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 宋 宋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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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笔记》三卷,宋宋祁撰。祁字子京,安州安陆人。后徙开封之雍邱,与兄庠同举天圣初进士,官至工部尚书、翰林学士承旨,谥景文。事迹具《宋史》本传。其书上卷曰《释俗》;中卷曰《考古》,皆正名物音训,禆于小学者为多,亦间及文章史事。下卷曰《杂记》,则欲为子书,造语奇隽,多似焦赣《易林》、谭峭《化书》,而终以《庭戒》、《沼戒》、《左志》、《右铭》。未审为平日预作,为其后人附入也。末有宝庆二年上虞李衎跋,称其可疑者七事:如以骨朵为胍肫,不知朵为字之讹;以鲍照作昭为误,而不知唐避武后之讳;以牛耕始汉赵过,而不知冉耕字伯牛,古犁字文亦从牛;以栘为开,而反杂说之属臣合,而不知为郁李;以臣瓒为于瓒,而不知郦道元《水经注》称薛瓒以朴无朴音,而祁所预修之《集韵》实有蒲候、匹角二切;以卯本柳字,而不知实古卿字。所摭多中其失。然大致考据精确,非他说部游谈者比。其中如论汉高祖吕后一条,后苏洵《高祖论》全本之。又如萧该《汉书音义》为颜师古所未见者,亦赖此书存其略。晁公武《读书志》称是书每章冠以公曰字,不知何人所编此本无之,或传刻者所削。《通考》引《中兴艺文志》以是书为绍圣中宋肇次其祖庠之语,与公武说异。马端临谓二笔录卷数相同,祁、庠又兄弟,不能定为一书二书。今考书中称引莒公不一,莒公即庠,则此录为祁明矣。或肇所编又别一书,亦名《笔录》耳。
卷上
释俗
近世授观察使者不带金鱼袋。初,名臣钱若水拜观察使,佩鱼自若,人皆疑而问之。若水倦于酬辩,录唐故事一番在袖中,人问者,辄示之。
宦者宫人言,正月与上讳同音,故共易为初月。王珪为修《起居注》,颇熟其闻,因上言秦始皇帝名政,改正音政月为端月,以正音政为正音征,令乞废正、征音一字不用。遂下两制议,两制共是,其请表去其字。曾公亮疑而问予,予曰:不宜废,且月外尚有《射正诗》曰:“不出正兮。”不止正月矣。曾寤,密语相府,罢之。
国朝有骨朵子,直卫士之亲近者。予尝修日历,曾究其义,关中人谓腹大者为胍肫,上孤下都,俗因谓杖头大者亦为胍肫。后讹为骨朵,朵从平声。然朵难得音,今为军额固不可改矣。
予昔领门下省,会天子排正仗,吏供洞案者设于前殿两螭首间,案上设燎香炉,修注官夹案立。予诘吏何名洞?吏辞不知。予思之通,朱漆为案,故名曰洞耳,丞相公序谓然。唐人郑谷尝用之。
宣献宋公著《卤簿记》,至槊不能得其始。遍问诸儒,无知者。予后十余年,方得其义,云江左有瓝槊,以首大如瓝,故云。一作犦
陶谷本唐彦谦后,石晋时避帝讳,改曰陶。后纳唐氏为婿,亦可怪。
古人写书尽用黄纸,故谓之黄卷。颜之推曰:“读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雌黄与纸色类,故用之以灭误。今人用白纸,而好事者多用雌黄灭误,殊不相类。道、佛二家写书,犹用黄纸。《齐民要术》有治雌黄法,或曰古人何须用黄纸曰蘖,染之可用辟蟫。今台家诏勅用黄,故私家避不敢用。
孙炎作反切,语本出于俚俗常言,尚数百种。故谓“就”为“鲫溜”,凡人不慧者即曰“不鲫溜”,谓“团”曰“突栾”,谓“精”曰“鲫令”,谓“孔”曰“窟笼”,不可胜举。而唐卢仝诗云:“不鲫溜钝汉。”国朝林逋诗云:“团栾空绕百千回。”是不晓俚人反语。逋虽变“突”为“团”,亦其谬也。
碑者施于墓则下棺,施于庙则系牲,古人因刻文其上。今佛寺揭大石镂文,士大夫皆题曰碑铭何耶?吾所未晓。
乐石有磬,今浮屠持铜钵亦名磬。世人不识乐石,而儒者往往不晓磬折义,故不独不识磬,又不能知钵。捣辛物作虀,南方喜之,所谓“金虀”“玉脍”者。古说虀臼曰“受辛”,是臼中受辛物捣之。
南方之人谓水皆曰“江”,北方之人谓水皆曰“河”,随方言之便而淮济之名不显。司马迁作《河渠书》,并四渎言之;《子虚赋》曰:“下属江河。”事已相乱,后人宜不能分别言之也。
莒公言:“河阳出王鲔。”即今黄鱼也,形如豕口,与目俱在腹下,每春二月出于石穴,逆河而上,人乃取之。其腥不可近,官以为鲊,献御,其味甚美,然有毒,所谓王鲔岫居者。
蜀人谓老为皤音波,取“皤皤黄发”义。后有蛮王小皤作乱,今国史乃作小波,非是。
蜀人见物惊异,辄曰“噫嘻嚱”,李白作《蜀道难》,因用之。汾、晋之间,尊者呼左右曰“咄”,左右必曰“喏”,而司空图作《休休亭记》又用之。修书学士刘义叟为予言:《晋书》言“咄嗟”而办非是,宜言“咄喏”而办。然“咄嗟”,前代人文章中多用之,或自有义。
今造屋势有曲折者谓之“庯峻”,齐、魏间,以人有仪矩可喜者谓之“庯峭”,盖“庯峻”也《集韵》曰:“庯庩屋不平也”,庯,奔模切;庩,同都切。儒者读书多随俗呼,不从本音,或终身不悟者。凡读廷音定皆作廷音亭,故廷中、廷争柏者、鬼之廷游神之廷皆作庭;假音嫁借之假皆作假音贾;朝请音才姓切皆作请屈请之请;烂脱音夺皆作脱;太守音狩作守;周身之防去声为防;廷尉评去声为评;中兴去声为中兴。若此甚众。
莒公尝言:山东曰“朝阳”,山西曰“夕阳”。故《诗》曰:“度其夕阳。”又曰:“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指山之处耳。后人便用夕阳为斜日,误矣。予见刘琨诗“夕阳忽西流”,然古人亦误用久矣夫。
余见今人为学不及古人之有根本,每亦自愧。尝读《祭式》,其中有任器字注曰“未详”,且任器乃檐荷之具,杂见子史,何云未详?
古今语无雅俗,惟世之罕道者似雅,如古以大为大音如舟柂之柂,则言大雅、大夫、大阅、大举类,不及今人言大徒带反之雅;古以车音居为车唱遮反,汉以来乃言车居,俗语则曰车唱遮反,则今语为雅。
今公私文书以勅音赉为敕吏,既书画有体,不复能改。《春秋》说以人十四心为德,《诗》说以二在天下为酉,《汉书》以货泉为白水真人,《新论》以金昆为银,《国志》以天上有口为吴,《晋书》以黄头小人为恭,《宋书》以召力为劭。
古无正字,多假借。以中为仲,以说为帨,以召为邵,以閒为闲。后人以乱旁为舌,揖下无耳,鼋鼍从龟,夺奋从雀,席中从带,恶上安西,鼓外设皮,凿头生毁,离则配禹,壑乃施溪,巫混经旁,皋分泽外,猎化为獦音葛兽名,业左益土,灵底著器,其何法哉。
余友杨备得古文《尚书》释文,读之大喜。于是书讯刺字皆用古文,僚友不之识,指为怪人。
余少为学本无师友,家苦贫,无书,习作诗赋,未始在志立名于当世也,愿计粟米养亲绍家阀耳。年二十四而以文投故宰相夏公,公奇之,以为必取甲科,吾亦不知果是欤。天圣甲子从乡贡试礼部,故龙图学士刘公叹所试辞赋,大称之。朝以为诸生冠,吾始重自淬砺力于学,模写有名士文章,诸儒颇称以为是。年过五十被诏作《唐书》,精思十余年,尽见前世诸著,乃悟文章之难也。虽悟于心,又求之古人,始得其厓略,因取视五十以前所为文,赧然汗下。知未尝得作者藩篱,而所效皆糟粕刍狗矣一作耳。夫文章必自名一家,然后可以传不朽。若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之臣仆,古人讥屋下作屋,信然。陆机曰:“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韩愈曰:“惟陈言之务去。”此乃为文之要。五经皆不同体,孔子没后,百家奋兴,类不相沿,是前人皆得此旨。呜呼,吾亦悟之晚矣。虽然,若天假吾年,犹冀老而成云。
莒公尝言:王沂公所试《有教无类》、《有物混成赋》二篇,在生平论著绝出,有若神助云。杨亿大年亦云,自古文章立名不必多,如王君二赋一生衣之食之不能尽。
李淑之文自高一代,然最爱刘禹锡文章,以为唐称“柳刘”,刘宜在柳柳州之上。淑所著论多类之,末年尤奥涩,人读之至有不能晓者。
柳州为文,或取前人陈语用之,不及韩吏部卓然不朽,不丐于古而语一出诸己。刘梦得巧于用事,故韩柳不加目品焉。
晏相国,今世之工为诗者也。末年见编集者乃过万篇,唐人已来所未有。然相国不自贵重其文,凡门下客及官属解声韵者,悉与酬唱。
上即位天圣初元以来,缙绅间为诗者益少,惟故丞相晏公殊、钱公惟演、翰林刘公筠数人而已。至丞相王公曙、参知政事宋公绶、翰林学士李公淑,文章外亦作诗,而不专也。其后石延年、苏舜钦、梅尧臣,皆自谓好为诗,不能自名矣。
余于为文似蘧瑗,瑗年五十知四十九年非,余年六十始知五十九年非,其庶才至于道乎?天禀余才,才及中人,中人之流,未能名一世。然自力于当时,则绰绰矣。
每见旧所作文章,憎之必欲烧弃。梅尧叟喜曰:“公之文进矣。”仆之为诗亦然。
文有属对平侧用事者,供公家一时宣读施行以便快然。久之,不可施于史传。余修《唐书》,未尝得唐人一诏一令可载于传者,唯舍对偶之文,近高古乃可著于篇。大抵史近古,对偶宜今,以对偶之文入史策,如粉黛饰壮士,笙匏佐鼙鼓,非所施云。
莒公常言:宋宣献公作《西太乙宫碑》,文之极摰者也。晏丞相尝问曾明仲云:“刘禹锡诗有‘瀼西春水縠纹生’,生字作何意?”明仲曰:“作生育之生。”丞相曰:“非也,作生熟之生,语乃健。”《庄子》曰:“生熟不进于前。”王建诗曰:“自别城中礼数生。”
卷中
考古
莒公言:《左氏国语》越大夫舌庸,今《春秋传》作后庸,而《姓纂》舌氏引越大夫为祖。
今人多误以鲍照为昭,李商隐有诗云:“浓烹鲍照葵。”又金陵有人得地中石刻作鲍照字。
卫宏《汉仪注》曰:“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司马迁死后,宣帝以其官为令,行太史文书而已。”晋灼以宏言为非是。颜师古曰:“司马谈为太史令耳,迁尊之为公,予谓迁《与任安书》自言‘仆之先人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若其位在丞相上,安得此言耶?《百官表》不著其官,信其非矣。古者大夫字便用叠画写之,以夫有大音故也。《庄子》、李斯《峄山碑》如此。”
古者牛唯服车,《书》曰:“肇牵车牛。”《易》曰:“服牛乘马。”汉赵过始教人用牛耕,王弼传《易》曰牛稼穑之资,是不原汉始牛耕之意。
今国学行王弼《易》,题曰“周易乾传第一”,下云王弼注。且传即注解名,下当只云王弼乃允。
莒公言《诗》有《棠棣之华》,逸诗有《唐棣之华》,世人多误以棠棣为唐棣,于兄弟用之,因唐误棠。且棠棣棣也,唐棣栘也,栘开而反合者也。此两物不相亲。
郑玄注《礼记》,谓“楂梨之臧者”。今楂与梨绝不类,恐玄所指非今楂也。
莒公言物理不可必故,圣人随有无言之。以教一世,必于有,则不可常见。如彭祖七百岁,黄帝升天,秦穆、赵简之帝所也。若必于无,则又忽然而有也。如魏明帝时有火浣布刋去文帝所论是已。
易家有蜀才,《史记》有臣瓒。颜之推曰:“范长生自称蜀才,则蜀人也。臣瓒者于瓒也。”
唐玄宗始以隶楷易尚书古文,今儒者不识古文自唐开元始。予见苏颋撰《朝觐坛颂》有乩虞氏字,馆阁校雔官辄点乩字侧云疑,不知乩即稽字。
颜之推说唐末文籍亡散,故诸儒不知字学,江南惟徐铉、徐锴、中朝郭恕先,此三人信其博也。锴为《说文》系传,恕先作《汗简佩觿》时,蜀有林氏作小说,然狭于徐、郭。太宗朝句中正亦颇留意,予顷请刻篆楷二体九经于国学,予友高敏之笑之。
李阳冰深于篆隶,而名作冰音凝,故参政王公尧臣但读阳凝。予曰阳凝无义,唯阳冰有不冶之语。
周大臣王朴名朴,平豆反,而自谓朴案。《说文》朴无朴音,俗以朴为朴耳。
后魏、北齐时,里俗作伪字最多,如巧言为辩,文子为学之比。隋有《柳辩传》,又辩之讹以巩易巧矣。予见佛书以言辩字多作辩,世人不复辨诘。
学者不读《说文》,余以为非是。古者有六书,安得不习?春秋止戈为武,反正为乏,亥二首六身,韩子八厶为公子,夏辨三豕度河,仲尼登太山见七十二家字皆不同。圣贤尚尔,何必为固陋哉?
唐吕温作《由鹿赋》曰:“由此鹿以致他鹿,故曰由鹿。”予案《说文》曰:“率乌者系生乌以来之名囮。”囮音由,吕得其意而不知《说文》有此囮字也。
焉本鸟名,能兽名,为猴名,乙燕名,借凤为朋党字朋本音凤。学者多不知,不读《说文》之过也。
《汉书·李广传》,数奇注,切为所角反,故学者皆曰数音朔奇。孙宣公奭当世大儒,亦从曰数朔。后予得江南本乃所具反,由是复观颜注,乃颜破朔从所具反云。世人不知觉。
《汉书·黄霸传》云: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爵,议欲以闻。颜师古曰:此鹖音介字,当作,此通用耳。雀大而青,出羌中,非武贲所载鹖也。今官本介字误作芬,字作鳻。鳻亦音芬,鳻是鸟聚貌,非鸟名也。予见徐锴本亦如此改定。
予曾见萧该《汉书音义》若干篇,时有异议。然本书十二篇,今无其本,颜监集诸家汉书注,独遗此不收,疑颜当时不见此书云。今略记于后。
《儒林传·施仇传》云:“鲁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师古曰:姓毛名莫如字少路。该案:《风俗通·姓氏篇》混屯大昊之良佐,汉有屯莫如,为常山太守。又有毛姓,云毛伯文王子也,见《左传》。汉有毛樗之,为寿张令。案:此莫如姓非毛,乃应作屯,字音徒本反,今人相承呼为毛。忽闻为屯,惊怪者多。但毛、屯相类,容是传写误耳。应劭解汉书,世人皆用,何为《风俗通》而不信。
《赵子传》:“蔡谊授同郡食我子公。”师古无注。该案:《风俗通》食我,韩公子也,见《战国策》。汉有食子公,为博士,食音嗣。
《颜安乐传》:“疏广授琅邪筦路。”师古曰:筦亦管字也,路为御史中丞。该案:草下完音丸,又音官。今《汉书》本却作草下完,《风俗通·姓氏篇》有管、莞二姓。云莞苏楚大夫,见《吕氏春秋》。汉有莞路,为御史中丞,即此是也。又有管姓,云管夷吾齐桓佐也,见《论语》。汉有管号,为西河太守。今莞路是草下完,非竹下完及竹下官,由来读者多惑。检《风俗通》乃知。
《瑕邱江公传》:“丁姓授楚申章昌曼君为博士,至长沙太傅。”李奇曰:姓申章,名昌,字曼君。该案:《风俗通·姓氏篇》云:“由余,秦相也。”见《史记》。汉有由章至长沙太傅。
《扬雄传》:“名曰畔牢愁。”李奇曰:畔离牢聊也,与君相离愁而无聊也。该案:牢字旁著水,晋直作牢。韦昭曰:浶,骚也。郑氏愁音曹。又“恐鷤鴃之先鸣”,师古:鷤音大系反,鴃音桂。该案:苏林鷤鴃音殄绢。又“抶獝狂”,该曰:獝狂,无头鬼,见《字林》。
“招摇泰壹”,颜以张晏注:招摇、泰壹,皆神名。该曰:如淳作皋楔。皋,积柴于头,置牲玉于其上,举而烧之,故曰皋摇。
“储胥弩阹”,该引《三苍》,因山谷为牛马圉谓之阹。《黄图》云:弩阹在上林苑外,洒沈灾呀壑渎。该案:洒沈灾而呀壑渎兮,呀或作呵,呵叱,问四渎也。“啾啾跄跄入西园切神光”,颜曰:啾啾跄跄,腾骧貌。该说:啾,旧亦作愁。韦昭音裁枭反,今书或作口旁秋。该引埤仓啾众声也,又引《楚辞》“鸣玉鸾之啾啾”为据云。“稽颡树颔,扶服哦伏”,如淳曰:叩头时项下向则树向上也。该案:韦本作梨颡树颔。梨颡,颡斸地;树颔,颔触地也。今作稽颡,传写误耳。又《玄》有《首冲错测攡莹数文掜图告》十一篇,该案:冲作衡。云八十一家相对之,弟如辐轑之卫。又案:《别录》告下有《玄问》一篇,合十二篇。今脱一篇,疑今人不见《太玄》及《别录》,不知其谬,譔为十三卷。颜曰:譔与撰同。该案:《字林》譔专教也,音诠,惟《礼记》音撰。尚有一卷未寻得。
予最爱李令伯表,曰“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刘之日短也”,此言之要也。
古文卯本柳字,后借为辰卯之卯。北本别字,后借为西北之北。虞翻笑郑玄不识古文,以卯为昧,训北曰北犹别也。
古人语自有椎拙不可掩者。乐府曰:“何以销忧,惟有杜康?”刘越石曰:“何其不梦周。”又曰:“夫子悲获麟,西狩泣孔丘。”虽有意绪,辞亦钝朴矣。又不及沈约云:黄宪牛医之子叔度名动京师云。
古人名黑臋、黑肩、牛虱、犬子,今不以为雅。迎猫为食田鼠,读《礼》者不曰猫音茅而曰猫音苗,避俗也。《庄子》曰:“道在屎溺。”今为鄙语。《汉书》“驴非驴,马非马,龟兹王乃骡也”,如此语粗甚,可削去也。
宣献宋公尝谓左丘明工言人事,庄周工言天道,二子之上,无有文矣。虽圣人复兴,蔑以加云。予谓老子《道德篇》为玄言之祖,屈宋《离骚》为辞赋之祖,司马迁《史记》为纪传之祖。后人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圆不能过规矣。
柳子厚《正符晋说》虽模写前人体裁,然自出新意,可谓文矣。刘梦得著《天论》三篇,理虽未极,其辞至矣。韩退之《送穷文》、《进学解》、《毛颖传》、《原道》等诸篇,皆古人意思未到,可以名家矣。
王弼注《易》,直发胸臆,不如郑玄等师承有来也。或曰:何以得立为一家?予曰:弼弃易象互体,专附小象,衍成其文,是以诸儒不能訾退之。今讲《易》者已读弼注,讫至小象则更无可敷演矣。刘齐善言易说曰:六十四卦本之乾坤,及诸卦中皆有乾坤象意。孔子叙乾为玉为金,坤为牛为舆之类,本释他卦所引,非徒言也。弼不可云得意忘象,得象忘言。
《老子》曰:“无物之象。”古语亦有想象。韩非子曰:“人希见生象,得死象图之。”又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人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然说亦怪矣。
司马相如赞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以之显,《大雅》言王公大人德逮黎庶,《小雅》推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虽殊,其合德一也。”此语最佳。
太史公曰:“赵胜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见自振泽,才为乱世之士,治世则罪人矣。
《春秋》者,天下之正法也。孔子有王天下之才,而不得位,故见其志于《春秋》。是以引天下之誉褒之,贤者不敢私;引天下之议贬之,奸人不敢乱。故汉人以《春秋》决狱,所以法仲尼也。
曾子年七十文学始就,乃能著书。孔子曰“参也鲁”,盖少时止以孝显,未如晚节之该洽也。
贾谊善言治,晁错善言兵,董仲舒善推天人,司马迁叙事,相如、扬雄文章,刘向父子博洽至矣。
韩退之称孟轲“醇乎醇者也”。至荀况,扬雄曰:“大醇而小疵。”予以为未之尽,孟之学也虽醇,于用缓;荀之学也虽疵,于用切。扬则立言可矣,不近于用。
贾谊善言治健而快,过董仲舒一等;仲舒优软不迫切,纯儒也。
莒公言欧阳永叔推重《归去来》,以为江左高文。丞相以为知言。
或诋汉高祖非张良、陈平不能得天下。曰不然,良、平非高祖不能用,夫智高于良、平乃能听其谋。至项羽不知用范增,则败矣。高祖之量之谋,兼韩信、彭越者八九,故三分关东地与之而不疑。当是时,玩信等如股掌上一土丸尔。
高祖知吕后与戚夫人有隙,方病时,去吕后若断一巨拇,然终不杀者,以惠帝不能制陈平、周勃、萧何、曹参等。故委戚氏不顾,为天下计俾。后佐之惠帝六年,后八年。是时天下已定,奸人不能摇乱,文帝以一乘车自代来即位,则高祖料之熟矣。
世称文帝汉盛德主也,然在朝之儒,贾谊一人而已。所任宰相,尽高祖时猥将庸人,亦不深讨礼乐典章,于时诗书皆伏而未出,然而天下太和,兵革不兴,南越顺德,诸侯轨道,匈奴虽数盗边,亦不敢深入。由是言之,治天下者在质而已,不必尚文。故曰质近实,文近名,文弊则民诈兴矣。
曹操忌孔融、崔琰,杀之,操之宇为弗裕矣。孙权引杀融为比而斥虞翻,诛张温,权之量又下矣。待贤少忌,惟刘备为绰绰云。
荀彧之于曹操,本许以天下,及议者欲加九锡,彧未之许,非不之许,欲出诸己耳。操不悟,遽杀之。然则天夺其爽以诛彧,宁不信乎。
孙权用吴,诸葛亮用蜀,终不能得中国一寻一常地,卒之。并吴蜀者,晋也。
能以身为国兴亡者,蜀诸葛,晋谢安,秦王猛是也。
霍光学伊尹,才不周用,故宣帝立。王莽学周公,奸足以自文,故平帝簒。
《诗》曰:“萧萧马鸣,悠悠斾旌。”见整而静也,颜之推爱之。“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写物态慰人情也,谢玄爱之。“远猷辰告”,谢安以为佳语。
左太冲诗曰:“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使飘飘有世表,意不减嵇康目送飞鸿语。
柳子厚云:“嘻笑之怒甚于裂眦,长歌之音过于恸哭。”刘梦得云:“骇机一发,浮谤如川。”信文之险语。韩退之云:“妇顺夫旨,子严父诏。”又云:“耕于宽闲之野,钓于寂寞之滨。”又云:“持被入直,三省丁宁。”顾婢子语刺刺不得休,此等皆新语也。
庄周曰:“送君者皆自厓,而反君自兹远。”每读至此,令人萧寥有遗世之意。
经曰:“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释曰:古者祭天于郊,以其荡荡然,苍苍然,无乎不覆,无乎不见,故以至敬事之郊也者,不屋者也,达自然之气也。扫地而祭器尚陶匏,不敢以人之所爱奉之尊之也,远而敬之也。人莫不本乎祖,祖一而已,尊无二上。故曰率义而上至于祖,祖尊而不亲,是所以配天也。周推后稷配天尽矣至矣,不可以加矣,周公之摄政仁乎。其父欲配之郊则抗乎祖,欲遂无配则已有仁父之心。不能见之天下,不见之天下非仁也。于是乎名天以上帝而配之,上帝也者,近人理者也。人于万物乃一物,假令天若有知,然宰制生育,未必圆颅方趾耳鼻食息如人者也。今名之帝以人事天,引天以自近亲之也。人之亲者莫若父,故以文王配上帝不可以郊。故内之明堂,明堂,王者最尊处也。仁乎其父,故亲于天,天有帝名则祭之明堂,亲与敬兼之矣。孔子所以美周公能以是心达于天下,而不失乎至礼。礼者,缘人情者也。或曰:经前曰天,后曰上帝,奈何曰天上帝?一耳不通言则若两物然。故郊曰昊天,明堂曰昊天,上帝天人之分明也。明祖不可以在明堂,文王不可以配郊矣。
《夔》曰:“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敢问何谓也?对曰:以为虞氏之德,上奉天,下法地,中得人,万物字茂,寒而寒,暑而暑,杀之不暴,贷之不私,挈天下纳于仁寿,若奠器在垆,以其成功。次之歌诗轰然,写金石入匏竹,无所加其德可矣。凤未始来也,兽未始感也。且乐作之朝,作之庙,作之郊乎。朝有宫室之严,庙有垣壖之护,郊有营卫之禁,则兽何自而至焉。自山林来,则必凌突淮河,戢戢林林,躨跜踯躅然,连顿足掉首,腾踏盘完,何其怪也?群瞽在廷,百工雁行,而兽参其间,吾以为怪而不祥。曰然。则孔子何为不删而著之?曰乐主成功,不得不盛,推吾谊,侈吾言以肆之。有如祖考来格,又将见颛顼尧瞽叟闯然于堂上耶。
子路问于孔子曰:“治国何如?”孔子曰:“尊贤而贱不肖。”子路曰:“范中行氏尊贤而贱不肖矣,其亡何也?”曰:“中行氏尊贤而不能用,贱不肖而不能去,贤者知其不己用而怨之,不肖者知其贱已而仇之。贤者怨,不肖者仇,中行氏欲不亡得乎?”孔子可谓知言矣。昔者,郭公如是而国为墟,中行氏既知之矣,而不能改,又及于灭。
蜀关公善待卒伍而骄士大夫,张飞爱重君子而不恤小人,二者特所偏耳。身皆死于人手,是不可忽也。
燕小国也,其地于天下若靥之著面,然而昭王贤王也,得郭隗尊事之故,邹衍、乐毅以齐赵至,苏子、屈景以周楚至,于是举兵而攻齐,栖闵于莒,鼠伏而不敢出,悉返燕地。计其众不与齐丑,然而能申意至此者,由得士也。故曰“无常安之家,无常治之民,得贤则安昌,失贤则危亡”,自古迄今,未有不然者也。明鉴所以照景,前事所以知今,夫知恶往古之所以危亡,而不务矫迹于其所以安昌,未有以异夫却走而求及前人也。
余谓佛西方之达人也,其言汪茫漫诞,贯生死鬼神无有滨涯,合万物之妄以为一真,真立而妄随。又去真掊妄,以无修无证为极,若曰无修乃修也,无证乃证也。虽修而未尝修,虽证而未尝证,故举天下众生皆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者,如是无量,实无众生得灭度者。又曰如来说即非众生,是名众生于以脱滞縳泯有无自放于太空无垠之所。虽然,法待言而立,不得无言;迷待法而悟,不得无法。故惟释迦、文殊剟言之瘢,刮法之痕矣。自文殊而下,已自执所见,所见差驳纤垢淫夷,故维摩诘以一嘿对之,乃皆悟入佛与中国老聃、庄周、列御寇之言相出入,大抵至于道者,无今古华戎若符棨然。
尧之四凶,今之奸臣能之;周之十乱,今之贤臣能之,古与今交相胜耳。
尧舜之世,比屋可封,非尽可封也,可封之人多也;桀纣之世,比屋可诛,非尽可诛也,可诛之人多也。成康刑措四十年不用非也,以为二王能用法不滥杀可矣。
《春秋》许夷狄者不一而足,见中国之尊,且见略于外也。
蜀人谓柂师为长年三老,杜甫用之,诗人不以事害意。古者用事简而当,亦不以字害句。故音韵清浊,随宜改易。刘在薪中入张韵,留宴汾阴西入先韵,直取意顺则已。至唐人以律格自拘,不复敢用。惟白居易用其音于语中,如“照地麒”用佶音,“麒袍雪摆胡”用鹘音,“誊衫红拦干,三百六十桥”用谌音等,往往有之。晏丞相殊尝许之曰:诗人乘语俊当如用字。
春秋霸之济不在此举也。古人以济不作两字用,谓济与不济也。今人用不为欤耶之比,不一音孚鸠反。汉陈平封曲逆侯,萧何为酂侯,霍去病为嫖姚将军,今学者读曲逆为去遇,酂作鹾,骠为漂遥,不作本音何耶。
古人自有文语卓然可爱者。《谷梁子》曰:“轻千乘之国则可矣,蹈道则未也。”故柳宗元以为洁三军之士,粲然皆笑,粲明也。知万众皆启齿,齿既白以粲义包之。仲尼居三苍作尼,《说文》作凥。
“亘从二间舟”再名亘字,隶改舟为曰,何法盛以再一为舟航字。
卷下
杂说
君得其健,强阴戢战;臣执其旨,百度乃凝;欲正四方,先定中央。中央君也。
天不待规而圆,地不待矩而方,天尊地卑,其道有常。君,天道也;臣,地道也。
天用其圆,地用其方。圆道主于生,方道主于成。天,君德也;地,臣职也。君操无为以临臣之有为,万物自归。上逸于制,下劳于事,百度乃治。无为者非谓塞吾耳不听也,蔽吾目不视也,閟吾言不出也。谓审于有为之内,不为于有为之外也。何谓内?曰:官不职责之相,士不练责之将,财匮责司农,狱不正责廷尉,是为内。何谓外?曰:岁有常赋而又赋焉,是曰剩;人有常役而又役焉,是曰横。力不胜,加如负则跌;材已穷,加如任则败,是为外。振其领,群毛整;提其纲,万目张。纲欤领欤,君所执欤。
君有常道,臣有定守。赏当功,罚当罪,与之,惟我德夺之,惟我惧君道也。奉法循令,竭己力以献功于上,臣道也。故臣有所憎,能以得君之罚以去之,是谓作威;有所爱,能以得君之赏以贵之,是谓作福。法虽明,意得轻重之谓之玩法;令可遵,情得出入之谓之侮。令君丧道,臣失守,故曰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能无卜而知吉凶乎?曰以甚治攻甚乱,济,所以安除甚患。能无祭而福乎?曰不夺民时,而顺物宜。能无胶漆而合乎?曰不以远近内外与之同欲,一推吾心纳兆人之腹。能不赏而使人劝乎?曰先赏有功。能无罚而使人畏乎?曰先罚有罪。弛恶不戮奸笑于腹,当封吝宠劳臣讳勇奴耕于原,婢执其爨,丈人以安。
植表挺挺,下无曲影,善声之唱,应无丑响。
不可得者上不以求,不可止者上不以禁,不可行者上不以令。故曰求愈多得愈寡,禁愈急止愈少,令愈繁行愈慢。上求而不得谓之失,威求不可得而得谓之暴;禁而不止谓之慢,禁不可止而止谓之虐;令而不行谓之凌,上令不可行而行谓之乱。故圣人慎举错,去三不可则善矣。
贱而不可不因者众也,刚而不可不用者兵也,惨而不可不行者法也,小而不可不防者盗也,劳而不可不劝者农也,穴而不可不啬者财也恐当作冗。曰因众奈何?曰人之情莫不恶劳而我逸之,莫不欲富而我与之,莫不惮危而我安之,莫不畏死而我生之。民已逸则可与共劳,已富则可与共乏,已安则可与同忧,已生则可与济难。夫民,国之基也。五仞之墙,所以不毁,基厚也;所以毁,基薄也。故曰一无曰字百足不僵则附者众,流水不穷则来者远。民之瘠,无肥国,下之悦,有豫君一作裕。
食者人仰以生也,适则饱,过则病,甚病者死。法者国仰以安也,顺则治,逆则乱,甚乱者灭。商家之法一而汤以王,桀以放;周家之法一而文武以兴,幽厉以亡。然则食无心于生死,在人之适过;法无必于治乱,在君之顺逆。
古之人淳,今之人诈,奈何?不然。人无淳诈,在治乱而已。今日之治,三皇是也;唐五代之亡,桀纣是也。《难》:曰“古巢居,今宫室;古茹毛,今饔熟。”奈何?曰是直事有工拙耳。创始者难,踵成者易,凡百物皆是,夫何足疑云。东南,天地之奥藏,宽柔而卑;西北,天地之劲方,雄尊而严。故帝王之兴,常在西北,乾道也。东南坤道也。东南奈何?曰其土薄而水浅,其生物滋,其财富,其为人剽而不重。靡食而偷生,士懦脆而少刚,笮之则服。西北奈何?曰其土高而水寒,其生物寡,其财确,其为人毅而近愚。食淡而勤生,士沈厚而少慧,屈之不挠,小人之情易见也。其铮铮似辨,其悻悻似直,攻人之私似公,触大臣撼大事似强,多所建请似才,数让小官、辞小禄似高,阴引其朋似荐贤,攻其朋之细过似不党。故君人者榷以真伪则铮铮者败,讨其忠邪则悻悻者露,语人之私隐而无验则公者诈,察大臣之可仗而不宜退则强者谲,听而不可施行则才非是,权以要官厚禄靦然而谢则高者猥。所憎者去,所同者进,则非贤。时时取党人之细过暴扬于外,如甘辛相反而和。水火不同性而济,上疑主心,下欺舆人,而君子已见其肺肝,然施施自以为莫我得也。
夫生民晨作夜寝,早起晡食,寒絮暑絺,常忽而不为之节何哉?然则摄生不可不知也。冬许晚絮,春许徐褫,早许饱,夕许慊,行立坐偃皆不得久,此甚易行。毋以吾胃熟生物暖冷物,勿以吾气赞喜怒,且忧乐喜怒人所未尝无也。多忧伤神,多思伤志,过乐丧守,喜极气散,怒极气慉。而不下若使吾心为邮候,忧乐喜怒至而不久舍,母令少宿则善矣,若有留彼其以我为囊槖矣。
掩其耳而听,藐藐由洪洪然;掩其目而视,了了由眊眊然。恶来掩纣之耳,武王翱师于孟津之滨;宰嚭掩夫差之目,勾践噤笑于会稽之隒。
歌者不曼其声则少和,舞者不长其袂则寡态,左顾者不能右盻,势不兼也。
栉之于发,不去乱不能治髻;法之于人,不诛有罪不能完善人,此谓损之而益。
古语曰:“斛满人概之,人满神概之。”圣人其善概欤。大奢概以中,溢欲概以节,寝慢概以威,由是治身,由是化人。
树果得实,树棘得刺,树德得和,树威得怨。呜呼!为国者审所树而已。
鸧鹒鸣春,蟋蟀吟夏,蜩蟧喝秋,螘子战阴。非有命之者,气自动耳。
鉴向日而火至,方诸向月而水至,物有自然而感者,无远近之间。
佞色不能说尧目,忠言不能入桀耳。色非不美,尧识之;言非不至,桀厌之。
愚不可诈者民也,贱不可胜者众也。抚之为吾之力,毒之为吾之贼。
重兵在边,京师乃单;拂躯以尾,尾不可大,掉之不能,反为躯害。臂大于指,屈伸可使,指大不使其臂乃废。刚四肢者骨也,刚大厦者栋也,刚天下者兵也。
莫仁于雨露而靡草夏枯,莫严于霜雪而松柏冬青。
作法者君,守法者臣,役法者民。臣弄其法,主威且劫。政在大臣,人走私门。私门可炙,君户将閴。
父慈于棰,家有败子;将砺于呋,士乃忘躯。
珠丸之珍,雀不祈弹也;金鼎之贵,鱼不求烹也。
阑金在途无不掇也,吐珠在泽无不拾也。
枭不凭夜弗能自怪,政必先鏬奸人投诈。
父否母然子无适从,政产二门下乃告勤。
君与臣不同而昌,君与臣同而亡。
谋不厌众,决之在一。决不能专,朝有争言。
金鼓既震,卒腾于阵;爵赐已明,士勇于廷。
重轻不同,衡献其公;曲直相欺,绳出其私。
造父亡辔马颠于跬,庸人厉策马为尽力。
去山弗栖,虎丧其威;爪牙弗具,失所为虎。
知贤不进朝有刓印,知不肖不退挈明入昧。
我与之生故能为吾死,我与之乐故能为吾忧。
喌于场者鸡至,嗟于牢者豕集,惠于国者天下治。
足食足衣礼往从之,近寒与饥耻则去之。
赝贾乱尘窳农败田,谗夫挠邦害马污群。
忠与邪并党众者胜,主乃失柄。
不大其干而众其枝,干乃速披。
言等出于口在贤者为正,在不肖为佞。
栉所以去乱发,浴所以濯肤垢。
工圃者饱于茹,善邦者羡于食。
规外求圆无圆矣,法外求平无平矣。
真赝不同物,治乱不同日。
救乱之世不语儒,求治之世不语战。
水渊则回,道衍则圣。
圣贤授受,功不赞漏。
拙制伤锦,迂政损国。
任贤而二,五尧不治。
含糊不断,上产其乱。
谋道作舍,三年弗架。
鼎大鱼小,糜于数搅。
入林失斧,不能得楚。
主不谨户,盗者夜舞。
树枝太繁,必摇其根。
苦口之药,疾者甘之;拂耳之言,明君爱之。
我憎之能得罚于君,我爱之能得赏于君。政在于臣,党与成群,君则孤而无民。
种禾不耰而怼,其秋与食为仇。
两上不得相事,两下不得相使。
庭戒诸儿
教之持世者,三家而已。儒家本孔氏,道家本老氏,佛家本浮屠氏。吾世为儒,今华吾体者衣冠也,荣吾私者官禄也,谨吾履者礼法也,睿吾职者诗书也。入以事亲,出以事君,生以养,死以葬,莫非儒也。由终日戴天不知天之高,终日蹠地不知地之重,故天下蚩蚩终无谢,生于其本者德大而不可见也。道家所尚,清净柔弱,闻齿以刚而缺,不闻舌以柔而折。以有为为末,无为为本,故为者败之,执者失之。贼莫大于德有心,心有眼,吾有大患为吾有身。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然其清净可以治人,柔弱可以治身,若等服而行之,不害为儒也。佛家自远方流入中国,其言荒茫奓大,多所譬谕,合群迷为真,指生死为妄,以太虚为体,其法曰:欲言则差,欲心则谬,如一沤生,一沤灭,还入于海,沤自妄见。海无生灭无有也,亦无无有,亦无无无,淡然无所得而止,止亦不止也。
治戒
吾殁后,称家之有亡以治丧敛,用濯浣之鹤氅纱表帽线履,三日棺,三月葬,慎无为阴阳拘忌。棺用杂木,漆其四会三涂即止,使数十年足以腊吾骸朽衣巾而已。吾之焄然朗朗有识者,还于造物,放之太虚。可腐败者合于黄垆下付无穷,吾尚何患。掘冢三丈,小为冢室劣取容棺及明器,左置明水,水二盎,酒二缸;右置米麫二奁,朝服一称,私服一称,华履自副。左列吾志,右刻吾铭,即掩圹惟简惟俭,无以金铜杂物置冢中。吾学不名家,文章仅及中人,不足垂后。为吏在良,二千石下可著数人,故无功于国,无惠于人,不可以请谥有司,不可受赗赠,又不宜求巨公作志及碑。冢上树五株柏,坟高三尺,石翁仲兽不得用,盖自摽置者非千载永安计尔。不得作道佛二家斋醮。此吾生平所志,若等不可违命作之。违命作之,是死吾也,是以吾为遂无知也。丧之诣茔,以绘布缠棺四翣引,勿得作方相俑人、陈列衣服器用,累吾之俭。吾生平语言无过人者,慎无妄编缀作集。
左志
祁之为名,宋之为氏。学也则儒,亦显其仕。行年六十有四,孤操完履,三封之南,葬从先子。
右铭
生非吾生,死非吾死。吾亦妄吾,要明吾理。
吾侍上讲劝凡十七年,上颇记吾面目姓名,然身后不得妄丐恩泽为无厌事。若等兄弟十四人,惟二孺儿未经任子,此以诿莒国公。莒公在,若等不为孤矣。孔子称天下有至德要道谓之孝,故自作《经》一篇,以教后人必到于善。谓曰至莫不切于事,谓曰要举一孝,百行罔不该焉。故吾以此教若等,凡孝于亲则悌于长,友于少,慈于幼。出于事君则为忠,于朋友则为信,于事为无不敬,无不敬则庶乎成人矣。若等兄弟十四人虽有异母者,但古人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况同父均气乎?《诗》称“死丧之戚,兄弟孔怀”,不可不念也。兄弟之不怀,求合他人,他人渠肯信哉?纵阳合之,彼应背憎也。若等视吾事莒公,莒公友吾,云何可以为法矣。大抵人不可以无学,至于章奏笺记随宜为之,天分自有所禀,不可强也。要得数百卷书在胸中,则不为人所轻诮矣。
跋
右笔记三卷,以数本参订,粗少舛午。景文公议论考据精切如此,然前辈犹有一二可疑。如骨字盖檛字,古作,尝饰以骨,故曰骨。后世吏文略去卄,又朵二声相近,故讹为朵耳。鲍照因武曌而改为昭,非误用也;冉耕字伯牛,而古犁字亦从牛,则牛耕不始于汉矣;栘者,今郁李也,非开而反合者也;郦道元《水经注》云薛瓒注《汉书》,则谓臣瓒为于瓒者,非也。《集韵》一书,乃景文公与诸公出,朴字匹角切,与朴同今,谓朴无朴音,何耶?卯乃古卿字,又音齑,今谓卯本柳字,又何耶?衎既加点勘,又以所闻于前辈者识其后。宝庆二年四月初吉上虞李衎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