纪年,如岁在寅则曰虎年。《宋史。吐蕃传》:仁宗遣刘涣使其国,厮罗延使者劳问,具道旧事,亦数十二辰属,曰兔年如此,马年如此。《辍耕录》记丘处机奏元太祖疏云:“龙儿年三月日奏”云云。顾宁人《山东考古录》亦载泰山有元碑二通,一泰定鼠儿年,一至正猴儿年。此其明证也。盖北俗初无所谓子丑寅卯之十二辰,但以鼠牛虎兔之类分纪岁时,浸寻流传于中国,遂相沿不废耳。元周达观《真腊风土记》谓其俗十二生肖,亦与中国同,但所呼之名异耳。如以马为卜赛,呼鸡之声为栾,呼猪之声为真卢,呼牛为个之类是也。然则不特起于北俗,沿于中国,且通行于海南诸番矣。

  ○十二相属起于后汉十二相属起于何时,诸书皆无明文。《韩文考异。毛颖传》“封卯地”注谓:十二物未见从来。又朱子尝问蔡季通十二相属起于何时,首见何书,季通亦无以对。今按《金史》黄久约母梦鼠衔珠而生,久约岁实在子。此见于金时者也。《夷坚志》穆度以生于酉,遂不食鸡。朱弁《曲洧旧闻》以崇宁中范致虚上言:“十二宫神,狗居戍位,为陛下本命,请禁天下屠狗。”此见于宋时者也。《王文正公遗事》记:周世宗时,张永德遇异人,谓真主已出,但观其色紫黑而属猪者,当善遇之。永德遇宋太祖,英表与年岁悉合,遂归心焉。及太祖即位,宠厚无比。董昌以谶有“兔子上金床”之语,谓己太岁在卯,遂以卯年卯月卯日时即位。此见于五代时者也。陶《清异录》记唐内库有十二时盘,四周有物象,如辰时则花草间皆戏龙,转已则为蛇,午则为马,传至朱梁犹在。《侯鲭录》载:陆长源以勋德为宣武军司马,韩愈为巡宣,同在使幕。或戏年辈相违,长源曰:“大虫老鼠,俱是十二相属,何违之有?”此见于唐时者也。《北史》后周宇文护之母留齐,贻书护曰:“昔在武川镇生汝兄弟,大者属鼠,次者属兔,汝身属蛇。”《独孤ヌ传》:的好左道,尝事儿猫鬼,每以子日夜祀之,言子者鼠也。此见于周、隋者也。《晋书》谢安梦乘桓温舆行十六里,遇白鸡而止。后病笃,谓人曰:“白鸡王酉,今太岁在酉,吾病殆不起乎?”此见于《晋书》者也。王子年《拾遗记》:郑康成梦孔子告之曰:“起起!今年岁在辰,明年岁在巳。”既悟,以谶合之,知命当终,曰:“岁在龙蛇贤人磋。”此见于后汉者。而其时蔡邕《月令论》谓:十二辰之会,五时所食,必家人所畜之物。又十二物见《论衡。物势篇》,曰:五行之气相贼害,寅木,其禽虎也;戍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丑禽牛、未禽羊也。木胜土,故犬与牛羊为虎所服也。亥水,其禽豕也;已火,其禽蛇也;子亦水,其禽鼠也;午亦火,其禽马也。水胜火,故豕食蛇,火为水所害,故马食鼠屎而腹胀。又《四讳篇》云:子之禽鼠,卯之兽兔。许慎《说文》亦云:巳为蛇取象也。《管辂别传》亦云:蛇者协辰巳之位。是后汉时其说甚行,更推之汉以前,则未有言及者。窃意此本起于北俗,至汉时呼韩邪款塞,入居五原,与齐民相杂,遂流传入中国耳。王应麟以“吉日庚午,既差我马”为午马之征,“季冬出土牛”为丑牛之证,此不过因一二偶合而附会之。若古已有是,则子鼠、寅虎之类,何以经书中绝不经见?惟《吴越春秋》子胥为阖闾筑大城,因越在巳地,故作蛇门,而吴在辰,其位龙也,故小城南门上反羽为两鲵,以象龙角,此则在汉之前。然《吴越春秋》乃后汉赵长君所撰,安知非出于长君之附会耶?则十二相属之起于后汉无疑也。况西汉以前尚未用甲子纪岁,安得有所谓子鼠、丑牛耶?至如《左传》梓慎所云“蛇乘龙”,则谓星也。龙,岁星木也,木为青龙也;蛇,玄武之宿,虚危之星也,则与十二相属无与。

  ○时宪书后列两甲子向来时宪书后止追列一甲子六十年,近月吾乡刘文定公奏请再列一甲子,以便检阅,遂著为例。按此本宋初故事也。《春明退朝录》:至道二年,司天杨文镒建言:“历日六十甲子外,请更留二十年。”太宗谓:“支干相承虽止六十,然本命之外,却从一岁起首,年老者并不见当生年数,宜存两甲子,使期颐之人犹见本生年号。”饬司天监议行之。是宋时原列两甲子。王棠云:近代只列一甲子,不知何时更定?

  ○子平推命吴青坛《读书质疑》云:子平星命之术,起于唐殿中侍御史李虚中,宋有徐子平者精其法,后世术士宗之,故但称子平。或又云:子平名居易,五季人,尝与麻衣道者陈图南等隐华山,盖异人也。今之推子平者祖宋徐彦升,其实非子平云云。按韩昌黎志李虚中,谓深于五行书,以人之始生年月所值日辰,支干相生胜衰死旺相斟酌,推人寿夭贵贱利不利,辄先处其年时,百不失一二。是推命之法,至虚中而极精。然谓起于虚中,则非也。唐时僧一行、桑道茂已擅其术,六朝时陶弘景先有《三命抄略》一书,临孝恭有《禄命书》二十卷。《南史》:吉士瞻年四十不得志,就卜者王先生计禄命。王生曰:“君拥旄仗节非一州,后一年当得大郡。”《北史》:孙绍善推禄命,偶赴朝,与百官侍于掖门外,私谓辛雄曰:“此中诸人皆当死尽,惟吾与卿犹享富贵,”未几有河阴之役,百官皆为尔朱氏所害。又魏宁善推命,北齐武成帝以己生年月日托为他人者问之。宁曰:“极富贵,今年入墓。”武成果崩。《隋书》;仁寿初,袁充上言:“皇帝本命行年生月生日,并与天地日月运转相符。”文帝大悦。此皆在李虚中之前,则非起于虚中可知也。《史记》有《日者传》。王充《论衡》云:见骨体而知命禄,睹命禄而知骨体。是汉时已有此法。吕才谓始于司马季主,理或然也。郑康成释“天命之谓性”,已有“木神则仁,金神则义”之语,释“我辰安在”,又谓“六物之吉凶”,此以五行甲子推知休咎,则干支占命,其来久矣。

  ○葬术世传葬术起于郭璞。按《晋书》:璞葬母于暨阳,去水百步,人以近水规之。璞曰:“当即为陆。”已而沙果涨数十里。又尝为人葬地,元帝微服观之,因问主人:“何以葬龙角?”主人曰:“璞云此葬龙耳,当致天子来问。”帝心甚奇之。又《南史。张裕传》:璞为裕曾祖澄卜葬,其父曰:“葬某处,年过百岁,位至三司,而子孙不蕃;葬某处,年几减半,位裁卿校,而累世贵显。”澄乃葬其劣处,子孙遂昌。璞之术信神矣,然谓葬术起于璞则非也。《周礼疏》已有“堪舆出自黄帝”之语,《史记。日者传》亦有“堪舆家曰不吉”之语。《汉书。艺文志》有《堪舆金匮书》十四卷。师古述许慎曰:堪,天道也;舆,地道也。又有《宫室地形》二十卷。《后汉书。王景传》:景参记众家数术文书、冢宅、禁忌、堪舆、日相之属,作《大衍元基》一书。又《袁安传》:安父殁,初卜葬地,道逢书生指一处云:“葬此当世为上公。”从之,后果累世贵盛。又《郭镇传》:廷尉吴雄不拘禁忌,丧母,择人所不封土,趣办葬事,人言当族灭,而雄子孙世为廷尉,曰:“人所不封土,则术家所不用者也。”王充《论衡。讥日篇》谓:葬术忌九空地陷。《宋书。符瑞志》:孙坚之祖名钟,有三少年指以地曰:“此山下可作冢,葬之,当出天子,君可不山百步许,顾见我去,即可葬也。”钟三十余步即反顾,三人并乘白鹤而去。钟死,即葬其地,后子孙遂王江东。《晋书》:羊祜葬亲,遇术者云:“墓当出天子。”祜恶之,遂掘损其墓。术者云:“尚可出折臂三公。”后祜堕车折臂,果至三公。此事亦在璞前,然则葬术非起于璞,盖汉以来已有之。汉以上则不经见,王充所谓春秋时葬埋未闻有所讳也。《南史》梁昭明太子葬丁贵嫔,有道士云:“此地不利长子,请厌之。”乃为蜡鹅及诸物埋于墓侧。则是时并有忌长房次房之说矣。《隋书》:独孤后崩,文帝令萧古择地,及将葬,帝欲自临。吉奏曰:“至尊本命辛酉,今岁斗魁及天罡临卯酉。谨案阴阳书不宜临丧。”此又后世送丧者有避忌之说也。王《青岩丛录》谓:堪舆家之说,本于郭璞《葬书》,后人增以谬妄之说。蔡元定尝去其十之二,而朱子亦尊信之,以为夺神功、回天命、致力于人力之所不及,莫此为验。后世为其术者分为二宗。一曰屋宅之法,始于闽中,至宋王攸乃大行其说,生于星卦,阳山阳向,阴山阴向,纯取五星八卦,以定生克之理。一曰江西之法,肇于赣州杨筠松、曾文迪、赖大有、谢子逸辈,其为说主于形势,原其所起,即其所止,以定向位,专指龙穴沙水之相配。二家之说俱盛行,而赣说较优。○测字少时见一拆字者,一人踉跄来问其父之病,随手拈得一字,术者曰:“一者,生字之尽,死字之初也。汝父殆不起矣。”问:“汝父生年云何?”其子曰:“丁丑生,属牛。”术者曰:“然则尔父不死。牛加一划,则生字矣。”其验否不可知,然思致自佳。按此术不知起于何时。《后汉书》;公孙述梦有人告之曰:“八厶子系,十二为期。”述以为公孙当贵之兆,遂称帝。《蔡茂传》:茂梦坐大殿上,有三禾,茂取之,得其中穗又失。郭贺曰:“于字禾失为秩,虽曰失之,乃所以得禄也。”此后世测字之权舆,然未有专以此为术者。近见王棠《知新录》引宋谢石以拆字擅名。然此术实不自谢石始。《北梦琐言》:玉局观老道士崔无攵有算术,杨德辉欲赴妖人李举事,以叩崔。令画地作字,德辉书“北千”二字。崔以千插入北字内,曰:“去即乖角。”杨遂不赴。则此术唐末已有之。宋时则谓之相字,谢石事见《寓简》及《夷坚志》。石字润失,宣和间人,善相字,求相者随意书一字,即就其字离拆而言休咎,无不奇中。徽宗闻之,因书一“朝”字,使中贵持往试之。润夫见字,即曰:“此非观察所书也。据‘朝’字,离之为十月十日,非此月此日所生之人乎?”中贵大惊,驰奏,召至宫,赏之。石又为钱元素相一“请”字以卜其得宫,曰:“其监察御史乎?请字,言责未全也。”已而果然。宋《稗史》:建炎间,车驾初至杭州,有周生善相字。执政者偶书一杭字示之,周曰:“惧有警报。”乃拆其字,右一点配木即为“兀术”。未几果闻兀术南侵。又秦桧、赵鼎方不协,各欲引退,皆密书一“退”字示之。周曰:“赵必去,秦必留。日者君象,赵书‘退’字‘人’去‘日’远,秦书‘人’字密附‘日’下,‘日’字左笔下连,而‘人’字左笔斜贯之,其兆固矣。”果验。张九万以拆字著名,秦桧召之至,偶持一扇柄,就地一画,问之。九万曰:“相公当加官爵。”桧曰:“我丞相,爵国公,更何加?”九万曰:“土上一画,非王而何?”其后果封申王。此皆术之见于记载者。

  ○圆梦黄帝梦大风而得风后,梦人执弩驱羊得力牧,此梦兆之征于人事者。其后遂有占梦之术。《周礼》太卜掌三梦之法,一曰致梦,二曰<角奇>梦,三曰咸陟。郑氏以为致梦夏后氏所作,<角奇>梦商人所作,咸陟者,言梦之皆得,周人作焉。而占梦专为一官,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曰正,曰噩,曰思,曰寤,曰喜,曰惧。季冬聘王梦,献吉梦于王,王拜而受之,乃舍萌(释菜)于四方,以赠恶梦。《毛诗》亦有“讯之占梦”之语。《左传》:城濮之战,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已而其脑。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我且柔之矣。”鄢陵之战,吕梦射月,中之,退入于泥。占之曰:“姬姓,日也;异胜,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之于泥,亦必死矣。”果射楚共王中目,亦为养由基射死。此占梦之最验者也。《汉艺文志》、《七略》杂占十八家,以《黄帝长柳占梦》十一卷、《甘德长柳古梦》二十卷为首。其说曰:杂占者,记百家之象,候善恶之征,众占非一,而占梦为大。可见古人以梦为重。《后汉书。梁王畅传》:王数有恶梦,从官卞忌善占梦,王数使卜筮。是东汉时尚有占梦之人,乃后世无复以此为业者。郎瑛谓自乐广因想之说兴,而梦之理明矣,其理明则不必占也。然秦再思《洛中纪异录》:唐高祖初起兵,梦身死床下,为群蛆所食,心甚恶之。智满禅师贺曰:“死是毙,坠床是下,群蛆所食是亿兆所附,乃陛下为万民所附也!”后帝登极,以太原旧田宅赐师为兴仪寺,寺内有圆梦堂。周密《浩然斋视听抄》引《南唐近事》冯亻巽举进士时,有徐文友能圆其梦。又洪景卢《夷坚志》新城士人黄开赴秋举,祈梦于大干山,得诗两句云:“一枝丹桂高高折,两朵黄花奕奕香。”后登第,铨桂阳主簿,卒。有圆梦者追绎神旨,所谓“两朵黄花奕奕开”者,华而不实之意也。又有梅溪子者,姓宇文氏,精于太乙数,且善圆梦,以术授乐平人汪经。近世圆梦之术盖本诸此。

  ○佛佛教入如国,始于后汉明帝。按卫宏《汉纪》:帝梦见金人,顶有日月光,以询朝臣。傅毅对:“西方圣人,其名曰佛。”(袁宏《后汉纪》云:浮屠者;佛也。佛者;汉言觉也;将以觉悟群生也。)于是上遣郎中蔡等使天竺,得佛经四十二章,及释迦之像,并沙门迦叶摩腾、竺法兰以来。此为中国有佛之始。然许观《东斋纪事》谓明帝以前已有之,而引刘向《列仙传序》得仙者一百四十六人,其七十四人已见于佛经,则西汉时已有佛经矣。《翻译名义集》:周穆王时,文殊目连来化,穆王从之,即《列子》所谓化人者也。鱼豢《魏略。西域传》曰:哀帝元寿元年,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传《休屠经》。《隋经籍志》亦云(景卢,《隋志》作秦景)。是皆西汉时也。罗壁《识遗》引《列子。仲尼篇》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则列御冠在战国时已知有佛也。《论衡》记周昭王二十四年甲寅岁四月八日,井泉溢,宫殿震,夜恒星不见。太史苏繇占;西方圣人生。金履祥因之修入《通鉴前编》。则又西周时已知西方有圣人矣。故《隋书。经籍志》云:其书久已流布,遭秦湮没。其说必有所据(《论衡》作昭王二十四年,《隋志》作昭王二十二年)。盖西、东周时虽知有西方异人,而其像其教固未入中国。自汉武时霍去病破匈奴,获休屠祭天金人(张晏曰:佛徒祀金人。颜师古曰:今佛像是也)。又《汉武故事》昆邪王杀休屠王,以其众来降,得其金人之神,皆长丈余。其祭不用牛羊,惟烧香礼拜,帝命依其国俗祀之。于是中国始有佛祀。然其时天子未之信,臣民亦少有习其术者,及明帝遣使求经,而楚王英即信其术,图其形像,斋戒祷祀,于是臣下始有奉佛之事,而天子尚未躬自奉佛也。桓帝于宫中立浮屠之祠(《后汉书。襄楷传》云: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然则不特奉佛始此,即立老子庙亦始桓帝矣),于是上及宫禁矣。《后汉书。西域传论》谓:佛道神化,兴自身毒,而二汉方志莫有述者。张骞但云地多暑热,班勇虽列其奉浮屠,而精文善法未传,岂道闭往运、数开叔叶乎?则佛法俟时而兴,盖亦有数焉。至雕刻佛像,李绰《尚书故实》谓自戴始。尝刻一佛像,自隐帐中,听人臧否,随而改之,如是十年,厥功方就。其创立寺字,《古今原始》谓自赵石虎时始。汉、魏惟听西域人立寺都邑,至石虎敬事佛图澄,国人化之,始造寺庙云。(石虎时,王度疏言:“汉、魏惟听西域人立寺,汉人皆不出家,今宜禁赵人为沙门者。”虎曰:“朕生自边鄙,享祀应从本俗。其夷、赵百姓乐事佛者,听之。”其后姚兴以鸠摩罗什会为国师,大营塔寺,由是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家而九。)然《后汉书。陶谦传》:笮融大起浮屠寺,上界金盘,下为重楼堂阁,周回可容三千许人,黄金涂像,衣以锦彩,招致旁郡好佛者五千余户。每浴佛,辄多设饮饭,布席于路,凡就食及观者且万馀人。亦见《吴志。刘繇传》。则后汉之末,佛像、佛寺已极庄严,不自戴及石虎始也。(《南史。戴传》亦云:自汉世始有佛像,形制未工,特精其事。宋世子铸丈六金身于瓦官寺,既成,恨面瘦,工人不能改,迎视之。曰:“非面瘦,乃臂胛肥耳。”及减臂胛,果相称。据此,则佛像不始于。)惟听中国人出家为浮屠,前代无明文。按晋明帝时,听民刘峻出家,又听洛阳妇女阿潘等为尼,此则中土人为僧尼之见于史者也。(佛姨母瞿昙弥欲出家,如来不许,谓阿难言:“若听女人出家,乃令佛法清净,梵行不得久往。譬如莠生稻田,善谷复败。”又言:“我之正法,千载兴盛,以度女人故,至五百岁而渐衰徽。”王阮亭引之,以为比邱尼之始。然此乃彼国中人,而非中国人为尼之始。)《隋志》又谓:魏黄初中,国人始依佛戒,剃发为僧。盖其时民间已私有此风,而其后遂著为令甲耳。《七修类稿》又谓:俗以四月八日为释迦生辰,误也,周建子,当以夏正为二月八月矣。

  ○佛经字数《妙法莲花经》六万九千五百五言,《维摩诘经》三万七千九十二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五千二百八十七言,《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三千二十言,《阿弥陀经》一千八百言,《观音普贤菩萨法行经》六千九百九十言,《实相法蜜经》三千一百五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二百五十八言。此八种经具十二部,合一十六万六千八百五十七言,见白香山所作《苏州重元寺法华院石壁经碑记》,谓三乘之要旨备于此矣。

  ○谏佛骨表有所本昌黎《谏佛骨表》专以自古人君事佛不事佛享国久暂为言。按此亦有所本,《唐书》傅奕上疏诋浮屠法,谓“五帝三王未有佛,君明臣良,年祚长久。汉明帝始立佛祠,然惟西域桑门自传其教,西晋以上不许中国人髡发,至石、苻乃弛厥禁,而政虐祚短,梁武、齐襄尤足为戒”云云。又姚崇戒子令曰:“今之佛经,罗什所译,姚兴与之对翻,而兴祚不延,国亦随灭。梁武身为寺奴,胡太后以六宫入道,皆亡国殄家。近孝和皇帝发使赎生,太平公主、武三思等度人造寺,身婴夷戳,为天下笑。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其臣则彭祖、老聃皆得六长龄,岂抄经铸像力邢?”此二事又昌黎表所本也。

  ○观音像胡应麟《笔丛》、王洲《观音本纪》皆谓古时观世音无妇人像,而历引《法苑珠林》、《太平广记》诸书以证之。晋久熙十一年,梁州刺史杨收敬以罪下吏,其友郭宣及父处茂同被桎梏,念《观世音经》十日,夜梦一菩萨,慰以大命无忧,俄而枷锁自脱。张兴妻系狱,昼夜念观音经。一沙门蹴之曰:“起起!”俄而枷脱。然户闭无由出,又梦向沙门曰:“门已开矣!”果得出。王球在狱,念《观音经》,梦一沙门以一卷经与之,又见一车轮。沙门曰:“此五道门也。”既觉,锁皆断脱。毕览随慕容垂北征,陷敌入深山失路,念《观音经》。见一道人法服持锡,示以途径,遂至家。沙门法义得病,念《观音经》,梦一道人为刳出肠胃,洗毕还纳之,遂愈。又一仕宦妻为神摄去,因作观音像虔奉之,梦一僧救之得苏。据此数事,当时梦见者或沙门,或道人,明乎其非妇人像也。王、胡二说固辨矣,然亦有不尽然者。南宋甄龙友题观世音像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洪景卢《夷坚志》:董性之母素持《观音终门品经》,忽病死,其魂呼救若观世音。恍若有妇人璎珞被体,相好端严,以右手把其臂,挈之偕行,遂瘳。许洄妻孙氏临产,危若万状,默祷观世音,恍惚见白氅妇人,抱一金色木龙与之,遂生男。又寿涯禅师咏鱼篮观音词,有“窍窕丰姿都没赛,提鱼卖,堪笑马郎来纳败。”《夷坚志》:徐熙载母程氏虔奉观音,熙载舟行将覆,呼菩萨名得免。既归,母笑曰:“夜梦一妇人抱汝归,果不妄。”则观音之为女像,宋、元间已然。不特此也。《北史》齐武成帝酒色过度,病发,自云初见空中有五色物,稍近成一美妇人,食顷变为观世音,徐之才疗之而愈。由美妇人而渐变为观世音,则观音之为女像可知。又《南史》陈后主皇后沈氏,陈亡后入隋,隋亡后过江至毗陵天静寺为尼,名观音皇后。为尼不以他名,而以观音为名,则观音之为女像益可知。此皆见于正史者,则六朝时观音已作女像,王、胡二公尚未深考也。又今世所持诵《高王观世音经》,亦见《北史。卢景裕传》。景裕之败也,系晋阳狱,至心诵经,枷锁自脱。又有人责罪当死,诵经千遍,临刑刀折,主者以闻,赦之。此经遂甚行,号曰《高王观世音经》。此经本景裕为高欢开府属时所译者也。

  ○天王堂僧寺多有名天王堂者,按《谈薮》记唐天宝间,番寇西安,诏不空三藏诵咒禳之。忽见金甲神人,不空云:“此毗沙门天王第二子独健往救矣!”后西安奏捷,亦云西北有天王观形,胜之。朝廷因敕诸道立像。郎瑛谓:今佛寺有天王堂,始此也。又《括异志》:宋建炎中,敌将屠秀州,天王现于城上,大若数间屋,遂惧而引去。因建天王楼于城西北隅。

  ○西王母世以西王母为女仙之宗,出《列子》及《汲冢周书》穆王乘八骏西巡狩,宴瑶池而捧王母之觞。又《山海经》有“西王母绨几戴胜”之语,因而《汉武外传》递相附会,遂有七夕会于甘泉,王母捧仙桃而降之事。按《尔雅》觚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谓之四荒。是西王母乃地名而非人名。汉贰师将军伐宛,斩王母寡,亦其王之名母寡耳(《陈汤传》又作王母鼓,鼓寡声相近也),未可以其名母寡而遂为女王也《七修类稿》亦云:犹之国名女真,人姓胡母,未可谓女真国、胡母姓之皆女人也。盖《山海经》及《汲书》皆因《尔雅》西王母三字,遂造为穆王西巡之事,竟成典故。司马相如《大人赋》“吾乃今睹西王母{羽高}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则用之于词赋矣。《史记》造父御穆王西巡狩,见西王母。则并入之史册矣。后人又附会作《穆天子传》,有“白云在天”之谣,则更创传奇体矣。哀帝时,民间相传:西王母行筹,经历郡国,西入关,至京师会聚,祠西王母。则且盛于祠祭矣。《晋书。张轨传》:酒泉太守马岌言:“酒泉之南山,即昆仑之体也。周穆王见西王母于此。山有石室玉堂,珠玑镂饰,焕若神宫,宜立西王母祠。”又沮渠蒙逊袭卑和,至盐池,祀西王母寺中。中有元石神图,因命张穆作赋。则并处处有祠庙矣。然《史记。条枝国传》: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弱水、西五母,而未尝见。《后汉书。大秦国传》:或云其国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处,几于日所入也。《北史》:大秦国有西王母山,玉为堂室。终皆惝恍之词也。

  ○王子晋《列仙传》:周灵王太子晋,好吹萧,作凤鸣。遇道士浮邱公,按以上嵩山。三十馀年后,七月七日,乘白鹤于缑山,举手谢时人而去。按《国语》:周灵王二十二年,、洛水斗,王欲壅之,太子晋谏。韦昭注:晋早卒,不立。则仙去之说并无明文。

  ○安期生、浮邱伯世以安期生、浮邱伯皆为列仙之徒。《史记。封禅书》:栾大云:“臣尝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又郭璞诗“左携浮丘袂,右拍洪崖肩”是也。然安期生实学黄老之术者。《史记。乐毅传》:河上丈人以黄老教安期生,数传至盖公,为曹相国师,教相国以清净为治,而齐国大治。《蒯通传》:安期生尝以策干项羽,羽不能用。授以官,安期生不受而去。则安期盖隐君子也。《汉书。儒林传》:申公少与楚元王交,俱事齐人浮丘伯。在长安,元王又遣子郢与申公从之,俱卒业。则浮丘伯实儒者也。

  ○容成御女道家别有一种采补之术,本于容成公。《汉书。艺文志》有《容成阴道》二十卷。《后汉。方术传》:冷寿光行容成公御妇人法。刘向《列仙传》:容成公自称黄帝师,见于周穆王,善补导之事,取精于玄牝,其要谷神不死,发白复黑,齿落复生。又《汉武故事》:上起柏梁台以处神君,神君者,女仙也。霍去病微时,数祷于神君,神君乃见其形,自修饰欲与去病交接。去病不肯,及病笃,上令再祷。神君曰:“霍将军精气少,寿命勿长。吾尝欲以太乙精补之,今不可救也。”遂薨。上尝请其术,行之有效。盖即容成术,而又从女施之于男者。○八仙世俗相传有所谓“八仙”者,曰汉钟离、张果老、韩湘子、铁拐李、曹国舅、吕洞宾,又女仙二人,蓝采和、何仙姑。按《太平广记》、《神仙通鉴》等书,胪列仙迹,纤悉不遗,并无所谓“八仙”者。胡应麟谓大概起于元世,王重阳教盛行,以钟离为正阳,洞宾为纯阳,何仙姑为纯阳弟子,因而展转附会,成引名目云。今戏有“八仙庆寿”,尚是元人旧本,则八仙之说之出于元人,当不诬也。其中亦有数人见于正史者,其馀杂见于稗官小说,多荒幻不足凭,故摘录以质之有识者。张果见《旧唐书》:开元二十二年,征恒州张果先生,授银青光禄大夫,号通玄先生。钟离权见《宋史。陈抟传》:陈尧咨谒抟,有ヮ髻道人先在坐,尧咨私问抟,抟曰:“钟离子也。”又《王老志传》:有丐者自言钟离先生,以丹授老志,服之而狂,遂弃妻子去。吕洞宾亦见《陈抟传》,谓关西逸人,有剑术,年百馀岁,步履轻捷,顷刻数百里,数来抟斋中。此三人者,皆见于正史,尚或可信。韩湘子者,相传韩昌黎之从孙,即韩诗《左迁蓝关示侄孙湘》者也。然公诗中绝不言其有道术。而《酉阳杂俎》、《青琐高议》等书,转以此诗附会,谓湘能为“顷刻花”。公未谪前,湘先有“秦岭蓝关”一联现于花上。公至蓝关而湘适至,故公足成之云。按《唐宰相世系表》,湘乃老成之子(昌黎有《赠侄老成》诗),登长庆三年进士,官大理丞,初不言其有异术。惟昌黎有《徐州赠族侄》一首,云:“击门者谁子,问言乃吾宗。自云有奇术,探妙知天工。”曰族侄,则非侄孙也;探妙知天工,盖不过如星士之类,能推人贵贱,故下又云“期我语非佞,当为佐时雍”也。而湘则随昌黎至岭南(昌黎有《宿曾江口示湘》诗,曾江即广州增城县江也),并非如徐州族侄之能知天工也,而转以蓝田诗附会之,其为荒幻更不待辨矣。铁拐李,史传并无其人,惟《宋史。陈从信传》有李八百者,自言八百岁,从信事之甚谨,冀传其术,竟无所得。又《魏汉津传》:自言师事唐人李八百,授以丹鼎之术。则宋时本有李八百者在人耳目间,然不信其跛而铁拐也。胡应麟乃以《神仙通鉴》所谓刘跛子者当之。然刘、李各姓,又未可强附。《续通考》又谓隋时人,名洪水,小字拐儿,亦不言所出何书,则益无稽之谈也。曹国舅,相传为宋曹太后之弟。按《宋史》慈圣光献太后弟曹佾,年七十二而卒,未尝有成仙之事,此外又别无国戚而学仙者,则亦传闻之妄也。《道山清话》记晏殊乃仙人曹八百托生,所谓曹八百者,岂即其人耶,然又非国戚也。何仙姑者,刘贡父《诗话》谓永州人,《续通考》则谓广东增城人。曾达臣《独醒杂志》谓宋仁宗时人,《续通考》则又谓唐武后时人。传闻之讹,已多歧互。至蓝采和者,《太平广记》谓常衣破蓝衫,一足靴,一足跣,夏则絮,冬则卧于雪。尝〔常〕入市持大拍板唱言:“踏歌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元遗山因以入诗,有“自惊白鬓先潘岳,人笑蓝衫似采和”之句。又《题蓝采和像》云:“长板高歌本不狂,儿曹自为百钱忙。几时逢着蓝衫老,同向春风舞一场。”是蓝采和乃男子也。今戏本又硬差作女妆,龙可笑。

  世所传钟离权故事,《宣和画谱》有一则,《夷坚志》、《潜确类书》、《丹铅录》各一则。

  张果故事,《明皇杂录》、《独醒志》、《类书》各一则。

  李铁拐,惟《续通考》及《类书》各一则,其他书不经见。

  韩湘子故事,《青琐事》、《酉阳杂俎》、《仙传拾遗》各一则。

  吕洞宾故事最多,施肩吾有《钟吕传道记》,《雅言杂载》、《青琐集》、《谈苑》、《独醒志》、《辍耕录》、《摭遗古今诗话》、《若父诗话》、《东坡诗话》、《西溪丛语》、《竹坡诗话》、《庚溪诗话》、《鹤林玉露》各有一二则,《夷坚》所载更有八则,其散见于说部书者尚多,或辑为《吕仙外史》,亦可观也。

  曹国舅,惟《续通考》、《类书》各一则。

  蓝采和故事,《太平广记》、《续仙传》各一则,龙兖《江南野录》载陈学仙,尝醉歌,有蓝采和“尘世纷纷事更多”之句,则又以为陈歌也。何仙姑故事,《贡父诗话》、《续通考》、《独醒志》各一则。

  ○张真人秦、汉以来,但有方士为神仙之说,无所谓道家者。以老聃为道教之祖,张陵为大宗,则始于北魏寇谦之,而唐时乃盛行。至信州龙虎山张氏世袭封号,则又自宋始也。按《三国志注》及《邵氏见闻录》:张陵,汉顺帝时人,入蜀居鹤鸣山中,造符书为人治病。陵子衡,衡子鲁,以其法相授,自号师君,其众曰鬼卒,曰祭酒,曰理头。朝廷不能讨,就拜鲁为汉宁太守。此张陵之始末见于传记者也。胡氏《笔丛》及《续通考》又引道书,谓陵乃留侯八世孙,生于天目山,学长生之术,后隐于广信龙虎山。章帝、和帝累召不起。久之,遍游名山,至兴安云锦洞,炼丹三年,青龙白虎绕其上。丹成饵之,年六十而貌益少。又得秘书,通神变化,驱除妖鬼。既而入蜀,居鹤鸣山。老君授以秘,遂领弟子赵升、王长来云台,复炼大丹,饵之。汉永寿二年,功成道著,乃以九月九日将诸品秘べ、斩邪二剑、玉册、玉印授其子衡,而自与夫人雍氏白日升天,时年百二十三岁。其四代孙盛,复来居龙虎山云。按《通考》所述虽颇诞幻,然张陵之后迁于龙虎山,其流派大抵如此。《通鉴》亦云:张鲁子自汉川徙居信州龙虎山也。然魏、晋以来,但私相传授,而未尊于朝廷。《世说注》:郗与弟昙奉天师道。此人间奉道教之始也。至北魏嵩山道士寇谦之,自言尝遇老子,命继张陵为天师,授以云中音诵新科之戒,服食导引口诀之法。又遇老子玄孙李谱,授以图真经,劾召鬼神,及销炼金丹、云英、八石玉浆之法,使佐北方太平真君。乃奉其书,献于魏明帝,朝野多未之信。独崔浩深信之,劝魏主崇奉。乃迎致谦之弟子,起天师道场于平城东南,重坛五层,月设厨会数千人。此朝廷崇道教之始也。丘琼山谓:云中科戒,即后世斋醮科仪所由起;服气导引,即后世辟谷修养所由起;图真经,即后世符咒摄召之术所由起;销炼金丹,即后世烹炼丹药所由起。然是时虽发于寇谦之,而谦之自云继张陵为天师。又《太平广记》梁武初未知道教,因陶贞白诣张天师道裕,乃为立玄坛三百所。而《通考》亦载唐天宝六载以后,汉天师子孙嗣真教,册赠天师为太师。可见六朝以来,早有天师之称矣。天宝中既令其子孙嗣真教,当己世袭,但其封号,字史经见。《通考》:宋太宗祥不符九年,赐信州道士张正随号真静先生,王钦若为奏立授院及上清观,蠲其租税。自是凡嗣世者皆赐号。丘琼山谓此张氏赐号之始,然无阶品。徽宗崇宁二年。赐张继先亦仅号虚静先生。(《续通考》:继先随上入宫,诸妃嫔争以扇求书。继先以经语书之,各契其意。中举一柄扇,稽首书曰:“保镇国祚,与天长存。”则上所御扇也。上奇之,命祷雨,辄应。金人犯汴,钦宗又召之,至泗州天庆观,作颂曰:“西山下红日,烟雨落潸潸。”书绝而化,金人亦以是日陷汴京。又《夷坚志》张虚静天师斩同州白蛇一事:虚静乃汉天师三十代孙,平生不娶,京师将乱,潜出城还乡,尸解,复隐于峨嵋山。天师嫡派遂绝,今以族人绍厥后云。王棠《知新录》云:宋时有林太守者,送张天师于狱中,奏云:“其祖乃汉贼,不宜使子孙袭封。”朱子谓:人人尊信之,而林独能名其为贼,其疏必有可观,惜已不传,不知当时如何施行也。)元世祖至元十三年,乃赐张宗演灵应冲和真人之号,给三品银印,令主江南道教。(《张天师世家叙》谓:宋季有可大者,元世祖密遣使问之。可大谓使者曰:“后二十年当混一天下。”至元十二年果验,而可大已死,乃召其子宗演崇奉之。)十五年,又为建正乙祠于京师,以其弟子张留孙居之。嗣后张氏继袭者,屡有加号,进秩至一品。明太祖以张正常为真人,去其旧称天师之号,谓群臣曰:“至尊惟天,岂有师也?”赐秩正二品。按元时所封本号真人,而明祖谓应改其天师之号,盖其时朝廷虽封曰真人,而世尚称为天师。然则天师之称,直自六朝以来不替也。

  ●卷三十五○天、地、水三官道家有所谓天、地、水三官者。《归震川集》有《三官庙记》,云:其说出于道家,以天、地、水为三元,能为人赐福赦罪解厄,皆以帝君尊称焉。或又以为始皆生人,而兄弟同产,如汉茅盈之类也。是震川初未尝考其由来。郎瑛亦但谓:天气主生,木为生候;地气主成,金为成候;水气主化,水为化候。其用司于三界,而以三时首月候之。故曰三元,三元正当三临官,故又曰三官。则瑛亦未究其出自何处。按《通志》有《三元醮仪》一卷,但不题撰人姓氏。《宣和画谱》有名画周《三官像图》,及唐末范琼、孙位、张素卿皆有之。又《东坡集》中有《水官》诗,乃大觉琏师以唐阎立本所画水官赠老泉,老泉作诗报之,兼命坡公属和者。然老泉诗徒摹写阎画,东坡亦第述立本之以画名家,而未著水官所自。惟宋景濂跋揭文安斯所撰《曲阿三官祠记》,谓汉熹平间,汉中张修为太平道,张鲁为五斗米道,其法略同,而鲁为尤甚。自其祖陵、父衡造符书于蜀之鹤鸣山,制鬼卒、祭酒等号,分领部众。有疾者令其自首,书名氏及服罪之意作三通,其一上之天,著山上,其一埋之地,其一沉之水,谓之天、地、水三官。三官之名,实始于此云云。此最为得实。但裴松之《三国志注》引《典略》,谓为太平道者乃张角,为五斗米道者乃张修。《后汉书》及司马《通鉴》亦同。景濂乃谓修为太平道,鲁为五斗米道,不免小误。按松之所谓张修应是张衡,即张鲁父也,《典略》误耳。然张衡等但有三官之称,而尚未谓之三元,其以正月、七月、十月之望为三元日,则自元魏始。《魏书》孝文帝以太皇太后丧、诏令长至三元绝告庆之礼,是三元之名,魏已有之,盖其时方尊信道士寇谦之,三元之说盖即谦之等袭取张衡三官之说,而配以三首月为之节候耳。《册府元龟》:唐开元二十二年十月敕曰:道家三元诚有科戒,今月十四日、十五日是下元斋日,都内人应有屠杀,令河南尹李适之勾当总与赎取,并令百姓是日停宰杀渔猎等。自今以后,两都及天下诸州每年正月、七月、十月三元日起十三至十五,兼宜禁断。《旧唐书。武宗纪》:会昌四年正月,敕三元日各断屠三日。《宋史。方伎传》:苗守信精道术书,上言:三元日上元天官、中元地官、下元水官,各主录人之善恶,皆不可以断极刑事。下有司议行。此又三元之名之原委也。

  ○东岳天齐《旧唐书》明皇封禅泰山,加号天齐。《宋史》大中详符元年封禅毕,诏加号泰山为仁圣天齐王。五年,又加天齐仁圣帝。元至元十八年,诏加天齐大生仁圣帝。天齐之名,盖本《史记。封禅书》“齐所以为齐,当天齐也”,故假借用之。以为峻极于天之意。然《封禅书》八神祠,一曰天主,祠天齐,居临淄南郊;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则泰山与天齐各为一祠,本不相涉。况天齐云者,谓当天之中,如天之脐也,今乃不顾其本义,但取其字之可通而剽剥附会之,盖出于张说之舞文也。

  ○泰山治鬼东岳主发生,乃世间相传多治死者,宜胡应麟之疑也。然亦有所本。《老学庵笔记》谓杨文公“游岱之魂”一句出《河东记》韦齐休事,然骆宾王《代父老请封禅文》云:“就木残魂,游岱宗而载跃,”又在河东前矣。是放翁以骆文为最先也。其实后汉时已有此语。《后汉书。乌桓传》:其俗谓人死,则神游赤山,如中国人死者魂归岱山也。又《许曼传》:曼少尝疾病,乃谒太山请命。干宝《搜神记》:胡母班死,往见泰山府君,为之致书于河伯(此事亦见《三国志注》)。《三国志。管辂传》:辂谓其弟曰:“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刘桢《赠五官中郎将》诗云:“常恐游岱宗,不复见故人。”应璩《百一》诗云:“年命在桑榆,东岳与我期。”裴松之注《三国》引《列异传》:蒋济子既死,梦于其母曰:“儿今为泰山伍伯,甚苦。有讴士孙阿将死,为泰山令,乞豫属之。”母以告济,济往托焉。未几阿果死。月余,济梦儿来言:“阿为令,使儿得转录事矣。”《博物志》:泰山,天帝孙也,主召人魂,东方万物始,故知人生命。古乐府:齐度游四方,各系泰山录。人间乐未央,忽然归东岳。是泰山治鬼之说,汉、魏间已盛行。此又骆文所本,而放翁未引之,何也?(顾宁人云:哀、平之际,谶纬书出,有《遁甲开山图》泰山在左,元父在右,元父知生,梁父知死云云。谓泰山治鬼之说,盖起于西汉末。)又王僧孺致何炯书,亦有“还魂斗极,追气泰山”之语。《南史。沈攸之传》:沈僧昭少事天师,能记人吉凶,自云为泰山录事,幽司中有所收录,必僧昭署名。《北史。段晖传》:有童子与晖同学二年,将去,谓晖曰:“吾泰山府君子,奉敕游学,今将归。”言终,腾虚而去。此又皆唐以前泰山故事也。宋《稗记》:崔公谊补莫州任丘簿,会地震,公谊任满,已挈家南行,夜宿,忽有人叩户云:“崔主簿系合地动压杀人,已收魂到岱,到家宜速。”崔自度必死,乃送其孥归寿阳,明日遂卒。《夷坚志》:孙默、石倪、徐楷相继为泰山府君。又吕辨老得一印,文曰“泰山府君之印”。王太守借观之,未几,王死。王素有善政,人以为必主岱岳也。张廿三既死,子幼,赘婿陈主其家事,而毙其子。已而张同一黄衣者向陈索命,顾黄衣者使执之。黄衣曰:“须先于泰山府君处下状。”藤迪功妻赵氏杀其妾陈馨奴,未几赵死而失其首。方捕治,而陈现形,提其头出示人曰:“我已诉岳帝,得报此仇,恐牵连无辜,故来明此事。”然则泰山治鬼,世果有其事也。

  ○城阳王、秣陵尉顾宁人谓:六朝以前多祀城阳景王刘章,及蒋子文之祀最盛。按《后汉书》:樊崇起兵,军中有巫鼓舞祠城阳景王。巫言景王大怒,曰:“当作县官,何故作贼!”笑巫者辄病,于是乃立刘盆子为帝。又《魏书》城阳景王即汉朱虚侯章,以其有功于汉,故其国为立祠。青州诸郡转相仿效,济南尤盛,或假二千石舆服导从,作倡乐。曹操为济南相,始禁之。是城阳之祀于北方显赫可知。《通鉴集览》:蒋子文,汉秣陵尉,逐贼至钟山,伤额而死。吴先主时,其故吏遇之于途。子文曰:“我当为此土地神。”又附巫语:“当大启孙氏。”吴主乃为立庙,封中都侯。《晋书。载记》:苻坚入寇,会稽王道子以威仪求助于钟山蒋侯,封以相国之号。《南史》:宋太子劭之逆,南谯王义宣起兵,至新亭,劭以辇迎蒋侯于宫内,拜大司马,封钟山郡王,使南平王铄造策文。又《宋书。礼志》:明帝加蒋侯爵位至相国大都督中外诸军事。《齐书》:东昏侯信蒋侯神,迎入宫,昼夜祈祷。左右朱光尚云见神动辄启,并云降福治安之平,遂加位相国。后又号为灵帝,车服羽仪,一如王者,设铠马甲仗千人,皆张弓拔白,出东掖门,云“蒋侯出荡”。《梁书。曹景宗传》:武帝因祈雨不应,欲焚蒋帝庙,俄而雨注,帝遂到庙修谒。《陈书》:武帝即位,幸钟山祀蒋帝庙。又永定三年,久不雨,帝幸钟山祭蒋帝庙,是日遂雨。引蒋庙之显赫于钟山者也。《南史》:梁武起兵围郢城时,城中张元嗣等迎蒋侯于州厅祈福,铃铎昼夜不绝,使导从告陴巡行。魏军围钟离,城中乞蒋帝扶助,神报许。既而无雨,水顿长,遂挫敌。后见庙中人马脚尽湿。此蒋庙之遍于州郡者也。后魏任城王为扬州刺史,毁蒋子文之庙,可见扬州亦有此庙。宁人所谓六朝以来多祀此二神,信不妄也。然六朝时尚有伍子胥、项羽二神,亦香火最盛。项羽神之祀,宁人已叙及,亦尚未备,今更广录,并伍子胥之祀亦著于后。(按蒋庙,明初鸡鸣山十庙中尚存其一,永乐七年正月又进封为忠烈武顺昭灵嘉佑王,然民间已无祀之者。城阳景王,则并无有能知其姓名者矣。)

  ○伍子胥神《史记》伍子胥死,吴人怜之,为立祠于江上,命曰胥山。此子胥之祀之始也。王充《论衡》:吴王杀子胥,煮之于镬,乃以鸱夷橐投之江。子胥恚恨,驱水为涛以溺人,故会稽、丹徒、大江、钱塘、浙江皆立其祠。《后汉书》:张禹为扬州刺史,当过江行部,吏白江有伍子胥神,当祀之。此两汉之祀伍庙也。《吴志》:孙侮慢明神,遂烧大桥头伍子胥庙。烧庙而世俗谓之慢神,则其时庙祀之显赫可知。《隋书》:高劢为楚州刺史,城北有伍子胥庙,其俗敬神,祈者必以牛酒,至破产业。劢乃严为禁止。则六朝以后,伍庙显赫又可知。《唐书》:狄仁杰使江南,毁淫祠千七百所,惟夏禹、吴泰伯、季札、伍员四祠不废。今按六朝以前所祀之神俱已湮没,而子胥庙,唐以后尚多崇祀,岂以梁公所未毁,遂得留耶?抑神之灵尚不泯耶?《北梦琐言》:闽王审知患海中石磅为舟楫害,梦吴安王(即子胥)许为开导,乃遣刘山甫祭奠,甫毕,忽风雷勃兴,海中有黄物长千百丈,奋跃攻击,三日既霁,则石港已通畅,乃名之曰甘棠港。《宋史》:马亮知杭州,会江涛大溢,亮祷伍员祠,明日潮却,出横沙数里。是伍相之神,久而益显也。《元史》大德三年,又加封忠孝威惠显圣王。

  ○项羽神顾宁人《日知录》谓,六朝时吴兴项羽神最为显赫,而引《宋书。孔季恭传》:先是吴兴频丧太守,云项羽神为卞山王,居郡厅事,二千石至,常避之。又《南齐书。李安民传》:太守到郡,必祀以轭下牛,安民奉佛法,不与神牛,著屐上厅事,又于厅事上设八关斋。俄而牛死,安民亦卒云云。以为当时愤王之威灵如此。然不止此二事也。《南史。萧思话传》:吴兴卞山有项羽庙,土人名为愤王宫,相承云羽多居郡厅事,遂于厅事安床幕为神座,前后二千石皆于厅拜,祠以轭下牛,而避居他室。及萧惠明莅任,曰:“孔季恭尝为此郡,而未闻有灾。”遂设筵榻接宾。数日,见一人长丈余,张弓挟矢相向,既而不见,因发背,旬日而卒。萧惠休从吴兴太守征为仆射,人谓惠休事项羽神甚谨,故得美迁。萧猷为吴兴太守,与项羽神交欢,恒饮至一斛,神亦有酒色。有祷必验。后为益州刺史,值齐狗儿乱,来发城,猷乃遥祝请救。有田夫道逢数百骑至,问为谁,曰:“吴兴楚王来救。”是日遂破贼。合此数事观之,愤王之盛行于六朝,益可信矣。惟萧琛至郡著屐告厅事,闻室中有叱咤声,琛厉色曰:“生不能与汉祖争中原,死据此厅,何也?”因迁之于庙,后竟无他。则神亦有时因人而屈。然陈武帝永定二年,至遣中书舍人韦鼎册之为帝,其显赫可想也。按张《耳目记》:垂拱四年,安抚大使狄仁杰檄告楚霸王项君将校等,略曰:“鸿名不可以缪假,神器不可以力争云云,檄到如律令。”遂除项羽庙及余神并尽,惟会稽禹庙在焉。亦见沈ㄈ《谐史》。又《封氏闻见记》亦谓狄公檄书责其丧失八千子弟,而妄受牲牢之荐。然则项羽神唐初犹盛,其以狄梁公檄除之后,遂渐衰替耶?然《梁溪漫志》和州乌江县英惠庙即项羽神,灵响昭著。绍兴辛巳,敌犯淮南,过庙入祷,掷交数十,皆不吉,欲火焚其庙。俄有大虺见于神座,敌骇而出,移屯东去。郡上其事于朝,诏封为灵王,邦人益严事之。则宋南渡时亦尚著灵异也。○衡岳借兵《癸辛杂识》有“衡岳借兵”一条。衡岳之庙,四门皆有侍郎神,惟北门主兵,朝廷每有兵事,则前期差官致祭。然其门亦不敢全开,以尺寸计兵数。或云其主司乃张子亮也。张为湘南运判,死于官。丁卯、戊辰间,南北交兵,朝廷降香,神许启门三寸。臬使遂全门大启,旋以捷告,而庙旁数里居民皆被风灾。最后有声若雷,居民喜曰:“神归矣!”果遂帖息。沈作《寓简》亦云:衡山南岳庙,国家每大出兵,则遣使祭告,用武士百人移铁础,视出兵之数。凡出兵几万,则启门若干尺寸,法甚严,不得少差。事毕,又遣使告谢,举铁础塞门如故。自庙焚之后,础亦莫知所在矣。

  ○关壮缪鬼神之享血食,其盛衰久暂,亦若有运数而不可意料者。凡人之殁而为神,大概初殁之数百年则灵著显赫,久则浙替。独关壮缪在三国、六朝、唐、宋皆未有祀。考之史志,宋徽宗始封为忠惠公,大观二年加封武安王,高宗建炎二年加壮缪武安王,孝宗淳熙十四年加英济王,祭于荆门当阳县之庙。(《独醒志》:李若水初为大名府元城尉,有村民持一书来,云:“梦金甲神人告我,到关大王庙侧,遇铁冠道士,以其书下李县尉。”《夷坚志》:明椿都统自立生祠于关王庙侧。是宋时关王庙亦已多。)元文宗天历元年加封显灵威勇武安英济王。(《元史》:世祖尊崇佛教,用汉关壮缪为监坛。)明洪武中复侯原封,万历二十二年因道士张通玄之请,进爵为帝,庙曰英烈。四十二年又封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又封夫人为九灵懿德武肃英皇后,子平为竭忠王,兴为显忠王,周仓为威灵惠勇公,赐以左丞相一员为宋陆秀夫,右丞相一员为张世杰,其道坛之三界馘魔元帅,则以宋岳飞代。其佛寺伽蓝,则以唐尉迟恭代。刘若愚《芜史》云:太监林朝所请也。继又崇为武庙,与孔庙并祀。本朝顺治九年,加封忠义神武关圣大帝。今且南极岭表,北极塞垣,凡儿童妇女,无有不震其威灵者,香火之盛,将与天地同不朽。何其寂寥于前,而显烁于后,岂鬼神之衰旺亦有数耶?(《夷坚志》涪江张桓侯庙,绍兴初,张魏公宣抚蜀中,有死卒更生,传神语,欲助顺。未几金娄室兀术连犯汉中,皆败去。魏公承制追封忠显王。则张桓侯之王封亦自宋始。)

  又按宋牧仲《筠廓偶笔》载冯景所记解州断碑一事,谓壮缪生辰,世皆以为五月十三日,不知乃其子平生日也。康熙十七年,解州常平村人于昌者,读书塔庙,庙壮缪故居也。昼梦壮缪授以“易碑”二字,惊悟。适见浚井者得巨碑数段,昌合而读之,乃记壮缪之祖考讳字生卒。遂奔告州守王朱旦,朱旦因据碑作记。侯祖石磐公,讳审,字问之,和帝永光二年庚寅生,居解州常平村宝池里,卒于桓帝永寿三年丁酉,享年六十八。子讳毅,字道远,桓帝三年庚子六月二十四日生侯。侯长娶胡氏,灵帝光和元年戊午月十三日生子平云云。然则侯之生以六月二十四日也。亦见吴青坛《读书质疑》。按东汉人尚无别号,今既名审字问之,则石磐乃别号,一可疑也。名审则字问之,名毅则字道远,皆取《论语》、《中庸》之文。其时《中庸》杂在《礼记》中,何以两代名字恰用《中庸》、《论语》二书?二可疑也。壮缪尚有子曰兴,碑既载其兄,何不载其弟?三可疑也。壮缪没后,子孙在蜀,解州故乡尚属魏、晋,此碑何时何人所立,并不附见。四可疑也。冯景所记,其信然耶否耶?姑存之以备一说。

  ○汉寿亭侯关壮缪斩颜良,曹操表为汉寿亭侯,见《三国志》。先主即位时,劝进表列名汉寿亭侯关羽、新亭侯张飞,更可证也。《宋书》:王镇恶以平刘毅功封汉寿县子,沈林子亦封汉寿人县伯。《南史》:蔡道恭梁瑚监中封汉寿县伯,又刘悛以汉寿邵荣兴六世同居,特表其门。是汉寿本地名,后人误以汉字属上,但称寿亭,是以洪容斋《随笔》力辨其非。王敬哉《冬夜笺记》亦谓汉寿二字不宜拆用。吴青坛《读书质疑》并称汉寿县在犍为,史称费被害于汉寿是也。然青坛亦未详考。按汉寿县本有二,费被害之地在蜀中,郭璞《尔雅注》云:有水从汉中沔阳县南流,至梓潼、汉寿,此本广汉葭萌县,建安二十五年蜀先主改名汉寿者(今为四川保宁府广元县)。曹操表封关公,则在建安五年,固无由预立此名。《续汉郡国志》:曹操表封关公,则在建安五年,固无由预立此名。关公所封,盖即此地。《三国。吴志》有潘,武陵汉寿人。《晋书》有潘京,亦武陵汉寿人。是武陵之有汉寿明甚。而熊方《后汉书年表》异姓侯内有寿亭侯关羽,其下格注云武陵。此龙关公所封汉寿在武陵之明证也。(寿亭上少一汉字,盖传写脱误。)惟刘禹锡有《汉寿亭春望》诗,自注在荆州刺史治。《名胜志》亦云荆州有汉寿城,是曹操表封关羽处。则似荆州又有一汉寿。按汉末武陵郡亦荆州所属,然刺史治所则不在此。此盖后人因关公曾镇荆州,而建城筑亭以志遗迹耳。至世之称寿亭,则已非一日。《大明会典》亦止称寿亭侯(明初,鸡鸣山建庙,只称寿亭侯。嘉靖十年,太常御黄芳奏改称汉前将军汉寿亭侯。)宋牧仲《筠廓偶笔》记大内有寿亭侯印,九纽连环四,翡翠烂然,傍有痕,似嵌宝石取去者。牧仲之父文康公尝印取一纸云。又许观《东斋记事》:绍兴中,洞庭渔人获一印,方仅二寸,制甚古,纽有连环四,两两相贯,上有一大环总之。渔者以为金,竞而讼于官。辨其文,乃“寿亭侯印”四字,遂留长沙官库。库吏见印上有光怪,白于官,乃送荆门玉泉寺关壮缪祠。淳熙四年,玉泉祠僧真慈将献之东宫,忽光焰四起。众皆惊,遂不复献云(亦见司马知白所作《关侯印记》)。按绍兴时所获古印已但称寿亭侯,则知世俗之讹公本号已久矣。乃本号已讹,而神灵犹式凭之,展转示异,一若不妨委曲迁就而终不能忘情于此者,何也?(按《后汉书》异姓侯有寿亭侯关羽,似关公初封即曰寿亭侯。然《蜀志》明言曹操表封羽为汉寿亭侯,后汉表盖传写脱误。)

  ○天妃江汉间操舟者,率奉天妃,而海上尤甚。张燮《东西洋考》云:天妃,莆之湄洲屿人。五代时,闽都巡检林愿之第六女。生于晋天福八年,宋雍熙四年二月二十九日化去。后尝衣朱衣往来海上,里人虔祀之。宣和癸卯,给事中路允迪使高丽,中流遇风,他舟皆溺,神独集路舟,得免。还奏,特赐庙号曰顺济。绍兴乙卯,海寇至,神驾风一扫而遁。封昭应崇福。乾道己丑加封善利。淳熙间加封灵惠。庆元、开禧、景定间累封助顺、显卫、英烈、协正、集庆等号。又《夷坚志》兴化军海口林夫人庙,灵异甚著,今进为妃云。则在宋时已封为妃也。《元史。祭祀志》:南海女神灵惠夫人,至元中以护海运有奇应,加封天妃,神号积至十字,庙曰灵慈。祝文云:年月日,皇帝遣某官致祭于护国庇民广济福惠明著天妃。又《续通考》云:至元十五年,封泉州神女护国明著灵惠协正善庆显济天妃。二十五年,加封广佑明著天妃。《七修类稿》亦谓:至元中显灵于海,有海运万户马合法忽鲁循等奏立庙,号天妃,顺帝又加辅国护圣庇民广济福惠明著天妃。是天妃之名自有元始。何乔运《闽书》载妃生卒与张燮同,又谓生时即能乘席渡海,人呼为龙女。升化后,名其墩曰圣墩,立祠祀之。洪武五年,又以护海运有功封孝顺纯正孚济感应圣妃。则又有圣妃之称。《七修类稿》则云封昭应德正灵应孚济圣妃。《通考》:永乐中建天妃庙,赐名宏仁普济天妃,宫有御制碑,正月十五、三月二十三日遣太常寺致祭。故今江湖间俱称天妃。天津之庙并称天后宫,相传大海中当风浪危急时,号呼求救,往往有红灯或神鸟来,辄得免,皆妃之灵也。窍意神之功效如此,岂林氏一女子所能?盖水为阴类,其象维女,地媪配天,则曰后,水阴次之,则曰妃,天妃之名,即谓水神之本号可,林氏女之说不必泥也。张学礼《使琉球记》又云:天妃姓蔡,闽海中梅花所人,为父投海身死,后封天妃,则又与张燮、何乔远所记不同矣。

  成化间,给事中陈询奉命往日本。至大洋,风雨作,将覆舟,有二红灯自天而下,遂得泊于岛。若有人告曰:“吾辈为天妃所遣也。”又嘉靖中,给事中陈侃奉使封琉球,遇风将覆,举舡大呼“天妃”,亦见火光烛船,船即少宁。明日有粉蝶飞绕舟不去,黄雀立柁楼食米,顷刻风起,舟行如飞,晓至闽,午入浙之定海(俱见《七修类稿》)。吾乡陆广霖进士云:台湾往来神迹尤著,土人呼神为妈祖。尚遇风浪危急,呼妈祖,则神披发而来,其效立应。若呼天妃,则神必冠帔而至,恐稽时刻。妈祖云者,盖闽人在母家之称也。

  ○金龙大王江淮一带至潞河,无不有金龙大王庙。按《涌幢小品》:神姓谢,名绪,南宋人,元兵方盛,神以戚畹,愤不乐仕,隐金龙山,筑望云亭自娱。元兵入临安,赴江死,尸僵不坏。乡人瘗之祖庙侧。明祖兵起,神示梦当佑助。会傅友德与元左丞李二战吕梁洪,士卒见空十有披甲者来助战,元遂大溃。永乐中,凿会通渠,舟楫过河,祷无不应,于是建祠洪上。隆庆间,潘季驯督漕河,河塞不流,为文责神。有书吏过洪,遇鬼伯,擒以见神。神诘之曰:“若官人何得无礼,河流塞,亦天数也。为我传语司空,吾已得请,河将以某日通矣。”已而果验。于是季驯事之甚谨。施愚山《斋杂记》亦载之。然则神之祀始于永乐中,而隆庆以后乃益盛欤?(本朝顺治二年十二月,封黄河神为显通济金龙四大王之神,运河神为延休显应分水龙王之神)。

  ○祠山神俗祀祠山神,称为祠山张大帝。王州《宛委余编》引《酉阳杂俎》:天帝刘翁者恶张翁,欲杀之,张翁具酒醉刘翁,而乘龙上天代其位(亦见《诺皋记》);及《殷芸小说》:周兴死,天帝召兴升殿,兴私问左右曰:“是古张天帝耶?”答曰:“古天帝已仙去,此是曹明帝耳”云云,以为张大帝之证。此特因一张字偶合,故引之以实其说,殊不知《酉阳杂俎》及《殷芸小说》固荒幻不经,即其所谓张天帝者,亦指昊天上帝言之,而于祠山无涉也。世俗荒怪之说,固无足深考,然其讹谬相仍,亦必有所由始。按程《三柳轩杂识》:广德祠山神姓张,避食,而引《祠山事要》云:王始自长兴县疏圣渎,欲通津文德,化身为,纵使阴兵,为夫人李氏所觇,其工遂辍,是以祀之避。宋稗所载更详,谓其神姓张名勃,乌程县人,役阴兵导河,欲通广德,自长兴县疏凿圣渎。先与夫人约:每饷至,鸣鼓三声,王即自至,不令夫人见之。后夫人遗餐于鼓,鸦啄鼓鸣,王以为饷至,至则无有。已而夫人至,鸣鼓,王反不至。夫人遂亲至河所,见王为大豕,驱阴兵开浚。王见夫人自惭,工遂辍,而逃于县西五里横山之顶。居人思之,为立庙。夫人亦至县东二里,而化为石人,亦立庙。历汉、唐以来,庙祀不废云。詹仁泽曾樵又编辑广德横山神张王事迹,名《祠山家世编年》一卷,大略相同。《癸辛杂识》:广植守广德日,郡中祠山有埋藏会,植不信,用郡印印之其封。明日发视,无有焉。此祠山神之见于小说者也。《文献通考》:祠山神在广德,土人多以耕牛为献。南唐时听民租赁,每一牛出绢一匹,供本庙之费。其后绢悉入官。景德二年,知军崔宪请量给绢以葺庙宇,上曰:“此载在祀典,应官为修葺。”《宋史。范师道传》:广德县有张王庙,民岁祀神,杀牛数千。师道至,禁绝之。《黄震传》:通判广德军,旧有祠山庙,民祷祈者岁数十万,其牲皆用牛,并有自婴桎梏考掠以邀福者,震皆杖禁之。《明史。周瑛传》:瑛守广德,禁祀祠山。(闵文振《仰山脞录》谓:瑛著《祠山辨》以息好鬼之俗。)此祠山神之见于史志者也。合而观之,则祠山神之祀本起于广德,其所谓化猪通津,盖本《淮南子》禹化为熊通に辕之路,涂山氏见之,惭而化为石之事,移以附会于祠山。然俗所传祠山张大帝实本此,而非如州所云也。且祠山张大帝之称,乃近代流俗所传,而宋以来尚称张王,并未加以帝号。《夷坚志》:华亭胡家供事广德张王甚虔,其子妇惨妒,杖妾甚酷,妾潜缢,将死,梦有神撼之起,乃得解而救之,盖蒙神佑云。又毗陵胡容少年,过广德,谒张王庙求梦。夜梦入大殿宇,叩一吏,问以穷通。吏曰:“可至通直。”胡意殊不满,已而竟以通直致仕。陆放翁有《张王行庙》诗。高翥《菊涧小集》亦有诗,为辇下酒行多祭二郎神及祠山神而作者,诗云:“箫鼓喧天闹酒行,二郎赛罢赛张王。愚民可煞多忘本,香火何曾到杜康。”元泰定帝加封曰普济;而王号如故,《明史。礼志》:祠山广惠张王勃以二月十八日祭。则所谓张大帝者,本流俗所称之帝,而拟之昊天上帝乎?州所云,殊为失考。余自黔归,江行以风水为命,舟人为余历数每日风报,多验。其中有所谓“祠山报”者,云:帝以二月八日下地,为三女营嫁,一嫁风,一嫁雪,一嫁雨,待食冻狗肉始上天,盖谓二月八日以后必多风雨雪,直至戍日乃止。验之果然。然则俚俗诞妄之说,固不足信,而以之候晴雨、验灾,则有不爽者。明祖鸡鸣山十庙,独不废此祀,其亦有所验欤?○文昌神今世文昌祠所祀梓潼帝君,王州《宛委余编》谓即陷河神张恶子,而引其所著《化书》谓:本黄帝子,名挥,始造弦张罗网,因以张为氏。周时为山阴张氏子,以医术事周公,卒托生于张无忌妻黄氏为遗腹子,《诗》所称“张仲孝友”者也。以直谏为幽王所鸩,魂游雪山,治蜀有功。五丁拔山,蛇压死,蛇即其所化也。寻为汉帝子,曰赵王如意,为吕后所杀。魂散无归,孝宣世至邛池。其令曰吕牟,即吕后之后身也。母戚夫人亦生于戚,嫁张翁,老无子,相与沥血石臼中,祝曰:“我无子,倘得一动物,亦遗体也。”自是感生为蛇。吕令有马,乃吕产后身,蛇辄食之。吕令怒,系张夫妇将杀之,蛇遂扬海水作雨,灌城邑皆陷,今所谓陷河也。以所杀多,谴为池龙,受热沙小虫之苦。遇文殊,皈诚脱罪,复生于赵国张禹家,名勋,为清河令。卒,又生为张孝仲,时顺帝之永和间也。西晋末,复生于越隽张氏,年七十三入石穴,悟道而化。改形入咸阳,见姚苌。后苌入蜀,至梓潼岭,神谓之曰:“君还秦,秦无主,其在君乎?”请其氏,曰:“张恶子也。”后苌即其地立张相公庙。唐僖宗幸蜀,神又出迎,帝解佩赐之,还日赐遗无算。王中令铎有诗云:“夜雨龙抛三尺匣,春云凤入九重城”云云。按陷河事亦见《王氏见闻》及《穷神秘苑》、《太平广记》诸书,所载略同。《北梦琐言》亦谓:梓潼张亚子,乃五丁拔蛇之所也。或又云:隽州张生所养蛇,托生为伪蜀王建太子元膺,有蛇眼,竟以作逆诛。诛之夕,梓潼庙祝亟为亚子所责,言:“我在川,今始归,何以致庙宇荒秽若此!”据此,则所谓张恶子者,乃流转于人与蛇间一变幻不经之物耳,不知与“文昌”二字何与?又《续通考》云:剑州梓潼神张亚子,仕晋战殁,人为立庙。唐玄宗西狩,追封左丞。僖宗入蜀,封顺济王。咸平中,王均为乱,官军进讨。忽有人登梯指贼大呼曰:“梓潼神遣我来,九月二十日城陷,尔等悉当夷灭!”及期果克城。招安使雷有终以闻,改封英显王号。此见于祀典者,然亦与“文昌”二字无涉也。《明史。礼志》:弘治中,尚书周洪谟等议祀典云:“梓潼帝君者,记云神姓张名恶子,居蜀七曲山,仕晋战殁,人为立庙,唐、宋屡封至英显王。道家谓帝命梓潼掌文昌府事及人间禄籍,故元加号为帝君,而天下学校亦有祠祀者。景泰中,因京师旧庙辟而新之,岁以二月三日生辰遣祭。夫梓潼显灵于蜀,庙食其地为宜,文昌六星与之无涉,宜敕罢。”又《续通考》:嘉靖中,倪文毅请正祀典疏,亦本周洪谟之说,谓:“梓潼神,景泰五年始敕赐文昌宫,今宜祀于蜀,不宜立庙京师。至文昌星与梓潼无干,乃合而为一,诚出附会,所有前项祀典,伏乞罢免。”则亦谓梓潼之与文昌了不相涉也。然世以梓潼为文昌,则由来已久。按叶石林《崖下放言》记蜀有二举人,行至剑门张恶子庙,夜宿,各梦诸神预作《来岁状元赋》,甚灵异。高文虎《蓼花洲闲录》亦载此事。然则张恶子之显灵于科目,盖自宋始,亦自宋之蜀地始。《朱子语类》所谓梓潼与灌口二郎两个神,几乎割据了两川也。世人因其于科目事有灵异,无时遂以文昌帝君封之,前明又以文昌额其宫,而张恶子之为文昌帝君遂至今矣。明都《三余赘笔》则谓:梓潼乃四川地,四川上直参宿,参有忠良孝谨之象,其山水深厚,为神明所宅。或又谓斗魁为文昌六府,主赏功进爵,故科名之士多事之。此二说理虽较长,然皆从文昌二字立说,而于张恶子所以称文昌,则毫无干涉也。(《蜀志。秦宓传》:蜀有汶阜之山,江出其腹。帝以会昌神以建福。《河图括地象》曰:岷山之地,上为井络,帝以会昌神以建福。都之说盖本此。)

  ○灌口神《夷坚志》:永康军崇德庙,乃灌口神祠,爵封王,置监庙官。蜀人事之甚谨。每时节献享及因事有祈者,必宰羊,一岁至四万口。一羊过城,纳税钱五百,岁终可得钱二万千,为公家无穷利。当神之生日,郡人醵迎尽敬,官僚亦无不瞻谒者。按《独醒志》:灌口二郎神,乃祠李冰父子也。冰,秦时守其地,有龙为孽,冰锁之于离堆之下。故蜀人德之,每岁用羊至四万余。凡买羊以祭,偶产羔者,亦不敢留。永康籍羊税以充郡计。江乡人今亦祠之,每祭但一羊,不设他物,盖有自也。至顺元年,封李冰为圣德广裕英惠王,其子二郎神为英烈昭惠灵显仁王。见《元史》本纪。

  ○张仙世所称张仙像,张弓挟弹,似贵游公子,或曰即张星之神也。陆文裕《金台纪闻》云:后蜀主孟昶挟弹图,花蕊夫人携入宋宫,念其故主,尝悬于壁。一日,太祖诘之,诡曰:“此蜀中张仙神也,祀之能令人有子。”于是传之人间,遂为祈子之祀云。郎瑛《七修类稿》亦载此说。又王州《勘书图跋》:宋初降王,惟孟昶具天人相,见于花蕊夫人所供。其童子为元哲,武士为赵廷隐。当时进御者以胜国故,不敢具其实,乃目为文皇耳。据此,则此像又有托之为唐太宗者。余谓此二说皆未必然。昶之入汴也,宋祖亲见之,花蕊果携其像,宋祖岂不能识别,而敢以诡辞对?至托为唐文皇,则更无谓,按高青邱有《谢海雪道人赠张仙像》诗云:“余未有子,海雪以此像见赠,盖苏老泉尝祷之而得二子者,因赋诗以谢云。道人念我书无传,画图卷赠成都仙。云昔苏夫子,建之玉局祷甚虔,乃生五色两凤,和鸣上下相联翩。”然则此像本起于蜀中,闺阁祈子,久已成俗,是以花蕊携以入宫,后人以其来自蜀道,转疑为孟昶像耳。按《苏老泉集》有《张仙赞》,谓张名远霄,眉山人,五代时游青城山成道。陆放翁《答宇文使君问张仙事》诗自注云:“张四郎常挟弹,视人家有灾者,辄以铁丸击散之。”又《赠宋道人》诗云:“我来欲访挟弹仙,嗟哉一失五百年。”《续通考》云:张远霄一日见老人持竹弓一、铁弹三来质钱三百千,张无靳色。老人曰:“吾弹能辟疫,当宝用之。”后老人再来,遂授以度世法。熟视其目有两瞳子。越数十年,远霄往白鹤山,遇石像,名四目老翁,乃大悟,即前老人也。眉山有远霄宅故址。李石诗云:“野草闲花不计年,亭亭双桧欲参天。读书却得骑驴老,买药来寻跨鹤仙。”是蜀中本有是仙,今所画张弓挟弹,乃正其生平事实,特未知何以为祈子之祀。胡应麟又谓:古来本有此张弓挟弹图,后人因此附会以张弓为张,挟弹为诞,遂流传为祈子之祀。此亦不加深考而为是臆说也。(按古者男子生悬弧矢,又祀高之礼,于所御者带以弓蜀,授以弓矢。此本是祈子之事,后人或缘此写为图,以为祈子之神像,遂辗转附会,而实以姓名耳。)

  ○钟馗顾宁人谓:世所传钟馗,乃终葵之讹,其说本于杨用修、郎仁宝二人。仁宝《七修类稿》云:《宣和画谱。释道门》载六朝古碣得于墟墓间者,上有钟馗二字,则非唐人可知。《北史》:魏尧暄本名钟葵,字辟邪。意葵字传讹,而捉鬼之说起于此也。用修《丹铅杂录》云:唐人戏作《钟馗传》,虚构其事如毛颖、陶泓之类也。盖因尧钟葵字辟邪,遂附会画钟葵于门,以为辟邪之具。又宗懿妹名钟葵,后世因又有钟馗嫁妹图,但葵、馗二字异耳。(此事见沈括《笔谈》。皇中,金陵发一冢,有石志,乃宗悫母郑夫人,宗悫有妹名钟馗。)《周礼。考工记》大圭“终葵首”注:齐人谓椎曰终葵,圭首六寸为椎,以下杀。《说文》:大圭长三尺,杼上终葵首,谓为椎于杼上,明无所屈也。《礼记。玉藻》“天子︔”注亦同云云。是用修之说,较仁宝更详。则钟馗由尧终葵字辟邪之讹固属有因,而大圭之终葵何以转为人名之终葵,则未见的义。顾宁人乃引马融《广成颂》“挥终葵,扬玉斧”,谓古人以椎逐鬼,如大傩之执戈扬盾。此说近之。盖终葵本以逐鬼,后世以其有辟邪之用,遂取为人名,流传既久,则又忘其为辟邪之物,而意其为逐鬼之人,乃附会为真有是食鬼之姓钟名馗者耳。胡应麟《笔丛》、朱国桢《涌幢小品》亦引尧终葵字辟邪以为钟馗本辟邪之物,然俱不如宁人引马融颂之融贯也。至用修谓唐人戏作《钟馗传》,则不详载在何书。今按《天中记》引《唐逸史》:明皇因┲疾昼卧,梦一小鬼盗太真香囊及上玉笛。上叱问之,奏曰:“臣乃虚耗也,能耗人家喜事成忧。”上怒,欲呼武士。俄见一大鬼,破帽蓝袍,角带朝靴,捉小鬼,刳其目,劈而啖之。上问:“尔何人?”曰:“臣终南进士钟馗也。武德中应举不第,触阶而死,得赐绿袍以葬。感恩发誓,为帝除虚耗妖孽之事。”言讫梦觉,而疾遂瘳,乃诏吴道子画之。道子沉思若有所睹,成图以进。上视之曰:“是卿与朕同梦也!”《唐逸史》不可见,《天中记》所载,斯其故事矣。亦见沈括《笔谈》。然此事不辨可知其妄也。后魏、北齐及周、隋间多有名钟葵者。魏献文帝时则有χ罕镇将杨钟葵;又张衮之孙白泽本名钟葵,献文改名白泽;于劲亦字钟馗;孝文时有顿丘王李钟葵;北齐武成时有宦者宫钟葵;后主纬时有慕容钟葵,奔于周;隋炀时,汉王谅反,有大将乔钟葵;又隋宗室处纲之父名钟葵;又鱼俱罗与蜀将段钟葵讨平越隽蛮;唐时王武俊有将张钟葵,寇赵州,为康日知所杀。古人名字往往有取佛仙神鬼之类以为名者,张钟葵无论,若杨钟葵等系六朝人,俱在唐前,倘食鬼之钟馗系唐武德中进士,则杨钟葵等之命名,何由逆知后世有是辟鬼之神而取之也哉?则《天中记》之说真附会也。然唐时则钟进士食鬼之说盛行,甚至朝廷之上,每岁暮以钟馗与历日同赐大臣(此亦起于明皇,见沈括《笔谈》)。刘禹锡有《代杜相公谢赐钟馗历日表》云:“图写威神,驱除群厉;颁行元历,敬授人时。”又《代李中丞谢表》云:“绘其神像,表去厉之方;颁以历书,敬授时之始。”至宋时犹然。神宗于禁中得道子所画钟馗,因镂板以赐二府。然则讹谬相沿,已非一日也。又苏易简《文房四谱》云:虢州岁贡钟馗二十枚。用修亦以为即《考工记》“大圭终葵”之义,谓砚形锐其首如圭耳。据此则砚之锐者亦名钟馗,并不名终葵矣。胡应麟非之,以为附会。然钟馗列于《文房四谱》,则其为砚之形制,而非造为神像可知。至高江村《释考工记》注终葵谓蔓生之物,叶圆而厚,圭首之圆厚如之,故以生之物,吐圆而厚,圭首之圆厚如之,故以为名。此未免臆说。颜之推曰:北齐有一士,读书不过二三百卷。尝出境聘东莱王韩,问:“玉︔杼上首终葵首当作何形?”答曰:“︔头曲圆,势如葵叶耳。”韩为忍笑。江村之云,毋乃类是。要之,但据《考工记》注槌曰终葵,再以马融所颁终葵逐鬼之物证之,自可了然,毋庸更多枝辞也。

  ○王灵官道观内多塑王灵官像,如佛寺之塑伽蓝作镇山门也。孙国敉《燕都游览志》谓:永乐间有周思得者,以王元帅法显京师。元帅者世称灵官,天将二十六居第一位。文皇祷辄应,乃命祀于宫城西。宣德初拓之,额曰大德显灵宫。按《帝京景物略》及《列朝诗集》,文皇获灵官藤像于东海,朝夕礼之如宾客,所征必载。及金川河,舁不可动,就思得问之,曰:“上帝界至此也。”果有榆川之役。夫曰获藤像于东海,则古来已有是像,非至永乐中始创也。而倪岳《青溪漫稿》述道家之言:宋徽宗时,有西蜀人萨守坚,尝从林灵素传法,而王灵官则玉枢火府天将,又从守坚受符法者。永乐中敕建天将庙,宣德中改火德观,封萨为崇恩真君,王为隆恩真君,岁时遣官致祭。然则王元帅者,特有宋方士之流,林灵素已无他术,况又从而辗转受法者?乃其威灵至今不泯,世俗尊奉益盛,何也?弘治中,周洪谟议及嘉靖中倪文毅请正祀典疏皆云:道家之崇恩真君萨守坚,尝从林灵素传道,而隆恩真君则火府天将王灵官,又从萨真君授法。永乐中有杭州道士周思德,以灵官之法显于京师,乃建天将庙及祖师殿。宣德中改庙为火德观,崇奉二真君。成化中改观曰宫,加显灵二字,递年四季换袍服,三年一小焚化,十年一大焚化,再易以新制,珠玉锦绣,所费不资。每岁万寿节、正旦、冬至及二真君示现之日,皆遣官致祭,其崇奉可谓至矣。今就其议言之,萨真人之法皆林灵素所传,一时附会之说,本无可信,况近来附体降神者,乃充军顾珏、顾伦之父子,其为鄙亵尤甚,怪诞可知。但经累朝创建,难便废毁,所有前项祭祀俱应罢免,其四时袍服宜令本宫主持信依更期换,如法收贮,不必禁化,永为定例云。○城隍神王敬哉《冬夜笺记》谓:城隍之名,见于《易》,所谓“城复于隍”也。又引《礼记》天子大蜡八,水庸居其七,水则隍也,庸则城也,以为祭城隍之始。固已,然未竟名之为城隍也。按《北史》:慕容俨镇郢城,梁大都督侯等舟师至城外。城中先有神祠一所,俗号城隍神,俨于是顺人心祷之,须臾风浪大起,凡断其荻洪铁锁三次。城人大喜,以为神助,遂破等。《隋书。五行志》:梁武陵王纪祭城隍神,将烹牛,有赤蛇绕牛口。是城隍之祀盖始于六朝也。至唐则渐遍。《唐文粹》有李阳冰《缙云县城隍记》,谓:城隍神,祀典所无,惟吴越有之。是唐初尚未列于祀典。《张曲江集》有《祭洪州城隍神文》,杜甫诗有“十年过父老,几日赛城隍”之句,《杜牧集》有《祭城隍祈雨文》,则唐中叶各州郡皆有城隍。五代钱Α有《重修墙隍神庙碑记》,书大梁开平二年岁在武辰,顾宁人谓以城为墙,以戊为武,盖以朱全忠父名诚,曾祖名茂琳,故避其嫌名而改。陆放翁《宁德县城隍庙记》所谓唐以来郡县皆祭城隍是也。《宋史》苏缄殉节邕州,后交人入寇,见大兵从北来,呼曰:“苏城隍来矣!”交人惧,遂归。又范旺守城死,邑人为设像城隍以祭。张南轩治桂林,见土地祠,令毁之,曰:“此祠不经,自有城隍在。”或问:“既有社,莫不须城隍否》”曰:“城隍亦赘也,然载在祀典。”是宋时已久入祀典也。洪景卢《夷坚志》:滑世昌所居应被火,而城隍救之。殿前程某部纲马济江,以不祭城隍神而马死过半。鄱阳城隍诞辰,士女多集庙下,命道士设醮。张通判之子病祟,乞路当可符法治之,俄有一金紫伟人至,路诘之曰:“尔为城隍神,知张氏有鬼祟,何不擒捉?”朱琮妾以妻王氏妒,至于自刎,遂为祟,朱请阁皂山道士禳之,道士牒付城隍庙拘禁。是时城隍之祀,一如郡县有司官,与今制大略相同矣。吴澄记江州城隍庙曰:江右列郡,以汉颍阴侯灌婴配食。(按查初白诗:今江西城隍即系灌婴,并非配食矣。)明太祖初封京师城隍为帝,开封、临濠、东平、和滁以王,府曰公,县曰侯。洪武三年去封号,但称某府县城隍之神。

  ○韩昌黎为土地神今翰林院及吏部所祀土地神,相传为唐之韩昌黎,不知其所始。按《夷坚志》:湖州乌镇普静寺,本沈约父墓。约官于朝,尝每岁一归祭扫。其反也,梁武帝辄遣昭明太子远迎之。约不自安,遂迁葬其父于金陵,而舍墓为普静寺,故寺僧祀约为土地神。又《宋史。徐应镳传》:临安太学本岳飞故第,故飞为太学土地神。今翰林吏部之祀昌黎盖亦仿此。

  ○五圣祠钮玉樵谓:太祖既定天下,大封功臣,梦兵卒千万罗拜乞恩。帝曰:“汝固多人,无从稽考,但五人为伍,处处血食可耳。”命江南人各立尺五小庙祀之,俗谓之五圣庙。后遂树头花间、鸡埘豕圈,有灾殃,辄曰五圣为祟。本朝有汤公斌巡抚江南,奏毁之。其祸遂绝。《述异记》亦载:康熙八年,秀水县民郭季平为五圣所祟,丙寅江苏巡抚汤公奉除五圣淫祀,妖祸遂绝云云。然实未尽绝也。余少时见邻人王祥龙及俞奕千之女皆犯此祟,谓之神和病。男则有女鬼与合,女则有男鬼与合,来则必有泄精遗血之事。而山村野岸,尺五小庙所在有之,如汀州七姑子、建昌木神三郎之类。盖幽明之际,变幻无穷,固非令甲所能禁也。然玉樵谓起于明祖,则未必然。按《夷坚志》林刘举将赴解,祷于钱塘门外九里五圣行祠,遂登科为德兴尉。到任奠五显庙,知为五圣之祖祠也。则五圣之祠宋已有之。《七修类稿》又谓五通神即五圣也。然则五圣、五显、五通,名虽异而实则同。《夷坚志》所载韩子师病祟,请客以符水治之,见五通神销金黄袍骑马而去。又医者卢生托宿赵喜奴家,共枕席,天明,但见所寝在五圣庙侧草露之上。《武林闻见》所载宋嘉泰中大理寺决一囚,数日后见形于狱吏,求为泰和楼五通神。如此之类,不一而足。而陈友谅僭号亦在采石五通庙,则五圣者宋、元已有之,而非起于明祖矣。

  ○晏公庙常州城中白云渡口,有晏公庙,莫知所始。及阅《七修类稿》,乃知明太祖所封也。时毗陵为张士城之将所据,徐达屡战不利。太祖亲率冯胜等十人往援,扮为商贾,顺流而下。江风大作,舟将覆,太祖惶惧乞神,忽见红袍者挽舟至沙上。太祖曰:“救我者谁也?”默闻曰:“晏公也!”及定天下后,江岸当崩,有猪婆龙在其下,迄不可筑。有老渔教炙猪为饵以钓之,瓮贯缗而下,瓮罩其项,其物二足,推拒不能爬于土,遂钓而出,岸乃可成。众问老渔姓名,曰“姓晏。”倏不见。明祖闻之,悟曰:“盖即昔救我于覆舟者也!”乃封为神霄玉府晏公都督大元帅,命有司祀之,吾常所以有此庙也。又《续通考》:临江府清江镇旧有晏公庙,神名戍仔,明初封为平浪侯。

  ○常州忠佑庙常州有忠佑庙,祀司徒陈杲仁。相传南唐封为武烈帝,故今俗以帝号称之。而郡人刘宗浩辑为实录一书,谓公本晋陵人,在隋立功,授司徒。沈法兴,其妇翁也。大业末,法兴欲袭常州,惧公不敢动,乃诈以疾告。公不得已,往问疾,饮中毒,归而卒。后法兴方剽掠,公现形黑云中,发神矢毙之。唐初诏为立祠。乾符中以阴兵助裴璩讨贼王郢有功,封忠烈公。广明之乱,神力示现,贼不入浙西,加封感应。梁开平中,封福顺王。淮南杨氏封忠烈王。南唐时,钱ㄈ遣将来攻,公以阴兵驱黑牛触敌舰败去,乃册为武烈帝。宋又赐庙号曰忠佑。此司徒祠于常之始末也。。按《旧唐书》沈法兴为吴郡守,炀帝使与太仆丞元讨贼楼世干。会炀帝被弑,乃与将孙士汉、陈杲仁执起兵,又令杲仁破贼乐伯通。法兴自署江南道总管,闻越王侗即位,乃上表自称大司马录尚书事,承制置百官,以杲仁为司徒。是杲仁本隋将,与法兴通谋害其主帅,而司徒之官又法兴所授也。《新唐书》并不言承制,但云法兴以杲仁为司徒,则其为法兴党更不待言矣。然常之人所以崇祀者,实以自唐及五代、宋以来历著灵异,故累请褒封至帝号。今常州云车之制甲天下,相传像公空中破敌时神兵也。岂失节于生前,而独能反正于身后耶?抑郡人所传公为法兴所害者本是实事,而《新、旧唐书》所记不无讹谬耳?史册所载,往往有与传闻互异者,未必传闻皆伪而史册真也。

  ○常州忠义祠常州有忠义祠,祀宋末守城死事诸臣。是时元兵至常,郡守赵与鉴先遁,郡人钱以城降,刘师勇复之。朝议以姚知常州事,王安节率兵守之,自夏及冬,拒守数月。伯颜驱城外居民运土填堑,土至,并人筑之。城破,官民尽杀无遗类,得免者仅七人(事见《续资治通鉴》)。常州屠戮之惨,自开辟以来未有也。(伯颜因常州拒守,至平江疑有备,乃不烦兵而下,因笑曰:“常州纸城铁人,平江铁城纸人。”)祠中神位首文天祥,时为安扶大使、知平江,遣兵来救者也。次姚,次王安节,一文臣,一武臣,皆城主也。次陈,郡人,为通判助守者也。次师勇,先复常州,后城陷遁去,卒死于闽中者也。次判官郡人胡应炎,次知武进县包圭,皆城破身死者也。次巡栓尹玉、麻土龙,即信国遣来援,士龙战死虞桥,玉战死五牧者也。次知无锡县阮应得(《郑所南集》作阮正己,其子亦从父投水死),常州破后,兵至无锡,亦殉节者也。次僧人万安、道士徐道明、巡检方允武、溧阳尉莫谦之,皆同守常州同死节者也。而元末守土死事之武进县令刘溶亦焉,从其类也。今以宋、元二史考之,尚有遗漏者。《陈传》:钱以城降,后有淮民王通居常州,阴以书约师勇为内应,师勇遂复常州。则王通宜增祀也。《伯颜传》:常州守判既降,师勇与张彦、王安节复之,彦寻被执于吕城,不能完节,固难从祀,而《安节传》常州既复,命安节与张詹共守,则张詹宜增祀也。《尹玉传》谓师勇复常州后,即赴平江,而《张世杰传》则云师勇守常州,城陷拔栅出走,其弟马堕堑,跃不能出,师勇举手与诀而去。惜其弟名不传,此亦宜增祀者也。《宋史》又谓:莫谦之,宜兴僧人,起义兵,没于战,赠武功大夫。则谦之官号所谓溧阳尉者宜改书也。《元史。刘良传》:良为常州万户府知事,张士诚来攻,城陷,良赴水死。武进县尹刘溶战于葛仙桥,亦死。是与溶同战死者尚有刘良,今溶既附祀,则良亦宜增祀也。

  近日忠义祠内增入刘忠毅熙祚、马文肃世奇、王节愍章、金忠洁铉,皆明末死国难者。刘巡按湖南,死于永州。马、王、金官京师,死甲申之变。以之祀固宜,然实有不必者。此祠之建,本因宋末常州守土诸臣以身殉城,故血食于此。而祠创于前明,故并元末守常州死事之武进令刘溶亦附焉。凡以祀守常州殉节之人,非祀常州人之殉节于外者也。若并祀常州人之殉节于外者,则又不止此四公。即以明季而论,宜兴卢忠烈公象升,战死于钜鹿,南都亡后,其弟中书象观赴水死,从弟象同拒战死。又有王行俭,崇祯十年进士,守重庆府,张献忠之难被脔而死。吴炳,为永明王大学士,兵败,自缢于湘山寺。莫可及,为长沙照磨,摄宁乡县事,流贼破城,力战死,子若鼎、若钰亦遇害。史夏隆,为南昌推官,集兵守城,城破殉难(皆宜兴人)。无锡堵允锡,仕永明王,死于浔州。王孙兰,为韶州副使,流贼将至,城中人尽逃,乃自缢死。龚廷祥,弘光中为中书舍人,城破,步至武定桥赵水死(皆无锡人)。而江阳举人夏维新、武举黄略,诸生许用(《明史。侯峒曾传》内作许用,县志作许用德)、王华、吕九韶以守城死,贡生黄毓祺,出亡后仍抗节死。《阎应元传》内江阴死事之人更多,见《明史》第二百七十六卷。此皆常郡人也。刘、马四公既祀,则此十数公者不当增祀乎?若谓刘、马四公死流贼之难,其馀则多抗本朝,故不得与,然本朝修史已备书之,或专传,或附传,皆不没其实,则亦何不可增祀乎?况莫可及、王孙兰等亦皆死流贼之难者乎?若谓卢、堵数公皆常之属县人,故不祀于郡(堵允锡,《明史》作无锡人,《邵青门集》作宜兴人),然四公内马文肃亦无锡人,非郡城中武进人也,何取此舍彼乎?况武进人尚有薛闻礼、薛应玢,闻礼为黄陂典史,流贼所设伪官至,为士民杀死,闻礼令士民尽逃,独以身当之,为张献忠所杀。应玢摄龙州事,李自成来攻,城破,骂贼死。又吴钟峦,鲁王监国时为礼部尚书,兵败入昌国卫,抱孔子木主自焚死。钟峦之子名福之,亦举兵太湖中,据长白荡,为大清兵所执,杀于江宁。又何以不祀乎?且刘忠毅之弟永祚,守兴化,城破,仰药死。亲兄弟也,祀其一而遗其一,可乎?此当日增祀时不及详考,遂致挂一漏百,本欲表扬常州之忠节,而适以形常州忠节之少也。愚谓常州忠义祠内本不必增此四公,福王时南都建旌忠祠,马、王、金三公已在正祀之列。我世祖章皇帝又命所在给田七十亩建祠致祭(俱见《明史》),则马、王、金三公本有专祠,永州当亦有刘忠毅祠,若本郡则宜入乡贤,而不必混于守常州死事诸臣之内。既欲增祀此四人矣,则当于祠内隙地另建一堂,汇祀常州人之殉节于外者,而卢、堵诸公并列祀焉,庶不致贻笑于考据之疏也。

  ●卷三十六○至尊臣称君为“至尊”,吴青坛谓起于孙吴之世。据《三国志》,周瑜病,与孙权书曰:“曹公在北,刘备寄寓,此至尊垂虑之日。”鲁肃谓权曰:“愿至尊威德加乎四海。”吕蒙曰:“关羽所以未便东下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陆逊谓蒙曰:“下见至尊,宜好为计。”俱见《吴志》,而《魏志》、《蜀志》皆无之,故知此称起于吴俗也。然此亦未详考。贾谊《过秦论》:履至尊而制六合“,则西汉已有此语。《后汉书》董卓欲迁都,陈纪曰:”宜修德政以怀不附,迁移至尊非计也。“《献帝起居注》(见《三国志注》):郭汜兵遮帝车不得前,侍中杨琦高举车帷,帝曰:”汝何不却而敢迫近至尊。“则汉末已有是称。又《史记。汉武本纪》朕以渺渺之身,承至尊。《律书》:秦灭六国,登至尊之日浅。《汉书。路温舒传》:陛下初登至尊。《朱博传》:匹夫相要,尚得相死,何况至尊?《外戚传》:史皇曾孙收养掖廷,遂登至尊位。《王章传》:章劾奏王凤曰:”凤知张美人已适人,不宜配至尊,乃托言宜子,纳之后宫。“《王莽传》:未央宫置酒,为傅太后张幄,坐太皇太后侧,莽按行令曰:”定陶太后藩妾,何得与至尊并?“遂撤去。哀帝崩,太皇太后诏曰:”定陶太后与至尊同称号,非礼宜废。“《五行志》:赵皇后由微贱登至尊。是至尊之称见于西汉者且不一而足,安得谓起于孙吴之世耶?又按《魏志》司马懿奏诛曹爽,谓其使张当看察至尊。廷尉钟毓奏李丰等迫胁至尊,大逆无道。则魏亦有至尊之称,非独称于吴也。后世又有称”大尊“者。《北史》后周宣帝时屡赦,京兆丞乐运上疏曰”大尊岂可数施非常之恩“是也。又人主之称曰”上“。《史记。封禅书》有”今上“字,后世人臣称君曰上始此。又《庄子》云:今处昏上暗主之恩。则人主称上,又自战国始。《汉书。宣帝纪》诏曰:”吏增辞饰非,上亦无由知。“师古曰:上,天子自谓也。《汉艺文志》:孝武世书缺简脱,圣上喟然而称曰:”朕甚闵焉。“人君之称圣上始此。《三国志注》引《英雄记》曰:吕布为曹操所攻,遣许汜等求救于袁术,曰:”明上今不救布,布破,明上亦破也。“术时已僭号,故云然。则又有称人君为明上者。后魏《元遥传》:遥以本服绝应除属籍,乃表云:”臣去皇上虽是五世之远“,皇上二字见此。

  ○寡人春秋、战国时,诸侯王皆称寡人,至汉犹然。如汉王为义帝发丧,遣使告诸侯曰:“寡人亲为发丧。”及诸侯王上皇帝号,汉王曰:“寡人闻:帝者,贤者有之。”文帝为代王时,诸大臣迎立之,卜有天王之词。帝曰:“寡人固已为王,又何王乎?”韩信为齐王时,谓蒯通曰:“先生相寡人何如?”淮南王黥布对随何曰:“寡人北面而臣楚。”吴王濞反,亦称寡人,以约诸侯王。东汉北海王睦遣使朝贺,谓所遣使曰:“朝廷若问寡人,大夫将何辞以对?”是东汉犹有此称也。至东汉之末,则袁绍、刘表、曹操、孙权、刘备之徒,无不称孤,惟孙盛《魏晋春秋》记曹操谓诸将曰:“刘备人杰也,将生忧寡人。”裴松以为盛著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则此称或即盛所演文,而非当时实语也。(按《左传》吴王对赵鞅使者曰:“勾践将生忧寡人。”)《北史》:魏东阳王元荣辟令孤整为主簿,曰:“寡人当委以庶务,画诺而已。”宇文泰为丞相时,谓权荣曰:“寡人与权从事,未尝见失信。”宇文护当国,将废孝闵帝,告公卿曰:“先王勤劳天下三十馀年,寡人地则犹子,亲受顾命,奉略阳公立之,革魏兴周,为四海主,乃荒淫无度,社稷必致倾覆。寡人若死,将何以见先王于地下?”《隋书。庾季才传》:宇文护谓季才曰:“公既是王官,无烦别诣寡人也。”又隋时徐则绝粒养生,既死而支体柔弱如生,数旬不变。晋王广下书曰:“寡人钦承道风,久餐德素,宜送还天台定葬”云云。史策之称寡人者惟此。按是时尔朱荣、高欢之徒皆称孤,独此数公称寡人,意当时诸侯王原有两称耶?《唐书》:德宗时宫市之弊最甚,顺宗时为太子,曰:“寡人见上当极言之。”《五代史》:郭威遣冯道迎汉高祖从子ど于徐州,将立之,既而中变,又遣郭崇以兵来迎。ど谓道曰:“寡人此来,所恃者,以公三十年旧相,是以不疑耳。”此又唐以后称寡人之故事也。

  ○称孤《老子。道化章》:人之所恶,惟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战国策》颜触亦曰:“孤寡者,人之困贱下位也,而侯王以之自谓。”盖古人自称,皆从谦词。按《礼记》:庶方小侯自称曰孤,诸侯自称曰寡人,其在凶服曰嫡子孤。是孤本小侯之称,诸侯遭丧则亦称之,此定制也。晋悼公将立。谓诸大夫曰:“孤始愿不及此。”此未为君之词,犹沿遭丧称孤之礼也。诸侯或遇危难,则亦有称孤者。臧文仲曰:“列国有凶称孤,礼也。”晋惠公失国,使却乞归,子金教之言曰:“孤虽归,辱社稷矣。”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孤之罪也。”此皆因危难而有此称。其称如屈瑕败于罗,楚子曰:“孤之罪也。”孟明败于ゾ,秦伯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则亦以丧败而自为贬损之词,非诸侯本称也。犹之“不谷”本蛮夷君长之称,而周襄王以王子带之乱,告难于鲁,亦称不谷也。《左传》:天子凶服降名,礼也。注:降名,称不谷也。(按召陵之盟,齐桓公自称不谷,楚共王享晋公子重耳,亦自然称不谷,此则无所危难而过自谦之词。)战国时,诸侯王犹称寡人,惟燕昭王谓郭隗曰:“孤诚知力不足以报齐,然诚得贤士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盖昭王初立,犹是嫡子孤之遗意。卫君谓如耳曰:“孤请以卫世世事先生。”此则小侯之本称。鲁仲连劝燕将曰:“当封之如陶、卫,世世称孤。”亦谓封之如庶方小侯耳。及秦、汉之间,而孤已为南面之雄称。田横曰:“吾始与汉王皆南面称孤。”韩王信对使者曰:“陛下擢仆闾巷,南面称孤。”可见是时为侯王美称,非复古制嫡子孤及庶方小侯之词矣。然《史记》、《汉书》文内亦不见有称孤者,至汉末及三国群雄之割据僭窃者始称之。《三国志》曹操下教:“使天下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又孙权虽已僭帝位,惟诏命称朕,而对臣下言尚称孤。其诛吕壹后,责诸葛瑾等书曰:“自孤军兴五十年所。”又曰:“今孤自省无桓公之德,而诸君谏诤未出于中。”蜀先生称帝后,为孙桓所败,叹曰:“昔见桓尚小儿,而今迫孤及至此也!”《唐书》: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连衡拒朝命,各僭为王,推滔为盟主,滔称孤,武俊、悦、纳称寡人。则反以孤为大,寡为小,僭窃之徒固不知考订礼文也。

  ○公《白虎通》:公者,谓三公及二王后也。(此说本《公羊传》。)柳子厚《房公铭》亦谓:天子之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诸侯入为王卿士称公。此皆以爵位称者也,然美称所在辄多借用。周时本国之臣已称其君皆曰公,如《宫》诗“乃命鲁公,俾侯于东”。孔子修《春秋》,凡书鲁君皆曰公。则已不拘三公及二王后矣。后世遂益有滥及者。年之长老,尊其道而师之,亦称公,则如毛公、申公之类。孔文举告高密县为郑康成特立一乡,云:“昔太史公、廷尉吴公、谒者仆射邓公,又商山四皓有园公、夏黄公,皆悉称公。然则公者,仁德之正号,不必三事大夫也。今郑君乡宜曰郑公乡。”又《吴志》:程普年最长,时人皆呼程公。《南史》:南齐宫中有妇人韩兰英,自宋孝武以来常在宫为女博士,教书学,宫中呼为韩公。此皆以年老称公者也。至文举谓太史公亦以年德称公,则甚误。吴斗南云:春秋之世,楚县令皆称公,如沈诸梁为叶令,称叶公。盖楚君已僭称王,故县令亦称公,所谓“诸侯县公皆庆寡人”是也。汉高祖初起兵,亦从楚制称沛公。其后曹参为戚令,称戚公,夏侯婴为滕令,称滕公。司马迁自称太史公者,亦以官为中书令也。此又令之称公者也。(太史是迁袭其父之官,被刑后又兼中书令之职,武帝时以宦者为中书令故也。)又彼此相呼亦称公。《战国策》毛遂所谓“公等碌碌”,《晋书。乐志》“公莫舞”注所谓“古人相呼曰公”是也。方外亦有称公者,如远公、支公之类是也。有孙呼祖为公者,按《吕氏春秋》孔子之弟从远方来,孔子问之曰:“子之公有恙乎?”次及其父母兄弟妻子。是祖之称公,其来最古。《北史》郑道育常戏徐之才,呼为“师公”,之才答曰:“既为汝师,又为汝公,在三之义,顿居其两。”《南史》:何偃呼颜延之为颜公,延之以其轻脱,乃曰:“身非三公之公,又非田舍之公,又非君家阿公,何以呼为公?”此皆古人以祖为公之故实也(今江南人犹称祖为公公)。有子称父亦曰公者。《列子。黄帝篇》:家公执席。《战国策》:陈轸将赴魏王之召,其子陈应止其公之行曰:“魏欲绝楚、齐,必重迎公。郢中不善公者,欲公之去也,必劝王多公之车。”此子称父为公也。又有人臣称帝王亦曰公者。《南史。焦度传》:度欲向孝武求荆州,不知所以置词,亲人授之数百言,习诵数日,略皆上口,及见上,猝忘所教,曰:“度启公,度启公。”梁武纳齐东昏妃余氏,颇妨政事。范云谏未纳,王茂曰:“云言是。公必以天下为念,无宜留惜。”此又人臣之称帝为公也。有以父称子而亦曰公者。《史记》:晁错更汉令,削七国,其父闻之,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候,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谓也?”错曰:“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晁氏危,吾去公归矣!”凡三呼其子为公。《陆贾传》贾亦呼其子为公。《五代史》:李克用养子存信,从克用与刘仁恭战,大败。克用怒曰:“昨日吾醉,公独不能为我战耶?”《宋史》:蔡京怀奸固位,王黼忌之,乃称旨遗童贯偕京子攸往取致仕表。京一时失措,自陈曰:“京衰老宜去,而不忍乞身者,以上恩未报,此二公所知也。”左右闻京并呼其子为公,皆窃笑,亦见《瓮牖闲评》。(按父呼子为公,可与子呼父为哥作对)。此父称子为公之故实也。又人主称其臣亦有曰公者。《汉书》:景帝谓谒者仆射邓公曰:“公言善,吾亦恨之。”武帝谓田千秋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公独明其不然,是高庙神灵使公教我也!”《后汉书》:光武敕吴汉曰:“贼若出兵缀公,以大众破尚,尚败,公亦破矣。”《南齐书》:周盘龙大败魏军,高帝以金钗二十枚与其爱妾杜氏,手敕曰:“饷周公阿杜”。此又君称臣为公之故实也。(按六朝以来,大臣之为三公者,人主称之皆曰公,唐初犹然,南北朝各史可考。)

  ○卿六朝以来,大抵以卿为敌以下之称。王戎妻呼戎为卿,戎曰:“妇那得卿婿?”答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复卿卿?”山涛谓妻曰:“我当为三公,不知卿堪作夫人否?”夫呼妻为卿则无词,妻呼夫为卿则谓不可,盖见卿为敌以下之称也。《世说》:王夷甫不与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王曰:“君不得为尔。”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南史。王规传》:朱异尝因酒卿规,规责以无礼。南齐陆慧晓见士大夫未尝卿之,曰:“贵人不可卿,贱者乃可卿,人生何容立轻重于怀抱?”故常呼人官位。北齐祖信年少时,父逊为李庶所卿,信欲报之,乃诣庶谓曰:“暂来见卿,还辞卿去。”唐张易之谓宋曰:“公方今第一流人,何乃下坐?”曰:“才劣位卑,张卿以为第一人,何也?”天官侍郎郑杲谓曰:“中丞奈何卿五郎?”曰:“以官言之,正当为卿。足下非张卿家奴,何郎之有?”

  ○君侯卫宏《汉官旧仪》:列侯为丞相、相国者,号君侯。又云:丞相之刺史及侍御史皆称卿,不得言君。盖其时丞相称君,而以列侯为之,故兼称君侯也。按丞相称君,本沿战国之制。田文相齐,封孟尝君,苏秦相赵,封武安君是也。至如谢万谓王述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痴。”李白《与韩荆州书》亦曰“君侯”。此则非列侯为相者。盖自汉以来,君侯为贵重之称,故口语相沿,凡称达官贵人皆为君侯耳。

  ○世父母今人谓伯父母、叔父母皆曰世父母。按郑康成云:世父,伯父也。贾疏:伯父言世者,其继世者也。邢亦曰:“继世以嫡长,先生于父,则继世者也。然则世父专指继世之伯父,犹国君嫡子之称世子也。《云谷卧余》谓《尔雅。释亲》四章总无伯字,但称父之昆弟先生者曰世父,后生者曰叔父,称父之兄妻曰世母,父之弟妻曰叔母。夫既可谓叔父、叔母,则亦可谓伯父、伯母矣,何以不言伯也云云。按伯父之称,亦见于《礼记。曾子问》:婿使人吊女之父母,若父母不在,则称伯父、世母。伯父即世父,世母即伯母,互文也。郑注又云:若伯父母不在,则称叔父母。盖见叔父母之非世父母也。《白虎通》亦云:父之昆弟不俱谓之世父,父之女昆弟俱谓之姑,何也?诸父内亲,故别称之也。姑外适人,故疏而总称之也。

  ○太公《辍耕录》云:今人称曾祖曰太公,非也。以之称祖为是。后汉李固之父为司徒,及固伏诛日,固女泣曰:“太公以来,积德累仁,何以遇此?”注:太公,谓祖父也。据此则太公当称祖矣。魏了翁《古今考》云:古人称父曰太公,汉高祖之父曰太公。《齐世家》云:西伯猎,遇吕尚,曰:“吾太公望子久矣!”亦谓王季也。《后汉书》:袁潭、袁尚兄弟相攻,刘表以书谏谭曰:“孤与太公志同愿等,戮力乃心,共奖王室,此孤与太公无二之所致也。功绩未卒,太公殂陨”云云。太公谓其父袁绍也。又隋末郭子和起兵,自称永乐王,亦尊其父为太公。据此,则太公又当称父矣。然《南史》齐高帝令左右拔白发,问曾孙昭业曰:“儿言我谁耶?”答曰:“太翁。”高帝笑曰:“岂有为人作曾祖而拔白发者乎?”则曾祖之称太翁,其来已久。盖古今称谓不同,今人既呼祖曰公,则呼曾祖为太公,亦等级之自然者也。

  或疑太翁与太公称谓不同,不知古人翁与公通称。《北史。李欣传》:魏太武诏崔浩选中书学生为助教,浩选三人,而李欣不与。帝曰:“何不取幽州刺史李崇老翁儿来?”欣,崇之子也。《蒋少游传》:少游以工艺进,人望颇轻。高允特称为士族。文明太后谓百官曰:“本谓少游作师耳(谓画师也),高允老公乃谓其人士!”《李元忠传》:元忠初劝齐神武起义成霸业,后因宴集,戏谓神武曰:“若不与侍中,当更觅建义处。”神武曰:“建义不虑无止,恐如此老翁不可遇耳。”《杜弼传》:神武谓弼曰:“今江东又有一吴老翁萧衍,专事衣冠礼乐,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又神武临终,谓其子澄曰:“库狄干,鲜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并性忠直,终不负汝。”《彭城王氵攸传》:氵攸为定州刺史,去任,有老公数百人献食于道左。《平鉴传》:和士开索其爱妾阿刘,鉴即与之,仍谓人曰:“老夫害阿刘,与死何异,要自为身计,不得不尔。”《王轨传》:轨侍周武帝宴,捋帝须曰:“可爱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以上数条,可见公与翁皆年老之通称也。

  ○继室侧室之误世以续娶之妻为继室,非也。《左传》惠公元妃孟子卒,继室声子生隐公。若继室即妻,则隐公当立无疑矣,何必始终称摄,欲俟桓公长而立之?杜预注:声子,盖孟子之侄娣也。诸侯始娶,则同姓之国以娣侄媵。元妃死,则次妃摄治内事,犹不得称夫人,故谓之继室也。据此,则继室乃长妾之摄内事者耳,非续娶之妻也。宋武公生仲子,归于鲁,生桓公,此在元妃孟子已卒之后,似后世之续娶者,然不曰继室,益见续娶之不曰继室也。臧桓叔娶于铸,生贾及为,死,继室以其侄,生纥。注:女子谓兄弟之子为侄,则亦媵妾之类也。惟齐景公使晏婴请继室于晋,时齐女少姜有宠于晋平公而死,故更以女继之,则继室似续娶之称。不知少姜之在晋本非夫人也。观齐送少姜时,齐使陈无宇送,晋侯谓无宇非卿而执之,杜注:欲使齐以嫡夫人礼送少姜也。欲使以嫡夫人之礼,明乎少姜本非嫡夫人也,则亦不得以继室为继娶之妻也。《白虎通》。天子必一娶,何也?明人君无再娶之义也。盖古者人君不再娶,妻死则以其侄娣之媵者为继室,后人遂以续娶之妻亦为继室也。由《白虎通》之言观之,则以续娶为继室,其起于汉以后欤?又俗以妾为侧室,亦误也。《左传》:晋侯命太子曰仇,而命太子之弟曰成师,封于曲沃。师服曰:“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杜注:建国者,封余子为侯也;立家者,使余子为卿大夫也;侧室者,众子也,卿有众子,得立此官以处之也。然则侧室乃嫡子外之众子,非必妾所生子也。即嫡母所生之第二子,亦侧室也。侧室之称,系乎子不系乎母也。士会谓秦伯曰:“赵有侧室曰穿,晋君之婿也。”不曰侧室子而直曰侧室,可见侧室即众子也。注亦曰:侧室,支子也。师旷对晋侯曰: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注亦谓:侧室,支子之官也。《韩非子。八奸篇》亦曰:侧室公子,人主所亲爱也。《亡征篇》曰:君不肖而侧室贤,太子轻而庶子伉。侧室亦谓君之弟也。汉文帝赐南越王书:“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亦谓嫡子外之余子也。颜师古乃注云:非正嫡所生。则竟以侧室为妾矣。后世以妾为侧室之误或本此。然《南史》齐安成王秀早孤,文帝命侧室陈氏母之。又《韦放传》:放与张率皆有侧室怀孕,因指腹为婚姻。则六朝时已以妾为侧室,不自师古之误始也。

  ○娣娣字有二义。《正韵》:长妇为姒,介妇为娣。《尔雅。释亲》:长妇谓稚妇为娣妇,稚妇谓长妇为姒妇。此则妯娌之义也。《释亲》又云:女子同出,先生为姒,后生为娣(郑注云:女子同出,谓共嫁一夫也。共嫁一夫则以先生为姒,后生为娣。然则非同嫁一夫者,则但曰姊妹,不曰娣姒矣。)《左传》:卫庄公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卓子。又闵公哀姜之娣叔姜之子也。晋献公骊姬生奚齐,其娣生卓子。穆伯娶戴己,生文伯,其娣声己生惠叔。襄公薨,立敬归之子子野,子野卒,立敬归之娣齐归之子稠,即昭公也。穆伯不欲,曰:“皆非嫡嗣,何必其娣之子?”此则姊妹之义也。按《六书故》:古之嫁女者,以侄娣从,自嫡而下皆谓之娣。则不必亲姊妹为娣姒,凡族从之随嫁皆称娣。

  ○侄俗称兄弟之子曰侄,非也。凡男子称兄弟之子,当曰从子。经书所载,未有称侄者。侄乃兄弟之女也。《正韵》兄弟之女曰至,又《释名》姑谓兄弟之女曰侄是也。故至(侄)字从女旁也。又女子谓兄弟之子亦曰侄,见《尔雅。释亲篇》,《左传》所谓侄其从姑,又《唐书。狄仁杰传》仁杰谏武后曰“姑侄与母子孰亲”是也。按《颜氏家训》:兄弟之子,北人多呼为侄。则以从子为侄,起于北朝。杜工部诗:“嗣宗诸子侄,早觉仲容贤。”杜牧之诗:“侄名阿宜。”则唐时久已称侄矣。《闻见录》:宋真宗过洛,幸吕蒙正第,问诸子孰可用。对曰:“臣诸子皆豚犬,有侄夷简,宰相才也。”此又宋人以兄弟之子为侄之证。○夫兄称伯叔嫂之称见于经书,而妇人呼夫之兄为伯,则无所据。《尔雅。释亲篇》但曰兄公耳。然称伯则由来已久。《五代史补》:李涛弟浣娶妇窦氏,出参涛,涛答拜。浣曰:“新妇参阿伯,岂有答礼?”《云谷卧余》云:《尔雅》称夫之弟为叔,则夫之兄亦可为伯也。《容斋随笔》记宋庆历中,陈恭公为相,以曾公亮自起居注除天章阁待制。陈之弟妇,曾出也。陈语之曰:“六新妇,曾三做从官,想甚喜。”应声对曰:“三舅荷伯伯提挈,极喜,只是外婆不乐。”陈问何故。曰:“外婆责三舅以第五人及第,当过词掖,今朝廷如此处置,必是废学故耳。”盖陈不由科第,不谙典故,受讥于弟妇如此。据此,则弟妇称夫兄为伯,宋时已然。而夫之兄呼弟妇为新妇,外孙女呼外祖母为外婆,亦见于此。

  ○夫弟称小郎女呼夫之弟曰小郎,是六朝人语。《晋书》:谢道韫为小郎解围。《世说》:王衍妻使婢担粪,王澄谏之,嫂曰:“太夫人临终以小郎嘱新妇,不以新妇嘱小郎。”《南史。孙棘传》:棘与弟萨欲相代死,棘妻许氏亦寄语棘曰:“吾当门户,岂可委罪小郎?且大家临亡,以小郎属君。”谢述奉兄纯之丧还,经西塞,遇风丧舫,漂不知所在。述乘小舟寻求,经纯妻庾舫过,庾遣人谓曰:“小郎去必无及,宁可存亡俱尽耶?”述不听。

  ○如夫人、小妻、傍妻、下妻、少妻、庶妻《左传》:齐桓公多内嬖,有如夫人者六人。后世称人之妾为如夫人,本此也。《后汉书。窦融传》:融女弟为大司空王邑小妻。又《宗室四王三侯传》:赵惠王乾居父丧,私聘小妻。注:小妻,妾也。孙钅广据此谓小妻之称起自范史。然《前汉书。外戚恩泽侯表》:阳都侯张彭祖为小妻所杀。《枚乘传》:乘在梁时,取皋母为小妻。《孝成许皇后传》:后姊靡寡居,与定陵侯淳于长私通,因为之小妻。《孔光传》:定陵侯淳于长小妻始等六人。则小妻之称,前汉已有之。《后汉书》陈王钧取掖庭出女李绕为小妻,乐成王党娶中山王傅婢李羽生为小妻,又《梁王畅传》:臣小妻三十七人,其无子者听还本家。此又小妻之称之见于范史者也。亦谓之傍妻,《元后传》王禁好酒色,多取傍妻是也。又谓之下妻。《王莽传》:立国将军建奏言:“今年癸酉,不知何一男子遮臣建车前,自称汉氏刘子舆,成帝下妻子也。”《后汉书。光武纪》:诏依托人为下妻,欲去者听之。师古曰:下妻,犹言小妻。又《新唐书。杨慎矜传》:王钅共与李林甫作飞牒,告慎矜蓄谶纬妖言,规复隋室。帝怒,收慎矜。御史崔器索谶书于慎矜下妻卧内,得之,诏赐死是也。又谓之少妻。《后汉书。董卓传》:卓将朝,升车而马惊堕泥,还入更衣。其少妻止之,不从,遂入,为吕布所杀是也。又谓之庶妻。《王世充传》:世充祖死,其妻与霸城人王粲为庶妻,其父收从之,因冒粲姓是也。小妻、傍妻、下妻、少妻、庶妻,皆妾之称也。

  ○夫子邢疏谓:孔子所以称夫子者,孔子尝为鲁国大夫,子者,男子之称,故弟子连官称尊之,以别于馀人。按此说非也。《左传》:孟明之败,或劝秦穆公杀之,公曰:“孤实贪,以祸夫子,夫子何罪?”宁赢论阳处父曰:“夫子其不没乎!”晋贾季奔狄,赵盾使叟骈送其帑。或劝骈杀之,曰:“夫子礼于贾季,我报私怨,不可。”楚子冯曰:“吾见申叔夫子,所谓生死而肉骨者。”韩宣子聘齐,齐大夫多笑之,晏子曰:“夫子君子也。”郑子皮死,子产哭曰:“惟夫子知我!”子产劝子大叔为政以猛,不从,既而多盗,悔之,乃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孟僖子病,谓家臣曰:“必属说与何忌于夫子。”《国语》:晋悼公初居于周,单襄公论之曰:“此十一德者,夫子皆有焉。”楚庄王以教太子之事问申叔时,申叔时曰:“夫子践位则退。”夫子指太子也。屈到嗜芰,既卒,宗老将荐芰,曰:“夫子属之。”夫子指到也。沈子高曰:“楚国之平均者,夫子也。”夫子谓子西也。是夫子本春秋时先生长者之称,故孔门弟子称孔子皆曰夫子。颜渊曰:“夫子循循善绣。”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子贡曰:“夫子之文章。”盖皆沿当时之称,非特创也。惟专称曰子,则自孔门弟子之称孔子始。如《论语》所记及《孟子》、《礼记》所引孔子之言,皆称“子曰”。《中庸》虽有“仲尼曰”,然系首引孔子之言,以后即皆称“子曰”,明乎子即仲尼也。此则孔门创例,孔子以前未有专称子者也。然则专称子乃孔门所创,而称夫子则当时所同,邢所云以孔子尝为大夫而连官称之以别于馀人者,乃臆说也。厥后因孔门有夫子之称,于是夫子遂为师之专称。如《史记。司马相如传》有严忌夫子,《邹阳传》亦曰枚先生、严夫子,注:当时尊尚,师称之,《北史。斛斯徵传》周武帝命徵授皇子经,诸皇子皆呼徵夫子是也。因孔门有专称为子之例,于是又有以子为师之专称者。《公羊传序》有子公羊子、子司马子,何休释曰:加子于姓上,名其为师也;若非师而但有德者,不以子冠氏也。《梁溪漫志》云:《列子》书亦其门人所集,故曰子列子,子冠氏上,明其为师也,不但言子者,所以避孔子也。又陈后山以南丰瓣香称为子曾子,朱晦庵称周、程曰子周子、子程子,亦自托于弟子之列也。此又皆因孔门之称而援以为例者也。

  ○门生唐以后始有座主、门生之称。六朝时所谓门生,则非门弟子也。其时仕宦者,许各募部曲,谓之义从。其在门下亲侍者,则谓之门生,如今门子之类耳。《宋书》王微尝将门生两三人入山采药。《南史》“庾子舆之官巴陵,病笃不肯入廨,因勒门生不许辄入城市。何敬容罢官后,起为侍中,其旧时宾客门生喧哗如旧,冀其复用。顾协有门生始来事协,知协廉,不敢厚饷,只送钱二千,协怒,杖之二十。东昏时,丹阳尹王志被驱急步走,惟将二门生自随。臧严为武宁郡守,郡多蛮俚,前守多以兵自随,严独以数门生单车入境。《北史》:崔精于医,广教门生,令多救疗。此数者,以之移作门弟子尚可通。至如沈庆之佐孝武起兵,元凶劭使庆之门生钱无忌赍书使之解甲,庆之执以见孝武;薛安都降魏,大见礼重,至于门生无不收叙。庆之、安都皆武人,目不知书,若如后世受业弟子,安得有此?又谢灵运因祖父之业,奴僮既众,义故门生数百,凿山后湖,功役无已,则并用之工役矣。王僧达为吴郡守,西台寺多富沙门,僧达求须不遂,乃遣主簿顾旷率门义劫寺,得数百万。门,门生;义,义从也。则并用之劫掠矣。刘义宗坐门生杜德灵放横打人免官,德灵以姿色故义宗宠之,则又取其姿媚矣。徐湛之门生千余,皆三吴富人子,姿质端美,衣服鲜丽。宋孝武责沈勃周旋门生,竞受贿赂,少者至万,多者千金,则并大收其贿赂矣。又徐湛之谋逆,谓范蔚宗曰:”已报臧质,悉携门生义故前来,故应得健儿数百。“则并用之叛逆矣。刘怀珍北州旧姓,门附殷积,启上门生千馀人充宿卫,则其武勇并可充禁旅矣。合此数事以观,则门生不过如僮仆之类,非受业弟子也。其与僮仆稍异者,僮仆则在私家,此盖在官人役,与胥吏同。《顾琛传》:尚书等门有制,入坐以下门生随入者各有差,不得杂以士。琛以宗人顾硕寄尚书张茂度门名,而私与硕同席坐,乃坐谴。益可知门生者,正如胥吏之类也。然富人子弟多有为之者,盖其时仕宦皆世族,而寒人则无进身之路,惟此可以年资得官,故不惜身为贱役,且有出财贿以为之者。陆慧晓为吏部尚书,王晏典选,内外要职多用门生义故,慧晓不甚措意。王琨为吏部,自公卿下至士大夫例用两门生,江夏王义恭属用二人,后复为所属,琨不许。此可以见当日规制也。顾宁人既谓六朝门生与亻兼仆同,而谓其非在官之人,则未知门生有可入仕之路,则不得谓非在官人也。

  按汉时门生本非弟子之称,盖其时五经各有专门名家,其亲受业者为弟子,转相传授者为门生,如所云为梁丘氏学、为欧阳氏学之类也。《后汉书。杨厚传》:门生上名录者三千馀人。曰上名录,则不必亲受业,但习其学即是也。《贾逵传》:诏诸儒各选高才生受《左氏春秋》及《古文尚书》,逵所选弟子及门生皆拜为郎。曰弟子及门生,可见门生与弟子有别也。《郑康成传》:康成没,门生相与撰其问答诸弟子之词,依《论语》为《郑志》。以弟子问答之词而门生撰述之,盖如《论语》所谓门人受业于弟子者也。《李固传》:固下狱,门生王调贯械上书证其枉。及固死,陈尸于路,固弟子郭亮负铁乞收固尸。曰门生,曰弟子,又可见门生之非弟子也。惟其不必亲受业,但为其学者皆可称门生,于是依势趣利者,并不必以学问相师,而亦称门生。如《郅寿传》:寿为京兆尹时,大将军窦宪贵盛,使门生赍书有所请,寿即送诏狱。《杨彪传》:黄门令王甫使门生于郡界中辜榷财物七千馀万,彪发其奸。宪权臣,甫奄寺,岂有学术教人?而亦有门生,盖即后世拜门生之陋习也。浸寻至六朝,遂更为门下亻兼从之称耳。

  ○门子今世所谓门子,乃牙署中侍茶捧衣之贱役也。古时则否。《左传》戏之盟,郑六卿及其大夫、门子皆从郑伯。杜注:门子,卿之嫡子也。又襄十年,郑子孔当国,大夫、诸司门子弗顺,子孔将诛之。亦卿之嫡子也。《国语》:宣王欲得国子之能导训诸侯者。韦昭注:凡王之子弟谓之国子也。盖古时王之子弟曰国子,卿大夫之子弟曰门子也。又《国语》:周景王杀下门子。注:周大夫,王子猛之傅也。又《国语》晋悼公初立,育门子,选贤良。注:门子,大夫适子。《周礼》曰:其正室谓之门子。又《韩非子。亡征篇》:群臣为学,门子好辩,其国可亡也。亦谓卿大夫之子也。(唐时则守门之人谓之门子。《旧唐书。李德裕传》吐蕃将妇人嫁于此州门子,王智兴亦尝为徐州门子。是唐时门子亦与今异。今俗所谓门子者,顾宁人谓正如六朝时县僮耳。)

  ○真人、道士《吕览》:精气日新,邪气尽去,及其天年,此之谓真人。《庄子》:入水不濡,入炎不热,谓之真人。《史记》:卢生说始皇,亦言:真人者,凌云气,驾日月,与天地长久。《淮南子》:莫死莫生,莫虚莫盈,是谓真人。又云:真人者,动乎至虚,游于灭亡之野,驰于方外,休乎宇内,臣雷公,役夸父,妾宓妃,妻织女。蔡邕作《王子乔碑》及《仙人唐公碑》文,皆有真人之称。李善《文选。南都赋》“真人”注引《文子》曰:得天地之道,故谓之真人。此皆真人之所本也。《楼观本记》曰:周穆王因尹真人草楼之观,召逸人居之,谓之道士。平王东迁,置七人。汉明帝永平三年,置三十七人。晋惠帝度四十九人。《续通考》云:据此,则道士之名自周已有之。又《抱补子。仙药篇》:凡庸道士心不专精,行秽德薄,是终不能得也。此又道士之所本也。

  ○居士《辍耕录》云:今人多以居士自号,考之六经,惟《礼记》有“居士锦带”,注谓道艺处士也。吴曾《能改斋漫录》云:居士之号,起于商、周之时。《韩非子》书曰:太公封于齐,东海上有居士猛、华士昆弟二人,立议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而食之,掘而饮之”云云,则居士之名由来久矣。《南史》:阮孝绪屏居一室,家人莫得见其面,亲友因呼为居士。到洽筑室岩阿,幽居积岁,时人号曰居士。虞寄居闽中,知刺史陈宝应有异志,恐祸及,乃着居士服,居东山寺。《魏书》:卢景裕不仕,贞素自得,人号为居士。

  ○征君、征士有学行之士,经诏书征召而不仕者,曰征士,尊称之则曰征君。《后汉书。黄宪传》:天下号宪为征君。《魏志。王肃传》:魏初征士敦煌周生烈注经传,颇行于世。又《管宁传》注引《傅子》曰:胡征君怡怡无不爱也,年八十而不倦于书,吾于胡征君见之矣。胡征君谓胡晦也。后魏高允作《征士颂》,凡四十二人,皆与允同征者。

  ○野老诗人多用“野老”字,不过谓田野老人耳。按《汉书。艺文志》有《野老》十七篇,注云:六国时人,在齐、楚间。应劭曰:年老居田野,相民耕种,故号野老。则二字所出最古矣。

  ●卷三十七○博士、待诏、大夫、郎中黄省曾《吴风录》谓:张士城走卒厮养皆授官爵,至今呼椎油作面佣夫皆为博士,剃工为待诏云。按《明祖实录》:洪武中,已命礼部申禁军民人等,不得用太孙、太祖、太保、待诏、大官、郎中等字为名称。其时去淮张未远,而民俗滥称已遍,至烦明禁,则由来已久,未必起于士诚也。又陆容《菽园杂记》:医人称郎中,镊工称待诏,磨工称博士,师巫称太保,茶酒称院使,此草率各分,国初有禁云。然亦不言起于淮张,则知非一日也。今江南俗。椎油、卖茶者尚称博士,镊工尚称待诏,医生尚称郎中,而北俗则称医生为大夫。按博士本师长之称,汉武帝立五经博士,为置弟子五十人,后四方来学者皆诣博士受业,故其时弟子称师皆曰博士。沿及六朝,此风不改。《宋书》:王微为儿时从博士读《小小章句》。《北史》:刘昼知宋世良家多书,乃求为其子博士,恣意披览。北齐张景仁教太原王绍德书,武成帝又令景仁侍后主书,后主呼为博士。登极后,与左右语,犹称张博士。武成又为琅琊王俨求博士,得张雕武与景仁,号二张博士。后周文帝置学东馆,教诸将子弟,以樊深为博士。可见博士犹先生云尔。《封氏闻见记》:御史大夫李季卿宣慰江南时,茶饮初盛行,陆鸿渐来见,衣野服,随茶具而入。既坐,乃手自烹茶,口通茶名,区分指点。李公心鄙之,茶罢,命奴子“取钱三十文,酬煎茶博士。”此茶博士之名之始也。盖其时茶事初起,精其技者尚少,故有茶博士之称,而李公因其称以嘲之,可见是时卖茶者无不称博士也。《旧唐书》:开元十一年,命州县置医博士二人。则医亦称博士也。其椎油者之称博士,盖亦因专习其技而有是称,或因煎茶者称博士而效之耳。(按博士之始,本起于战国。《汉书。贾山传》:其祖祛,故魏王时博士弟子也。秦亦有此官,《史记。始皇本纪》、侯生、卢生曰:“博士虽七十人,特备员弗用。”又始皇不乐,辄令博士为仙真人诗,令乐人歌弘之。汉初亦设此官,不过待问,未有进用者。至武帝立五经博士,遂为师儒之宗,此博士之沿革也。)待诏之称,古来原多杂流。《旧唐书》:翰林有合炼、僧道、祝卜、术艺、书奕,各别院以廪之。天宝中有嵩山道士吴筠,乾元中有占星韩颖、刘ピ,贞元末有奕棋王叔文、侍书王亻丕,元和末有方士柳泌、浮屠士通,宝历初有善奕王倚、兴唐观道士孙准,并待诏翰林。辽时翰林画院有画待诏,翰林医院有医待诏。前明文征明亦以能书待诏。可见翰林中待诏者,原不皆文学之士,则镊工之称待诏,盖亦实有以此技为待诏者,而人因以称之也。若医生之称郎中、大夫,顾宁人以为起于宋时,而引《老学庵笔记》医生曰牙推,卜相曰巡官之类以证之。(按牙推之名不自宋始,唐郑注以药术干李,喜之,署为牙推。则医生之称牙推,起于唐也。《北梦琐言》:后唐庄宗刘皇后之父,旧以医为业,庄宗暇日,负药囊,令子继岌破帽相随,自称刘衙推访女,直入后宫,后大怒。)然亦第意拟之词,而未见郎中、大夫之的据。按《夷坚志》鄱医赵本上官彦成之隶,粗得其术,人称为赵三郎中。又刘师道业医,有妇人托为魏师成之妻,求其疗夫疾。刘初不知魏已死也,至则魏伸手求诊脉,觉骨节坚冷如木石。妇忽笑曰:“刘郎中细审此病不可医也。”刘曰:“娘子拉我来,何忽如此?”妇曰:“郎中试看。”俄化为狐去。又信州吏毛遂病,为刘医误用药致死,忽复活,曰:“是那个郎中主张?”刘方喜以为己功,应曰:“是我。”毛曰:“今后须仔细。我病本不至死,为汝以药杀我,我今只在鬼门关候汝耳。”言讫而死,刘亦继没。此医生称郎中之明证也。《夷坚志》又云:张二大夫者,京师医家,后徙临安,官至翰林医官,人仍称为张二大夫。则北方医生之称大夫,亦起于宋矣。又按唐时医生亦称待诏。张有《病宫人》诗云:“药饵无征待诏愁。”此正医卜待诏翰林之本称也。

  又按:大夫本秦、汉时士人之通称。《汉书。高祖纪》:吕公从沛令,沛中豪杰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按沛中豪杰吏盖不过乡豪及健吏之类,而通谓之大夫。盖秦制赐民爵有大夫、官大夫、公大夫、五大夫、七大夫诸等称。《汉书》注:五大夫,第九爵也;七大夫,第七爵也;大夫,第五爵也。度其时民之有此爵者,人即以其爵呼之,相沿日久,遂以为尊奉之呼,故乡豪及健吏皆得称耳。《汉书》高祖诏曰:“七大夫以上皆高爵也,久立吏前,曾不为决,甚无谓也。异日秦民爵公大夫以上,令丞与亢礼。今吾于爵非轻也。”可见当时爵虽大夫,而以事至官吏前,仍循部民之制。

  ○大人大人之见于经书者,《周易》“大人与天地合其德,”陆德明《释文》引王肃云:圣人在位之目;以及《孟子》“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庄子》“大人者,圣人不足以当之”之类,皆以德位兼言。惟《论语》“畏大人”,《孟子》“说大人则藐之”,则以势分而言。又《左传》:闵子马曰:“夫人必是说而后及其大人。”邾黑肱以滥来奔,君子曰:“艰难其身,以险危大人。”注皆言在位者,然此特泛论有位之人,非觌面尊奉之呼也。司马相如《大人赋》则更以称天子,而其时公卿大臣无大人之称可知。其呼为大人者,则以施于父母、伯叔。如《家语》:曾子曰:“参得罪大人。”又《史记》:范蠡之长子曰:“家有长子,今弟有罪,而大人不遣,是吾不肖也。”汉高祖云:“始大人以臣为无赖。”霍去病云:“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南史》:王僧儒幼时,有人以冬李馈其父,先以一与之,僧孺辞曰:“大人未见,不容先尝。”《北史》:田式以事下狱,欲自尽,其子信劝之曰:“大人朝廷重臣,又无大过,何至于此!”《唐书》裴彝云:“大人病痛若此。”《摭言》:杨国忠子应试,学问荒陋,礼部侍郎达奚畏国忠,使其子抚先白国忠曰:“大人白相公,郎君所试不中程式,然亦未敢黜落。”《五代史》:王珂妻本克用女,珂被梁围急,使妻致克用书曰:“贼势如此,大人忍不救耶?”《宋史》蔡京子攸入谒,握父手曰:“大人脉势舒缓,体中得无不适?”又《隐逸传》:南安翁以长子被拘于官,欲诣官代长子杖,小儿曰:“大人岂可受杖,儿当代。”此皆以呼其父也。《汉书》:疏受叩头曰:“从大人议。”此以呼其叔也。张博诈淮阳王,欲上书为大人乞骸骨去。《后汉书》:范滂曰:“惟大人割不忍之恩。”此皆以呼其母也。柳宗元称刘禹锡之母云:“无辞以白其大人。”亦谓禹锡之母。是大人之称,只以称父母、伯叔,从未有以之称尊官者。考唐、宋以来,仕宦相呼敌以下或称字,尊长称丈,公卿贵官则称其官位。宋天圣中,诏文武官不得过称官品。诸节度使、观察使未至太傅者,许称太傅;防御使至横行使,许称太保;诸司使许称司徒。皆本等检校所应带之官也。又洪容斋记:李德裕自崖州与某侍郎书云“崖州司户参军李德裕状侍郎十九弟”及李文定称王沂公云“枢密太师相公”之类,是皆以官位相呼,无所谓大人者。戴埴《鼠璞》云:四明有大人堂,本钱亿曾为此州节度,后其侄惟治复来节度,因创为祠,名曰大人堂。盖大人之称,乃子弟称父兄之词,而俗讹以为阚相公庙,误矣。《梁溪漫志》及庄绰《鸡肋编》亦谓:世惟子称父为大人,若施之于他,则众骇笑之矣。可见宋时犹以大人称父母,而不加之达官贵人也。元人高则诚《琵琶记》:蔡状元呼黄门为大人,则元时达官已有大人之称。明尹直《謇斋琐碎录》:吴与弼以处士征至京,每见士大夫皆称大人。又《涌幢小品》:徐以吏员起,仕至尚书,归,郡守率诸生迎之。诸生以其非文学出身,颇偃蹇。出一对曰:“劈破石榴,红门中许多酸子。”诸生不能对,为对曰:“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人。”王州《觚不觚录》:三司见督抚称老先生,见巡抚称先生大人。此又前明以大人为贵官之称也。按《后汉书。邓禹传》:禹孙康以邓太后临朝,遂谢病不朝。太后使内侍者问之。时宫人出入,多能有所毁誉,其中耆宿称为中大人。所使者乃康家婢也,亦自通中大人。康诟曰:“汝我家出,亦敢尔耶!”又《阳球传》:球小妻,程璜之女。璜方用事,宫中所谓程大人也。蔡邕谏灵帝疏亦云:“乳母赵娆,谗谀骄溢;门吏霍玉,依阻为奸。今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据此则东汉时已有大人之称,盖本宫闱近侍之人,身无官位而势居显要,故以大人称之。其后遂为近侍尊称。如《晋书》:刘聪时,中宫仆射郭猗欲王皮、刘二人证成皇太弟刘义谋逆之事,以计胁之。皮、大惧,皆曰:“谨奉大人教。”此又近侍称大人之明证也。《琵琶记》黄门称大人。黄门亦所侍也。惟近侍称大人,因而后世相沿,京朝官亦称之,如徐以尚书称大人也。京朝官称大人,因而京官出使于外者,亦皆以大人称之,如巡按称先生大人是也。因而遂为贵官之隆称,于是督抚亦称之。此又近日京官、外官位高者皆称大人之所自也。

  按诸史所载,亦有以官位而称大人者。《后汉书。岑彭传》:韩歆,南阳大人。注谓大家豪右也。《唐书》:郭子仪应回纥大人之占。《段秀实传》:田少荣称秀实为仁信大人。《高骈传》:女巫王奉仙谓毕师铎曰:“扬州灾,当有大人死。”是古来原有贵官称大人之例。据《鸡肋编》所云,则南宋时尚专属子之称父,而不以称贵官,则唐以前称贵官为大人者,乃从旁指目之词,而非觌面相呼也。觌面称大人,则始于元、明耳。

  ○显考《祭法》:王立七庙,曰考庙,则父也;曰王考庙,则祖也;曰皇考庙,则曾祖也;曰显考庙,则高祖也。《檀弓》“殷主缀重”注:始死未作主,先以木为重,至虞乃作主。殷人作主后,则联其重县诸死者之庙,去显考乃埋之。疏:显考,高祖也,世世递迁,至为显考,其重犹在,离显考乃埋之。是古人皆以高祖为显考也。其称父亦曰皇考。皇者,大也,于君上之义无涉。《曲礼》:父曰皇考,母曰皇妣。《离骚》:朕皇考曰伯庸。晋司马机《为燕王告庙文》亦曰“敢昭告于皇考清惠亭侯”是也。徐健庵《读礼通考》谓今人以显考为父,则起于有元之世。时以皇字为君上尊称,遂易为显考。然叶石林云:汉议宣帝父称,群臣初请谥为悼太子,魏相以为宜尊称曰皇考。自是皇考遂为尊号之称,非后世所得通用。石林之言如此,则似宋时已无称父为皇考之例矣。健庵之说,不知何所本。

  ○孤哀子今人父亡称孤子,母亡称哀子。按古礼,父母丧,皆称哀子。如《杂记》云:祭称孝子、孝孙,丧称哀子、哀孙。孔疏曰:祭谓卒哭以后之吉祭,丧谓虞以前之凶祭。又《仪礼》:筮宅之辞曰:“哀子某为其父某甫筮宅”,又曰“哀子某来日卜葬其父某甫”,是哀子之称不特为母亡也。《孟子》:幼而无父曰孤,故父丧亦称孤子。如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少加孤露。又赵深见母,自陈幼小孤露。此皆以无父言。然《杂记》诸侯之礼,他国吊含衤遂,皆对曰:“孤某须矣。”《曲礼》:诸侯在丧曰适子孤。《左传》:列国有凶称孤。在丧也,有凶也,皆通乎父母之丧言之,非专系乎父也。《宋书。巴陵王休若传》:谢沈居母丧,被起,声乐酣饮,不异吉人,并不知沈居丧。迨自称孤子,众乃骇愕。《袁粲传》:粲丁母忧,桂阳王休范为逆,粲扶曳入殿,慷慨谓诸将曰:“孤子受先帝顾托,本以死报,今日当与褚护军同死社稷。”是母丧亦称孤子矣。六朝人每言偏孤,如《梁书。韦传》:父义正早卒,少而偏孤,事母以孝闻。《北史》:皇甫和十一而孤,母夏侯氏亲授以经书。此则其父先亡者也。《梁书》:裴子野生而偏孤,为祖母所养。《魏书》:裴延俊少偏孤,事后母以孝闻。《北史》:刁冲年十三而孤,祖母高氏哀之,抚养尤笃。此则其母先亡者也。《谢贞传》:贞以母忧毁,将没,谓姚察曰:“孤子衅祸所集,将随灰壤。”时贞父已先亡,此则父母俱亡者也。可见孤字之义,本无定属。董又引郑氏《礼注》:三十以内,未有室而无父母者,谓之孤子当室。如礼所云,父母存,衣冠不纯素,孤子当室,衣寇不纯采是也。今世以孤属父,以哀属母者,实本于司马温公《书仪》,而朱子亦是之。或问朱子“孤哀”二字之义,朱子曰:“温公亦只据今俗,不欲父母混并之也。且从之亦无害。”是孤哀分属父母,在宋世已然。又按《开元礼》:四品以下卜宅兆,莅卜者命曰:“孤子某”云云。注曰:今仪父及祖称孤子、孤孙,母及祖母称哀子、哀孙。则孤哀之分称,实始于唐,又不自温公始。盖自唐以来,已相沿成俗,而温公仍之耳。又宋《政和礼》:虞祭至大小祥祭祝文,父曰孤子,母曰哀子。则亦不独载之温公《书仪》也。

  ○下官戏本凡官员自称,皆曰“下官”。《汉书。贾谊传》:大臣罢软不胜任者,曰下官不职。下官二字始此,然非官员之自称也。其以之自称,高江村《天禄识余》谓始于梁武帝改称臣为下官。按此说非也。《南史。刘穆之传》:宋以前郡县为封国者(诸王所封之国),其内史相并于国主称臣,去任便止。孝建中,乃创制称为下官。《宋书》:武帝孝建二年定制,诸王封国者二十四条,内一条,凡封内官只称下官,不得称臣,罢官则不复追叙。《通典》及龚熙正《续释常谈》皆引之。然《晋书》:成帝时,庚亮欲废王导,与郗鉴书:“公与下官,并荷托付,大奸不扫,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晋载记》:靳准对刘粲曰:“下官急欲有所言。”安帝时,刘敬宣答诸葛长民书曰:“下官常虑福过灾生。”王诞说卢循曰:“下官与刘镇军情味不浅,”王镇恶乘利趋潼关,乏食欲还,沈林子怒曰:“下官授命不顾,今日之事,当为将军办之。”则晋时已有此称。盖晋时仕宦者皆自称下官,惟王国之僚属见其王则称臣,至宋则并令王国之僚属见王亦称下官耳。(《宋史。洪湛传》:群臣请建储,太宗曰:“若立太子,则东宫僚属皆须称臣,形迹之间,易生摇惑。”然则宋时东宫官见太子已称臣矣。)他如宋文帝使沈庆之领队防,刘湛谓曰:“卿在省岁久,比当相论。”庆之正色曰:“下官在省十年,自应得转。”又庆之与萧斌议兵事,曰:“众人虽知古今,不如下官耳学也。”元颢藉梁兵破洛阳,自立。沛郡王欣欲附之,崔光韶曰:“元颢引寇兵覆中国,岂惟大王所宜切齿,下官亦未敢仰从。”曹景宗醉后,对梁武帝误称下官,帝大笑。此皆六朝时仕宦称下官之故事也。又按《五代史补》:宋彦筠谓李知损曰:“众人何为号足天下为罗隐?”对曰:“下官平素好为诗,其格致大抵如罗隐故耳。”然则五代时尚相沿有此称也。今仕途中不复称下官,凡知府自称卑府,府以下皆称卑职。按程《三柳轩杂识》:淳熙间,高昙进对,上称其“不为高谈”,梁相戏云:“高昙不为高谈,以何对?”周益公对云:“卑牧且为卑牧。”谓武臣见知州自称卑牧也。则属吏之以卑自称,自宋已然。

  ○小生、晚生《汉书。朱云传》云:罢官过薛宣,宣曰:“君且留我东阁,可以观四方奇士。”云曰:“小生乃欲相吏耶?”师古注:小生,谓宣新学后进,乃欲以我为吏乎?小生之名始见此,然非自称作谦辞也。其以之自称者,唐李阳冰自称其篆书谓:“斯翁之后,直至小生。”(斯翁谓李斯也。)又元稹《上令孤相公》曰:“白居易能诗,或为千言,或为五百言律诗,以相投寄。小生自审不能有以过之,往往戏排旧韵,别创新调,名为次韵。”此文士自称小生之始也。朱晦翁《和刘秀野》诗,有“小生自愧衰颓早”之句。则二字并入之诗矣。又“晚生”二字,按《晋书。戴渊传》:渊弟邈请立学校疏曰:“今后进晚生,目不睹揖让之仪。”《隋书》薛寄弟模书曰:“吾幼丁艰酷,晚生早孤,不闻诗礼。”是晚生二字,晋以来已有之,但以之自称不知起于何时。《知新录》云:嘉靖丙戍,刑部赵公乃费阁老同年,每投谒,必书“年晚生”。屠应峻曰:“赵老真神童。”或问其故。曰:“费鹅湖二十作状元,年最少;今渠称晚生,非神童而何?”此近代称晚生之见于记载者也。

  ○老先生先生本古者父兄师长之通称。然古人有单称生,或单称先者。《史记》:苏秦被刺死,齐王求其贼诛之。燕人曰:“甚矣,齐之为苏生报仇也!”注:生,一作先,言先生也。叔孙通诸弟子以制礼皆赐为郎,喜曰:“叔孙生诚圣人也!”弟子称师曰生,亦谓先生也。《汉书。贡禹传》:禹请老,元帝报曰:“朕以生有伯夷之廉,史鱼之直,故亲近生,今未得久闻生之奇论也。”师古曰:生谓先生也。时禹年八十余,元帝敬之。称生,非轻之,乃尊之也。此单称生也。《史记。晁错传》: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先所。徐文曰:先,即先生。《汉书》:梅福曰:“叔孙先非不忠也。”注:先,犹言先生也。又建元中上招贤良,公卿曰:“邓先好奇计。”注亦曰:邓先,犹云邓先生也。此单称先者也。王新城谓明朝中官称士十大夫曰“老先”本此。卫宏《汉官旧仪》:博士称先生,博士师也。此又后代师称先生之始也。至老先生之称,见《汉书。贾谊传》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然第谓诸儒之老者耳,非觌面尊奉之呼也。至宋始有此称。刘元城《语录》凡引司马温公,则不著姓名,必曰老先生。刘过《上周益公》诗云:“昌黎前进士,司马老先生。”盖用此故事。又《铁围山丛谈》:郑尚明昴,老先生也。后世京朝官称老先生盖始此。然《宋史》王黼谄事梁师成,呼为恩府先生。赵范致书丞相史弥远,亦但称先生。(范上弥远书曰:“天下之人无不知李全欲反,虽先生亦知其必反。”时弥远当国,权位最重,而范称之曰先生。又吴曦降金,杨巨源图兴复,谓安丙曰:“非先生不足以主此事,非巨源不足以了此事。”)则宋时老先生之名,尚非仕途常称。元人《程钜夫集》有《送学舟老先生》诗,疑此称起于元初。王洲《觚不觚录》:三司见督抚称老先生,见巡无称先生大人。则前明老先生之称犹未滥。及王亲城《香祖笔记》谓京官旧例各衙门称谓有一定,如翰詹称老先生,吏部称选君、印君,科称掌科,道称道长是也。自康熙丙子以后,则各部司及中行评博,无不称老先生矣。此又近日京官通称老先生之故事也。

  ○官人奴仆称主,及尊长呼卑幼,皆曰某官人,亦有所本。杜田《杜诗博议》:官人乃隋、唐间语。《北史。梁彦光传》:初,齐亡后,诉讼官人,千变万端。《旧唐书。高祖纪》:官人百姓,赐爵一级。《武宗纪》:中书奏赴选官人多京债。《御览。文士传》:棘嵩见陆云作《逸民赋》,嵩以为丈夫出身,不为孝子,则为忠臣,必欲建功立策,为国宰辅,遂作《官人赋》以反之。此官人之见于史传者。然唐以前必有官者方称官人。《昌黎集。王适墓志铭》云:一女怜之,必嫁官人,不以与凡子是也。至宋则己为时俗通称。《宋史。岳云传》:去年十二,即从张宪战,多得其力,军中呼为赢官人。《夷坚志》“易官人及第”条:有报榜者至逆旅,曰:“此店有易官人及第。”又“陆氏负约”一条:陆氏再醮后,独步厅事,有急足来称:“郑官人有书。”郑乃其前夫也。“张次山妻”一条:次山丧妻后,入京参选,偶游相国寺,与亡妾遇。惊问之,妾曰:“现服事妈妈在城西一空宅,官人可以明日饭后来相会。”此又可见官人之称,在宋时已为常谈也。明制:郡王府自镇国将国而下称呼只曰官人。然官人之称已遍于士庶,固不仅王府支属矣。

  ○官世俗以行相呼曰几官,此亦最古。《梁书》:武陵王纪闻湘东王绎将讨侯景,谓僚佐曰:“七官文士,岂能匡济?”后纪为绎兵所败,绎将樊猛入其舟,纪曰:“愿送我见七官。”《唐摭言》:李舟与齐映友善,映为将相,舟以书与之,犹曰“十二官足下”。

  ○爷爷本呼父之称。《说文》云吴人呼父为爷是也。今不特呼父,凡奴仆之称主,及僚属之称上官皆用之。《宋书》:王子绚六岁读《论语》“郁郁乎文哉”,外祖何尚之戏曰:“可改耶耶乎文哉。”以郁及其父嫌名也。《南史》:侯景既僭位,王伟劝立七庙,并请七世讳。景曰:“前世吾不复记,惟阿爷名标。”是六朝人但以爷呼父也。今通用为尊贵之称,盖起于唐世。按《通鉴》:高力士承恩久,中外畏之,太子亦呼为兄,诸王诸公呼为翁,附马辈直呼为爷(《新唐书》爷作{父者})。曰直呼为爷,可见从前但以呼父,未有以呼贵官者,自此以后,遂相沿为尊贵之称。今世俗所称王爷、公爷、老爷所自来矣。《木兰诗》“不闻爷娘唤女声”,杜诗“见爷仰面啼”,“爷娘妻子走相送”,此爷字之入诗者。○爹庄绰《鸡肋编》云:今人呼父为爹,母为妈,兄为哥,举世皆然,问其义则无说。爹字虽见于《南史》梁始兴王忄詹刺荆州还,民歌之曰:“始兴王,人之爹,赴人〔原漏”人“字〕急,如水火,何时来,哺乳我。”荆楚方言谓父为爹,乃徒我切,又与今世俗所呼之音不同也云云。然戴埴《鼠璞》已辨之,谓爹字原有两音。按《广韵》陟斜切,羌呼父也;徒可切,北方人呼父也。《隋书。回纥传》以父为多。《唐书》回纥阿啜可汗亦呼其大相颉干迦斯曰:“儿愚幼,惟仰食于阿多,国政不敢与也。”则亦与徒可切之音相近矣。又韩昌黎《祭女文》亦有“阿爹”、“阿八”之称。宋人小说记显仁太后自金回,值寿节,高宗极天下之养,用宣和故事,以龙涎沉脑屑灌烛内,列十数支,白太后曰:“此烛颇惬圣意否?”太后曰:“尔爹每夜常设数百支。”上私谓宪后曰:“如何比得爹爹富贵?”仇远《稗史》:钱良臣自讳其名,其子读书,凡遇“良臣”字,皆令避之。一日读《孟子》“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亦改云“今之所谓爹爹,古之所谓民贼也。”闻者大笑。

  ○家祖、家父、家君、家兄、舍弟、家姑、家姊《宾退录》云:今南北风俗,称其祖及父母莫不加以家字。按《后汉书。王丹传》:大司徒侯霸欲与丹交,遣子昱候于道,曰:“家公欲与结交。”《列女传》:马融女嫁袁隗,隗讥融贪名,妻曰:“孔子不免武叔之毁,家君获此,故其宜尔。”颜之推《家训》云:昔侯霸之子孙称其祖曰家公。陈思王称其父曰家父母,曰家母。潘尼称其祖曰家祖。则家祖、家父、家母之称由来久矣。《魏略》:文帝尝言:“家兄孝廉,自其分也”。(家兄谓仓舒。)《晋载记》:苻坚时,慕容泓起兵,与坚书曰:“资备大驾,奉送家兄皇帝。”(家兄谓慕容也。)《北史。杨津传》:津事兄椿极敬,人有就津求官者,津曰:“此事须家兄裁之。”阳俊之自言:“有文集十卷,家兄(谓阳休之)亦不知吾才士也。”梁元帝攻萧,曰:“家兄(谓其兄誉,为绎所攻)无辜,屡被攻围。七父若顾亲恩,岂应若是!”此家兄之称之见于史传者也。又魏文帝《谢钟繇见与书》曰:“是以令舍弟子建,因荀仲茂从容喻鄙旨。”又《世说》:戴安道高隐,而其兄欲立功业,谢太傅曰:“卿兄弟志业何其大殊?”戴曰:“下官不堪其忧,家弟不改其乐。”《南史》:齐东昏赐萧懿死,懿临殁,谓使者曰:“家弟在雍,深为朝廷忧之!”(家弟谓梁武帝,时为雍州刺史。)《唐书》:柳公权为侍书学士,其兄公绰与宰相李宗闵书曰:“家弟本志儒学,以侍书见用,颇类工祝,愿徒散秩。”此舍弟、家弟之见于史传者也。颜之推又云:姑姊妹已嫁则以夫氏称之,在室则以次第称之,言礼成他族,不得称家也,子孙不得称家者,轻略之也。然蔡邕书文称姑姊曰家姑、家姊。《北史》:高道穆为京邑,出遇魏帝姊寿阳公主,不避道。道穆令卒棒破其车。公主泣诉帝,帝他日见道穆曰:“家姊行路相犯,深以为愧。”则家姑、家姊之称亦有自来矣,今俗惟子孙不称家,其犹颜氏之遗训欤?褚河南帖称其侄曰家侄。

  ○堂兄弟俗以同祖之兄弟为堂兄弟。按《礼经》曰从兄弟,无堂兄弟之称也。其称盖起于晋时。《晋书》:司隶荀恺有从兄丧,自表赴哀,诏未下,而恺造太傅杨骏第。傅咸因劾奏恺曰:“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同堂方陨,辄行造谒。急谄媚之敬,无友于之情,”同堂之见于史者始此。《南史。刘暄传》:徐世ɡ曰:“明帝是武帝同堂,尚加灭害。”《后魏书》公孙献,封氏之甥,其从兄邃,李氏之甥,地望悬隔。祖秀珍曰:“士大夫须好姻亲,二公孙同堂兄弟耳,吉凶会集,便有士庶之别。”元颢入洛,广陵王遥欣集众议曰:“北海、长乐俱是同堂兄弟,今欲何向?”《北齐书》:孝昭帝谓赵郡王睿曰:“须拔是我同堂弟。”《旧唐书》:中宗即位,以堂兄千里为成纪郡王。又李师道伏诛,其堂弟师坚等并流。张献诚请老,荐其堂弟献恭自代。《徐坚传》:诏书有与逆党同堂亲不得任京官。《柳渔传》:臣堂伯祖爽与褚遂良等同被谴戮。则更有堂伯祖之称矣。《唐书。韦纟舀传》有议堂姨舅服制一疏,又有堂舅、堂姨、堂甥之名。

  ○尊老、尊兄、令弟杭州人自称其父曰尊老,徽州人自称其兄嫂曰尊兄、尊嫂。他处则称人之父曰尊公、尊老,称人之兄嫂曰尊兄、尊嫂。按《晋书。载记》:刘渊谓傅祗之子畅曰:“尊公虽不达天命,然各忠其主。”《南史》:何子平之母年未及终养,而籍注有误,年例已满,子平即便去官。顾恺之谓曰:“尊上年实未八十,亲故所知,何即辞禄?”吉之父犯重罪,乞代父死。蔡法度诱之曰:“上知尊侯无罪,行当自释。”《北史》:杨播与北海王详议论不屈,详顾播侄昱曰:“尊伯性刚,不服理。”《唐书》:李林甫恐严挺之大用,乃谓其弟损之曰:“上待尊兄意甚厚,盍为见上策此。”皆称人之父母伯叔为尊,而非以自称其父母伯叔也。然以之自称,亦有所本。何子平为扬州从事,月俸得白米,辄易粟麦。人曰:“所利无几,何足为烦?”子平曰:“尊老在东,不办得米,何心独享白粲。”是自称其父曰尊老也。《三国志注》:袁术与袁绍书曰:“神应有征,当在尊兄。”《北齐书》:后主纬居南宫,其弟琅琊王俨从上皇、胡后居北宫,尝于南宫见新冰早李,还怒曰:“尊兄已有,我何竟无!”后俨杀和士开,后主纬使人召俨,俨曰:“尊兄若欲杀臣,臣不敢逃罪。”此自称其兄曰尊兄也。隋炀帝将即位,先缢死其兄勇,乃即位。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此又自称其兄曰令兄也。谢灵运《与惠连弟》诗云:“末路值令弟,酬问开心颜。”杜工部诗:“令弟草中来,仓然请论事。”是又自称其弟曰令弟也。

  ○丈人王充《论衡》:人形一丈,正也,故名男子为丈夫,尊公妪为丈人也。至婿呼妇翁曰丈人,不知起于何时。吴曾《能改斋漫录》谓本于《史记》匈奴谓汉天子“我丈人行也”。然《史记》注丈人,尊长之称,非必专以之指妇翁也。《论语》:子路遇丈人。《庄子》:子贡遇灌园丈人。《战国策》:秦王谓唐睢曰:“丈人芒然而来。”严遂奉百金于聂政,曰:“为丈人粗粝之资。”《史记。荆轲传》:高渐离家丈人召使前击筑。灌婴闻魏勃本教齐王反,责之,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方言丈人而后请火乎?”《宋书》:袁熙为彭城王义康说范蔚宗曰:“小人请以七尺之躯立功,事成归诸君子丈人,何如?”孔熙先亦以语激蔚宗曰:“丈人若谓朝廷相待厚者,何故不与丈人为婚?”《南史》:张充与王俭书曰:“所可推襟送袍者,惟丈人而已。”《唐书》:元载擅权,时有丈人从载求官,载度其人不足任事,但赠河北一书。丈人不悦,及往谒节度使,大获过望。杜甫《赠韦济》诗:“丈人试静听。”是皆尊者通称耳。《三国志》“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句,裴松之注云:灵帝母董太后之侄,于献帝为丈人。古无丈人之称,故曰舅也。此则虽非妻父,然以舅为丈人,则裴松之时已有是称。而妻父曰外舅,则以外舅为丈人,盖亦即起于是时耳。庄绰《鸡肋编》引柳子厚称妻父杨詹为丈人,以为后世呼妻父为丈人之始。然《南史》齐东昏呼潘妃父宝庆为阿丈,《唐书》杜黄裳之婿韦执谊为相,黄裳劝其请太子监国,执谊曰:“丈人甫得一官,奈何启口议禁中事!”是六朝及唐已有是称。《宋史》:张永德乃郭威婿,威起兵,常遇谓永德曰:“君视丈人事得成否?”此又近代妇翁称丈人之故事也。盖唐以前,凡尊长及妇翁皆曰丈人,后遂专以属之妇翁耳。今人呼妇翁为丈人,而称交游中尊者亦尚曰某丈,想六朝及唐亦如此也。至妇翁曰岳丈,曰泰山,其说尤纷纷不一。或曰晋乐广为卫妻父,岳丈盖乐丈之讹也。《释常谈》则曰:因泰山有丈人峰故也。按泰山有丈人峰,而《玉匮经》青城山,黄帝亦封为五岳丈人,则山之称丈人者不一。世俗以妇翁有丈人之称,而丈人又有五岳之典,遂引以为美称耳。《晁氏客语》引开元十三年封禅泰山,三公以下例迁一阶,张说为封禅使,其婿郑鉴自九品至五品,会大宴,明皇讶之。黄幡绰曰:“泰山之力也。”(宋人《释常谈》引此,以为称丈人为泰山之始。)然则唐时并已有泰山及岳丈之称矣。又《黄谱笔记》谓:汉《郊祀志》:大山川有岳山,小山川有岳婿,山岳而有婿,则岳可以呼妇翁矣。世俗之称,未必不因此,又因山岳而转为泰山耳。此虽近附会,亦以备一解。(《通览》:唐僖宗避黄巢,出奔至婿水,诏成都备巡幸。)

  ○舅舅之称有三。《尔雅》:母之弟为舅,《秦风》所谓“我送舅氏”是也。妻父曰外舅,《孟子》注谓:我舅者,吾谓之甥是也。夫之父曰舅,《礼记》所谓舅姑,《尔雅》所谓“姑舅在则称君舅君姑,没则曰先舅先姑”是也。后人呼妻兄弟曰舅,本非古法。《尔雅》谓妻之昆弟为甥,刘熙《释名》谓之外甥,是今之所谓舅,正古之所谓甥,乃俗呼正相反。盖妻之昆弟方谓我之子为甥,而我呼妻之兄弟亦为甥,本无差别,故从乎己之子之称以尊之耳。《新唐书。朱延寿传》:延寿为杨行密妻弟,行密以其私附朱全忠,乃诳其妻曰:“吾丧明,诸子幼,得舅来代我,无忧矣。”及至,乃杀之。《通鉴》则云:军府事当悉授三舅。胡三省注云:延寿第三。呼妻之兄弟为舅,始见于此。则五代时已有此称也。○内兄弟《仪礼》:姑之子称外兄弟,舅之子称内兄弟。阎若璩云:今人称妻弟为内弟,非也,从《史记》当称妻弟,从《汉书》当称妇弟云云。然颜真卿《家庙碑铭》云:祖昭甫工书,与内弟殷仲容齐名。父惟贞,少孤,育于舅仲容氏,蒙教笔法。是仲容乃昭甫之妻弟也,而云内弟,则妻弟之称内弟,自唐已然。○亲家翁《辍耕录》云:男女姻家相呼曰亲家翁,此三字见《唐书。萧传》。尝因宴,太宗语群臣曰:“自知一座最贵者,先把酒。”群臣相顾未言,引手取杯。帝问:“何说?”曰:“臣是梁朝儿,隋室皇后弟,唐朝天子亲家翁。”又唐明皇女新昌公主下嫁萧嵩子衡,嵩妻入谒,帝呼为亲家母是也。然《隋书》:炀帝令宇文述之子士及尚公主,呼述为亲家翁。述治李浑狱成,帝曰:“吾宗社几覆,赖亲家翁而获全。”则隋时已有此称。又《后汉书。礼仪志》:上陵之仪,百官四姓亲家妇女咸列。注:凡与先后有瓜葛者曰亲家。是亲家二字,本起于汉也。《五代史》:李愚代冯道为相,而恶道,每指其所失谓刘句曰:“此公亲家翁所为。”盖句乃道之亲家也。《苏氏闲谈录》:冯道与赵凤同在中书,凤女适道仲子,以饮食不中,为道妻谴骂。凤令婢诉道,凡数百言,道不答。及去,但云:“传语亲家翁,今日好雪。”此亦亲家翁之见于记载者。吕蓝衍《言鲭》谓:亲家翁,亲字读作去声,自五代时已然。然亦不始于五代,卢纶作《王驸马花烛》诗云:“人主人臣是亲家”,则唐已作去声矣。

  ○郎君大相公吴斗南云:汉制,二千石以上得任其子为郎,故谓人之子弟为郎。又其时称相国为相君,尚书令、中书令为令君,使者曰使君,太守曰府君,故谓郎亦曰郎君云云。是郎君之称,其原皆出汉任子也。汉以后,则凡身事其父者,皆呼其子为郎君,而郎君遂为贵介及裙屐少年之美称。至唐又为极尊贵之称,并有加之帝王大臣者。《后汉书。西南夷传》:越太守张翁卒,安帝以其有遗爱,乃拜其子湍为太守。夷人欢欣奉迎,曰:“郎君仪貌,类我府君。”《魏书》:甄琛好奕棋,通夜不止,令奴秉烛,或时睡,辄加杖。奴曰:“郎君辞父母仕宦京师,若为读书执烛,不敢辞罪;乃以围棋日夜不息,岂向京之意,而赐加杖罚,不亦非理!”《南史》:齐晋安王子懋为明帝所害,子昭基以二寸绢为书,参问消息。故吏僧慧见之,曰:“此郎君书也!”一恸而卒。张冲为梁武帝所围,临没,嘱其子元嗣固守。及力屈将降,故吏房长瑜曰:“前使君忠贯日月,郎君但当端坐画一,以荷析薪。”唐明皇欲立忠王为太子,而李林甫劝立寿王。上犹豫不决,忽忽不乐。高力士请其故,上曰:“汝揣我何意?”力士曰:“得非以郎君未定耶?但推长而立之,复谁敢争?”史思明尝为裴宽裨将,后据东都,访得其子,呼为郎君。后唐庄宗为晋王时,令其子继岌为张承业舞。承业以带马为赠,曰:“郎君缠头,皆出承业俸禄。”梁敬翔谓末帝曰:“臣事先帝三十馀年,今虽为相,实朱氏老奴耳,事陛下如郎君。”徐温徙治升州,使养子知浩为润州团练使。知诰不乐,宋齐邱曰:“三郎骄纵(温亲子知训也,留扬州辅政),败在旦夕。润州去广陵一水耳,此天授也。”又吴王之弟历阳公,以国政尽归徐氏,心不平,念周本乃吴之勋旧,遂往投之。本将出见,其子宏祚固谏,本怒曰:“我家郎君来,何为不使我见!”此皆身事其父,而呼幼主之称也。周瑜称周郎,何晏称粉郎、何郎,潘岳称潘郎、檀郎,江学攵称江郎,谢道韫称其夫王凝之为王郎,王僧辩称鲍泉为玉郎,隋滕王瓒尚周武帝妹顺阳公主,美姿容,时人称曰杨三郎,此皆少年之美称。六朝以来,王公之子弟皆称之。《晋书。桓玄传》:元兴中有童谣云:“长干巷,巷长干,今年杀郎君,后年斩诸桓。”已而会稽王之世子元显果为玄所害是也。至唐而郎之称益尊。张易之兄弟举朝称为五郎、六郎。安禄山呼李林甫为十郎。刘骆谷自京来,安禄山必问“十郎何言”。宦官李辅国用事,宦者不敢呼其官,皆谓之五郎。甚至裴坦之子勋呼其父为十一郎,何后呼玄宗为三郎,韦坚唱《得宝歌》,亦有“三郎当殿坐”之语,优人黄幡绰对玄宗并称“三郎郎当”,代宗罢李辅国中书令,辅国愤之,谢曰:“老奴事郎君不了。”而郎之称直加于帝王矣。至如李义山见弃于令孤楚,而有诗曰:“郎君官贵施行马,东阁无因得再窥。”(楚乃令孤相国之子也。)朱滔遣人说田悦曰:“日者八郎有急,滔与赵王来救,今愿八郎治兵,与滔共取大梁。”王武俊亦称田悦为八郎。朱全忠取河中,王珂面缚出降,全忠止之曰:“太师舅之恩何敢忘(谓珂之父王重荣也),若郎君如此,使仆何以见舅于地下?”此又皆贵人子弟之通称也。又唐人称新进士亦曰郎君。《摭言》:薛逢晚年厄于宦途,尝策羸赴朝,值新进士榜下缀行而去,前导人谓逢曰“回避新郎君”是也。又后唐庄宗既被害,弟存霸逃投李彦超。军士欲杀之,彦超曰:“六相公来,当奏取进止。”又明宗子从荣年少骄狠,或劝之曰:“河南相公有老成之风,相公宜自策励,勿令声闻出河南之下。”河南谓其弟从厚也。璐王从珂拒命,闵帝使安彦威、张虔钊等讨之。从珂在城上自诉:“从先帝百战得天下,今何罪而受诛?”闻者哀之。杨思权因大呼曰:“大相公吾主也!”遂率诸兵降从珂。此又称幼主为相公之见于书传者也。盖时俗之美称,虽其始本不甚尊,往往渐加之于极贵。及相呼既久,则又为通称。如宋时犹称宰相为相公,今则下贱者亦称相公矣。

  ○哥哥字,《广韵》云:今呼为兄。《韵会》亦云:今人以配姊字,为兄弟之称。是哥之为兄,其来久矣。然《旧唐书。王琚传》:玄宗泣曰:“四哥仁孝,同气惟有太平。”四哥谓睿宗也(玄宗父)。又玄宗子《棣王琰传》:惟三哥辨其无罪。三哥谓玄宗也,是以哥呼其父矣。顾宁人以为君父之尊,而呼之曰哥,名之不正,莫此为甚。然古人称哥原有数种。《汉武故事》:西王母授武帝五岳真形图,帝拜受毕,王母命侍者四非答哥哥。此以之称帝王者也。唐玄宗与宁王宪书称大哥,及同玉真公主过大哥园池。此称其兄者也。晋王存勖呼张承业为七哥,又三司使孔谦兄事伶人景进,呼为八哥,此亦称兄长者也。王荆公与其子雩评论天下人物,屈指谓曰:“大哥自是一个。”(大哥即谓。)赵善湘临殁,顾其长子嶷曰:“汝官不过监司太守。”语次子范曰:“汝开阃恐无结果,三哥甚有福,但不可作宰相耳。”(三哥谓第三子葵。)此父之称其子者也。盖古人又以哥为郎君之称,虽宫闱之间亦然。晋王存勖命其子继岌为张承业起舞,指钱积谓承业曰:“和哥乏钱,宜与一积。”周太祖子青哥、意哥,皆为汉所诛,周世宗长子曰宜哥。俱见《五代史》。欧阳公名其子曰僧哥,见《稗史》。陆放翁之伯小名马哥,见《老学庵笔记》。又《韩魏公君臣相遇传》:英宗即位,光献太后心不悦,一日谓韩琦曰:“昨梦这孩儿坐庆宁宫,大哥乘龙上天去。”大哥谓英宗子神宗也。又显仁太后自金将归,钦宗卧其车前曰:“传语九哥,吾南归但为太乙宫使足矣,他无所望于九哥也。”九哥谓高宗,则兄之称其弟也。叶绍翁《四朝闻见录》:高宗已命高士亻尚柔福帝姬,及显仁太后归,谓高宗曰:“哥被番人笑,说错买了颜巷帝姬。”呼高宗为哥,则母之称其子也。又高宗禅位后,游大涤山,有陆凝之献诗。高宗曰:“布衣入翰林可也,归当语大哥行之。”大哥谓孝宗也,则亦父之称其子也。又前明泰昌升遐,阁臣刘一景等请熹宗既出,李选侍犹呼“哥儿却还”者三。可见宫庭中呼太子诸王皆曰哥,乃亲贵之称,想唐时已如此。然则顾宁人之议,毋亦狃于吴中习俗,而不知哥字之本有是异称也。

  ●卷三十八○娘子《韵会》:娘字本少女之称。北齐裴让之诮祖︔曰:“老马十岁,尚号骝驹,一奸耳顺,强称娘子。”可见娘为少女,自昔已然。《北史。后妃传序》:高欢妃有冯娘、李娘、王娘、穆娘。《唐史》:刘孝绰妹嫁徐悱,才尤请拔,人谓之刘三娘。《唐书》:太平公主起兵应高祖,号娘子军。杨贵妃初入宫,有宠,宫中号曰娘子。崔令钦《教坊记》:范汉女大娘子,亦是竿木家有姿媚。《花蕊夫人宫词》“诸院各分娘子位。”昌黎《祭女文》称四小娘子,《祭侄孙女李干妻》称李氏二十九娘子。东坡《为子迈求婚启》云:伏承令子第二小娘子。《金史》:海陵以第二娘子大氏为贵妃,第三娘子萧氏为昭容。是皆以娘为少女之证也。然呼母为娘,亦始于六朝。《木兰诗》“不闻爷娘唤女声。”《南史。竟陵王子良传》:武帝为县令时,与子良母裴氏不谐,遣人送还都。子良年小,帝谓之曰:“汝何不读书?”子良曰:“娘今何处,何用读书?”《北史。韦世康传》:世康欲引退,与子弟书曰:“娘春秋已高,温清宜奉。”隋太子勇语卫王曰:“阿娘不与我一好妇,亦是可恨。”阿娘谓母独孤后也。呼母为娘,则娘又为尊称矣。杜诗“爷娘妻子走相送”,亦谓母也。《宋史。韩魏公传》:宫中称郭后为大娘,刘妃为小娘。《龙川杂志》:仁宗称刘氏为大娘娘,杨氏为小娘娘。则竟是母后之称矣。高宗宫中亦有两刘娘子,一喜诵经,宫中呼为看经刘娘子,一善治馔,宫中呼为上食刘娘子。则亦以为尊称,而非以为少女也。盖俗称与古义往往有不相合者,如小姐之姐,《说文》本蜀人呼母之称,而今世反以称少女。又《北史。南阳王绰传》:绰兄弟皆呼父为兄兄,嫡母为家家,乳母为姊姊,妇为妹妹,此亦称谓之可异者。按呼母为家家,亦不独北齐,盖六朝时南北皆如此。琅琊王俨既诛和士开等,后主使人召之。俨曰:“士开谋废至尊,剃家家头使作阿尼,臣故矫诏诛之(家家谓母胡后)。尊兄若欲杀臣,臣不敢逃罪。若放臣,愿遣姊姊来。”(谓后主乳母陆令萱。)后主见兵不解,启太后曰:“有缘更见家家,无缘永别。”又齐文宣以侄女乐安公主妻崔达,尝问公主:“达于汝云何?”答云:“甚相敬。惟阿家憎儿。”文宣乃杀其母(阿家谓其姑)。此北朝之呼母为家家也。《南史》:范蔚宗临刑,其妻骂之曰:“君不为百岁阿家作计!”蔚宗母泣责蔚宗,仍以手击其颈。蔚宗妻云:“罪人阿家莫念。”此南朝之呼姑为阿家,盖亦因失呼母为阿家,故妇称姑亦同也。汉时又有呼母为社者。《淮南子。说山篇》:东家母死,其子哭之不哀。西家子见之,归谓其母曰:“社何爱,速死,吾必悲哭社。”高诱注:江淮人谓母为社也。《四朝闻见录》:宋高宋欲以宪圣吴氏为后,谓之曰:“俟姐姐归,当举行。”此姐姐指母韦太后也。宪圣曰:“大姐姐远处北方,妾岂敢干此。”大姐姐谓高宗元妃邢氏也。则南宋又有称姑及正后为姐姐者。

  ○小姐今南方绅家女多称小姐。在宋时则闺阁女称小娘子,而小姐乃贱者之称耳。钱惟演《玉堂逢辰录》记营王宫火,起于茶酒宫人韩小姐谋放火私奔。是宫婢称小姐也。东坡亦有《成伯席上赠妓人杨姐》诗。《夷坚志》:傅九者好狎游,常与散乐林小姐绸缪,约窃而逃,不得,遂与林小姐共缢死。又建康女娼杨氏死,现形,与蔡五为妻。一道士来仗剑逐去,谓蔡曰:“此建康娼女杨小姐也。”此妓女称小姐也。

  ○姨娘姨本妻之姊妹之称,见《尔雅》及《释名》。又《左传》庄十年,蔡哀侯娶于陈,息侯亦娶焉。息妫过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见之是也。然世俗又称妾为姨娘,亦有所本。《南史》:齐衡阳王钧五岁时,所生母区贵人病,便悲戚,左右以饣半饴之,不肯食,曰:“须待姨瘥。”晋安王子懋七岁时,其母阮淑媛病笃,有献莲花供佛者,子懋流涕礼佛,曰:“若使阿姨因此和胜,愿诸佛令此花竟夕不萎。”二王皆呼母为姨,盖姨本姬侍之称,二王所生母皆非正嫡,宫中久呼为姨,故其子之呼母亦同耳。

  ○三姑六婆《辍耕录》: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也。

  ○奶婆俗称乳母曰阿奶,亦曰奶婆。其不乳哺而但保抱者曰干奶婆。按汉时称曰阿母,读如阿房之阿,所谓“长于阿保之手”也。《后汉书》:袁闳少时,往省其父彭城相,在途变姓名,人无知者。既至,府吏不为通。会阿母出,见之,入白夫人,乃召入。又《陈忠传》:帝爱信阿母王圣,封为野王君。是汉以前皆称阿母也。至六朝始有奶婆之称。《宋书》:何承天年老,始除著作,诸佐郎皆年少名家,荀伯子嘲之为奶母。承天曰:“卿当知凤凰将九子,何言奶母耶?”《北史》:魏静帝每云:“崔季舒是我奶母。”谓政事皆与之商榷也。《北齐书》:陆令萱以干奶婆封郡君。《唐书》:哀帝二年九月,诏封奶婆杨氏为昭仪,第二奶婆王氏先已封郡夫人,今准杨氏例改封。李商隐《七不称意》,内云少阿奶。又《春渚记闻》:施奶婆年六十,育沈氏三子,为人织履及缉纫之事以供之。○连衿《尔雅》:两婿相谓曰亚。注云:今江东人呼为僚婿。《严助传》呼友婿。《懒真子录》云:江北人呼连夹,又呼连衿也。连衿二字见此。

  ○布袋俗以赘婿为布袋。按《天香楼偶得》云:《三余帖》:冯布少时,赘于孙氏,其外舅有琐事,辄曰令布代之。布袋之讹本此。

  ○家生子奴仆在主家所生子,俗谓之家生子。按《法苑珠林》记庸岭有大蛇为患,都尉、令长求人家生婢子及有罪家女祭之。家生之名见此。然《汉书。陈胜传》:秦令少府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师古注曰:奴产子,犹人云家生奴也。《辍耕录》引之以为家生子之据,更为明切。

  ○奴才骂人曰奴才,世谓起于郭令子仪“诸子皆奴才”之语。非也。晋刘渊骂成都王颖曰:“颖不用吾言,逆自逃溃,真奴才也!”田嵩骂杨难敌曰:“若贼氐奴才,安敢希觊非分!”王猛曰:“慕容评真奴才。虽亿兆之众不足畏,况数十万乎!”魏尔朱荣谓元天穆曰:“葛荣之徒,本是奴才,乘时作乱。”唐末董璋反,以书诱姚洪,不听。城陷,璋责之,洪曰:“汝奴才固无耻,吾义士,肯随汝所为乎!”是晋、唐已有此语。按奴或作驽,《颜氏家训》谓:贵游子弟当离乱之后,朝市迁革,失皮而露质,当此之时,诚驽才也。又《五代史。朱守殷传》:守殷少事唐庄宗为奴,后为都虞候,使守德胜。王彦章攻之,守殷无备,南城遂破。庄宗骂曰:“驽才果误予事!”

  ○底下人俗称奴仆为底下人。《南史。陈伯之传》:褚纟胃谒范云,云不见,纟胃怒曰:“建武以后,草泽底下悉成贵人,吾何罪而见弃!”唐洋州刺史赵臣议选举疏,有曰:“授官多底下之人,修此抱后室之叹。”

  ○阿俗呼小儿名,辄曰阿某,此自古然。如汉武云:“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蜀先主谓庞统曰:“尚者之沦,阿谁为失。”鲁肃拊吕蒙背曰:“非复吴下阿蒙。”阮籍谓王浑曰:“与卿语,不如共阿戎谈。”以及谢惠连之称阿连,唐武后之称阿武婆,韦后自称阿韦之类。亦有不连其名而直以次第呼之者。《魏略》:散骑皆以高才充选,独孟康以外戚得之,人共轻之,呼为阿九。《梁书》:武帝谓临川王宏曰:“阿六,汝生活大可。”《隋书》:文帝呼其弟瓒为阿三。《五代史》:王从珂小名阿三,庄宗见其勇,曰:“阿三不惟与我同年,其敢战亦类我。”各处方言不同,而以阿呼名,遍天下无不同也。本朝国语亦以阿厄漪起。而余随征缅甸,军中翻译缅文,亦多阿喀拉等音,凡发语未有不起于阿者。尝细思其故,小儿初生到地,开口第一声即系阿音,则此乃天地之元音,宜乎遍天下不谋而同然也。

  ○僧称僧之称释家,从释道安始。道安谓:佛氏释迦,今为佛子,宜从释氏帛尸,因请学佛者皆姓释氏。此僧家称释氏之始。其曰比丘者,《瞿仙原始秘书》云:称佛为牟尼,谓德同仲尼也。沙门为比丘,谓德同孔子也。女沙门曰比丘尼,谓德仲尼也。叶石林《避署录》云:晋、宋间,佛家初行,其徒犹未有僧称,通曰道人。按《齐书》:庄严寺有僧达道人讲座。东昏至蒋山定林寺,一沙门病不能避去,藏草间,帝将杀之。韩晖光曰“老道人可念”是也。僧之自称,则曰贫道。《颜竣传》释僧舍谓竣曰“贫道常见谶记”是也。僧之称和尚,本于释典,罗云出家(即罗罗),佛命舍利佛为其和尚大目犍连作阿黎,故沙门以和尚为尊贵之称。亦见《香祖笔记》。

  ○牙郎《辍耕录》云:今人谓驵侩曰牙郎,其实乃互郎,主互市者也。按此说本刘贡父《诗话》:驵侩为牙,世不晓所谓,道原云:本谓之互,即互市耳。唐人书互作牙,牙、互相似,故讹也。然《旧唐书。安禄山传》:禄山初为互市牙郎,则唐时互与牙已属两字。

  ◎名贼士之有名者曰名士。《月令》:季春之月聘名士。《吕览。尊师篇》:为天下名士显人。《史记》:张耳、陈余魏之名士。《汉书。田传》:进名士家居者贵之。《后汉书。种传》:河南尹田歆当举六孝廉,其五人皆有贵戚书命,不敢违,歆欲自用一名士,乃以应诏。又《党锢传》:陈蕃、窦武欲诛宦官,引用天下名士。《魏志。荀攸传》:何进征海内名士攸等二十馀人,又梁习荐州界名士常林、杨俊等。《吴志》:孙策论太史慈曰:“子义青州名士,终不欺我。”裴松之《三国志注》引《汉末名士录》甚多。是名士之称,起于秦、汉也。亦曰名流,《南史。阮孝绪传》其为名流钦尚如此是也。亦曰名辈,《蔡撙传》其为名辈所知如此,又《范泰传》宋武问谢混“如泰者名辈谁比”是也。亦曰名家,《裴松之传》晋孝武太元中选名家以参顾问是也。公卿有名者曰名公,裴松之论钟会“名公之子,声誉夙著”,又《邴原别传》河南张范名公之子,《宋书。谢景仁传》武帝目景仁为名公之孙,以其为谢安从孙故云,《蔡凝传》凝以名公子选尚信义公主是也。亦曰名卿,《汉书。王吉传》盍执诸名卿可几是也。亦曰名臣,魏正始中诏撰《名臣奏议》,梁沈约论谢宏微“古之所谓名臣,宏微当之”是也。为人父而有名者曰名父,《汉书。萧育传》王凤以育名父之子,除为功曹,《齐书》武帝称刘景素名父之子是也。为将而有名者曰名将,《汉书。栾布传赞》终为汉名将,《李广传》李广、程不识皆名将是也。为郡守而有名者曰名守,《南名》齐明帝、谢瀹、徐孝嗣并为吴兴,皆号名守是也。医之精于技者曰名医,《南史。李希邕传》母病,名医疗之,不能愈,又《许智藏传》时号名医是也。番长之有名者曰名王,《汉书。宣帝纪》单于遣其名王奉献,颜师古注:名王者,谓有大名以别诸小名是也。独《汉书。萧育传》名贼梁子政阻山为害,右扶风诛之。又《唐书》高祖女平阳公主,遣奴马三宝谕降名贼何潘仁、李仲文等,各率兵会高祖。名贼之称大奇。

  ○奸细《旧唐书。王传》云:此辈降蕃,翻作细作。《宋史》:绍兴二年,翟汝文与秦桧对案相诟,目桧为金人奸细。

  ○别号《月令》“大雩帝”,郑康成注云:帝,上帝也,乃天之别号。别号二字,始见于此。然世之有别号,古不经见。吴莱《三坟辨》谓:归藏本黄帝之别号。则别号起于上古。《韩诗外传》及《汉书。古今人表》谓帝喾学于赤松子,《淮南鸿烈》作赤诵子,此又在黄帝之前,则别号当以赤松为首。然《归藏》乃黄帝书名,赤松亦或周、秦人所臆撰,未必上古之人如后世于字名外别立一名以自标榜也。别号当自战国时始。《丹铅录》云:《战国策》秦惠王时有寒泉子,注云:秦处士之号。《史记索隐》云:甘茂居渭南阴乡之樗里,故号樗里子。又范蠡去越,自号陶朱公,又号鸱夷子皮,又号海滨渔父。苏秦、张仪皆师鬼谷子。《南华书》有庚桑子。秦、汉间有江上丈人、河上公之类。皆后世所谓别号也。然其人类多隐逸者流,欲自讳其姓名而为此,非如后人反借以自标异也。两汉之时尚少,其见于史传者,惟“商山四皓”绮里季、角里先生等四人,至今终莫知其姓氏。又封君达号青牛师程高医术,自言得一老父号涪翁者。至晋而陶潜号五柳先生,南齐臧荣绪号被褐先生,梁陶宏景号华阳隐居,人间书札即以隐君代名。又《瘗鹤铭》有华阳真逸,说者谓即宏景别号,或以为顾况别号。《北史》李昭征将妻子入嵩山,号黄冠子。李绰常逸游放恣,自号隐君。李公绪自号达生丈人,郑道昭号中岳先生,则别号之风渐开,然尚皆畸人逸士、好奇吊诡者之所为。即至有唐,如李淳风之父号黄冠子,王绩号东皋子,又号无心子,田游岩号由东邻,邓世隆号隐元先生,张荐号史遁先生,郑薰号七松处士,贺知章归老后号四明狂客,又号秘书外监,元结号漫郎,又曰聱叟,又曰琦子,郗纯号伊川田父,陆羽号桑苎翁,陆龟蒙号江湖散人,又曰天随子,又曰甫里先生,张志和号烟波钓叟,又曰元真子,司空图号耐辱居士,亦皆岩栖谷汲、隐君不仕或仕而归田者,乃有此号。至达官贵人,则自以官位相呼,不谋别署一号以摩高致也。达官贵人之有别号,盖始于宋之士大夫,亦谓之道号,如长乐老、六一、老泉、半山、东坡之类。相习成风,遂至贩夫牙侩,亦莫不各有一号。宋人小说载某官拿获一盗,责其行劫,盗辄曰:“守愚不敢。”诘之,则守愚者其别号也。盗贼亦有别号,更何论其他矣。近有人讥别号诗曰:“孟子名轲字未传,如今道号却纷然。子规本是能言鸟,又要人称作杜鹃。”可为一笑也。《辍耕录》:吾子行云:唐人虽有道号,却不曾刻入印章,别号刻印亦自宋人始。

  古人虽无别号,而学行足以服人,人自有加之美号者。如《东观汉纪》:每腊赐博士羊,甄字独取最瘦者,后诏问“瘦羊博士”所在,京师人因以号之。《后汉书》:伏生之后,世传经学,清净无竞,州人号为“伏不斗”。董宣为洛阳令,人号为“卧虎”。郑均家居年老,赐尚书禄,人号为“白衣尚书”。张霸年数岁即知孝让,人号为“张曾子”。鲁匡有权术,人号为“智囊”。江革至孝,人号为“江巨孝”。黄宪德甚高,袁闳称为“颜子”。杨震博学,诸儒称之曰“关西孔子”。廖扶高行,人称为“北郭先生”。马瑶隐山,人号为“马牧先生”。以及汉末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之类,《党锢传》所谓海内希风之流,共相标榜,天下名士为之称号也。《南史》:宗元卿性至孝,乡里号曰“宗曾子”。蔡昙智,人称“蔡曾子”。何伯,人号为“何展禽”。滕昙恭至孝,王俭称为“滕曾子”。周续之通十经,人称为“颜子”。徐陵早慧,慧云师亦称为“颜回”。孔休源多识典故,人称为“孔独诵”。许懋明于故事,时称为“仪注学”,江┙又称之为“经史笥”。《唐书》:李守素淹通谱学,虞世南称为“肉谱”。张工文词,如青线万选,员半千称之为“青钱学士”。殷践猷博学,人称为“五总龟”。谷那律淹贯群书,褚遂良称之为“九经库”。王起博学,人号“当世仲尼”。贾会有高节,人称“关中曾子”。裴敬彝以孝行文学重于时,人号为“甘露顶”。薛大鼎为沧州,郑德本为瀛州,贾敦颐为冀州,皆有治行,人称为“铛脚刺史”。《北梦琐言》:赵光逢风神秀异,人称为“玉界尺”。《元史》:廉希宪好《孟子》,人称为“廉孟子”。《明史》:永乐中,周新为御史,人目为“冷面寒铁”。鲁穆为福建佥事,人呼为“鲁铁面”。李纲巡按南畿,罢赃吏四百余,人称为“铁御史”。黄绂刚直,人呼为“硬黄‘。冯恩劾汪钅宏被逮,朝审时与钅宏争詈,时谓其口膝胆骨皆铁,称为”四铁御史“。○混号世俗轻薄子互相品目,辄有混号。《吕氏春秋。简选篇》:夏桀号”移大牺“,谓其多力,能推牛倒也。此为混号之始。《史记》:酷吏郅都,人号为”苍鹰“。严延年,人号为”屠伯“。《汉书》:宣帝求得外祖母王媪,乘黄牛车诣阙,百姓谓之”黄牛媪“。《后汉书》:郭况家富,号”金穴“。马援称公孙述为”井底蛙“。《蜀志》:孔融称袁术为”冢中枯骨“。颜师古《匡谬正俗》:人呼董卓为”董磔“。龟豢《典略》记祢衡称荀文若可借面吊丧,赵稚长可监厨请客。《魏志》:许褚多力而痴,人称为”虎痴“。《世说》:晋张湛好于斋前植松析,袁山松出游,好令人歌挽,时人谓张”屋下陈尸“,袁”道士行殡“。《晋书》:羊曼人号为”<重沓>伯“。《载记》:李特之先自巴西至杨车坂,抄掠行旅,人号为”杨车巴“。干宝撰《搜神记》,人谓之”鬼董狐“。《南史》:宋武帝少未涉学,及为相,颇慕风流,有所谈论,人不敢忤,惟郑鲜之难必切至,帝感其输情,终厚之,时人谓鲜之为”格佞“。沈庆之患头风,尝着狐皮帽,群蛮恶之,号曰”苍头公“。殷景仁号”殷铁“。范蔚宗以香名嘲朝士,谓庾仲文为麝香,何尚之为零藿,沈演之为詹糖,羊元保为枣糕,徐湛之为甲煎,慧琳为苏合。孝武帝狎侮群臣,多须者谓羊;颜师伯缺齿,号之曰<齿彦>;刘秀之俭吝,谓之曰”老悭“;王元谟本北人,号之曰”老伧“。废帝以湘东王肥大,盛以竹笼,谓之”猪王“;以建安王休仁为”杀王“,以山阳王休为”贼王“。齐东昏时,奄人王宝孙有宠,号为”伥子“。梁武时陆验容貌特丑,人号为”生犀“。刘胡面坳黑,人号”坳胡“。萧惠开在蜀严猛,人谓之”卧虎“。萧坦之肥黑,语声嘶,人号为”萧哑“。《北史》:古弼头尖,魏道武名之曰”笔头“,时人呼为”笔公“。元晖与卢昶为魏宣武帝所宠,人号曰”饿虎将军“、”饥鹰侍中“。李崇在淮南,亦号曰”饿彪“。许为主簿,以明断称,人号为”入铁主簿“;美须,人又号为”长鬣公“。谷楷眇一目,性暴酷,人号为”瞎谷“。武元每向台驾赤牛,人号”赤牛中尉“。元庆智为主簿,事无大小,得钱乃判。或十数钱,或数十钱,时号”十钱主簿“。魏明帝为太子时,郭祚以黄<扁瓜>奉之,祚又与应诏赵桃弓相附,人号为”桃弓仆射“、”黄<扁瓜>少师“。祚子景尚善事权势,人号为”郭尖“。宇文忠色黑,裴伯茂呼为”黑宇“。邢昕好忤物,人谓之牛;副李象使于梁,谈者谓”牛象斗“。李世哲善事人,人号为”李锥“。柳远无拘俭,人谓之”柳癫“,诸葛颖好谮毁人,时号为”冶葛“。宗道晖好着大屐,冀州人语曰:”显公钟(沙门名),宋公鼓(宋安德太守),宗道晖屐,李洛姬肚(洛姬妇人)。“谓之”四大“。梁彦光官相州,政弛缓,人呼为”戴帽饧“。崔暹贪酷,人呼为”癞儿刺史“。侯景呼韩轨为”敢猪肠儿“。河南人笑河北人食榆,谓之”沓榆贼“。《唐书》:崔日知为太常卿,自以历朝久,每朝集,常与尚书同列,时号”尚书里行“。窦从一娶韦后乳母为妻,世谓媪婿为”阿{父者}“,时人因呼从一为”国{父者}“。卢藏用隐终南山,有意当世,人目为”随驾隐士“。姚崇当国,卢怀慎不能有所建白,人称”伴食宰相“。酷吏周兴,人呼为”牛头阿婆“。李林甫倾险,人呼曰”李猫“。来善击贼,贼呼为”来嚼铁“。裴宽贫时衣碧,瘠而长,呼”碧鹳雀“。张公素眼多白,人称”白眼相公“。常衮为相,政事雍滞,人谓之”<重沓>伯“。窦巩与人言,若不出口,世称”嗫嚅翁“。窦申倚其叔参势,招权纳贿,人目为”喜鹊“。王志政严厉,人呼曰”皂雕“。杜为相,未尝荐士,时号”秃角犀“。令狐执政,其子氵高用事,人号”白衣宰相“。崔休四拜宰相,人号”崔四入“。唐时宦官多闽人,杜宣猷为观察使,岁遣祀奄人墓,时号”敕使墓户“。于ν在襄阳,骄纵不法,初襄阳髹器名天下,谓之”襄样“,至是以ν故,凡方镇不法者,皆谓之”襄样节度“。郑綮作诗为俳谐语,故使落调,人称为”歇后郑五“。路岩与韦保衡当国,势动天下,人目其宅为”牛头阿旁“,言如鬼阴恶也。李匡威残暴,人称”金头王“。张《朝野佥载》:武后时,张元一好品题,以赴廓渺小,起家御史,谓之”枭坐鹰架“。鲁孔丘为拾遗,有武夫气,谓之”入凤池“。苏味道有才识,为”九月得霜鹰“。王方庆休质鄙陋,为”十月被冻蝇“。娄师德长大而黑,一足蹇,为”行辙方相“。吉顼长大,好昂头行,视高而望远,为”望柳骆驼“。袁本身黑而瘦,为”岭南考典“;朱前疑身体垢腻,为”光禄掌膳“。东方虬身长衫短,为”外军校尉“。唐波若矮短,为”郁屈蜀马“。长孺子视望阳,为”呷醋汉“。苏微举止轻薄,为”失孔老鼠“。而张元一腹粗脚短,吉顼亦目之为”逆水虾蟆“。又侯思止好食笼饼,每缩葱和肉其中,人呼为”缩葱侍郎“。朱隋侯姿少媚,为”霍乱土枭“。贺若瑾眼皮急,项又粗,为”饱乳犊子“。又魏光亦好品题朝士,以姚元之长大行急,为”趁蛇鹳鹊“。卢怀慎好视地,为”觑鼠猫儿“。姜蛟肥而黑,为”饱椹母猪“。倪若水黑而无须鬓为”醉部薄精“。齐处冲好眇目视,为”暗烛底觅虱老母“。吕延嗣长大少发,为”日本国使人“。又目郑勉为”醉高丽“,蔡孚为”小州医博士“,张孝为”小村方相“,杨伸嗣为”热鏊上猢狲“,袁辉为”王门下弹琴博士“,魏恬为”祈雨婆罗门“,李全交为”品官给使“,李广为”饱水虾蟆“。而张既号”青钱学士“,有董方九举不第,号”白腊明经“,时人以之属对。又《通鉴》:李全交、王旭为御史,专以酷虐为事,人号李为”鬼面夜叉“,王为”人头罗刹“。中书舍人阳滔适当草敕,而令史持钥他出,无旧本检寻,乃斫窗取之,时称”斫窗舍人“。朱Г之乱,源休、姚令言收图籍,贮仓廪,自比萧、曹,人目为”火迫ガ侯“。《北梦琐言》:韦宙有积谷七十堆,宣宗称为”足谷翁“。夏侯籍为人鄙秽,人目为”夏侯驴子“。苏楷无行,人称为”衣冠土偶“。夏侯孜少沦落,人称为”不利市秀才“。温庭筠貌陋,人称为”温钟馗“。方干谒王龟大夫,一见即两拜,王答之,未起间,干又一拜,时称为”方三拜“。蒋侍郎凝貌甚美,时称为”水月观音“。《五代史》:李振为朱温腹心,每入京,必有贬降,人目为鸱枭。刘仁恭为小校时,善穴地攻城,军中号”刘窟头“。后唐庄宗优名”李天下“。又优人郭从谦混名”郭门高“。李罕之攻摩云山,居民尽杀之,人号为”李摩云“。明宗淑妃王氏有美色,号”花见羞“。崔协不识文字,人号为”没字碑“。废帝时,张敬达性刚,人谓之”张生铁“。石晋时,安重荣号”安铁胡“。高季兴到处称臣,又好劫邻道贡物,人呼为”高赖子“。梁有骁将陈章,号”陈野叉“。慕容彦超黑色胡髯,尝冒姓阎,人谓之”阎昆仑“。马幸孙为相,号为”三不开“,谓不开口以议论,不开印以行事,不开门以延士大夫也。南汉刘钅长有肥妾,号”媚猪“。《宋史》:韩通性刚严,人谓之”韩瞠眼“;其子病瘘,人谓之”橐驼儿“。李重进色黔,人呼为”驼黑大王“。韩溥熟唐朝故事,人称为”近世肉谱“。吴时敏于文,人称为”立地书厨“。王继勋善用铁鞭、铁槊、铁挝,人称为”王三铁“。王彦升好击剑,人称”王剑儿“。李沆为相,无所建白,人称为”无口瓠“。张士逊为相,无所可否,人称为”和鼓“。王为相,人称”三旨相公“:上殿云取圣旨,下殿云领圣旨,出语人云已得圣旨也。鲁宗道性骨鲠,人目为”鱼头参政“。刘安世强直,人目为”殿上虎“。赵忭称”铁面御史“,钱ダ亦称”铁肝御史“。王廷义好自大,每言”我当代王景之子“,人称为”王当代“。王承为团练使,好言事,人称为”武谏官“。陈思让酷信释氏,人目为”陈佛子“。祁廷训形质魁岸而无才,人呼为”橐驼“。姚内ど善战,夏人目为”姚大虫“。燕瑛在岭南括犀珠香药以赂权要,人目为”香燕“。陈象舆、董俨日夕会赵昌言第,京师语曰”陈三更“”董半夜“。苏绅与梁适同在两禁,皆险讠皮,人语曰”草头木脚,陷人倒卓“。刘随临事明锐,人称”水晶灯笼“。孙道夫亦有此称。叶祖洽逢迎宰相曾布,人目为”小训狐“。杨畏进于元丰,显于元,迁于绍圣,人目为”杨三变“。李邦彦为相,人目为”浪子宰相“。薛昂无学术,为大司成,请罢史学,哲宗斥为俗佞。王德擒夏将姚太师,姚对钦宗曰:”被缚时,但见一夜叉耳。“人呼为”王夜叉“。王俊善告讦,号”王雕儿“。何群性刚,同舍生目为”白衣御史“。李先治信州有声,人目为”错安头“,言其貌陋而有才也;在楚,人又目为”照天烛“,以其明也。章鉴与人多许可,人目为”满朝欢“。张成战酣则两眼皆赤,时号”张红眼“,又号”张鹘眠“。李全将张惠多力,人目为”赛张飞“。《独醒志》:姜遵知开封府,人号”姜擦子“,言其威也。祥符中有王捷者,善烧金,人谓之”王烧金“。《诗话总龟》:刘吉南治河,人呼为”刘跋河“。同时内侍石金振领河堤使,尤苛急,人呼为”石爆裂“。《贡父诗话》:薛简肃尹京,以严为治,人号为”薛出油“。陈彭年竭精尽思以固宠,人谓之”九尾狐“。宋中道颖利而幺小,苏子美呼为”锥宋“。盛度体丰大,丁谓疏瘦,梅询好董香,窦宾不事修洁,时人谓”盛肥、丁瘦、梅香、窦臭“。皇中,士多驰骛请托,有一人号”望火马“,一人号”日游神“。崔远风致峻整,人目之为”座梨“。庆历中,有卫士震惊宫阙,捕得杀之,御史宋禧言蜀有罗江狗,宜畜之以警夜,时谓之”宋罗江“。御史席平鞫狱毕,上殿,仁宗问其事,奏曰:”从车边斤矣(斩也)。“时号”车斤御史“。《翰苑名谈》有吉水令治邑严酷,马道为啄木诗讽之,人目为”马啄木“。《宋史》:王安石去位,请以韩绛代,而吕惠卿佐之,二人守其成规不变,时号绛为”传法沙门“,惠卿为”护法善神“。又王景亮结一社,专以嘲笑为事,人号其里曰”猪嘴关“。以吕惠卿清瘦,语次辄以手指画,谓之”说法马留“。邵篪高鼻圈髯,以上殿泄气出知东平,谓之”泄气狮子“。陈和叔少通率,暮年为质朴之状,时谓之”热熟颜回“。孔文仲对策有为痛哭叹息之语,和叔语人曰:”此可谓杜园贾谊也!“王平甫笑曰:”杜园贾谊,正可对热熟颜回耳。“《拊掌录》:米芾好怪,常戴俗帽,衣僧衣,人目为”活挂影“。薛昂《赋蔡京君臣庆会》诗:”逢时可谓真千载,拜赐应须更万回。“时人谓之”薛万回“。蔡元度对客嬉笑,人莫能测,时称”笑面夜叉“。洛中有裨将张师权,好以甘言悦人,时号”蜜翁翁“。杨景宗为章睿太后弟,好以木槌击人,时谓”杨骨槌“。靖康时,京城破,王时雍搜取妇女与金,人时号为”金人外公“,又号”卖国牙郎“《建炎进退志》:李纲奏曰:”方金人欲废赵氏,立张邦昌,有吴、莫俦传道意旨,京师谓之’捷疾鬼‘。“绍兴乙卯,以旱祷雨,谏官赵霈言请禁宰鹅鸭,时称”鹅鸭谏议“,适闻金有龙虎大王来南侵,胡致堂曰:”此间有鹅鸭谏议,足以当之。“有郑广者,本海寇,号”滚海蛟“,后归降授官,所谓”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者也。《周益公日记》:杨存中,人号为”髯阉“,以其多髯而善逢迎也。亦见《王梅溪集》。嘉定中,御中罗湘上言:”越州多虎,乞饬多方捕杀。“张次贤奏:”八盘岭乃禁中来龙,乞禁人行。“时有”罗擒虎、张寻龙“之对。宋孝宗夜与胡铨饮,有宫人号”满头花“,令出侍酒,见铨所记《玉音问答》。杨诚斋与尤延之相戏,尤呼杨曰羊,杨呼尤曰蝤蛑;书问往来,尤则曰”羔儿无恙“,杨则曰”彭越安在“。王梅运勾骨立有风味,人号为”风流骸骨“。金陵府宫妓有极瘦者,府尹朱世英谓之”生色髑髅“。开禧中有郭倪为殿帅,自以为”卧龙“,酒后辄咏”三顾频烦“之句,后出师竟败,对客出涕,时号为”带汁诸葛“。道士吴含灵好睡,人呼为”吴猱“。《轩渠录》:庄绰极瞿,江仲本呼为”细腰宫院子“。《夷坚志》:宗室公衡善滑稽而寡发,人呼为”赵葫芦“。湖州民许六以卖饼为业,人呼曰”许糖饼“。潘姓者善理冥间事,人呼为”潘见鬼“。陈州人蔡乙极凶恶,貌又狞劣,人呼曰”取命鬼“。福州有丐者”陈饣头“。婺州一叟自称”养皮袋“。鄞人连生好酒,每饮必插花于首,人呼为”连花“。鄱阳张廿二面丑口阔,人呼为”张严鱼“。《宋史》:韩胄当国,值生日,陈及之后至,门已闭而闸未关,遂偻而入,当时有”由窦尚书、屈膝执政“之诮。杨安国少无赖,以鬻鞍为业,人呼为”杨鞍儿“。李全善用枪,人呼为”李铁枪“。梁成大为史弥远主搏击,人目之为”梁成犬“。又丁大全、陈大方、胡大昌同除谏官,人目之为”三不吠犬“。贾似道当国,漕帅朱浚每有札禀事,必称”浚万拜“,时谓之”朱万拜“。《癸辛杂识》:杭医张防御言语好异,人目为”张风子“。赵孟造黑漆大船极工巧,人号为”黑漆船“。至龚开所赞宋江等三十六人,各有混号,如”尺八脚“、”一直撞“之类,尤为新异也。《金史》:景祖善啖,人呼为”活罗“(大鸟)。章宗时,宫中有优人号”玳瑁头“。徒单恭为总管,尝画一佛像,云当以金铸之,赋属县金而实不铸,金尽入其家,时号”金总管“。《完颜讹可传》:同时有两讹可,一曰”草火讹可“,得贼,好以草火燎之;一曰”板子讹可“,尝误以牙牌为板子也,故时人以此别焉。完颜定奴号”三脆羹“。纥石烈牙忽带号”卢鼓椎“,以其好用鼓椎击人也。《酷吏传》:徒单思忠好以麻椎击人,人号”麻椎相公“。李特立为人短小锋利,人号为”半截剑“。冯壁号”冯刽“。雷渊为御史,至蔡州;杖杀民之奸豪者凡五百人,时号为”雷半千“。《明史》:给事中胡以宁请禁食虾蟆,时号”虾蟆给事“。成化中,帝久不与群臣相见,大学士彭时、商辂力请司礼约以御殿日召对。及见,才奏二事,万安居首,即顿首呼万岁欲出,时等不已,皆叩头退。中官以此戏朝士,一时传笑,以安为”万岁阁老“。又是时刘吉、万安、刘为相,无所匡正,时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之谣。吉在内阁十八年,人目之为”刘棉花“,以其耐弹也。弘治中,元守直为通政使,王敞为左通政,姜清、李浩为参议,时人谓”元哭、王唱、姜辣、李苦“,盖元与王声音俱不称,而姜急躁,李气促也。又前明呼蜀人为”川老鼠“,以其善钻也;呼楚人为”干鱼“,以其善治差鱼也;呼江西人为”腊鸡“,以元时江西人仕于朝者,多以腊鸡馈客也。严嵩生日,江西绅士毕集,嵩长身耸立,诸公俯趋。高新郑在旁笑,嵩问故,新郑曰:”偶思及韩昌黎《斗鸡》诗:“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是以笑耳。”又严嵩当国,以万采为文选郎,方祥为职方郎,人称二人为“文武管家”。莆田陈愧斋为翰林时,客至呼茶,夫人曰:“未煮。”公曰:“也罢。”又呼干茶,夫人曰:“未买。”公曰:“也罢。”时因号“陈也罢”。万历中,苏人有丘姓者,勤于吊丧,而形体短小,人呼之为“丘的笃”。天启中,周应秋附魏奄,每魏良卿至其第,进豚蹄留饮,时号“煨蹄总宪”。又其时有《东林点将录》,以《水浒传》中各混号加之士流,李三才为托塔李天王,叶向高为及时雨之类,尤不可枚举。弘光时,金陵名妓李香君号“香扇坠”。至如历代流贼,如《后汉书》黄巾贼其大声者称雷公,骑白马者称张白骑,轻便者言飞燕,多髭者号于氐根,大眼者曰大目,如此称号,各有所因。以及历山飞、蝎子块之类,更难悉数矣。沈括《笔谈》:吴人谓梅子为“曹公”,以尝望梅止渴也;谓鹅为“右军”,以换鹅书也。有士人遗醋梅与Ь鹅,作书云:“醋浸曹公一瓮,汤Ь右军两只。”是物类亦有此雅号矣。

  ○讳龟庄绰《鸡肋编》:浙人以鸭为讳,谓鸭仅一雄者,不能生卵,须二三雄始有子,故俗以此为讳也。今俗以纵妻淫行者为龟,不知起于何时。《左传》宋有公子围龟,楚有斗韦龟。汉有京兆尹陈龟,幽州刺史朱龟。曹魏有典农刘龟。北魏孝明帝以神龟纪年,孝昌中有大臣叱列伏龟,正始中有羽林监王元龟。唐时宗室有楚王灵龟,嗣曹王龟年,大臣有崔从龟、王龟、刘崇龟、李权龟,僚有乐朋龟、薛元龟,协律有李龟年,进士有张仁龟,处士有陆龟蒙,道士有解元龟,白乐天名其侄曰龟儿,宇文籍字夏龟,张志和本名龟龄,王亻甫字兴龟,贺知章称殷践猷为“五总龟”,谓龟千年五聚,问无不知也。五代前蜀有京兆李龟祯。宋则吕蒙正之父名龟图,其弟名龟祥,即夷简之祖也。何承炬之子名龟龄,范雍之祖名从龟,王大宝字元龟,《丁陟传》有员外郎董龟正,《毕士安传》有郎中王龟从,陈尧封之子渐自号金龟子,陈季常作龟轩;东坡赠诗所谓“人言君畏事,欲作龟头缩”也;江阴葛延之访东坡于儋耳,以亲制龟冠献坡,坡答以诗;杨时号龟山,绍兴中有侍御史黄龟年,庆元中有真讲彭龟年、洪龟父,王十朋字龟龄,陆放翁筑堂曰龟堂,又以龟壳作冠,高二寸许,有诗云“龟屋新裁二寸冠”;《孟珙传》有随守张龟寿。金宣宗诏赵秉文、杨云翼作《龟鉴万年录》。元至正中,谢应芳自号龟巢老人,所著有《龟巢集》;又戴良自署其居曰龟毛庐。是唐宋以来,并未以龟为讳也。惟魏太武斥宋文帝为“龟鳖小竖,夫何能为!”则亦仅喻其渺小耳。皮日休谒归仁绍不得见,因作咏龟诗(《北梦琐言》谓夹蛇龟讯之):“硬骨残形知几秋,尸骸终是不风流。顽皮死后钻须遍,只为平生不出头。”亦谓其不见客耳。《鸡肋编》又谓楚人讳乌龟头,云郡城象龟形,尝被攻,有术者教以系其首而破,故讳之。然所讳又是一义,皆非谓纵奸也。王阮亭《池北偶谈》谓:讳龟自明始。惟张江陵生时,母梦一大龟,因名之,后仍改名云。按明人阑庄驹《阴冗记》谓:三山士人郑唐好讥谑,尝为一老人题真容曰:“精神炯炯,老貌堂堂,乌巾白发,龟鹤呈祥。”有人横读之,乃“精老乌龟”四字也,老人遂毁之,此可为明人讳龟之证。然所以讳之之故,终莫得其说也。及阅《辍耕录》,记秀州多故家大姓,其子孙不肖,废败荡尽,有金方所作诗嘲之曰:“兴废从来古有之,尔家忒煞欠扶持。诸坟掘见黄泉骨,两观番成白地皮。宅眷多为撑目兔,舍人总作缩头龟。强奴猾干欺凌主,说与人家子弟知。”撑目兔谓兔望月而孕,以见其不夫而妊也;缩头龟则以喻其夫也。想其时已有此谚语,而入之诗。又《坚瓠集》:张伯雨赠叶景修诗:“家藏逸少笼鹅帖,门系龟蒙放鸭船。”龟蒙句讥其妇女不洁,故藏一龟字云。则讳龟起于元时无疑矣。

  ○杂种、畜生、王八俗骂人曰杂种,曰畜生,曰王八。《后汉书。西羌传》:滇零等召集诸杂种。《晋书。燕载记》曰:蠢兹杂种,奕世弥昌。此杂种之名所由始也。汉《五行志》:诸畜生非其类,子孙必有非其姓者。东汉时则又曰畜产。《后汉书。刘宽传》:坐客骂苍头曰“畜生”,宽私遣人视之,恐其自杀,曰:“此人也而被骂畜产,吾惧其死也。”《北史。高车传》:其先匈奴单于生二女,单于曰:“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当以与天。”乃筑高台处之。三年,有老狼守台不去,小女意其神,欲嫁之。其姊惊曰:“此是畜生,无乃辱父母!”妹不从,遂为狼妻,子孙繁茂,成高车国。此畜生之名所始也。隋文帝寝疾,太子广与陈夫人侍。夫人为广所逼,奔归于上,上怪其神色有异,问之,以实对。上恚曰“畜生何堪付大事,独孤误我!”此又骂人为畜生之明文也。北齐熊安生,以讼事欲诉徐之才、和士开三人,及相对时,以之才讳雄,士开讳安,乃不敢自称姓名,但云“触触生”。群公哂之,以其音同“畜生”也。《五代史》:王建少时无赖,以屠牛、盗驴、贩私盐为事,里人谓之“贼王八”。此又王八之称之所始也。《金史》亦有王八,与王毅共守东明,兵败被执。王八前跪将降,毅以足踣之。此则不可与王建并称为贼。明人小说又谓之“忘八”,谓忘礼、义、廉、耻、孝、弟、忠、信八字也。○绿头巾明制:乐人例用碧绿巾裹头,故吴人以妻之有淫行者,谓其夫为绿头巾。事见《七修类稿》。又《知新录》云:明制,伶人服绿色衣,良家带用绢布,妓女无带,伶人妇不带冠子,人穿褙子。然则伶人不惟裹绿巾,兼着绿衣。按《唐书》及《封氏闻见记》:李封为延陵令,吏人有罪不加杖,但令裹碧绿巾以耻之,随所犯重轻以定日数,吴人遂以此服为耻。明之令乐人裹绿巾,或本诸此也。○养瘦马扬州人养处女,卖人作妾,俗谓之“养瘦马”,其义不详。白香山诗云:“莫养瘦马驹,莫教小妓女。后事在目前,不信君看取。马肥快行走,妓长能歌舞。三年五年间,已闻换一主。”宋漫堂引之,以为养瘦马之说本此。

  ○冤家蒋津《苇航记谈》引《烟花记》云:冤家之说有六:情深意浓,有死无异心,一也;两情相系,阻隔万端,二也;临岐分袂,黯然销魂,三也;山遥水远,相思不见,四也;怜新弃旧,怨深刻骨,五也;一生一死,触景悲伤,六也。

  ●卷三十九○累世同居世所传义门,以唐张公艺九世同居为最。然不自张氏始也。《后汉书》:樊重三世共财。缪彤兄弟四人,皆同财业,及各娶妻,诸妇遂求分异。彤乃闭户自挝,诸弟及妇闻之,悉谢罪。蔡邕与叔父从弟同居,三世不分财,乡党高其义。又陶渊明《诫子书》云:颍川韩元长,汉末名士,八十而终,兄弟同居,至于没齿。济北汜幼春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是此风盖起于汉末。今按历代义门见于各史孝义、孝友传者,《南史》十三人,《北史》十二人,《唐书》三十八人,《五代》二人,《宋史》五十人,《元史》五人,《明史》二十六人。其尤盛者,张公艺之先,北齐东安王永乐、隋大使梁子恭,皆躬造而表其门,至公艺又被唐高宗褒谕,此一家而旌于三朝者也。江州陈氏宗族七百口,每食必共坐,犬百余亦共牢,一犬不至,群犬不食,已见《五代史》。而《宋史》又载其家名者,已十三世同居。之后又六世,大中祥符中,曾擢其名延赏者为员外郎。此一家而见于两史者也。浦江郑绮九世同居,已载《宋史》,而郑文嗣又载《元史》,郑濂又载《明史》此一家而见于三史者也。其不在孝友、孝义传,而杂见于本纪、列传者,《魏书》杨播及弟椿、津,缌服同爨。卢氵自祖至孙百口同居。《唐书》:李纲五世同居。崔元三世同居,群众皆寓郊墅,自远会食,无别爨。朱敬则与三从兄弟同居。高崇文之先,七世不异居。崔郸四世同居。李畲累世同居。刘审礼再从皆同居。《辽史。圣宗纪》有辽州张庭美,坤州高兴嗣,《道宗纪》有庆州靳文,高奚人达鲁,锦州民张宝。《宋太宗纪》有金乡李光袭,《理宗纪》有潭州李符,《度宗纪》有高邮夏世贤,皆累世同居。而《陆九渊传》:其家累世义居,《李庭芝传》其家十二世同居。《元史》赵毓家已三世同居,至毓又申先训。汴梁女子为贼所执,欲犯之,氏骂曰:“吾家六世义门,岂污贼乎!”此皆别见于孝义等传之外者也。又有正史所不载,而杂见于他书者。《贾氏谈录》:“博陵崔亻垂三世同居,贞元以来言家法者,以亻垂为首。《铁围山丛谈》:河东姚氏十三世不析居,累代旌表义门,《涌幢小品》:周德威五世孙徙居上虞,至宋有自承诏者,已十世同居,赵汴帅越,闻于朝。明隆庆中,山西巡抚贺一桂题长治县仇氏六世同居,又连江杨崇亦六世同居。此又正史之外见于纪载者也。余同年大学士王惺园,先代亦四世同居。问其家法,大率一家中推一人有才者为主,而尊卑皆听令焉。亲疏无异爨,婚娶无异礼,以是心志一而食用俭,故能保世滋大。因考《陆九渊传》,谓推一人为长者为家长,家事悉听命,子弟分任家事,田畴、庖爨、宾客之事,各有主者。《明史。郑濂传》亦称其家代以一人主家政,可见治家固不可无经久之法也。家庭雍睦,和气致祥,自必硕大蕃滋,福祉骈集。如杨播一门七群守、三十二刺史。崔亻垂生六子,一居辅相,五任大僚,宣宗赐其堂曰”德星堂“。浦江之郑余阙,尝表为”浙东第一家“,李文忠取浙,亦尝遣兵护之,而贷以粟。赵天羽又记明太祖尝召濂奖之,退朝语马后,后曰:”陛下以一人尚得天下,令郑一家三千人,为患何难?“太祖悟,再召见,将诛之。问曰:”汝家何术能如是?“对曰:”无他,惟不听老婆言耳。“太祖大笑,免之。《明史》又记永乐中有传建文帝在其家者,遣使索之,其厅事有十大柜,五贮经史,五贮兵器,以备不虞。使者所发,适皆经史,其半不发,乃免祸,人以为至行所感。而《涌幢小品》又记连江杨氏子孙互相乳哺,家鸡亦互,哺其子。构宅三十六年无哭声,仅一老妇殁,崇率子弟拜祷复活,又十三年乃卒。家无丧者四十八年,岂非积善余庆、报施不爽有如是耶?然杨播家七郡守、三十二剌史,后遇河阴之变,尽为尔朱氏所杀,惟余杨相北齐,又为常山王所害,扬氏遂几绝。《铁围山》所记十三世同居之姚氏,一旦大小死欲尽,独兄弟二人,方居忧而弟妇又卒。弟独与小儿同处,其亡妻每夕来哺儿,兄闻弟室中有妇人声,疑为妖魅,伏刀杀之,寻血迹所起,则弟妇冢也。妇家讼于官,兄弟皆死狱中,姚氏亦遂绝。此又天理之不可晓者。

  ○守节绝域不传者甚多苏武在匈奴十九年不屈节,而《汉书。匈奴传》:马宏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域,为匈奴所遮,忠战死,宏被执,亦不肯降。至苏武归匈奴,乃令其随武归。其时又有杨信、路充国等,皆为单于所留,数岁始得归。张骞使月氏,亦为匈奴所得,留十馀岁,始与同行之胡人堂邑父脱归。魏遣于什门使于北燕,为冯跋所拘,不降,至二十二年魏燕通好,乃得归,魏主嗣比之苏武。唐温彦博为突厥所执,问以虚实,不对,置之阴山苦寒地。及突厥归款,始还。宇文元亦奉使,为叱罗所拘,数年始还,高祖比之苏武、张骞。郑元陷突厥数年,太宗许颉利可汗婚,元始得还,太宗亦比之苏武。又契何力使贺兰,被执,拔刀割左耳,誓不屈。太宗闻之,许毗伽和,乃得还。以蕃人为中国抗节,尤绝奇也。蒋俨使高丽,被囚,及高丽平。始还。崔伦使土蕃,被执,逼为书约泾州降,伦不从,囚逻娑城,六年始还。陈行焉使士蕃,论钦陵欲其拜,不屈,留之十年,卒于土蕃。辽使只刺里至高丽,被留六年,不屈,后高丽降,始得还。南宋洪皓使金,留十五年乃归。朱弁、张邵使金,亦皆留十馀年始归。又有陈过庭、司马朴、滕茂实、崔纵、魏行可,皆没于金。理宗时有王善使元,留七年乃归。元世祖初遣郝经为国信使,使于宋通好,贾似道方以鄂围之解为己功,虑经至泄其情,乃拘之真州。至伯颜南伐。始礼而归之,被留于宋者凡十六年。又月里麻思使宋议和,宋将胁以兵,欲降之,不屈,乃囚于长沙飞虎寨,凡三十六年而死。石天麟奉使漠北,为海都所拘,二十八年始得还。明太祖起兵江左,使汪河扩廊所,被留六年,明兵至河南,扩廓走,乃得还。此皆抗节绝域,历久不变者。今苏武事啧啧在人口,洪皓、朱弁士大夫尚有能记之,则犹兼以文学传也,若马、于、月里诸公,则罕有举其氏名者矣。又苏武射雁一事,乃常惠教汉使言,言“天子射上林得雁,足有帛书,知武等在某泽中”,所以使单于不敢隐匿,非真有雁书实事也。经则在真州得一雁,题诗于帛,以系其足放去,(其诗云:霜落风高恣所知,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孤臣有帛书。)果为汴民射得于金明池,遂以进世祖。然则苏武雁书乃托辞,而经雁书则实事,尤绝奇也。(袁楠《题郝伯常雁足诗末》云:一寸蜡丸凭雁寄,明年春尽竟生还。)

  ○为法自毙《史记》:秦商鞅为令,使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不告者与降敌同罚。后鞅得罪出亡,民莫敢留,鞅叹曰:“为法自毙,一至此乎!”《宋书》:刘毅为刘裕所破,夜投牛牧佛寺。先是桓蔚之败走投此寺,僧昌藏之,毅杀昌。至是寺僧拒之,曰:“昔亡师为刘卫军所杀,今实不敢容异人。”毅乃叹曰:“为法自毙,一至于此!”遂缢而死。《唐书》:路岩为相,尝请三品以上得罪诛者,剔取喉验其死。及岩流儋州赐死,亦剔取喉。《五代史》:苏逢吉陷李崧族诛,后逢吉随隐帝军败自杀,周太祖枭其首,正当李崧被刑之所。闽王时,薛文杰擅权,会吴兵来伐,闽士卒欲得文杰以快心,方肯出战,及槛送文杰于军前。先是文杰以古制槛车疏阔,更为之如木柜,攒以铁芒,皆内向,动辄触之,车成,文杰首自入焉。《癸辛杂识》:春州瘴毒可畏,窜逐者必死。卢多逊贬朱时,知开封府李符言:“朱虽海外水土,无他恶。春州在内地,而至者必死,望改之。”后月余,符坐事,上怒甚,遂以符知春州,至州月余死。《续通鉴》:宋章为相,贬苏辙雷州司户参军,不许住宿舍,遂僦民屋。又以为强夺民居,下州追治,以僦券甚明乃止。及败,亦谪雷州,僦舍于民,民曰:“前苏公来,为章丞相几破我家,今不可也。”

  ○鞭尸《史记》:伍子胥以吴兵破楚,求昭王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吕氏春秋》及《淮南子》但言鞭平王之墓三百,不方鞭尸。)《北史》:王僧辨为陈霸先所杀,其子颁逃入北朝。在隋伐陈之役,从韩擒虎先锋渡江。及陈灭,颁密召父在时士卒千馀人,对之涕泣,其间壮士曰:“郎君仇耻已雪而悲不止,将不为霸先早死,不得手刃之耶!请发其墓,斫榇焚骨。”颁顿颡陈谢,额尽流血,曰:“其坟甚大,恐一宵发掘不及,更至明日,事乃彰露。”乃各具锹锸,夜发其陵,剖棺见陈武帝,须皆不落,其本皆出自骨中,遂焚骨取灰,投水饮之。自缚归罪,晋王广表其状,文帝特不问。

  ○刮骨《三国志》关壮缪尝为流矢所中,贯左臂,后创虽愈,每至阴雨尝痛。医曰:“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当刮骨去毒。”公便伸臂令劈之。时方与诸将饮,臂血流于盘器,而公言笑自若。此壮缪事啧啧在人口者也。《吴志》:留赞因讨贼,一足被创,屈而不伸,乃以刀自割其筋,气绝良久,已而足伸疮愈。《北史》:长孙子彦坠马折臂,肘上骨起寸余,乃命开肉锯骨,流血升数,言戏自若,人以为逾于关羽。《宋史》:太祖在周世宗时,乘皮船入寿春濠中。城上发连弩射之,矢大如椽,牙将张琼以身蔽之,矢中琼髀,镞着骨不可出。琼饮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数斗,神色自若。刘遇足有炙疮痛,医谓火毒未去,遇即取刀割疮至骨,曰:“火毒去矣。”谈笑如常。马怀德流矢中颡,镞入于骨,以弩弦即系,发机而出之。姚麟中矢透骨,亦以强弩出之。韩世忠中毒矢入骨,亦用强弩括取之。《元史》:赵匣刺与宋将昝万寿战,矢镞中左肩,不得出。元帅取罪囚其肩,视骨节浅深,知可用,即凿其创,拔镞出之,匣刺神色自若。

  ○威怖儿啼《通鉴》:后赵将麻秋最勇猛,人呼为“麻胡”,民间小儿啼,怖以“麻胡来”,辄止。《南史》:刘胡面黝黑,为越骑校尉,蛮人畏之,小儿啼,语以“刘胡来”便止。桓康骁悍,所至为暴,江南人畏之,以其名怖小儿;画其形于寺中,病虐者摹写于床壁,无不立愈。《北史》:杨大眼威振淮泗,童儿啼者,呼云“杨大眼至”即止。高车国倍侯利奔魏,勇健善战,北方人畏之,婴儿啼者,曰“倍侯利来”便止。《唐书》:郝比为边将,获虏必刳剔而还其尸,虏大畏,道其名以怖啼儿。《宋史。刘传》:少时与夏人战,屡胜,夏人儿啼,辄怖之曰:“刘都护来。”《辽史》:邪律休哥败宋兵,人欲止小儿啼,曰“于越至”辄止,于越,其官号也。《金史》:牙吾塔好用鼓椎击人,其名可怖儿啼,世呼曰“卢鼓椎”

  ○千里驹千里驹之称,见于汉、魏、六朝者不一而足。《汉书。楚元王传》:武帝召见刘德,目为“千里驹”。《魏志。曹休传》休避乱至吴,后北归,见太祖,太祖谓左右曰:“此吾家千里驹也。”《晋书》:傅咸年六岁,列女杜宪〔按:应是杜有道妻严宪〕见之,曰:“千里驹也。”以其妹之女妻之。《载记》:刘渊谓刘曜曰:“此吾家千里驹也。”苻坚谓苻朗亦曰:“此吾家千里驹也。”《南史》:宋武帝召见张敷,目之曰“真千里驹也”。邱仲孚少好学,其从祖灵鞠称为千里驹。王规少俊异,叔父柬深器之,曰:“此儿吾家千里驹也。”明僧绍见刘杳,亦曰:“此儿实千里之驹。”梁武帝以侄英聪敏,谓袁昂曰:“吾家千里驹也。”王茂少时,其祖深尝曰:“此吾家千里驹,成门户者必此儿也。”任少时,从叔晷尝谓:“阿堆吾家千里驹也。”《北史》:魏太武征李孝伯为中散,谓其从兄顺曰:“真卿家千里驹也。”李伯尚少有重名,魏孝文曰:“此李家千里驹也。”崔昂少孤,祖孝芬尝谓亲友曰:“此儿终当远至,吾家千里驹也。”济阴王晖业谓元文遥曰:“此我家千里驹。”杜杲学涉经史,其族父缵尝谓曰:“吾家千里驹也。”张乾威(《隋书》作虔威)性聪敏,世父谓人曰:“吾家千里驹也。”袁跃有俊才,其兄翻谓人曰:“跃可谓我家千里驹也。”齐冯翊王润幼时,神武称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也。”《唐书》:张柬之目李为“宗室千里驹”。又李千里初受封时,武后谓曰:“儿吾家千里驹。”乃更名千里。《辽史》:耶律的录伐高丽有功,圣宗壮之曰:“真吾家千里驹也。”《宋史》:宗室子氵直有才,苏轼谓其父令铄曰:“此公家千里驹也。”黄山谷见其甥洪刍诗曰:“不意江南泽中,产此千里驹。”按《鲁连子》:齐有辨士田巴,一日服千人。有徐劫之弟子鲁仲连,年十二,号千里驹,能数言折巴。巴谓徐劫曰:“先生乃飞兔也,岂直千里驹而已。”则“千里驹”三字实起于战国,谓年少而有逸才者,后遂以为奖进后辈之佳称耳。

  ○五月五日生子世以五月五日生子为不祥,战国时已有此忌。《史记》:田文以五月五日生,父命勿举,母私举之。文既长,问父曰:“不举五月子,何也?”父曰:“生及户损父。”文曰:“何不高其户,谁能至耶?”《世说》:胡广本姓黄,以五月五日生,父母藏之葫芦,投于河,有人收养之。及长,有盛名,父母又欲取之。广以为背其所养则忘恩,而无所归,乃托葫芦所生姓胡名广。《西京杂记》:王凤以五月五日生,父欲不举,其叔曰:“田文以此日生,非不祥也。”乃举之。《宋书》:王镇恶以五月五日生,其祖猛以为“此儿秘兴吾家”,乃名之曰镇恶,后果为名将。《唐书》:崔信明以五月五日生,太史占之曰:“五月为火,火为离,离为文采,日中文明之盛也。”果以文名。又《宋史》:赵元昊以五月五日生,后嗣位,日以强大。此皆俗忌之见史传而卒不验者也。然亦有时而验者。《北史》:北齐南阳王绰以五月五日辰时生,后主纬以是日午时生,后绅为韩长鸾所谮扌益死,纬亡国后,入周赐死。(绰死百余日颜色如生,俗云五月五日生者脑不坏。)《癸辛杂识》谓屈原以五月五日生,投汨罗江而死。近世翁应龙亦五月五日生,后被刑。《涌幢小品》谓,宋徽宗五月五日生,改天宁节于十月十日,终有五国城之厄。辽懿德皇后五月五日生,改坤宁节于十二月,后亦以《十香词》被乙辛谮死。岂恶月之说果有验也?

  ○同年月日时生子平家以人命推算休咎,固是一术,然两人同年月日时,则其吉凶当符合矣,乃竟有绝殊者。《汉书》卢绾与高祖同日生,而一为帝,一为亡虏。宋人小说载一军校与赵韩王同年月日时生,若王有一大迁除,则军校必有一大责罚,有小迁转,亦必有小谴诃。洛中士人张起宗与文潞公同年月日时,见潞公轩驺过,叹曰:“同丙午生,相悬如此,”有瞽者曰:“我与汝算命。”因算之良久,曰“好笑诸事不同,但三十年后两人当并案而食者九月。”后潞公退居于洛,游会节园,闻园侧有训徒者,则张也。一见大喜,问其年,又同,遂日月并案而食,将及九月。公之子及甫知河阳,公往视之,遂别。自后归洛,亦忘之矣。又蔡京命乃丁亥壬寅壬辰辛亥,有都人郑某者,世以黛粉为业,生子与京同八字,谓且必贵,遂恣其所为。年十八,忽骑马溺死。可见星命之不足凭也。然如军校之与韩王迁除责罚节次相应,则又何故?《夷坚志》:莆田士人黄裳,与友戴松同年月日时生。有推命者曰:“二命大略相似,但黄君是正寅时,戴君得寅气浅,当是丑末,其发必在后。”既而戴但预荐,年不满五十,不第而卒。黄入太学始晚奏名,然以病求岳祠归。虽登科食禄与戴不同,然一纪残废,与死为邻,所去亦无几也。此则境遇之相似者。《七修类稿》谓沈石田与同郡卢知县钟年月日时皆同,而仕隐不同。又杭州吴参议鼎,与徐宪副之子应祥亦同年月日时,吴既贵,子亦登科,而应祥皆无之。王阮亭又记沈石田干支八字,与明英宗同,而贵贱相悬若此,意或时刻前后之不同也。善乎吕才之论云:汉高入关封侯者三百人,岂无一人行衰绝运?赵括四十万人皆被坑,岂无一人行生旺运?《梁溪漫志》云:若生时无同者,则一时生一人,一日只生十二人,以一岁计之,不过四千三百二十人而已。而天下之大,生人岂止此数哉!则知同年月日时者甚多,而富贵贫贱判然不一,子平推命之说,似又不足凭也。

  ○迁官最速张《汉纪》:荀爽有时名,董卓秉政,诏拜平原相。行至苑陵,追拜光禄勋。视事三日,策拜司空。自布衣九十三日而至三公。《世语》:司马懿辟州参,既至三十六日,擢为新城太守。懿使钟繇调之曰:“君释褐三十六日拥麾盖,乞儿乘小车,抑何驶乎!”《唐书》:宗秦客在武后时,一岁中赐袍自青及紫,人号“四时仕宦”。白敏中自员外郎,五年十三迁,为尚书右仆射门下侍郎,封太原郡公。李训起流人,一岁至宰相。崔铉为李石荆南幕僚,入朝不三载至宰相,石犹在荆南。柳璨起布衣,至宰相不四载。《宋史》:蔡甫解褐,除秘书省正字,迁起居舍人,未几为中书舍人,自布衣至侍从才九月。向敏中自郎中拜右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才百余日。至若陈自强以韩胄塾师除太学录,迁博士,转国子监博士,迁秘书郎,入馆中半载,擢右正言、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入台未逾月,遂登枢密,自布衣至两地才四年。明嘉靖中,张逾释褐六年,即拜礼部尚书、大学士入阁。夏言由给谏未浃岁至礼部尚书。张居正以史部侍郎入阁,进礼部尚书,去学士五品才岁余。万历中,沈鲤由六品不二年至礼部尚书入阁。王家屏去史官才二年,即入阁。至张彩附刘瑾,一岁中自吏部郎擢左佥都御史,超拜吏部右侍郎,进尚书。天启中,田吉由淮扬参议附魏忠贤,取中旨擢太常卿,未匝岁至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此皆附权奸而速化者。

  ○仕宦最久又有仕宦最久者。有明一代,尚书胡氵荧,历事六朝,垂六十年,致仕归。王恕亦历官五十馀年,在吏部最久。弘治间众正盈朝,皆恕力也。英国公张辅之子懋,嗣公爵六十六年,握兵柄四十馀年。刘之子铳八岁时宪宗赐中书舍人,历官五十馀年,至太常卿,嘉靖中犹供事内阁诰敕房。又漕运总督郭钅宏,历官五十七年。

  ○射石没羽有四人《吕氏春秋》:养由基射虎中石,矢乃饮羽。《韩诗外传》:楚熊渠子夜行,见石,以为伏虎而射之,没金饮羽,下视乃知其为石也。《史记》:李广为北平太守,尝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也,射之,中石没矢,视之石也。他日再射,终不入矣。《北史》:李远出猎,有石在丛薄中,疑为伏虎,射之,镞入寸余,视之乃石。

  ○虎渡河二人《后汉书》:宋均为九江太守,多暴虎,设槛捕之,犹多伤害。均至任,虎渡江去。刘昆为弘农守,先是崤黾驿道多虎,行旅不通,昆为政三年,虎皆负子渡河去。刘昆事亦见王充《论衡》。

  ○废《蓼莪》两人《晋书》:王裒父修为司马文王所诛,裒痛父不以命终,绝世不仕,每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未尝不反复渡涕,门人为废《蓼莪篇》。《南史》:顾欢早孤,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辄执书恸哭,受学者为废《蓼莪篇》。

  ○谪仙有四人李白《对酒忆贺监》诗序云:“太子宾客贺监,于长安紫极宫,一见呼余为谪仙人。”孟《本事诗》亦载此事,是以世皆以李白为谪仙。其实谪仙人之称,不自白始也。《南史。杜京产传》:会稽山有人姓蔡,不知名,隐山中,养鼠数千头,呼来即来,遣去即去,言语狂易,时谓之谪仙。又李白诗:“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号谪仙。”则白且以之称曼倩矣。白之后,东坡亦称谪仙。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子瞻文章议论,独出当世。风格高迈,真谪仙人也。史季温亦曰:山谷常呼李白及东坡为两谪仙。按山谷诗“唤取谪仙苏二来”。《李璧传》:璧少颖悟,属辞精博。周必大见其文,曰:“此谪仙才也。”

  ○倒用印有三事朱Г之乱,德宗西奔,Г遣将韩以锐师追之,段秀实乃倒用司农印追回。事见《唐书》及《柳子厚集》。按《五代史》:后唐魏王继岌平蜀,擅杀郭崇韬,虑军变,李崧教以用黄纸伪作诏书,倒用都统印,告谕诸军,人心乃定。又《宋史》:郭威将反,魏仁浦教威倒用留守印,更为诏令威诛诸将校。将校皆惧,遂从威反。皆倒用故事也。

  ○御沟流叶凡四见御沟流叶事,见于传记者凡四。其一唐人《本事诗》云:顾况在洛,偶与友游苑中,流水上得梧叶,有诗云:“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况于上游亦题云:“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王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后十余日,有客又得水上一叶诗以示况,曰:“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又明皇时,杨、虢宠盛,宫娥皆怨,尝有书落叶随御沟水流出,云:“旧宠悲秋扇,新恩寄早春。聊题一片叶,将寄接流人。”顾况闻而和之。既达上听,遣出内人不少。此皆唐人小说所记,盖即顾况一事也。其二,《云溪友议》:卢渥舍人偶临御沟,见红叶上有诗,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其三,《北梦琐言》:进士李茵游苑中,见御沟流叶有诗(与卢渥所得诗同)。后僖宗幸蜀,茵奔匿,途遇宫娥云芳子,因与同行,具述宫中事,曾有诗书叶上,即此女也。其四,《玉溪编事》:侯继图于大慈寺,忽风吹木叶,有诗云:“此字不书名,此字不书纸。书向秋叶上,愿逐秋风起,天下有情人,尽解相思死”云云。庞元英《谈薮》谓:前三则盖本一事,而传记者各异耳。刘斧《青琐集》有《御沟流红叶记》,则又取前数则,而易其名为于云。

  ○捕鳄鱼二人《韩昌黎传》:潮州有鳄鱼,食民畜产且尽,愈自往视之,令其属秦济以一羊一豕投溪水,为文祭之。其夕暴风起溪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无鳄患。此人所共知也。《宋史》:陈尧佐通判潮州,有张氏子与母濯于江,鳄尾而食之,母弗能救。尧佐命二小吏操网往捕,鳄意帖弭受捕。尧佐作文,示诸市而烹之。则竟杀鳄鱼矣。

  ○东西南北道主人俗称居停主人为东道,本于《左传》烛之武之词:舍郑以为东道主也。《后汉书。彭宠传》:朱浮对光武曰:“大王遗宠以所服剑佩,倚以为北道主人。”又常山太守邓晨请从击邯郸,光武曰:“不如以一郡为我北道主人。”又光武指耿曰:“是我北道主人也,”洪容斋《随笔》及都穆《听雨纪谈》俱引此,以为北道亦有主人之称。然不特此也,《魏书。裴延俊传》:咸阳王禧牧司州,辟裴中规为主簿,表行建兴郡事。孝文自代还洛,次郡境,仲规备供帐朝于路侧。驾还,谓禧曰:“昨得汝主簿为南道主人,六军丰赡。”又唐郑余庆为岭南节度,与罗让善。郑还朝,荐让。让至谒郑,郑指语坐客曰:“此吾南道主人也。”是又有南道主人矣。《大唐创业起居注》:帝遣书谕冯翊贼帅孙华,华率骑数千至自阳,帝厚加抚遇,仍命华先济为西道主人,华大悦而去。是又有西道主人矣。《通鉴》:颜真卿起兵拒安禄山。清河人李萼乞师于真卿,且曰:“今当先击魏郡,执禄山所署太守袁知泰,纳旧太守司马垂,使为西南主人。”是又有西南道主人矣。至《南史》王僧辨讨侯景,晋州刺史鲁广达出境候接,僧辨谓沈炯曰:“鲁晋州亦是王师东道主人也。”此则本《左传》语。

  ○三武信君张仪在秦,惠王封以五邑,号武信君。陈涉使武臣为将军,与陈余、张耳略赵地,武臣自号为武信君。项梁立楚怀王孙心,梁自号武信君。俱见《史记》。○四武安君赵封苏秦为武安君,见《国策》。秦封白起为武安君。赵封李牧为武安君。汉封田为武安君。俱见《史记》。

  ○六万石君《史记》:石奋与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庆,官皆二千石,景帝乃名奋为“万石君”。《汉书》:严延年兄弟五人,皆至大官,东海号其母曰“万石严妪”。(师古谓:一门之中,五二千石也。)冯勤有子八人,皆为二千石,赵魏间荣之,亦号“万石君”。此西汉之万石君也。《后汉书。秦彭传》:秦氏世位相承,有名袭者为颍川太守,与群从同时为二千石者五人,故三辅号曰“万石秦氏”。此东汉之万石君也。唐张文瑾,高宗时为侍中,四子:潜,魏州;沛,同州,皆刺史;洽,卫尉卿;涉,殿中监。父子皆至三品,人谓之“万石张家”。《宋史。廖刚传》:刚曾为工部尚书,子四人:迟、过、遂、遽,皆秉麾节,人号为“万石廖氏”。此唐、宋之万石君也。《元史》:王磐世业农,岁得麦万石,人号“万石王家”,则非关仕宦矣。

  ○六李杜、二袁刘、二鲍谢、四苏李、三李郭、两元白《西溪丛语》云:后汉范滂母谓滂曰:“汝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唐人谓李白、杜甫为李杜。杜子美诗云:“李杜齐名真忝窃。”实隐用此事云。然后汉所称李杜,并不止此二人也。滂母所云李杜,乃李膺、杜密,《后汉书。党锢传》所谓膺、密俱坐党祸而名行相次,故时人称李杜是也。而膺、密之先有李固、杜乔,皆为梁冀所杀。故掾杨匡上书乞李、杜二公骸骨归葬,郭亮亦乞收固尸,夏门亭长呵之曰:“李、杜二公不能安上纳忠,卿曹何等腐生,乃犯诏书乎!”此又一李杜矣。梁冀诛后,宦官用事,白马令李云上书谏诤。桓帝怒,下云北寺狱。五官掾杜众伤云以忠谏获罪,上书愿与云同日死。帝益怒,下廷尉,皆死,襄楷上书讼之,谓:“李云上书,明主所当不讳。杜众之死,谅以感悟圣朝。”太尉黄琼亦上书,言:“李固、杜乔既以忠言见灭,李云、杜众复以直道受诛。”此又一李杜矣。《魏书》:世宗诏王肃曰:“杜预葬于首阳,司空李冲葬于覆舟,忠义结于二世,英蕙符于李杜,宜葬于预、冲两坟之间。”又傅修期亦远慕杜预,近好李冲,买地葬二公间。是预、冲亦称李杜,则合之唐李白、杜甫,共有五李杜。又《宋史》李韶与杜范皆廉直,中外称为李杜,则并有六李杜矣。又齐高祖《九锡文》前云:“袁刘构逆,实繁有徒。”此袁刘谓义兴太守刘延熙、晋陵太守袁标也。后云:“袁刘携贰,成此乱阶。”此袁刘谓袁粲、刘彦第也。是宋、齐间有两袁刘,皆忠于宋而被害于齐者。《西溪丛语》又谓:《南史》称鲍照、谢元晖为鲍谢,《唐书》鲍防与谢良弼友善,人亦称之鲍谢。是古来共有二鲍谢。汉时苏武、李陵称苏李,唐时苏味道、李峤亦称苏李。明皇时苏廷页、李对掌文翰,明皇亦称为苏李。又东坡答李公择诗云:“从来苏李得名双。”坡又欲与公择称苏李也。是汉、唐、宋又共有四苏李。唐李光弼、郭子仪称李郭,《宋史》开禧用兵,李汝翼、郭倬取宿州,毕再遇至虹,遇二人裹疮还,再遇谓陈孝庆曰:“李郭用溃,贼必追蹑。”是亦一李郭也,然不可同年语矣。吴梅村《赠刘雪舫》诗:“依稀李与郭,流落今谁存。”则指前明神宗李太后之父讳,及光宗皇后之父郭维城,皆国戚也,是又一李郭矣。唐元微之、白乐天并以诗名,时称元白。金末元遗山为一代文人之冠,其时有白君举,字寓斋,奥州人,以进士官岐山令,诗名与遗山相颉颃。元白本世契,两家子弟每举长庆故事相往来,时人亦谓之元白。

  ○三二陆、两三陆《晋书》:陆机、陆云兄弟入洛,人称二陆。《魏书。陆俟传》:陆与弟恭之并有时誉,孙惠蔚曰:“不意二陆,近在座隅。”此又一“二陆”也。《宋史》:陆九龄与弟九渊相为师友,亦号二陆,是古来共三“二陆”矣。又《陆机传》:机、云尚有弟耽,同时遇害。孙惠曰:“不意三陆,一旦湮灭。”《南齐书》:陆慧晓之子僚、任、亻垂,并有美名,人称三陆。是古来又有两“三陆”。○三二宋宋郊、宋祁称二宋,人皆知之。按《宋史》:蓟人宋琪少通书史,与同县宋雄齐名,人称二宋。登辽进士,晋天福中始归京师,是又在郊、祁之前。又《元史》:宋本谥正献,弟宋谥文清,人称二宋。是共有三“二宋”。

  ○四三王《汉书。王章传》:章为京兆尹,吏民语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谓王尊、王骏及章也。又《王凤传赞》:外戚兴者,有许、史、三王之家。谓邛成侯及王商、王凤也。唐滕王阁有三王,则王勃作序,王绪作赋,王仲舒作修阁记也。又王方翼子、、晋,并以文学称,时号三王。

  ○两二苏东坡、颍滨兄弟,并以文名世,世称二苏。按《魏书》苏亮与苏绰齐名,人称二苏,则又在坡、颍之前矣。

  ○三三杨明宣德中有三杨,谓杨士奇、杨溥、杨荣也。《晋书》:杨骏与杨珧、杨济当国,势倾天下,时人目为三杨。《新唐书。杨凭传》:凭与弟凝、凌皆有名,擢进士第,时号三杨。

  ○两赤松子一神农时为雨师,服水玉龙,入火不烧,盖即张良所欲从游者。见刘向《列仙传》。一即晋之皇初平牧羊时所遣道士,叱石成羊者。见葛洪《神仙传》。又许观《东斋纪事》亦载之。

  ○两洪崖一三皇时伶伦得仙者,号洪仙人。卫叔卿与数人博于莘山石上,其子问并坐者谁,叔卿曰:“洪崖先生、许由、巢父耳”。郭璞诗:“左挹浮邱袂,右拍洪崖肩。”即此也。其一唐张氲,亦号洪崖先生。按本传及《豫章职方记》云:氲,晋州人,洪州大疫,氲至施药,病者立愈。玄宗闻之,驿召之,果氲也。常服乌方帽、红蕉衣、黑犀带,跨白驴,从者负六角垂云笠,往来市间。亦见许观《东斋纪事》。

  ○两四皓汉有商山四皓。《齐书》:徐伯珍兄弟白首相对,人亦呼四皓。

  ○两涪翁黄山谷晚年谪宜州,自号涪翁。按《后汉书。方术传》:郭玉医术师于程高,程高之术得于一老父,常渔钓于涪水,自号涪翁。则山谷盖仿而袭之者也。○三大小山汉淮南王安,招徕文学之士,著为篇章,以类相从,或称大山,或称小山。梁何嗣、何点,并甘栖遁,世号点为大山,嗣为小山。明周肃王之后睦挈、安氵侃,俱有学行,人称睦挈为大山,安氵侃为小山。

  ○三十八学士唐太宗召名儒十八人为学士,番宿更休,至形之图画。顾宁人《日知录》:画内又有开元十八学士图,皆开元中人。《五代史》:马殷开天册府,置官属,亦以廖光图、徐仲雅、李宏皋、拓跋常等十八人为学士。

  ○二四贵秦有太后、穰侯、泾阳、高陵君,称四贵。宋苍梧王时,箫道成、袁粲、褚渊、刘秉更日决事,亦号四贵。

  ○两王八《五代史》:王建僭号,时人呼为贼王八。《辽史》:圣宗时有安州团练使王八,副马保留守开京。

  ○二花蕊夫人花蕊夫人本蜀王建妾,号小徐妃也。大徐妃生贡衍,小徐妃即其女弟。后二徐游宴亡国。唐庄宗平蜀后,二徐随衍入朝,遭害于途。及孟氏再有蜀,孟昶时又有一花蕊夫人,即作宫词者也。后随昶归宋,昶死入内,太祖亦颇惑之,为太宗所射死。事见《铁围山丛谈》。

  ○四参寥《庄子。大宗师篇》:元冥问于参寥。唐有道士名参寥,见《孟浩然集》。又唐末高彦休自号参寥子,见本传。宋杭州僧参寥,见《东坡集》。

  ○两辨才唐有僧辨才,藏《兰亭帖》,为萧翼骗去,见《画苑》。宋有僧辨才,隐于西湖,见《东坡》及《淮海集》。

  ○两苏小小南齐有钱唐妓苏小小,见郭茂倩《乐府解题》。南宋有苏小小,亦钱塘人。其姊为太学生赵不敏所眷,不敏命其弟娶其妹名小小者。见《武林旧事》。

  ●卷四十○五官并用《北齐书》:唐邕手作文书,口且处分,耳子听受,此三官并用也。《南史》:宋刘穆之目览词义,手答笺牍,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悉皆赡举,此四官并用也。《隋书》:刘炫能左画圆,右画方,口诵、目数、耳听,五事同举,此五官并用也。《唐书》:张巡守睢阳,士卒居人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崔涓守杭州,初莅任,不能尽识吏卒,乃令各以纸署姓名傅襟上,过前一阅后,数百人指呼无误。则即用一官,而已有不可及者。

  ○以官编集《南史》:王筠文章以一官编一集,自洗马、中书、中庶、吏部、左佐、临海、大府各十卷,尚书三十卷,凡一百卷,行于世。《宋史》:王延德掌御厨则为《司膳录》,掌皇城则为《皇城纪事》,从郊祀则为《南郊录》,奉诏修内则为《版筑记》,从灵驾则为《永熙皇堂录》、《山陵提辖记》,盖仿筠故事也。《宋史》又载,王承ぅ喜为诗,所至为一集,此则不必有官,而以所处之地辄名其集。近日查初白编诗亦援此例。

  ○自书奏牍六朝人奏牍多自书,今《淳化帖》有钟繇表,盖三国时已然也。《晋书》:王古军自书表,穆帝使张翼写后答,右军当时不别,后方悟云:“小人几欲乱真。”《宋书》:衡阳王义季为文帝所爱,季素拙于书,上听使人书启事,惟自署名而已。以亲王爱子始听令人代书,则臣下秦牍自书可知也。废帝子业为太子时,启参起居,书迹不谨,孝武责之曰:“书不长进,此是一条耳。”可见太子亦自书也。《齐书》:谢フ守吴兴,表疏或有迟缓,其弟瀹在京辄代为之。明帝见非其手迹,诘问乃知瀹书。《南史》:王僧虔自书让尚书表,辞制既雅,笔迹又丽,时人以比子敬。《王韶之传》:韶之父伟之,凡表奏辄手自书写。《萧思话传》:萧引工书,陈宣帝尝披奏事,指引署名曰:“此字笔势翩翩,似鸟之欲飞。”按自书奏牍,本不自六朝始。《后汉书》:樊宠所上书,辄手自书写,毁削草本。杨赐疏末云:“臣谨自手书密上。”皇甫嵩前后上奏五百余事,皆手自书,毁草不宣于外。蔡邕上封事,末云:“手书具对,愿寝臣表,无令宣泄。”此皆因慎密之故,非必以书法相高也。六朝则书法盛行,无人不从事于此,遂无有不自书章奏者。按魏、晋世始重书法然《汉遵传》:遵善书与人尺牍,人皆藏去,以为荣。《后汉书》:北海靖王善书,当世以为楷则。及病,帝使驿马,令作草书尺牍十首。又蔡邕书石经于鸿都习书耳。唐时则表章多有假他人书者,阳城劾裴延龄,倩李蘩书之,蘩即以告延龄是也。宣宗命柳公权自书谢章,勿限真行,亦以其时多倩人书者,故特命自书耳。宋胡邦衡谏和议一疏,亦自书。后高宗藏于德寿官,以为赏玩。其后幅已为秦桧批污,孝宗命匠裁去,重裱完善。见邦衡所记《经筵玉音问答》。又《宋史。张孝祥传》:孝祥工书,尝自书奏牍,高宗见之,曰:“必将名世”。此又后世自书奏牍故事也。

  ○世擅书名《新唐书》:武后向王方庆索其先世羲之书,方庆进一轴,又上十一世祖导、十世祖洽、九世祖、八世祖昙首、七世祖僧绰、六世祖仲宝、五世祖骞、高祖规、曾祖褒并九世从祖献之等二十八人书。武后御殿,遍示群臣,诏中书舍人序其代阅,号《宝章集》,复以赐方庆。

  ○世擅文字《南史。刘孝绰传》:兄弟及子侄同时七十馀人,并能属文,近古未有也。王筠自序云:世传安平崔氏、汝南应氏,其家相继以文称,然不过二三世而已,非有七叶之中人人有集,如吾门之盛者也。江左之王可谓盛矣,然不特文也,书法亦然。自羲、献之外,先有丞相导、大司马敦、太保宏、太子詹事筠、荆州刺史е、丹阳尹僧虔、黄门侍郎涣之、会稽内史凝之、豫章太守操之、中书令恬、领军洽、散骑常侍徽之、东海太守慈、特进昙首、卫将军、中书令珉,皆以书名,合方庆所上家藏真迹观之,可谓世其家学者矣。

  ○著述最多葛稚川著书六百余卷。梁武帝作《通史》六百卷,《金海》三十卷,制旨《孝经》、《周易》、《毛诗》、《尚书》、《春秋》、《中庸》、《孔子正言》等讲疏二百余卷,《吉、凶、军、宾、嘉五礼》一千余卷,赞序诏诰等文一百二十卷,佛经义记数百卷,金策三十卷。简文帝撰《昭明太子传》五卷,《诸王传》三十卷,《礼大义》二十卷,《老子义》二十卷,《庄子义》二十卷,《长春义记》一百卷,《法宝连璧》三百卷。元帝著《孝、德、忠臣传》各三十卷,《丹阳尹传》十卷,《注汉书》一百十五卷,《周易讲》十卷,《内典博要》百卷,《连山》三十卷,《词林》三十卷。《玉韬》、《金楼子》、《补阙子》各十卷,《老子疏》四卷,《怀旧传》二卷,《古今同姓名录》一卷,《式赞》三卷,文集五十卷。此帝王著述之最富者也。宋乐史著《贡举事》二十卷,《登科记》三十卷,《题解》二十卷,《唐登科文选》五十卷,《孝弟录》二十卷,《广孝传》五十卷,《总仙记》一百四十卷,《太平寰宇记》二百卷,《总记传坐知天下记》四十卷,《商颂杂录》二十卷,《广卓异记》二十卷,《诸仙传》二十五卷,《宋齐丘文传》十三卷,《杏园集》十卷,《李白别集》十卷,《神仙宫殿窟宅记》十卷,《掌上华夷图》一卷,又编己作为《仙洞集》百卷。周必大著名八十一种,又有《平园集》二百卷。李心传有《高宗系年录》二百卷,《学易篇》五卷,《诵诗训》五卷,《春秋考》十三卷,《礼》二十三卷,《读史考》十二卷,《旧闻证误》十五卷,《朝野杂记》四十卷,《道命录》五卷,《西陲泰定录》九十卷,《辨南迁录》一卷,诗文一百卷。李焘作《长编》九百七十八卷,《总目》五卷,《易学》五卷,《春秋学》十卷,《五经传授尚书》百篇,图、大传、杂说各一卷,《七十二子名籍》各一卷,文集五十卷,奏议三十卷,《四朝史稿》五十卷,《通论》十卷,《南北通守录》三十卷,《七十二侯图》、《陶氵新传》并《诗谱》各三卷,《历代宰相年表》、《唐宰相谱》、《江左方镇年表》、《晋司马氏本支》、《宋齐梁本支》、《王谢世表》、《五代将相年表》合为四十一卷。王应麟有《深宁集》一百卷,《玉堂类稿》二十三卷,《掖垣类稿》二十二卷,《诗考》五卷,《地理考》五卷,《汉艺文志考证》十卷,《通鉴地理考》一百卷,《通鉴地理通释》十六卷,《通鉴答问》四卷,《困学纪闻》二十卷,《蒙训》七十卷,《集解践阼篇》、《补注急就篇》六卷,《补注王会篇》、《小学绀珠》十卷,《玉海》二百卷,《词学指南》四卷,《词学题苑》四十卷,《笔海》四十卷,《姓氏急就篇》六卷,《汉制考》四卷《六经天文》六卷,《小学讽泳》四卷。此文人著述之最富者也。

  ○作文最速《南史》:刘穆之与朱龄石在武帝坐上答他人书,自旦至日中,龄石得八十函,穆之得百函,而穆之应对无废。谢庄出狱,使为赦诏,使者立待,诏成,其文甚工。《齐书》:苍梧王废立之际,萧道成命刘系宗写诸处分剌及四方书疏,使主书十人,书吏三十人配之,事皆称旨。《北史。徐纥传》:有急速诏命,数吏执笔,纥或行或卧,人别占之,造次俱成。《北齐书》:李弼典枢密,神武或造次不及宣教,直付空纸,即令宣读。杜弼从高欢战芒山,大捷,弼草露布,即书绢,曾不起草。侯景叛入梁,文襄命魏收为檄,五十余纸,不日而就。又檄梁朝送景,初夜执笔,三更便成,文过七纸。《陈元康传》:随齐神武军行,天寒雪深,使人举毡,元康在毡下作军书,飒飒运笔,笔不及冻,饿顷数纸。《卢询祖传》:朝廷大迁除,同日催拜,询祖立于止车门外,为二十馀人作表,文不加点,词义可观。《隋书》:高祖宴百官,有神雀来集,许善心即于坐请纸笔赋之。帝甚悦,赐物二百段。炀帝不庭决事,退朝后召虞世基口授,世基承旨,日且百纸,从无遗谬。《唐书》:岑文本为中书舍人,或策令从遽,书吏六七人Г笔待,分口占授,咸无遗义。《刘之传》:诏命丛繁,之占授,少选可待也。《苏传》:玄宗平内难,书诏填委,独为中书舍人,在太极殿后阁,口所占授,功状百绪,轻重无所差。书吏曰:“丐公徐之,不然手腕脱矣。”《陆贽传》:从狩奉天,机务填总,远近调发奏请,报下书诏日数百,贽初若不经思,逮成皆周尽事情,人人可晓。旁吏承写不给,贽沛然有余。《柳公权传》:为学时,帝令赋诗,公权应声而成。帝曰:“子建七步,尔乃三焉。”《刘彖传》:宣宗始复关陇,裁处丛繁,书诏夜数十。彖提笔便成,词皆允切。《郑畋传》:讨庞勋时,书诏纷委,畋为翰林学士,思不淹晷,文成灿然,无不切机要。《吴融传》:昭宗反正,御南阙,融最先至,帝有指授,迭十余纸,融跪作诏书,少选成,语皆当帝意。《北梦琐言》:韦皋设醮,欲撰斋词,符载方陪侍,命小吏十二人分两题,载口占授之,俄顷俱就。《宋史。韩绛传》:绛在翰林时,景灵宫作神御十一殿,夜传诏撰十一殿上梁文,迟明奏之。《邓润甫传》:一夕草二十二制。《刘敞传》:敞将下直,会追封王主九人,立马却坐,顷之,九制成。《晁宗懿传》:一夕草将相五制,褒扬告诫,各得其宜。《倪思传》:故事,学士一人当直,如行三制,则并宣学士。思直夕,孝宗欲试其才,一夕并草四制。《王汉之传》:一日有词头三十三,下笔立就。《应亻繇传》:帝一夕召亻繇草麻,夜四鼓,五制皆就。《程必传》:宁宗崩,丞相史弥远矫诏废皇子,而立理宗,必直禁中,一夕草七十五制。《辽史》:道宗时,延臣荐马希白诗才敏妙,十吏书不能给,特召试之。《明史》:刘定之在阁,奉旨制元宵诗,中使却立以待,立成七言绝句百首。又尝一日草九制。屠隆尝戏命两人对案,拈二题,各赋百韵诗,咄嗟之间,二章并就。又与人对奕,口诵诗,使人书之,书不逮诵也。陈际泰为文敏甚,一日可二三十首,先后所作至万余首。此皆文思最速,见于史传者也。又《唐书王勃传》:勃兄为凤阁舍人会寿春等五王出阁,有司具议,忘载册文,群臣已立,乃悟其阙。宰相失色。召主吏分占,其词粲然,人人嗟服。则并有不起草而临时口占者,又与北齐杜弼同一神速也。

  ○书家代笔《韵石斋笔谈》谓东坡时有丹阳人高述,能仿公书。赵松雪时有京口人郭天锡,仿松雪书逼肖。董思白有门下士吴楚侯,名翘,后改名易,以能书荐授中书。为诸书时,思白颇拂试之,后思白官京师,诸祈请思白翰墨者,思白率令楚侯代之,仍面授求者,各满志而去。楚侯寓舍绫素堆积,多于思白架上也。然则今世所传思白墨迹,大抵皆楚侯书耳。

  ○文人相轻班固论扬雄曰:“凡人贵远贱近,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足动人,故轻其书。”王充《论衡》亦云:“画工好画古人,不肯图近世之士者,尊古而卑今也。贵鹄贱鸡,鹄远而鸡近也。扬子云作《法言》,张伯松不肯观,以同时也。使子云在伯松前,伯松必以为金匮矣。”刘勰《文心雕龙》云:“韩非《储说》始出,相如《子虚赋》初成,秦皇、汉武恨不同时。既同时矣,则韩囚而马轻,岂非同时则贱哉!”此皆以同时见轻,固世情之所不免,然犹非彼此相忌而相轧也。刘勰又云:“班固、傅毅文在伯仲,而固嗤毅谓下笔不能自休。及陈思论才,亦深排孔璋,故魏文称文人相轻,非虚谈也。”则此习自古已然。《北史。魏收传》:收与邢邵俱以才名,互相訾毁。邵云:“江南任,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收闻之,曰:“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偷任?”收从叔季景亦有才名,李庶谓收曰:“霸朝遂有二魏。”收曰:“以从叔见比,便是耶输之比卿。”耶输,陈继伯之子,愚痴有名者也。收以季景方之。《邢邵传》:袁翻以文章位望称先达,尝有贵人初授官,大宴客,翻与邵俱在座。翻意主人必托己为让表,主人竟命邵作之。翻甚不悦,每谓人云:“邢家小儿,常作章表,自买黄纸,写而送之。”此皆文人相轻之陋习也。隋刘松作碑铭示卢思道,思道多不解,乃发愤读书。后为文以示松,松亦多不解。此则非相轻,而以相励,固不得以好胜议之矣。

  ○窃人著述顾宁人谓:昔人著述,往往自藏其名,而托之于古人,如张霸《百二尚书》之类。今人则好窃人诗文,以为己作,此诚风尚之愈变愈下也。(《梁溪漫志》云:世所传《地里指掌图》,极精博,自足以传,乃托之东坡。则宋人著书尚有托于他人者。)然昔人亦有窃人著作者。蔡邕疏云:“今待诏之士,或窃成文,虚冒姓氏。”是汉末已有此风。《世说》:向秀注《庄子》,未竟而卒,郭象遂窃为己注。刘勰亦云:“排人美词,以为己力,宝玉大弓,终非己有。”《南史。徐广传》:高平郗绍作《晋中兴书》,以示何法盛。法盛有意图之,谓绍曰:“卿名位贵达,不复俟此延誉,我寒士,无闻于时。如袁宏、干宝之徒,赖有著述传后,宜以为惠。”绍不与。后法盛诣绍不在,直入窃书。绍还失之,无复兼本,于是遂行何书。《唐摭言》:李播典蕲州,有李生者以诗投。播览之,骇曰:“此仆旧作,何乃见示?”生愧惧曰:“某执公卷行江淮已久,今乞见惠。”播曰:“仆老为郡牧,此已无用,便可相借。”生谢别,播问:“何之?”生曰:“将往江陵谒表丈卢尚书。”播笑曰:“秀才又错矣。卢乃仆表丈,何复冒此?”生惶恐曰:“承公假诗,则并荆南表丈一并见假。”播大笑而遣之。叶石林《玉涧杂书》:杨衡有“一一鹤声飞上天”之句,最自负。后因中表盗其文及第,衡自至京追之。既怒问:“一一鹤声在否?”曰:“此句知兄最惜,不敢辄偷。”衡乃解。明杨士奇《跋三礼考》,注云:此书本吴澄所作,旧藏康震家。后有晏璧者,从康之孙求得之,遂掩为己作。余见其所录初本有称“澄曰”者皆改作“先君曰”,有称“澄按”者改作“愚谓”,用粉涂其旧字而书之,其迹尚隐然可见。此皆窃人著述之故事也。至如《玉涧》所云:宋之问从刘希夷求“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之句,不得,遂使人以计杀之,则窃书贼而并为盗矣。

  按《史记》多采《尚书》、《孟子》、《左传》、《国语》、《世本》、《楚汉春秋》等书,或全用其文,或摘叙其事。班固作《汉书》,凡武帝以前皆取《史记》而删节之。又《史记。秦本纪赞》全用贾谊《过秦论》。班书《陈胜、项籍传赞》亦全用《过秦论》及史迁《项羽赞》。此则书各专行,不嫌引用,并非掩其美为己有也。

  ○武将能诗王阮亭历述古来武将能诗者:宋沈庆之,梁曹景宗,北齐斛律金、(《北齐书》:斛律金不识字,初名敦,以其难,乃改名金,犹以为难,司马子如作屋况之,其字始就。则其所唱《敕勒歌》盖本其国俗歌唱,非金自作也。)高敖曹,唐王智兴,宋曹翰、岳飞,明郭定襄、汤绩、戚继光,凡十一人。阮亭所征引博矣,然如郭、戚诸公,本有诗名,固亦不足为异。此外又有绝无诗名,而其句可流诵者。霍去病歌曰:“四夷既获,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失乡。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凰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南史》:梁武制《武宴诗》三十韵,示羊侃,侃即席上应诏。周罗参宴席,陈后主曰:“周左率武将,诗每前成,文士何为后也?”孔范曰:“罗执笔成诗,还如上马入阵,不在人后。”《北齐书》:高敖曹好为诗,言甚鄙陋,然其《祭河神文》曰:“河伯水中之神,敖曹地上之虎,行经君所,故相酬决。”亦自爽快可喜,则不特“陇种‘一曲也。《后周书》:武将高琳在文帝席上赋诗,云:”寄言窦马骑,为谢霍将军。何以报天子,沙漠静妖氛。“《隋书》:贺若弼赠源雄诗:”交河骠骑幕,合浦伏波营。勿使麒麟上,无我二人名。“《唐书》:契何力本铁勒人,入唐为名将,梁修仁新作大明宫成,植白杨于庭,以示何力,曰:”此木易成,不数年可庇。“何力不言,但诵”白杨多悲风,萧萧悉杀人“。修仁愧谢,改植桐。以蕃将能咏诗切讽,尤绝奇也。浑尝慕司马迁《自叙》,乃作《行纪》一篇,其词不自矜大,虽不言能诗,而操笔自叙,则能文可知。《北梦琐言》:高崇文席上咏雪诗云:”崇文崇武不崇文,提戈出塞号将军。那个儿射落雁,白毛空里乱纷纷。“罗绍威武夫,乘时窃据,乃好为诗,慕罗隐诗,认之为叔。自名其诗为《偷江东集》,以隐诗号《江东集》故也。朱全忠起盗贼,每览太原记室李习吉书檄,恨不得此人,尝曰:”以鄙夫之智算,得习吉之才笔,如虎之附翼也。“则全忠虽不能诗,而其解文义可知。至如高骈之”炼汞烧银二十年,至今身在药炉边。不知子晋缘何事,只学吹箫便得仙。“”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等句,则虽工于诗者亦不能及矣。杨文公《谈苑》载武将刘吉文诗云:”一箭不中鹄,五湖归钓鱼。“《临汉隐居诗话》载武将张师本诗云:”旧将封侯尽,降王赐姓归。“又”分鹿是非皆委梦,落花贵贱不由人。“《梁溪漫志》记韩蕲王初不知书,晚年能作小词,其《临江仙》一首云:”冬日青山洒洒,春来山暖花浓。少年衰老与花同。世间各利客,富贵与贫穷“云云。又《七修类稿》及钱琦《语测》记元伯颜南征回诗云”电扫风烟过岭驰,王师到处悉平夷。担头不带江南物,只插梅花一两枝“。此或他人托为之。伯颜元初蒙古人,岂暇读书作此?惟张宏范有《淮阳集》,如《读李广传》诗云:”但教千古英名在,不得封侯也快人。“具见英雄本色。《咏烛泪》之”蜡花本是无情物,特向人前也泪流。“亦复缠绵有致。王文禄《龙兴慈记》:徐武宁病亟,太祖亲临问之,达口占曰:”闻说君王銮驾来,一花未谢一花开。“盖讽众贤之待用也。又万历中,萧如薰为保定总兵,能诗士趋之,宾坐常满。此皆武将之能诗者,记之以补阮亭所未备。

  ○斗将《类要》云:两阵既立,各以其将出斗,谓之挑战。王阮亭《池北偶谈》谓:古来真有斗将之事,非尽稗官之妄说。而引《剧谈录》白敏中讨叶蕃,有绯衣酋帅出阵,召汉军斗,有潞州小将驰马出,射中其顶,抽剑踣之于鞍,又李临淮将白孝德斩贼将刘龙仙,及《五代史》周德威生擒陈夜叉事为证。然不特此也,《春秋》僖元年,公子友帅师败莒师于郦,获莒。《传》云:公子友谓莒曰:“吾二人不相说,士卒何罪?”屏左右而相搏。是春秋时已有此事矣。《汉书》:汉王与项羽军广武之间,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又羽使壮士出挑战,汉将楼烦辄射杀之。《三国志注》引《英雄记》:郭汜攻长安,吕布谓汜:“且却兵,但身决胜负。”汜、布乃独共对战,布以矛刺中汜。汜后骑来救,乃各两罢。《晋书。载记》:刘曜使平先追陈安,安左手执大刀,右手执丈八蛇矛,近则刀矛俱发,远则驰射。平与安战三交,夺其矛而还。《宋书》:衡阳内史王应之,与何慧文舍军身战,斫慧文八创,慧文斫应之断足,杀之。《南史》:鲁爽反,薛安都讨之。爽世枭猛,安都直前刺之,应手倒。焦度与魏豹皮公遇,交槊斗,豹皮公堕地。陈庆之在悬瓠城,魏骁将尧雄子宝乐最勇,求单骑校战,庆之子昕跃马直趋宝乐,魏军溃散。《梁书》:柳仲礼在青塘,与侯景战,槊将及景,为支伯仁斫肩,遂遁。《陈书》:北齐师至吕梁,有西域胡善射,吴明彻谓萧摩诃曰:“若殪此胡,则彼军夺气。”摩诃乃驰马冲齐军,胡挺身出阵前十余步,摩诃掷铣钅见,正中其额,应手而仆。徐嗣徽骁将鲍砰以小舰殿后,周文育跳入砰舟,斩砰,仍牵其船而归。《北史》:魏宗室可悉陵从征凉州,沮渠茂虔令一骁将与陵斗,两槊皆折,陵抽箭射之坠马,恐其救至,不及拔剑,以刃戾其颈断之。后周与北齐战,周将王雄追斛律光,光左右皆散,惟余一奴一矢。雄按槊不及光者丈余,谓光曰:“不杀尔,当生擒以见天子。”光射中雄额,雄退走,至营而卒。蔡河桥之战,东魏令厚甲长刀者直取。俟其进至十步,乃射之,正中其面,便以槊刺杀之。《北齐书。綦连猛传》:突厥逼晋阳,阵中一骑将超出来斗,猛挺身独出,与之相对,刺贼落马,因即斩之。《后周书》:侯莫陈崇讨万俟丑奴,贼未成列,崇单骑入贼中,于马上擒丑奴,众莫敢动。《隋书》:窦荣定征突厥阿波可汗,遣人谓突厥曰:“士卒何罪,但当各遣一壮士决胜负耳。”突厥乃遣一骑挑战,荣定遣史万岁出应之,万岁斩其首而还。《杨义臣传》:汉王谅反,遣乔钟葵围代州。钟葵有将王拔骁勇善战,义臣患之,募能当拔者。有车骑将军王思恩请当之,义臣曰:“壮士也!”赐以卮酒。思恩望见拔,乃投觞于地,策马赴之,再往不克,为拔所杀。《唐书》:单雄信直趋秦王,尉迟敬德跃马大呼,刺雄信坠马,乃翼王出。王世充子琬,在窦建德军中,乘隋帝马,铠甲华整以夸众。敬德与高甑生、梁建方三骑出擒琬归。秦王讨刘黑闼,闼将高雅贤单骑逐李世,将潘毛刺之坠马。《秦叔宝传》:每敌有骁将夸耀,秦王辄命叔宝取之,刺于万众中,无不如志。《薛仁贵传》:征高丽时,有善射者杀官军十馀人,仁贵单骑出擒之。《王难得传》:土番赞普子郎支都,恃勇乘名马挑战,难得驰出,直斩其首。室韦酋段普洛扰边,刘容奴单骑袭之,斩首以归。《张伯仪传》:伯仪与李希烈将战,败,贼追及,伯仪奋刀御之,两刃相向不得下,会救至,乃免。《五代史》刘守光将单廷,与周德威遇于龙头冈,曰:“今日必擒周阳五!”单骑逐之,枪及德威背,德威侧身避之,奋挝反击,廷坠马,遂擒之。此又德威斗将之一事,不特阮亭所云擒陈夜叉也。秦宗权使张至围汴,屯于赤冈,汴将张归厚与至独战阵前,至惫而却,诸将乘之,至遂败。归厚又从攻时溥,见梁将陈叛在溥所,目驰骑,直往取之。晋李存孝救李罕之于泽州,梁将邓季筠出战,存孝舞槊擒之。楚王殷使子希范讨高季兴,季兴从子名从嗣,单骑造楚壁,请与希范决战,楚将廖匡齐出斗,拉杀之。夏鲁奇从攻幽州,刘守光有将单廷、元行钦,皆骁勇,鲁奇与二将斗,辄不能自解,两军皆释兵观之。《宋史。王君万传》:君万略地,忽一骑跃出,矛将及,君万侧身避之,回击斩其首,乃羌酋药厮逋也。《侯益传》:益初从唐庄宗与梁战,梁将李立、李建以骁勇闻,益挺身出斗,擒二将以归。《侯延广传》:延广独与贼将刘渥斗于大树下,断其右臂。《张玉传》:筑青涧砦,夏兵来争,有铁骑挑战者,玉单持铁简出斗,取其首及马还。《郭遵传》:夏兵来寇,阵出骁将杨言当遵,遵挥铁杵破其脑。《王传》:夏军有骁将,持白帜植枪骂曰:“谁敢与吾敌者!”枪直伤右臂,左手以铁杵碎其脑。又一将以枪进,挟其枪,以杵击杀之。《岳飞传》:飞战太行山,单骑持丈八铁枪,刺杀黑风大王。《赵立传》:兀术攻楚州,立拥六骑呼曰:“我镇抚也,可来决战。”有两骑突出,立奋矛刺之,俱坠,夺其马而归。《毕再遇传》:灵璧之战,金将有持双铁简跃马而前,再遇以左刀格其简,右刀砍其脑,金将坠马死。《金史》:太祖单骑追麻产,麻产弃马入苇中。活蜡胡来问太祖曰:“此何人?”太祖曰:“麻产也。”活蜡胡遂进,擒之以出。《毛子廉传》:子廉入险阻中,为卢彦伦所围,两骑突出直犯。子廉射中其一,其一人挺枪几中子廉腑,子廉避其枪,与战,生擒之,乃彦伦健将孙延寿也。《元史》:杨子桥之战,姜才军中一骑跃出,直趋张弘范。弘范旋辔返,迎刺之,应手而毙。《张柔传》:攻宋滁州,宋骁将突出,执柔辔,曳入其阵,飞石中柔鼻。两军哄,柔乃得还。《燕帖木儿传》:王禅自上都兴兵至榆河,燕帖木儿御之。阿刺帖木儿以戈刺燕帖木儿,将及,燕帖木儿侧身,以刀格其戈,斫之中臂。《明史》:熊天瑞据赣,常遇春围之。天瑞养子元震窃出觇兵,遇春亦引数骑出,猝与遇。元震不知常遇春,过之始觉,遂单骑前袭遇春。遇春遣从骑挥刀,元震奋铁挝,且斗且走。遇春曰:“壮士也,舍之。”傅友德守徐州,扩廓遣将来攻。友德单骑奋槊,刺其将韩乙,遂败去。《庭闻述略》记也先入寇时,有一骑搴旗,一骑挟弓矢,将薄城中。石彪出城,一斧砍落其首。又《汇书》记成化末刘千斤作乱,康都督募紫微山僧惠通剿之。僧直入贼营,谓千斤曰:“汝抗朝命,劳及老僧,今与汝约,各以毡裹兵器,蘸灰试斗,身有白点多者为负。汝负,则当面缚以降。”贼许之。两人斗至暮,贼衣污满,乃诣军门降。又《柳轩丛谈》::黄得功裨将林报国,被贼赵虎诱杀,得功直入其阵斩虎。有少年贼号无敌将军者驰至,欲取得功,得功立擒之,横置马上而归。此皆近代斗将之事也。

  ○古来用兵,兵多者败古来用兵,往往兵多者败。盖兵过多则号令不齐,气势不贯,必不能有臂指相使之用。且为将者有恃众之意而谋多疏,为兵者亦有恃众之心而战不力。自三代以后,能以多取胜者,惟王翦灭楚以六十万人,韩信破赵以二十万人,垓下之战汉兵六十万人,裴行俭破突厥擒阿史那奉职以三十万骑,郭子仪收复西京以三十万众,明太祖收中原以二十万众,征云南亦以二十万众耳。其他如冒顿以四十万骑围汉高于平城,突厥始毕可汗以数十万骑围隋炀于雁门,契丹以三十万骑败周德威干新城,蒙古阔端以五十万众破曹友闻于大安军,此又当别论。盖北俗号令简而心志一,故能以多取胜,中土所不及也。至如明太祖破陈友谅亦以二十万众,然友谅是时且六十万,则不可谓明兵之多也。其以多致败者,长平之战,赵括兵四十万,为秦所坑。章邯攻赵,项羽破之,被坑者且二十万,其多可知也。汉高以五诸侯兵五十六万人伐楚,入彭城,为项羽三万人所破,溺死者二十馀万。龙且以二十万救齐,韩信击斩之。吴王濞兵二十馀万,周亚夫击走之。新莽时王寻、王邑以四十二万兵围昆阳,为光武所破。铜马诸贼合数百万,亦为光武所破。官渡之战,袁绍兵十馀万,曹操兵仅十分之一,击破之。赤壁之战,曹操治水军八十万,周瑜以三万人破之。刘聪以十馀万陈于洛西,石勒以四万人破之。淝水之战,苻坚戎卒六十馀万,骑二十七万,其先至者已三十万,乃为谢玄等八万人所败。吕光攻龟兹,龟兹王帛纯引狯胡诸国兵七十馀万,为光所败。葛荣向京师,众号百万,尔朱荣兵七千,众寡不敌,葛荣闻之大喜,令其众办长绳,以为至便缚取,尔朱荣乃为奇兵大破之。及尔朱兆以二十万攻邺,高欢马不满三千,步兵不满三万,大战破之。渭曲之战,高欢将二十万众,宇文泰不满万人,破之。沙苑之捷,宇文泰又以七千兵破欢十馀万,乃于战所准当时兵数,人种柳一株,以旌功,凡七千株。后宇文泰又与欢战,虽斩高敖曹,然是日置阵既大,首尾悬远,彼此不能相知,遂大败,烧营而遁,则亦以兵太众也。隋文帝灭陈,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然贺若弼、韩擒虎先入建康,擒后主,兵才八千耳。其时陈将鲁广达等阵于白土冈,亘二十里,乃为贺若弼等所破。炀帝征高丽,凡一百十三万人,馈运者倍之,竟溃于萨水。宇文述等九军共三十万,先度辽,其脱归者仅二千七百人。窦建德之救王世充也。置陈虎牢下,长二十余里,为秦王所擒。突厥犯塞,黑齿常之以二百骑破其三千骑。安禄山之反也,潼关之战,哥舒翰以二十万众为崔乾所败。尹子奇兵十三万,张巡、许远以六千八百人败之。九节度之师溃于相州,步骑共六十万。黄巢入潼入,兵六十馀万,呼声震河华,及据长安,李克用以四万人破走之。契丹将阿古只,以骑兵五百败老相军三万。石晋杜仲威,以三十万众击辽,辽将高谟翰以三百骑杀其先锋,余兵皆走。辽天祚使萧纟里步骑十万讨女真,阿骨打兵三千七百,至者仅三之一,力战破之。辽又使耶律讹里朵等骑二十万、步卒七万来伐,阿骨打又败之于阿娄冈。辽又使萧特末将骑兵五万、步卒四十万讨女真,并辽主自将,亦俱为阿骨打败于护步答冈。张浚富平之败,兵四十万人,马七万匹。宋将黄迪等以兵三十万栅于文水县,金突合速以兵九千败之,杀八万馀人。时康民率兵十七万,挞不野败之。又以骑二千败淮南兵十万馀人。及和尚原之战,兀术以十万众为吴所败。仙人关之战,撒离喝亦以十万众为吴所败。刘麟、刘猊三十万众,杨沂中等破之于藕塘。夏人二十万骑,李显忠以所部八百人破之。顺昌之战,兀术、韩常兵十馀万,为刘所破。金主亮南侵,兵六十馀万,虞允文败之。完颜九斤、胡沙虎以四十万众伐蒙古,败于会河堡。银青众二十万,亦为蒙古木华黎所败。已而蒙哥以五十万众败于宋合州城下,遂死。又察罕兵八十万围庐州,为宋杜杲败去。贾似道之溃于江上也,兵十三万。凡此皆以多致败,历历可考者也。其以少击众,战功最著者,如合肥之战,张辽、李典以步卒八百破孙权兵十万。后秦姚苌以千余兵破雷恶地三万馀众,乃命军士各植一木于栅孔以旌功。或疑营地太小,苌曰:“吾自结发以来,未尝如此以少胜多者,正以小为奇耳。”高昂以十余骑破尔朱羽生兵五千。宇文忻以五百骑破尉迟迥精甲三千。薛万彻以百骑击败窦建德兵十万。薛仁贵以卒二千攻扶余,杀万馀人。马嶙从李光弼攻史朝义于北邙,以兵五百出入三反,败其众十万。光弼曰:“吾未见以少胜多如马将军者!”李嗣源救幽州,契丹万骑遮山口,嗣源以百骑冲破之。杨业以数百骑出雁门,破契丹兵十万,杀其将驸马萧咄李。刘沟堡之捷,刘昌祚以二千骑败夏人万骑。李师中上其功,谓西事以来,以少抗众,未有如此者。燕达以五百人抗夏人三万骑,九战皆捷。岳忠武以八百人破群盗王善等五十万众于南薰门,以八千人破曹成十万众于桂岭,以嵬背八百破兀术于顺昌,又以五百破之于朱仙镇,皆败其众十馀万。金完颜陈和尚以四百骑败蒙古兵八千于太昌原。而尤最奇者,宋武帝微时,以数十人觇孙恩,遇贼众数千,便与战。所将人俱死,帝独奋长刀,所杀伤甚众。南齐周盘龙子奉叔单马率二百馀人陷阵,虏万骑围之。一骑走还,报“奉叔已殁”,盘龙驰马奔入,时奉叔已大破虏,得出。在外不见其父,复跃马入,父子两骑萦绕于数万人中,虏遂大败。陈侯安都以十二骑破齐阵,擒其仪同乞伏无芳,又刺东方老坠马。萧摩诃与北齐战于吕梁,以七骑破齐军,夺其大旗。及周灭齐,遣将争吕梁,有精骑数千,摩诃领十二骑入周军,斩杀甚从。隋张须陀以五骑觇贼,遇贼裴长才等二万奄至,围之数百重,力战而出。唐王君廓以十三人破郭士衡等兵一万。宋之悌应募击州蛮,与壮士八人被重甲,大呼薄贼,曰:“獠动即死!”贼七百人皆不敢动,遂平之。金阿骨打以十人击走辽兵于混同江。刘整在宋时,以十二人入金信阳军,擒其守,时以为唐李存孝以十八骑拔洛,今整更少,乃书其号曰“赛存孝”。元浑察征乞失哈里,敌兵二千,浑察以勇士五十人破之。扬子桥之战,张弘范以十二骑渡水,败姜水才军。明初洛水北之战,常遇春以单骑入元军,敌二十馀人刺之,遇春殪其前锋一人,大呼驰入,壮士从之,敌遂大溃。傅友德攻山西,扩廓万骑突至,友德以五十骑冲却之。丁德兴从攻洪山寨,以百骑破贼数千。成祖靖难兵起,款台以十二骑破南兵三千人。东昌之战,薛禄以五十骑败南兵数百。又皆古今所罕觏者也。按《癸辛杂识》:贾似道命廖莹中刊《奇奇集》,萃古人用兵以寡胜众,如赤壁、淝水之类,成一书,盖自诧其援鄂之功也。其书今不传,今姑撮诸史所载于此。

  ○取蜀将帅不利洪容斋历叙古来中国取蜀将帅多不利。汉伐公孙述,大将来歙、岑彭俱被刺客之祸。魏伐刘禅,大将钟会、邓艾皆族诛。唐庄宗伐王衍,招讨使魏王继岌、大将郭崇韬皆不得其死。宋伐孟昶,大将王全斌、崔彦进皆不赏而受黜。此北宋以前可历历数者也。元宪宗率兵入蜀,攻重庆,被伤,卒于钓鱼山下。明汤和、傅友德取蜀,和被镌责不赏,友德虽获赏而终不得其死。则取蜀将帅诚不利也。○临阵不自标异《淮南子》云:将军不敢骑白马,盖惧其易识也。《苍梧杂志》亦云:古戎服上下一律皆赤色,恐战有伤残,或沮士气,故衣赤,使血色不见也。所以《左传》有“均服振振”之语。《瓮牖闲评》亦云:军主不可自表暴,以防敌人之窥伺也。宋南渡以前,戎服犹皆用绯,绍兴末乃变而用皂色云。今按《左传》荧泽之战,卫侯不去其旗,是以甚败。鄢陵之战,石首纳旌于中,得免。《南齐书》:殷孝祖临战以麾盖自随,军中相谓曰:“殷统军可谓死将矣!”是日要中流矢死。《北史》:芒阴之战,高敖曹轻敌,建麾盖临阵,西人尽锐攻之,遂为魏所杀。贺拔胜从周文,望见高欢麾盖,出精兵击之,欢几为所获。王思政战河桥,从者死尽,思政创重,亦闷绝于积尸中。思政久经军阵,每战惟破衣敞甲,敌人不疑其将帅,故得免,夜半而苏,遂归。《五代史》:周德威之擒陈野叉,亦微服杂卒伍中,伺野叉过,以铁锤击之堕马,遂擒之。《瓮牖闲评》:王则叛贝州,常裹花帽,人见而识之,遂擒获,至死终不去花帽。《宋史》:李成见刘光世张盖行阵,不介胄,知为主帅,并兵围之。王德突围,拥光世出。《金史》:夏人攻会州,郭虾蟆见其主兵者入马皆衣金甲,一箭殪之。此古人遗法,盖阵上不自标异,有急则易免难,且可出人不意以制胜也。然梁、魏交战,韦睿乘板舆督励将士,勇气无敌。周齐芒山之战,周将蔡著明光铁骑,所向无前,齐人咸曰:“此铁虎也!”皆避之。薛仁贵从征高丽,未知名,欲自显,乃着白衣,持戟腰弓,所向披靡。太宗望见,乃召之。李晟围朱Г于长安,每战必锦裘绣帽以自表。韩世忠之围淮扬也,亦锦衣骢马,立阵前以致敌。此又威名勇略足以慑敌,不可以一律论者。

  ○解散降兵尔朱荣既破擒葛荣,其众皆降。尔朱令各从所乐,亲属相随,任其居止。于是数十万众,一朝散尽。待出百里外,乃始分道押领,随便安置。人服其处分相速。《唐书》:秦王世民破擒窦建德,俘获五万人,即日散遣,使还乡里。盖乘其溃散之势,遣之使还,莫不弭帖而去。众既无主,自不能复啸聚为乱,而我亦免安插供馈之烦也。

  ○兵富难战《后汉书。度尚传》:尚破贼卜阳、潘鸿等,犹未殄灭,而士卒骄富,莫有斗志。尚乃令军中恣其出猎,密使人潜焚其营,珍积皆尽。猎者归,皆泣。因劳之曰:“贼财宝山积,足富数世,诸君但不努力耳。”乃人人争奋,大破平之。○纸鸢、木鹅、画狮台城之围,梁武以纸鸢告急于城外,而援师莫有进者。金守汴日,为纸鸢,置文书其上,至北营则断之,以诱被俘者。识者谓宰相以此退敌,难矣。然唐张亻丕守临,为田悦等所攻,马燧等救兵未进。亻丕急以纸鸢放过悦营,悦射之不及,乃落燧营,言“三日不救,人且为悦食”,燧等遂进解围。是纸鸢亦有时济用。隋东都被围,越王侗以木鹅随水而下,冀达江都求救,而卒无救至。明傅友德取蜀,既破阶、文,以汤和兵在重庆,无以通声息,乃作木鹅数百,书取阶、文月日投之江,顺流而下。和果得之,遂进兵,而全蜀俱下。宋宗悫征林邑,林邑以象来战。悫曰:“吾闻狮子威服百兽。”乃制其形以斗,象果奔。唐朱滔绘帛为狮猊状,蒙以猛士数百,驰入李维岳军,马惊,遂败去。明张辅征安南,贼驱象来,辅以画狮蒙马冲之,贼亦溃。然金石抹虎儿欲为假狮以御元兵,作面具如狮状,以青麻为尾,系大铃于头,使敌马惊骇,张天纲笑之。同一物也,而异效如此。

  ○火马、火猱《左传》:吴阖庐败楚师,至于郢。楚王使钅咸尹执燧象以奔吴师。注:火系象尾也。《史记》:田单守即墨,收城中牛,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尾,烧其端纵之燕军。牛尾热,怒而奔燕,壮十从之,遂破燕军。此火牛、燧象二事,人所共知也。(宋王德讨邵青,青亦用火牛。德曰:“此古法也,可一不可二。”乃万矢齐发,牛返奔,遂歼敌。)《后汉书》:杨璇为零陵守,贼攻郡县,璇乃制马车数十,以囊盛石灰于车上,系布索于马尾,将马居车前,顺风鼓灰,因以火烧布,布燃马惊,尽突贼,遂破之。则又有用火马者。《宋史。赵传》:攻晏州,贼据轮缚大囤,陡峭不可上。令土丁从山后挽藤葛而上,得猱数十头,束麻灌以膏蜡,缚于猱背。及贼栅,燃火炬,热 狂跳。贼庐舍皆茅竹,猱窜其上,火辄发,遂破贼栅。则并有用火猱者,又前人未出之奇也。

  ○陷敌脱归李广为匈奴所得,置两马间,络而盛之。广伪死,睨其旁有一儿骑善马,忽腾而上,因抱儿奔数十里,取儿弓,射杀追者,乃得脱。其后有绝相类者,《南史》:宋、魏交兵,参军王罗汉为魏所擒,锁其颈,使三郎将守之。罗汉夜断三郎将首,抱锁亡归。《北史》:后周李弼从周文帝,与齐神武战河桥,为齐所获,阳陨绝于地,睨其旁有马,乃跃而上,得免,《隋书》:麦铁杖为贼所擒,贼帅李棱缚送高智慧,行至亭,卫者憩食。铁杖取贼刀杀卫者皆尽,悉割其鼻,怀之以归。《唐书》:段志玄从讨王世充,马跌,为贼所擒。两骑夹持其髻,将渡洛,忽腾而上,二人反堕,复夺其马驰归。《明史》:顾成从攻镇江,与勇士十人入城,被执。十人皆死,成跃起,断缚,仆持刀者,脱归。异众入城,克之。靖难兵起,薛禄战败,为平安所执,奋脱缚,拔刀杀守卒,驰还复战。

  ○事急为仆隶免祸《左传》:楚公子遇国难,微服出亡,将及门,守门者难之,其仆操击公子背,骂曰:“隶也不力,何不早出!”守门者不疑,竟出。《公羊传》云:鞍之战,逢丑父面目与顷公相似,代顷公当左,使顷公取饮。顷公操饮而至,曰:“革取清者。”顷公用是佚而不反。《左传》亦同。《汉书》:王林卿通轻侠为不法,何并捕之。林卿迫窘,乃令奴冠其冠,被其プ自代,乘车,而身自变服,并斩奴头而还。《三国志》:曹操围吕布于濮阳,城中大姓田氏为反间,操得入城。及战败,布骑追操,问曰:“操可在?”操绐之曰:“乘黄马走者是也。”乃释操,而操得出。《通鉴》:晋元帝睿初在邺,逃归。会成都王颖先敕诸关无得出贵人,睿至河阳,为津吏所止。从者宋典自后来,以鞭拂睿笑曰:“舍长官禁贵人,汝亦被拘耶?”吏乃听过。《南史》:王慧龙家为刘裕所诛。慧龙年十四,为沙门僧彬所匿,送之过江,为津人所疑。彬曰:“此随吾受业者。”乃免。王华父从王恭起兵,兵败逃走,华随沙门释昙冰逃。使华提衣幞从后,津逻咸疑焉。华行迟,昙冰骂曰:“奴子怠懈,行不及我!”以杖捶华数十,众乃不疑,遂免。袁昂父觊既败,昂藏于沙门。沙门将以出关,吏疑非常人,沙门杖而垢之,遂免。《北史》:西魏宇文泰与东魏侯景战,马惊坠地,东魏兵追及之,左右皆散。李穆以策扌失泰,骂之曰:“笼东军士,尔曹主何在而独留此?”追者不疑,遂得逸。唐朱Г之乱,禁城门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为仆潜出,事固有相类者。

  ○口打贼《五代史》:后唐诸将各自论功,李嗣源独无。或问之,嗣源曰:“诸君好以口击贼,嗣源但以手击贼耳。”按此语亦有所本。《晋书》:西阳夷反,太守杨珉会僚属议拒贼,朱伺独无言。珉问之,伺曰:“诸人以舌击贼,伺惟以力耳。”《唐书。虢王巨传》:安禄山反,张荐巨有谋略,召至京师。杨国忠忌之,谓曰:“此来人多以口打贼,君不尔乎?”巨曰:“谁为相公手打贼者?”欧阳史盖本此也。

  ○纵敌丁公为项王将,逐汉高祖,短兵接,高祖急顾丁公曰:“两贤岂相厄哉?”丁公乃引兵还。慕容绍宗既破侯景,亟追之。景使人谓曰:“景若就擒,公复何用?”绍宗乃纵之。又高欢使彭乐追宇文泰,泰窘,谓乐曰:“痴男子,今日无我,明日岂有汝耶?”遂还。唐李宝臣讨田承嗣,屡立战功,朝廷遣中使劳之。宝臣则以百缣,中使怒掷于道。王武俊说宝臣曰:“令公新立功,竖子尚尔,若寇平后,以一诏召归阙下,一匹夫耳。不如释承嗣以为己资。”宝臣遂有玩寇之志。宋威击王仙芝等,阴与曾元裕谋曰:“昔庞勋灭康承训,即得罪。吾属虽成功,其能免乎?不如留贼。”刘巨容破黄巢于荆门,或劝之穷追,巨容曰:“国家好负人,有事则抚存将士,事宁则弃之。不如留贼,以为富贵之资。”又左良玉追张献忠急,献忠遣其党马元利操重宝啖良玉曰:“献忠在,故公见重。公所部多杀掠,而阁部猜且专,无献忠,即公灭不久矣。”良玉心动,纵之,事极相类。

  ○悬赏购贼宋夏竦判永兴军,募擒赵元昊者爵万户侯。元昊令:募得竦者,与钱三千。明季杨嗣昌督师募擒斩张献忠者,赉万金,爵侯。翌日,督师幕府自堂皇庖氵,遍题“有斩督师者,赉白金三钱。”古今事固有相类者。东魏高欢攻魏玉壁,不能克,乃射募格于城中,云:“能斩城主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赏帛万匹。”城主韦孝宽手题书背,返射城外,云:“能斩高欢者,准此。”《安丙传》:金人揭示境上:“得丙首诗,与银绢二万匹两。”则犹未肆侮也。

  ○贼称《晋书。南燕载记》:泰山民王始聚众僭号,为官兵所获。临刑,或问其父兄所在,始曰:“太上皇蒙尘于外,征东、征西乱兵所害,惟朕一身,独无聊赖。”其妻咎其正坐此口语。始谓妻曰:“皇后,自古岂有不亡之国哉!”《五代史》:刘守光僭帝号,为唐庄宗所擒。将刑,守光乞哀不已。其二妻李氏、祝氏让之曰:“皇帝,事已如此,生亦何益!”一呼春妻曰皇后,一呼其夫曰皇帝,正可作对也。

  ●卷四十一○李斯本学帝王之术吴起尝学于曾子,后乃残忍好杀,为名将,所学与所用有如此之相反者,而尤莫甚于李斯。《史记。李斯传》:斯少时从荀卿学帝王之术,而《贾谊传》河南守吴公治行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尝师事焉。然则李斯之师乃大儒,而斯之弟子又能以经术饰吏事,独斯则焚诗书,严法令,为祸于天下,何也?盖斯本学帝王之术,以战国时非可以此干世,乃反而为急功近名之术,以佐秦定天下。及功既成,自知非为治之正道,恐人援古以议己,故尽毁诸书,以灭帝王之迹,欲使己独擅名耳。

  ○赵高志在报仇赵高之窃权覆国,备载《李斯传》中,天下后世固无不知其奸恶矣。然《史记索隐》谓高本赵诸公子,痛其国为秦所灭,誓欲报仇,乃自宫以进,卒至杀秦子孙而亡其天下。则高直以勾践事吴之心,为张良报韩之举,此又世论所未及者也。《金史》:宦者梁充,本宋奄人也,劝海陵伐宋,人谓其与宋通谋,使海陵疲敝国中云。

  ○魏豹、李、李守贞皆以妇人谋反《史记》:魏豹立为王,薄姬之母纳薄姬于其官。许负相姬云:“当生天子。”豹闻之,乃反。后豹被诛,薄姬得侍汉高祖,生文帝,果为皇太后。《新唐书》:宪宗孝明皇后郑氏,本李妾。有相者谓氏当生天子,闻之,纳为侍人,遂反。诛,没入掖庭,宪宗幸之,生宣宗。宣宗立,尊为皇太后。《五代史》:李守贞子崇训娶符氏,有术者能听人声以知贵贱,守贞出家人使听之。至符氏声,惊曰:“此天下母也!”守贞方有异志,闻之,益自负,曰:“吾子妇犹为天下母,吾有天下,又何疑哉!”于是决反。后为郭威所诛,符氏遂归周世宗为继室,果为皇后。然亦有徒死而不验者。《唐书。罗艺传》:有女子李氏,自言通鬼道,尝谓艺妻当母天下。妻令视艺,曰:“妃之贵由于王。”艺夫妇信之,遂反,后被诛。又张亮谓公孙常曰:“吾有妾,相者云必为王太姬。”遂反,后亦被诛。而艺妻、亮妾皆不验。

  ○蔡邕女甥多贵显蔡邕无子,其女文姬初适卫仲道,后归董祀,生女为司马师之妻。又《羊祜传》:母陈留蔡氏,汉中郎将邕之女也。则邕又有一女嫁羊[A155](即祜父),既生祜,而同产姊乃景献皇后也。

  ○王羲之为云南先师《元史。张立道传》:云南未知尊孔子,皆祀王逸少为先师。立道至,始立孔子庙,设学校,择蜀士为之师,云南始知尊孔子。按《唐书》先天元年,南诏晟罗皮已立孔子庙于国中。又《汉书》司马相如入蜀,西南士人盛览从学,归以授乡人,滇之文教始开。章帝元和初,滇池出神马,甘露降,白鸟见,乃建学立师。则滇之有学校已久矣,《元史》所云,恐不足为据。

  ○唐武后能容直臣武后之严刑滥杀,纵周兴、来俊臣等荼毒善类,固古今未有之凶暴。然亦有不可测者。方其宠薛怀义时,苏良嗣遇怀义于朝,叱左右批其颊曳去。而朱敬则疏谓:“陛下内宠有薛怀义、张易之、昌宗,固应足矣。近闻尚食柳谟自言其子良‘洁白,美须眉,’左监门长史侯详自云‘阳道壮伟,堪充宸内供奉’,无礼无义,溢于朝听。”(见《旧唐书。张易之传》,叶石林以为秽史。)宋劾张昌宗引妖人占己有天分,武后欲赦之,桓彦范疏谏谓:“陛下以簪履恩久,不忍加刑。”是皆直揭后秽迹,宜乎老羞变怒,立赐诛夷,乃于良嗣之批怀义,则置若不知;于敬则则劳之,谓“非卿不闻此”,赐彩段百匹;而彦范、亦不闻斥责也。怀义等憾此数人次骨,床第间所以媒孽之者,宜无所不至,后独始终不为所动。陆贽所谓“天后收人心,当时称知人之明,累朝赖多士之用,固亦英主之所为也”。

  ○唐中宗复位由张易之兄弟中宗之召还,固由狄仁杰以母天子性感动武后,世皆知之、其实乃张易之兄弟力也。《唐书。仁杰传》:易之问自安计,仁杰劝迎庐陵王。《吉顼传》:易之以兄弟宠盛,谋自全之计于顼,顼曰:“公家以宠幸进,非有大功于天下,势必危。吾有策,非惟保身,且福及后嗣:天下思唐久矣,庐陵斥外,相王幽闭,上春秋高,诸武非海内所属意,公何不请迎立庐陵,以系人望,易吊为贺之资也。”易之、昌宗乘间如顼教,后意乃定,遂还中宗。是庐陵之复,仁杰与顼发其端,而成之者易之兄弟也。凶秽之朝,欲济大事,固有非正人所能为,而反藉嬖幸以集事者。

  ○赵普遇合《孙公谈圃》谓:宋艺祖生西京夹马营,营前有赵学究聚徒课学,宣祖遣艺祖从之,后遂馆于宣祖第。赵学究即普也,则艺祖尝受业普矣。然王明清《挥麈录》及王钅至《默记》皆言:宋太祖入滁之始,赵韩王教村童于山下,太祖访问得之,用其计,俾为乡导,取道清流关侧芦子{山孔},浮西涧,入自北门,真捣郡治。皇甫晖方坐帐中,闻变,跃其爱马号千里电,奔东郊。太祖追及于河梁,一剑挥之,人马俱坠,遂就擒,姚凤即以其众降。又《厚德录》:赵普初为滁州判官,太祖至滁,与语奇之。会获盗百馀人,命普讯之,所全活甚多。是二说虽不同,然大概可见普之遇太祖在滁也。按《宋史》:普为永兴节度使刘词从事,周世宗兵至淮上,宰相范质奏普为军事判官。宋太祖拔滁州,适宣祖卧疾,普朝夕侍侧,宣祖乃待以宗分。太祖尝与语,奇之,后遂辟为推官掌书记,所至辄请以自随。则普之遇太祖在滁无疑,《谈圃》所记或得之讹传也。

  ○沧浪亭姑苏沧浪亭,世但知为苏子美遗址,而不知子美前后凡数易主。按子美自记谓:记诸故老,钱氏有国时,近戚孙承之池馆也。叶石林《诗话》则谓:钱氏广陵王所作。庆历间,苏子美谪废,以四十千得之。傍水筑亭,名曰沧浪。欧阳公所谓“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者也。子美死后,为章仆射子厚所得。广其故址,为阁为堂。亭北跨水,复有山名洞山,章并得之,发其下,皆嵌空大石千馀株,亦广陵旧物,益以增累,遂雄冠一时。是子美后又属之章相矣。石林又云:王元之为长洲县令,无日不携客醉其上。有诗曰:“他年我若功成后,乞取南园作醉乡。”大观末,蔡鲁公罢相,欲东还,诏以园赐公。公有诗云:“八年帷幄竟何为,更赐南园宠退师。堪笑当年王学士,功名未有便吟诗。”则章后又属之蔡京矣。洪迈《对雨编》又谓子美买时,仅用四十千,今为韩蕲王家所有,价值数百万矣。则蔡京后,又属之韩蕲王子孙也。然至今言沧浪亭者,但知有苏子美,而章、蔡、韩三氏莫有记之者,岂非富贵势力之不可恃,而文人风流文采可以久而不泯乎?(归震川《沧浪亭记》谓:子美之后,有禅者居之,改为大云庵。二百年来,寺僧文瑛寻古遗事,复子美之旧,大云庵复改为沧浪亭。此虽于子美后氵存易章、蔡、韩数主,未及详考,然宋、元以来废为僧寺,寺又改今之沧浪亭,则兴废又可见。)

  ○苏东坡、秦少游才遇“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汀冷。”此东坡词也。《野客丛书》记坡至惠州,居白鹤观。其邻温都监者,有女年十六,闻坡至,欲嫁焉,坡夜吟咏,则其女徘徊窗外。坡后知之,正呼王说为媒,适有海南之行,遂止。其女旋卒。坡回闻之,乃作此词,以记当日情事也。又秦少游南迁至长沙,有妓生平酷爱秦学士词,至是知其为少游,请于母,愿托以终身。少游赠词,所谓“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者也。念时事严切,不敢偕往贬所。及少游卒于藤,丧还,将至长沙,妓前一夕得诸梦,即逆于途。祭毕,归而自缢以殉。按二公之南,皆逐客且暮年矣,而诸女甘为之死。可见二公才名震爆一时,且当时风尚,妇人女子皆知爱才也。(《瓮牖闲评》以此为东坡在黄州时事。又云:坡ヘ杭日,与刘贡父兄弟游西湖,忽有一女子驾小舟来,自叙景慕高名,无由得见,今已嫁为民妻,闻公游湖,不惮呈身,以遂景慕之忱,愿献一曲。坡乃为赋《江神子》词以贻之。其未句所谓“依约是湘灵。拟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者也。)○东坡、晦庵、南轩皆有贤子孙《宋史》:韩琦有孙曰浩,守潍州。建炎二年,金兵攻城,浩率众拒守。城陷,力战死。《稗史》:苏叔党过,坡公季子也。靖康中。赴官河北道,遇绿林胁使相从。叔党曰:“若曹知世有苏内翰乎?吾即其子也,肯随尔辈求活耶?”通夕痛饮而死。吴师道《栖真寺记》:苏辙子迟,建炎初以秘阁出守婺州,疏请减本州岁贡罗。诏从之。《金史。列女传》:苏辙家于许,其后苏嗣之母白氏少寡,常于宅中祀东坡、颖滨二像。许州被兵时,辞两先生像,自缢死。则苏氏不特有贤子孙,且有贤妇矣。《稗史》:元兵入闽,执朱晦庵曾孙浚,欲降之。浚曰:“岂有朱晦庵后而失节者!”遂自杀。则朱子后亦有人也。然朱子《语录》谓叔党为梁师成妻持服,而何燕泉《馀冬序录》又记朱浚为浙漕,每有书至贾似道,必称万拜,人因谓之“朱万拜”。则其居官时似亦不能自守者。《谢枋得集》有《荐朱山长书》云:朱文公曾孙名沂,字泳道,守贫不仕。尝曰:“吾家侍郎总领畿漕(即浚也),受知宰相,以文公之故,无仕可唾手得;终为一俗吏,既无补于世道,徒有忝于家声。”据此,则朱子曾孙名沂者乃节士,而名浚者俗吏也。其被执自杀之事,不见于史,惟元人刘麟瑞作《昭忠逸咏》五十首,俱记宋末忠节,内咏浚一首云:“身披薛荔去琼琚,迢递南来八使车。人隐考亭春自远,马嘶春水难谁纾。好扶名义垂千载,不把认冠辱四书。为守彝伦先训在,洁身珍重返吾初。”则浚自杀之事,乃《稗史》妄传,其为完节不仕则有确据。邓光荐《忠义传》:张唐,长沙人,南轩张宣公诸孙也。宋亡后,起兵复衡山、湘潭等县。兵败被执,欲降之,唐骂曰:“宋绍兴至今百五十年,乃我祖公收拾撑拄者,今日降,而死何以见魏公于地下!”遂遇害。亦见《宋史。文天祥传》。又《郑所南集》:宋亡时,赵淮被擒,逼使至扬州诱降。淮谓城上曰:“此城是我祖我父所收拾,语李制置:决不可与贼!”贼怒杀之。是赵方有贤孙,赵范有贤子。此皆名臣子孙之不坠其家风者也。惟文丞相子弟皆仕于元,殊足为玷。其弟璧仕元时,或有诗云:“江南见说好溪山,兄也难时弟也难。可惜梅花各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元人刘诜有《挽文文溪》诗云:“平生惟客在,后死有兄知。”曰“后死有兄知”,则其心似有可谅者。)又文山子升,仕元至集贤学士,奉使赣州,道卒。有挽之者云:“地下修文同父子,人间读史各君臣。”按升本璧之子也。丞相子道生、佛生、环生并流离中死,丞相《过南安遣人告先太师墓》有云:“继令支子,实典祀事,有曰侄日升,我身是嗣。”并有诗寄璧云:“亲丧君自尽,犹子是吾儿。”可证也。见《吟啸集》。又《郑所南集》:文丞相家人皆落元人手,独妹氏更不改嫁,谓:“我兄如此,我宁忍耶!”惟流落燕山,欲归庐陵不可得。是信国亦有贤妹也。又《宋史》:嘉定十四年,金犯淮南,有蕲州通判秦钜,与州守李诚之竭力拒守,城破死之,赠秘阁修撰,乃桧之曾孙也。钜之子浚、■皆从死。此则奸臣之后亦有守节者,可谓能干蛊矣。

  ○孙觌为东坡子吾郡宋时有尚书孙觌,相传为东坡遗体,冯具区祭酒所云阳羡孙老得坡公弃婢而生者也。觌所著有《鸿庆集》。今郡城外有降子桥。城中有观子巷,云是弃婢生觌,以觌见坡之遗迹。王阮亭则力辨之,谓坡往阳羡,见一童子颇聪慧,出对句云:“衡门稚子器。”童子对曰:“翰苑仙人绵绣肠。”即孙觌也。坡甚喜之。据此,则觌非坡子明矣。然是时已传播其事,至以之名桥巷,何耶?岂宋人好名,如童贯自托于韩魏公所出,梁师成自谓坡公所出耶?按觌在靖康时附耿南仲倡和议,有不同议者,则欲执送金人;又草表媚金,极其笔力(见《宋史。马伸传》)。高宗初,召为中书舍人、知制诰。绍兴二年,又知临安府,以赃败,编管象州。则觌本非端士。所云东坡子者,盖即出于觌之自言,欲以攀附名流,而不以中勾为耻也。

  ○蔡京宅修城《李忠定传信录》:靖康被围之初,忠定守京城,运蔡京家假出石叠门。《续通鉴纲目》:金人惧蒙古之攻,修筑汴京里城,募人能致甓五十万者迁一官,万升一等。平阳州判官完颜阿刺、左厢讥察官霍定和发蔡京故居,得二百万有奇,准格迁赏。一宅足供两朝御敌之用,可见京当时营造之侈。

  ○岳忠武之死岳忠武之死,固由贼桧陷害,然亦必因思陵所疑忌,故谗言得以中之。盖高宋初即位时,集诸路勤王兵置御营司。韩世忠已为左军统制,张俊已为前军统制,杨存中已为殿前主管公事,数人皆元从功臣,恩谊久固。(陆放翁《德勋庙碑》谓:高宗开大元帅府,张循王以府西豪杰首入侍帷幄。其后高宗每谓“心腹之旧将”,又曰:“从来待卿如家人。”又曰:“是人与他功臣相去万万。”)忠武虽因刘荐,见帝于相州,仅予承信郎。后积官于外,未尝一日在朝,思陵之分谊,本视诸将较浅,其易于媒孽一也。且当时诸将各以姓为军号,如韩家军、岳家军、张家军之类,朝廷颇疑其跋扈。而张俊、杨存中等则皆治第临安,贪财殖产,即贤如韩忠武,亦家于杭,多营田宅,是以思陵不疑。独岳忠武引“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之义,不治生产,因母死葬庐山,遂家焉,初未置宅临安。今杭州府学相传为忠武旧第,乃召为枢密副使之后所居,其初固未尝有此宅也。兵权在握,又不营生产为子孙设想,思陵不无顾虑。观韩世忠为将时欲营新淦田,思陵闻之,即专敕以赐;刘光世请以淮东私田易淮西田,诏即许之,则思陵于诸将结其心而防其变,固未尝一日忘也。(《德勋庙记》又谓:金人请和,而一二重将未还宿卫,论者咸谓非久长计。张俊率先请罢兵权,奉朝请,于是议始定。)是以桧与张俊谋陷忠武,欲其部将自相攻击,因及忠武父子,使帝不疑。乃手自具狱,谓岳云致书令张宪营还忠武兵柄。万俟Ι治狱,又诬飞自言“己与太祖皆三十岁建节”,以为有不臣心。证佐既定,思陵亦不能不信之,而忠武之死决矣。桧、俊之计,夫固有以窥思陵之隐而深中之也。是时和议甫成,桧擅国之日尚浅,言官诬劾韩世忠,帝犹能格其议不下。王次翁谨事桧,帝恶其人,终斥去。勾龙如渊亦谨事桧,竟与奉祠去,桧亦不能违也。则忠武之死,帝固与知之。而小说家及《续通鉴》谓岁暮狱未成,桧因其妻“缚虎纵虎”之语,以片纸付狱吏,即毙忠武于狱,一似帝初不知者。此特以甚桧之恶,而非当日实事也。

  ○岳坟铁像《西湖便览》记岳坟铁像,明正德八年都指挥李隆铸铜为之,乃秦桧、王氏、万俟Ι三像,反接跪暮前,久被游人挞碎。万历中,按察副范洙更铸以铁,而添张俊一像,惜乎今没王氏、张俊矣。《张待制集》又谓:万历中,司礼中贵孙隆添铸张俊而为四。按《涌幢小品》:王氏、张俊二像,乃巡抚王汝训沉之于湖者也。然今墓前又仍有四像,不知何人更铸。又先有同知马伟,取一桧树,析干为二,植岳墓前,号“分尸桧”。亦见《涌幢小品》。又《杭州府志》:孝宗雪飞之冤,改葬于栖霞岭,废智果院为祠,赐额曰“褒忠演福寺”。而《辍耕录》谓王庙宋时赐“精忠”二字为额。元初坟圯,王六世孙讳士迪者,与宜兴岳氏通谱,合力起废坟,庙复完。久之,王之裔孙有为僧者,居坟之西,废坏且尽。天台僧可观诉于官,湖州推官柯九思乃归其田,然庙寺尚无寸椽。杭州总管李全初以为己任,郑明德为作疏语,郡人王华父力任之,于是寺与庙俱成。申明中书省,乃敕封如宋官号,加“保义”二字。此又岳庙之源流也。(元人白︔咏岳王孙县尉复栖霞墓田事,有诗“岳鄂诸孙复墓田,清明寒食起新烟。道旁为我除苍桧,山下如今哭杜鹃。高庙神灵应悔此,中原父老尚凄然。西湖靡靡行人去,却望栖霞转可怜。”此是尉盖即讳士迪者也。林清源有诗云:“孤冢有人来下马,六陵无树可栖乌。”)

  ○叶梦得、周草窗叶梦得所著《石林燕语》、《玉涧杂书》、《避暑录话》等书,周密所著《癸辛杂识》、《齐东野语》等书,在宋人说部中最可观,洵能文之士也。然梦得之依附蔡京,密之依附贾似道,即其书可见。按《宋史。毛注传》谓蔡京以梦得为腹心,《胡安国传》谓梦得知临安府,以蔡京党落职奉祠。《强渊明传》:渊明与梦得为蔡京死友。立元党籍,分三等定罪,皆梦得等所为。梦得本传虽隐而不书,然以他传参考之,固不能掩也。今观其所著书中,凡叙京事,一则曰“鲁公”,再则曰“鲁公”,则梦得亦不自觉其尽露心曲矣。周密于贾似道曾否造膝,虽不可考,然《癸辛杂识》内凡及似道事,无不寓回护之意。如叙演福新碑,谓似道舍田万三千亩,以为寺僧赡口之资。后似道败,寺僧倩人作碑,大骂贾相,则以寺僧为无人理。其叙韩震之死,谓似道出师时,先与震约,如师不捷,则震奉驾航海,似道帅师至海上奉迎。及似道师败,陈宜中反其计诛韩震,议固守京师。乃北军既入,宜中仍挟二王航海走。则贾、韩之谋,原非无见,而宜中之反之,而仍不免袭之者之可笑也。又举其制外戚,抑北司,戢学校诸事,以为其才不可及。是其立论多为似道讼冤,想平日亦尝受似道之盼睐故耳。朱弁《曲洧旧闻》谓:释文莹尝游丁谓之门,谓待之厚,故文莹作《湘山野录》颇左右之。区区感恩知己之私,本欲为所附者弥缝掩覆,而不知欲盖弥彰,并自露其攀附之迹也。

  ○谢皋羽世传谢翱《发集》,谓翱曾在文丞相幕,丞相殁,翱常至严陵钓台作歌,有“化为朱鸟兮其蜀焉食”之句,以竹如意击为节,歌罢,竹石俱碎。然《宋史。忠义传》历叙从文天祥勤王者邹氵风等十九人,而无谢翱。但有谢皋者,乃死李成之难,非信国同事也。信国《集杜诗》及《吟啸集》,凡生平同患难诸人,无不见之歌咏,亦无皋羽其人。邓光荐《忠义传》记当时与信国同危难者,亦无皋羽,但有谢杞者,秘书郎,太学名士,与督府干办架阁许由、李幼节等皆为闽士之秀,登进士第,以文采重一府。空坑之败,莫知所终。岂即皋羽耶?或本名杞,国变后乃改字名耶?《宋濂集》有《翱传》,谓福建长溪人,后徙浦城。文丞相开府延平,署咨事参军,已而别去。又《怀麓堂诗话》:元季,东南人士重诗社,聘工诗者为考官。浦江吴氏月泉吟社,谢翱为考官,《春日田园杂兴》题取罗公福为首。则皋羽未尝无其人也,然曰元季,恐误。

  ○葛岭大石佛杭州葛岭有大石佛一躯,泗水氵夫所撰《湖山胜概》谓宣和中僧思净发愿凿成者也。而陆云士《湖Й杂记》则谓:宋时有喻弥陀者,儿时指多宝山大石发愿,云:“异时当镌此为佛。”及出家,精于画佛。方腊之乱,独请以一身代一城之命,贼为稍戢。垂老凿此石为佛,以偿夙愿。或曰:“弥勒在天,何用凿此顽石?”师曰:“咄哉顽石头,全凭巧匠修。只今弥勒佛,莫待下生求。”按《辍耕录》喻弥陀即思净也。钱唐人,喻其姓,思净其僧名也。尝建妙行院于北关,接待供僧三百万。画阿弥陀佛,入于神妙,杨侍郎杰赞为“喻弥陀”云。然《辍耕录》谓弥陀镌石为大佛头,乃石所凿成。余丙戍至杭州,见大石佛雄伟壮丽,曾作长歌一首,亦以为全石所成。及己亥再至杭州,正值装修石佛,乃如肩以下就山石凿成,而佛头乃是草泥所为,非山石也。

  ○少林寺僧兵僧兵起于少林。《日知录》已详之,并列举古来僧兵十数事。然尚有未尽者,今补之。《后周书》:齐主纬既被擒,任城王氵皆犹固守,沙门来应募者亦数千人。《唐书》:李罕之少为浮屠,后去为盗。《北梦琐言》:高骈在蜀,忽召开元寺僧千人,遍笞之,曰:“此寺十年后当有秃丁作乱,是以厌之。”其后士人果髡发执兵,号大髡小髡,据寺为逆。曾达臣《独醒志》:庐山圆通寺,南唐时赐田千顷,养之极厚。曹彬等渡江,寺僧来抗,金陵陷,乃遁去。金主亮死,山东豪杰皆起兵,有僧义端亦聚众千余,欲遁。辛弃疾知其将奔金,追杀之。《金宣宗纪》:夏人犯积石州,羌界寺族多陷,惟桑逋寺僧看逋、昭逋、斯没及答那寺僧奔鞠等拒而不从。诏赏诸僧钤辖、正将等官。明成化中,刘千斤之乱,康都督募紫微山僧惠通剿之。通直入贼营,独与千斤斗,千斤乃降。崇祯中,史记言知陈州,以流贼充斥,乃募士,聘少室僧训练之。此又皆僧兵故事,足以补《日知录》之缺。

  ○大忠祠广东省城有大忠祠,祀宋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而新会之山,亦有大忠祠祀此三人,皆宋末忠臣。陆与张皆死于山之战;文山虽不死于广,而其被执也,在潮之五坡岭,山之败,文山絷于元军中,又目击之,故以之并祀,宜也。然三公生平亦有不合者。文山《集杜诗》内谓:秀夫在行朝,凡朝廷事,皆秀夫润色纲纪之。山陷,全家赴水死。是于陆固无贬词。其于张则曰:闽之再造,实赖世杰之力。然其人无远志,拥重兵厚资,惟务远遁。自三山登极,世杰遣兵战邵武,大捷,然不为守国计,即治海船,闻警遽浮海南去,天下事遂不可为。又咎其山之战,不守山门而作一字阵,于是船皆帮缚不可动,不能攻人而专受攻,惜乎其不知变而徒守法。则文山与世杰始终意见不合也。按《癸辛杂识》:世杰死,其部曲张霸收其遗资,放舟回永嘉,途次为周文英所害。周得世杰所爱二美人,尽知供军金帛数,凡数十船,悉掩有之。则世杰固贪财好色者耶?然金帛供军,非私财也。中土无家,眷属随军,亦非好色也。山之战,恐军士易散,故连舰相贯,所以示士卒以必死也。忠臣义士,当危难时,固有各行己见而不必相合者。如李庭芝守扬州,闻文山自元军逃出,疑为说降,乃飞檄诸路擒捕,则亦未喻文山心事者。然庭芝卒以身殉国,不得以其捕文山而轻议之也。

  ○画角声谯楼画角声,相传为明太祖所演以示警者。其声曰:“为君难,为臣又难,难也难。创业难,守成又难,难也难。保家难,保身又难,难也难。”说见海盐钱琦所著《语测》。

  ○凤阳丐者江苏诸郡,每岁冬必有凤阳人来,老幼男妇,成行逐队,散入村落间乞食。至明春二三月间始回。其唱歌则曰:“家住庐州并凤阳,凤阳原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到有九年荒。”以为被荒而逐食也,然年不荒亦来行乞如故。《蚓庵琐语》云:明太家时,徙苏、松、杭、嘉、湖富民十四万户,以实凤阳,逃归者有禁,是以托丐氵回,省墓探亲,遂习以成俗,至今不改。理或然也。○虎丘卖花黄省曾《吴风录》云:自朱π以花石纲取媚,至今其子孙在虎丘以卖花为业。然则今虎丘卖花自朱氏始。

  ●卷四十二○男人女名,女人男名古有男人而女名者。如帝有女娲氏。鲁隐公名息姑。《春秋传》有石曼姑。《孟子》所称冯妇。《庄子》所称亻禹女高。《战国策》所称女阿。《史记》恶来之子名女防。《荆轲传》“徐夫人匕首”注,徐姓,夫人名,男也。《汉书。郊祀志》有丁夫人、虞初等,以诅军为功。韦昭亦曰:丁姓,夫人名,男也。《汉武内传》及《后汉书》鲁女生,长乐人,绝谷八十馀年,仙去。《三国志。陆抗传》有暨艳。《晋书。载记》:鸠摩罗什本名耆婆。《宋书》鲁爽小字女生。《梁书》马仙卑本名仙婢。《魏书》:后魏昭成帝有子曰阏婆。永安中,荆州被围,行台宗灵恩遣使宗女等入城晓谕蛮首雷婆思。《后周书。蔡传》有夏州首望弥姐。《唐书》李君羡小字五娘。《五代史》:后唐庄宗有卫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杨名婆儿。钱Α小名曰婆留。《宋太宗纪》有西族首领名罗妹。此皆男子也。又《癸辛杂识》:黄姑星即牵牛星,与织女相对,则黄姑不可谓之女星也。女人亦有男名者。黄帝娶西陵之女曰亻累祖。绛侯为河内守,许负相之,曰:“君后三岁而侯。”应劭注:负,河内温人,老媪也,故高祖封为鸣雌亭侯。《汉书。外戚传》:薄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子儿亦女也。武帝皇后有卫子夫,子夫之姊长曰君孺,次曰少儿。又霍光夫人嘱女医淳于衍毒许皇后,谓曰:“少夫幸报我以事。”少夫,衍字也。《文〔元〕后传》:后名政君,妹名君力、君弟。《杜钦传》皇太后女弟司马君力。《西域传》:岑陬尚江都公主,生一女,亦名少夫。又褚先生《日者传》有妇人能相马者,曰陈君夫。《后汉书》鲍宣妻桓氏,字少君。吴孙权长女名鲁班,适全琮;少女名小虎,适朱据。《南史》:宋武帝女会稽公主名兴弟,豫康公主名次男,山阴公主名荣男。孝武帝母路太后名惠男。陈武帝章皇后名要儿。《北史。列女传》有俞阝县女子孙男玉,尝杀人报夫仇。《金史》浦察阿虎迭尚邓国长公主崔哥,又海陵有妃定哥、石哥。又南齐宫中有妇人韩兰英,有文词,自宋孝武时入宫,至齐武帝以博士,教六宫书学,以其年老多识,宫中呼为韩公。则又女人而有男子之称矣。

  ○命名奇诡世俗命名,多有取用古人名者。如何尚之名其子曰偃,曰求,曰点,此以古贤为名者也。袁愍孙慕荀奉倩之为人,改名粲,字景倩。刘湛慕汲黯、崔琰之为人,名其子黯,字长孺,琰,字季。颜竣初生子,适江夏王义恭亦生子,宋孝武为之制名,名义恭子曰伯禽,以比周公之子;名竣子曰避疆,以比张良之子。此亦以贤臣为名者也。王涯名其长子曰孟坚,次子曰仲翔,此以古人之字为名者也。晋韩延之以刘裕将倾司马氏,知裕父名翘,字显宗,乃改己字为显宗,而名其子曰翘,以示不臣刘氏。此别自有意。甄济生子,长曰礼闱,次曰宪台。此又以生子时所历官为名者也。任四子:西华、南容、北叟、东里,则以东西南北切合古人名为名者也。若《汉书。魏相传》:天子所服,令中谒者赵尧、李舜、倪汤、贡禹各举一时。宋孝武时,有小史姓皇名太子,孝武移其点于外,改为犬子。苗晋卿名其十子发、丕、坚、粲、垂、向、吕、稷、望、咸,皆与古帝王同名,德宗恶之,命与外官,故皆不显。此则狂诞不检,不取祸已为幸矣。南齐庾肩吾名其长子曰黔娄,次子曰于陵。唐亦有杨于陵。则以古人极清贫者为名。至如魏之高菩萨,周之席毗罗,隋之乔钟葵,陈之周罗、邓沙弥,唐初之宋金刚、王罗汉,明皇时之高力士等,皆以神将为名,尚属有说。魏元叉本名夜叉,弟罗本名罗刹,则专以凶神恶煞为名,何也?《汉书》郦食其之子名疥,《南史》张敬儿本名狗儿,其弟名猪儿,齐明帝改为敬儿、恭儿。《宋史》刘继元之子名三猪。《金史。海陵纪》有刑部郎中海狗,《宣宗纪》有李瘤驴、唐括狗儿,《哀宗纪》有完颜猪儿,又兀术之孙名羊蹄,胡沙虎之子名猪粪,封濮王,他如纥石录猪狗、完颜狗儿,见《西夏传》,耶律赤狗儿,见《卢彦伦传》。《金史》谓金人尚质,故沿旧俗不改。《元史》亦有石抹狗狗、宁猪狗,又伯答沙次子名泼皮,皇庆中有驸马丑汉,江浙行省黑驴,此亦北俗之尚质也。按古人命名,原有不避丑恶之字者。《左传》晋成公名黑臀,卫侯之弟名黑背,鲁文公名其子曰恶,齐田子名其子曰乞,晋景公名犭需,郑成公太子名髡顽,次曰侯犭需、卫犭需、羊肩、史狗,郑有堵狗,《史记》韩有公子虮虱,司马相如名犬子,《汉书》梁冀子名胡狗。此本古俗,金、元之人名多丑恶,原无足异也。(《瓮牖闲评》:蔡京三子,长曰攸,次曰,次曰。当时语云:“蔡京之后尤萧条。”此又命名而成语谶者。)

  ○女字系姓班昭为曹世叔妻,而字惠班。荀采为阴瑜妻,而字女荀。古女人有以母家之姓系于字者。

  ○女扮为男古来有女装为男者。乐府木兰从军,小说家祝英台,其最著者也。其见于史传者,《宋书》晋熙王昶谋叛,事泄奔魏,携妾吴氏作丈夫服,亦骑马逢随。《南史。崔慧景传》:东阳女子娄逞,变服为丈夫,能棋解文义,遍游公卿间,仕至议曹从事。事发,给作妇人服而去,叹曰:“如此伎俩,还为老妪,岂不惜哉!”《北史》:魏太武令古弼征冯弘,弘令妇人被甲居中,精卒阵于外,东奔高丽。杨大眼妻潘氏,当游猎之际,亦戎服,与大眼并驰。及还营,同坐幕下,对诸僚佐。大眼指谓诸将曰:“此潘将军也。”《唐书》:谢小娥以父与夫俱为盗申兰、申春所杀,乃诡为男子服,佣兰家,伺隙杀春。《太平广记》:张为郭汾阳所任使,既殁,其妻貌与极相类,乃伪为丈夫衣服,称弟,上谒。汾阳喜之,令居职,累兼御史大夫。汾阳薨后,乃弃职嫁潘老为妻。五代西蜀女子黄崇嘏,亦诈为男入仕宦。元人有《春桃记》传奇,崇嘏曾登第为状元。王州《艺苑卮言》以为崇嘏仕至司户参军。此皆女诈为男入仕者也。至如金海陵王,令诸妃位下皆以侍婢服男子衣冠,号假厮儿。金之将亡,宗室承宗女阿鲁真寡居,有众千馀。蒲鲜万奴来攻,阿鲁真衣男子服,督众力战,破之。哀宗在蔡州被攻,括妇人壮健者,假男子衣冠,运石上城。此亦假男之事。若汉末东海吕母称将军,晋末王恭起兵,王聚众应之,以女为贞烈将军,悉以女人为官属,顾琛母孔氏为之司马。此或假男子官号,未必诈为男子。唐初柴绍妻起兵,号娘子军。史思明之乱,卫州侯四娘、滑州唐四娘、青州王二娘,相与歃血,赴行营讨贼。崔宁自蜀入朝,杨子琳乘间攻成都,宁妾募勇士千人,自将以进,子琳退去。此并不假男子官号,直以女子自将矣。

  ○男子称佳人男人有称美人者。《诗》“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少陵诗“美人何为隔秋水”,东坡《赤壁赋》“望美人兮天一方”之类是也。男子亦有称佳人者。《楚词》“惟佳人之永都兮”,注:佳人指怀王。后汉尚书令陆宏,姿容如玉,光武叹曰:“南方多佳人。”魏曹爽从跸谒高平陵,司马懿闭城拒之,桓范劝爽挟天子诣许昌发兵,爽不从。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犭屯犊耳!”又苻秦时,窦滔妻苏蕙作《璇玑图》,读者不能尽通。苏氏叹曰“非我佳人,莫之能解。”是皆男子称佳人也。

  ○一母生数帝,二后,一母生二名儒,一母生两状元《晋书》:宣帝张皇后,生景帝、文帝,是一母生二帝。然师、昭皆追谥为帝,非及身正位者。明帝后庾氏,生成帝衍、康帝岳。又成帝贵人周氏,生哀帝丕、废帝奕。此则一母生二帝。(孝武帝子德宗为安帝,德文为恭帝,未知同母否,史无考。)然所生帝皆短祚,且失国,尚无足纪。《北史》:齐神武妃娄氏,生子洋为文宣帝,演为孝昭帝,湛为武成帝。其长子澄虽未正位号,亦追谥文襄帝。又二女,一为魏孝武帝后,一为魏孝静帝后,则古来未有之奇也。宋杜太后生太祖、太宗。辽太祖述律后生长子倍,为人皇王,后亦追谥帝,次子德光,即太宗也,亦一母生二帝。《金史》景祖昭肃皇后,生世祖劾里钵,肃宗颇刺淑,穆宗盈歌,亦一母生三帝。然此乃子孙追谥,非及身为帝者。惟太祖阿骨打、太宗吴乞卖,则皆世祖简翼皇后之子,是亦一母生二帝。《元史》:睿宗后唆鲁帖尼怯烈氏,生二子,蒙哥为宪宗,忽必烈为世祖。又顺宗后宏吉剌氏,生海山为武宗,爱育黎拔力八达为仁宗,亦一母生二帝。其后武宗二子,长和世疏为明宗,次图帖睦尔为文宗,未知同母否。张端义《贵耳录》:宋乾道间,有媵随嫁至单氏,生尚书夔,又嫁耿氏,生侍郎延年。及卒,两家争葬。孝宗乃命官为葬之。陈了翁之父与潘良贵之父交好,潘以无子为忧,陈曰:“吾有一婢,已生子矣,当以奉借。他日生子,即见还。”遂遣往,即子翁之母也。往果生良贵。后此母常往来两家焉。一母生二大官、二名儒,亦前古未有也。又明人《笑史》载:马状元铎母,本妾也,嫡妒不容,再嫁同邑李氏,复生一子,名马,亦中状元。御笔于“马”字旁加“其”字,名“骐”,即李骐也。一母生二状元,亦奇事。○面首宋废帝时,山阴公主谓帝曰:“妾与陛下皆托体先帝,陛下后宫千百,妾惟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何至于此!”帝乃为置面首左右三十人。齐文帝王皇后,当郁林王时,尊为皇太后,称宣德宫,郁林为置男左右三十人。皆前代所未有也。○再醮后吕蓝衍引汉武帝皇太后,以为汉后乃有再醮者。按《汉书》淮南王安为太子迁取皇太后外孙修成君女为妃。应劭曰:修成君,皇太后先适金氏所生之女也。蓝衍之说援此,不知史册再醮之后甚多。《左传》:楚子灭息,以息妫归。此犹是国夫人也。汉以后有再醮而为后者,如刘瑁妻吴氏嫁刘先主,袁熙妻甄氏嫁魏文帝,石重幸妻冯氏嫁晋出帝,李崇训妻苻氏嫁周世宗是也。有既为后再醮者,晋惠帝后羊氏为刘曜所虏,立以为后,尝问曰:“吾何如司马家儿?”后曰:“陛下开基之圣主,彼亡国之暗夫。彼为帝王不能庇妾,尔时实不欲生,意谓世间男子皆然。自奉巾栉以来,乃知天下自有大丈夫也。”其后相袭最多者,莫如后魏及北齐、后周之世。魏明帝嫔尔朱氏本尔朱荣之女,荣迎立孝庄帝,帝立以为后。后孝庄被害,齐神武又纳为别室,生子彭城王氵攸。又废帝元朗建明皇后小尔朱氏,神武亦纳之,生任城王氵皆。后废,徙灵州,适卢景璋。(高欢又纳广阳王妃郑氏、任城王妃冯氏、城阳王妃李氏。)魏孝武皇后高氏,本神武女,孝武西奔,后又为彭城王韶妃。东魏孝静皇后高氏,亦神武女,孝静禅位后封太原公,甚护视帝,帝被害,乃又嫁杨为妻。(静帝李妃,后亦为齐武成帝妃。)齐文宣后李氏,文宣崩后,武成帝逼淫之。后有娠,其子绍德叩阁不得见,怒曰:“姊姊腹大,故不见儿。”后惭,遂生女不举。武成怒曰:“尔杀我女,我何不杀尔儿!”遂杀绍德。又文宣帝段昭仪,文宣崩后改适录尚书唐邕。孝昭帝元后,齐亡后亦入周宫中。武成帝后胡氏,齐亡入周,恣行奸秽。后主纬后斛律氏,废居别宫,齐亡后,嫁开府元仁为妻。又后胡氏,齐亡后亦改嫁。而淑妃冯小怜,将立为后,齐亡后,周武帝以赐代王达。达嬖之,与妻李氏不睦。隋文帝受禅后,以赐李氏之兄询,令著布裙以配舂。后主之弟琅琊王俨被害,追称楚帝,妻李氏进号楚帝后,齐亡,亦改嫁。周静帝后,司马消难女也,被废,嫁为刺史李丹妻。元泰定帝后,丞相燕帖木儿娶为夫人。此皆见于史策者。盖当衰乱之世,革易频仍,礼教废而廉耻丧,故习以为常,恬不知怪。然亦有守志皎然不污者。王莽女为汉平帝后,自刘氏废,即称疾不朝。莽欲嫁之,不肯。莽败,投火中死,曹操女为汉献帝后,及曹丕篡,遣使求玺,后怒抵之于轩下,因涕泣横流,谓皇天不祚。杨坚女为周宣帝后,坚篡位,封为乐平公主。后愤惋甚。坚欲嫁之,不许。李女为吴太子琏妃,既篡,封为永兴公主。妃痛杨氏失国,闻人呼公主,则流涕而辞,此数后者,节行高千古,以视夫正位中宫、腼颜再适者,有狗彘之不若矣。《后汉书》:灵帝崩,皇子辩即位,董卓废为弘农王而弑之。王妃唐姬归于其父瑁,瑁欲嫁之,誓不许。李亻之乱,为所掠,欲妻之,固不听,而终不自名。尚书贾诩知之,白献帝,乃下诏迎姬,置弘农王坟园,拜为弘农王妃。此虽不能死,而始终不辱身,其情犹可怜也。

  ○长寿古来所传长寿人最多,然《列仙》、《述异》诸书荒幻不足信。其见于史传者,三代以上帝王,具载韩昌黎“佛骨”一表。至秦、汉以下,则亦有可数者。《汉书》:赵佗卒于汉建元四年。徐广引皇甫谧云:其时汉兴已七十年,则佗盖百馀岁。东瓯王寿百六十岁。《北史》:魏神元帝一百四岁。高丽王连年百馀岁。吐谷浑王夸吕在位百年。此人君之最寿者。《汉书》:丞相张苍年百馀岁。《陈思王集》:桓君山曰“余前为王莽典乐大夫”,自王莽至魏已二百馀年。《魏书》:代人罗结,魏太武初迁侍中,总三十六曹事,年一百七岁,精爽不衰,一百十岁始听归老,又十年乃卒。《唐书》:甄权在隋开皇时为秘书正字,至贞观十七年一百三岁,太宗授朝散大夫。白香山“九老”中有李元爽,年一百三十六岁。《金史》:芮国公吾里补一百五岁。海陵立太子时,有忽里罕解衣进太子曰:“臣今年百岁,有子十人,愿太子与臣同。”海陵大喜。《元史》:阿瓦丁一百二岁,扎八儿一百十八岁。此人臣之最寿者。《汉书》:孝文帝时得魏文侯旧乐人窦公,年一百八十馀岁。《后汉书》:冷寿光年可百五六十岁。《三国志注》引《世语》:并州送汉故度辽将军范明友鲜卑奴,年三百五十岁,能言霍光时事,谓:“霍显乃光后小妻也;明友妻,光前妻女也。”《通鉴》:蜀范长生,先事刘先主,至李特时尚在,年一百三十馀岁。《南史》:梁普通中,北侵穰城,城内有人年二百四十岁,不能复食,惟饮曾孙妇乳,简文赐以束帛。又荆州上津人张元始,年一百十六岁,膂力过人。九十七岁时生子,子遂无影。钟离人顾思远,年一百十二岁,有子十二,俱死,惟小者存,已六十馀。广信侯萧俣见之,验其头,有肉角长寸许,遂载还都,进见武帝,擢为散骑侍郎。《辽史》:霸州民李在宥,一百三十三岁,赐束帛、锦袍、银带。金世宗次辽水,召见一百二十岁女直老人,能道太祖开创事,上赐之帛。此民人之最寿者。又梁武时,余姚海外浮鹄山,有女人年三百岁,其女官道士四五百人,年皆出百,遣使来献红席,云:席草尝有红鸾居其下也。此女人之最寿者。

  按东汉马融年八十八,陈实年九十二,孙吴时吕岱九十六,晋颜含九十三,王祥八十五,刘宋时羊元保九十四,北魏高允九十八,唐孙思邈年百馀岁,王希夷九十九,孟诜九十三,潘师正九十八,李纲八十五,虞世南八十一,李百药八十四,李靖七十九,张柬之八十二,令孤德八十四,傅弈刘仁轨、苏良嗣、郭子仪皆八十五,张、李客师九十,柳登、杨隆礼、裴遵庆、崔元综皆九十馀,裴先、李、唐休八十六,员半千九十四,乌承比九十六,萧昕九十三,褚亮、柳公权、王起、归崇敬八十八,苗晋卿八十一,杜、吴兢八十,王缙、王及善八十二,宋文彦博、梁适九十二,张士逊、乔行简八十六,陈尧佐、苏颂、崔与之八十二,曾公亮、富弼八十,李光、杨万里八十三,周必大七十九,史浩八十九,陆游八十五,包恢八十七,郑望之八十四,元石天麟、王磐、尚文九十二,李昶、萧阝、黄泽八十七,陆文、欧阳玄、姜澄八十五。《明史》所载大臣老寿者尤多,大学士则刘健九十四,谢迁八十一,沈鲤八十五;尚书则胡氵荧八十七,魏骥九十八,王恕九十三,韩文八十六,马文升八十五,刘大夏八十一,郭宗皋、陶琰九十,陆树声九十七,王翱八十九,王直八十四,王骥八十三,章懋八十六(懋生三子俱前卒,年八十一又生子名接),潘恩八十七。弘治中,胡拱辰以尚书致仕,及年九十,巡按御史请存问,正德三年始卒,则年且百岁矣。王学夔亦以尚书致仕,隆庆、万历间存问者再,年九十四。侍郎以下,则刘淳九十七,钱宰九十六,葛诰九十二,蔡天九十五,杨守随八十五,闵八十二,孙原贞八十七。以上皆见于正史者。又《梁书。始兴王忄詹传》内记顾思远一家多寿,《宋史》韩亿生八子,绛为相,年七十七,缜太子太保,年七十九,维太子少傅,年八十二,缜子宗武大中大夫,年八十三。又《陈搏传》有鄢陵人许永上言:“臣年七十五,父琼九十九,长兄八十一,次兄七十九,欲乞近地一官就养。”上迎其父至京,神气尚不衰。此又一家多寿,有不可思议者。昔谢庄自谓家世无高年,高祖四十,曾祖三十二,祖四十七,庄亦四十六而死。是固亦关家运耶?然陆游亦自谓家世无高年,而游竟享高寿,则又未可一概论也。○多子《史记》:秦缪公子四十人,田常子七十馀人,田婴子四十馀人。《汉书》:中山王胜好内,有子百二十馀人。《晋载记》:姚弋仲有子四十二人。《宋书》:孝武子二十八人,胡藩子六十人。《梁书》:鄱阳王恢男女百人,封侯者三十九人。《陈书》:宣帝子四十二人,《北史》:吐谷浑有子六十人;冯跋有了百余人,后俱为冯弘所杀。冯盎子三十人。李迁哲妾媵百数,男女六十九人,缘汉千里间,第宅相次,姬妾之有子者,分处其中。迁哲鸣笳导从,往来其间,子孙参见,或忘其名,披簿以审之。《唐书》分王守礼有子六十馀人,棣王琰五十五子,延王玢三十六子,靖恭太子琬男女五十八人,李林甫子女各二十五人。《宋史》:钱昱生子百数。王州《皇明盛事》:庆成王九十九子。

  ○丑女变美《南史》梁武帝丁贵嫔,有赤痣在左臂,疗之不去,又体多疣。及武帝将纳之,遂并失所在。《辽史》:钦哀皇后萧氏,黝面狼视,入宫尝拂承天太后榻,获金鸡吞之,肤色光泽胜常。太后惊异曰:“是必生奇子。”又而果生兴宗。《宋史》:谢皇后面黧黑,又翳一目,早孤,尝躬亲汲饪。有诏选谢氏女入宫,诸父榉伯不肯送,曰:“即入宫,不过一老宫婢耳。”会上无夕,有鹊来巢灯山,众以为后妃之祥。榉伯不得已,送就道。后忽病疹,及愈,肤脱,莹白如玉,医又以药去其翳。入宫未几,遂立为皇后。

  ○一门才女《唐书》:贝州宋廷芬,五女皆警慧善属文。长若莘,次若昭、若伦、若宪、若荀,皆不愿适人,欲以学名其家。节度使李抱真奏之,德宗爱其才,悉留宫中。帝作诗,每令赓和,呼为学士。秘禁图籍,皆令总领。若昭历宪、穆、敬三朝,皆呼先生,后妃与诸生皆以师礼见。而廷芬有男,独愚不可教,为民终身。○童女生子南史张丽华初事龚贵嫔,方十岁,后主见而悦之,因得幸,遂有娠。《辍耕录》:至元丁丑,民间讹言采秀女,故婚嫁不问长幼。松江民苏达卿女年十二,赘浦仲明之子为婿,明年生一子。此皆事之绝奇者。晋明帝崩时,年仅二十七。其子成帝享国七年,年二十二。则明帝生成帝时,年仅十三耳。北魏献文帝亦十三岁生孝文帝。北齐琅琊王俨被害时,年十四,已有四男。此亦皆生子最早。又汉昭帝年十二,立皇后上官氏。北齐高澄亦年十二,尚孝静帝妹冯翊长公主。《后周书》:于翼年十一,尚宇文泰女平原公主。此又婚期之最早者。

  ○老妇生子《太平广记》:张妻与貌相似。事郭汾阳,既殁,妻伪为丈夫衣冠,名为弟,复事汾阳。汾阳薨,妻年七十馀,再适潘老,生二子,曰滔,曰渠。《金史》:始祖函普居完颜部,部有两族交恶,函普解之,部人遂以六十岁未嫁之贤女配之,即明懿皇后也。生德帝乌鲁,季曰干鲁,女曰注思版。亦见洪皓《松漠记闻》。

  ○卖妻再合《陈书》:徐陵弟孝克,当侯景之乱,京师大饥,卖妻臧氏与孔景行。妻不肯,卒卖之,以其资养母。景行既殁,妻归,谓孝克曰:“往日之事,非为相负。今既得脱,当归供养。”遂复为夫妇。

  ○风吹送妻王阮亭自记其先世本农家,无妻室,忽天大风,空中吹堕一女,遂以为妻。厥后子妻繁盛,仕宦历数世不绝。人多疑其妄,然古亦有此事。元时郝经有《天赐夫人》诗一首,云:“八月十五双星会,佳妇佳儿好婚对。黑风当筵灭明烛,一朵仙桃降天外。梁家有子是新郎,芊氏忽从锺建背。负来灯下见鬼物,云鬓欹斜倒冠佩。自说成都五千里,恍惚不知来此际。甘心与作梁家妇,诏起高门榜天赐。几年夫婿作相公,满眼儿孙尽朝贵。”

  ○古妇女不嫌须《晋书。桓温传》: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猬毛砾,尚南康公主。是尚主时已有须也。宋山阴公主夜就褚渊,渊不敢从。公主曰:“褚公须髯如戟,何无丈夫气?”是公主并爱其有须也。唐武后时,朱敬则疏曰:“近闻尚食柳模自言:子良宾洁白美须眉,堪充宸御。”是须眉之好者,并可进御于武后也。

  ○内监娶妻内监多有娶妻者,浣濯饣喜爨之事,亦所必需,不必尽如《双槐岁抄》所云“此辈男性犹在也”。按《后汉书〔原无“后字”〕刘愉〔瑜〕传》:常侍、黄门亦广娶妻。《周举传》:监宦之人,亦复以形势威侮良家,取女闭之,至于白首,殁无配偶。《单超传》:四侯转横,多取良人美女,以为姬妾,《赵皇后传》:宫婢道房与中宫史曹宫对食。应劭注曰:宫人自相与为夫妇,名对食。《唐书。高力士传》:河间人吕元晤有女国姝,力士娶之。元晤自刀笔吏擢至少卿。《李辅国传》:帝为娶元擢女为妻,擢以故为梁州刺史。宋神宗疾,宣仁太后谕内侍梁惟简曰:“令你新妇做领黄袍,十岁来孩儿着得者。”又《朱子语类》:梁师成妻死,苏叔党、范温皆衰往哭。《水东日记》:明宣德中,赐太监陈芜两夫人(《明史》本传作两宫人)。天顺初,赐故太监吴诚妻第宅庄田。天顺中,霍奏:镇守大同中官韦力转强取部民女为妾。此皆前代故事。若元顺帝时有中官赵伯颜不花,本契丹士人被擒者,年已三十馀,妻、子具矣。帝怜其才,刑为阉人,命为枢密院使。不花不舍其妻,仍与之共处。则未阉以前之妻,非可概论也。至如秦赵高养义女,赘其婿阎乐,此宦官之有养女也。《后汉书》:顺帝四年诏:听中官得以养子袭爵《刘愉〔瑜〕传》:中官竞立继嗣,继体传爵,或乞子于疏属,或买儿于市道。又曹腾有养子曹嵩,即曹操之父。此宦官又有养子也。唐德宗生母沈氏,因天宝之乱,失所在,登极后,使人遍求。有高力士女,颇能言禁中事,乃与女官李真一合谋,希图望外。力士子白其诬。此亦宦官子女也。鱼朝恩有养子名令微,服绿。朝恩携以见代宗,乞金紫。帝未答,有司已奉紫服于前,遂赐之。武宗时宦官仇士良,请以开府荫其子,为千牛,给事中李中敏判云:“开府阶诚宜荫子,谒者监何由有儿?”昭宗时,杨复恭多养假子,守信、守亮、守忠、守贞、守厚等为节度使、刺史,孔纬于上前诘之,复恭曰:“子壮士,欲以卫国家。”纬曰:“何不使姓李而姓杨乎?”复恭无以对。此又宦官养子之极滥者也。《夷坚志》:大张去非之子安世使北朝,人送之,有“便是中朝一汉儿”之句。京师人以内侍养子不阉者为汉儿也。元至顺二年,御史台言:“江西参政李允中,乃宦者李邦宁养子也。”至如《后汉书》栾巴先为宦者,给事掖廷,后阳气通畅,白上乞退,乃拜为郎中。《北史》:魏孝文帝幽皇后冯氏,因帝南征,遂与中宦高菩萨乱。北齐武成帝胡后,与诸奄人亵狎。明魏忠贤与客氏淫乱。此又宦官变异,仍能为人道者。

  《后汉书》:袁绍勒兵诛宦官,无少长皆杀之,或有无须而误死者。唐中宗时,宦官用事,窦从一曲意下之,见讼者无须,亦曲加承接。

  ○神像配合杜氏《通典》:汾阴后土祠,为妇人塑像,武后移河西梁山神塑像以配之。开元十一年,有司始迁梁山神像于别室。欧阳公《归田录》:小孤山日久讹为小姑,而对江有彭郎矶,土人遂为“小姑嫁彭郎”之谣。《蓼花渊闲录》:临海有杜拾遣庙,年久讹为杜十姨,塑为女像;又有伍子胥庙,讹为伍髭须,遂塑长髯者为伍髭须神,以配十姨。《张南轩集》:舜庙中有武后像即日投之江中。祠庙之神,以讹传讹,而又为之配合,此里俗之最可笑者也。

  ○男娼、尼站、和尚教坊比顽童之训,见于《尚书》,可见三代已有此风。后有弥子瑕、鄂君、龙阳君,以及汉之籍孺、闳孺、邓通、韩嫣、董贤之徒,至于傅脂粉以为媚。(汉惠帝时,黄门侍中皆傅脂粉。冲帝时,有飞章告李固胡粉饰貌,搔头弄姿。魏曹子建亦好傅粉。晋何晏动静自喜,粉白不去手。唐张昌宗得幸于武后,又荐其兄易之,傅粉施朱,俱承辟阳之宠。后唐庄宗尝自傅粉,与伶人戏。此皆傅粉故事。)史臣之赞曰:“柔曼之倾国,非独女德,盖亦有男色焉。”《癸辛杂识》谓,东都盛时,有经此图衣食者。政和中立法:告捕男子为娼者,杖一百,赏钱五十贯。南渡后,吴俗尤盛,皆傅脂粉,盛妆饰,善针指,呼谓亦如妇人,其为首者号师巫行头。凡官府有不男之讼,则呼使验之。败坏风俗,莫此为甚云。按此风相习,历代皆所不免,然如宋时之傅脂粉,并有师巫行头之类,则罕矣。《癸辛杂识》又记,临平明因寺,尼刹也,往来僧官每至,必呼尼之少艾者供寝,寺中苦之。于是专作一寮,贮尼之有违滥者,以供不时之需,名曰尼站。曾三异《同话录》:唐元和中,有僧文淑者,聚众论说内典,托言鄙亵之事,同辈争为歌曲,呼所居为和尚教坊。此皆事之不经者也。

  ○妻肉僧吕蓝衍《言鲭》谓陕西边郡山中,僧人皆有家小,以为异。不知其地近蒙古风俗,凡喇嘛多娶妻食肉,毋足怪也。(元人马祖常《河西歌》:“贺兰山下河西地,女郎十八梳高髻。茜根染衣光如霞,即召瞿昙作夫婿。”正是甘凉一带旧俗也。)《唐书。李德裕传》:蜀先主祠旁有猱村,民皆剃发若浮屠者,而畜妻子自如。郑熊《番禺杂志》:广州僧有室家者,谓之火宅僧,呼僧之妻曰梵嫂。房千里《投荒杂录》谓:南人不信释氏,间有一二僧,皆拥妇食肉,土人以女配之,呼曰师郎。或有疾,请僧设食,宰杀羊豕以敢之,目为除斋。陶《清异录》:京师大相国寺僧,有妻曰梵嫂。曾三异《同话录》:僧鉴虚作煮肉法,行于世。是僧之妻肉,由来久矣。又《古今原始》:宋太祖时,始禁道士不得畜妻。是古来道士亦皆有妻室矣。今世俗亦尚有一种火居道士,有妻子,与民人无异。○馆师为帝王古来有以孝廉而为帝王者。孙策死,孙权方哭于丧次,张昭曰:“此岂孝廉哭时耶?”晋武帝初以贵公子当品,乡里莫敢为辈。州内十二郡中正,乃共举郑默与帝并登孝廉。是吴大帝、晋武帝皆曾举孝廉也。《隋书》:许善心谓:“梁武帝出自诸生。”又徐铉所撰《刘高阝墓志》有云:元宗方在胶庠,吴帝使君召拜为郎中。元宗乃南唐主李也。是梁武、李亦俱由秀才起也。有以状元为帝王者,夏主遵顼也。又有以馆师而封王者。北齐后主纬有侍书张景仁,封建安王,而马敬德先为后主师,已卒,赵郡王彦深曰:“何容侍书封王,而侍讲翻无封爵?”乃亦追封敬德为广汉郡王。宋赵普少时亦为馆师,人称为赵学究,后封韩王。有以馆师而为帝者。《南史》:陈霸先少时尝游义兴,馆于许氏,后遂为帝。《五代史》:朱温之父诚,以五经教授乡里,号朱五经。卒,温既为帝,乃追尊为烈祖。

  ○奴封侯窦建德兵至滑州,刺史王轨奴杀轨,携其首降。建德曰:“奴杀主,大逆,吾何为受之?”立命斩奴。唐太宗尝曰:“近有奴告主反者,谋反不能独为,必与人共之,何患不破,何必使奴告耶?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斩之。”《唐书。魏传》:大理卿马曙有犀甲,为奴王庆所告。议者谓:“奴诉主,法不听。”盖引此诏律也。郭子仪婿赵纵,为其奴告谋反,德宗留其奴于内,下其事御史杂治。张镒力引太宗事固争,乃杖杀奴,而贬纵。建中元年诏书:“奴婢告主,非谋叛者,以自首论。”辽圣宗诏:“家主非谋反大逆,不得告。”《元史。速不台传》:征钦察时,有奴来告其主者,速不台纵为民。太祖曰:“奴不忠其主,肯忠他人乎?”遂戮之。《明史》:何真攻贼王成,募擒成者予钞十千。成奴缚成出,真矛之钞,命具汤镬烹奴,令于众曰:“奴叛主者,视此。”是皆严于主仆之分,所以杜悖逆之萌也。哥舒翰战败,揭榜收散卒,欲复守潼关。其将火拔归仁执之,以降安禄山。禄山曰:“汝叛主,不忠不义。”乃执而斩之。萧仲宣家奴告其主怨谤,金海陵炀王亮曰:“仲宣之侄,以诽谤诛,故其家奴敢妄告。”趣命杀告者。虽剧贼暴主,亦复知此,何光武之讨彭宠,宠苍头子密杀宠以降,竟封子密为不义侯?又刘永将庆吾斩永降,亦封庆吾为列侯耶?侯景围台城,募北人先为奴者,并令自拔,赏以不次。朱异黥奴乃以其侪逾城投贼。景以为仪同,使至阙下诱城内,乘马披锦袍,诟曰:“朱异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领军,我始事侯王,已为仪同。”于是奴僮尽出。光武之侯子密,毋乃近是。按《后汉书。光武纪》:十一年,诏杀奴婢者不得减罪。又诏:敢炙灼奴婢,论如律。又诏除奴婢射伤人弃市律。是光武之政,多假借奴婢,岂当时深有见于奴婢之受虐,而为此令耶?

  ○九儒十丐《谢叠山集》有《送方伯载序》曰:“今世俗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也。《郑所南集》又谓:元制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而无七匠、八娼之说。盖元初定天下,其轻重大概如此,是以民间各就所见而次之,原非制为令甲也。

  ○盗贼敬名德东汉时,盗贼亦知敬信名德。周党居广武,托疾杜门。贼暴纵横,惟至广武,过城不入。姜诗至孝,赤眉贼经其里,弛兵而过,曰:“惊大孝必触鬼神。”乃遗米肉而去。樊宏恩德著于乡里,赤眉至,皆曰:“樊君素善,何心攻之?”孔嵩宿驿亭,盗窃其马,既而知为嵩也,乃相责曰:“孔仲山善士,岂宜侵盗乎?”遂还之。姜肱兄弟遇盗,劫去衣资,后盗知肱,叩还盗所劫衣物。孙期至孝,乡里化其仁让。黄巾贼起,过期里,相戒“不犯孙先生舍”。李恂罢官家居,西羌反,恂被执。羌素闻其名,放遣之。徐幸隐居不仕,汉末贼寇纵横,皆敬幸,转相约敕,不犯其闾。袁闳隐居,黄巾贼独不入闳乡,乡人就闳避难者皆获免。郑康成自徐州还高密,遇黄巾数万人,见康成皆拜,相约不入其县境。事皆见《后汉书》各本传。盖其时风气如此,虽盗贼亦知敬贤也。张角之乱,向栩请“不必兴兵,但遣人于河上北向读《孝经》以代之”,语虽可笑,然当日人心习俗略可概见。使在后世,虽极迂腐之士,亦必不出此言矣。

  ○权奸有仙骨《说郛》载《李林甫外传》:林甫少时,有道士见之,谓曰:“某行世间五百年,始见郎君一人,已列仙籍,当白日升天。如不欲,则二十年宰相。郎君何所欲?”林甫曰:“愿为相。”道士惋惜良久,临行嘱其勿行阴贼。后果为相。安禄山尝语术者曰:“我对天子亦不惧,惟见李相公辄无地自容,何也?”术士曰:“公有阴兵五百在左右,皆铜头铁额。及李相公至,一青衣童子捧香炉而来,则仆射铜头铁额之类皆避去。当是仙官暂谪耳。”凌准《ゴサ日疏》:卢杞未第时,遇仙妪麻姓者,引至水晶宫,见太阴夫人。夫人问曰:“公有仙相,能居此乎?能为地仙时一到此乎?能为中国宰相乎?公愿何事?”曰:“愿为宰相。”遂遣还。何《春渚纪闻》:蔡京能目视皎曰,久而不瞬。又洪容斋《随笔》:蔡京死后四十二年还葬,皮肉俱消,独心胸上隐起一┇字,高二分许,如镌就者。《夷坚志》:安淳为诸生时,梦入宫阙,一真宫坐殿上,有江渎神先在庭下。真官背命吏引居其上,不敢。真官曰:“鬼趣安得处仙上?汝生前乃富陵朱真人也。”此数事虽皆出于小说,然必非无稽。岂古来大奸大恶,必有仙骨者乃能为之耶?其理不可晓也。

  ○一人杀四王、两大臣北齐赵郡王睿欲逐幸臣和士开,争论于宫中。既出,至永巷,被送华林园,于雀离佛院令刘桃枝拉杀之。平秦王归彦谋逆,上令刘桃枝牵入,桃枝临之以刃,击鼓随之,子孙十五人皆弃市。简平王浚被收,入地牢,盛以铁笼。文宣使刘桃枝就笼刺之,槊每下,浚以手拉折之。于是薪火乱投,烧而死。郎琊王俨出至永巷,刘档枝反接其手,以袂塞口,反袍蒙头负出大明宫,鼻血满面,立杀之。后主欲杀斛律光,召至凉风堂,刘桃枝自后扑之,不倒,光曰:“桃枝贯作如此事。”桃枝与三力士拉杀之。后主杀陇东郡王胡长仁,亦使刘桃枝驰驿至齐州赐死。桃枝一人凡杀四王、两大臣,此前古所未有也。初齐文襄令善相者皇甫玉相桃枝,曰:“极贵,王侯将相,多死其手。”亦异矣哉!

  ○一将军平三国,皆生擒其王《唐书》:苏定方征贺鲁,破降其五弩失毕兵十馀万,追败贺鲁于伊丽水上。贺鲁遁至石国,定方遣萧嗣业往擒之。思结阙挨斤都曼拥所部及疏勒、朱俱波、葱岭等国复叛,定方讨之。将至其地,一日夜行三百里,遂围其城,都曼面缚出降。后又为熊津道大总管,讨百济。贼倾国来拒,定方大战破之。其王义慈及太子隆等奔于北境,定方进围其城。义慈次子泰自立为王,众不服,有来降者。定方乘势登城,泰开门降,其大将又以义慈及太子隆等送款。定方凡平三国,皆生俘其王以归,前此所未有也。《明史》安南黎季弑主,自称太上皇,立子苍为帝。其故王之孙陈天平入诉,季诡请还国,而伏兵袭杀之。张辅奉命往征,破其多邦城,进克东都。季遁,辅遣将穷追,至奇罗海口,获季及苍并伪太子等,乃班师。后陈氏故臣简定复叛,别立陈季扩为皇,而自称越上皇。沐晟讨之,反为所败。乃复命辅往,分道进击,获简定于美良山中,惟季扩未获。帝诏班师,而季扩虽已请降,乘辅归,复出肆劫。辅再往,屡击破之。季扩奔老挝,辅遣将师索之。破其三关,遂缚季扩出。辅一人凡三定安南,皆生俘其王,可与定方并称也。

  ●卷四十三○成语洪容斋谓:世俗称引成语,往往习用为常,反不知其所自出。“公道世间惟白发,贵人头上不相饶”,杜牧诗也。“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李涉诗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罗隐诗也。“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高骈诗也。容斋不过偶举此数语耳。今更得二百条于此。(按《诗话总龟》谓“今朝有酒”二句系权常侍诗,其上二句云:“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漫悠悠。”“采得百花”二句又见《拊掌录》,谓佛印烧猪肉待东坡,而口占此诗,盖即用罗隐句也。)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见《家语》孔子论叔仲会之语。亦见《大戴礼》及《汉书。贾谊传》、米元章《海岳名言》。)

  疾风知劲草,世乱有诚臣。(见《隋书》炀帝赐杨素诏,谓古语也。)

  十指有长短,痛惜皆相似。(曹子建诗。)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陈后主诗。)

  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陈后主入隋,侍文帝,在仁寿宫所上诗。见《北史》。)

  得他心肯日,是我运通时。(见《翰苑名谈》。本朝太宗诗“待余心肯日,是汝命通时”。后唐庄宗每见王庆,则心愤然,李嗣源为之言,庄宗乃引太宗语以答之。)

  日出事还生。(《全唐诗话》:武元衡被刺之前一日,作诗云:“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遂成诗谶。)

  但守方寸地,留与子孙耕。(罗《鹤林玉露》但以此为俗语,《直方诗话》谓张嘉甫以此为水部贺公所作。贺于天圣中为郎官云。郎瑛《七修类稿》又以为宋贺仙翁诗。)

  在家贫亦好。(戎昱诗。)

  世乱奴欺主,年衰鬼弄人。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皆杜荀鹤诗。《坚瓠集》亦载之。俗语云:势败奴欺主。)

  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见《古今诗话》。本大历诗僧元览诗,谓“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

  忍事敌灾星。(司空图诗。)

  难将一人手,掩得天下目。(曹邺咏李斯诗。)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冯道诗。)

  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亦冯道诗。)

  一朝权在手,便是令行时。(朱湾咏掷笼诗。一说崔戎酒筹诗。)

  白日莫空过,青春不再来。(林宽诗。)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见《容斋随笔》,盖亦宋人语。)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白乐天《简简吟》。)

  举世尽从愁里过,何人肯向死前休。(杜荀鹤诗。韩昌黎亦有“何向死前休”之句。)

  最恨年年握针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秦蕴玉《贫女吟》。)

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见《云溪友议》,释灵彻答韦丹诗。)

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见《西溪丛语》,蔡州褒信县棋道人诗。)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丁冠诗。)

  犹恐相逢是梦中。(晏叔原诗。)

  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皇池。(见《辍耕录》,刘昌言《上吕蒙正丞相》诗。《事文类聚》又记张虞登第,题此二句于兴国寺壁。有人续其后云:“君看姚弈并梁固,不得朝官未可知。”盖张亦用昌言语题壁也。)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逢春。(见俞文豹《唾玉集》,杭州巡检苏麟上范文正诗。)

  腹有诗书气自华。(苏东坡诗。)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见宋人《萤雪杂说》。)

  真个有天没日头。(宋神童诗。)

  闭门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南宋陈随隐自述其先人名藏一之诗,真西山、刘漫堂赏为警句。)

  夜静水寒鱼不饵,满船空载月明归。(见《冷斋夜话》,华亭船子和尚诗。)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以上二条俱见《事林广记》。)

  大家飞上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见《夷坚志》,都统明椿自立生祠于关王庙侧,时人嘲之之诗。)

  儿孙自有儿孙福。(见《癸辛杂识》,叶李纪梦诗。)

  此去好凭三寸舌,再来不值半文钱。(张叔仁《送谢叠山入燕》诗。)

  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元遗山《论诗绝句》。)

  死人身边有活鬼,强将手下无弱兵。(见周遵道《豹隐纪谈》及《栗斋诗话》,谓俚语自然成对也。)

  状元必在荷包里,争奈京城剪绺多。(见《尧山堂外纪》,徽人诮唐皋下第诗。)

  你是何人我是谁。(见《辍耕录》,道士洪丹谷与一妓狎,妓临卒索词,丹谷集旧曲送之,中有此语。)

  巧妻常伴拙夫眠。(谢在杭诗。)

  多言多败。(《金人铭》。)

  祸福无门,惟人所召。(闵子马劝公Θ之言。)

  所得不偿所失。(楚子重伐吴既归,而吴来伐,君子谓:所获不如所亡也。)啧有烦言。(卫敬子谓卫灵公之言。以上皆《左传》。)

  金玉满堂。

  知足不辱。

  轻诺者必寡信。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唐朱Г篡位而败走,野人诮之,亦有此语。)

  深根固柢。

  和光同尘。

  大器晚成。(以上皆《老子》。“天网”句又见《后汉书。郎颛传》。“深根”句又见《韩非子》“深其恨,固其柢,长生久视之法也。”“大器”句又见《吕览。乐成篇》。)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亦本《老子》“善者不辨,辨者不善”句。)

  思之思之,鬼神通之。(见《管子》“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而不通,鬼神将通之。”)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卫彪之言。)

  择祸莫若轻。(范文子之言。以上皆《国语》。)

  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见《管子。大匡篇》。“知子”句又见《国语》晋祁奚之言。“知臣”句又见《左传》楚子玉闻申侯死之言。)

  鹬蚌相持,渔翁得利。(苏代对燕王之言。)

  画蛇添足。

  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

  冠上加冠。(二者皆陈轸说楚令尹昭阳之言。)

  宁为鸡口,无为牛后。(苏秦说韩惠王语。)

  自相矛盾。(有鬻矛与盾者曰:“矛之利,无不陷也。盾之坚,物莫能陷也。”人应之曰:“以子之矛,刺子之盾,何如?”其人无以应。以上皆《国策》。“矛盾”句又见《韩非子》。“救寒”句又见《魏志》王昶戒子弟语。)守株待兔。(宋人田中有株,兔触而死。宋人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远水不救近火。(失火而取水于海,虽多而火不灭,远水不救近火也。又后魏杜朔周请宇文泰来主贺拔岳军事,亦有此语。)

  耳而目之。(王子登荐人于襄王,王曰:“我用登,已耳而目之,登取人,又耳而目之也。”又见《吕览》,作赵襄子与任登语。)

  吹毛求疵。(以上皆《韩非子》。)

  以不解解之。(见《吕览。审问篇》。)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见《庄子。逍遥游》。)

  为善无近名。(《养生主》。)

  知其一不知其二。(《天地篇》。又《史记》汉高祖与高起、王陵论所以得天下之故,谓起等知其一不知其二。)

  名者实之宾。(许由答帝尧语。又《南史》沈麟士引之答沈约书中语。)不为福先,不为祸始。(《刻意篇》。)

  君子之交谈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山木篇》,又见《礼记》。)

  数米而炊。(《庚桑楚篇》。)

  富则多事(《天地篇》。尧答华封人祝以多富之语。)

  见笑大方。(《秋水篇》。河泊自言:尝见笑于大方之家。)

  每况愈下。(《北海篇》。本言“每下愈况”,言设喻益卑也。)

  搔虎头,弄虎须。(《盗跖篇》。孔子见跖,退而叹之词,谓几不免于虎口。以上《庄子》。)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皆《孔子家语》。“良药”句又见《史记》张良劝沛公从樊哙勿留居秦宫殿之言。)

  亡赖。(《史记。汉高祖纪》:始大人以臣为无赖。)

  人微言轻。(《史记》:穰苴对齐景公,自谓人微权轻。又《后汉书》杨乔荐孟尝疏中语。)

  将门有将。(田文对其父语。又宋武得王镇恶亦云。梁武见王训人才,谓朱异曰:“可谓相门有相。”隋杨玄感自请为将,炀帝曰:“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固不虚也。”)

  利令智昏。(平原君纳冯亭之降,而致秦兵有长平之坑,人谓其利令智昏也。)官久自富。(《贷殖传》:廉吏久,久更富。)

  因祸为福,转败为功。(《管晏列传》。又《宋书》何承天戏庾登之语。)大名之下,难以久居。(范蠡霸越后将去之言。)

  罪过。(信陵君窃符救赵王,王迎之,信陵自言罪过。又《隋书》长孙晟至染干帐,责其帐中有草,当以待帝。染干曰:“奴罪过。”又司马德戡弑帝,不能语,但于马上低头,自称曰“罪过”。)

  一败涂地。(父老欲以沛公为沛令,高祖辞之之言。)

  傍若无人。(荆轲与高渐离饮市中,傍若无人。又《北史》颜延之独酌郊野,当其为适,傍若无人。)

  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将。(魏文侯与李克之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召平引道家言。又《宋书》王僧绰劝宋文帝语。)明目张胆。(张耳、陈余对陈涉之言。)

  数见不鲜。(陆贾过他客不至再三,恐数见不鲜也)。

  不中用。(秦始皇谓:“吾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又《王制》用器不中度。《汉书。外戚传》择宫人不中用者去之。《王尊传》敕功曹不中用者各自退避。以上皆《史记》。)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见《说苑。权谋篇》)。

  爱及屋乌(见《韩诗外传》,太公谓武王曰:“爱其人者,及屋上乌;恶其人者,憎及骨馀。”)

  汤浇雪。(见《孔子家语。王言篇》若汤之沃雪。又后汉阎忠说皇甫嵩云:“将军破黄巾,甚于汤雪。”《南史》谢超宗求王莹之父,以书属莹用一吏,曰:“丈人一旨,如汤浇雪耳。”)

  无天于上,无天于下。(见《淮南子。兵略篇》,谓勇将奋不顾身也。今俗语以为人之无忌惮者。)

  胆欲大而心欲小。(见《淮南子》。后孙思邈亦有此语。)

  刻舟求剑。(见《淮南子》,客乘舟中流,而遗其剑,遽契其舟桅,薄暮而求之。)

  矫枉过正。(见《汉书。诸侯王表》:汉惩秦弊,大封同姓,可谓矫枉过其正。)

  谈何容易。(东方朔《非有先生论》中语。)

  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枚乘《谏吴王书》:“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偏听生奸,独任成乱。(邹阳在狱中所上书。)

  积少成多。(董仲舒对策:聚少成多,积小致巨。)

  宁逢恶宾,莫逢故人。(公孙弘语。)

  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张禹谏安帝弃凉州之言。)

  山东出相,山西出将。(《赵充国赞》)

  百闻不如一见。(赵充国欲驰至金城上方略之言。)

  和气致祥。(刘向上封事中语。又后汉杨赐疏中语。以上十条皆《汉书》。)酒囊饭袋。(见王充《论衡。别通篇》,谓不学之人徒以腹为饭坑,肠为酒囊)

  庸庸多厚福。(虞诩荐左雄,谓当时公卿多以拱默为贤,相戒曰“庸庸多后福”。)

  身处脂膏,不能自润。(孔奋居官,人笑其过廉之语。)

  入室操戈。(何休著《左氏膏肓》,郑康成作《针膏肓》。休叹曰:“康成入吾室、操吾戈以伐我。”)

  守钱虏。(马援谓有财不能施之人。)

  开心见诚。(马援对隗嚣述光武之为人如此。)

  不识丁董。(曹操既擒吕布,欲缓其缚。刘备曰:“公不见丁建阳、董太师乎?”以上六条皆《后汉书》。)

  矢在弦上,不得不发。(见《三国志》,曹操责陈琳为袁绍作檄讨己,辱及先世,琳对操自解之言。)

  求田问舍。(汉昭烈与许子将语。又《北史》荀赤松劾颜延之,谓“求田问舍,昔贤所鄙”。)

  三世仕宦,方会著衣吃饭。(本魏文帝诏书:三世长者知衣服,五世长者如饮食。)

  钟鸣漏尽,夜行不休。(见《魏志》。田豫辞官之语。)

  骗上高楼拔短梯。(见《世说》,殷浩废后,恨简文曰:“上人着百尺楼上,担将梯去。”又《三国志》,刘琦与孔明登楼去梯谋自安之策。)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世说》嵇康问钟会之语。)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见《后汉书》宋弘对光武辞娶湖阳公主之语。)

  生子痴,了官事。(杨济与傅咸书:“俗云: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

  好物不须多。(晋元帝曲宴赋诗,朱巩止成一联,自言:“好物不在多也。”)雅人深致。(谢安问道韫《诗》中何句最佳,道韫以吉甫作颂二句对,安谓有“有雅人深致。”)

  一事不知,以为深耻。(《晋书》陶渊明谓范隆曰:“一物不知,君子之耻。”又《梁书》陶弘景亦有此语。又刘渊云:“一物不知,君子耻之。”)

  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见《晋书》桓温语。)

  福过灾生。(见《宋书》刘敬宣答诸葛长民语。又谢瞻以弟晦骤贵,言于宋武帝,恐福过灾生,请降黜以保衰门。)

  人面兽心。(《宋书。明帝纪》。)

  小屈必有大伸。(《宋书》孝武以张岱为新安王子鸾别驾,谓之曰:“无谓小屈,终当大伸也。”)

  耕当问奴,织当问婢。(《宋书》沈庆之对文帝语,谓将伐魏,而徒与徐湛之等白面书生议之也。)

  不长进。(《宋书》孝武责太子子业曰:“汝不长进,字迹特其一端耳。”)不耐烦。(《宋书》庾仲文为人强急,不耐烦。又《五代史》后唐明宗将立后,夫人曹氏谓王淑妃曰:“我素多病,又耐烦,妹当代我。”)

  三十六策,走是上计。(《齐书》王敬则起兵,谓明帝父子惟有走,故云:“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计。”盖引宋人讥檀道济之语也。)

  那得此副急泪。(《南史》羊志从孝武过殷贵妃墓,命志哭之,志即鸣咽。或问:“那得此副急泪?”志曰:“我自哭亡妾耳。”)

  人所应有尽有,人所应无本无。(《南史》沈怀文称江智渊之词。又庾亮问桓彝以徐安期为人。彝曰:“人所应有而不必有,人所应无而不必无。”)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南史》齐高帝称张融之语。)

  寄人篱下。(《齐书》张融自言其作文不肯寄人篱下。)

  分路扬镳。(《齐书》萧琛谓裴子野所撰《宋略》,可与《过秦论》、《王命论》分路扬镳。又魏元志为洛阳令,与御史中尉李彪争路,孝文帝诏分路扬镳。)名士风流。(《齐书》袁彖曰:“齐民微弱,柱石之臣皆尽,所存惟风流名士耳。”)

  听人穿鼻。(梁武论徐孝嗣“才非柱石,终当听人穿鼻。”又《五代史》张彦反,梁末帝谕诏书,彦曰:“愚主听人穿鼻,难与共事矣。”)

  后进领袖。(《梁书》武帝谓张缵“朝中领袖”。又竟陵王子良西邸多才士,刘绘为后进领袖。又简文帝《与湘东王书》曰“领袖者非弟而谁?”)

  名下无虚。(《陈书》陈臻以《汉书》十余事问姚察,察并为剖析。臻叹曰:“名下定无虚士”。)

  风流罪过。(《北史》郎基历官清勤,惟令人写书,潘子义谓曰:“在官写书,亦是风流罪过。”)

  老蚌出明珠。(见《三辅决录》。韦元将、仲将见孔融,融器之,谓其父端曰:“不意双珠,近出老蚌,”又《北史》陆子彰之子有才,邢邵谓子彰曰:“以卿老蚌,遂出明珠。”)

  凿孔树须。(《魏书》李庶生而天阉,崔谌调之曰:“教弟种须:以锥遍刺作孔,插以马尾。”)

  未能免俗,聊复尔尔。(《世说》:阮仲容七月七日,以长竿挂犊鼻于中庭晒之,曰:“未能免俗,聊复尔尔。”又《北史》慕容绍宗自知有水厄,乃浴于河以厌之。或规之,亦答以此语。)

  富贵逼人来。(《北史》:杨素少为周文帝所知,曰:“善自勉,不忧不富贵。”素曰:“但恐富贵来逼臣,臣无心图富贵也。”)

  十羊九牧。(《北史》:杨尚希奏:人少官多,十羊九牧,宜并省州县。)宁可玉碎,何能瓦全。(《北齐书》元景昭语。)

  土牛木马。(《周书》苏绰谓有门资无才具者,如土牛木马,形似而用非。)闻名不如见面。(《周书》:房景伯为郡守,有妇人诉其子不孝者,景伯母崔曰:“闻名不如见面,可呼其母子来讽示之。”)

  掩耳盗铃。(《通鉴》唐高祖起兵时语。又按《淮南子》:有窃钟而走者,枪然有声,恐人闻之,乃自掩其耳。掩耳盗铃盖本此语。)

  胆大于身。(《唐书》邱劾奏李昭德曰:“臣观其胆,乃大于身,鼻息所冲,上拂云汉。”)

  斩草除根。(张柬之等既诛张易之兄弟,薛季昶劝并诛武三思,谓“斩草不除根,终当复生。”)

  五经扫地。(祝钦明以经学显,入内宴,钦明作八风舞,摇头目。卢藏用曰:“五经扫地矣!”)

  快行无好步。(《朱敬则传》:急趋者无善迹。)

  上不上,下不下。(《田季安传》谭忠说季安归正之言。)

  坐镇雅俗。(《杨绾传》:世以绾坐镇雅俗,比之杨震、山涛、谢安。)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陆象先语。)

  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郭子仪之子暧尚公主,与公主反目,有“薄天子不为”之语。公主诉于代宗。子仪执暧请罪,帝以此言慰之。按《宋书。庾仲文传》何尚之对文帝云:“不痴不聋,不成姑公。”又《北史》及《隋书》有告大都督邴绍非毁朝政,文帝将诛之,长孙平曰:“不痴不聋,不作大家翁。”则六朝早有此语。)

  垂头丧气。(韩全诲等失势,皆垂头丧气。以上九条俱《唐书》。)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见王绩《负苓者传》,谓丽朱者丹,附墨者黑。)张公吃酒李公醉。(张《耳目记》则天时谣言。张公谓易之兄弟,李公谓庐陵王。)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五代史》王彦章之言。)

  不做好事。(《五代史》后唐明宗责王建曰:“汝为节度使,不做好事。”)不快活。(《五代史》桑维翰曰:“居宰相如着新鞋袜,外面好看,其中不快活。”又刘句、李愚罢,百官相贺曰:“自此我曹快活矣。”魏鹤山《天宝遗事》诗:“弄成晚岁郎当曲,正是三郎快活时。”《北齐书》和士开劝武成帝曰:“一日快活胜千年。”则快活二字,六朝已有之。)

  酒有别肠。(《五代史》:闽主王曦宴群臣,惟周维岳不醉。曦曰:“岳身小,何饮之多?”左右曰:“酒有别肠。”)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北梦琐言》:和凝以填曲,人呼为曲子相公,故云。)

  乘船走马三分命。(《北梦琐言》在杜彦林坠马条内。)

  守口如瓶,防意如城。(朱子《名臣言行录》谓富郑公语。又《癸辛杂识》谓本《梁武帝忏》第六卷。)

  一网打尽。(苏舜卿以故纸钱会客,为王拱宸所劾,得罪者众。拱宸曰:“吾一网打尽矣。”)

  笑骂由他笑骂,好官还我为之。(邓绾附王安石,得集贤校理,为人所笑,故以此自解。)

  姜桂之性,老而愈辣。(晏敦复对秦桧之言。)

  汗流浃背。(赵几谓丰稷曰:“闻君言,使我汗流浃背。”)

  一蟹不如一蟹。(《通鉴》:陶使吴越,钱ㄈ以蟹供客,自蝤蛑以下十二种,陶谓一蟹不如一蟹。又《勾龙如渊传》:士论见孟庾之召,王庶之来,谓一蟹不如一蟹。)

  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史弥远责陈埙好名,埙曰:“求士于三代以上,惟恐好名;求士于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

  急流勇退。(《宋史》麻衣道人目钱若水语,见《陈抟传》。)

  一部十七史,何处说起。(《宋史》文天祥入燕,孛罗丞相欲屈之,问盘古至今几帝几王。天祥曰:“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吾非应博学宏词科,何暇泛论”)

  耳闻不如目见。(见《韩琦君臣相遇录》,琦为陕西安抚使疏中语。)

  语言无味,面目可憎。(黄山谷谓人不读书,则尘俗生其间,照镜则面目可憎,对人则语言无味。)

  疑人莫用,用人莫疑。(《金史》大臣请以州郡皆用本国人,熙宗以此语答之。按陆贽疏中已有此语。)

  急则抱佛脚。(《古今诗话》王安石有句云:“投老欲依僧。”客应声曰:“急则抱佛脚。”安石曰:“投老句是古诗。”客曰:“佛脚句是俗谚。上头下脚,岂非的对?”安石大笑。按“垂老抱佛脚”本孟东野诗,王氏《困学纪闻》尝引之)

  佛头着粪。(《典籍使览》:欧阳公修《五代史》,或作叙冠其前,王荆公曰:“佛头上岂可着粪也?”)

  福至心灵。(见毕仲询《幕府燕闲录》:吴参政以学究登科,后为学士,常草制以示欧公。欧公曰:“君福至心灵矣。”)

  生姜树上生。(俗语谓人之执拗者。刘后村诗:“人道生姜树上生,不应一世也随声。”)

  大人不责小人过。(见沈作《寓简》,有小官醉后涂改贵人文字,明日以启谢曰:“昨朝醉去,巧儿作事拙儿嗔;今日醒来,大人不责小人过。”盖二句本皆谚语。)

  君子乐得为君子,小人枉自为小人。(胡澹庵谪岭南时,方务德为广帅,待之颇厚。秦桧死,方罢官入京,谋起用,会澹庵已召用,偶与王梅溪语其事,梅溪曰:“则君子也。”方由此进用。故时人有“乐得为君子”之语。)

  聊以塞责。(《通鉴记事》:韩胄当国,言官不敢言事,但泛论君德时事。或问之,则愧谢曰:“聊以塞责。”)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见庄绰《鸡肋编》,谓当时谚语。)

  打草惊蛇。(见《续常谈》,有主簿贪贿,事上,长官判曰:“汝虽打草,吾已惊蛇。”)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方禹为杨五所害,死后向杨索命之词。)

  自身照不亮。(胡仲徽将方试,有富人亦就试,欲胡为助。胡曰:“吾学业有限,所谓自照一身犹未光也。”)

  高来不可,低来不可。(李为县令,见太守鞠躬作揖,太守责之。明日俯首,太守又责之。乃具状言:“高来不可,低来不可,乞降一个喏样。”)见怪不怪,其怪自坏。(姜七以养母猪为业,有客宿其家,闻猪作人言,客以语七。七不听。谓“见怪不怪,其怪自坏。”以上四条皆《夷坚志》。)阴地不如心地好。(《癸辛杂识》:倪文节家与秀王邸为邻,颇被侵占。文节常语曰:“住场好不如肚肠好,阴地好不如心地好。”)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百川学海》:婺源民詹惠明乞代父偿命,临刑无惧色,诵此二句。太守曾天游奏之,乃免死。)

  蛇无头不行。(《金史》:斜卯爱实尝自草括粟文:“雀无翅儿不飞,蛇无头儿不行”,以“而”作“儿”,掾史不敢改。)

  精神满腹。(本温太真誉钱凤语。《金史》:李献甫心思所到,绝人远甚。人称为精神满腹。)

  拈了一把汗。(《元史》:宪宗召赵璧问为治之要,璧请先诛近侍之尤不善者。璧出,世祖谓曰:“秀才,汝浑身是胆耶?吾亦为汝握两手汗也。”)黑漆皮灯笼。(《辍耕录》:元至正中,遣官赴诸道问民疾苦,使者多纳贿。百姓歌曰:“官吏黑漆皮灯笼,奉使来时添一重。”)

  过桥拆桥。(《续通考》:许有壬科目出身,会有诏罢科举,竟署有壬名于后。或谓之曰:“参政可谓过桥拆桥矣。”)

  一马不被两鞍。(《元史。列女传》衣氏殉其夫之言也。)

  读书种子。(《鹤林玉露》:周益公谓:“士大夫家,可使读书种子衰息乎?”又姚广孝嘱文皇入京勿杀方孝孺,谓“此读书种子也。”见《明史》。)拔去眼中钉。(《五代史》:赵在礼残酷,及去任,民相见祝曰:“拔去眼中钉矣。”在礼闻之,后还镇,令民各出拔钉钱。)

  一语撞倒墙。(宋胡程《苍梧集》:钱正老谓方子通云:“立朝刚劲,须推老兄。然一语撞倒墙,亦是老兄。”)

  一床锦被盖过。(《宋史》:郦琼素与王德不睦,会张浚以琼副德为都统制,琼惧,谓德曰:“向来事太尉不周,今日乞一床锦被盖过。”德不答,琼遂叛降刘豫。)

  十八层地狱。(《梁书》:刘萨阿暴亡,有两吏引至十八层地狱,见诸受苦者)

  脚着实地。(《宋史。邵雍传》雍论司马光为人如此。)

  千里寄鹅毛。(东坡以扬州土物寄子由,诗云:“且同千里寄鹅毛”。)花又不损,蜜又得成。(《金史》:汴州围急,合周奉命括粟甚惨。或规之,合周曰:“人云花又不损,蜜又得成;我谓不损花何由成蜜也。”)

  及不得一脚指。(《北齐书》:李幼廉遇事立办,神武责诸人曰:“卿等作得李长史一脚指否?”)

  两脚书橱。(齐陆隆学极博,而读《易》不解文义。王俭曰:“陆公书橱也。”今人谓读书多而不能用者为两脚书橱,本此。)

  骑驴觅驴。(见《传灯录》:道人不解心即是佛,直是骑驴觅驴。)

  旗鼓相当。(《管辂别传》:太守单子春欲试辂之才辨,谓辂曰:“吾欲自与卿旗鼓相当。”)

  毛病。(黄山谷《刀笔》云:“此荆南人毛病。”谓习气也)。

  与人不睦,劝人造屋。(宋王韶欲取洮河,言只用回易钱便足。文彦博曰:“工师造屋,初必小计,冀人易于动工,既兴作,如不可已,乃方增多。”此谚所本也。)

  便宜。(《齐书》:顾宪之疏云:“便宜者,便于公,宜于私也。”)

  ○萱堂、桂窟俗谓母为萱堂,盖因《诗》“焉得萱草,言树之背。”注云:背,北堂也。戴埴《鼠璞》以为此因君子行役而思念之词,与母何与?吕蓝衍亦谓:《诗》注萱草可忘忧,背乃北堂也,诗意并不言及母,不知何以遂相承为母事也。按古人寝室之制,前堂后室,其由室而之内寝,有侧阶,即所谓北堂也。见《尚书。顾命》注、疏及《尔雅。释宫》。凡遇祭祀,主妇位于此,主妇则一家之主母也。北堂者,母之所在也,后人因以北堂为母。而北堂既可树萱,遂称曰萱堂耳。世以登科为折桂,本于郄诜对策有“桂林一枝”之语。而或以月中有桂,遂因桂而移于月中之桂,又月中有蟾,谓之蟾窟,遂又移而为桂窟,展转相讹,皆沿袭之陋也。(《五经通义》:月中有兔与蟾蜍何也?月,阴也;蟾蜍,阳也,与兔并明,阴系于阳也。《春秋演孔图》曰:蟾蜍,月精也。虞喜《安庆论》曰:俗传月中仙人桂树,今视其生,仙人之足已成形,桂树后生。《酉阳杂俎》云:月中蟾桂,地影也。空处,水影也。东坡《鉴空阁》云:悬空如水镜,泻此山河影。妄称桂兔蟆,俗说皆可屏。)又如“莺迁”二字,《毛诗》“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并无所谓莺字也。自唐苏味道有“迁莺远听闻”,杨祯诗“轩树已迁莺”,礼部试士遂有“迁莺求友”、“莺出谷”之作。○点心世俗以小食为点心,不知所始。按吴曾《能改斋漫录》云:唐郑亻参为江淮留后,家人备夫人晨馔,夫人顾其弟曰:“治妆未毕,我未及餐,尔且可点心。”其弟举瓯已罄。俄而女仆请饭库钥匙,备夫人点心,修诟曰:“适已点心,今何得又请?”是唐时已有此语也。亦见《辍耕录》。又《癸辛杂识》记南宋赵温叔丞相善啖,阜陵闻之曰:“朕欲作小点心相请。”乃设具。饮玉海至六七,又啖笼炊百枚。

  ○茅柴洒酒之劣者,俗谓之茅柴酒。此语盖亦起于宋时。东坡诗:“几思压茅柴,禁网日夜急。”《学斋占毕》引李白“金樽美酒斗十千”,杜甫诗“速来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之句,以为酒价何太相悬如此,想是老杜不择饮,而醉村店中压茅柴耳。又苏叔党诗:“茅柴一杯酒,相对奈愁何。”刘后村诗:“茅柴且酌兄。”是茅柴宋人已用之于诗文矣。然曰压茅柴,盖酒之新酿,用茅柴压而榨之耳。

  ○绵力谦言力之薄曰绵力,见淮南王安《谏汉武伐越书》,曰:“越人绵力薄材,不能陆战。”

  ○对手凡相角伎艺,彼此均者,曰对手。《旧唐书。宣宗纪》:日本国王子入朝,王子善棋,帝令待诏顾师言与之对手。

  ○张王李赵见朱弁《曲洧旧闻》,俚语有“张王李赵”之语,犹言是何等人也。然梁范镇〔缜〕《神灭论》已有“张甲王乙李丙赵丁”之语,是张王李赵俗语,其来已久。

  ○筹马今人博局诸戏,多用筹马纪数,其原盖本于投壶,《记》所谓筹室中五扶,堂上七扶,庭中九扶。又云:正爵既行,请为胜者立马也。然今世之筹用以纪数,而《记》所谓筹,即投壶之矢,其纪数则别有算,所谓算长尺有二寸也。是则投壶之筹之用,与今不同,今之筹,乃投壶所谓算耳。按《仪礼。乡射》“筹八十”注云:筹,算也。博戏所用之筹,其或本此欤?然乡射又无所谓马者。要之,投壶与射礼相通,筹与马皆古人所以纪数,后世遂袭其名而其用小变耳。犹投壶之马为胜算,而今所用亦不专以纪胜也。《天香楼偶得》云:今世赌博者,以物衡钱,谓之马子。交易者以铜为法马,盖亦本此。又按古人马制不详,晋太康中掘地得玉马,或以为即投壶所用也。

  ○屠家称姜太公俗戏屠宰者谓之姜太公,此亦有所本。《国策》:姚贾谓秦王曰:“太公望,齐之逐夫,朝歌之废屠。”按《楚词》“师望在肆,鼓刀扬声”,注云:吕望鼓刀在列肆,文王亲往问之,望曰:“下屠屠牛,上屠屠国。”文王乃载与俱归。《淮南子》亦云:太公之鼓刀。又《韩诗外传》:文王举太公于舟人而用之。则太公又出自舟子也。

  ○世界世界,见《首楞严经》佛告阿难,言世为迁流,界为方位。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为界。过去、未来、现在为世。方位有十,流数有三。犹《淮南子》所云“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也。扬子云《太玄》则谓:阖天谓之宇,辟宇谓之宙。陆绩云:阖,天地昼夜之称;辟谓开天地昼夜之称。

  ○畔吴语谓躲避曰畔,亦有所本。陈后主创齐圣观,民谣曰:“齐圣观,寇来无处畔。”见《言鲭》。

  ○外后日陆放翁云:今人谓后三日为外后日,意其俗语耳。偶读《唐逸史。裴老传》,乃有此语。裴,大历中人,则此称已久矣。

  ○登时俗谓俄顷间曰登时,亦云即刻。《宋书》:卢循之走也,刘裕知其必寇江陵,登遣索邈援荆州。《北齐书》:祖︔守北徐州,会有陈寇,︔令城中寂然。寇疑人走城空,不复设备。︔忽鼓噪聒天,贼大惊,登时退散。《旧唐书》:武后幸兴泰宫,欲就捷路,韦安石力谏,武后登时为之回辇。

  ○钻世谓夤缘干进者为钻。按东坡《和钱安道寄惠建茶》诗云:“不敢包裹钻权幸。”王安石秉政,邓绾、李定、舒、蹇序辰、王子韶等同时擢用,士大夫有“十钻”之目。《王子韶传》:刘安世劾子韶在十钻内,为衙内钻,指其交结要人,如刀钻之利也。吕公著作相务简静,不多接士大夫,惟谈禅者得从容。好进之徒往往幅巾道袍,日游古寺,冀邂逅之以自售,时谓之“禅钻”。又蒋津《苇航纪淡》:嘉定间,士大夫有一戏论于从政云:将仕者皆改官,独颜子不得改。天子曰:“回也不改。”或曰:“钻遂改。”子曰:“颜子钻错了。钻之弥坚,如何改官?”方勺《泊宅编》亦云:今之巧宦者皆谓之钻。是宋时已有此语。然班固《答宾戏》云:商鞅挟三术以钻孝公。则汉时已有此语也。

  ○暖房俗礼有所谓暖寿、暖房者。生日前一日,亲友治具过饮,曰暖寿。新迁居者,邻里送酒食过饮,曰暖房。《辍耕录》亦曰:暖屋又曰暖室。按王建《宫词》“太仪前日暖房来。”《五代史》:后唐同光二年,张全义及诸镇进暖殿物。则暖房之名由来久矣。

  ○穿孝父母丧而成服,俗谓之穿孝。其亲朋临送,暂用袒免者,谓之带孝。盖以丧服即为孝也。此语自六朝已有之。《北齐书》:童谣曰:“九龙母死不作孝。”已而娄太后崩,武成帝服绯不改。《北史》:宕昌公王睿薨,送丧者千馀人,皆举声恸泣,以要荣利,时谓之“义孝”。和士开丧母,富商丁邹、严兴等亦为义孝。《新唐书。韦挺传》:世俗营葬既毕,邻伍全集,相与酣醉,谓之出孝。李方叔《谈记》:东坡为礼部尚书,宣仁太后上仙甫七日,忽有旨:光禄官供羊酒,为太后、太妃暖孝。此皆不经之语。

  ○杜撰《宋稗史》:杜默为诗多不合律,故世谓事不合格者曰“杜撰”。此说非也。《湘山野录》:盛文肃度撰《张文节神道碑》,石参政中立问:“谁撰?”文肃率然对曰:“度撰。”满堂皆笑。按文肃在杜默之前,则非起于默矣。吕蓝衍《言鲭》谓:道家经忏俱杜光庭所撰,多设虚诞,故去杜撰。此亦非也。沈作《寓简》谓:汉田何善《易》,言《易》者本田何。何以齐诸田徙杜陵,号杜田生。今之里语谓白撰无所本者为杜田,或曰杜园,盖本此。岂当时讥何之《易》学无所师承而云然耶?云云。此乃杜撰二字所由始,盖本因杜田,又转而为杜园。宋时孔文仲对策有“可为痛哭太息”之语,而人诮之曰“杜园贾谊”是也。因而俗语相沿,凡文字之无所本者曰杜撰,工作之不经匠师者曰杜做。后世并以米之不从商贩来者曰杜米,笋之自家园出者曰杜园笋,则昔以杜为劣作,而今转以杜为佳品矣。

  ○差官府遣役辄曰差。颜师古《匡谬正俗》曰:《诗》云“既差我马”,《毛传》云:差,择也,谓择取强壮者,今云差科亦此意。遣人曰差,盖亦谓拣择其人可应役者耳。

  ○叱气俗语以泄愤为出气。《北史》作叱气。荀济谋诛高澄,事败见执,杨谓济曰:“迟暮何为然?”济曰:“叱叱气耳,何关迟暮然?”气郁于中而借事以泄之,究当以出气为是。

  ○着力《齐书》:苍梧王欲害萧道成,陈太妃骂曰:“道成有大功,今害之,谁复为汝着力者?”《南史》作“谁为汝尽力”。

  ○相打俗以斗殴曰相打,语本《南史。黄回传》:回在宣阳门与人相打。

  ○底江南俗语,问何物曰底物,何事曰底事。唐以来已入诗词中。按《北史。徐之才传》:高德正故犯之才家讳,之才问坐客曰:“个人讳底?”则六朝以来已有是语,而入之书策,则自《北史》始也。颜师古《匡谬正俗》:问云:“俗谓何物为底物,底义何训?”答曰:“此本言何等物也,其后遂省,但言等物,又转而讹为底耳。”

  ○个俗语言这个那个。按《旧唐书。李密传》:密以左亲侍在仗下,炀帝询知为李宽之子,谓宇文述曰:“个小儿瞻视异常,勿令入宿卫也。”

  ○生活活计曰生活,见《梁书》:武帝检视临州王宏库室百余间,有钱三亿馀万,他物称是,谓宏曰:“阿六,汝生活大可!”《北史》:胡叟蓬室草筵,以酒自适,谓友人曰:“我此生活,殊胜焦先。”尉景居官贪秽,齐神武戒之,景曰:“与尔计生活孰多?我止人上取,尔割天子调。”神武大笑。

  ○扯俗云以手牵物曰扯,然经书无此字。《宋史。杜传》:伴夏国使入见,夏使欲有所陈乞,连扯之,乃不敢言。扯字始见于此。

  ○你你字,惟词曲用之,诗文未尝用也。惟《北史》齐文襄求好长史,举者多不见纳。一日大集,谓陈元康曰:“我教你好长史处,李幼廉即其人也。”又《隋书。李密传》:密与宇文化及隔水相语,责其弑逆之罪。化及曰:“共你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许善心传》:宇文化及之逆,执善心至朝堂,化及令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命捉来,骂曰:“我好欲放你,敢如此不逊!”遂害之。你字见于书惟此。

  ○卖弄近代俗语“卖弄”二字,专指夸耀之意,六朝以前则谓招权揽势也。《后汉。灵帝纪》注:闵贡厉声责张让等卖弄国恩。《朱浮传》:浮坐卖弄国事免。又《杨震传》:震疏音亲近亻幸臣卖弄威福。《南史》:齐高帝时,竟陵王子良启以范云为郡,齐主曰:“闻其恒相卖弄,朕不复穷法,当宥之以远。”

  ○请安《左传》:昭公逊于齐,齐侯将享之。子家子曰:“朝夕立于朝,何享焉?乃饮酒,使宰献而请安。二字见此。

  ○香火《北史》:尔朱兆使高欢统六镇,慕容绍宗谏之,兆曰:“有香火重誓,何虑耶?”绍宗曰:“亲兄弟尚不可信,何论香火?”陆法和在江夏,大治兵舰,梁元帝使人止之,法和曰:“求佛之人,岂规王位?但于空王佛所与主上有香火因缘,以备救应耳。”《唐书》:秦王世民遣骑告突厥突利可汗曰:“尔往与我盟,缓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无香火之情也?”

  ○斫丧人不自爱惜,耗其精神于酒色者,曰斫丧。语见《左传》:齐陈过卫,仲由见之曰:“天或者以陈氏为斧斤,既斫丧公室,而他人有之,不可知也。其使终享之,亦不可知也。”又《唐书。杨复恭传》:斫丧天下。

  ○门房魏孝静诏:一人为恶,殃及阖门,朕甚愍之。自今非谋反大逆,罪止其身。于是尔朱文畅谋杀齐神武,事败,姊方有宠于神武,乃止坐文畅一房。《旧唐书》:中宗即位,大赦,惟徐敬业一房不在免限。李以反诛,诏宗正削一房属籍。宰相召蒋问:“一房自大功,可乎?”争执,乃止一身及子息,余无旁坐。《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杨氏有越公房,李氏分陇西、赵郡二支,陇西有四房,赵郡有六房。

  ○马头马门水陆总汇泊舟之地曰马头。《南史。何承天传》:宋元嘉三年,讨谢晦,到彦之率兵先至马头。《北史。杨侃传》:梁豫州刺史裴邃欲袭寿春,谬移云:“魏于马头置戍。”《魏书》:太平真君十一年,帝南伐,命长孙真趋马头。此即是马头郡。按《通鉴》:史宠诚据魏博,于黎阳筑马头,为渡河之势。注云:附岸筑土,植木夹之,以便兵马入船也。《五代史》:梁将攻淮南,遣刘捍先之淮口,筑马头,下浮桥以渡。《宋史。马默传》:河决小吴水,官以为宜使东流,默与转运使以为宜使北流。于是作东西马头。约水复故道,此乃俗所谓马头之见于史者也。船舱有门曰马门。曾三异《同话录》云:舟之设屋,开门而入,其门谓之马门,必先闯而后入,因其字义而析之也。明人顾元庆《檐曝偶谈》亦云:船门曰马门,盖闯字之义也。引首而观曰闯。

  ○生口生口,本军前生擒之人。《汉书。苏武传》:李陵为言:“捕得生口,言太守以下皆白服。”《王莽传》:陈歆言:“捕虏生口,知犯边者皆单于咸子角所为。”《后汉书。袁安传》:和亲以来,有得边生口者,辄以归汉。《魏略》:太祖赐杨沛生口十人。皆谓捕获生人也。今北方人乃谓驴马之类为生口。此亦有所本。《魏志。王昶传》注:任常与人共买生口,各雇八匹。后生口家来赎时,价值六十匹,嘏仍止取本价八匹。则以牛马为生口,三国时亦已有此语矣。○骒马、骟马、骣马俗以牝马为骒马,非骒字也。《辍耕录》谓:“课马”之误。《唐六典》:凡牝四游五课,羊则当年而课之。课者,岁课驹犊也。是骒马应作课马也。按颜师古《匡谬正俗》云:俗呼牝马为草马,以牝少用,常放草中,不饲以刍豆,故云:然则唐以前本呼牝马为草马。及牧监设课后,遂呼课马,后人又易以马旁而为骒马耳。牡马之去肾者曰骟马。《五代史》作扇马。郭崇韬深嫉宦官,谓魏王继岌曰:“王登极后,必尽去之,即扇马亦不可骑也。”《北梦琐言》:周帝赐马南平王,王论“良马不可遇,但要坐下稳,惟扇庶几。”自是江南蜀马往往学扇。然则五代以前马尚不皆扇也。不鞍而骑曰骣马。《明史》:常遇春夜袭扩廓于太原,扩廓出不意,不及鞍,乃乘骣马,以十八骑遁去。此骣马之见于正史者也。古时则曰诞马。《魏书》:王琼见广平王,自言马瘦。王以诞马并乘具与之。注:不施鞍辔曰诞也。

  ○瓮鼻俗以鼻不清亮者为瓮鼻。宋人袁文引王充《论衡》“鼻不知香臭为瓮”以证之。然《论衡》云:人不博览古今,犹目肓、耳聋、鼻痈也。其语在《别通篇》,乃作痈字,非瓮字也,何得援为瓮鼻之证耶?况俗所谓瓮鼻者,乃谓其声多鼻音,如瓮盎耳,非谓不知香臭也。然则不知香臭者为痈,声多鼻音者为瓮,本自各别,不得牵混耳。

  ○拿讹头伺人作奸,从而吓诈取财,俗谓之拿讹头。此俗语,未有见之笔墨也。顾宁人《日知录》载:明泰昌元年八月,御史张泼上言:“京师奸宄丛集,游手成群,有谓之把棍者,有谓之拿讹头者,请将巡城改为中差。”拿讹头三字见此。○回残凡买物应用后,仍减价卖之,俗谓之回残。此二字见《旧唐书。王毛仲传》:毛仲管闲厩马,凡刍粟之类,吏下不敢盗窃,每岁回残,常致数万斛。又《新唐书。食货志》:太和九年,以天下回残钱置常平仓本钱。

  ○毛作无字天津、河间等处土音,凡无字皆作毛字。《佩Δ集》所谓河朔人谓无曰毛,盖声之转也。宋人小说:有人邀东坡吃“饭”,乃芦服、豆腐、白菜,三者皆白也。坡明日邀其人吃“毳饭”,其人意必兽之有毛者,及至,则竟日不设饭。诘之,。坡答云:“酒也毛,菜也毛,饭也毛。”借河朔间土音以无为毛也。相与大笑。按此虽土音,亦有出处。《后汉。冯衍传》:饥者毛食。谓无食也。《五代史》述黄幡绰赐绯毛鱼袋,谓无鱼袋也。则古人文字中亦用之矣。○吴赵苏、常间俗语,谓不择言而乱语者曰吴赵。按《明史》:张居正夺情时,吴中行、赵用贤皆以疏被论坡杖,吴中人谓之吴赵。此其始也。

  ○呼箸为快俗呼箸为快子。陆容《菽原杂记》谓起于吴中,凡舟行讳住,讳翻,故呼箸为快子,幡布为抹布也。今北方人呼幡布为转布,则又因翻字而转耳。

  ○岁寒三友元次山《丐论》云:古人乡无君子,则与山水为友;里无君子,则以松竹为友,坐无君子,则以琴酒为友。东坡诗:“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