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闲录 (明)陆深 撰
杜诗:“风吹沧江树,雨洗石壁来。”自是以实字作虚字用。树,树立之树。晦翁以为误字,欲更为“去”,对“来”字,恐未然。东坡有美堂诗云:“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祖此,但长公不若老杜之简雅远矣。
山西地寒。予六月初,巡五台,岭头涧底,层冰积雪皑皑,尚衣薄棉,再加一棉适可当。宪副陈汝止伯安兵备代州,为予言:“北上雁门更寒,云中更寒;然暖木实产其间,此阴中阳也。”
水润下,情也,性最上。故雨露自高降,而露又高;凡水失其情,则溃决之祸甚烈,性上故也。
闻喜之裴,自后汉裴辑而下,葬北仓村数里间,凡五十二人,皆尚书、侍郎、国公、将相,亦宇内之罕有也。
六月廿三日,予以伤足卧分司承总司关会议救荒事。内申明弘治间,南科给事中罗鉴建言,部议举行,每十里以上,积粮一万五千石;递至八百里以下,积粮一十九万石;此外递增者旌擢,递减者黜罚。是或可行之苏松等七府,亦为弥文耳。若山西则岂能奉行?山西州县多在山谷之间,路迳崎岖,搬运极难;加以地瘠天寒,据丰稔之岁,十里之间所收亦不满一二万,而先积一万五千于官,则民无岁不饥矣。莫若约以十里之内,令其勤力耕种,每岁加收数千,官司增价,籴入仓中,以备救荒。庶几民贪于利,而开垦日广,则粟多而民自可给,乃是藏富之策。此劝农之官,不可以不设也。信乎立法者,以随时变通为难。
戴石屏诗:“麦麨朝充食,松明夜当灯。”此是山西本色语。深山老松,心有油者如蜡,山西人多以代烛,谓之松明,颇不畏风。
一产而三,有至四者,皆阴气盛,而母道壮也。
唐制,以《礼记》、《春秋》、《左氏传》为大经,《诗》、《周礼》、《仪礼》为中经,《易》、《尚书》、《春秋公、榖传》为小经。当是以简帙繁简为次第尔。
李勘字定臣,唐渤海王奉慈七世孙,好学,明六经,举进士,就试礼部,吏唱名乃入,定臣耻之,遂隐居阳羡。常恶元白诗体纤艳,乃集诗人之类古断为唐诗,以讥正其失,其识超卓!其集不传于世,无由考观。
陈后山有一帖与山谷云:“迩来起居何如?不至乏绝否?何以自存?有相恤者否?令子能慰意否?风土不甚恶否?平居与谁相从?有可与语否?仕者不相陵否?何以遣日?亦著书否?近有人传谒金门词,读之爽然,便如侍语,不知此生亦能复相从如前日否?朱时发能复相济否?”备尽谪居意味,读之慨然。但谓仕者相陵,意尤可怜。仕本同类,岂其初心,一为人作鹰犬,亦何所不至。舒亶李定辈,果何人耶?又柳子厚与萧思谦书云:“饰知求仕者,更言仆以悦乡人之心,日为新奇,务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仆辈坐益困辱,万罪横生。”其言益可怜矣。嗟乎!人之祸福,虽所自取,而世态所从来,非一日矣。
随文帝开皇十三年十二月八日,敕废像遗经,悉令雕撰。此印书之始,又在冯瀛王先矣。
东白先生张公元祯,以太常卿兼光学教,乙丑科庶吉士。先生天顺庚辰进士,以道学名世。尝为予言,自小子登朝,见士大夫凡三变:初登朝,见士大夫多讲政事,遂有好政事意。盖指李文达公辈也;再登朝,见士大夫多讲文章,遂有好文章意。盖指李文正公辈也。及今次登朝,见士大夫多讲命,为之微笑。是时靳少卿贵字充道、徐侍读穆字舜和,皆好推星,而翰林诸先生,每会晤间,皆喜谈五星三命。故术士游京师者,多获名利,亦一时之风尚也。予素不信其术,尝有数说以辟之,同年间每以为拗。顾学士鼎臣字九和,素善此,以为汝不信,自不信,命自是有。范文正公有言:“士之进退,多言命运,而不言行业。明君在上,固当使人以行业而进。多言命运,是善恶不辨,而归诸天地,岂国家之美事哉?”其论则正大矣。
序记之系铭诗,本于汉书诸赞。如蒯通等赞云:“昔子翚谋桓而鲁隐危,栾书构却而晋厉弑,竖牛奔伸叔孙卒邱,汩毁季昭公逐,费忌纳女楚建走,宰嚭谮胥夫差丧,李园进妹春申毙,上官诉屈怀王执,赵高败斯二世缢,伊戾坎盟宋座死,江充造蛊太子杀,息夫作奸东平诛。”若减去首一二字,分明一篇七言古诗,特少韵尔。若东方朔赞云:“首阳为拙,柱下为工。饱食安步,以仕易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则成韵语矣。
王荆公变法,大抵见于上神宗一疏云:“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无亲友群臣之义。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之细。故未尝如古大有为之君,与学士大夫讨论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势,而精神之运,有所不加;名实之间,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见贵,然小人亦得厕其间;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而用。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成之法;以科名资历,序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监司无点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转徙之亟,既难于考绩;而游谈之众,因得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农民坏于徭役,而未尝特见救恤;又不为之设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杂于疲老,而未尝申访训练,又不为之择将,而久其疆场之权。宿卫则聚卒伍无赖之人,而未有以变五代姑息羁縻之俗。宗室则无教训选举之实,而未有以合先王亲疏隆杀之宜。其于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忧勤而国不强。赖非夷狄昌炽之时,又无尧汤水旱之变,故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后来事功,不出于此。”国监旧有《荆公文集》板,介溪严礼侍维中,为祭酒时,重为修补。予踵介溪为祭酒,命典簿厅模印数部以分遣朝士。时学录王署典簿至厢房中,蹙额言曰:“好好世界,如何要将王安石文字通行?怕有做出王安石事业来。”予怃然遂止。斯言固不可以人废也。
《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窃谓密具数义:有缜密,有秘密,有隐密,有深密,有慎密,有微密,有机密,有茂密。此之谓密,对疏而言。盖谓君臣之间,事机之际,皆须密密而行,令无渗漏罅隙可乘,非专主于隐密也。赵清献公昼之所为,夜必焚香以告天,不敢告者,不敢为也,乃所谓密也,其密在不敢为,非在不敢告。
世称韩魏公之功业甚伟。阅《古堂记》,所谓幅巾坐啸,恬然终日,予之所乐,恶有既乎?观此则知其所本。范文正公特举中庸以示张子厚,皆在濂洛未兴之前,真豪杰哉!
今衢州,古之太末,其山与武夷山石理大类。予未能周履其地,观其起伏脉络,意即一山所分也。曾子固记道山亭,亦谓粤之太末,吴之豫章,为其通路。今广信。古之豫章,上饶诸山,自武夷发,而龟峰尤类武夷,岂其左右臂耶!记曰:“路闽者陆出,则阸于两山之间,山相属无间断,累数驿,乃一得平地,小为县,大为州,然其四顾亦山也。”其涂或逆坂如缘縆,或垂崖如一发,或侧径钩,出于不测之溪上,皆石芒峭发,择地然后可投。步负戴者,虽其土人,犹侧足然后能进;非其土人,罕不踬也。其溪行,则水皆自高泻下,石错出其间,如林森立,如士骑满野,千里上下,不见首尾。水行其隙间,或衡缩缪糅,或逆走旁射。其状若蚓结,若虫镂;其旋若轮,其激若矢。舟溯治者投便利,失毫分,辄破溺。”予入闽,然后知其文之工也。
《禹贡》八州皆有贡物,而冀州独无之。冀即今之山西,土瘠天寒,生物鲜少,盖自古为然。
石撰,平定州人,靖难死节。州志载,撰洪武中为宁府左长史,太宗靖内难,诸郡县皆下,在江西城独为守备。上怒,攻拔之,得撰,不为屈,遂支解而死。此恐失实。按宁始封,乃今之大宁,与太宗同起兵渡江,因不之国。江西之封,乃在永乐中,安得撰守备江西伏节?此当是约兵之日在大宁,尽节不当系之江西。
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后土,故祀以为社。厉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农,能殖百谷,夏之衰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此社稷之配祭所缘起也。按蔡墨曰:“共工氏有子曰勾龙,为后土,后土为社。稷田正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则社稷本无定祀。至宋又尝十巳契为稷,祀后土为社。今制祀稷为稷,仍祀勾龙氏为社。按共工氏有三,俱见外纪:其一称共氏为太昊上相;其一称诸侯共工氏,与祝融氏战,不胜而怒,所谓头触不周山崩者也;其一曰共工氏作乱,振滔洪水以祸天下,女娲氏灭而诛之。五帝时,文籍荒野,要不可据,以时代考之,疑即一人。又按《礼记疏》言,共工有子谓从世子耳。然勾龙之为后土,亦不知在于何代?《礼记注》亦称后土官阙。又颛顼氏之子黎也。勾龙初为后土,后祀以为社。予以为祭专报功,若稷为稷,此万世之通义。自古水土之功,莫大于禹,社宜祭禹。又两圣人功德兼隆,最义之得者。汉平帝时,亦尝以禹配社,以稷配稷,是亦未可以莽所尝为而非之也。唐制,社以勾龙配,稷以后土配,此义殊不可晓。勾龙、后土,据前说是一人。宋孝宗时,则以社为后土勾芒氏,则又少异矣。
我朝准《周礼》建官,以吏、户、礼、兵、刑、工为次第,在庭立班亦然。宋制虽不合,而转迁之次亦同。毕仲游议官制云:“工部迁刑部,刑部迁兵部,礼部迁户部,户部迁吏部。”颇与今制同。独不言兵部迁礼部。今制,礼部班出兵部上,而兵部资高,自宋已然。岂礼与兵所职有不能相通与?
纲目凡例曰:“凡以国与人者,子弟曰传,他人曰让。”此义恐未精。孔子称“泰伯三以天下让。”岂他人乎?尧传之舜,舜传之禹,岂子弟乎?予谓以国与人者,有正有变,当具二义乃备。
“凡天下混一为正统。”恐亦未精。先辈方正学先生尝论之,又似过繁。予意欲析而言之。盖有正而不统者,若周之东迁是已,晋宋之南附之;统而不正者,若秦、晋、随、元是已,新莽附之。三代而下,汉正兴甚,唐次之。宋初与魏晋无大相远,后来功德过之,贤人辈出,惜乎舆地不完,而政教号令未遍于海宇,不应混一之义。由是观之,惟我皇朝,功德土宇,有汉唐之所不及者。史家正统,宜曰汉、唐、明,而宋不得与焉。
晋水涧行,类闽越,而悍浊怒号特甚。虽步可越处,辄起涛头,作澎湃,源至高故也。夏秋间,为害不细,以无堰堨之具尔。予行三晋诸山间,尝欲命缘水之地,聚诸乱石,仿闽越间作滩,自源而下,审地高低,以为疏密,则晋水皆利也。有司既不暇及此,而晋人简惰,亦复不知所事,甚为可恨。闽谚云:“水无一点不为利。”诚然。亦由其先有豪杰之士作兴,后来因而修举之,遂成永世之业,故予谓闽水之为利者,盈科后进;晋水之不为利者,建瓴而下尔。
石炭,即煤也,东北人谓之楂,(上声)南人谓之煤,山西人谓之石炭。平定所产尤胜,坚黑而光,极有火力。史称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天,今其遗灶在平定之东浮山。予谓此即后世烧煤之始。所谓天柱折,地维阙者,乃荒唐之说,不足深辩。天一气尔,岂有损坏可补?谓之补天,犹曰代明云,予别自有记。
石守道作怪说,以议杨大年之文体。吾乡国初,有王彝先生字宗常,作文妖以疵杨廉夫之制作。文章体裁,固当有辩,妖怪之目诚过矣!
将相之材,尤贵度量,足以镇物。若谢安石度量,已先胜矣。而将材尤难。宋称狄青伟甚,只如却从行者一节,亦真不可及。尝观曾南丰所记云:“有因贵望求从青行者,青延见,谓之曰:‘君欲从青行,此青之所求也,何必因人言乎?然智高小寇,至遣青行,可以知事急矣。从青之士,能击贼有功,朝廷有厚赏,青不敢不为之请也。若往而不能击贼,军中法重,青不敢私也。君其思之。愿行,则奏取君矣。非独君也,君之亲戚交游之士,幸皆以青之此言告之。苟欲行者,皆青之所求也。“于是闻者大骇,无复敢言求从青行者。”今每命将,托势请行者无限。有将帅之任者,宜以此为法可也。
刘恕,字道原,温公门人。宋儒中有史学者,尝著自讼文,以为平生有二十失,十八蔽,其悔过之勇,自知之明,实前贤之高尚。顾其所谓失与蔽者,予皆有焉。又若为予而发者,因录之以自警。平生有二十失:佻易卞急,遇事辄发;狷介刚直,忿不思难;泥古非今,不达时变;疑滞少断,劳而无功;高自标置,拨伦胜己;疾恶太甚,不恤怨怒;事上方简,御下苛察;直语自信,不远嫌疑;执守小节,坚确不移;求备于人,不恤咎怨;多言不中节,高谈无畔岸;藏否品藻,不掩人过恶;立事违众,好更革;应事,不揣己度德,过望无纪;交浅而言深,戏谑不知止;任性不避祸,议论多讥刺;临事无机械,行己无规矩;人不忤己,而随众毁誉;事非祸患,而忧虞太过;以君子行义,责望小人。非惟二十失,又有十八蔽:言大而智小,好谋而阔论,剧谈而不辩,慎密而漏言,尚风义而龌龊,乐善而不能行,与人和而好异议,不畏强御而无勇,不贪权利而好躁,俭啬而徒费,欲速而迟钝,暗识而强料,事非法家而深刻,乐放纵而拘小礼,易乐而多忧,畏动而恶静,多思而处事乖忤,多疑而数为人所欺,事往未尝不悔,他日复然;自咎自笑,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其中惟苛察深刻,予似可免。然赋性弛缓,而每欲示人以肺肝,亦不得不谓之失与蔽也。若夫事往未尝不悔,他日复然者,则又中予之沈痼。循省之余,辄复自笑,诗曰:“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左传》、《国语》,并出丘明之手。如叙用田赋一事。《左传》则曰:“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于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访焉?’不听。”《国语》则曰:“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砥其远近;赋里以入,而量其有无;任力以夫,而议其老幼。于是乎有鳏寡孤疾,有军旅之出则征之,无则已其岁收。田一井出稷禾秉刍缶米不是过也,先王以为足。若子季孙欲其法也,则有周公之籍;若欲犯法,则苟而赋,又何访焉?’”不惟词异,而事实亦不同,何也?若以文论,国不如左。
乐府中,有苏幕遮,乃高昌妇人所戴油帽。高昌,西域国西州也。
顷见盘瓠蛮誓状云:“某等既充山职,今当钤束男侄。男行持棒,女行把麻,任从出入,不得生事者。上有太阴,下有地宿,其翻背者,生儿成驴,生女成猪,举家绝灭。不得翻面说好,背面说恶;不得偷寒送暖。上山同路,下水同船。男儿带刀同一边,一点一齐,同杀盗贼。不用此款者,并依山例。”山例者,蛮言诛杀也。其言质野切直,粲然成文。有僮约之体裁,具载范文穆公《桂海虞衡志》。又有南诏乞书药文,其后曰:“古人有云察实者,不留声;观行者,不识词;知己之人,幸逢相谒;言音未同,情虑相契。”吾闻夫子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今两国之人,不期而会,岂不习夫子之言哉?便有华风,复附诗曰:“言音未会意相和,远隔江山万里多。”亦是唐律。夫天之生才,未尝限量;而人能力学,何所不至?况区区艺文之末乎!夫子所以欲居九夷也。
马端临论圩田曰:“今之田,昔之湖,徒知湖中之水,可涸以恳田;而不知湖外之田,将胥而为水也。”此数言极尽吾乡泖湖之利害。当大书深刻,以示愚民之嗜利者。
吾乡姚氏所藏钱谱,尽裒历代之钱穴,纸谱之奇形异状,无所不有,而各疏时代由来。前辈,杨铁崖维祯、钱艾纳鼎,俱有论撰。予尝阅之,亦博古之清玩也。或谓钱之通塞,颇系人伦。予少时,见民间所用,皆宋钱,杂以金、元钱,谓之好钱。唐钱间有开通元宝,偶忽不用。新铸者谓之低钱,每以二文当好钱一文,人亦两用之。弘治末,京师好钱复不行,而惟行新钱,谓之倒好。正德中,则有倒三倒四,而盗铸者蜂起矣。嘉靖以来,有五六至九十者,而裁铅剪纸之滥极矣!夫钱之用,本以权轻重,而世终难废。若开元实为轻重之中,鼓铸者宜以为准。然自贾谊通达大体,而钱议为得要领,至南齐孔顗,则曰:“铸钱不可以惜铜爱工。若不惜铜,则铸钱无利;若不得利,则私铸不敢起;私铸不敢起,则敛散归公上;鼓铸权不下分,此其利之大者。”斯乃不易之论。而伊川程子,亦有“权归公上,而民不犯罪”之说。其变通之道,亦略可睹矣。
世恒言韩、范、富、欧,固自有次第哉!欧不脱文人,宜列诸公之下。韩公尝云:“用兵□置胜负于度外。”好水川之败,为范公所笑。范公亦有为之自我者当如是,其成与败不计之说。但韩公论兵,却是主张太早,在兵家所谓置胜负于度外者,先胜故也。若伊尹相汤以伐桀,太公周公佐武王以伐纣是已。所谓圣人无死地者。韩公料胜未定,故范公得以因事笑之。范公英发勘磨城郢,乃是阅历少而议论多,故为吕许公所困。后来解仇一事未必然。忠宣父子之间,当有真见。欧公大体之言,恐非实录,晦庵固是悬断耳。富文忠公严重,以英宗册立之事,颇憾魏公。后来致仕,郑公居洛,魏公在相位,每岁魏公必遣人为郑公生朝庆寿,郑公竟不报谢,但答曰:“老病无书而已。”(如是者十余年。郑公微伤于隘。欧阳公不信易系,不喜文中子,魏公同在政府,见欧公未)尝道二书,其识量宏密,真天人也。王荆公与之并政,至诋之为俗吏,又曰:“相公但相貌好耳。”若魏公者,非徒之业过人,亦有福有德之士后生何由一望其风范哉观其调和两宫一事真能包荒藏纳信非长厚者不能,若于义理亦恐未合,赖英宗迁善改过,方成就此一段好事,魏公真有福哉!
沈存中笔谈,载兵部员外郎范祥为钞法。令商人就边郡入钱四贯八百售一钞,至解池请盐二百斤,任其私卖,得钱以实塞下,省数十郡搬运之劳。此即今日开中给引之始。
北魏延兴三年,秀容郡妇人,一产四男,四产十六男。秀容今太原之忻州。
历家大抵以漏刻极长于六十,极短于四十。尝闻前辈言,惟正统己巳,官历昼刻三十九,夜刻六十一,以为阴过,故有土木之变。元授时历,则长极于六十二刻,短极于三十八刻,以为验于燕地稍偏比故。然外国有蒸羊脾未熟而天明者,则短又不止于三十八刻而已。岂漏刻随日因地有不同者如此。初不全系之于阴阳消长也。
世间糜费,惟黄金最多。自释老之教日盛,而寺观装饰之侈糜,已数倍于上下之制用。凡金作薄,皆一往不可复者。天地所产有限,甚可虑也。东坡号知事者,见后世金少,以为宝货神变不可知,复归山泽,此何言与?按王莽败时,省中黄金尚有六十万斤。莽籍汉基,富有天下,固应有之。梁孝王死,亦有金四十万斤,彼藩封亦乃尔。至燕王刘泽诸侯也,一赐田生,金亦二百斤,何汉世之多金耶?二百斤当今之三千二百两。使在今日,虽人主一时亦有难者。
四明谢员字友规,国初人,为吏谪临洮,卒年三十六,为诗文有规矩。《水东日记》尝载其事,录其与速鲁麻序别口神答二文。其谪临洮自泗洲,一时交游有诗文,赠行俱佳作。内华亭黄仲琪一首云:“九霄风翮举清秋,万里飘然汗漫游。莫谓流离舍初志,即看登用纳嘉猷。黄河太华供词笔,紫凤天吴在客裘。及早归来拜家庆,故乡终不似并州。”其诗亦壮浪可喜。而吾郡中遂不复知有此人也。当是袁景文一辈人,漫记于此访之。
宋南渡诸将,韩世忠封蕲王,杨沂中封和王,张俊封循王,异姓真王,俱飨富贵之极。而俊复善殖产,其罢兵而归,岁收租米六十万斛。今浙西岂能着此富家也。一隅偏安而有此,宋安得复兴耶?
尝见《三教平心论》一册,当是近时人书,称静斋学士刘谧撰。本朝学士无所谓刘谧者,想亦一僧之辩而黠者所为,托名以传。其言捃摭甚浅,颇类今世一种议论,甚可笑也。其所讥诮者,程张而下皆不免,于排韩尤力,次及欧而甚右柳。盖其护法之论,皆不足深辩。独谓处州孔子庙碑不屋而坛,以为退之不知经义,自是公论。又谓上书媚于頔,贬朝阳后,劝宪宗封禅,作毛仙翁序祷黄陵庙数字,虽出于仇雠忿怨之深文,然君子之处患难,安可以一事不谨而为异端之人所指目耶?取以志戒。
今岁庚寅官历,九、十、十一,连三月皆大尽,冬至节在二十三日己酉申正一刻。明岁置闰,乃在六月。历法莫问来年闰,便数冬至剩,剩谓余也。今年十一月大尽,则冬至所余正七日,而闰在六月何与?气朔生闰,岂所谓差一日者耶。
江南放债一事,滋豪右兼并之权,重贫民抑勒之气,颇为弊孔,然亦有不可废者。何则?富者贫之母。贫者一旦有缓急,必资于富;而富者以岁月取嬴,要在有司者处之得其道耳。只依今律例,子母之说而行,各为其主张,不使有偏,亦是救荒一策。正如人有两手,贫富犹左右手也,养右以助左,足以便事。一等好功名官府,往往严禁放债之家,譬如戕右以助左,则为废人矣。宋高宗绍兴二十三年,温州布衣万春上书言:“乞将间有私债欠还息与未还息,及本与未及本者,并除放。”高宗谓辅臣曰:“若止偿本,则上户不肯放债,反为细民害。”乃诏私债还利过本者,并以依条除放。此最得公正之道。
宋孝宗乾道元年十二月,立皇太子,赦内一款应为人曾孙祖孙四世见在,特与免本身色役,二税诸般科敷一年。前代恩典,旷荡若此。
世恒言秦隋不道,然不道莫甚于始炀。后世有遵用其法,过于尧舜者。称皇帝,筑长城,列郡县,为始皇所为。进士科,是炀帝所设。
天下之务,日开而未已。如茶古所无,今则不可阙。茶之用始于汉,著茶经始于陆羽,榷茶始于张滂。《尔雅》,“槚苦茶。”茶之名始见于此。《吴志》孙皓密赐韦曜茶茗以当酒,饮茶始见于此(注以早采者为茶,以晚采者为茗,又名荈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