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志》 魏 刘邵 撰述
序
人性为之原,而情者性之流也。性发于内,情导于外,而形色随之。故邪正态度,变露莫状,溷而莫睹其真也。惟至哲为能以材观情、索性、寻流、照原,而善恶之迹判矣。圣人没,诸子之言性者各胶一见,以倡惑于后、是俾驰辨斗异者得肆其说,蔓衍天下。故学者莫要其归,而天理几乎熄矣。予好阅古书,于史部中得刘邵人物志十二篇,极数万言。其述性品之上下,材质之兼偏,研幽摘微,一贯于道,若度之长短,权之轻重,无铢发蔽也。大抵考诸行事,而约人于中庸之域,诚一家之善志也。由魏至宋历数百载,其用尚晦而鲜有知者。吁!可惜哉。矧虫篆浅技,无益于教者犹刊镂以行于世,是书也,博而畅,辨而不肆,非众说之流也。王者得之,为知人之龟鉴;士君子得之,为治性修身之檠栝,其效不为小矣。予安得不序而传之。媲夫良金美玉,籝椟一启,而观者必知其宝也。
自序
「魏」刘邵撰「凉」刘昞注夫圣贤之所美,莫美乎聪明。天以三光著其象,人以聪明邵其度。聪明之所贵,莫贵乎知人。聪于书计者,六艺之一术。明于人物者,官材之总司。
知人诚智,则众材得其序,而庶绩之业兴矣。是以圣人著爻象,则立君子小人之辞。君子者,小人之师。小人者,君子之资。师资相成,其来尚矣。叙诗志,则别风俗雅正之业。九土殊风,五方异俗,是以圣人立其教不易其方,制其政不改其俗。制礼乐,则考六艺祗庸之德。虽不易其方,常以诗礼为首,虽不改其俗,常以孝友为本。躬南面,则援俊逸辅相之材。皆所以达众善,而成天功也。继天成物,其任至重,故求贤举善,常若不及。天功既成,则并受名誉。忠臣竭力而效能,明君得贤而高枕,上下忠爱,谤毁何从生哉。
是以尧以克明俊德为称;舜以登庸二八为功;汤以拔有莘之贤为名;文王以举渭滨之叟为贵。由此论之,圣人兴德,孰不劳聪明于求人,获安逸于任使者哉。采士饭牛,秦穆所以霸西戎,一则仲父,齐桓所以成九合。是故仲尼不试,无所援升,犹序门人以为四科,泛论众材以辨三等。举德行为四科之首,叙生知为三等之上,明德行者道义之门,质志气者材智之根也。又叹中庸,以殊圣人之德。中庸之德其至矣乎,人鲜久矣,唯圣人能之也。尚德以劝庶几之论。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三月不违仁,乃窥德行之门。若非志士仁人,希迈之性,日月至焉者,岂能终之。训六蔽,以戒偏材之失。仁者爱物,蔽在无断。信者露诚,蔽在无隐,此偏材之常失也。思狂狷,以通拘抗之材。或进趋于道义,或洁已而无为,在上者两顺其所能,则拘抗并用。
疾悾悾而无信,以明为似之难保。厚貌深情,圣人难之,听其言而观其所为,则似托不得逃矣。又曰察其所安,观其所由,以知居止之行。言必契始以要终,行必睹初以求卒,则中外之情粗可观矣。人物之察也,如此其祥。不祥察则官材失其序,而庶政之业荒矣。是以敢依圣训,志序人物,庶以补缀遗忘,惟博识君子裁览其义焉。
九徵第一
人物情性志气不同,徵神见貌,形验有九。
盖人物之本,出乎情性。性质禀之自然,情变由于染习。是以观人察物,当寻其性质也。情性之理,甚微而玄,非圣人之察,其孰能究之哉?知无形状,故常人不能睹,惟圣人目击而照之。凡有血气者,莫不含元一以为质,质不至则不能涉寒暑,历四时。禀阴阳以立性,性资于阴阳,故刚柔之意别矣。体五行而著形。骨劲筋柔,皆禀精于金木。苟有形质,犹可即而求之。
由气色外著,故相者得其情素也。
凡人之质量,中和最贵矣。质白受采,味甘受和,中和者百行之根本,人情之良田也。中和之质必平淡无味,惟淡也故五味得和焉,若苦则不能甘矣,若酸也则不能咸矣。故能调成五材,变化应节。平淡无偏,群材必御,致用有宜,通变无滞。是故观人察质,必先察其平淡,而后求其聪明。譬之骥,虽超逸绝群,若气性不和,必有毁衡碎首决胸之祸也。聪明者,阴阳之精。离目、坎耳,视听之所由也。阴阳清和,则中睿外明。圣人淳耀,能兼二美。知微知章,耳目监察,通幽达微,官材授方,举无遗失。自非圣人莫能两遂。虽得之于目,或失之于耳。故明白之士,达动之机,而暗于玄虑。
达于进趋而暗于止静,以之进趋,则欲速而成疾,以之深虑,则抗夺而不入也。玄虑之人,识静之原,而困于速捷。性安沉默,而智乏应机。以之闲静,则玄微之道构,以之济世,则劲捷而无成。犹火日外照,不能内见;金水内映,不能外光。人各有能,物各有性,是以圣人任明白以进趋,委守成于玄虑,然后动止得节,出处应宜矣。二者之义,盖阴阳之别也。阳动阴静,乃天地之定性,况人物乎。若量其材质,稽诸五物。五物之徵,亦各著于厥体矣。筋勇色青,血勇色赤,中动外形,岂可匿也。
其在体也,木骨、金筋、火气、土肌、水血,五物之象也。五性者,成形之具。五物为母,故气色从之而具。五物之实,各有所济。五性不同,各有所禀,禀性多者则偏性生也。是故骨植而柔者,谓之弘毅。弘毅也者,仁之质也。木则垂荫,为仁之质。质不弘毅,不能成仁。气清而朗者,谓之文理。文理也者,礼之本也。火则照察,为礼之本。本无文理,不能成礼。体端而实者,谓之贞固。贞固也者,信之基也。土必吐生,为信之基也。基不贞固,不能成信。筋劲而精者,谓之勇敢。勇敢也者,义之决也。金能断割,为义之决。决不勇敢,不能成义。色平而畅者,谓之通微。通微也者,智之原也。水流疏达,为智之原。原不通微,不能成智。五质恒性,故谓之五常矣。五物,天地之常气。五德,人物之常行。
五常之别,列为五德。是故温直而扰毅,木之德也。温而不直则懦,扰而不毅则剉. 刚塞而弘毅,金之德也。刚而不塞则决,弘而不毅则缺。愿恭而理水之德也。愿而不恭则悖,理而不敬则乱。宽栗而柔立,土之德也。
宽而不栗则慢,柔而不立则散。简畅而明砭,火之德也。简而不畅则滞,明而不砭则翳。虽体变无穷,犹依乎五质。人情万化,不可胜极,寻常竟源,常在于五。
故其刚柔明畅贞固之徵,著乎形容,见乎声色,发乎情味,各如其象。
自然之理,神动形色,诚发于中,德辉外耀。故心质亮直,其仪劲固。心质休决,其仪进猛。心质平理,其仪安闲。夫仪动成容,各有态度。直容之动,矫行行。休容之动,业业跄跄。德容之动,颙颙卬卬. 夫容之动作发乎心气,心气于内,容见于外。心气之徵,则声变是也。心不系一,声和乃变。夫气合成声,声应律吕。清而亮者律,和而平者吕。
有和平之声,有清畅之声,有回衍之声。心气不同,故声发亦异也。夫声畅于气,则实存貌色。非气无以成声,声成则貌应。故诚仁,必有温柔之色。
诚勇,必有矜奋之色。诚智,必有明达之色。声既殊管,故色亦异状。夫色见于貌,所谓徵神。貌色徐疾,为神之徵验。徵神见貌,则情发于目。目为心候,故应心而发。故仁,目之精,晔然以端。心不倾倚,则视不回邪。勇,胆之精,晔然以强。志不怯懦,则视不衰悴。然皆偏至之材,以胜体为质者也。未能不厉而威,不怒而严。故胜质不精,则其事不遂,能勇而不能怯,动必悔吝随之。是故直而不柔,则木。木强激讦,失其正直。劲而不精,则力。负鼎绝膑,失其正劲。固而不端,则愚。专己自是,陷于愚戆。气而不清,则越。辞不清顺,发越无成。畅而不平,则荡。好智无涯,荡然失绝。
是故中庸之质,异于此类。勇而能怯,仁而能决,其体两兼,故为众材之主。
五常既备,包以澹味。既体咸酸之量,而以无味为御。五质内充,五精外章。
五质澹凝,淳耀外丽。是以目彩五晖之光也。心清目朗,粲然自耀。故曰,物生有形,形有神精,不问贤愚,皆受气质之禀性阴阳,但智有精粗,形有浅深耳。寻其精色,视其仪象,下至皂隶牧圉,皆可想而得之也。能知精神,则穷理尽性。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拟诸形容,故能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性之所尽,九质之徵也。阴阳相生,数不过九,故性情之变,质亦同之。
然则平陂之质在于神。神者质之主也,故神平则质平,神陂则质陂。明暗之实在于精。精者实之本,故精惠则实明,精浊则实暗。勇怯之势在于筋。筋者势之用,故筋劲则势勇,筋弱则势怯。强弱之植在于骨。骨者植之基,故骨刚则植强,骨柔则植弱。躁静之决在于气。气者决之地也,气盛决于躁,气冲决于静矣。惨怿之情在于色。色者情之候也,故色悴由情惨,色悦由情怿。衰正之形在于仪。仪者形之表也,故仪衰由形殆,仪正由形肃。态度之动在于容。容者动之符也,故动则容态,正动则容度。缓急之状在于言。
言者心之状也,故心恕则言缓,心褊则言急。其为人也,质素平澹,中睿外朗,筋劲植固,声清色怿,仪正容直,则九徵皆至,则纯粹之德也。非至德大人,其孰能与于此。九徵有违,违,为乖戾也。则偏杂之材也。或声清色怿,而质不平淡。或筋劲植固,而仪不崇直。三度不同,其德异称。偏材荷一至之名,兼材居德仪之目,兼德体中庸之度。故偏至之材,以材自名。犹百工众伎,各有其名也。兼材之人,以德为目。仁义礼智,得其一目。兼德之人,更为美号。道不可以一体说,德不可以一方待,育物而不为仁,齐众形而不为德,凝然平淡,与物无际,谁知其名也。是故兼德而至,谓之中庸。
居中履常,故谓之中庸。中庸也者,圣人之目也。大仁不可亲,大义不可报,无德而称,寄名于圣人也。具体而微,谓之德行。德行也者,大雅之称也。
施仁以亲物,直义以利仁,失道而成德,抑亦其次也。一至谓之偏材。偏材,小雅之质也。徒仁而无义,徒义而无仁,未能兼济,各守一行,是以名不及大雅也。一徵谓之依似。依似,乱德之类也。绝讦似直而非直,纯宕似通而非通。一至一违,谓之间杂。间杂,无恒之人也。善恶参浑,心无定是。无恒之操,胡可拟议。无恒、依似,皆风人末流。其心孔艰者,乃有教化之所不受也。末流之质,不可胜论,是以略而不概也。蕃徒成群,岂可数哉。
体别第二
禀气阴阳,性有刚柔。拘抗文质,体越各别。
夫中庸之德,其质无名。泛然不系一貌,人无得而称焉。故咸而不碱,谓之咸耶,无碱可容,公成百卤,也与咸同。淡而不,味之淡耶,味复不。质而不缦,谓之质耶,理不缦素。文而不缋。谓之文耶,采不尽缋。能威能怀,能辨能纳,居咸淡之和,处质文之际,是以望之俨然,即之而文,言满天下无辞费。变化无方,以达为节。应变适化,期于通物。
是以抗者过之,励然抗奋于进趋之途。而拘者不逮。屯然无为于拘抗之外。夫拘抗违中,故善有所章,而理有所失。养形至甚,则虎食其外,高门悬薄,则病攻其内。是故厉直刚毅,材在矫正,失在激讦。讦刺生于刚厉。
柔顺安恕,每在宽容,失在少决。多疑生于恕懦。雄悍杰健,任在胆烈,失在多忌。慢法生于桀悍。精良畏慎,善在恭谨,失在多疑。疑难生于畏慎。
强楷坚劲,用在桢干,失在专固。专己生于坚劲。论辨理绎,能在释结,失在流宕。傲宕生于机辨。普博周给,弘在覆裕,失在溷浊。溷浊生于周普。
清介廉洁,节在俭固,失在拘扃。拘扃生于廉洁。休动磊落,业在攀跻,失在疏越。疏越生于磊落。沉静机密,精在玄微,失在迟缓。迟缓生于沉静。
朴露径尽,质在中诚,失在不微。漏露生于径尽。多智韬情,权在谲略,失在依违。隐违生于韬情。及其进德之日不止,揆中庸以戒其材之拘抗,抗者自是以奋励,拘者自是以守扃。而指人之所短以益其失,拘者愈拘,抗者愈抗,或负石沉躯,或抱木焦死。犹晋楚带剑递相诡反也。自晋视楚,则笑其在左,自楚视晋,则笑其在右,左右虽殊,各以其用,而不达理者,横相诽谤。拘抗相反,皆不异此。
是故强毅之人,狠刚不和。不戒其强之搪突,而以顺为挠,厉其抗。以柔顺为挠弱,抗其搪突之心。是故可以立法,难与入微。狠强刚戾,何机微之能入。柔顺之人,缓心宽断。不戒其事之不摄,而以抗为刿,安其舒。以猛抗为刿伤,安其恕忍之心。是故可与循常,难与权疑。缓心宽断,何疑事之能权。雄悍之人,气奋勇决。不戒其勇之毁跌,而以顺为恇,竭其势。以顺忍为恇怯,而竭其毁跌之势。是故可与涉难,难与居约。奋悍毁跌,何约之能居。惧慎之人,畏患多忌。不戒其愞于为义,而以勇为狎,增其疑。以勇戆为轻侮,增其疑畏之心。是故可与保全,难与立节。畏患多忌,何节义之能立。凌楷之人,秉意劲特。不戒其情之固护,而以辨为伪,强其专。以辨博为浮虚,而强其专一之心。是故可以持正,难与附众。执意坚持,何人众之能附。辨博之人,论理赡给。不戒其辞之泛滥,而以楷为系,遂其流。
以楷正为系碍,而遂其流宕之心。是故可与泛序,难与立约。辨博泛滥,何质约之能立。弘普之人,意爱周洽。不戒其交之溷杂,而以介为狷,广其浊,以拘介为狷戾,而广其溷杂之心。是故可以抚众,难与厉俗。周洽溷杂,何风俗之能厉。狷介之人,砭甫廉反。清激浊。不戒其道之隘狭,而以普为秽,益其拘。以弘普为秽杂,而益其拘扃之心,是故可与守节,难以变通。道狭津隘,何通途之能涉。休动之人,志慕超越。不戒其意之大猥,而以静为滞,果其锐。以沉静为滞屈,而增果锐之心。是故可以进趋,难与持后。志在超越,何谦后之能持。沉静之人,道思回复。不戒其静之迟后,而以动为疏,美其愞。以躁动为粗疏,而美其愞弱之心。是故可与深虑,难与捷速。思虑回复,何机速之能及。朴露之人,中疑实。不戒其实之野直,而以谲为诞,露其诚。以权谲为浮诞,而露其诚信之心。是故可与立信,难与消息。实野直,何轻重之能量。韬谲之人,原度取容。不戒其术之离正,而以尽为愚,贵其虚。以欵尽为愚直,而贵其浮虚之心。是故可与赞善,难与矫违。韬谲离正,何违邪之能矫。夫学,所以成材也。强毅静其抗,柔顺厉其愞。恕,所以推情也。推己之情,通物之性。偏材之性不可移转矣。固守性分,闻义不徙。虽教之以学,材成而随之以失。刚毅之性已成,激讦之心弥笃。虽训之以恕,推情各从其心。意之所非,不肯是之于人。信者逆信,推己之信,谓人皆信,而诈者得容为伪也。诈者逆诈,推己之诈,谓人皆诈,则信者或受其疑也。故学不入道,恕不周物,偏材之人,各是己能,何道之能入,何物能周也。此偏材之益失也。材不能兼,教之愈失。是以宰物者用人之仁去其贪,用人之智去其诈,然后群材毕御,而道周万物也矣。
流业第三
三材为源,习者为流。流渐失源,其业各异。
盖人流之业十有二焉。性既不同,染习又异,枝流条别,各有志业。有清节家,行为物范。有法家,立宪垂制。有术家,智虑无方。有国体,三材纯备。有器能,三材而微。有臧否,分别是非。有伎俩,错意工巧。有智意,能众疑。有文章,属辞比事。有儒学,道艺深明。有口辨,应对给捷。有雄杰。胆略过人。
若夫德行高妙,容止可法,是谓清节之家,延陵、晏婴是也。建法立制,强国富人,是谓法家,管仲、商鞅是也。思通道化,策谋奇妙,是谓术家,范蠡、张良是也。兼有三材,三材皆备,德与法术皆纯备也。其德足以厉风俗,其法足以正天下,其术足以谋庙胜,是谓国体,伊尹、吕望是也。兼有三材,三材皆微,不纯备也。其德足以率一国,其法足以正乡邑,其术足以权事宜,是谓器能,子产、西门豹是也。兼有三材之别,各有一流。三材为源,则习者为流也。清节之流,不能弘恕,以清为理,何能宽恕。好尚讥诃,分别是非,已不宽恕,则是非生。是谓臧否,子夏之徒是也。法家之流,不能创思远图,法制于近,思不及远。而能受一官之任,错意施巧,务在功成,故巧意生。是谓伎俩,张敞、赵广汉是也。术家之流,不能创制垂则,以术求功,故不垂则。而能遭变用权,权智有馀,公正不足,长于权者,必短于正。是谓智意,陈平、韩安国是也。凡此八业,皆以三材为本。非德无以正法,非法无以兴术,是以八业之建,常以三材为本。故虽波流分别,皆为轻事之材也。耳目殊管,其用同功。群材虽异,成务一致。能属文著述,是谓文章,司马迁、班固是也。能传圣人之业,而不能干事施政,是谓儒学,毛公、贯公是也。辩不入道,而应对资给,是谓口辩,乐毅、曹丘生是也。胆力绝众,材略过人,是谓骁雄,白起、韩信是也。凡此十二材,皆人臣之任也,各抗其材,不能兼备,保守一官,故为人臣之任也。主德不预焉。
主德者,聪明平淡,总达众材,而不以事自任者也。目不求视,耳不参听,各司其官,则众材达。众材既达,则人主垂拱无为而理。是故主道立,则十二材各得其任也。上无为,则下当任也。清节之德,师氏之任也。掌以道德,教道胄子。法家之材,司寇之任也。掌以刑法,禁制奸暴术家之材,三孤之任也,掌以庙谟,佐公论正。三材纯备,三公之任也。位于三槐,坐而论道。三材而微,冢宰之任也。天官之卿,总御百官。臧否之材,师氏之佐也。分别是非,以佐师氏。智意之材,冢宰之佐也。师事制宜,以佐天官。
伎俩之材,司空之任也。错意施巧,故掌冬官。儒学之材,安民之任也。掌以德毅,保安其人。文章之材,国史之任也。宪章纪述,垂之后代。辩给之材,行人之任也。掌之应答,送迎道路。骁雄之材,将帅之任也。掌辖师旅,讨平不顺。是谓主道得而臣道序,官不易方,而太平用成。太平之所以成,由官人之不易方。若使足操物,手求行,四体何由宁,理道何由平。若道不平淡,与一材同用好,譬大匠善规,惟规之用。则一材处权,而众材失任矣。
惟规之用,则矩不得立其方,绳不得经其直。虽目运规矩,无由成矣。
材理第四
材既殊途,理亦异趣。故讲群材,至理乃定。
夫建事立义,莫不须理而定。言前定则不惑,事前定则不踬。及其论难,鲜能定之。夫何故哉?盖理多品而人材异也。事有万端,人情舛驳,谁能定之。夫理多品,则难通。人材异,则情诡。情诡、难通,则理失而事违也。
情诡理多,何由而得。夫理有四部,道义事情,各有部也。明有四家明通四部,各有其家。情有九偏,以情犯明,得失有九。流有七似,似是而非,其流有七。说有三失,辞胜理滞,所失者三。难有六构,强良竞气,忿构有六。
通有八能。聪思明达,能通者八。
若夫天地气化,盈虚损益,道之理也。以道化人,与时消息。法制正事,事之理也。以法理人,务在宪制。礼教宜适,义之理也。以理教之,进止得宜。人情枢机,情之理也。观物之情,在于言语。
四理不同,其于才也,须明而章,明待质而行。是故质于理合,合而有明,明足见理,理足成家。道义与事,情各有家。是故质性平淡,思心玄微容不躁扰,其心详密。能通自然,道理之家也,以道为理,故能通自然也。
质性警彻,权略机捷,容不迟钝,则其心机速。能理烦速,事理之家也。以事为理,故审于理烦也。质性和平,能论礼教,容不失适,则礼教得中。辩其得失,义礼之家也。以义为礼,故明于得失也。质性机解,推情原意,容不妄动,则原物得意。能适其变,情理之家也。以情为理,故能极物之变。
四家之明既异,而有九偏之情。以性犯明,各有得失。明出于真,情动于性,情胜明,则蔽,故虽得而必丧也。刚略之人,不能理微。用意麄粗,意不玄微。故其论大体,则弘博而高远,性刚刚志远。历纤理,则宕往而疏越。志远故疏越。抗厉之人,不能回挠。用意猛奋,志不旋屈。论法直,则括处而公正,性厉则理毅。说变通,则否戾而不入。理毅则滞碍。坚劲之人,好攻其事实。用意端确,言不虚徐。指机理,则颖灼而彻尽,性确则言尽。
涉大道,则径露而单持。言切则义少。辩给之人,辞烦而意锐。用意疾急,志不在退挫。推人事,则精识而穷理,性锐则穷理。即大义,则恢愕而不周。
理细故遗大。浮沉之人,不能沉思。用意虚廓,志不渊密。序疏数,则豁达而傲博,性浮则志微。立事要,则炎而不定。志傲则理疏。浅解之人,不能深难。用意浅脕,思不深熟。听辩说,则拟锷而愉悦,性浅则易悦。审精理,则掉转而无根。易悦故无根。宽恕之人,不能速捷。用意徐缓,思不速疾。论仁义,则弘详而长雅,性恕则理雅。趋时务,则迟缓而不及。徐雅故迟缓。温柔之人,力不休强。用意温润,志不美悦。味道理,则顺适而和畅,性和则理顺。拟疑难,则濡渜而不尽。理顺故依违。好奇之人,横逸而求异。
用意奇特,志不同物。造权谲,则倜傥而瓌壮,性奇则尚丽。案清道,则诡常而恢迂。奇逸故恢诡。此所谓性有九偏,各从其心之所可以为理。心之所可以为理,是非相蔽,终无休已。
若乃性不精畅,则流有七似。有漫谈陈说,似有流行者。浮漫流雅,似若可行。有理少多端,似若博意者。辞繁喻博,似若弘广。有回说合意,似若赞解者。外佯称善,内实不知。有处后持长,从众所安,似能听断者。实自无知,如不言,观察众谈,赞其所安。有避难不应,似若有馀,而实不知者。实不能知,忘徉不应,似有所知,而不答者。有慕通口解,似悦而不怿者。闻言即说,有似于解者,心中漫漫不能悟。有因胜情失,穷而称妙,辞已穷矣,自以为妙而未尽。跌则掎蹠,理已跌矣,而强牵据。实求两解,似理不可屈者。辞穷理屈,心乐两解,而言犹不止,听者谓之未屈。凡此七似,众人之所惑也。非明镜焉能监之。
夫辩有理胜,理至不可动。有辞胜。辞巧不可屈。理胜者,正白黑以广论,释微妙而通之。说事分明,有如粉黛,朗然区别,辞不溃杂。辞胜者,破正理以求异,求异则正失矣。以白马非白马,一朝而服千人,及其至关禁锢,直而后过也。夫九偏之材,有同,有反,有杂。同则相解,譬水流于水。
反则相非,犹火灭于水。杂则相恢。亦不必同,又不必异,所以恢达。故善接论者,度所长而论之。因其所能,则其言易晓。历之不动,则不说也。意在杓马,彼俟他日。傍无听达,则不难也。凡相难讲,为达者听。不善接论者,说之以杂反。彼意在狗,而说以马,彼意大同,而说以小异。说之以杂反,则不入矣。以方入圆,理终不可。善喻者,以一言明数事。辞附于理,则言寡而事明。不善喻者,百言不明一意。辞远乎理,虽泛滥多言,己不自明,况他人乎。百言不明一意,则不听也。自意不明,谁听之。是说之三失也。
善难者,务释事本。每得理而止住。不善难者,舍本而理末。逐其言而接之。舍本而理末,则辞构矣。不寻其本理,而以烦辞相文。善攻强者,下其盛锐,对家强梁,始气必盛,故善攻强者,避其初鼓也。扶其本指,以渐攻之。三鼓气盛,衰则攻易。不善攻强者,引其误辞以挫其锐意。强者意锐,辞或暂误,击误挫锐,理之难也。挫其锐意,则气构矣。非徒群言交错,遂至动其声色。善蹑失者,指其所跌。彼有跌失,暂指不逼。不善蹑失者,因屈而抵其性。陵其屈跌而抵挫之。因屈而抵其性,则怨构矣。非徒声色而已,怨恨逆结于心。或常所思求,久乃得之。仓卒谕人,人不速知,则以为难谕。
已自久思,而不恕人。以为难谕,则忿构矣。非徒怨恨,遂生忿争。夫盛难之时,其误难迫。气盛辞误,且当避之。故善难者,徵之使还。气折意还,自相应接。不善难者,凌而激之,虽欲顾藉,其势无由。弃误顾藉,不听其言。其势无由,则妄构矣。妄言非訾,纵横恣口。凡人心有所思,则耳且不能听。思心一至,不闻雷霆。是故并思俱说,竞相制止,欲人之听己,止他人之言,欲使听己。人亦以其方思之故,不了己意,则以为不解。非不解也,当己出言,由彼方思,故人不解。人情莫不讳不解。谓其不解,则性讳怒。
讳不解,则怒构矣。不顾道理是非,于其凶怒忿肆。凡此六构,变之所由兴也。
然虽有变构,犹有所得。造事立义,当须理定,故虽有变说小故,终于理定功立。若说而不难,各陈所见,则莫知所由矣。人人竞说,若不难质,则不知何者可用也。由此论之,谈而定理者,眇矣。理多端,人情异,故发言盈庭,莫肯执其咎。必也聪能听序,登高能赋,求物能名,如颜回听哭,苍舒量象。思能造端,子展谋侵晋,乃得诸侯之盟明能见机,臾骈睹目动,即知秦师退。辞能辩意,伊藉答吴王,一拜一起未足为劳。捷能摄失,郭淮答魏帝曰,自知必免防风之诛。守能待攻,墨子谓楚人,吾弟子已学之于宋。
攻能夺守,毛遂进曰,今日从为楚,不为赵也,楚王从而谢之。夺能易予。
以子之矛,易子之盾,则物主辞穷。兼此八者,然后乃能通于天下之理。通于天下之理,则能通人矣。不能兼有八美,适有一能,所谓偏材之人。则所达者偏,而所有异目矣。各以所通,而立其名。是故聪能听序,谓之名物之材。思能造端,谓之构架之材。明能见机,谓之达识之材。辞能辩意,谓之赡给之材。捷能摄失,谓之权捷之材。守能待攻,谓之持论之材。攻能夺守,谓之推彻之材。夺能易予,谓之贸说之材。通材之人,既兼此八材,行之以道。与通人言,则同解而心喻。同即相是,是以心相喻。与众人言,则察色而顺性。下有盛色,避其所短。虽明包众理,不以尚人。恒怀谦下,故处物上。聪睿资给,不以先人。常怀退后,故在物上。善言出己,理足则止。通理则止,不务烦辞。鄙误在人,过而不迫。见人过跌,辄当历避。写人之所怀,扶人之所能。扶赞人之所能,则人人自任矣。不以事类犯人之所婟。胡故反。与盲人言,不讳眇瞎之类。不以言例,及己之所长。己有武力,不与婋虎之伦。说直说变,无所畏恶。通材平释,信而后谏,虽触龙鳞,物无害者。采虫声之善音,不以声丑,弃其善曲。赞愚人之偶得。不以人愚,废其嘉言。夺与有宜,去就不留。方其盛气,折谢不。不避锐跌,不惜屈挠。
方其胜难,胜而不矜。理自胜耳,何所矜也。心平志谕,无适无莫,付是非于道理,不贪胜以求名。期于得道而已矣。是可与论经世而理物也。旷然无怀,委之至当。是以世务自经,万物自理。
材能第五
材能大小,其准不同。量力而授,所任乃济。
或曰,人材有能大而不能小,犹函牛之鼎不可以烹鸡。愚以为此非名也。
夫人材犹器,大小异,或者以大鼎不能烹鸡,喻大材不能治小,失其名也。
夫能之为言,已定之称。先有定质,而后能名生焉。岂有能大而不能小乎?
凡所谓能大而不能小,其语出于性有宽急。宽者弘裕,急者急切。性有宽急,故宜有大小。宽弘宜治大,急切宜治小。宽弘之人,宜为郡国,使下得施其功,而总成其事。急切则烦碎,事不成。急小之人,宜理百里,使事办于己。弘裕则网漏,庶事荒矣。然则郡之与县,异体之大小者也。明能治大郡,则能治小郡,能治大县,亦能治小县。以实理宽急论辨之,则当言大小异宜,不当言能大不能小也。若能大而不能小,仲尼岂不为季氏臣。若夫鸡之与牛,亦异体之小大也。鼎能烹牛,亦能烹鸡,铫能烹鸡,亦能烹犊。
故鼎亦宜有大小。若以烹犊,则岂不能烹鸡乎?但有宜与不宜,岂有能与不能。故能治大郡,则亦能治小郡矣。推此论之,人材各有所宜,非独大小之谓也。文者理百官,武者治军旅。夫人材不同,能各有异。有自任之能,修己洁身,总御百官。有立法使人从之之能,法悬人惧,无敢犯也。有消息辨护之能,智意辨护,周旋得节。有德教师人之能,道术深明,动为物教。有行事使人谴让之能,云为得理,义和于时。有司察纠摘之能,督察是非,无不区别。有权奇之能,务以奇计,成事立功。有威猛之能。猛毅昭著,振威敌国。
能出于材。材不同量。材能既殊,任政亦异。是故自任之能,清节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冢宰之任,为国则矫直之政。其身正,故掌天官而总百揆。
立法之能,治家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司寇之任,为国则公正之政。法无私,故掌秋官而诘奸暴。计策之能,术家之材也。故在朝也,则三孤之任,为国则变化之政。计虑明,故辅三槐而助论道。人事之能,智意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冢宰之佐,为国则谐合之政。智意审,故佐天官而谐内外。行事之能,谴让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司寇之任,为国则督责之政。辨众事,故佐秋官而督傲慢。权奇之能,伎俩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司空之任,为国则艺事之政。伎能巧,故任冬官而成艺事。司察之能,臧否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师氏之佐,为国则刻削之政。是非章,故佐师氏而察善否。威猛之能,豪杰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将帅之任,为国则严厉之政。体果毅,故总六师而振威武。
凡偏材之人,皆一味之美。譬饴以甘为名,酒以苦为实。故长于办一官,弓工揉材,而有馀力。而短于为一国。兼掌陶冶,器不成矣。何者?夫一官之任,以一味协五味。盐人调盐,醯人调醯,则五味成矣。譬梓里治材,土官治墙,则厦屋成。一国之政,以无味和五味。水以无味,故五味得其和。
犹君体平淡,则百官施其用。又国有俗化,民有剧易,五方不同,风俗各异,土有刚柔,民有剧易。而人材不同,故政有得失。以简治易则得,治烦则失。
是以王化之政宜于统大,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以之治小,则迂。网踈而吞舟之奸漏。辩护之政宜于治烦,事皆辨护,烦乱乃理。以之治易,则无易。
甚于督促,民不便也。策术之政宜于治难,权略无方,解释患难。以之治平,则无奇。术数烦众,民不安矣。矫抗之政宜于治侈,矫枉过正,以厉侈靡。
以之治弊,则残。俗弊治严,则民残矣。谐和之政宜于治新,国新礼杀,苟合而已。以之治旧,则虚。苟合之教,非礼实也。公刻之政宜于纠奸,刻削不深,奸乱不止。以之治边,则失众。众民惮法,易逃叛矣。威猛之政宜于讨乱,乱民桀逆,非威不服。以之治善,则暴。政猛民残,滥良善矣。伎俩之政宜于治富,以国强民以使。以之治贫,则劳而下困。易货改铸,民失业矣。故量能授官,不可不审也。凡此之能,皆偏材之人也。故或能言而不能行,或能行而不能言。智胜则能言,材胜则能行。至于国体之人,能言能行,故为众材之隽也。
人君之能,异于此。平淡无为,以任众能。故臣以自任为能,竭力致功,以取爵位。君以用人为能,任贤使能,国家自理。臣以能言为能,各言其能,而受其官。君以能听为能,听言观行,而授其官。臣以能行为能,必行其所言。君以能赏罚为能。必当其功过也。所能不同,君无为而臣有事。故能君众材也。若君以有为,代大匠斫,则众能失巧,功不成矣。
利害第六
建法陈术,以利国家。及其弊也,害归于已。
盖人业之流,各有利害。流渐失源,故利害生。夫节清之业著于仪容,发于德行,心清意正,则德容外著。未用而章,其道顺而有化。德辉昭著,故不试而效。效理于人,故物无不化。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进,理顺则众人乐进之。既达也,为上下之所敬。德和理顺,谁能慢之。其功足以激浊扬清,师范僚友。其为业也无弊而常显。非徒不弊,存而有显。故为世之所贵。德信有常,人不能贱。
法家之业,本于制度,待乎成功而效。法以禁奸,奸止乃效。其道前苦而后治,严而为众。初布威严,是以劳苦,终以道化,是以民治。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忌。奸党乐乱,忌法者众。已试也,为上下之所惮。宪防肃然,内外振悚。其功足以立法成治,民不为非,治道乃成。其弊也,为群枉之所仇法行宠贵,终受其害。其为业也,有敝而不常用,明君乃能用之强,明不继世,故法不常用。故功大而不终。是以商君车裂,吴起支解。
术家之业,出于聪思,待于谋得而章。断于未行,人无信者,功成事效而后乃彰也。其道先微而后著,精而且玄。计谋微妙,其始至精,终始合符,是以道著。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不识。谋在功前,众何由识。其用也,为明主之所珍。暗主昧然。岂能贵之。其功足以运筹通变。变以求通,故能成其功。其退也,藏于隐微。计出微密,是以不露。其为业也,奇而希用,主计神奇,用之者希也。故或沈微而不章。世希能用,道何由章。
智意之业,本于原度,其道顺而不忤。将顺时宜,何忤之有。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容矣。庶事不逆,善者来亲。已达也,为宠爱之所嘉。与众同和,内外美之。其功足以赞明计虑,媚顺于时,言计是信也。其敝也,知进而不退,不见忌害,是以慕进也。或离正以自全。用心多媚,故违于正。
其为业也,谞而难持。韬情谞智,非雅正之伦也。故或先利而后害。知进忘退,取悔之道。
臧否之业,本乎是非。其道廉而且砭。清而混杂,砭去纤芥。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识。清洁不污,在幽而明。已达也,为众人之所称。业常明白,出则受誉。其功足以变察是非。理清道洁,是非不乱。其敝也,为诋诃之所怨。诋诃之徒,不乐闻过。其为业也,峭而不裕。峭察于物,何能宽裕。
故或先得而后离众。清亮为时所称,理峭为众所惮。
伎俩之业,本于事能,其道辨而且速。伎计如神,是以速辨。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异。伎能出众,故虽微而显。已达也,为官司之所任。遂事成功,政之所务。其功足以理烦纠邪。释烦理邪,亦须伎俩。其敝也,民劳而下困。
上不端而下困。其为业也,细而不泰,故为治之末也。道不平弘,其能太乎。
接识第七
推己接物,俱识同体。兼能之士,乃达群材。
夫人初甚难知,貌厚情深,难得知也。而士无众寡皆自以为知人。故以己观人,则以为可知也。己尚清节,则凡清节者皆己之所知。观人之察人,则以为不识也。夫何哉?由己之所尚,在于清节;人之所好,在于利欲。曲直不同于他,便谓人不识物也。是故能识同体之善,性长思谋,则善策略之士。而或失异量之美。遵法者虽美,乃思谋之所不取。何以论其然?夫清节之人以正直为度,故其历众材也能识性行之常,度在正直,故悦有恒之人。
而或疑法术之诡。谓守正足以致治,何以法术为也。法制之人以分数为度,故能识较方直之量,度在法分,故悦方直之人。而不贵变化之术。谓法分足以济业,何以术谋为也。术谋之人以思谟为度,故能成策略之奇,度在思谋,故贵策略之人。而不识遵法之良。谓思谟足以化民,何以法制为也。器能之人以辨护为度,故能识方略之规,度在辨护,故悦方计之人。而不知制度之原。谓方计足以立功,何以制度为也。智意之人以原意为度,故能识韬谞之权,度在原意,故悦韬谞之人。而不贵法教之常。谓原意足以为正,何以法理为也。伎俩之人以邀功为度,故能识进趣之功,度在邀功,故悦功能之人。
而不通道德之化。谓伎能足以成事,何以道德为也。臧否之人以伺察为度,故能识诃砭之明,度在伺察,故悦谴诃之人。而不畅倜傥之异。谓谴诃乃成教,何以宽弘为也。言语之人以辨析为度,故能识捷给之惠,度在剖析,故悦敏给之人。而不知含章之美。谓辨论事乃理,何以含章为也。
是以互相非驳,莫肯相是。人皆自以为是,谁肯道人之是。取同体也,则接论而相得。性能苟同,则虽胡越,接响而情通。取异体也,虽历久而不知。性能苟异,则虽比肩,历年而逾踈矣。凡此之类,皆谓一流之材也。故同体则亲,异体则踈. 若二至已上,亦随其所兼,以及异数。法家兼术,故能以术辅法。故一流之人,能识一流之善。以法治者,所以举不过法。二流之人,能识二流之美。体法术者,法术兼行。尽有诸流,则亦能兼达众材。
体通八流,则八材当位,物无不理。故兼材之人与国体同。谓八材之人始进陈言,冢宰之官,察其所以。
欲观其一隅,则终朝足以识之。将究其详,则三日而后足。何谓三日而后足?夫国体之人兼有三材,故谈不三日不足以尽之。一以论道德,二以论法制,三以论策术,然后乃能竭其所长,而举之不疑。在上者兼明八材,然后乃能尽其所进,用而无疑矣。
然则何以知其兼偏,而与之言乎?察言之时,何以识其偏材,何以识其兼材也。其为人也,务以流数杼人之所长,而为之名目,如是兼也。每因事类,杼尽人之所能,为之名目,言不容口。如陈以美欲人称之,己之有善,因事自说,又欲令人言常称己。不欲知人之所有,如是者偏也。人之有善,耳不乐闻,人称之,口不和也。不欲知人,则言无不疑。闻法则疑其刻削,闻术则疑其诡诈。是故以深说浅,益深益异。浅者意近,故闻深理而心逾炫。
是以商君说帝王之道不入,则以强兵之义示之。异则相返,反则相非。闻深则心炫,焉得而相是,是以李兑塞耳而不听苏秦之说。是故多陈处直,则以为见美。以其多方疑似见美也。静听不言,则以为虚空。待时来语,疑其无实。抗为高谈,则为不逊。辞护理高,疑其凌己。逊让不尽,则以为浅陋。
卑言寡气,疑其浅薄。言称一善,则以为不博。未敢多陈,疑其陋狭。历发众奇,则以为多端。偏举事类,则欲以释之,复以为多端。先意而言,则以为分美。言合其意,疑分己美。因失难之,则以为不喻。欲补其失,反不喻也。说以对反,则以为较己。欲反其事而明言,乃疑其较也。博以异杂,则以为无要。控尽所怀,谓之无要。论以同体,然后乃悦。弟兄忿肆,为陈管蔡之事,则欣畅而和悦。于是乎有亲爱之情,称举之誉,苟言之同,非徒亲爱而已,乃至誉而举之。此偏材之常失。意常婟护,欲人同己,己不必得,何由暂得。
英雄第八
自非平淡,能各有名。英为文昌,雄为武称。
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物尚有之,况于人乎。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文以英为名,武以雄为号。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此其大体之别名也。若校其分数,则互相须,英得雄分,然后成章,雄得英分,然后成刚。各以二分,取彼一分,然后乃成。胆者雄之分,智者英之分。英有聪明,须胆而后成;雄有胆力,须知而后立。
何以论其然?夫聪明者英之分也,不得雄之胆,则说不行。智而无胆,不能正言。胆力者雄之分也,不得英之智,则事不立。勇而无谋,不能立事。
是故英以其聪谋始,以其明见机,智以谋事之始,明以见事之机。待雄之胆行之。不决则不能行。雄以其力服众,以其勇排难,非力众不服,非勇难不排。待英之智成之。智以制宜,巧乃可成。然后乃能各济其所长也。譬金待水而成利功,物得水然后成养功。若聪能谋始,而明不见机,乃可以坐论,而不可以处事。智能坐论,而明不见机,何事务之能处。聪能谋始,明能见机,而勇不能行,可以循常,而不可以虑变。明能循常,勇不能行,何应变之能为。若力能过人,而勇不能行,可以为力人,未可以为先登。力虽绝群,胆雄不决,何先锋之能为。力能过人,勇能行之,而智不能断事,可以为先登,未足以为将帅。力能先登,临事无谋,何将帅之能为。必聪能谋始,明能见机,胆能决之,然后可以为英,张良是也。气力过人,勇能行之,智足断事,乃可以为雄,韩信是也。体分不同,以多为目。故英雄异名。张良英智多,韩信雄胆胜。然皆偏至之材,人臣之任也。故英可以为相,制胜于近。
雄可以为将。杨威于远。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则能长世,高祖、项羽是也。
然英之分以多于雄,而英不可以少也。英以致智,智能役雄,何可少也。
英分少,则智者去之。故项羽气力盖世,明能合变,胆烈无前,济江焚粮。
而不能听采奇异,有一范增不用,是以陈平之徒皆亡归。高祖英分多,故群雄服之,英材归之,两得其用。雄既服矣,英又归之。故能吞秦破楚,宅有天下。然则英雄多少,能自胜之数也。胜在于身,则能胜物。徒英而不雄,则雄材不服也。内无主于中,外物何由入。徒雄而不英,则智者不归往也。
无名以接之,智者何由往。故雄能得雄,不能得英。兕虎自成群也。英能得英,不能得雄。鸾凤自相亲也。故一人之身兼有英雄,乃能役英与雄。能役英与雄,故能成大业也。武以服之,文以绥之,则业隆当年,福流后世。
八观第九
群才异品,志各异归。观其通否,所格者八。
八观者:一曰,观其夺救,以明间杂。或慈欲济恤而吝夺某人,或救济广厚而乞醯为惠。二曰,观其感变,以审常度。观其愠作,则常度可审。三曰,观其志质,以知其名。徵质相应,睹色知名。四曰,观其所由,以辨依似。依讦似直,仓卒难明。察其所安,昭然可辨。五曰,观其爱敬,以知通塞。纯爱则物亲而情通,纯敬则理踈而情塞。六曰,观其情机,以辨恕惑。
得其所欲则恕,违其所欲则惑。七曰,观其所短,以知所长。讦刺虽短,而长于为直。八曰,观其聪明,以知所达。虽体众材,而材不聪明,事事蔽塞,其何能达。
何谓观其夺救,以明间杂?夫质有至、有违,刚质无欲,所以为至。贪情或胜,所以为违。若至胜违,则恶情夺正。若然而不然。以欲胜刚,以此似刚而不刚。故仁出于慈,有慈而不仁者。仁必有恤,有仁而不恤者。厉必有刚,有厉而不刚者。若夫见可怜则流涕,慈心发于中。将分与则吝啬,是慈而不仁者。为仁者必济恤。睹危急则恻隐,仁情动于内。将赴救则畏患,是仁而不恤者。为恤者必赴危。处虚义则色厉,精厉见于貌。顾利欲则内荏,是厉而不刚者。为刚者必无欲。然则慈而不仁者,则吝夺之也。爱财伤于慈。
仁而不恤者,则惧夺之也。恇怯损于仁。厉而不刚者,则欲夺之也。利欲害于刚。故曰,慈不能胜吝,无必其能仁也。爱则不施,何于仁之为能。仁不能胜惧,无必其能恤也。畏懦不果,何恤之能行。厉不能胜欲,无必其能刚也。情存利欲,何刚之能成。是故不仁之质胜,则伎力为害器。仁质既弱而有伎力,此害己之器也。贪悖之性胜,则强猛为祸梯。廉质既负而性强猛,此祸己之梯也。亦有善情救恶,不至为害,恶物宜翦而除,纯善之人怜而救之,此稠厚之人,非大害也。爱惠分笃,虽傲狎不离,平生结交情厚分深,虽原壤夷俟而不相弃,无大过也。助善著明,虽疾恶无害也。如杀无道以就有道,疾恶虽甚,无大非也。救济过厚,虽取人,不贪也。取人之物以有救济,虽讥在乞醯,非大贪也。是故观其夺救,而明间杂之情,可得知也。或畏吝夺慈仁,或救过济其分,而平淡之主顺而恕。
何谓观其感变,以审常度?夫人厚貌深情,将欲求之,必观其辞旨,察其应赞。视发言之旨趣,观应和之当否。夫观其辞旨,犹听音之善丑。音唱而善丑别。察其应赞,犹视智之能否也。声和而能否别。故观辞察应,足以互相别识。彼唱此和,是非相举。然则论显扬正,白也。辞显唱正,是曰明白。不善言应,玄也。默而识之,是曰玄也。经纬玄白,通也。明辨是非,可谓通理。移易无正,杂也。理不一据,言意浑杂。先识未然,圣也。追思玄事,睿也。见事过人,明也。以明为晦,智也。心虽明之,常若不足。微忽必识,妙也。理虽至微,而能察之。美妙不昧,疏也。心致昭然,是曰疏朗。测之益深,实也。心有实智,探之愈精,犹泉滋中出,测之益深也。假合炫耀,虚也。道听途说,久而无实。犹池水无源,泄而虚竭。自见其美,不足也。智不赡足,恐人不知以自伐。不伐其能,有余也。不畏不知。故曰,凡事不度,必有其故。色貌失实,必有忧喜之故。忧患之色,乏而且荒。忧患在心,故形色荒。疾疢之色,乱而垢杂。黄黑色杂,理多尘垢。喜色愉然以怿,愠色厉然以扬;妒惑之色,冒昧无常。粗白粗赤,愤愤在面。及其动作,盖并言辞。色既发扬,言亦从之。是故其言甚怿,而精色不从者,中有违也。心恨而言强和,色貌终不相从。其言有违,而精色可信者,辞不敏也。
言不自尽,故辞虽违而色貌可信。言未发而怒色先见者,意愤溢也。愤怒填胸者,未言而色貌已作。言将发而怒气送之者,强所不然也。欲强行不然之事,故怒气助言。凡此之类,徵见于外,不可奄违。心欢而怒容,意恨而和貌。虽欲违之,精色不从。心动貌从。感愕以明,虽变可知。情虽在内,感愕发外,千形万貌,粗可知矣。是故观其感变而常度之情可知。观人辞色而知其心,物有常度,然后审矣。
何谓观其至质,以知其名?凡偏材之性,二至以上,则至质相发,而令名生矣。二至,质气之谓也。质直气清,则善名生矣。是故骨直气清,则休名生焉。骨气相应,名是以美。气清力劲,则烈名生焉。气既清矣,力劲刚烈。劲智精理,则能名生焉。智既劲矣,精理则能称。智直强悫,则任名生焉。直而又美,是以见任。集于端质,则令德济焉。质徵端和,善德乃成。
加之学,则文理灼焉。圭玉有质,莹则成文。是故观其所至之多少,而异名之所生可知也。寻其质气,览其清浊,虽有多少之异,异状之名,断可知之。
何谓观其所由,以辨依似?夫纯讦性违,不能公正。质气俱讦,何正之有。依讦似直,以讦讦善,以直之讦,计及良善。纯宕似流,不能通道。质气俱宕,何道能通。依宕似通,行傲过节。似通之宕,容傲无节。故曰,直者亦讦,讦者亦讦,其讦则同,其所以为讦则异。直人之讦,讦恶惮非,纯讦为讦,讦善剌是。通者亦宕,宕者亦宕,其宕则同,其所以为宕则异。通人之宕,简而达道。纯宕,傲僻以自恣。然则何以别之?直而能温者,德也;温和为直,所以为德。直而好讦者,偏也;性直过讦,所以为偏。讦而不直者,依也;纯讦似直,所以为依。道而能节者,通也。以道自节,所以为通。
通而时过者,偏也;性通时过,所以为偏。宕而不节者,依也。纯宕似通,所以为依。偏之与依,志同质违,所谓似是而非也。质同通直,或偏或依。
是故轻诺,似烈而寡信。不量己力,轻许死人,临难畏怯,不能殉命。多易,似能而无效。不顾材能,日谓能办,受事猖獗,作无效验。进锐,似精而去速。精躁之人,不能久任。诃者,似察而事烦。谴诃之人,每多烦乱。讦施,似惠而无成。当时似给,终无所成。面从,似忠而退违,阿顺目前,却则自是。此似是而非者也。紫色乱朱,圣人恶之。亦有似非而是者。事同于非,其功实则是。大权,似奸而有功。伊去太甲,以成其功。大智,似愚而内明。
终日不违,内实分别。博爱,似虚而实厚。泛爱无私,似虚而实。正言,似讦而情忠。譬帝桀纣,至诚忠爱。夫察似明非,御情之反,欲察似类审,则是非御,取人情反复明之。有似理讼,其实难别也。故圣人参讯广访,与众共之。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得其实。若其实可得,何忧乎,何迁乎有苗。是以昧旦晨兴,扬明仄陋,语之三槐,询九棘。故听言信貌,或失其真。
言讷貌恶,仲尼失之子羽。诡情御反,或失其贤。疑非人情,公孙失之卜式。
贤否之察,实在所依。虽其难知,即当寻其所依而察之。是故观其所依,而似类之质可知也。虽其不尽得其实,然察其所依似,身其体气,粗可几矣。
何谓观其爱敬,以知通塞?盖人道之极,莫过爱敬。爱生于父子,敬立于君臣。是故《孝经》以爱为至德,起父子之亲,故为至德。以敬为要道。
终君臣之义,故为道之要。《易》以感为德,气通生物,人得之以利养。以谦为道。尊卑殊别,道之次序。《老子》以无为德,施化无方,德之则也。
以虚为道。寂寞无为,道之伦也。《礼》以敬为本。礼由阴作,肃然清净。
《乐》以爱为主。乐由阳来,欢然亲爱。然则人情之质,有爱敬之诚,方在哺乳,爱敬生矣。则与道德同体,动获人心,而道无不通也。体道修德,故物顺理通。然爱不可少于敬。少于敬,则廉节者归之,廉人好敬,是以归之。
而众人不与。众人乐爱,爱少,是以不与。爱多于敬,则虽廉节者不悦,而爱接者死之。廉人寡,常人众,众人乐爱致其死,则事成业济。是故爱之为道,不可少矣。何则?敬之为道也,严而相离,其势难久。动必肃容,过之不久。逆旅之人,不及温和而归也。爱之为道也,情亲意厚,深而感物。煦渝笃密,感物深感,是以翳桑之人,倒戈报德。是故观其爱敬之诚,而通塞之理可德而知也。笃于慈爱,则温和而上下之情通。务在礼敬,则严肃而外内之情塞。然必爱敬相须,不可一时而无。然行其二义者,常当务令爱多敬少,然后肃穆之风可得希矣。
何谓观其情机,以辨恕惑?夫人之情有六机,杼其所欲,则喜。为有力者誉乌获,其心莫不忻焉。不杼其所能,则怨。为辨给者称三缄,其心莫不忿然。以自伐历之,则恶。抗己所能以历众人,众人所恶。以谦损下之,则悦。卑损下人,人皆喜悦。犯其所乏,则婟。人皆悦己所长,恶己所短。故称其所短,则婟戾忿肆。以恶犯婟,则妒。自伐其能,人皆所恶也,称人之短,人所婟也。今伐其所能,犯人所婟,则妒害生也。此人性之六机也。夫人情莫不欲遂其志。志之所欲,欲遂已成。故烈士乐奋力之功,遭难而力士奋。善士乐督政之训,政修而善士用。能士乐治乱之事,治乱而求贤能。术士乐计策之谋,广算而求其策。辨士乐陵讯之辞,宾赞而求辨给。贪者乐货财之积,货财积,则贪者容其求。幸者乐权势之尤。权势之尤,则幸者窃其柄。苟赞其志,则莫不欣然。是所谓杼其所欲,则喜也。所欲之心杼尽,复何怨乎?若不杼其所能,则不获其志。不获其志,则戚。忧己才之不展。是故功力不建,则烈士奋。奋,愤不能尽其材也。德行不训,则正人哀。哀,哀不得行其化。政乱不治,则能者叹。叹,叹不得用其能。敌能未弭,则术人思。思,思不得运其奇。货财不积,则贪者忧。忧,忧无所收其利。权势不尤,则幸者悲。悲,悲不得弄其权。是所谓不杼其能,则怨也。所怨不杼其能悦也。人情莫不欲处前,故恶人之自伐。皆欲居物先,故恶人之自伐也自伐,皆欲胜之类也。是故自伐其善,则莫不恶也。恶其有胜己之心。是所谓自伐历之,则恶也。是以达者终不自伐。人情皆欲求胜,故悦人之谦。谦所以下之。下有推与之意,是故人无贤愚,接之以谦,则无不色怿。不问能否,皆欲胜人。是所谓以谦下之,则悦也。是以君子终日谦谦。人情皆欲掩其所短,见其所长。称其所长则悦,称其所短则愠。是故人驳其所短,似若物冒之。情之愤闷,有若覆冒。是所谓驳其所乏,则婟也。覆冒纯塞,其心婟戾。人情陵上者也。见人胜己皆欲陵之。陵犯其所恶,虽见憎,未害也。
虽恶我自伐,未甚疾害也。若以长驳短,是所谓以恶犯婟,则妒恶生矣。以己之长,驳人之短,而取其害,是以达者不为之也。凡此六机,其归皆欲处上。物之自大,人人皆尔。是以君子接物,犯而不校。知物情好胜,虽或以小犯己,终不校拒也。不校,则无不敬下,所以辟其害也。务行谦敬,谁害之哉。小人则不然。既不见机,不达妒害之机。而欲人之顺己,谓欲人无违己。以佯爱敬为见异,孔光逡巡,董贤欣喜。以偶邀会为轻,谓非本心忿其轻己。苟犯其机,则深以为怨。小人易悦而难事。是故观其情机,而贤鄙之志可得而知也。贤明志在退下,鄙劣志在陵上。是以平淡之主,御之以正,训贪者之所忧,戒幸者之所悲。然后物不自伐,下不陵上,贤否当位,治道有序。
何谓观其所短,以知所长?夫偏材之人,皆有所短。智不能周也。故直之失也,讦。刺讦伤于义,故其父攘羊,其子证之。刚之失也,厉。刚切伤于理,故谏君不从,承之以剑。和之失也,愞。愞弱不及道,故宫之奇为人挠,不能强谏。介之失也,拘。拘愚不达事,尾生守信,死于桥下。夫直者不讦,无以成其直。既悦其直,不可非其讦。用人之直,恕其讦也。讦也者,直之徵也。非讦不能为直。刚者不厉,无以济其刚。既悦其刚,不可非其厉。
用人之刚,恕其厉也。厉也者,刚之徵也。非厉不能为刚。和者不愞,无以保其和。既悦其和,不可非其懦。用人之和,恕其拘也。拘也者,和之徵也。
非懦不能为和。介者不拘,无以守其介。既悦其介,不可非其拘。用人之介,恕其拘也。拘也者,介之徵也。非拘不能为介。然有短者,未必能长也。纯讦之人,未能正直。有长者,必以短为徵。纯和之人,徵必愞弱。是故观其徵之所短,而其材之所长可知也。欲用其刚,必采之于厉。
何谓观其聪明,以知所达?夫仁者,德之基也。载德而行。义者,德之节也。制德之所宜也。礼者,德之文也。礼,德之文理也。信者,德之固也。
固,德之所执也。智者,德之帅也。非智不成德。夫智出于明。明达乃成智。
明之于人,犹昼之待白日,夜之待烛火。火日所以照昼夜,智达所以明物理。
其明益盛者,所见及远。火日愈明,所照愈远,智达弥明,理通弥深。及远之明,难。圣人犹有不及。是故守业勤学,未必及材。生知者上,学能者次。
材艺精巧,未必及理。因习成巧,浅于至理。理义辨给,未必及智。理成事业,昧于玄智。智能经事,未必及道。役智经务,去道远矣。道思玄远,然后乃周道无不载,故无不周。是谓学不及材,材不及理,理不及智,智不及道。道智玄微,故四变而后及。道也者,回复变通。理不系一,故变通之。
是故别而论之,各自独行,则仁为胜。仁者济物之资,明者见理而已。合而俱用,则明为将。仁者待明,其功乃成。故以明将仁,则无不怀。威以使之,仁以恤之。以明将义,则无不胜。示以断割之宜。以明将理,则无不通。理若明练,万事乃达。然则苟无聪明,无以能遂。暗者昧时,何能成务成遂。
故好声而实不克,则恢。恢迂远于实。好辩而理不至,则烦。辞烦而无正理。
好法而思不深,则刻。刻过于理。好术而计不足,则伪。诡诬诈也。是故钧材而好学,明者为师。比力而争,智者为雄。等德而齐,达者称圣。圣之为称,明智之极明也。是以动而为天下法,言而为万世范,居上位而不亢,在下位而不闷。是以观其聪明,而所达之材可知也。
七缪第十
人物之理,妙而难明,以情鉴察,缪犹有七。
七缪:一曰,察誉,有偏颇之缪。微质不明,故听有偏颇也。二曰,接物,有爱恶之惑。或情同,忘其恶,或意异,违其善也。三曰,度心,有小大之误。或小知而大无成,或小暗而大无明。四曰,品质,有早晚之疑。有早智而速成者有晚智而晚成者。五曰,变类,有同体之嫌。材同势均,则相竞,材同势倾,则相敬。六曰,论材,有申压之诡。藉富贵则惠施而名申,处贫贱则乞求而名压。七曰,观奇,有二尤之失。妙尤含藏,直尤虚瑰,故察难中也。
夫采访之要,不在多少。事无巨细,要在得正。然徵质不明者,信耳而不敢信目。目不能察而信于耳。故人以为是,则心随而明之。人以为非,则意转而化之。信人毁誉,故向之所是,化而为非。虽无所嫌,意若不疑。信毁誉者心虽无嫌,意固疑矣。且人察物,亦自有误。爱憎兼之,其情万原。
明既不察,加之爱恶是非,是疑岂可胜计。不畅其本,胡可必信。去爱憎之情,则实理得矣。是故知人者,以目正耳。虽听人言,常正之以目。不知人者,以耳败目。亲见其诚,犹信毁而弃之。故州闾之士,皆誉皆毁,未可为正也。或众附阿党,或独立不群。交游之人誉不三周,未必信是也。交结致誉,不三周,色貌取人,而行违之。夫实厚之士,交游之间,必每所在肩称。
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上等援之,下等推之,蛮貊推之,况州里乎。苟不能周,必有咎毁。行不笃敬者,或谄谀得上而失于下,或阿党得下而失于上。故偏上失下,则其终有毁。非之者多,故不能终。偏下失上,则其进不杰。众虽推之,上不信异。故诚能三周,则为国所利。此正直之交也。由其正直,故名有利。故皆合而是,亦有违比。或违正阿党,故合而是之。皆合而非,或在其中。或特立不群,故合而非之。若有奇异之材,则非众所见。奇逸绝众,众何由识,而耳所听采,以多为信。不能审查其材,但信众人言也。是缪于察誉者也。信言察物,必多缪失。是以圣人如有所誉,必有所试。
夫爱善疾恶,人情所常。不问贤愚,情皆同之也。苟不明质,或疏善,善非。非者见善,善者见疏,岂故然哉,由意不明。何以论之。夫善非者,虽非犹有所是。既有百非,必有一是。以其所是,顺己所长,恶人一是,与己所长同也。则不自觉情通意亲,忽忘其恶。以与已同,忘其百非,谓矫驾为至孝,残桃为至忠。善人虽善,犹有所乏。虽有百善,或有一短。以其所乏,不明己长。善人一短,与己所长异也。以其所长,轻己所短,则不自知志乖气违,忽忘其善,以与己异,百善皆弃,谓曲杖为匕首,葬楯为反具耶。
是惑于爱恶者也。徵质暗昧者,其于接物常以爱恶惑异其正。
夫精欲深微,质欲懿重,志欲弘大,心欲嗛小。精微,所以入神妙也。
愞则失神。懿重,所以崇德宇也。躁则失身。志大,所以戡物任也。小则不胜。心小,所以慎咎悔也。大则骄陵。故诗咏文王,“小心翼翼”,“不大声以色”,小心也。言不贪求大名,声见于颜色。“王赫斯怒”,“以对于天下”,志大也。故能诛纣,定天下,以致太平。由此论之,心小志大者,圣贤之伦也。心小,故以服事殷,志大,故三分天下有其二。心大志大者,豪杰之隽也。志大而心又大,故名豪隽。心大志小者,傲荡之类也。志小而心阔远,故为傲荡之流也。心小志小者,拘愞之人也。心近志短,岂能弘大。
众人之察,或陋其心小,见沛公烧绝栈道,谓其不能定天下。或壮其志大,见项羽号称强楚,便谓足以匡诸侯。是误于小大者也。由智不能察其度,心常误于小大。
夫人材不同,成有早晚,有早智而速成者,质清气朗,生则秀异,故童乌苍舒,总角曜奇也。有晚智而晚成者,质重气迟则久乃成器,故公孙含道,老而后章。有少无智而终无所成者,质浊气暗,终老无成,故原壤年老,圣人叩胫而不能化。有少有令材遂为隽器者。幼而通理,长则愈明,故常材发奇于应宾,效德于公相。四者之理,不可不察。当察其早晚,随时而用之。
夫幼智之人,材智精达,然其在童髦皆有端绪。仲尼戏言俎豆,邓艾指图军旅。故文本辞繁,初辞繁者,长必文丽。辩始给口。幼给口者,长必辩论也。
仁出慈恤,幼慈恤者,长必矜人。施发过与。幼过与者,长必好施。慎生畏惧,幼多畏者,长必谨慎。廉起不取。幼不妄取,长必清廉。早智者浅惠而见速,见小事则达其形容。晚成者奇识而舒迟,智虽舒缓,能识其妙。终暗者并困于不足,事务难易,意皆昧然。遂务者周达而有余。事无大小,皆能极之。而众人之察,不虑其变,常以一概,责于终始。是疑于早晚者也。或以早成而疑晚智,或以晚智而疑早成,故于品质,常有妙失也。
夫人情莫不趣名利,避损害。名利之路,在于是得。是得在己,名利与之。损害之源,在于非失。非失在己,损害攻之。故人无贤愚,皆欲使是得在己。贤者尚然,况愚者乎。能明己是,莫过同体。体同于我,则能明己。
是以偏材之人,交游进趋之类,皆亲爱同体而誉之,同体能明己,是以亲而誉之。憎恶对反而毁之。与己体反,是以恶而疏之。序异杂而不尚也。不与己同,不与己异,则虽不憎,亦不尚之。推而论之,无他故焉。夫誉同体,毁对反,所以证彼非而著己是也。由与己同体,故证彼非,而著己是也。至于异杂之人,于彼无益,于己无害,则序而不尚。不以彼为是,不以己为非,都无损益,何所尚之。是故同体之人,常患于过誉,譬惧为力人,则力小者慕大,力大者提小,故其相誉,常失其实也。及其名敌,则鲜能相下。若俱能负鼎,则争胜之心生,故不能相下。是故直者性奋,好人行直于人。见人正直,则心好之。而不能受人之讦。刺己之非,则讦而不受。尽者情露,好人行尽于人,见人颖露,则心好之。而不能纳人之径。说己径尽,则违之不纳。务名者乐人之进趋过人,见人乘人,则悦其进趋。而不能出陵己之后。
人陵于已,则忿而不服。是故性同而材倾,则相援而相赖也。并有旅力,则大能奖小。性同而势均,则相竞而相害也。恐彼胜己,则妒善之心生。此又同体之变也。故或助直而毁直。人直过于己直,则非毁之心生。或与明而毁明。人明过于己明,则妒害之心动。而众人之察不辨其律理,是嫌于体同也。
体同尚然,况异体乎。
夫人所处异势,势有申压。富贵遂达,势之申也。身处富贵,物不能屈,是以佩六国之印,父母迎于百里之外。贫贱穷匮,势之压也。身在贫贱,志何申展,是以黑貂之裘弊,妻嫂堕于闺门之内。上材之人,能行人所不能行。
凡云为动静,固非众人之所及。是故达有劳谦之称,穷有著明之节。材出于众,其进则裒多益寡,劳谦济世,退则履道坦坦,幽人贞吉,中材之人,则随世损益。守常之智,申压在时,故势来则益,势去则损。是故籍富贵则货财充于内,施惠周於外。赀材有余,恣意周济。见赡者,求可称而誉之。感其恩纪,匡救其恶,是以朱建受金,而为食其画计。见援者,阐小美而大之。
感其引援,将顺其美,是以曹丘见接,为季布扬名。虽无异材,犹行成而名立。夫富与贵可不欣哉,乃至无善而行成。无智而名立。是以富贵妻嫂恭,况他人乎。处贫贱,则欲施而无财,欲援而无势。有慈心而无以拯,识奇材而不能援。亲戚不能恤,朋友不见济。内无疏食之馈,外无缊袍之赠。分义不复立,恩爱浸以离。意气皆空薄,分意何由立。怨望者并至,归非者日多。
非徒薄己,遂生怨谤之言。虽无罪尤,犹无故而废也。夫贫与贱可不慑哉,乃至无由而生谤,无罪而见废,是故贫贱妻子慢,况他人乎。故世有侈俭,名由进退。行虽在我,而名称在世,是以良农能稼,未必能穑。天下皆富,则清贫者虽苦,必无委顿之忧。家给人足,路人皆馈之。且有辞施之高,以获荣名之利。得辞施之高名,受余光之善利。皆贫,则求假无所告,家贫户乏,粟成珠玉。而有贫乏之患,且生鄙吝之讼。乞假无遗,与嫂叔争糟糠。
是故钧材而进有与之者,则体益而茂遂。己既自足,复须给赐,则名美行成,所为遂达。私理卑抑有累之者。己既不足,亲戚并困。则微降而稍退。上等不援,下等不推。而众人之观,不理其本,各指其所在,谓申达者为材能,压屈者为愚短。是疑于申压者也。材智虽钧,贵贱殊途,申压之变,在乎贫富。
夫清雅之美,著乎形质,察之寡失。形色外著,故可得而察之。失缪之由,恒在二尤。二尤之生,与物异列。是故非常人之所见。故尤妙之人,含精于内,外无饰姿。譬金冰内明而不外朗,故冯唐白首屈于郎署。尤虚之人,硕言瑰姿,内实乖反。犹烛火外照,灰烬内暗,故主父偃辞丽,一岁四迁。
而人之求奇,不可以精微测其玄机,明异希。其尤奇异,非精不察。或以貌少为不足,睹鬷蔑貌恶,便疑其浅陋。或以瑰姿为巨伟。见江充貌丽,便谓其巨伟。或以直露为虚华,以其欵尽,疑无厚实。或以巧饬为真实。巧言如流,悦而睹之。是以早拔多误,不如顺次。或以甘罗为早成而用之,于早岁,或误复欲顺次也。夫顺次,常度也。苟不察其实,亦焉往而不失。徵质不明,不能识奇,故使顺次,亦不能得。故遗贤而贤有济,则恨在不早拔。故郑伯谢之于烛武。拔奇而奇有败。则患在不素别。故光武悔之于朱浮。任意而独缪,则悔在不广问。秦穆不从蹇叔,虽追誓而无及。广问而误己,则怨己不自信。隗嚣心存于汉,而为王元所误。是以骥子发足,众士乃误。韩信立功,淮阴乃震。夫岂恶奇而好疑哉。乃尤物不世见,而奇逸美异也。故非常人之所识也。是以张良体弱,而精疆为众智之隽也。不以质弱而伤于智。荆叔色平,而神勇为众勇之杰也。不以色和而伤于勇。然则隽杰者,众人之尤也。
奇逸过于众人,故众人不能及。圣人者,众尤之尤也。通达过于众奇,故众奇不能逮。其尤弥出者,其道弥远。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故一国之隽,于州为辈,未得为第也。郡国之所隽异,比于州郡,未及其第目。一州之第,于天下为椳。州郡之所第目,以比天下之隽,椳而不可及。椳,一回反,枢也。天下之椳,世有优劣。英人不世继,是以伊,召,管,齐,应运乃出。是故众人之所贵,各贵其出己之尤,智材胜己,则以为贵。而不贵尤之所尤。尤之尤者,非众人之所识。是故众人之明,能知辈士之数,众人明者,粗知郡国出辈之士而已。而不能知第目之度。乃未识郡国品第之隽。
辈士之明,能知第目之度,出辈明者,粗知郡国第目之良。不能识出尤之良也。未识出尤奇异之理。出尤之人,能知圣人之教,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不能究之入室之奥也。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未由也已。由是论之,人物之理,妙不可得而穷已。为当拟诸形容,象其物宜,观其会通,举其一隅而已。
效难第十一
人材精微,实自难知,知之难审,效荐之难。
盖知人之效有二难。有难知之难,尤奇游杂,是以难知。有知之而无由得效之难。己虽知之,无由得荐。何谓难知之难?人物精微,智无形状,奇逸精妙。能神而明,欲入其神,而明其智。其道甚难,固难知之难也。知人则哲,惟帝难之,况常人乎。是以众人之察不能尽备。各守其一方而已。故各自立度,以相观采。以己所能,历观众才。或相其形容,以貌状取人。或候其动作,以进趋取人。或揆其终始,以发正取人。或揆其儗象,以旨意取人。或推其细微,以情理取人。或恐其过误,以简恕取人。或循其所言,以辞旨取人。或稽其行事。以功效取人。八者游杂,各以意之所可为准,是以杂而无纪。故其得者少,所失者多。但取其同于己,而失其异于己,己不必兼,故失者多。是故必有草创信形之误,或色貌取人而行违。又有居止变化之谬。或身在江海,心存魏阙。故其接遇观人也,随行信名,失其中情。是以圣人听言观行,如有所誉,必有所试。故浅美扬露,则以为有异。智浅易见状似异美。深明沉漠,则以为空虚。智深内明,状似无实。分别妙理,则以为离娄。研精至理,状似离娄。口传甲乙,则以为义理。强指物类,状似有理。好说是非,则以为臧否。妄说是非,似明善否。讲目成名,则以为人物。强议贤愚,似明人物。平道政事,则以为国体,妄论时事,似识国体。
犹听有声之类,名随其音。七者不能明,物皆随行而为之名,犹听猫音而谓之猫,听雀音而谓之雀,不知二虫竟谓何名也。世之疑惑,皆此类也。是以鲁国儒服者,众人皆谓之儒,立而问之,一人而已。夫名非实,用之不效。
南箕不可以簸扬,北斗不可挹酒浆。故曰,名犹口进,而实从事退。众睹形而名之,故用而不验也。中情之人,名不副实,用之有效。真智在中,众不能见,故无外名而有内实。故名由众退,而实从事章,效立则名章。此草创之常失也。浅智无终,深智无始,故众人之察物,常失之于初。故必待居止,然后识之,视其所止,观其所居,而焉不知。故居,视其所安。安其旧者,敦于仁。达,视其所举。举刚直者,厚于义。富,视其所与。与严壮者,明于礼。穷,视其所为。为经术者,勤于智。贫,视其所取。取其分者,存于信。然后乃能知贤否。行此者贤,反此者否。此又已试,非始相也。试而知之,岂相也哉。所以知质,未足以知其略。略在变通,不可常准。且天下之人,不可得皆与游处。故视其外状,可以得一,未足尽知。或志趣变易,随物而化。是以世祖失之庞萌,曹公失之董卓。或未至而悬欲,或已至而易顾。
李轶始专心于光武,终改顾于圣公。或穷约而力行,或得志而从欲。王莽初则布衣折节,卒则穷奢极侈。此又居止之所失也。情变如此,谁能定之。由是论之,能两得其要,是难知之难。既知其情,又察其变,故非常人之所审。
何谓无由得效之难?上材已莫知,已难识知。或所识者在幼贱之中,未达而丧。未及进达,其人已丧。或所识者未拔而先没。未及拔举,已先没世。
或曲高和寡,唱不见赞。公叔座荐商鞅,而魏王不能用。或身卑力微,言不见亮。禽息举百里奚,首足皆碎。或器非时好,不见信贵。窦后方好黄老,儒者何由见进。或不在其位,无由得拔。卞和非因匠,所以抱璞泣。或在其位以有所屈迫。何武举公孙录,而为王氏所推。是以良材识真,万不一遇也。
材能虽良,当遇知己。知己虽遇,当值明王。三者之遭,万不一会。须识真在位,识百不一有也。虽识己直,或不在位。以位势值可荐致之,宜十不一合也。识己须在位,智达复须宜。或明足识真,有所妨夺,不欲贡荐。虽识辨贤愚而屈于妨夺,故有不欲。或好贡荐,而不能识真。在位之人,虽心好贤善,而明不能识。是故知与不知,相与分乱于总猥之中。或好贤而不识,或知贤而心妒,故用与不用,同于众总,纷然淆乱。实知者,患于不得达效。
身无位次,无由效达。不知者,亦自以为未识。身虽在位,而不能识。所谓无由得效之难也。故曰知人之效,有二难。是以人主常当运其聪智,广其视听,明扬侧陋,旁求俊乂,举能不避仇雠,拔贤不弃幽隐,然后国家可得而治,功业可得而济也。
释争第十二
贤善不伐,况小事乎。释忿去争,必荷荣福。
盖善以不伐为大。为善而自伐其能,众人之所小。贤以自矜为损。行贤而去自贤之心,何往而不益哉。是故舜让于德,而显义登闻。汤降不迟,而圣敬日跻。彼二帝虽天挺圣德,生而上哲,犹怀劳谦,疾行退下。然后信义登闻,光宅天位。郄至上人,而抑下滋甚。王叔好争,而终于出奔。此二大夫矜功陵物,或宗移族灭,或逃祸出奔。由此观之,争让之道,岂不悬欤。
然则卑让降下者,茂进之遂路也。江海所以为百谷王,以其处下也。矜奋侵陵者,毁塞之险途也。兕虎所以撄牢槛,以其性犷噬也。是以君子举不敢越仪准,志不敢陵轨等。足不苟蹈,常怀退下。内勤己以自济,外谦让以敬惧。
独处不敢为非,出门如见大宾。是以怨难不在于身,而荣福通于长久也。外物不见伤,子孙赖以免。彼小人则不然。矜功伐能,好以陵人,初无巨细,心发扬以陵物。是以在前者人害之,矜能奔纵,人情所害。有功者人毁之,恃功骄盈,人情所毁。毁败者人幸之。及其覆败,人情所幸。是故并辔争先,而不能相夺。小人竞进,智不相过,并驱争险,更相蹈籍。两顿俱折,而为后者所趋。中道而毙,后者乘之,譬兔殛犬疲,而田父收其功。由是论之,争让之途,其别明矣。君子尚让,故涉万里而途清。小人好争,足未动而路塞。然好胜之人,犹谓不然。贪则好胜,虽闻德让之风,意犹昧然,乃云古人让以得,今人让以失,心之所是,起而争之。以在前为速锐,以处后为留滞,故行坐汲汲,不暇脂车。以下众为卑屈,以蹑等为异杰,苟矜起等,不羞负乘。以让敌为迴辱,以陵上为高厉。故赵穿不顾元帅彘子以偏师陷。是故抗奋遂往,不能自反也。譬虎狼食生物,遂有杀人之怒。夫以抗遇贤,必见逊下。相如为廉颇逡巡,两得其利。以抗遇暴,必构敌难灌夫不为田蚡持下,两得其尤。敌难既构,则是非之理必溷而难明。俱自是而非彼,谁明之耶。溷而难明,则其与自毁何以异哉?两虎共斗,小者死,大者伤,焉得而两全。且人之毁己,皆发怨憾而变生衅也。若本无憾恨,遭事际会,亦不致毁害。必依托于事,饰成端末。凡相毁谤,必因事类而饰成之。其于听者虽不尽信,犹半以为然也。由言有端角,故信之者半。己之校报,亦又如之。
复当报谤,为生翅尾。终其所归,亦各有半。信著于远近也。俱有形状,不知其实是以近远之听,皆半信于此,半信于彼。然则交气疾争者,为易口而自毁也。己说人之瑕,人亦说己之秽,虽詈人,自取其詈也。并辞竞说者,为贷手以自殴。辞忿则力争,己既殴人,人亦殴己,此其为借手以自殴。为惑缪岂不甚哉?借手自殴,借口自詈,非惑如何。然原其所由,岂有躬自厚责,以致变讼者乎?己能自责,人亦自责,两不言竞,变讼何由生哉。皆由内恕不足,外望不已。所以争者,由内不能恕己自责,而外望于人不已也。
或怨彼轻我,或疾彼胜己。是故心争终无休已。夫我薄而彼轻之,则由我曲而彼直。曲而见轻,固其宜矣。我贤而彼不知,则见轻非我咎也。亲反伤也,固其宜矣。若彼贤而处我前,则我德之未至也。德轻在彼,固所宜也。若德均而彼先我,则我德之近次也。德均年次,固其常矣。夫何怨哉?且两贤未别,则能让者为隽矣。材均而不争优劣,众人善其让。争隽未别,则用力者为惫矣。隽等而名未别,众人恶其斗。是故蔺相如以回车决胜于廉颇,寇恂以不斗取贤于贾复。此二贤者,知争途不可由,故回车退避,或酒炙迎送,故廉贾肉袒,争尚泯矣。物势之反,乃君子所谓道也。龙蛇之蛰以存身,尺蠖之屈以求伸,虫微物耳,尚知蟠屈,况于人乎。是故君子知屈之可以为伸,故含辱而不辞。韩信屈于跨下之辱。知卑让之可以胜敌,故下之而不疑。展喜犒齐师之谓也。及其终极,乃转祸而为福,晋文避楚三舍,而有城濮之勋。
屈仇而为友。相如下廉颇而为刎颈之交。使怨仇不延于后嗣,而美名宣于无穷。子孙荷其荣荫,竹帛纪其高义。君子之道岂不裕乎。若偏急好争,则身危当年,何后来之能福。且君子能受纤微之小嫌,故无变斗之大讼。大讼起于纤芥,故君子慎其小。小人不能忍小忿之故,终有赫赫之败辱。小人以小恶为无伤而不去,故罪大不可解,恶积不可救。怨在微而下之,犹可以为谦德也。怨在纤微,则谦德可以除之。变在萌而争之,则祸成而不救矣。涓涓不息,遂成江河,水漏覆舟,胡可救哉。是故陈馀以张耳之变,卒受离身之害。思复须臾之忿,忘终身之恶,是以身灭而嗣绝也。彭宠以朱浮之郄,终有覆亡之祸。恨督责之小故,违终始之大计,是以宗夷而族覆也。祸福之机,可不慎哉!二女争桑,吴楚之难作。季郈斗难,鲁国之衅作。可不畏欤,可不畏欤。是故君子之求胜也,以推让为利锐,推让所往,前无坚敌。以自修为棚橹。修己以敬,物无害者。静则闭嘿泯之玄门,动则由恭顺之通路。时可以静,则重闭而玄嘿。时可以动,则履正而后进。是以战胜而争不形。动静得节,故胜无与争,争不以力,故胜功见耳。敌服而怨不构。干戈不用,何怨构之有。若然者悔不存于声色,夫何显争之有哉。色貌犹不动,况力争乎。彼显争者,必自以为贤人,而人以为险诐者。以己为贤,专固自是,是己非人,人得不争乎。实无险德,则无可毁之义。若信有险德,又何可与讼乎?险而与之讼,是柙兕而撄虎,其可乎?怒而害人,亦必矣。《易》曰:“险而违者,讼。讼必有众起。”言险而行违,必起众而成讼矣。《老子》曰:“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以谦让为务者,所往而无争。是故君子以争途之不可由也。由于争途者,必覆轮而致祸。
是以越俗乘高,独行于三等之上。何谓三等?大无功而自矜,一等。空虚自矜,故为下等也。有功而伐之,二等。自伐其能,故为中等。功大而不伐,三等。推功于物,故为上等。愚而好胜,一等。不自量度,故为下等。
贤而尚人,二等。自美其能,故为中等。贤而能让,三等。归善于物,故为上等。缓己急人,一等。性不恕人,故为下等。急己急人,二等。褊戾峭刻,故为中等。急己宽人,三等。谨身恕物,故为上等。凡此数者,皆道之奇,物之变也。心不纯一,是为奇变。三变而后得之,故人莫能远也。小人安其下等,何由能及哉。夫唯知道通变者,然后能处之。处上等而不失者也。是故孟之反以不伐,获圣人之誉。不伐其功,美誉自生。管叔以辞赏,受嘉重之赐。不贪其赏,嘉赐自致。夫岂诡遇以求之哉,乃纯德自然之所合也。岂故不伐,辞赏,诡情求名耶,乃至直发于中,自与理会也。彼君子知自损之为益,故功一而美二。自损而行成名立。小人不知自益之为损,故一伐而并失。自伐而行毁名丧。由此论之,则不伐者,伐之也。不争者,争之也。不伐而名章,不争而理得。让敌者,胜之也。下众者,上之也。退让而敌服,谦尊而德光。君子诚能睹争途之名险,独乘高于玄路,则光晖焕而日新,德声伦于古人矣。避忿肆之险途,独逍遥于上等,远燕雀于啁啾,疋鸣凤于玄旷,然后德辉耀於来今,清光侔于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