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渑水燕谈录 宋 王辟之

 

  ●卷一

  ○帝德

  西都北寺应天禅院,乃太祖诞圣之地,国初为传舍。真宗幸洛阳,顾瞻遗迹,徘徊感怆,乃命建为僧舍。功成,赐院额,奉安神御,命知制诰刘筠志之。仁宗初,又建别殿,分二位,塑太宗、真宗圣像,丞相王钦若为之记。后园植牡丹万本,皆洛中尤品。庆历末,仁宗御篆神御三殿碑:艺祖曰“兴先”,太宗曰“帝华”,真宗曰“昭孝”。今为忌日行香地,去留府甚远,故诗曰“正梦寐中行十里”,此之谓也。

  开宝中,教坊使魏某年老当补外,援后唐故事,求领小郡。太祖曰:“伶人为刺史岂治朝事,尚可法耶!”第令于本部中迁叙,乃以为太常太乐令。

  兴国中,张观、乐史钅巢厅合格,不得进士第,止以为幕职官。太宗之爱惜科名如此。

  庆历中,郎官吕觉者勘公事已回,登对自陈衣绯已久,乞改章服。仁宗曰:“待别差遣,与卿换章服。朕不欲因鞫狱与人恩泽,虑刻薄之徒望风希进,加入深罪耳。”帝宽厚钦恤之德如此,庙号曰仁,不亦宜乎!

  明道二年二月十一日,仁宗行籍田礼。就耕位,侍中奉耒进御。上圭秉耒三推,礼仪使奏礼成,上曰:“朕既躬耕,不必泥古,愿终亩以劝天下。”礼仪使复奏,上遂耕十有二畦。翌日,作《籍田礼毕诗》赐宰臣已下和进。寻诏吕文靖公编为《籍田记》。时许开封国学举人陪位,因得免解。

  宝元、康定间,西方用兵,急于边用,言利者多捃摭细微,颇伤大体。仁宗厌之,乃诏曰:“议者并须究知本末,审可施用,若事已上而验白无状、事效不著者,当施重罚。”于是,轻肆者知畏而不敢妄言利害也。

  仁宗朝,南剑州上言:“石碑等银矿可发。”上谓三司使曰:“但不害民,则为国利;或于民有害,岂可行也”上之恤爱元元至矣。

  晁文元公迥在翰林,以文章德行为仁宗所优异,帝以君子长者称之。天禧初,因草诏得对,命坐赐茶。既退,已昏夕,真宗顾左右取烛与学士,中使就御前取烛,执以前导之,出内门,传付从使。后曲燕宜春殿,出牡丹百余盘,千叶者才十余朵,所赐止亲王、宰臣,真宗顾文元及钱文僖,各赐一朵。又常侍宴,赐禁中名花。故事,惟亲王、宰臣即中使为插花,余皆自戴。上忽顾公,令内侍为戴花,观者荣之。其孙端禀尝为余言。

  咸平三年,大理寺上言曰:“本寺案牍未决者常几百事,近日逾月并无公案。汉文决死刑四百,唐太宗决死罪三百,史臣书之,以为刑措。今以四海之广而奏牍不闻动辄逾月,足以知民识礼义而不犯于有司也,请载之史笔。”

  祥符中,诸王有以翰林使医有效,乞除遥郡,真宗曰:“医之为郡,非治朝美事,厚赐之可也。”仍令宰相谕此意。

  真宗一日晚坐承明殿,召学士对。既退,中人就院宣谕曰:“朕适忘御袍带,卿无讶焉。”学士将降谢,中人止之云:“上深自愧责,有旨放谢。”真宗礼遇词臣厚矣。

  太祖讨平诸国,收其府藏,贮之别府,曰封桩库。每岁国用之余,皆入焉。尝语近臣曰:“石晋割幽燕诸郡以归契丹,朕悯八州之民久陷夷虏,俟所蓄满五百万缗,遣使北虏,以赎山后诸郡;如不我从,即散府财募战士以图攻取。”会上即位,乃寝。后改曰左藏库。今为内藏库。

  太祖登极数年,石守信等犹典禁卫,赵忠献屡请于上授以他任,上乃曲燕守信等,道旧甚欢,从容曰:“朕与卿等义均手足,岂有他耶而言者累及之。卿等各自择善地,出就藩镇,租赋之入,奉养甚厚,优游卒岁,不亦乐乎!朕有数女,与卿结亲,庶无间耳。”皆感称谢。于是诸帅归镇,或有至二十余年者,常富贵荣宠,极于一时。前代之保全功臣,无以过也。

  真宗尝谕宰臣一外补郎官,称其才行甚美,俟罢郡还朝,与除监司。及还,帝又语及之。执政拟奏,将以次日上之,晚归里第,其人来竭。明日,只以名荐奏,上默然不许。察所以,乃知已为伺察密报矣。终真宗朝,其人不复进用。真宗恶人奔竞如此。

  庆历中,滕子京守庆州,属羌数千人内附。滕厚加劳遗,以结其心。御史梁坚言滕妄费公库钱,仁宗曰:“边帅以财利啖蕃部,此李牧故事,安可加罪”

  仁宗朝,流内铨引改京官人李师锡,上览其荐者三十余人,问其族系,乃知使相王德用甥婿。上曰:“保任之法,欲以尽天下之才,今但荐势要,使孤寒何以进”止与师锡循资。后翰林学士胡宿子宗尧磨勘,以保官亦令循资。帝之照见物情、抑权势、进孤寒,圣矣。

  英宗治平中,燕国惠和公主下降王师约。异时,尚主之家例降昭穆一等以为恭,帝疾之,曰:“此废人伦之序,不可以为法。”思有以厚风俗,亟命正之,尚未遑著于令。及神宗践阼,乃诏公主出降,皆行见舅姑礼。是时,师约父克臣为开封府判官。前一日,中使促就第,受主见,行盥馈礼。礼成,遂大设乐。天下荣之。三宫嫔御还者莫不嗟叹,近姻贵戚相与震动,以为天姬之贵尚执行妇道,盖自惠和始耳。唐南平公主下降王之子,坐,令亲执笄,行盥馈之礼,曰:“吾岂为身荣,所以成国家之美耳。”唯我祖宗首正王化,穆然成风矣。

  鲁人李延臣顷官琼管,一日过市,有獠子持锦臂鞲鬻于市者,织成诗。取而视之,仁庙景五年赐新进士诗也,云:“恩袍草色动,仙籍桂香浮。”仁祖天章丽,固足以流播荒服,盖亦仁德Ο厚,有以深浃夷獠之心,故使爱服之如此也。廷臣以千文易得之,帖之小屏,致几席间,以为朝夕之玩。

  ○谠论

  庆历中,开宝寺塔灾,国家遣人凿塔基,得旧瘗舍利,迎入内庭,送本寺令士庶瞻仰。传言在内庭时,颇有光怪,将复建塔。余襄公靖言:“彼一塔不能自卫,何福逮于民凡腐草皆有光,水精及珠之圆者夜亦有光,乌足异也。梁武造长干塔,舍利长有光,台城之败,何能致福!乞不营造。”仁宗从之。

  夏竦薨,仁宗赐谥曰文正。刘原父判考功,上疏言:“谥者,有司之事,且竦行不应法,今百司各得守其职,而陛下奈何侵之乎”疏三上。是时,司马温公知礼院,上书曰:“谥之美者,极于文正,竦何人,可当”光书再上。遂改谥文献。知制诰王原叔曰:“此僖祖皇帝谥也。”封还其目,不为草诏。于是太常更谥竦文庄。

  嘉中,内臣麦允言死,以其尝有军功,特给卤簿。司马光言:“古不以名器假人。允言近习之人,非有大功大勋而赠以一品,给以卤簿,不可以为法。”仁宗嘉纳之。

  仁宗朝,司天奏:“月朔,日当食而阴云不见,事同不食,故事当贺。”司马光曰:“日食,四方皆见而京师独不见,天意若曰人君为阴邪所蔽,天下皆知而朝廷独不知,其为灾尤甚,不当贺。”诏嘉其言,后以为例。

  景中,赵元昊尚修职贡,蔡州进士赵禹庶明言元昊必反,请为边备。宰相以为狂言,流禹建州。明年,元昊果反,禹逃归京,上书自理。宰相益怒,下禹开封府狱。是时,陈希亮为司录,言禹可赏不可罪,宰相不从,希亮争不已。卒从希亮言,以禹为徐州推官。徂徕先生石守道有诗曰“蔡牧男儿忽议兵”,谓禹也。

  咸平中,孙冕乞于江、淮、荆湖通商卖盐,许商人于边上入粮草,或京中纳钱帛,一年之内,国家预得江、淮、荆湖三路卖盐课额,而又公私之利有十倍焉。为陈恕等沮之,遂寝。

  临淄贾公疏先生,以著书扶道为己任,著《山东野录》七篇,颇类《孟子》。常奏《谏书》四篇,谓“丁谓造作符瑞,以诬皇天,以欺先帝,今幸谓奸发,请明告天下,正其事。”无几,又谓“谓既窜逐,寇莱公犹在雷州,宜还莱公,以明忠邪。”先生终以孤直不偶。既晚,得进士出身,不乐为吏。久之,李文定公窃其诰敕送吏部,先生勉就之,官至殿中丞卒。后门人李冠元伯、刘颜子望相与谥曰存道先生。初,先生得出身,真宗赐名同,改字希得。

  狄武襄公既平岭南,仁宗欲以为枢密使、平章事,庞庄敏公曰:“太祖遣曹彬平江南,止赐钱二十万,其重慎名器如此。今青功不及彬远矣,若用为平章事,富贵已极,后安肯为陛下用。万一后有寇盗,青更立功,陛下以何官赏之”乃以青为护国军节度,诸子皆优官,厚赐金帛。

  真宗初上仙,庄献攀慕号切,凡丧祭之礼务极崇厚。吕文靖公奏曰:“太后为先帝丧纪之数、宗庙之仪,不忍裁减,曲尽尊奉,此虽至孝之道,以臣所见,尚未足报先帝恩遇之事。唯是远奸邪,奖忠直,惜民财,拔擢时彦,使边徼宁靖,人物富安,皇帝德业日茂,太后寿乐无忧,此报先帝之大节也。”

  祥符中,玉清昭应等宫成,大臣率兼使领。天圣中,玉清灾,庄献泣曰:“先帝尊奉先祧,故大建馆御以尽祗肃之道,今忽灾毁,何以称先帝遗意”吕文靖公恐后复议缮完,因推《洪范》灾异之端,乞罢营建,恳让使名。玉清遂不葺。

  田锡以谠直事太宗,知无不言,深得诤臣之体。一日,诣中书谒赵忠献公曰:“公以元勋当轴,宜自谦抑。今百司奏覆必先经堂,岂尊君之义也!谏台章疏令阁门进状,尤失风宪之体。”赵竦然谢之,遽从其言。

  ●卷二

  ◇名臣

  宰相王溥父祚,少为太原掾属、宿州防御使。既老,溥劝其退居洛阳。居常怏怏。及溥为相,客或候祚,溥常朝服侍立,客不安席,求去,祚曰:“学生劳贤者起避耶!”

  张忠定公咏布衣时,希夷先生一见奇之。曰:“愿分华山一半居,可乎”先生曰:“非公可及。”别赠以毫楮。公曰:“是将婴我以世务也。”后公贵显,以名德重天下。将赴剑南,以诗寄先生曰:“性愚不肯林泉住,刚要流清拟致君。今日星驰剑南道,回头惭愧华山云。”及还,又有诗曰:“世人大抵重官荣,见我东归夹道迎。应被华山高士笑,天真丧尽得虚名。”

  王元之尝草《李继迁制》,继迁送马五十匹润笔,公却之。后守永阳,闽人郑褒有文行,徒步谒公,及还,公买一马遗之。或谤其亏价者,太宗曰:“彼能却继迁五十匹,顾肯亏一匹马价耶”

  曹冀王彬,前后帅师征讨诸国,凡降四国主:江南、西川、广南、湖南也,未尝杀一无辜,功名显著,为诸将之首。诸子皆贤令,玮、琮、璨继领旄钺。陶弼观王画像,有诗曰:“兵四解降王缚,教子三登上将坛。”其后,少子追封王爵,实生光献慈圣太皇太后,辅佐仁宗,母仪天下。累朝圣功仁德,天下怀慕,以至济阴,生享王爵,子孙昌炽,世世无比。非元功阴德,享报深厚何以及此,虽汉马、唐郭迨无以过此。呜呼盛哉!

  张仆射齐贤,以吏部尚书知青州六年,其治安静,民颇安之。好事者或谤其居官弛慢,朝廷召还。公或语人曰:“向作宰相,幸无大过,今典一郡,乃招物议,正如监御厨三十年,临老反煮粥不了。”士大夫闻之,深罪谤者。曾孙仲平为余言。

  真宗晏驾,二府受遗制:“辅立仁宗及皇太后权听断军国事。”宰相丁谓欲去“权”字,王沂公时参大政,独执之曰:“皇帝冲年,太后临朝,斯非国家常典,称‘权’犹足示后,况言犹在耳,何可改也”谓深感其言,“权”字遂不敢去。

  祥符中,赵德明上言本国饥,来借粟百万斛。大臣皆请以违誓责之,王魏公旦独请具粟如其数于京师,诏德明入京来取。德明大惭,且叹朝廷有人。真宗喜。

  真宗朝,宦者刘承以端谨事上。病且死,求为节度使。上促授之,王魏公旦执不从,曰:“复有求为枢密使者,何以绝之”至今宦者官不过留后。

  王魏公旦与杨文公大年友善,疾笃,大年于卧内托草遗奏,言“为宰相,不可以将尽之言为宗亲求官,止叙平生遭遇之际。”表上,真宗叹之,遽遣就第,名数进录。

  谏议大夫陈省华,生三子皆登进士第,而伯仲皆为天下第一。晚年与燕国夫人冯氏俱康宁。长子尧叟知枢密院,次子尧佐直史馆,少子尧咨知制诰。每对客,三子列侍。客不自安,求去。省华曰:“学生辈立侍,常也。”士大夫以陈氏为荣。

  晁文元公迥,少闻方士之术:凡人耳有灵响,目有神光。其后听于静中,若铃声远闻。耆年之后,愈觉清彻。公名之曰三妙音:一曰幽泉漱玉,二曰清声摇空,三曰秋蝉曳绪。尝闻其裔孙端礼云。

  景德中,朝廷始与北虏通好,诏遣使将以北朝呼之,王沂公以为太重,请但称契丹本号可也。真宗激赏再三,朝论韪之。

  祥符中,王沂公奉使契丹,馆伴耶律祥颇肆谈辨,深自炫鬻,且矜新赐铁券,公曰:“铁券,盖勋臣有功高不赏之惧,赐之以安反侧耳,何为辄及亲贤”祥大沮矣。

  真宗上仙,时虽仲春而大雪苦寒,庄献太后诏赐坐甲卫士酒,独王德用令所辖禁旅不得饮。后以问德用,德用曰:“卫士荷先帝恩德厚矣,今率土崩心,安忍纵饮矧嗣君尚少,未亲万机,不幸一夫酗酒,奋臂狂呼,得不动人心耶”后大叹息,自是有意大用。

  李文靖公为相,王魏公旦方参预政府,时西北尚用兵,或至旰食。魏公叹:“我辈安能坐致太平,得优游无事耶”文靖公曰:“少有忧勤,足为警戒。它日四方宁谧,朝廷未必无事。”其后,北戎讲和,西戎纳款,而封禅祠祀、搜讲坠典靡有虚日,魏公始叹文靖之先识过人远矣。

  乾兴初,丁谓欲每议大政则太后后殿朝执政,朔望则皇帝前殿朝群臣,其余常事,独令入内押班雷允恭附奏禁中,传命二府。众以为隔绝中外,不便。王沂公时判礼院,引东汉故事,皇帝在左,太后在右,同殿加帘,中书、枢密院以次奏事。人心乃安。

  皇五年,侬智高陷二广,诏枢密副使狄青督诸将讨之。言事者以青武人,不可专用,请以文臣副之。仁宗以问庞庄敏公。曰:“向者王师所以屡败,由大将不足以统一,裨将人人自用,故遇敌辄北。刘平以来,败军覆将莫不由此。青勇敢有智略,善用兵,必能办贼,愿勿忧。”仁宗乃诏行营诸军皆受青节制;贼平处置民事,则与孙沔、余靖同议。及捷报至,上喜谓庄敏曰:“岭表平殄,皆卿之力也。”

  皇五年,王汾擢进士甲科。唱名日,左右奏:“汾,免解进士,例当降甲。”仁宗览家状,曰“汾,先朝学士禹曾孙。”遂不降甲。其后,汾以便籴赏劳改官,亦以黄州孙超升朝籍。

  景中,范文正公以言事触宰相,黜守饶州。到任,谢表云:“此而为郡,陈优优布政之方;必也立朝,增蹇蹇匪躬之节。”天下叹公至诚许国始终不渝,不以进退易其守也。

  范文正公以龙图阁直学士帅、延、泾、庆四郡,威德著闻,夷夏耸服,属户蕃部率称曰龙图老子,至于元昊,亦以是呼之。

  太子宾客谢涛,生平清慎,恬于荣利。晚节乞知西台。寻分务洛中,不接宾客,屏去外事,日览旧史一编,以代宾话。将终前一日,梦中得诗一章,觉,呼其孙景初录之,曰:“百年奇特几张纸,千古英雄一窖尘。惟有炳然周、孔教,至今仁义浸生民。”足以见仁义著乎神明,故至死而不乱也。

  皇末,契丹请观太庙乐,仁宗以问宰相,对曰:“恐非享祀,不可习也。”枢密副使孙公沔曰:“当以礼折之,请谓使者曰:‘庙乐之作,皆本朝所以歌咏祖宗功德也,它国可用邪使人如能助吾祭,乃观之。’”仁宗从其言,使者不敢复请。

  陈文惠将终前一日,自为墓志曰:“宋有颍川先生尧佐,字希元,道号知余子。年八十不为夭,官一品不为贱,使臣纳禄不为辱,三者粗备,归息于先秦国大夫、仲兄丞相栖神之域,吾何恨哉!”

  初,范文正公贬饶州,朝廷方治朋党,士大夫莫敢往别,王待制质独扶病饯于国门,大臣责之曰:“君,长者,何自陷朋党”王曰:“范公天下贤者,顾质何敢望之”若得为范公党人,公之赐质厚矣!”闻者为之缩颈。

  欧阳文忠公使辽,其主每择贵臣有学者押宴,非常例也。且曰:“以公名重今代故尔。”其为外夷敬服也如此。

  景末,西鄙用兵,大将刘平死之。议者以朝廷使宦者监军,主帅节制有不得专者,故平失利。诏诛监军黄德和。或乞罢诸帅监军,仁宗以问宰臣,吕文靖公曰:“不必罢,但择谨厚者为之。”仁宗委公择之,对曰:“臣待罪宰相,不当与中贵私交,无由知其贤否。愿诏都知、押班保举,有不识,与同罪。”仁宗从之。翌日,都知叩首乞罢诸监军。士大夫嘉公有谋。

  景中,范文正公知开封府,忠亮谠直,言无回避。左右不便,因言公“离间大臣,自结朋党。”仍落天章阁待制,黜知饶州。余靖安道上疏论救,以朋党坐贬。尹洙师鲁言:“靖与仲淹交浅,臣与仲淹义兼师友,当从坐。”贬监郢州税。欧阳永叔贻书责司谏高若讷不能辩其非辜,若讷大怒,缴其书,降授夷陵县令。永叔复与师鲁书云:“五六十年来,此辈沈默畏慎布在世间,忽见吾辈作此事,下至灶间老婢亦为惊怪。”时蔡君谟为《四贤一不肖》诗,布在都下,人争传写,鬻书者市之,颇获厚利。虏使至,密市以还。张中庸奉使过幽州,馆中有书君谟诗在壁上。四贤:希文、安道、师鲁、永叔;一不肖,谓若讷也。

  狄武襄公青,衩以散直为延州指使,是时西边用兵,公以才勇知略,频立战功。常被发、面铜具,驰突贼围,敌人畏慑,无敢当者。公识度宏远,士大夫翕然称之,而尤为韩公、范文正公所深知,称为国器。文正以《春秋》、《汉书》授之,曰:“将不知古今,匹夫之勇,不足尚也。”公于是博览书史,通究古今。已而立大功,登辅弼,书吏策,配享宗庙,为宋名将,天下称其贤。公初为延州指使,后显贵,天下独呼公为狄天使。

  庆历中,仁宗服药,久不视朝。一日,圣体康复,思见执政,坐便殿,促召二府。宰相吕许公闻命,移刻方赴召。比至,中使数促公,同列亦赞公速行,公愈缓步。既见,上曰:“久疾方平,喜与公等相见,而迟迟其来,何也”公众容奏曰:“陛下不豫,中外颇忧,一旦闻忽召近臣,臣等若奔驰以进,虑人惊动耳。”上以为得辅臣之体。

  陈贯自盐铁副使除直昭文馆,知相州。先是,三司副使例得待制,而贯独得直馆。或唁贯者,贯曰:“与其居天章作不才待制,何如在昭文为有道学士。”唁者愧服。贯子安石,今为吏部侍郎;女嫁文潞公。

  康定中,赵元昊既虏刘平,遂约吐蕃毋与中国通,阴相为援。朝廷患之,择能使绝域者,将以恩信谯让角氏。尚书屯田员外郎刘涣上书请行,间道驰至青唐城,谯角氏。皆顿首悔谢,请以死边。因尽图其地形,并誓书还奏。仁宗嘉叹,进直昭文馆。俄而元昊臣服,再加刑部郎中,赐金紫。初,涣之奉使也,或数日不得食,于佩囊中得风药数粒咀润咽喉。角嘶罗更鼓自昏达旦,三挝而已。每有公事,量大小以绵裹其讼牒,物多者为有理。

  王武恭公德用,宽厚善抚士,其貌魁伟而面色正黑,虽匹夫下卒、闾巷小儿,外至远夷君长,皆知其名,识与不识,称之曰黑王相公。北虏常呼其名以惊小儿,其为戎狄畏服如此。皇末,仁宗以为枢密使,而以富韩公为宰相。是冬,契丹使至,公与之射,使者曰:“天子以公为枢密使、富公为相,得人矣。”上闻尤喜。

  治平中,夏国泛使至,将以十事闻于天子。未知其何事也。时太常少卿祝谘主馆伴,既受命,先见枢府,已而见丞相韩魏公,公曰:“枢密何语”谘曰:“枢密云:‘若使人言及十事,第云受命馆伴,不敢辄及边事。’”公笑曰:“岂有止主饮食不及他语邪”公乃徐料十事,以授祝曰:“彼及某事则以某辞辩,言某事则以某辞折。”祝唯唯而退。及宴见使者,果及十事,凡八事正中公所料。祝如所教答之,夏人耸服。祝常以谓魏公真贤相,非它人可比也。

  元丰中,尚书省百官谥曾鲁公,始曰忠献,礼官刘挚驳曰:“丞相位居三事,不闻荐一士,安得谓之‘忠’家累千金,未尝济一物,安得谓之‘献’”众不能夺其议,改谥曰宣靖。

  司马文正公以高才全德,大得中外之望,士大夫识与不识,称之曰君实,下至闾阎匹夫匹妇,莫不能道司马。故公之退十有余年,而天下之人日冀其复用于朝。熙宁末,余夜宿青州北溜河马铺,晨起行,见村民百余人欢呼踊跃,自北而南。余惊问之,皆曰:“传司马为宰相矣。”余以为虽出于野人妄传,亦其情之所素欲也。故子瞻为公《独乐园》诗曰:“先生独何事,四海望陶冶。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盖纪实也。

  元丰七年春,文太师既告老,奏乞赴阙,亲辞天陛,庶尽臣子之诚。既见,神宗即日对御赐宴,顾问温渥,上酌御盏亲劝。数日,朝辞,上遣中使以手札谕公留过清明,饬有司令与公备二舟,溯汴还洛。清明日,锡宴玉津园。公作诗示同席。翌日,上用公韵属和,亲洒宸翰,就第赐公。将行,特命三省以上赴琼林苑宴饯,复赐御诗送行。公留京师一月,凡对上者五,锡宴者三,锡诗者再,顾问不名,称曰太师。宠数优异,近世无比。

  富公熙宁中罢相镇亳,常深居养病,罕出视事。时幕府诸公事须禀命,常以状白公,公批数字于纸尾,莫不尽其理。或有难决之事、诸公忧疑不能措手者,相与求见公,公以一二言裁处,徐语它事,诸公晓然,率常失其所疑者。退而叹服,以为世莫可及也。公早使虏,以片言折狡谋,尊中国。及总大政,视天下事若不足为者,矧退处一郡乎!

  韩魏公元勋旧德,夷夏具瞻。熙宁留守北都,辽使每过境,必先戒其下曰:“韩丞相在此,无得过有呼索。”辽使与京尹书,故事,纸尾止押字,是时悉书名,其为辽人尊畏如此。每使至于国,必问侍中安否。其后,公子忠彦奉使,辽主问尝使中国者曰:“国使类丞相否”或曰类,即命工图之。

  国朝享国百三十余年,人臣为太师者,惟赵忠献、文潞公二人耳。庆历二年十二月,诏拜吕文靖公司空、平章军国重事。元三年四月,正献公又以司空、平章军国事。父子继以三公平章军国,古所未有也。

  范文正公知州,暇日率僚属登楼置酒,未举觞,见数人营理葬具者。公亟令询之,乃寓居士人卒于,将出殡近郊,敛棺椁皆所未具。公怃然,即彻宴席,厚给之,使毕其事。坐客感叹有泣下者。

  崔遵度清节纯德,泊于荣利。事太宗为右史十余年,每侍殿陛,侧身轩楹以自屏蔽,不欲当上顾盼。其恬晦如此。琴德尤高,尝著琴静室,往往通夕,妻、子罕见其面。

  庆历末,富文忠公镇青州,会河决商胡,北方大水,流民坌入京东。公劝所抚八州之民出粟以助赈给,各因坊村择寺庙及公私空舍,又因山崖为窟室,以处流离。择寓居官无职事者,各给以俸,即民所赘聚,籍而受券,以时给之。器物薪刍,无不完具。不幸死者,为丛冢收瘗。自为文,遣使祭之。明年夏,大稔,计其道理,资遣还业。八州之间所活者,无虑五十余万人。其募为兵者,又万余人。仁宗嘉之,拜公礼部侍郎,公曰:“恤灾赈乏,臣之职也。”卒辞不受。

  嘉中,仁宗已不豫,久不御殿,虽宰臣亦不得见。富文忠公求入视疾,内侍以公未有诏旨,止之,公叱之曰:“安有宰相一日不见天子!”遂趋入见。因乞监侍祈祷,留宿殿中。自是,事无巨细皆白执政而后行,上下晏然。

  司马温公忠厚正直出于天性,终始一节,故得天下之望。居洛十五年,天下之人日望以为相。神宗上仙,公赴阙哭临,卫士见公,皆以手加额曰司马相公也。民遮道曰:“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所在数千人观之。公惧,径归。诏除知陈州,过阙,留拜门下侍郎,遂为左仆射。及薨,京师民刻画其像,家置一本,四方争购之,画工有致富者。公之功德为民爱如此。

  孔公道辅以刚毅直谅名闻天下。知谏院日,请明肃太后归政天子;为中丞日,谏废郭后。其后,知兖州日,近臣献诗百篇者,执政请除龙图阁直学士,仁宗曰:“是诗虽多,不如孔某一言。”乃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

  祥符中,天下大蝗。近臣得死蝗于野以献,宰臣将率百官称贺,王魏公旦独执不可。数日,方朝,飞蝗蔽天,真宗叹曰:“使百官方贺而蝗遽至,岂不为天下笑耶”

  张忠定公咏知通进银台司,并州有军校笞他部卒至死,狱具,奏上。法官谓非所部,当如凡人。公执奏之曰:“并接羌、胡,兵数十万,一旦因一卒法死一校,卒有轻所部之心,且生事,不若杖遣,于权宜为便。”上如法官议。不数日,并卒怨本校,白昼五六辈提刀趋喧,争前刺校,心胃狼籍尸下,遂窜去。朝廷方以公向所执为是。

  忠定公为御史中丞,一日于行香所,宰相张齐贤呼参知政事温仲舒为乡弟,及它语尤鄙。公以非所宜言,失大臣体,遂弹奏之。齐贤深以为恨。后于上前短公曰:“张咏本无文,凡有章奏,皆婚家王禹代为之。”禹前在翰林,作《齐贤罢相麻词》,其辞丑诋。及再入中书,禹亦再知制诰,故两中伤之。公闻,自辨曰:“臣苦心文学,缙绅莫不知,今齐贤以臣假手于人,是掩上之明,诬臣之非罪也。”上曰:“卿平生著述几多可进来。”公遂以所著进。上阅于龙图阁,未竟,赐坐,曰:“今日暑甚。”顾黄门于御几取常所执红绡金龙扇赐公,且称文善。公起,再拜,乃纳扇于几,上曰:“便以赐卿,美今日献文事也。”

  忠定公后自金陵入,苦脑疽,未陛见,御史ト门累有奏,上宽其告,俾养疾。公恨不得面陈所怀,乃抗论“近年以来,虚国家帑藏,竭生民膏血,以奉无用之土木,皆丁谓、王钦若启上侈心之所为也,不诛死,无以谢天下。”章三上,不报,出知陈州。

  孙明复先生退居太山之阳,枯槁憔悴,鬓发皓白,著《春秋尊王发微》十五篇,为《春秋》学者,未有过之者也。故相李文定公守兖,就见之,叹曰:“先生年五十,一室独居,谁事左右不幸风雨饮食生疾,奈何吾弟之女甚贤,可以奉先生箕帚。”先生固辞,文定公曰:“吾女不妻先生,不过为一小官人妻。先生德高天下,幸婿李氏,荣贵莫大于此。”先生曰:“宰相女不以妻公侯贵戚,而固以嫁山谷衰老、藜霍不充之人,相国之贤,古无有也,予不可不成相国之贤。”遂妻之。其女亦甘淡薄,事先生以尽妇道,当时士大夫莫不贤之。

  ●卷三

  ○知人

  希夷先生陈抟,语人祸福,合若符契。王世则与韩见素、赵谏同诣先生,世则伪为仆,拜于堂下,先生笑之曰:“侮人者,自侮也。”揖世则坐于诸坐之右:“将来科名,君为首冠,诸君之次,正如此会。”明年,世则举进士第一,余如坐次。

  河东柳先生开,以高文苦学为世宗师,后进经其题品者,翕然名重于世。尝有诗赠诸进士,曰:“今年举进士,必谁登高第孙何及孙仅,外复有丁谓。”未几,何、仅连榜状元,谓亦中甲科。先生之知人也如此。

  孙何、孙仅,学行文辞倾动场屋。何既为状元,王黄州览仅文编,书其后曰:“明年再就尧阶试,应被人呼小状元。”后榜仅果为第一。黄州复以诗寄之云:“病中何幸忽开颜,记得诗称小状元。粉壁乍悬龙虎榜,锦标终属原。”并寄何诗曰:“惟爱君家棣华榜,《登科记》上并龙头。”潘逍遥亦有诗曰:“归来遍检《登科记》,未见连年放弟兄。”而陈尧叟、尧咨兄弟亦前后相继为状元,士林皆以为盛事。

  庆历二年,仁宗用范文正公参知政事,韩魏公、富韩公为枢密副使,天下人心莫不欢快。徂徕先生石守道作《圣德》诗曰:“惟仲淹、弼,一夔一。”又曰:“琦器魁磊,岂视<户占>楔可属大事,重厚如勃。”其后,富、范为宋之名臣,而魏公定策两朝,措天下于太山之安,人始叹先生之知人也。

  ○奇节

  国初,御史中丞刘温叟博学纯厚,动必由礼。父讳岳,温叟终身不听丝竹。尝令子和药,有天灵盖,温叟见之,亟令致奠埋于郊。五代士人鲜蹈礼义,独温叟笃行,为世所推。

  端拱初,太宗诏访天下高年。前青州录事参军麻希梦年九十余,居临淄,召至阙下,延见便殿,赐坐,语极从容,询及人间利害,对之尤详,多蒙听纳。它日,访以养生之理,对曰:“臣无他术,惟少寡情欲,节声色,薄滋味,故得至此。”诏以为尚书工部郎中致仕,赐金紫。工部好学,善训子孙。子景孙,兴国中登进士甲科。孙温其、温舒,祥符中相继登进士第,为天下第三人,衣冠以为盛事,而天下称麻氏教子有法。予祖母长安县君,工部孙也,故闻之详。

  赵邻几好学善著述,太宗擢知制诰,逾月,卒。子东之亦有文才,前以职事死塞下。家极贫,三女皆幼,无田以养,无宅以居。仆有赵延嗣者,久事舍人,义不忍去,竭力营衣食以给之,虽劳苦不避。如是者十余年,三女皆长,延嗣未尝见其面。至京师访舍人之旧,谋嫁三女。见宋翰林白、杨侍郎徽之,发声大哭,具道所以。二公惊谢曰:“吾被衣冠,且与舍人友,而不能恤舍人之孤,不迨汝远矣。”即迎三女归京师,求良士嫁之。三女皆有归,延嗣乃去。徂徕先生石守道为之传,以厉天下云。

  徂徕先生石守道,少以进士登甲科,好为古文章。虽在下位,不忘天下之忧,其言以排斥佛老、诛贬奸邪为己任。庆历中,天子罢二相,进用韩魏公、富韩公、范文正公,增置谏官,锐意求治。先生喜曰:“吾官为博士,雅颂,吾职也。”乃作《庆历圣德》诗五百言,所以别白邪正甚详。太山孙明复见之,曰:“子祸起矣!”由是谤论喧然,奸人嫉妒,相与挤之,欲其死而后已。不幸先生病卒。有以媾祸中伤大臣者,指先生之起事曰:“石某诈死,北走胡矣。”请斫棺以验。朝廷知其诬,不发棺。欧阳文忠公哭先生以诗曰:“当子病方革,谤辞正腾喧。众人皆欲杀,圣主独保全。已埋犹不信,仅免斫其棺。”先生没后,妻子流落寒饿,魏公分俸买田以给之。所谓大臣,乃先生尝荐于朝者;奸人,即先生诗所斥者也。元中,执政荐先生之直,即诏官其子。

  王沂公当轴,以厚重镇天下,尤抑奔竞。张师德久次馆阁,博学有时望,而不事造请,最为鲁肃简公所知。一日,中书议除知制诰者,鲁盛称张才德,沂公以未识为辞。鲁密讽张见沂公,张辞不往。鲁屡讽之,张重违鲁意,始缘职事一往。沂公辞不见,张大悔恨。他日,中书复议,鲁无以易张,曰:“向已为公言之矣。”沂公曰:“张君器识行义足以为此,然尚有请谒耳。”逾年,方命掌诰。沂公之取人如此,故当时士大夫务以冲晦自养焉。

  庆历中,张宗晦以秘书监致仕,居洛阳。一日,谒留守,其子庚言:“唐贺监知章以道士服归会稽,明皇赐以鉴湖。今洛中嵩、少佳景虽非朝廷所赐,大人可衣羽服优游其间,何必事请谒”宗晦曰:“吾作白头老监枕书而眠,何必学贺老作道士服邪”时以为名言。宗晦,英公齐贤子。

  曹州于令仪者,市井人也。长厚不忤物。晚年家颇丰富。一夕,盗入其家,诸子擒之,乃邻子也。令仪曰:“汝素寡悔,何苦而为盗邪”曰:“迫于贫耳。”问其所欲。曰:“得十千足以衣食。”如其欲与之。既去,复呼之,盗大恐。谓曰:“汝贫甚,夜负十千以归,恐为人所诘。”留之,至明使去。盗大感愧,卒为良民。乡里称君为善士。君择子侄之秀者,起学室,延名儒以掖之。子侄杰、仿举进士第。今为曹南令族。

  丹阳顾方,笃行君子也。皇末,登进士第,再调明州象山县令。视事之初,召邑中父老,询问民间利害及境内士民之善恶。善者,访而亲劝之,使勿怠;恶者,喻而戒之,使自修。又建学舍,率其子弟之秀者教之。暇日,亲为讲说,掖诱使进于善。逾年,民大化服。俄而病,邑民相率出钱诣塔庙祈祷者数千百人,为脔股者十三人。方竟不起。百里之内,号泣思慕如失父母。与立祠,以岁时祀方。余观近世为县者,类以簿书期会为急务,鲜有能及教化者,而方独以仁义教治其民,使民知爱慕如此。丹阳钱君倚、毗陵胡完夫皆为方记其事而刻石祠中,士大夫以诗颂遗美者不可胜纪。顾予贱,不得列其事于史官,传为循吏,每以为恨。

  胡文恭公宿,平生守道,不以进退为意,在文馆二十余年。每语后进曰:“富贵贫贱,莫不有命,士人当修身俟时,无为造物者所嗤。”世以为名言。

  近年,士大夫多修佛学,往往作为偈颂,以发明禅理。独司马温公患之,尝为《解禅偈》六篇云:“文中子以佛为西方圣人,信如文中子之言,则佛之心可知已。今之言禅者,好为隐语以相迷,大言以相胜,使学之者伥伥然益入于迷妄,故予广文中子之言而解之,作《解禅偈》六首。若其果然,虽中国可行矣,何必西方;若其不然,则非予之所知也。”

  “忿怒如烈火,利欲如锋。终朝长戚戚,是名阿鼻狱。”

  “颜回甘陋巷,孟轲安自然。富贵如浮云,是名极乐国。”

  “孝悌通神明,忠信行蛮貊。积善来百祥,是名作因果。”

  “仁人之安宅,义人之正路。行之诚且久,是名不坏身。”

  “道德修一身,功德被万物。为贤为大圣,是名菩萨佛。”

  “言为百世师,行为天下法。久久不可掩,是名光明藏。”

  山阳徐积仲车,博学志行。父石少亡,积终身不登山,行遇石,必避之。尝冒暑,道遇奔丧者,辍马以遗之,徒行还家。憩户外,风乘之,得聋疾,年仅四十。勉从母命作诗赋,一举登进士第。久之,丧母,哀毁过人,乡里化之。葬母,助葬者数千人。

  河东先生柳仲涂,少时纵酒酒肆,坐侧有书生,接语,乃以贫未葬父母,将谒魏守王公祜,求资以给襄事。先生问所费几何。曰:“得钱二十万可矣。”先生曰:“姑就舍,吾且为子营之。”罄其资,得白金百两,钱数万,遗之。议者以郭代公之义不能远过。

  刘温叟以德义世其家,当时推服。为御史中丞,家极贫。时太宗尹京,知其贫,致五百千以赠温叟。温叟拜受,以大匮封贮御史之西廊。或有诘之者。曰:“晋王身为京尹,兄为天子,拒之则失敬;吾方为御史,受而用之,则何以清流品也。”初,温叟之生也,其父岳曰:“吾老矣,他无所欲,但冀世治民和,与此儿皆为温、洛之叟,耕钓烟月,酣咏太平之化足矣。”温叟忆父语,遂以为名云耳。

  ●卷四

  ○忠孝

  咸平中,契丹举国入寇,南至淄、青。淄川小郡,城垒不完,刺史吏民皆欲弃城奔于南山,兵马监押张蕴按剑厉声曰:“奈何去城隍,委府库大众一溃,更相剿夺,狄未至而吾已残矣。刺史若出,吾当斩以徇。”由是无敢动者。后,君为环州马岭镇监押,虽处穷塞,犹建孔子祠,刻石为之记。庆历中,范文正公过其地,书其碑阴以美之。其子揆、以文学才行有名于世,皆登侍从。

  钅公山刘辉,俊美有辞学。嘉中,连冠国庠及天府进士。四年,崇政殿试,又为天下第一,得大理评事,签书建康军判官。丧其祖母,乞解官以嫡孙承重服。国朝有诸叔而嫡孙承重服者,自辉始。辉哀族人之不能为生者,买田数百亩以养之。四方之人从辉学者甚众,乃择山溪胜处处之。县大夫易其里曰义荣社,名其馆曰义荣斋。未终丧而卒,士大夫惜之。初,范文正公、吴文肃公皆有志置义田,及后登二府,禄赐丰厚,方能成其志。而辉于初仕,家无余资,能力为之。今士君子尤以为难。

  汤守信仕真宗,为步军指挥使。会郊礼,其弟欲以其子为守信之子冒取高荫,守信曰:“吾自行伍,主上拔擢至此,每愧无以报称,奈何欺之邪”是岁,己子无所荫,以明于弟无所爱。

  孙公道辅,祥符中进士及第,补宁州推官。道士治真武像,有蛇数出像前,人以为神。州将率其属往拜之,蛇果出,公即举笏击杀之,众大惊服。徂徕先生石守道尝为公《击蛇笏铭》。

  自唐末用兵,文臣给、舍以上,武臣刺史以上丧父母者,急于国事,以义断哀,往往以墨从事。既辍哀,则莅事如故,号曰起复。国朝袭唐制不改。论者以时无金革,士大夫解官终制可也。

  庆历中,田元均帅秦凤,丧其父,奏乞解官终丧。仁宗累降手诏,又遣中使勉谕。元均既葬,托边事求见上,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方边隅无事,而区区犬马之心不得自从。”因泣下。上视其貌瘠,乃许终丧。其后,富公以宰相丁母忧,仁宗诏数下,竟终丧乃起。盖大臣终丧自二公始。

  范文正公轻财好施,尤厚于族人。既贵,于姑苏近郭买良田数千亩,为义庄,以养群从之贫者。择族人长而贤者一人主其出纳,人日食米一升,岁衣缣一匹,嫁娶丧葬,皆有赡给。聚族人仅百口。公殁逾四十年,子孙贤令,至今奉公之法,不敢废弛。

  寇莱公秉政,丁谓初为参知政事,尝会食中书,羹污莱公须,谓为公拂之,公曰:“君为参政大臣,而为宰相拂须耶!”谓大愧。及章圣倦政,谓迎合太后,建临朝之策。莱公言太子德足以任天下事,极言谓奸邪,不可辅幼主。明日,谓党飞语中公。罢相,贬雷州司户。其后,范文正公作《药石》诗,言公诬。存道先生贾罔奏谏书云:“谓既窜逐,宜还公,以辨忠邪。”天圣初,移衡州司马,而公前死贬所。寻复官爵,赐谥忠愍。景初,上知公忠鲠,诏学士与公撰碑,上亲篆额曰:“旌忠之碑”。

  皇四年五月,侬智高寇二广,诸郡皆弃城避贼,独赞善大夫知康州赵师旦、太子中舍知封州曹觐城守死。方贼之至康州也,赞善阅兵,得羸兵二百余人,扼战,斩贼数十人。明日,兵尽城破,诟贼,贼度不可屈,害之。时方暑,越三日,尸不可视,独姿色如生。初,夫人王氏避贼,女生始三日,弃之草间,信宿回视,无苦,人以谓忠义之感。贼平,朝廷赠光禄少卿,而康民立祠以祀。丞相王荆公志其葬,博士梅圣俞表其墓尤悉。所弃女,予子采妇也。

  庆历末,妖贼王则盗据贝州。贾魏公镇北门,仓卒遣将,引兵环城。未有破贼之计,公日夜忧思。有指使马遂者白公曰:“坚城深池,不可力取。愿得公一言,入城杀元凶,余党可说而下也。”公壮其言,遣行,丁宁祝之曰:“壮士立功,在此行也。”遂至城下,浮渡濠,叫呼,守城者垂匹练,缒身以上。见贼隅坐,为陈朝廷恩信:“尔能束身出城,公为尔请于朝,亦不失富贵;若守迷自固,天子遣一将提兵数千,不日城下,血膏战地,肉饱犬彘,悔无及矣。”辞尤激切,贼不答。遂度终不能听,遂急击,贼仆地,扼其喉几死。左右兵至,遂被杀。闻者莫不义之。是时,翰林郑毅夫方客魏,为之作传。

  荣州张昭及,刚毅不畏强御。故为栎杨主簿,陈尧咨庄仆恃势干县政,输赋不以时,昭及捕而杖之。尧咨闻而叹曰:“张子一主簿而能如此,它日当荐为御史。”使人召之。昭及竟不往也。

  唐贞观中,调卒戍边,河中府永乐县民姚栖云之父语其兄曰:“兄嗣未立,无往。某幸已有子,请代兄行。”遂战没塞上。时栖云方三岁,故其母再嫁。栖云鞠于伯母,如事其母。母亡,栖云葬之。又招魂葬其父,庐于墓次,终身哀慕不衰。县令苏辙以俸钱买地,开阡陌,刻石表。河中尹浑上其事,诏加优赐,旌表其乡曰孝悌,社曰义节,里曰爱敬。栖云生岳,生君儒,生师正。自岳至师正,仍世庐墓。五世孙厚,六世孙雅,七世孙文,八世孙敬真,九世孙直,十世孙宗明。庆历初本府奏:“自栖云十世同居,显有孝行。”仁宗诏赐旌表,复其徭役。十一世孙用和,十二世孙士明,十三世孙德。自宗明至德又三世,自庆历至今又五十年,而其家孝友如故。姚氏世为农,无为学者,家不甚富,田数十顷,族聚百余口,子孙躬耕农桑,仅能给衣食,历三百余年,无一人辞异者。经唐末、五代兵戈乱离,子孙保守坟墓,骨肉不相离散,求之天下,未或有也。永乐,熙宁初并隶河东。余元中知河东,以状列于府,乞特赐敷奏,下其事史官,重加旌表,特免户徭钱,以旌孝义,以厉风俗。以状上尚书,不报。

  郓州须城县杨村民张诚者,其家自绾至诚,六代同居,凡一百一十七口,内外无闲言,衣裳无常主。旦日,家长坐堂上,率子弟而分职事,无不勤。张氏世为农者,不读书,耕田捕鱼为业,无蓄积,而能人人孝悌,友顺六世,几二百年,百口无一口小异,亦可尚也。

  曹修古,明道初为御史知杂,上书乞庄献太后还政,责守兴化军,暴疾,终于官。家贫,死之日,无衣以敛。郡之僚属若吏民之贤者,莫不号慕叹息,相与出钱帛数十万赙其家。曹女始笄,泣语其母曰:“先人忠节名闻天下,不幸以直言谪死,且‘君子不家于丧’,安可受以冫免我先人之全德哉!”哭不已,谢而遣之。吏民固乞,卒不受一钱,其纯孝高识如此。曹,建安人,四御史之一也。

  资州资阳县支渐,熙宁中丧母。既葬,庐墓,日三时号泣,肘行膝步,负土成坟。有双白雀徘徊松叶上。明年,有驯鹿助渐上土。又有异乌,一目如丹,每渐哭,乌亦悲鸣。夜有二环呼坟侧,如巡警状。久之,有群乌翔集,中有一白乌,独日至。又有五色雀万余,随渐行哭,七日而去。渐年七十,每号恸,哭泣如雨。日食脱粟,不盥手洗足,所衣苴麻,碎烂不易,须发蓬乱,久皆断落,见者为之凄怆。邻舍句氏子,自娶,弃其父母,观渐至行,因大愧感,迎其亲,供奉不怠。后年八十余,与其妻王氏皆康宁。渐白发再黑,四齿已脱复生,步行轻捷,饮食如少年。人以为至孝之感。神宗诏赐渐粟帛,付之史官。元八年,范祖禹奏乞优与旌奖,以劝孝悌,诏以为资州助教。

  ○才识

  卢朱崖父亿,性俭素,恬于荣进,以少府监告老归洛中,以棋酒自放,不亲俗事。及多逊参大政,服玩渐侈,亿叹而泣曰:“家本寒素,今富贵骤至,不知税驾地矣!”其后,多逊果败。士大夫高其先识也。

  刘少逸少有俊才,年十三,端拱二年中礼选。及御试,诗赋外别召升殿,赐御题。赋诗数首,皆有旨意。授校书郎,令于三馆读书。故王元之爱其少俊,而赠之诗曰:“待学韩退之,矜夸李长吉。”

  胡旦少有俊才,尚气凌物,尝语人曰:“应举不作状元,仕宦不作宰相,乃虚生也。”随计之秋,郡守坐中闻雁,旦赋诗曰:“明年春色里,领取一行归。”诗人皆壮其言。明年果魁天下。终以俊才忤物,不登显位而卒。

  胡旦文辞敏丽,见推一时。晚年病目,闭门闲居。一日,史馆共议作一贵侯传,其人少贱,尝屠豕猪。史官以为讳之即非实录,书之即难为辞。相与见旦,旦曰:“何不曰‘某少尝操刀以割’,示有宰天下之志。”莫不叹服。

  天圣末,欧阳文忠公文章三冠多士,国学补试国学解,礼部奏登甲科。为西京留守推官,府尹钱思公、通判谢希深皆当世伟人,待公优异。公与尹师鲁、梅圣俞、杨子聪、张太素、张尧夫、王几道为七友,以文章道义相切靡刂。率尝赋诗饮酒,间以谈戏,相得尤乐。凡洛中山水园庭塔庙佳处,莫不游览。思公恐其废职事,欲因微戒之。一日府会,语及寇莱公,思公曰:“诸君知莱公所以取祸否由晚节奢纵、宴饮过度耳。”文忠遽曰:“宴饮小过,不足以招祸;莱公之责,由老不知退尔。”坐客为之耸然,时思公年已七十。

  苏子美有逸才,词气俊伟,飘然有超世之格。庆历中,监奏邸,承旧例以拆卖故纸钱祠神,因以其余享宾客。言事者欲因子美以累一二大臣,弹击甚急。宦者操文符捕人送狱,皆一时名士。都下为之纷骇,左右无敢救解者,独韩魏公从容言于仁宗曰:“舜钦一醉饱之过,止可薄治之,何至如此”帝悔见于色。魏公之仁厚爱贤,实可尚矣。

  明道末,天下蝗旱。知通州吴遵路乘民未饥,募富者,得钱万贯,分遣衙校航海籴米于苏、秀,使物价不增。又使民采薪刍,官为收买,以其直籴官米。未至冬,大雪寒,即以元价易薪刍与民,官不伤财,民且蒙利。又建茅屋百间以处流民,捐俸钱置办盐蔬,日与茶饭参。有疾者,给药以理之;其愿归者,具舟续食,还之本土。是岁,诸郡率多转死,惟通民安堵,不知其凶岁也。故其民爱之若父母。明年,范文正公安抚淮、浙,上公绩状,颁下诸郡。熙宁中,予官于通,距公之治逾四十年,犹咏诵未已。

  康定中,河西用兵,石曼卿与安道奉使河东。既行,安道昼访夕思,所至郡县,考图籍,见守令,按视民兵、刍粟、山川、道路,莫不究尽利害,尚虑未足以副朝廷眷使之意。而曼卿饮酒吟诗若不为意者。一日,安道曰:“朝廷不以遵路不才,得与曼卿并命。今一道兵马粮喂虽已留意,而切惧愚不能烛事。以曼卿之才,如略加之意,则事无遗举矣。”曼卿笑曰:“国家大事,安敢忽邪延年已熟计之矣。”因徐举将兵之勇怯、刍粮之多寡、山川之险易、道路之通塞,纤悉具备,如宿所经虑者。安道乃大惊服,以为天下之奇才,且叹其不可及也。

  眉山苏洵,少不喜学,壮岁犹不知书。年二十七,始发愤读书。举进士,又举茂才,皆不中。曰:“此未足为吾学也。”焚其文,闭户读书,五六年,乃大究《六经》、百家书说。嘉初,与二子轼、辙至京师。欧阳文忠公献其书于朝,士大夫争持其文,二子举进士亦皆在高等。于是,父子名动京师。而苏氏文章擅天下,目其文曰三苏,盖洵为老苏、轼为大苏、辙为小苏也。

  邵迎,高邮人,博学强记,文章清丽而尤长于诗,为人恭俭孝友,颇精法律,长于吏事,而清羸多病,然不能胜其衣。平生奇蹇不偶,登进士十余年,而官止州县。穷死无嗣,其妻苦于饥寒。苏子瞻哀君之不幸,集其文为之引,以为:“原宪之贫,颜回之短命,扬雄之无子,冯衍之不遇,皇甫士安之笃疾,彼遇其一人犹哀悼,而君兼之,非命也哉!”天道与善,予于此疑焉。

  子瞻文章议论,独出当世,风格高迈,真谪仙人也;至于书画,亦皆精绝。故其简笔才落手,即为人藏去。有得真迹者,重于珠玉。子瞻虽才行高世而遇人温厚,有片善可取者,辄与之倾尽城府,论辨唱酬,间以谈谑,以是尤为士大夫所爱。间遭佥人媒孽,谪居黄州。有陈处士者,携纸笔求书于子瞻,会客方鼓琴,遂书曰:“或对一贵人弹琴者,天阴声不发,贵人怪之,曰:‘岂弦慢邪’对曰:‘弦也不慢。’”子瞻之清谈善谑,皆此类也。

  翰林沈公遘为京尹,敏于政事,号称严明。平时治开封府者,晨时视事,至暮不能已;甚者,或废饮食。及公尹府,旦昼决事,日中则府无留人,出谢宾客,从容谈燕。人皆怪其日有余力,而翕然以称治。

  太子中舍于焘彭年,青州寿光人,博学,能为文,喜言兵。富文忠公、丁文简公荐堪将领,以为武学教授。庆历中,元昊数寇边,北虏乘衅聚兵来求关南地。丞相吕文靖公召彭年计之,彭年云:“夷狄不可校义理。今幸岁德在我,为主者胜。宜治西北行宫,若将亲征者,以压其谋。”乃以大名府为北都。未几,西戎请盟,虏亦通好。吕丞相称之,彭年谢不复见。庆历末,仁宗春秋高,皇嗣未立。登州巨山数震,郡以言。彭年上疏曰:“巨极东方,殆东朝未建,人心摇动之象。宜早定储,以安天下之心。”且言“宜以齐为节度”。逮英宗入继,乃由齐邸,遂为兴德军。人以先识称之。

  ○高逸

  镇阳道士证隐,博学多识,道行精洁。太祖北征,召见。时年已九十而形气不衰。帝欲留建隆观,隐曰:“帝都纷华,非野人之所宜处。”上访以养生之术,隐曰:“养生之法,不过清心练气耳。帝王之道则异于此。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欲而民自正。’轩辕、帝尧享国延年,率由此道。”帝尤嘉之,赐以茶币。

  王昭素先生,酸枣县人,博学通《九经》,尤长于《易》,作《易论》二十三篇,学者称之。李穆荐之太祖,召见。年八十,貌不衰。太祖问:“何不求仕,致相见之晚”对曰:“草野陋儒,无补圣化。”赐坐,讲《易》。帝嘉之,以为国子博士。逾月,赐茶遣还。先生善摄养,年九十方卒。

  陈抟,周世宗常召见,赐号白云先生。太平兴国初,召赴阙,太宗赐御诗云:“曾向前朝出白云,后来消息杳无闻。如今若肯随征召,总把三峰乞与君。”先生服华阳巾,草屦垂绦。以宾礼见,赐坐。上方欲征河东,先生谏止。会军已兴,令寝于御园。兵还,果无功。百余日方起,恩礼特异,赐号希夷,屡与之属和。久之,辞归,进诗以见志云:“草泽吾皇诏,图南抟姓陈。三峰千载客,四海一闲人。世态从来薄,诗情自得真。乞全麋鹿性,何处不称臣。”上知不可留,赐宴便殿,宰相两禁傅坐,为诗以宠其归。

  王昭素先生素纯直,入市买物,随所索偿其直,不复商较。或曰:“市井徒例高其价以邀利,非实直也。”先生曰:“彼肯欺我邪”给之不疑。自是,市人相戒,王先生市物,率以实告,无敢绐之者。

  田征君告,字象宜,笃学好文,理致高古。尝学诗于希夷先生,先生以《诗评》授之,故诗尤清丽。平居寡薄,志在经世。太祖建国,思得异人,诏诣公车,会遭父母丧。久之,东游过濮,止王元之舍。元之贻书,勉进其道。会大河决溢,君推明鲧、禹之所治,著《禹元经》三卷,将上之,不果。已而得水树于济南明水,将隐居焉,故致书徐常侍铉,质其去就。铉答曰:“负鼎叩角,顾庐筑岩,各由其时。不失其道,在我而已,何常之有”遂决高蹈之志,发《易》筮之,遇《睽》,因自号睽叟。从学者常数百人,宋维翰、许衮最其高弟。二子登朝,盛称其师。淳化中,韩丕言于天子。召君赶阙,诏书及门而卒。其后,文多散坠。皇中,济南翟书耽伯裒其遗逸,得四十八篇,析为三卷;又次其出处,为《睽叟别传》云。

  景德中,种放赐号先生,暂还嵩山。真宗置酒资政殿饯放,侍臣当直者四人预。时所司不宿具,皆相顾不敢坐,上乃亲定位次:翰林学士晁迥西向,资政殿学士王钦若东向,知制诰朱巽西向,次迥;待制戚纶东向,次钦若。放北面对上,特示客礼。酒半,上赋七言诗一章赐放和,侍臣皆赋。士大夫荣之。

  孙宣公ト以太子少傅致仕,居于郓。一日,置宴御诗厅,语客曰:“白傅有言:‘多少朱门锁空宅,主人到老不曾归。’今老夫归矣。”喜动于色。复顾石守道讽《易离卦》九三爻辞,且曰:“乐以忘忧,自得小人之志;歌而鼓缶,不兴大耋之嗟。”公以醇德奥学劝讲禁中二十余年,晚节勇退,优游里中,终始全德,近世少匹。

  真宗优礼种放,近世少比。一日,登龙图阁,放从行,真宗垂手援放以上,顾近臣曰:“昔明皇优李白,御手调羹;今朕以手援放登阁,厚贤之礼,无愧前代矣。”真宗久欲大用,放固辞,乃止。惜夫!

  种放明逸,少举进士不第,希夷先生谓之曰:“此去逢豹则止,他日当出于众人。”初莫谕其意,故放隐于南山豹林谷。真宗召见,宠待非常,拜工部侍郎。皆符其言。放别业在终南山,学行高古,后生从之学者尤众。性颇嗜酒,躬耕种秫以自酿。所居有林泉之胜,尤为幽绝。真宗闻之,遣中使携工图之。开龙图阁,召辅臣观焉,上叹赏之。其后,甘棠魏野郊居有幽趣,帝亦遣人图之,故野有诗云:“幽居帝画看。”

  麻先生仲英,幼有俊才,七岁能诗,随侍父官州。宋翰林白方谪官,闻而召之。坐赋诗十篇,宋大称赏。翌日,宋以浣溪笺、李廷墨、诸葛氏笔遗之,乃赠以诗曰:“宣毫歙墨川笺纸,寄与麻家小秀才。七岁能吟天骨异,前生应折桂枝来。”十七,一试礼部归。以二亲既丧,禄不及养,无复仕宦意,退居临淄辨七里别墅。久而记览该洽,行义高洁,乡党化服。邻里有争讼者,不决于有司而听先生辨之。虽凶年,盗不入其家。富韩公、文潞公守青,皆尝致书币。庞庄敏公出镇,遣其子奉书召至府中,礼之极厚,屡以诗贻之,荐其行义于朝。诏以为国子四门助教、州学教授。东方学者争师之。卒年九十。先生,予祖母长安县君兄也。或以为宋诗云“前生已折桂枝来”,即今世不复折桂也。先生一试不第,终身罢举,宋诗已谶之矣。

  陕右魏处士野、蒲中李征君渎乃中表也,俱有高节,以吟咏相善。野于东郊凿土室方丈,荫以修竹,泉流其前,曰乐天洞;渎结茅斋中条之阴,曰浮云堂,皆有萧洒之趣。每乘兴相过,赋诗饮酒,累日乃去。一日,渎过野曰:“前夕恍惚若梦中,林下有人曰:‘行到水穷处,未知天尽时。’即正其误曰:‘盍云坐看云起时。’对曰:‘此浮云安得兴起邪”渎水命,此必死期,故来访别。”还家,未几卒。

  史延寿,嘉州人,以善相游京师,贵人争延之。视贵贱如一,坐辄箕踞称尔我,人号曰史不拘,又曰史我。吕文靖公尝邀之,延寿至,怒阍者不开门,叱之。阍者曰:“此相公宅,虽侍臣亦就客次。”延寿曰:“彼来者皆有求于相公,我无求,相公自欲见我耳。不开门,我竟还矣。”阍者走白公,公开门迎之。延寿挟术以游于世,无心于用舍,故能自重也如此。

  建安黄,庆历中游京师,高文苦学,为世称重。著书数万言,自号聱隅子。贫有守,不干科举,而貌寝气寒,不自修饰。石守道在太学,率学官生员,厚礼币,聘为学正。逾垣避之。故欧阳文忠诗曰:“羔雁聘黄,惊走邻家。”近臣交章荐其道义,诏授京官,将以为国子司业。拜命数日,一夕,暴卒于景德僧舍,士大夫惜之。

  庆历末,杜祁公告老,退居南京,与太子宾客致仕王涣、光禄卿致仕毕世长、兵部郎中、分司朱实、尚书郎致仕冯平为五老会,吟醉相欢,士大夫高之。祁公以故相耆德,尤为天下倾慕。兵部诗云:“九老且无元老贵,莫将西洛一般看。”五人年皆八十余,康宁爽健,相得甚欢,故祁公诗云:“五人四百有余岁,俱称分曹与挂冠。”而毕年最高,时已九十余,故其诗云:“非才最忝预高年。”是时,欧阳文忠公留守睢阳,闻而叹慕,借其诗观之。因次韵以谢,卒章云:“闻说优游多唱和,新诗何惜借传看。”

  初,欧阳文忠公与赵少师概同在中书,尝约还政后再相会。及告老,赵自南京访文忠公于颍川上。文忠公所居之西堂曰“会老”,仍赋诗以志一时盛事。时翰林吕学士公著方牧颍,职兼侍读及龙图,特置酒于堂,宴二公。文忠公亲作口号,有“金马玉堂三学士,清风明月两闲人”之句,天下传之。

  治平初,龙图阁直学士赵公镇成都。有张山人者,不知所居,数至李道士舍。一日,语李曰:“白龙图公促治装,行当入觐,且参大政矣。”赵闻而异之,喻李令与俱来。及再至,李邀欲同见公,张固辞曰:“与公相见自有期,今未可也。”李具以告公,公曰:“俟其再至,密令人来白,当屏去导从,潜往见之。”他日又至,李方遣人白公,而张遽求还。留之,不可。曰:“龙图且来矣。”公方命驾,闻其去,乃止,益奇之。未几,果膺召命,乃参政柄。及出镇青社,熙宁五年,张遗书云:“当来相见。”公大喜,语宾佐曰:“张山人且来矣。”久之,无耗。至秋,公奉诏再领成都,方悟曰:“山人言来,乃吾当往也。”故将行,先寄张诗,有“不同参政初时入,也学尚书两度来。到日先生应笑我,白头犹自走尘埃”之句。

  富韩公,熙宁四年以司空归洛,时年六十八。是年,司马端明不拜枢密副使,求判西台,时年五十三。二公安居冲默,不交世务。后十一年,当元丰五年,文潞公留守西京,慕唐白乐天九老会,于是悉聚洛中士大夫贤而老自逸者,于韩公第置酒相乐,凡十二人。即又命郑奂图形妙觉僧舍,各赋诗一首,时人呼之曰洛阳耆英会,而司马为之序。其相聚也,用洛中旧俗,叙齿不尚官。时韩公年七十九,潞公与司封郎中席汝言皆七十七,朝议大夫王尚恭七十六,太常卿赵丙、秘书监刘几、卫州防御使冯行己皆七十五,天章阁待制楚建中七十三,朝议大夫王慎言七十二,太中大夫张问、龙图阁直学士张焘皆七十,司马六十四。故潞公诗云:“当年尚齿尤多幸,十二人中第二人。”韩公赠潞公诗云:“顾我年龄虽第一,在公勋德自无双。”潞公再答韩公诗云:“惟公福禄并功德,合是人间第一。”是时,宣徽使王公拱辰年七十,留守大名,贻诗二公,预其数,凡十三人也。

  司马温公优游洛中,不屑世务,弃物我,一穷通,自称曰齐物子。元丰中,秋,与乐全子访亲洛,并辔过韩城,抵登封,憩峻极下院;趋嵩阳,造崇福宫、紫极观;至紫虚谷,寻会善寺。过に辕,遽达西洛,少留广度寺。历龙门,至伊阳,以访奉先寺,登华严阁,观千佛岩;蹑山径,瞻高公真堂;步潜溪,还保应,观文、富二公庵。之广化寺,拜汾阳祠。下涉伊水,登香山到白公影堂,诣黄龛院,倚石楼,临八节滩,还伊口。凡所经游,发为咏歌。归叙之,以为《洛游录》,士大夫争传之。

  荆南朱昂,博学有清德,晚年以工部侍郎乞骸骨。既得谢,真宗赐坐,宠诏留候秋凉还荆南,故吴淑赠行诗曰:“浴殿夜凉初阁笔,渚宫秋晚得悬车。”比行,赐坐,宴玉津园,侍臣皆赴。坐中,内侍传诏各赋诗饯行。凡四十八篇,独李翰长维诗最奇绝,云:“清朝纳禄犹强健,白首还家正太平。”昂弟协亦退居里中,年皆八十余,时谓“渚宫二疏”。主帅表其闾曰东、西致政坊。昂薨,门人谥曰正裕先生。

  刘孟节先生概,青州寿光人。少师种放。笃古好学,酷嗜山水,而天姿绝俗,与世相龃龉,故久不仕。晚得一名,亦不去为吏。庆历中,朝廷以海上巨山地震逾年不止,遣使访遗逸。安抚使以先生名闻,诏命之官,先生亦不受就。青之南有冶原,昔欧冶子铸剑之地,山奇水清,旁无人烟,丛筠古木,气象幽绝。富韩公之镇青也,知先生久欲居其间,为筑室泉上,为诗并序以饯之曰:“先生已归隐,山东人物空。”且言先生有志于名,不幸无位,不克施于时,著书以见志。谓先生虽隐,其道与日月雷霆相震耀。其后,范文正公、文潞公皆优礼之,欲荐之朝廷,先生恳祈,亦不敢强,以成其高。先生少时,多寓居龙兴僧舍之西轩,往往凭栏静立,怀想世事,吁唏独语,或以手拍栏干。尝有诗曰:“读书误我四十年,几回醉把栏干拍。”司马温公《诗话》所载者是也。

  王樵,字肩望,淄川人也。性超逸,深于《老》、《易》,善击剑,有概世之志。庐梓桐山下,称淄右书生,不交尘务。山东贾同、李冠皆尊仰之。咸平中,契丹内寇,举族北俘。潜入虏中访其亲,累年不获,乃归。持诸丧,刻木为亲,葬奂山东,立祠,奉侍终身。太守刘通诣樵,逾垣遁去。其后,高弁知州事,范讽为通判,相与就见之。李冠以诗寄之曰:“霜台御史新为郡,棘寺廷评继下车。首谒梓桐王处士,教风从此重诗书。”晚自号赘世翁。为赞,书其门,曰:“书生王樵,薄命寡志,无益于人,道号赘世”。豫卜地累卵,名茧室。中垒石榻,刻铭其上,曰:“生前投躯,以虞不备;殁后寄魄,以备不虞。”后感疾,即入茧室中,自掩户,乃卒。命以古剑殉葬。著《游边集》二卷、《安边》三策、《说史》十篇,皆已散失。济南李芝为《赘世先生传》,载其事。治平中,淄川僧文幼募资,即其地为茧室,亦起堂祠樵。文幼薄能为诗,精阴阳地理。

  蒲中李渎处士父莹,国初为侍御史,有直声。渎少好学,有高志,长庐中条山下,以泉石吟咏自乐,未尝造州县。真宗祀汾阴,诏赴行在。渎不起,有表称谢云:“十行温诏,初闻丹凤衔来;一片闲心,已被白云留住。”真宗制诗以赐之。时有同郡刘巽,治《三传》,年老博学,躬耕不仕,以讲授为业,真宗亦以一绝赐之。

  ●卷五

  ○官制

  唐以中官为枢密使,与中尉谓之内贵。梁为崇政院使。后唐旧有带相印者,分东、西二院。晋废。国初复置,与中书为二府,亦名二院,但行东院印耳。其后除授不常。以检校官充使,不带正官,自赵普始;带节钺,自曹彬始;签书院事,自石熙载始;文资正官充使,亦自熙载始;知院自张士逊始;以文臣知院兼使相,自王钦若始;签书兼藩镇,自曹玮始。今官制复古,而枢密之职如旧,与三省长官通谓之执政矣。

  唐末始分度支、盐铁、户部专领财赋;唐明宗始号三司,总以一使。本朝或曰判三司,或曰权判,或曰点检三司。开宝中,以参知政事二人点检三司,既而更用宰相为提举。兴国中,分二使同判三司。逾年,复析为三使。淳化中,又合为三司。而又以天下为十道,二京为左、右计,置二计使,分判十道。别命三司总计使判左、右计事,三司如故。咸平末,三司各置副使,其官轻,则曰发遣,迄元丰初不废。今悉归尚书省。

  五代以来,诸州马步军院虞候以衙校为之。太祖虑其任私,高下其手,乃置司寇参军,以进士、《九经》及第人充之。河东柳开先生初及第,为宋州司寇参军。后又改曰司理参军。至今俚俗犹以司理院为马步院。

  建隆中,择才能之士出宰大邑。大理正祁奚知大名府馆陶县,监察御史王祜知魏县,选朝官知县自此始。太祖重县令之任至矣。

  国朝,孔子之后率袭封文宣公。至和中,祖择之言:“文宣,圣谥号,后嗣不当以为封爵。”下学士院更定美称,仍改封其四十九代孙宗愿为衍圣公。元初,孔宗翰言:“先圣之后,世袭封爵以奉祠事。末流不竞,或领官他州,至有公爵为县尉廷参州守者。”下至庙户减耗,祠宇隳ㄨ,公悉条具以闻。愿下所司,讲究废堕,增锡土田,别异世俗之人,使天下知朝廷尊崇孔子之意。诏改衍圣公为奉圣公,承爵者即除寄禄官,不领他职。其考迁改所给廪俸,并视在官。给田亩,赐监书,置学官以训其子弟。

  故事,亲王女皆封郡、县主。赵普以元勋,诸女封郡主,高怀德二女特封县主,当时礼官不言其失,谏官不言其非,此典礼之误也。

  国初,赵普为相,朝廷欲用薛居正、吕余庆同政事而不欲令与普齐,难其名号。诏问陶,曰:“唐有参知政事知枢务,下宰相一等。”故以命居正等参知政事,然不押班,不知印。案唐裴寂以仆射参知政事,郭待举以资任浅,于中书、门下同受承进止平章事,然则平章下于参政。乃以为参政下宰相一等,失之远矣。其后因之不改,迨官制更革始罢。

  国初,州郡自置邸吏散在都下,外州将吏不乐久居京师,又符移行下率多稽迟,或漏泄机事。太平兴国初,起居郎何保枢奏置钤辖诸道都进奏院,以革其弊,人给铜朱记一纽。院即石熙载旧第也。起居,王沂公外祖,而予妻曾祖父也。

  国初,江、淮、湖、浙上供军粮岁无定数。景德中,发运使李溥奏立年额,诏岁以六百万斛为定,有灾即申乞减数。至今以为常。

  国初,令民田七顷纳牛皮一张、角一对、筋四两。建隆中,令供纳价钱一贯五百文。税额中牛皮钱是也。

  国初,南郊青城,久占民土,妨其耕稼。又其中暖殿,止是构木结彩,至尊所御,非所以备不虞。天圣中,魏余庆上言:“乞优给价直,收买民田,除放租赋,为瓦殿七间。”依奏。

  升朝官,每岁诞辰、端午、初冬赐时服,止于单袍。太祖讶方冬犹赐单衣,命易以夹服。自是,士大夫公服,冬则用夹。

  前朝宰相,朝罢赐坐,凡军国大事参议之,从容赐茶而退,所谓坐而论道也。其他事无小大,一用熟状拟进,入上亲批。可其奏,印以御宝,谓之印画。降出,宰相奉行。国初,范质等在相位,自以前朝旧臣,乃具札子,面取进止,退,各执所得旨,同列连书以记之。自此奏覆浸多,而赐茶之礼亦寝,无复坐论也。

  王元之尝请宰相于政事堂、枢密于都堂同时见客,不许本厅私接。议者以为是疑大臣以私也,遂寝。或以元之所请为当,但难其率宰相于政事堂共见耳。其后,二府乞以朝退时聚厅见客,以杜请谒。从之。卒如元之之言。

  太宗慎重刑罚,淳化二年,始置审刑院,以覆大理奏案。以近臣一人知院事,设详议六人,择京朝晓律、常任法寺官者为之。每奏,一人从知院上殿,例得赐绯,故士大夫以审刑为朝官染院。

  旧制,郊祀礼成,驾还阙门,有勘契之仪。其制:以札为箭,长三尺,镂金饰其端,缄以泥金绛囊,金吾掌之。金涂铜为镞,长三寸,其端所以合符者也,贮以泥金紫囊,驾前掌之。驾至端门,阍吏阖扉以问曰:“南来者为谁”驾前司告曰:“天皇皇帝。”奏请行勘箭之仪。交勘,奏曰:“勘讫”。又审曰:“是否”赞者齐声曰:“是”。三审,乃启扉,列班起居,驾乃入。契刻檀为鱼,金饰鳞鬣。别刻檀板为坎,足以容鱼。驾前掌鱼,殿前掌板。驾过殿门,合鱼乃启扉,其制如勘箭之仪。熙宁中,诏罢其制。

  至道中,朝廷始遣洛苑副使杨允恭、作坊副使李延遂、太子中舍王子舆为江、淮、两浙发运使,兼制置茶盐,就淮南创为局。后兼领荆湖路,又旋加“都大”字。后废。景德中复置,迄今事权尤重。

  蔡文忠公自为布衣时,已恢廓有大志,而姿表秀异,见者多耸动。祥符中,擢进士,为天下第一。真宗临轩,目其堂堂英伟,进退有法,大悦之,顾寇莱公曰:“得人矣!”特诏给金吾卫士七人清道。时以为荣。寻诏:“自今第一人及第,给金吾七人当直,许出两对引喝。”上闻公单贫,佣僦仆隶,故有是命。

  陈尧咨以龙图阁待制换观察使,自陈:“臣本儒生,少习俎豆。今荷圣恩,易以武弁,愿佩金鱼以示优异。”特诏从之。

  旧制,枷惟二等,以二十五斤、二十斤为限。景德初,陈纲提点河北路刑狱,上言请制杖罪枷十五斤为三等,诏可其奏,遂为常法。

  景德中,真宗御笔六事以示近辅,三曰提点刑狱。乃于朝臣及武臣使副中,选清干者使提点一路刑狱,按举官吏贤否。后又加劝农使,迨今不废,而武臣废置不常。

  京师品官之丧用浮屠法击钟,初无定制,景德中,令文武卿监、武臣大将军、命妇郡夫人以上,许于天清、开宝击钟。至今为例。

  祥符二年,朝廷以京狱讼之繁,惧有冤滞,始置纠察在京刑狱司,以省冤滥。命知制诰周起、侍御史赵湘为之。凡在京师刑狱,御史、开封府皆得纠之。起虑抑屈者不能尽知,乞许令诣纠察陈状,从之,但不鞫狱。

  祥符中,诏以圣祖化金宝牌分给京城寺观及外州名山福地。牌长二寸,阔一寸,面文曰“玉清昭应宫成,天尊万寿金宝”。其背文曰“永镇福地敕”。四周皆隐起蛇龙花卉之状。盛以绛纱囊,髹涂函,御题其上。

  天圣中,诏每遇覃霈,朝臣中兄弟俱该封赠者,许列状陈乞,特比常例,优加封叙。从王子融请也。

  《周礼》:“卿大夫卒,太史于葬前赐谥;祖奠之日,读诔。后世有司失于申明典礼,故须门生故吏录行状,子孙请谥。近世遂有既葬而谥号终不及者。天圣中,孙ト、王子融言:“乞臣僚薨谢。不待本家请谥,在官品合加谥者,并令有司举行。”诏从之。

  宣徽使位在枢密使之下,副使之上。咸平初,周莹为宣徽使,有所避,乞居其下。从之,遂为例。

  ●卷六

  ○贡举

  国初,诏诸州贡举人员群见讫,就国子监谒先师。迄今行之,循唐制也。

  苏德祥,汉相禹之子。建隆四年进士第一人。登第初,还乡里,太守置宴以庆之。乐作,伶人致语曰:“昔年随侍,尝为宰相郎君;今日登科,又是状元先辈。”言虽俚俗而颇尽其实。德祥孙丕有高行,少时一试礼部不中,拂衣去,居洱水之滨,五十年不践城中。欧阳文忠公镇青,言于朝廷,赐号冲退处士。年八十余卒。

  进士之举至今,本朝尤盛,而沿革不一。开宝六年,因徐士廉伐鼓诉讼,帝御讲武殿覆试,覆试自此始。赐诗自兴国二年吕蒙正榜始;分甲次自兴国八年王世则榜始;赐袍笏自祥符中姚晔榜始;赐宴自吕蒙正榜始;赐同出身自王世则榜始;赐别科出身自咸平三年陈尧咨榜始;唱名自雍熙二年梁颢榜始;弥封、誊录、覆考、编排,皆始于景德、祥符之间。

  唐制,礼部试举人,夜试以三鼓为定。无名子嘲之曰:“三条烛尽,烧残学士之心;八韵赋成,笑破侍郎之口。”后唐长兴,改令昼试。侍郎窦贞固以短晷难成,文字不尽意,非取士之道,奏复夜试。本朝引校多士,率用白昼,不复继烛。

  雍熙中,著作佐郎乐史特赐进士及第,诏附于兴国五年第一等之下。赐第附榜始于此。

  太宗朝,赵昌国者自陈乞应百篇举。帝亲出五言四句为题,云“秋风雪月天,花竹鹤云烟。诗酒春池雨,山僧道柳泉。”凡二十字,字为五篇,篇四韵。至晚,仅能成数篇,辞意无足取。亦赐及第,用劝学者。

  真宗朝,钱希白贤良方正擢第;庆历中,子明逸子飞、彦远子高相继制举登科。嘉末,苏轼子瞻、弟辙子由同年制策入等。衣冠以为盛事。故子高谢启云:“两朝之间,相继者父子;十年之内,并进者弟兄。”子瞻《汝州谢表》曰:“兄弟并窃于贤科,衣冠或以为盛事。”而子瞻入等尤高,故其谢启曰:“误玷久虚之等。”希白从孙藻,皇五年登进士第。是年说书中选。后十年复登制科,其谢启曰:“十年二第,屡玷于主司;一门四人,无替于祖烈。”

  咸平元年,开封发解以高辅尧为首,钱易次之。易有时名,不得魁荐,颇不平之,上书言试题语涉讥讽。辅尧亦请以解头让易。上命钱若水覆考。既而上以为士人争进,几不可长,止令擢文行兼著者一人为首。乃以孙暨为第一,辅尧次之,易第三,余如旧。

  祥符二年真宗东封岱山,六月,放梁固已下进士三十一人及第。四年,祀后土于汾阴,十一月,放张师德以下三十一人及第。固,雍熙二年状元颢之子;师德,建隆二年状元去华之子。两家父子状元,当时士大夫荣之。甘棠魏野闻而以诗贺之曰:“封禅、汾阴连岁榜,状元俱是状元儿。”

  和鲁公凝,梁贞明三年薛廷下第十三人及第。后唐长兴四年,知贡举,独爱范鲁公质程文,语范曰:“君文合在第一,暂屈居第十三人,用传老夫衣钵。”时以为荣。其后相继为相。当时有赠诗者曰:“从此庙堂添故事,登庸衣钵尽相传。”

  嘉中,苏辙举贤良对策,极言阙失,其略云:“闻之道路,陛下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考官以上初无此事,辙妄言,欲黜之,仁宗曰:“朕设制举,本待敢言之士。辙小官,如此直言,特与科名。”仍令史官编录。

  张邓公士逊,以监察御史为诸科考试官,以举子有当避亲者,求免去,主司不从,真宗嘉之。自后,试官亲戚悉牒送别头考校,至今著为令。

  熙宁中,孔文仲举贤良方正,制策入等,以忤时政,不推恩。孙靖公固言:“科举徒取一日之长,言之虚华不足校。矧制举本以求直言,岂以忤而黜之耶今朝廷以文仲之言足以惑天下,臣恐天下不惑文仲之言,而以文仲之黜为惑。”论者嘉之。

  庆历五年,仁宗临轩赐进士第,审刑详议官祝谏侍廷中,男唐中甲科,次男虞、弟咨、一婿皆擢第,季弟许得同出身。每唱一名,即称谢。是日,谏五拜殿下。仁宗以问近臣,对以皆子弟也,仁宗嘉赏之。

  ○文儒

  太祖诏卢多逊、扈蒙、李、张瞻、刘兼、李穆、李九龄修《五代史》,而蒙、九龄实专笔削。初以《建康实录》为本,蒙史笔无法,拙于叙事,五代十四帝止五十三年,而为纪六十卷,其繁如此。传事尽于纪,而传止次履历。先后无序,美恶失实,殊无足取。天圣中,欧阳文忠公与尹师鲁议分撰。后师鲁别为《五代春秋》,止四千余言,简有史法。而文忠卒重修《五代》,文约而事详,褒贬去取,得《春秋》之法,迁、固之流。

  太宗锐意文忠。太平兴国中,诏李、扈蒙、徐铉、张洎等门类群书,为一千卷,赐名《太平御览》。又诏等撰集野史为《太平广记》五百卷;类选前代文章为一千卷,曰《文苑英华》。太宗日阅《御览》三卷,因事有阙,暇日追补之。尝曰:“开卷有益,朕不以为劳也。”

  白乐天尝谪官江州,多游东林,即今庐山寺。有天中僧《修睦记》云:“寺有莲花藏,藏有《白集》七十卷,传云居易自写,同远大师文集不许出寺。广明初,高骈强取去以遗相。”后四十余年,有王长史者,遍求善本校正,录而藏之。旋又为长史易去,颇多舛谬。真宗诏取至都下,令侍臣以诸本参校缮写,付寺僧谨藏之。时真宗对侍臣语及居易与元稹齐名,而居易保持名节,终始不易,故不至相位。叹惜久之。

  真宗朝,殿中丞崔颐正直讲国子监,以老疾不任朝请,乞以本官致仕。从之,仍为直讲。真宗优儒学,故遂其闲逸而不罢其职俸焉。

  晏元献公,七岁文章敏妙,张文节公荐之,真宗召见,赐出身。后二日,又召试诗赋,公徐曰:“臣尝私为此赋,不敢隐,乞易题。”真宗益叹异之,乃易以他题。

  青州寿光张荷若山,早依田告为学。告卒,入终南,师事种放,而吴遁、魏野、杨朴、宋皆友也。性高洁,为文奇涩。初,高弁公仪作《帝形》五篇以示放,放叹曰:“隋、唐以来,缀文之士罕能及之。”学者翕然竞传其文。及荷著《过非》九篇成,放见之,曰:“又在《帝形》之上矣。”终以连蹇不遇卒。子孙流落,荷之文散亡无几。捃收其遗,得文若诗凡一百一十五篇,为三卷,藏于家,将以遗荷之子孙焉。

  唐杜暹家书,跋尾皆自题诗以戒子孙曰:“请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教,鬻及借人为不孝。”京苏维岳家杜氏书尤多,所题皆完。近年,朝议大夫谢晔好蓄书,率自校正,以二十厨贮之,取杜诗一首二十字,厨刻一字,以别书部。谢氏子孙多贤令,子仲弓、广文,孙牧,皆登甲科。少微,尝举茂才。

  庆历中,滕子京谪守巴陵,治最为天下第一。政成,重修岳阳楼,属范文正公为记,词极清丽。苏子美书石,邵饣束篆额,亦皆一时精笔。世谓之四绝云。

  刘原父文章敏赡,尝直舍人院。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方下直,为之立马,却坐,一挥九制成。文辞典丽,各得其体,真天才也。欧阳文忠公闻而叹曰:“昔王勃一日草五王策,此未足尚也。”

  济州晁端友,文元公之孙也,沈静清介,君子人也。工文辞,尤长于诗。常自晦匿,不求人知,而人亦无知者。以进士从仕二十余年,为著作佐郎以卒。其子补之录诗三百六十篇,求子瞻序之。方子瞻通守杭也,端友为新城令,与游三年,知其君子,而不知其能为诗。夫以端友之文,子瞻之明且好贤,而又相从久,犹有所不知,则士之蕴文行,不自求闻达,卒不为世知者,可胜数耶

  孙洙巨源,博学长才,初举贤良方正,奏论五十篇,皆陈祖宗政事,指切治体,推往验今,著见得失。天下争传写之,目曰《经纬集》。韩魏公览而叹曰:“恸哭太息以论天下事,今贾谊也。”

  赵师民周翰,博学醇德,为本朝名儒,尤为仁宗所眷。自登第即入学馆,豫校雠,登经筵,参侍几三十年。晚以龙图阁学士出守耀州,仁宗亲笔御诗以宠其行,序有“儒林旧德,出守近藩”之语。后宋次道撰公碑,题其额曰“儒林旧德之碑”,世以为荣。

  龙昌期,陵州人。祥符中,别注《易》、《诗》、《书》、《论语》、《孝经》、《阴符》、《道德经》,携所注游京师。范雍荐之朝,不用。韩魏公安抚剑南,奏以为国子四门助教。文潞公又荐,授校书郎,讲说府学。明镐再奏,授太子洗马致仕。明堂泛恩,改殿中丞。又注《礼论》,注《政书》、《帝王心鉴》、《八卦图精义》、《入神绝笔书》、《河图》、《照心宝鉴》、《春秋复道三教图》、《通天保正名等论》、《竹轩小集》。昌期该洽过人,著撰虽多,然所学杂驳,又好排斥先儒,故为通人所罪,而其书亦不行。年八十九,卒,鲜于子骏为志其墓。

  李畋渭卿,自号谷子。少师任奉古,博通经史。以著述为志,性静退,不乐仕进,士大夫多称之,为张乖崖所器。少日,一出庭试。后隐居永康军白沙山,后生从之学者甚众。任中正荐,乞赐处士之号,诏以为试校书郎。凌策又荐之,召授试怀宁主簿、国子监说书,改大理丞、知泉州惠安县。久之,以先所著未成,再乞国子监说书,以终其业。著《孔子弟子传赞》六十卷,上之,得知荣州。秩满,以国子博士致仕。畋撰《道德经疏》二十卷,《张乖崖语录》二卷,《谷子》三十卷,歌诗、杂文七十卷。年九十。

  ○先兆

  艾颖侍郎少以乡贡入京师,中途逢一叟,谓颖曰:“子相甚贵,此去当登第。”授颖书一策,乃《春秋左氏传》,颖熟读之。礼部试《铸鼎象物贼》,出所得书,颖甚喜,援笔立成,若有相之者。主司爱叹,擢至甲科。

  王元之谪守黄州,有二虎斗,一虎死,食之殆半;群鸡夜鸣。日官谓守土者当其咎,真宗惜其才,即徙蕲州。谢表有“茂陵封禅之书,止期身后”之语,帝深异之,促诏还台。未行,捐馆,帝甚叹息之。

  初,寇莱公十九擢进士第,有善相者曰:“君相甚贵,但及第太早,恐不善终。若功成早退,庶免深祸。盖君骨类卢多逊耳。”后果如其言。

  丁朱崖当政日,置宴私第,忽语于众曰:“尝闻江南国主钟爱一女,一日,谕大臣曰:‘吾止一女,姿仪性识特异于人。卿等为择佳婿,须年少、美风仪、有才学、门第高者。’或曰:‘洪州刘生为郡参谋,年方弱冠,风骨秀美,大门尝任贰卿,博学有文,可以充选。’国主亟令召至,见之,大喜。寻尚主,拜驸马都尉。鸣珂锵玉,出入禁闼。良田甲第,珍宝奇玩,豪华富贵,冠于一时。未几,主告殂,国主悲悼不胜,曰:‘吾将不复见刘生。’削其官,一物不与,遣还洪州。生恍疑梦觉,触目如失。”丁笑曰:“某他日不失作刘参谋也。”席中莫不失色。未几,有海上之行,籍其家,孑然南去。何先兆之著也。

  吴文肃公奎将举贤良,一夕,梦入魏文帝庙,召升殿,顾问群臣优劣,公未及对,帝曰:“韩延寿为最。”是夕,门下抄书吏杨开者,梦公读《杨阜传》。翌日,告公。公异之,即取二传览之。及秘阁试六论,一题乃《韩延寿杨阜孰优论》,公遂膺首选。

  王元规景仁,庆历末,将赴吏部选。一夕,梦一人衣冠高古若术士者,因访以当受何地、官期早晚。书八字与之云:“时生一阳,体合三水。”既觉,不悟其意也。及注官河南府河清主簿,凡三字皆从水;到官日,正冬至。

  赵少师少名公,一夕,梦人持名籍,有金书“赵概”字,及觉,改名概。又尝梦通判汝州,既登甲科,果通判海州。或以篆文校之,“汝”“海”字颇相类。

  歙州三灵山人程惟象,少逢异人授要诀,退而精思其术,言人贵贱寿夭多中。御史马遵应举时,问于惟象。言:“二十四当成名。不出十年,当知南方大邑。仍损初妻,再婚徵姓贵族。”皆如其言。后为御史,言事责宣城。过仪真,见惟象。言:“不久复职,定寿四十七。”俄复京本曹,数日,还台卒,年四十七。吕景初自殿中御史出,通判江宁府,以父讳欲乞换郡,惟象曰:“不必,行别有命。”果移卫州。张宣徽方平问一丁酉人命。曰:“天宾星行初度,不当作内臣,寿止五十四。”乃中人也。是年,除内相,未拜命而卒。庆历中,三发运使向传式、袁杭、许元问命。言:“二月、八月俱动,惟许动中见喜,谓动非动。”二月,袁召充省副;八月,向为省副;许至八月,自判官迁发运副使,迁而不离也。仍言许终作两制。众以为许门荫难登近侍,后赐出身,遂为待制。杜杞移浙漕,惟象曰:“此去百日,三朝官俱寿尽。”乃比部陈执古、内翰苏绅、待制滕宗谅。故杞赠诗云:“有验如有神。”惟象于所居构瑞墨阁,士大夫多留诗其上。

  韩存宝,本西羌熟户,少负才勇,喜功名。累立战功,年未四十,为四方馆使、泾原总管。一日,郡僚绘象渭州僧舍,或为其色不类,令以粉笔涂其面,将别图貌。未及,促诏赴阙,命经制戎、泸贼寇。人睹其无首,咸以为不祥。明年,存宝果以奏功不实伏诛。

  冯当世少孤,寓武昌,纵饮不羁。一夕,醉卧郊外溪边。有渔者罢渔,舣舟困眠,有人叱之曰:“冯侍中在此,安得不避!”渔者惊起,步月岸上,一人衣冠熟寝草间,询之,知为冯也,即拜曰:“秀才他日贵显,幸勿忘。”具以梦告,因请卧舟中,以避风露。冯睡至晓,与其载入郡。其后冯贵,使访渔舟,不复见。

  庆历末,武昌阳传为予言:杨审贤,少聪。既长,文辞学行为天下所称。十九游太学,补试,遂冠诸生。后试国学、礼部、殿前,皆为天下第一。得将作监丞,通判颍州。未行,丁母忧,哀毁致疾。度必死,曰:“友人莫孝先尝梦我龙首山人,龙首,盖言四为贡首;山人,无位之称也。我必死矣。”后数日,果终。年三十一。天下痛惜之。

  王猎,酸枣人。天圣末,累举未第。一夕,梦紫衣吏召,至一宫门,守卫甚盛,揖入升厅。对拜者,紫衣金带,年三十许,礼甚恭。既坐,辞甚逊。觉后,私记其年月。猎后困于场屋,久之,推恩五举,得同出身,登仕。又二十余年,年且七十,始为尚书员外郎。将乞身以去,故人或止之。会英庙入继为皇子,近臣荐公为宫僚。赴皇子位,门阑守卫,宛如梦中;及升厅拜揖,则衣冠仪貌,亦与所梦无异。归视箧中所记,乃英庙所生时也。侍读宫邸未及期年,英庙即位,遂登侍从。吴文肃公尝对予言:“余天圣末方为长垣主簿,与猎友善,故闻之详。”

  进士李某者,久未第,一日,讯命日者。曰:“君遇三韩即发禄。”李乃遍谒贵人韩姓者,冀蒙推毂,而卒无知者。元丰中,朝廷遣使高丽,有与李故人者奏名同往。至其国,考图籍,乃古三韩之地也。使还,赐出身。果符日者之言。

  (此处文字有脱漏)此乃陈州崔度,为安厚卿所辟,归得出仕耳。

  孙莘老初为太平令,有吕同者学于孙。一夕,梦试南宫,中高选:主文,孙也,衣绯鱼。觉以告孙,孙曰;“子学已充,料不日取高第,而某方仕州县,何事文衡况朱衣岂主文服耶”熙宁初,吕赴礼部试,孙以记注、知谏院同知贡举,尚衣绯。吕大喜,必在高等。俄又被黜。大怅恨,自放江湖,无复仕宦意。元丰初,吕以五举免解,再赴礼部。孙以秘书少监知举,尚衣五品服。榜出,吕预高荐。及贽谢,孙厅宇侍执宛如平昔之梦。

  皇二年,陈珙知邕州。冬至日,珙旦坐厅事,僚吏方集,有白虹贯庭,自天属地。明年五月,龙斗于城南江中,驰逐往来久之,江水暴涨。未几,侬智高陷二广。前此,陶弼以诗贻杨畋,请为备,云“虹头穿府署,龙角陷城门”也。

  元丰中,汶上梁逖一夕梦奏事殿中,见御座前揭一牌,箔金大书“黄裳”二字。意必贵兆也,因改名黄裳。明年,御前唱进士第,南剑黄裳为天下第一。

  王彦祖初名亢宗,庆历二年,方胜冠。廷试《应天以实不以文赋》罢,寝旅舍,梦一人告之曰:“君今年未当中第。”彦祖尤不平,且责之曰:“子未尝见予程文,又未始知予生月,何从而知未中第”其人笑曰:“君若中选,赋题‘天’字在下。君当三中选,皆然。今题‘天’字在上第二字,是以知其未也。”及唱名,果不预选。次举春试,不利于礼部。八年,再预廷试,盖《轸象天地赋》,又复黜。至皇五年,免解赴礼部。前以卧疾困眠,梦至一大府,见二人,因恳求生平禄命,二人笑不答;再叩来年得失,其人指面前池水曰:“待此水分流,君即登第也。”觉,以为池水不能分流,决无中第望矣。久之,乃寤,即更名汾,以符水分之兆。及试礼部《严父莫大于配天赋》,廷试《圆丘象天》,皆中高选。其后召试学士院,又赋《明王谨于事天》,得贴馆职。皆符梦中之言也。

  元四年夏,余初至河东。一日,与郡僚旅见提刑孙亚夫,孙曰:“近日府中角声不和,应在太守。”时蒲资政方到府,未逾月,落职知虢州。数日,余独见孙。曰:“角声愈不和矣。”未几,王震待制自同复镇蒲。七日,丁母夫人忧,去。至九月中,孙复语郡官曰:“角声不和,尤甚前日。”寻报蒲中行龙图自襄移蒲,十月到官。明年春,病卒。其验如此,不知何术也。

  成都谯开,博极群书而不求荣利,简静冲退,好修身之术。日游大慈寺,博访异闻,以广所学。久为蜀中士大夫所称。文同与可尤重之,目曰大慈仙。治平三年上巳夜,有人触其户,开秉烛视之,一叟白须布裘,酣寝户外。开呼之使去。行且语曰:“明年正月,圣人当出。”开意其狂醉,不以为怪,视睡处,一烧饼,一药帖,逐之已不见。与可取饼、药以去。明年正月,神宗嗣位。

  蜀人任温如,晚寓宁州府宅。一夕,梦一山叟贻诗曰:“故国路遥归去来。”和之曰:“春风天远望不尽。”既觉,自笑曰:“吾其死乎!”数日,不病而逝。

  术士李某者,亦传管略轨革法,画卦影颇有验。今丞相顷尝问之,卦影画水边一月,中有十口。未几,除知湖州。又卢龙图秉使占,卦影亦同,乃除知渭州。字虽不同,而其影皆符。

  ●卷七

  ○歌咏

  艺祖收河东凯旋,范杲叩马进诗曰:“千里版图来浙右,一声金鼓下河东。”上爱叹不已,增秩,赐章服。杲,鲁公质之侄,好学有文,时称“高、梁、柳、范”,谓高弁、梁周翰、柳开与杲也。

  杨侍读徽之,以能诗闻于祖宗朝。太宗知其名,索其所著。以百篇献上,卒章曰:“少年牢落今何幸,叨遇君王问姓名。”太宗和赐,且语近臣曰:“徽之文雅可尚,操履端正。”拜礼部侍郎,选十联写于御屏。梁周翰贻之诗曰:“谁似金华杨学士,十联诗在御屏风。”《江行》云:“犬吠竹篱沽酒客,鹤随苔岸洗衣僧。”《寒食》云:“天寒酒薄难成醉,地迥楼高易断魂。”《塞上》云:“戍楼烟自直,战地雨长腥。”《嘉阳川》云:“青帝已教春不老,素娥何惜月长圆。”又云:“浮花水入瞿塘峡,带雨云归越州。”《哭江为》云:“废宅寒塘水,荒坟宿草烟。”《元夜》云:“春归万年树,月满九重城。”《僧舍》云:“偶题岩石云生笔,闲绕庭松露湿衣。”《湘江舟行》云:“新霜染枫叶,皓月借芦花。”《宿东林》云:“开尽菊花秋色老,落迟桐叶雨声寒。”

  王元之谪黄州,实由宰相不悦。交亲无敢私见,惟窦元宾握手泣言于ト门曰:“天使公屡出,岂非命耶”士大夫高之。元之以诗谢之云:“惟有南宫窦员外,为予垂泪ト门前。”

  元之初知制诰,上疏雪徐铉,贬商州;召入为学士,坐辨孝章皇后不实,谪滁州;复召知制诰,撰《太祖尊号册》,坐轻诬,谪黄州:作《三黜赋》以自述。时苏易简知举,适放榜,奏曰:“禹称翰苑名儒,今将全榜诸生送于郊。”上可其奏。诸生别元之。口占一绝,付状元孙何曰:“为我多谢苏易简云:‘缀行相送我何荣,老鹤乘轩愧谷莺。三入承明不知举,看人门下放诸生’。”

  杨文公初为光禄丞,太宗颇爱其才。一日,后苑赏花宴词臣,公不得预,以诗贻诸馆阁曰:“闻戴宫花满鬓红,上林丝管侍重瞳。蓬莱咫尺无因到,始信仙凡迥不同。”诸公不敢匿,以诗进呈。上诘有司所以不召,左右以未贴职,例不得预。即命直集贤院,免谢,令预晚宴。时以为荣。

  唐韩吏部序侯喜、刘师复与道士轩辕弥明《石鼎联句》,其事颇怪。弥明之词警绝远甚,世以谓非神则仙,殆非人思所能到。孙汉公以为皆退之语也。盖以其词多讥刺,虑为人所知,故假以神其事。

  夏文庄公竦,初侍其父监通州狼山盐场,《渡口》诗曰:“渡口人稀黯翠烟,登临尤喜夕阳天。残云右倚维扬树,远水南回建业船。山引乱猿啼古寺,电驱甘雨过闲田。季鹰死后无归客,江上鲈鱼不直钱。”时年十七。后之题诗,无出其右。识者以谓“甘雨过闲田”虽有为霖之志,而终无济物之泽。

  陈文惠公尧佐,端拱元年程宿下及第,同年二十八人。时公兄弟俱未仕,父省华尚为小官,家极贫。魏野以诗贺之曰:“放人少处先登第,举族贫时已受官。”

  王文正公曾、李文定公迪,咸平、景德间相继状元及第,其后更践政府,及罢相镇青,又为交承。故文正《送文定移镇兖海》诗有“锦标夺得曾相继,金鼎调时亦践更”之句。又云:“并土儿童君再见,会稽章绂我偏荣。”盖文定再镇兖,而青社,文正乡里也。

  庆历中,欧阳文忠公谪守滁州。有琅琊幽谷,山川奇丽,鸣泉飞瀑,声若环佩,公临听忘归。僧智仙作亭其上,公刻石为记,以遗州人。既去十年,太常博士沈遵,好奇之士,闻而往游,爱其山水秀绝,以琴写其声,为《醉翁吟》。盖宫声三叠。后会公河朔,遵援琴作之,公歌以遣遵,并为《醉翁引》以叙其事。然调不主声,为知琴者所惜。后三十余年,公薨,遵亦殁。其后,庐山道人崔闲,遵客也,妙于琴理,常恨此曲无词,乃谱其声,请于东坡居士子瞻,以补其阙。然后声词皆备,遂为琴中绝妙,好事者争传。其词曰:“琅然清圆谁弹响空山无言,惟有醉翁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荷篑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弦!’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时而同巅,水有时而回渊。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两三弦”。方其补词,闲为弦其声,居士倚为词,顷刻而就,无所点窜。遵之子为比丘,号本觉法真禅师,居士书以与之,云:“二水同器,有不相入;二琴同手,有不相应。沈君信手弹琴而与泉合,居士纵笔作祠而与琴会,此必有真同者矣。”

  海陵西溪盐场,初,文靖公尝官于此,手植牡丹一本,有诗刻石。后,范文正公亦尝临莅,复题一绝:“阳和不择地,海角亦逢春。忆得上林色,相看如故人。”后人以二公诗笔故,题咏极多,而花亦为人贵重,护以朱栏,不忍采折。岁久茂盛,枝覆数丈,每花开数百朵,为海滨之奇观。

  范鲁公之孙令孙有学行,登甲科。人以公辅器之。王魏公旦妻以息女。令孙常为《登览诗》,曰:“孤云不为雨,尽日却归山。”识者以谓不及进用之兆。令孙官止右正言,年未五十卒,士大夫哀而惜之。

  青州布衣张在,少能文,尤精于诗,奇蹇不遇,老死场屋。尝题《龙兴寺老柏院》诗云:“南邻北舍牡丹开,年少寻芳日几回。惟有君家老柏树,春风来似不曾来。”大为人传诵。文潞公皇中镇青,诣老柏院,访在所题,字已漫灭。公惜其不传,为大字书于西廊之壁。后三十余年,当元丰癸亥,东平毕仲甫将叔见公于洛下,公诵其诗,嘱毕往观。毕至青,访其故处,壁已圮毁,不可得,为刻于天宫石柱,又刊其故所题之处。

  苏子美,庆历末谪居姑苏,以诗自放。一日,观鱼沧浪亭,有诗云:“我嗟不及游鱼乐,虚作人间半世人。”识者以为不祥。未几,果卒。年四十一。士大夫嗟惜之。

  濮人杜默师雄,少有逸才,尤长于歌篇,师事石守道。作《三豪》诗以遗之,称默为“歌豪”,石曼卿“诗豪”,永叔“文豪”。而永叔亦有诗曰:“赠之《三豪》篇,而我滥一名。”默久不第,落魄不调,不护名节,屡以私干欧阳公。公稍异之,默怨愤,作《桃花诗》以讽,由是士大夫薄其为人。

  郑毅夫诗格飘放,晚年为《雨》诗,曰:“老火烧空未肯休,忽惊快雨破新秋。晚云浓淡白日下,只在楚江南岸头。”未几,自杭移青,道病,泊舟高邮亭下,乃卒。是何自谶之明!

  赵文度,青州人,清泰三年进士第六人及第。能诗,有《观光集》传于世,颇有佳句。尝为刘崇幕客。及崇僭位,拜伪相。后与崇不和,出守岚州。及太祖征河东,文度以城归国,拜华州节度使。后因郊礼,移镇耀州,有诗寄其乡人云:“圣主覃恩遍九垓,碧油红旆出关来。乡中父老如相问,十五年前赵秀才。”予姑之夫晋卿,文度孙也。其诗尚在。

  石曼卿,天圣、宝元间以歌诗豪于一时。尝于平阳作《代意寄师鲁》一篇,词意深美,曰:“十年一梦花空委,依旧山河损桃李。雁声北去燕西飞,高楼日日春风里。眉黛石州山对起,娇波泪落妆如洗。汾河不断水南流,天色无情淡如水。”曼卿死后,故人关咏梦曼卿曰:“延年平生作诗多矣,独常自以为《代平阳》一首最为得意,而世人罕称之。能令予此诗盛传于世,在永言尔。”咏觉,增广其词为曲,度以《迷仙引》,于是人争歌之。他日,复梦曼卿谢焉。咏,字永言。

  李淑守郑州,题《周少主陵》曰:“弄耜牵车晚鼓催,不知门外倒戈回。荒坟断垅才三尺,刚道房陵半仗来。”时陈文惠薨,淑奉诏为墓志。淑言尧佐“好为小诗,间有奇句”。陈之诸子请易之,淑不从,乃言其诗谤太祖。落淑侍读学士。

  祥符中,有刘者久困铨调,为陕州司法参军,廉慎至贫。及罢官,无以为归计,卖所乘马办装,跨驴以归。魏野以诗赠行云:“谁似甘棠刘法掾,来时乘马去骑驴。”未几,真宗祀汾阴,过陕,诏征野赴行在。野避,不奉诏。上遣中使就野家索其所著,得赠诗。上叹赏久之,语宰臣曰:“小官中有廉贫如此者。”使召之。方为江南幕吏,至,以为京官,知青州博兴县。后有差除,上曰:“得如刘者,可矣。”未数年,亟迁主客郎中、三司户部判官。真宗之奖拔廉吏如此,然由野一诗发之也。

  濮人李植成伯与张续禹功师徂徕石守道,为门人高弟。欧阳文忠《读徂徕》诗云:“常、续最高弟,骞、游各名科。”嘉中,诏举天下行义之士,发遣诣阙。成伯首被此举,诏书方下而卒,士大夫惜之。时禹功居曹南,成伯前卒数日,以诗寄禹功,其末句云:“野堂吹落读残书。”禹功怪其语不祥,亟往访之,未至濮,成伯已卒。野堂,成伯读书堂也。

  王元之在翰林,太宗恩遇极厚,尝侍燕琼林,独召至御榻顾问。帝语宰相曰:“王某文章独步当代,异日垂名不朽。”元之有诗云:“琼林侍游宴,金口独褒扬。”

  范文正公未免乳丧其父,随母嫁淄州长白山朱氏。既冠,文章过人,一试为南宫第一人,遂擢第。仕宦四十年。晚镇青,西望故居,才百余里。以诗寄其乡人曰:“长白一寒儒,登荣三纪余。百花春满地,二麦雨随车。鼓吹前迎道,烟霞指旧庐。乡人莫相羡,教子苦诗书。”

  张芸叟奉使大辽,宿幽州馆中,有题子瞻《老人行》于壁者。闻范阳书肆亦刻子瞻诗数十篇,谓《大苏小集》。子瞻才名重当代,外至夷虏,亦爱服如此。芸叟题其后曰:“谁题佳句到幽都,逢著胡儿问大苏。”

  ○书画

  唐刘忠州晏《重修禹庙碑》,崔巨文,段季展书。刘,当世显人,所记撰及书碑者,宜皆知名士,矧巨之文、季展之书有过人者,而其名不著于世何也景中,周膳部越为三门发运判官,始以墨本传京师。越书为当时所重,以是季展书亦为人所爱。其后,屯田左员外瑾虑其元刂阙,构宇以覆其碑,而模刻于他石,以广其传焉。季展书,刻石者少。有《洛祠记》、《多心经》,不著姓氏,验其笔画,亦季展书也。

  太宗朝,有王著学右军书,深得其法,侍书翰林。帝听政之余,留心笔札,数遣内侍持书示著,著每以为未善,太宗益刻意临学。又以问著,对如初。或询其意,著曰:“书固佳矣。若遽称善,恐帝不复用意。”其后,帝笔法精绝,超越前古,世以为由著之规益也。

  营丘李成字咸熙,磊落不羁,喜酒善琴,好为歌诗,尤妙画山水。周枢密使王朴与之友善,为召至京,将以处士荐之,会朴卒。乾德中,陈守、大司农卫融,以乡里之旧延之郡斋,日恣饮,竟死于酒。子觉,仕至国子博士、直史馆。赠成为光禄寺丞,葬于浚仪之魏陵,宋翰长白为之志。成画《平远寒林》,前人所未尝为,气韵萧洒,烟林清旷,笔势颖脱,墨法精绝,高妙入神,古今一人,真画家百世师也。虽昔王维、李思训之徒,亦不可同日而语。其后,燕贵、翟院深、许道宁辈,或仅得一体,语全则远矣。考白所作成志,则成未尝仕,而欧阳文忠公以为成仕至尚书郎。按白与成同时人,又与成子觉并列史馆,其所纪宜不妄,不知文忠公何以据也,正当以志为定。

  翟院深,营丘伶人,师李成山水,颇得其体。一日,府宴张乐,院深击鼓为节,忽停挝仰望,鼓声不续。左右惊愕,太守召问之,对曰:“适乐作次,有孤云横飞,淡伫可爱。意欲图写,凝思久之,不知鼓声之失节也。”太守笑而释之。

  北都临清县北王舍僧寺东一古殿,皆吴生画佛像,傍有题记,类褚河南笔法。国朝已来奉使大辽者,道出寺下,例往观之,题名府板,或剔取一二像。今且尽。

  欧阳文忠公,文章道义,天下宗师。凡世俗所嗜,一无留意,独好古石刻。自岐阳石鼓、岱山、邹绎之篆,下及汉、魏已来碑刻,山崖川谷,荒林破,莫不皆取,以为《集古录》。因其石本,轴而藏之。撮其大要,别为目录,并载可以正史学之阙谬者,以传后学。跋尾多公自题,复为之序,请蔡君谟书之,真一代绝笔也。公之守亳也,余主蒙城簿,尝得阅之。

  玉堂北壁有毗陵董羽画水,波涛若动,见者骇目。岁久,其下稍坏。学士苏易简受命知举,将入南宫,语学士韩丕择名笔完补之。丕呼圬者墁其下,以朱栏护之。苏出院,以是怅惜不已。

  陈文惠公善八分书,变古之法,自成一家,虽点画肥重而笔力劲健。能为方丈字,谓之堆墨,目为八分。凡天下名山胜处碑刻题榜,多公亲迹。世或效之,皆莫能及。

  祥符中,丁晋公出典金陵,真宗以《袁安卧雪图》赐之,真古妙手。或言周笔,亦莫可辨。至金陵,择城之西南隅旷绝之地,建赏心亭,中设巨屏,置图其上,遂为金陵奇观。岁久颇失覆护,缣素败裂,稍为好事者窃去。嘉中,王君玉出守郡,首诣观之,惜其剽取已尽,嗟之尤久,作诗题其旁云:“昔人已化辽天鹤,往事难寻《卧雪图》。”

  皇中,仁宗命待诏高克明辈画三朝圣迹一百事,人物才寸余,宫殿、山川、车驾、仪卫咸具。诏学士李淑等撰次序赞,为十卷,曰《三朝训鉴图》。镂板印,贻大臣宗室。

  保塞军东北数里曰路疃,一小寺殿后照壁旧有画水,世传张僧繇笔,势若摇动,真名手也。熙宁中,地震壁坏,好事者或取二三段藏去。今无复可见矣。

  ●卷八

  ○事志

  开宝中,平岭表,择广州内臣聪慧者数十人,于教坊习乐,名箫韶部,改曰云韶部,内宴则用之。太平兴国中,择军中善乐者,名曰引龙直,游幸,骑而导驾。后曰钧容直,取钧天之义也。

  太宗朝,府州折御卿贡马特异,格不甚高而日行千里,口旁有碧纹如云霞,因目曰碧云霞。上征太原,往来乘之。上下山岭,如履平地。上则屈前足,下则屈后足,上下如坐安舆,不知登降高下之劳。圉人供刍粟或少倨,则嘶鸣奋跃,是啮不已,此尤异他马也。上崩,悲鸣不食,骨立,人不忍视。真宗遣从灵驾,至永熙陵,乃毙。诏与我花犬同坎瘗。

  洛阳至京六驿,旧未尝进花,李文定公留守,始以花进。岁差府校一人,乘驿马,昼夜驰至京师。所进止姚黄、魏紫三四朵,用菜叶实笼中,藉覆上下,使马不动摇,亦所以御日气;又以蜡封花蒂,可数日不落。至今岁贡不绝。

  朐山有花类海棠而枝长,花尤密,惜其不香无子。既开,繁丽袅弱,如曳锦带,故淮南人以锦带目之。王元之以其名俚,命之曰海仙。有诗曰:“春憎窈窕教无子,天为妖娆不与香。”又曰:“锦带为名卑且俗,为君呼作海仙花。”

  莱公贬死雷州,丧还,过荆南公安县,民怀公德,以竹插地,挂物为祭,焚之,后生笋成林。以为神,因为公立祠,目其竹为“相公竹”。王乐道为记刊石,秦承之有诗曰:“已枯断竹钧私被,既没贤公帝念深。仆木偃禾如不起,至今谁识大忠心。”

  莱公初及第,知归州巴东县,手植双柏于庭。至今民爱之,以比甘棠,谓之“莱公柏”焉。

  南唐后主留心笔札,所用澄心堂纸、李廷墨、龙尾石砚三物为天下之冠。自李氏之亡,龙尾石不复出。嘉中,校理钱仙芝知歙州,访得其所,乃大溪也。李氏常患溪不可入,断其流,使由他道。李氏亡,居民苦其溪之回远,导之如昔,石乃绝。仙芝移溪还故道,石乃复出,遂与端溪并行。

  莆阳蔡君谟尝评李廷墨能削木,坠沟中,经月不坏。李超,易水人,唐末与其子廷亡至歙州,以其地多美松,因留居,以墨名家。本姓奚,江南赐姓李氏。或为邦。弟廷宽,男承宴、承安、男用,皆有闻易水。江南又有朱君德、柴询、柴成务、李文远、张遇、陈斌,著名当时。其制有剑脊、圆饼、拙墨、进贡墨、供堂墨,其面多作龙纹,其幕有“宣府”字,或止云“宣”,或著姓氏,或别州府。今人间已少传者。仁宗嘉中,宴近臣于殿,尝以墨赐之,其文曰“新安香墨”。其后翰林诸君承赐者,皆双脊龙样,尤为佳品。

  咸平中,陈文惠谪官潮州。时州人张氏濯于江边,为鳄鱼所食。公曰:“昔韩吏部以文投恶溪,鳄鱼为吏部远徙。今鳄鱼既食人,则不可赦矣。”乃命吏督渔者网而得之,鸣鼓告其罪,戮之于市。图其形为之赞,至今多传之。鳄大者数丈,或玄黄,或苍白色,似龙而无角,类蛇而有足,旱目利齿,见者骇之。卵化山谷间,大率为鳄者十二三,其余或为鼋、为龟也。喜食人畜。其食,必以尾卷去,如象之任鼻也。

  河中府舜泉坊,二井相通,所谓匿空旁出者也。祥符中,真宗祀汾阴,驻驿蒲中,车驾临观,赐名广孝泉,并以名其坊。御制赞纪之。蒲滨河,地卤泉咸,独此井甘美,世以为异。

  亳州法相禅院矮桧,高才数尺,偃亚蟠屈,枝叶繁茂,不可图状。唐大中年,李待价《石记》云:“圆荫三丈余”。距今又百余年,广袤五六丈,为一郡之珍玩。士人目其寺曰“矮栝”。真宗祀老子,尝驻其下。今御榻尚在。故陆子履诗云:“先皇玉座亲临地,故老于今涕泫然。”

  建茶盛于江南,近岁制作尤精,龙凤团茶最为上品,一斤八饼。庆历中,蔡君谟为福建运使,始造小团以充岁贡,一斤二十饼,所谓上品龙茶者也。仁宗尤所珍惜,虽宰臣未尝辄赐,惟郊礼致斋之夕,两府各四人,共赐一饼。宫人剪金为龙凤花,贴其上。八人分蓄之,以为奇玩,不敢自试;有嘉客,出而传玩。欧阳文忠公云:“茶为物之至精,而小团又其精者也。”

  通州狼山广教寺,在唐为慈航院,在江中山上。昔人有诗云:“飞来灵鹫岭,化作宝陀山。”前后乃江海相接处。舟出二山间,水湍碍石,率多覆溺。昔有僧率其徒,操楫以护之,舟无触石之患,故有慈航之名。近年江水南徙,山之前后皆陆田。后人又有诗云:“昔年船底浪,今日马蹄痕。”皆纪实也。

  庆历七年,贝州卒王则据城叛。诏明镐加讨,久无功。参知政事文彦博请行,仁宗欣然遣之,且曰:“‘贝’字加‘文’为‘败’,卿必擒则矣。”未逾月而捷报闻。诏拜平章事,曲赦河北,改贝州为恩州。

  扬州后土庙有花一株,洁白可爱,岁久,木大而花繁,俗目为琼花,不知实何木也。世以为天下无之,惟此一株。孙冕镇维扬,使访之山中,甚多,但岁苦樵斧野烧,故木不得大,而花不能盛,不为人贵。孙伤之,作诗曰:“可怜遐地产,常化燎原灰。”近年京师亦有之,或云乃李文饶所赋玉蕊花也。

  长安故都多古碑石。景初,庄献太后遣中使建塔城中。时姜遵知永兴,尽力于塔,悉取碑碣以为塔材。汉、唐公卿墓石,十亡八九。杨大年《谈苑》叙五行德、金石厄事。宋有国百余年,长安碑刻再厄矣。惜哉!惜哉!

  契丹国产毗狸,形类大鼠而足短,极肥。其国以为殊味,穴地取之,以供国主之膳。自公、相下,不可得而尝。常以羊乳饲之。顷年虏使尝携至京,烹以进御。今朝臣奉使其国者皆得食之,然中国人亦不嗜其味也。

  唐李卫公云:“维州,得之土蕃,号曰无忧城。”景中,或以其与潍州名相乱,邮置文字率多往来住滞,乞改其名。仁宗曰:“此足以威西戎。”乃改曰威州也。

  淄州淄川县梓桐山石门涧有石曰青金,色青黑相杂,其文如铜屑,或云即自然铜也,理细密。范文正公早居长白山,往来于此,尝见其石。皇末,公知青,遣石工取以为砚,极发墨,颇类歙石。今东方人多用之,或曰“范公石”。然不耐久,久则不免断裂。

  青州城西南皆山,中贯洋水,限为二城。先时,跨水植柱为桥,每至六七月间,山水暴涨,水与柱斗,率常坏桥,州以为患。明道中,夏英公守青,思有以捍之。会得牢城废卒,有智思,叠巨石固其岸,取大木数十相贯,架为飞桥,无柱。至今五十余年,桥不坏。庆历中,陈希亮守宿,以汴桥坏,率尝损官舟、害人,乃命法青州所作飞桥。至今沿汴皆飞桥,为往来之利,俗曰虹桥。

  庆历中,洪州江岸崩,得谢眺撰并书《宋海陵王墓铭》石。眺文固奇,而书亦有法,类钟繇书。石入沈括家十余年,后为夏元昭匿之。今不知所在。

  皇中,范文正公镇青,兴龙僧舍西南洋溪中有醴泉涌出。公构一亭泉上,刻石记之。其后青人思公之德,目之曰范公泉。环泉古木蒙密,尘迹不到,去市廛才数百步而如在深山中。自是,幽人逋客往往贼诗鸣琴烹茶其上。日光玲珑,珍禽上下,真物外之游,似非人间世也。欧阳文忠公、刘翰林贡父及诸名公多赋诗刻石,而文忠公及张禹功、苏唐卿篆石榜之亭中,最为营丘佳处。元中,青守以其地与王氏为水畏,稍复完葺。

  华阳杨α,好古博物,家虽贫,尤好书画奇玩,充实中橐。家姬数人,布裙粝食而歌舞绝妙。故欧阳公赠之诗云:“三脚木床坐调曲。”盖言α之贫也。α,皇中宿华州西溪寺,夜阑灯灭,于暗中见光煜然。旦起视之,石也。询寺僧。云:“西溪,华下最胜处,郡僚宴集之地,故以此石镇内耳。”至夜,α移至别地,光复在焉。意在蕴玉,因求得之。辇至都下,使玉工视之,以为然。剖之,得玉,径数寸,温润纯美,光采粲然。工人惊之曰:“至宝也,今王府中未有其比。”会朝廷求良玉琢镇国宝,α因献之,遂为玺。镇国,华州军额,朝廷以名与玺同,乃改曰镇潼军。此亦异也。余叔父博士,为华州幕官,故知其详。或以为α所献,琢为苍璧。未知孰是。

  洛阳牡丹,岁久虫蠹,则花开稍小。园户以硫黄簪其穴,虫死,复盛大。其园户相妒,则以乌贼鱼骨刺花树枝皮中,花必死。盖牡丹忌此鱼耳。

  司马温公既居洛,每对客,贼诗谈文,或投壶以娱宾。公以旧格不合礼意,更定新格。以为倾邪险讠皮,不足为善,而旧图反为奇箭,多与之算,如倚竿带剑之类,今皆废其算以罚之;颠倒反覆,恶之大者,奈何以为上,如倒中之类。今当尽废壶中算,以明逆顺。大底以精密者为上,偶中者为下,使夫用机侥幸者无所措手。此足以见公之志,虽嬉戏之间,亦不忘于正也。

  唐彦猷,清简寡欲,不以世务为意。公退,居一室,萧然终日默坐,惟吟诗、临书、烹茶、试墨,以此度日。嘉中守青社,得红丝石于黑山,琢以为砚。其理红黄相参,文如林木,或如月晕,或如山峰,或如云雾花卉。石自有膏润,浮泛墨色,覆之以匣,数日不干。彦猷作《砚录》,品为第一,以为自得此石,端溪、龙尾皆置不复视矣。

  秦武公作羽阳宫,在凤翔宝鸡县界。岁久,不可究知其处。元六年正月,直县门之东百步,居民权氏浚池,得古铜瓦,五皆破,独一瓦完。面径四寸四分。瓦面隐起四字,曰羽阳千岁,篆字随势为之,不取方正。始知即羽阳旧址也。其地北负高原,南临渭水,前对群峰,形势雄壮,真胜地也。武公之初年,距今千有七百八十八年矣。武功游景叔方总秦凤刑狱,摹刊于石,置之岐阳宪台之瑞丰亭,以贻好事者。

  李谦溥,太祖朝名将也。在汾、晋二十余年,大小百余战,未尝少衄。每巡边,老幼望拜,呼以为父。晚治第于道德坊,中为小圃,购花木竹石植之。颇与朝士大夫游。久之,以从弟谦女适皇子陈王,贫无以资用,遂以所居之第质于宋延。后其子允正为通事舍人,侍太宗。问曰:“尔父力边三十年,止余一第,忍属它姓”允正具所以对,太宗即遣中使出内府钱付延赎还。王禹作记美其事,名二亭曰克家、肯构;宰相毕士安而下及诸名公赋诗纪述,自成一编。

  秀州祥符院僧智和蓄一古琴,瑟瑟微碧,文细,石为轸,制作精巧,音韵清越。中刊李阳冰篆三十九字,其略云:“南溟夷岛产木名伽陀罗,文横如银屑,其坚如石,遂用作此。”沈括《笔谈》、朱长文《琴史》著此琴,即唐相公李勉所制响泉也。响泉之名,见《李勉传》。元末,和死,州将以其琴匣送尚书礼部,符太常帐管,好事者时时鼓之。

  钱塘沈振蓄一琴,名冰清,腹有晋陵子铭云:“卓哉斯器,乐惟至正。音清韵古,月澄风劲。三余神爽,泛绝机静。雪夜敲冰,霜天击磬。阴阳潜感,否臧前镜。人其审之,岂独知政。”书“大厉三年三月三日上底,蜀郡雷氏斫。”凤沼内书“贞元十一年七月八日再修。士雄记。”声极清实。山茌陈圣与名知琴,少在钱塘,从振借琴弹,酷爱之。后三十年,圣与官太常,会振侄述鬻冰清,索百千不售。未几,述卒,其妻得二十千,鬻于僧清道,转落于太一道士杨英。久之,圣与以五十千购得,极珍秘之。或以恶陵子,杜牧之道号。篆法类李义山笔,亦莫可辩。又不知士雄何人也。

  释晋明,齐州人。久止灵岩。晚游五台,得风疾,眉发俱堕,百骸腐溃,哀号苦楚,人不忍闻。忽有异人教服长松,明不识之,复告云:“长松,长古松下,取根饵之,皮色如荠{艹尼},三五寸,味微苦,类人参,清香可爱,无毒,服之益人,兼解诸虫毒。”明采服,不旬日,发复生,颜貌如故。今并、代间士人多以长松参甘草、山药为汤,殊佳。然《本草》及诸方书并不著,独释惠祥作《清凉传》始叙之,然失于怪诞。

  元中上元,驾幸迎祥池,宴从臣。教坊伶人以先圣为戏,刑部侍郎孔宗翰奏:“唐文宗时尝有为此戏者,诏斥去之。今圣君宴犒群臣,岂宜尚容有此”诏付伶官置于理。或曰:“此细事,何足言”孔曰:“非尔所知。天子春秋鼎盛,方且尊德乐道,而贱伎乃尔亵慢,纵而不治,岂不累圣德乎!”闻者惭羞叹服。

  椰子生安南及海外诸国,木如棕榈,大者高百余尺,花白,如千叶芙蓉。一本,花不过数十朵,实不过三五颗。其大如斗,至老差小。外有黄毛软皮,中有壳,正类槟榔。故有人为诗云:“百果之中尔最珍,槟榔应是汝玄孙。”沈期亦有题椰子诗,云:“业生雕胡首,圆实槟榔身。”壳止有二穴,芽出穴中。壳内类罗菔,皮味苦,肉极甘脆。蛮人甚珍之。中有渖,大者一二升,蛮人谓之椰子酒,饮之得醉。《交州记》以为浆者是也。治消渴,涂髭发立黑。皮煮汁止血,疗吐逆。肉益气去风。

  蜀虽阻剑州之险,而郡县无城池之固。民性懦弱,俗尚文学。而世以为蜀人好乱,殊不知公孙述及刘辟、王建、孟知祥辈,率非土人,皆以奸雄乘中国多事,盗据一方耳。本朝王小波、李顺、王均辈啸聚西蜀。盖朝廷初平孟氏,蜀之帑藏尽归京师。其后,言利者争述功利,置博易务,禁私市。商贾不行,蜀民不足,故小波得以激怒其人曰:“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贫者附之益众。向使无加赋之苦,得循良抚绥之,安有此乱古人云:“与其蓄聚敛之臣,宁蓄盗臣。”聚敛之为害如此,可不戒哉均则本神卫卒校,盖赵延顺怨钤辖符昭寿,推均为师尔。

  犀之类不一,生邕管之内及交趾者,角纹如麻实,理燥,少温润;来自舶上,生大食者,文如茱萸,理润而缀,光采彻莹,甚类犬鼻。若傅以膏,甚有花纹。而尤异者曰通天犀,或如日星,或如云月,或如葩花,或如山水,或成飞走,或成龙鱼,或成神仙,或成宫殿,至有衣冠、眉目、杖履、毛羽、鳞角完具,若绘画然,为世所贵。其价不赀,莫知其所以然也。或以为犀爱一物,玩之久,则物形潜入角中。是又不可以理推者。其纹有正插者,有倒插者,有腰鼓插者,其类不一。方其角未解也,虽海人亦未知其为异也,故波斯以象牙为“白暗”,犀角为“黑暗”,以其难别识也。犀之有通天花纹者,自顾其影则怖,尝饮浊水,不欲照见其角也。海人之取犀也,多于山麓植木,如列羊栈,久则木朽。犀前足短,止则依木而立,朽拆犀倒,不能自立,因格杀之。犀岁久亦退角,培土埋僻处,海人侦知,以木角易取之。西域谓犀为竭伽,角为毗沙拿,言一角也。

  柳三变,景末登进士第。少有俊才,尤精乐章。后以疾更名永,字耆卿。皇中,久困选调。入内都知史某爱其才而怜其潦倒。会教坊进新曲《醉蓬莱》,时司天台奏老人星见,史乘仁宗之悦,以耆卿应制。耆卿方冀进用,欣然走笔,甚自得意,词名《醉蓬莱慢》。比进呈,上见首有“渐”字,色若不悦。读至“宸游凤辇何处”,乃与御制《真宗挽词》暗合,上惨然。又读至“太液波翻”,曰:“何不言‘波澄’!”乃掷之于地。永自此不复进用。

  ●卷九

  ○杂录

  唐太宗问一行世数,禅师制叶子格进之。叶子,言“二十世李”也,当时士大夫宴集皆为之。其后有柴氏、赵氏,其格不一。蜀人以红鹤格为贵,禁中则以花虫为宗。近世,职方员外郎曹谷损益旧本,撰《旧欢新格》尤为详密。其法:用匾骰子六只,犀牙师子十事,自盆帖而下,分十五门,门各有说。凡名彩二百二十七,逸彩二百四十七,总四百七十四彩。余家有其格,而世无能为者。

  周显德中,许京城民居起楼阁。大将军周景威先于宋门内临汴水建楼十三间,世宗嘉之,以手诏奖谕。景威虽奉诏,实所以规利也。今所谓十三间楼子者是也。景威子莹,国初为枢密使。

  陶姓唐,唐宰相莒公俭之后。祖彦谦,有诗名,号鹿门先生。避晋祖名,改陶。后历事累朝,不复还本姓。士大夫讥之。

  刘钅长据岭南,置兵八千人,专以采珠为事,目曰“媚川都”。每以石垂其足,入海至五七百尺,溺而死者相属也。久之,珠玑充积内库。所居殿宇梁栋帘箔,率以珠为饰,穷极华丽。及王师入城,一火而尽。艺祖废“媚川都”,黥其壮者为军,老者放归田里,仍诏百姓不得以采珠为业,于是俗知务农矣。

  建隆中,南都一夕星陨如雨,点或大或小,光彩煜然,未至地而灭。景初,忻州夜中星陨极多,明日视之,皆石。闻今忻民犹有蓄之。乃知《公羊传》以雨星不及地而复,其说得之。左氏以如雨而言与雨偕,非也。

  幽蓟八州,陷北虏几二百年,其间英主贤臣欲图收复,功垂成而辄废者三矣。此豪杰之士每每深嗟而痛惜。初,周世宗既下关南,欲乘胜进攻幽州,将行,夜中疾作,乃止。艺祖贮财别库,欲事攻取,会上仙,乃寝。柳仲涂守宁边,结客白万德,使说其酋豪,将纳质定誓,以为内应,掩其不备,疾趋直取幽州,会仲涂易地而罢。河朔之人,逮今为憾。

  国初有王彦升者,本市井贩缯人。及壮从军,累立战功,至防御使。性极残忍,俘获戎人,则置酒宴饮,引胡人,以手捉其耳,对客咀嚼,徐引卮酒。戎人血流被面,彦升笑语自若。前后啖数十百人,亦可怪也。

  开宝中,鄢陵许永为郓州卢县尉,自言七十五岁,其父琼年九十九,长兄八十一,次兄七十七。艺祖召琼,问唐季事,对尤详,赐以衣币鞍马。父子俱享福寿,世罕有也。

  卢丞相多逊谪死朱崖,旅殡海上。天庆观道士练惟,一夜闻窗外有人读书,审其声韵,有类多逊。明日,有诗题窗外曰:“南斗微茫北斗明,喜闻窗下读书声。孤魂千里不归去,辜负洛阳花满城。”笔迹亦类之。明年,归葬洛。此说得之孙巨源。而杨文公云其子全扶柩归葬江陵佛舍,与此不同。未知孰是,姑两录之。

  高丽,海外诸夷中最好儒学。祖宗以来,数有宾客贡士登第者。自天圣后,数十年不通中国。熙宁四年,始复遣使修贡,因泉州黄慎者为向导,将由四明登岸。比至,为海风飘至通州海门县新港。先以状致通州谢太守云:“望斗极以乘槎,初离下国;指桃源而迷路,误到仙乡”。词甚切当。使臣御事民官侍郎金第与同行朴寅亮诗尤精,如《泗州龟山寺》诗云:“门前客棹洪涛急,竹下僧棋白日闲”等句,中土士人亦称之。寅亮尝为其国词臣,以罪废。久之,从金第使中国。

  卢多逊南迁朱崖,逾岭,憩一山店。店妪举止和淑,颇能谈京华事。卢访之,妪不知为卢也,曰:“家故汴都,累代仕族。一子事州县,卢相公违法治一事,子不能奉,诬窜南方。到方周岁,尽室沦丧,独残老躯,流落居此,意有所待。卢相欺上罔下,倚势害物,天道昭昭,行当南窜。未亡间庶见于此,以快宿憾尔。”因号呼泣下。卢不待食,促驾而去。

  陈尧咨善射,百发百中,世以为神,常自号曰小由基。及守荆南回,其母冯夫人问:“汝典郡有何异政”尧咨云:“荆南当要冲,日有宴集,尧咨每以弓矢为乐,坐客罔不叹服。”母曰:“汝父教汝以忠孝辅国家,今汝不务行仁化而专一夫之伎,岂汝先人志邪”杖之,碎其金鱼。

  景德中,州有神祠,凡民祈祷者,神必亲享,杯盘悉空。远近奔赴。盖狐穴神座下,通寝殿下,复门绣箔,人莫得窥。群狐自穴出,分享肴醴。王公嗣宗雅负刚正,及镇土,乃骑兵挟矢,驱鹰犬,投薪穴中,纵火焚之。群狐奔逸,擒杀悉尽。鞭庙祝背,徙其家,毁其祠,妖狐遂绝。初,公在长安也,极疏种山人放之短。好事者有诗云:“终南隐士声华歇,土妖狐巢穴空。二事俱输王太守,圣朝方信有英雄。”

  杨光远之叛青州也,有孙中舍居围城中,族人在州西别墅。城闭既久,内久隔绝,食且尽,举族愁叹。有畜犬彷徨其侧,若有忧思,中舍因嘱曰:“尔能为我至庄取米邪”犬摇尾应之。至夜,为置一布囊并简系犬背上。犬即由水窦出。至庄,鸣吠。居者开门,识其犬,取简视之,令负米还,投晓入城。如此数月。比至城开,孙氏阖门数十口独得不馁。孙氏愈爱畜之。后数年毙,葬于别墅之南。至其孙彭年,语龙图赵公师民,刻石表其墓,曰《灵犬志》。

  仁宗天纵多能,尤精书学。凡宫殿门观,多帝飞白题榜,勋贤神道,率赐篆螭首。王曾之碑曰“旌贤”,寇准曰“旌忠”,李迪曰“遗直”,晏殊曰“旧学”,丁度曰“崇儒”,王旦曰“全德元老”,文彦博父均曰“教忠积庆”,李用和曰“亲贤”,范仲淹曰“褒贤”,曹利用曰“旌功”,吕夷简曰“怀忠”,张士逊曰“旧德”,狄青曰“旌忠元勋”,其余不可悉记。或云,初,王子融守河中,模唐明皇题裴耀卿碑额献之,仁宗乃赐文正碑曰“旌贤”。大臣碑额赐篆,盖始于此。其后英庙、神考,亦屡有赐者。

  祥符初,王旭知颍州,因岁饥,出库钱贷民,约蚕熟一千输一缣。其后,李士衡行之陕西,民以为便。今行于天下,于岁首给之,谓之和买绢,或曰预买。始于旭也。

  汀州王捷,少商江、淮间。咸平初,遇一人于南唐逆旅,衣道士服,仪状奇俊。后屡见之。授以黄金术,仍付以神剑,且戒之曰:“非遇人君,不可妄泄。”后佯狂,叫呼上饶市中。配流岭南。逃归京,挝登闻鼓自陈。上召与语,悦之,命之官,更名中正。寓居中官刘承家,上言:“数闻中正与人语,声如童子。云:‘我,司命真君也。’”中正亟迁神武大将军、康州团练使。常以药、金、银献上,以助国费。卒,赠岭南节度使,世谓之烧金王先生,建祠永宁院西。至今御府犹有中正所献金及炉钳残药。

  直史馆孙公冕,文学政事有闻于时,而赋性刚明,以别白贤不肖为事。天禧中,连守数郡。暇日接僚吏,殊不喜谈朝廷除授,亦未尝览除目。每得邸吏报状,则纳怀中,不复省视。或诘其意,曰:“某人贤而反沉下位,某人不才而骤居显官,见之令人不快尔。”或讥其不广。然其好贤嫉恶之心亦可尚也。

  曹襄悼公利用,天圣中,退朝归私第,中衢逢狂人夺其枢密使印,心独恶之。未几,侄芮为不法事败,治狱者锻成其事,芮死。公贬随州,再贬房陵,行至襄阳,监者迫自尽。天下冤之。

  平原刘永锡,天圣末,以虞曹员外郎知千乘县。一日,与门生对食。永锡以馒头食畜犬,生曰:“犬彘食人食,古人所讥,况珍味耶”犬不食,视之以去,数日不知所在。一夕,犬至,跑门阈下,将入。生起视之,知其将害己,卷衾诈作人卧床上,升栋以避之。犬入,登床噬之,觉非人,吼怒出户,掷尾作声,移刻而死。今夫衣士人衣冠,首鼠贵游门下以猎哺啜,嗟来不愧,曾斯犬之不若也。

  庆历中,皇叔燕王元俨薨。仁宗追悼尤深,诏有司择位号之尤尊美者以追荣之,乃特赠天策上将军。非常典也。王性严毅,威望著于天下,士民识与不识,呼之曰八大王,犬戎尤惮之。

  李尚书公择,少读书于庐山五老峰白石庵之僧舍,书几万卷。公择既去,思以遗后之学者,不欲独有其书,乃藏于僧舍。其后,山中之人思之,自其居云李氏藏书山房,而子瞻为之记。

  江阴军,北距大江,地僻,鲜过客,无将迎之烦,所隶一县,公事绝少。通州,南阻江,东北滨海,士大夫罕至,居民以鱼盐自给,不为盗,讼稀事简。仕宦二州者最为优逸,故士大夫谓江阴为“两浙道院”、通州为“淮南道院”。

  旧说,虎有威,遇人百步之外,咆哮作声,以威慑人。人或不惧,虎反畏而去,故虎不食醉人。小儿不知惧,则虎畏而不食。苏子由作《孟德传》,以为德,禁卒,既逃,不顾死,见虎不为动,弭耳而去。

  萧榔,字大珍,后梁宗室。为青州刺史,有惠爱,笃信于民。及死,民为立祠千乘县西,相与谥曰信公。嘉中,祠宇颓敝。主庙者贾天恩,老伶也。有王者,金家苍头也,幼苦伤寒,汗不合,病腰不能行,偻而丐且十年,一旦,人为炙之,遂愈。天恩教之曰:“第云信公召语:‘能为吾修庙,则使尔腰伸。’诺之,腰即伸。”于是远近闻之凑奔,争施钱帛,以新庙貌。逾年得钱数千缗,功未卒而二人争钱相殴。事稍喧,施者因不复来

  熙宁八年,淮西大饥,人相食。朝廷遣近臣安抚,同监司赈济。而措置乖戾,不能副朝廷爱养元元之意。安抚先檄郡县,以厚朴烧豆腐,开饥民胃口。提刑司督诸郡多造纸袄为衣,而又得稻田居之。安抚可无虑矣。闻者大惭。朝廷知之,重行降黜。

  谏议大夫崔颂,博学君子人也。性有疑疾,防闲闺门过于严密。圬者涂室,以帛幕其目,恐窃视其私也。与夫罗灰扃户殆不远。

  陈亚少卿,蓄书数千卷,名画数十轴,平生之所宝者。晚年退居,有《华亭双鹤唳》。怪石一株尤奇峭,与异花数十本,列植于所居。为诗以戒子孙:“满室图书杂典坟,华亭仙客岱云根。他年若不和花卖,便是吾家好子孙。”亚死未几,皆散落民间矣。

  小词有“烧残绛蜡泪成痕,街鼓破黄昏”之语,或以为黄昏不当烛。已见跋解者曰:“此草庐窭陋者之论,殊不知贵侯戚里,洞房密室,深邃窈窕,有不待夜而张烛者矣。”

  士大夫筵馔,率以饣不饣乇,或在水饭之前。予近预河中府蒲左丞会,初坐即食罨生饣不饣乇。予惊问之,蒲笑曰:“世谓饣不饣乇为头食,宜为群品之先可知矣。意其唐末、五代乱离之际,失其次第,久抑下列,颇郁,舆论牵复。”坐客皆大笑。

  王承衍尚秦国贤肃大长公主,至曾孙师药,又尚惠和公主,子植又选尚惠国公主。昔汉窦氏一门三公主,于时亲戚功臣莫与比。唐薛儆与其子锈相继尚睿宗、明皇女,独称唐薛氏。而尚三公主又父子相继,惟王氏一门。

  江南一县郊外古寺,地僻山险,邑人罕至,僧徒久苦不足。一日,有僧游方至其寺,告于主僧,且将与之谋所以惊人耳目者。寺有五百罗汉,择一貌类己,衣其衣,顶其笠,策其杖,入县削发,误为刀伤其顶,解衣带、白药传之。留杖为质,约至寺,将遗千钱。削者如期而往,方入寺,阍者殴之曰:“罗汉亡杖已半年,乃尔盗耶!”削者述所以得杖貌,相与见主僧,更异之。共开罗汉堂,门锁生涩,尘凝坐榻,如久不开者。视亡杖罗汉,衣笠皆所见者,顶有伤处,血渍药傅如昔。前有一千皆古钱,贯且朽。因共叹异之。传闻远近,施者日至,寺因大盛。数年,其徒有争财者,其谋稍泄。得之外氏。

  元丰中,高丽使朴寅亮至明州,象山尉张中以诗送之,寅亮答诗序有“花面艳吹,愧邻妇青唇之敛;桑间陋曲,续郢人白雪之音”之语。有司劾:中小官,不当外交夷使。奏上,神宗顾左右“青唇”何事,皆不能对。乃以问赵元老,元老奏:“不经之语,不敢以闻。”神宗再谕之,元老诵《太平广记》云:“有睹邻夫见其妇吹火,赠诗云:‘吹火朱唇敛,添薪玉腕斜。遥看烟里面,恰似雾中花。’其妇告其夫曰:‘君岂不能学也。’夫曰:‘汝当吹火,吾亦效之。’夫乃为诗云:‘吹火青唇敛,添薪墨腕斜。遥看烟里面,恰似鸠茶。’”元老之强记如此,虽怪僻小说,无不该览。

  国初,袭唐末士风,举子见先达,先通笺刺,谓之请见。既与之见,他日再投启事,谓之谢见。又数日,再投启事,谓之温卷。或先达以书谢,或有称誉,即别裁启事,委曲叙谢,更求一见。当时举子之于先达者,其礼如此之恭。近岁举子不复行此礼,而亦鲜有上官延誉后进者。

  钱Α之据钱塘也,子跛,Α钟爱之。谚谓“跛”为“瘸”,杭人为讳之,乃秒“茄”为“落苏”。杨行密之据淮阳,淮人避其名,以“密”为“蜂糖”。尤见淮、浙之音误也。以“瘸”为“茄”,以“蜜”为“密”,良可ㄉ也。

  熙宁中,淮西连岁蝗旱,居民艰食,通、泰农田中生菌被野,饥民得以采食。元丰中,青、淄荐饥,山中及平地皆生白面。白石如灰而腻,民有得数十斛,以少面同和为汤饼,可食,大济乏绝。二事颇异,皆所目见。

  ●卷十

  ○谈谑

  国初,将军王景咸尝守邢州,使臣王班衔命至郡,景咸宴之,坐中厉声曰:“请王班满饮。”景咸以为官也。左右曰:“王班,姓名也。”景咸大惭,责左右:“尔辈何不先教我”坐中大噱。

  国初,聂崇义精《礼》学,著《三礼图》上之,盛行于世,诏给于国子监讲堂。郭忠恕尝诮其姓曰:“近贵全为聩,攀龙即作聋。虽然三个耳,终是未为聪。”崇义曰:“仆不能诗,聊以一联奉酬:勿笑有三耳,犹胜畜二心。”其敏而善谑,亦可嘉也。

  寇莱公与张洎同为给事中,公年少气锐,尝为《庭雀诗》玩张洎曰:“少年挟弹何狂逸,不用金丸用蜡丸。”讥洎在金陵围城中,尝为其主作诏纳蜡丸中追上江救兵也。

  陈文惠善八分书,点画肥重,自是一体,世谓之“堆墨书”,尤宜施之题榜。镇郑州日,府宴,伶人戏以一幅大纸浓墨涂之,当中以粉笔点四点。问之:“何字也”曰:“堆墨书田字。”文惠大哂。

  丞相王公之夫人郑氏,奉佛至谨,临终嘱其夫曰:“即死,愿得落发为尼。”及死,公奏乞赐法名师号,敛以紫方袍。王荆公之子,少得心疾,逐其妻,荆公为备礼嫁之。好事者戏之曰:“王太祝生前嫁妇,郑夫人死后出家。”人以为异。又工部郎中侯叔献妻悍戾,叔献既殂,儿女不胜其酷,诏离之,故好事者又曰:“侯工部死后休妻。”

  王琪、张元同在南京晏元献公幕下。张肥大,王以大牢目之;王瘦小,张以弥猴目之。一日,有米纲至八百里村,水浅当剥,府檄张往督之,王曰“所谓八百里驳也。”张曰:“未若三千年精矣。”元献为之启齿。

  刘贡父文学过人而又滑稽善谑。知曹州日,于书记自京还,贡父问:“尝见王学士,渠有老态否”于曰:“颜犹未老,而鬓已斑。”贡父曰:“岂非急进至然也”贡父之警辨多类此。

  往年士大夫好讲水利。有言欲涸梁山泊以为农田者,或诘之曰:“梁山泊,古钜野泽,广袤数百里。今若涸之,不幸秋夏之交行潦四集,诸水并入,何以受之”贡父适在坐,徐曰:“却于泊之傍凿一池,大小正同,则可受其水矣。”坐中皆绝倒,言者大惭沮。

  颖上常夷甫处士,以行义为士大夫所推,近臣屡荐之。朝廷命之官,不起。欧阳公晚治第于颖,久参政柄,将乞身以去。顾未得谢,而思颖之心日切,尝有诗曰:“笑杀汝阴常处士,十年骑马听朝鸡。”后,公既还政,而处士被召赴阙,为天章阁待制,日奉朝请。有轻薄子改公诗以戏之曰:“却笑汝阴欧少保,新来处士听朝鸡。”

  欧阳文忠公不喜释氏,士有谈佛书者,必正色视之。而公之幼子小字和尚。或问:“公既不喜佛,排浮屠,而以和尚名子,何也”公曰:“所以贱之也,如今人家以牛驴名小儿耳。”问者大笑,且伏公之辨也。

  冯吉,瀛王道之子,少学能文而轻佻善谑,尤精胡琴。尝因家会,命弹胡琴,曲终,赐之束帛以辱之。吉致帛于项,以左手抱琴,右手按膝,如伶人拜起。举家大笑。终以浮薄不登清近。仕皇朝,终少列。

  顷有秉政者,深被眷倚,言事无不从。一日御宴,教坊杂剧为小商,自称姓赵名氏,负以瓦瓿,卖沙糖。道逢故人,喜而拜之。伸足误踏瓿倒,糠流于地,小商弹指叹息曰:“甜采你即溜也,怎奈何”左右皆笑。俚语以王姓为“甜采”。

  胡秘监旦,学冠一时,而轻躁喜玩人。其在西掖也,尝草《江仲甫升使额诰》词云:“归马华山之阳,朕虽无愧;放牛桃林之野,汝实有功。”盖江小字芒儿,俚语以牧童为“芒儿”。胡又尝行巨诰词云:“以尔久淹禁署,克慎行藏,由是诸竖切齿。”范应辰为大理评事,旦画一布袋,中藏一丐者,以遗范,题云“袋里贫士”也。

  刘贡父、王汾彦祖同在馆阁,皆好谈谑。一日,刘谒王曰:“君改赐章服,故致贺尔。”王曰:“未尝受命。”“旦早闻ト门传报,君但询之。”王密使人询之ト门,乃是有旨:诸王坟得用红泥涂之尔。

  贡父晚苦风疾,鬓眉皆落,鼻梁且断。一日,与子瞻数人小酌,各引古人语相戏。子瞻戏贡父云:“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壮士兮守鼻梁。”座中大噱,贡父恨怅不已。贡父晚年鼻既断烂,日忧死亡,客戏之云:“颜渊、子路微服同出,市中逢孔子,惶怖求避,忽见一塔,相与匿于塔后。孔子既过,颜子曰:‘此何塔也’由曰:‘所谓避孔子塔也。’”

  有张献图者,应举久不第。好嘲戏。以王年推恩,得三班奉职,以诗寄其妻云:“吾今为奉职,子莫怨鸾孤。”

  往岁,有丞相薨于位者,有无名子嘲之。时出厚赏,购捕造谤。或疑张寿山人为之,捕送府。府尹诘之,寿云:“某乃于都下三十余年,但生而为十七字诗,鬻钱以糊口,安敢嘲大臣纵使某为,安能如此著题”府尹大笑,遣去。

  张文宝,永州人,博学有文。从子仲达以诗一轴示文宝,自炫《鹭丝诗》最为得意,云:“沧浪最深处,鲈鱼初得时。”文宝云:“更宜雕琢。”仲达云:“如何雕琢”文宝云:“诗固佳矣,但鹭丝脚太长尔。”仲达赧服。

  子瞻通判钱塘,尝权领州事。新太守将至,营妓陈状,以年老乞出籍从良,公即判曰:“五日京兆,判状不难;九尾野狐,从良任便。”有周生者,色艺为一州之最,闻之,亦陈状乞嫁。惜其去,判云:“慕《周南》之化,此意虽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请宜不允。”其敏捷善谑如此。

  顾临学士,魁伟,好谈兵,馆中戏谓之顾将军。一日,同馆诸公游景德寺,至寺前柏林,雨暴作,顾戏同舍林希曰:“雨中林学士。”遽答曰:“柏下顾将军。”诸公大噱,以为精对。

  熙字中,学士以《宁解》相上,或问贡父:“曾得《字学新说》否”贡父曰:“字有三牛为奔字,三鹿为粗字。窃以牛为粗而行缓,非善奔者;鹿善奔而体瘦,非粗大者。欲二字相易,庶各会其意。”闻者大笑。

  予元丰元年调博州高唐县令,时黄夷仲廉为监察御史,予往别焉。夷仲口占一绝句见谑云:“高唐不是那高唐,风物由来各异乡。若向此中求梦雨,只应愁杀楚襄王。”盖讥河朔风土人物之质朴也。

  荆国王文公,以多闻博学为世宗师。当世学者得出其门下者,自以为荣,一被称与,往往名重天下。公之治经,尤尚解字,末流务多新奇,浸成穿凿。朝廷患之,诏学者兼用旧传注,不专治新经,禁援引《字解》。于是学者皆变所学,至有著书以诋公之学者,且讳称公门人。故芸叟为挽词云:“今日江湖从学者,人人讳道是门生。”传士林。及后诏公配享神庙,赠官并谥,俾学者复治新经,用《字解》。昔从学者,稍稍复称公门人。有无名子改芸叟词云:“人人却道是门生。”

  ○渑水燕谈录补遗

  元九年,巴东大火,柏与公祠俱焚。明年,莆阳郑赣来为令,悼柏之焚,惜公手植,不忍剪伐,种凌霄于下,使附干以上,以著公遗迹,且慰邦人之思。

  蔡文忠公喜酒,饮量过人。既登第,通判济州,日饮醇酎,往往至醉。是时,太夫人年已高,颇忧之。一日,山东贾存道先生过济。文忠馆之数日。先生爱文忠之贤,虑其酒废学生疾,乃为诗示文忠曰:“圣君恩重龙头选,慈母年高鹤发垂。君宠母恩俱未报,酒如成病悔何追。”文忠瞿然起谢之。自是,非亲客不对酒,终身未尝至醉。

  明肃太后临朝,一日,问宰相曰:“福州陈绛赃污狼藉,卿等闻否”王沂公对曰:“亦颇闻之。”太后曰:“既闻而不劾,何也”沂公曰:“外方之事,须本路监司发レ。不然,台谏有言,中书方可施行。今事自中出,万一传闻不实,即所损尤大也。”太后曰:“速选有风力、更事任一人为福建路转运使。”二相禀旨而退。至中书,沂公曰:“陈绛,滑吏也,非王耿不足以擒之。”立命进熟。吕许公俯首曰:“王耿亦可惜也。”沂公不谕。时耿为侍御史,遂以为转运使。耿拜命之次日,有福建路衙校拜于马首,云:“押进奉荔枝到京。”耿偶问其道路山川风候,而其校应对详明,动合意旨。耿遂密访绛所为,校辄泣曰:“福州之人以为终世不见天日也,岂料端公赐问然某尤为绛所苦者也。”遂条陈数十事,皆不法之极。耿大喜,遂留校于行台,俾之干事。既置诏狱,事皆不实,而校遂首常纳禁器于耿。事闻,太后大怒,下耿吏,狱具,谪耿淮南副使。皆如许公之料也。

  是岁大旱蝗,诏公奉使安抚江、淮。还,以太平州贫民所食乌昧草进呈,乞宣示六宫戚里,用抑奢侈。

  徂徕石守道常语学者曰:“古之学者,急于求师。孔子,大圣人也,犹学礼于老聃,学官于郯子,学琴于师襄,矧其下者乎后世耻于求师,学者之大弊也。”乃为《师说》以喻学者。是时,孙明复先生居太山之阳,道纯德备,深于《春秋》。守道率张洞北面而师之,访问讲解,日夕不怠。明复行,则从;升降拜起,则执杖屦以待。二人者,久为鲁人所高,因二人而明复之道愈尊。于是学者始知有师弟子之礼。

  公旧有德于关中,秦人爱之。后,子华自丞相出宣抚陕西,父老有远来观于道旁者,愕然相谓曰:“吾以谓韩公,乃非也。”于是相引以去。

  谓曰:“吾以谓韩公,乃非也。”于是相引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