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斋老学丛谈 元 盛如梓
●卷一
金大安元年,河清上下数百里。次年庚午,我太祖皇帝经略中原,以应受命之符。耶律柳溪诗集云:“角端呈瑞移御营,扌益亢问罪西域平。”注云:“解端,日行万八千里,能言,晓四夷之语。”昔我圣祖皇帝出师问罪西域,辛巳岁夏,驻跸铁门关。先祖中书令奏云:“五月二十日晚,近诗人登山见异兽,二目如炬,鳞身五色,顶有一角,能人言,此角端也。当于见所备礼祭之,仍依所言则吉。”此天降神物,预言吉征也。
圣朝开创之初,雪不<角┦>那颜为领军霸都侍卫,睿宗西征,武勇无敌,所至成功。及平中原,受汴降,今棠阴如故。宪宗在位,以公之子兀良合台为征蛮大元帅,子阿术佐之,统兵由蜀道征大理、交趾,斡腹湖广,南方震惊。甲寅年,云南诸国三十七部金齿乌蛮等悉皆归附。至己未年,世祖渡江,元帅父子七八年于外,方会合班师。至元十一年,上命伯颜丞相统兵过江,阿术平章首渡南岸,收附鄂州沿江诸郡。次年秋七月,平章拜左相,奉诏分兵镇遏扬州。又次年秋,两淮州郡续续归附。惟公三世,开疆拓土,战勋为多。今云南立行省宣司路府州县,置官署吏,声教所及,举为化内,皆丞相父子之功。曩使臣回自交趾,诸夷怀慕,犹问平安。先帝推恩,三世俱封河南王,谥忠定、武毅、武定。今河南省丞相吉公,武定王之子,亦已封王,诏书褒美,卓冠古今。王之子集贤学士南谷公,以世其家。天之报于元勋者,功名富贵传之子孙无穷矣。
世祖皇帝欲平江南,诸老以东南为谏者数人,耶律丞相独不谏,曰;“此举必取。今谏者日后定羞了面皮。”公明天文,知气运历数而然。(王元礼郎中说)
耶律文献公子,中书令湛然居士,孙丞相双溪,曾孙宣慰柳溪,四世皆有文集,共百卷,行于世。柳溪在扬日,委草丞相行状。尝观刘后村状《真西山行实奏穆陵》谓“耶律某建平南之策”,于时已有此议。中书令国初时扈从西征,行五六万里,留西域六七年,有《西游录》述其事,人所罕见,因节略于此:“公戊寅春三月,出云中,抵天山,涉大碛,逾沙漠,达行在所。明年,大举西伐,道过金山。时方盛夏,雪凝冰积,斫冰为道,松桧参天,花草弥谷。金山而西,水皆西流入海。其南有回鹘城,名别石把。有唐碑,所谓瀚海军。瀚海去城数百里,海中有屿,其上皆禽鸟所落羽毛。城西二百里有轮台县,唐碑在焉。城之南五百里有和州,即唐之高昌,亦名伊州。高昌西三四千里,有五端城,即唐之于阗国。河出乌白玉。过瀚海千余里,有不剌城。不剌南有阴山,东西千里,南北二百里。山顶有池,周围七八十里。池南地皆林檎,树阴蓊翳,不露日色。出阴山,有阿里马城。西人目林檎曰阿里马,附郭皆林檎园,故以名。附庸城邑八九,多葡萄梨果,播种五谷,一如中原。又西有大河,曰亦列。其西有城,曰虎司窝鲁朵,即西辽之都,附庸城数十。又西数百里,有塔刺思城。又西南四百余里,有苦盏城、八普城、可伞城、芭榄城。苦盏多石榴,其大如拱,甘而差酸,凡三五枚绞汁盈盂,渴中之尤物也。芭榄城边皆芭榄园,故以名。其花如杏而微淡,叶如桃而差小。冬季而花,夏盛而实。八普城西瓜大者五十斤,长耳仅负二枚。苦盏西北五百里,有讹打剌城,附庸城十数。此城渠酋常杀命吏数人,商贾百数,尽掠其财货,西伐之举由此也。讹打剌西千余里,有大城,曰寻思干。寻思干者,西人云肥也。以地土肥饶,故以名。甚富庶,用金铜钱无孔郭。环城数十里皆园林,飞渠走泉,方池圆沼,花木连延,诚为胜概。瓜大者如马首。谷无黍糯大豆。盛夏无雨。以葡萄酿酒。有桑不能蚕。皆服屈句。以白衣为吉,以青衣为丧服,故皆衣白。寻思干西六七百里,有蒲华城。土产更饶,城邑稍多。寻思干乃谋速鲁蛮种落梭里檀所都,蒲华、苦盏、讹打剌城皆隶焉。蒲华之西有大河,西入于海。其西有五里犍城,梭里檀母后所居,富庶又盛于蒲华。又西濒大河有班城,又西有砖城。自此而西,直抵黑色印度城,亦有文字,与佛国字体声音不同,佛像甚多,不屠牛羊,但饮其乳。土人不识雪。岁二熟麦。盛夏置锡器于沙中,寻即铄。马粪堕地沸溢。月光射人如夏日。其南有大河,冷于冰雪,湍流猛峻,注于南海。土多甘蔗,取其液酿酒熬糖。印度西北有可弗义国,数千里皆平川,无复丘垤。不立城邑,民多羊马。以蜜为酿。此国昼长夜促,羊膊熟,日已复出,正符唐史所载骨利干国事,但国名不同,岂非岁时久远,语音讹舛?寻思干去中原几二万里,印度去寻思干又等,可弗义去印度亦等,虽萦迂曲折不为不远,不知几万里也。
《湛然居士集》有河中府诗十首。寻思干城,西辽称河中府。咏其风景云:“开>缶尊>倾美酒,掷网得新鱼。酿酒无输课,耕田不纳租。避兵开邃穴,防水筑高台。六月常无雨,三冬却有雷。园林无尽处,花木不知名。冲风磨旧麦,悬碓杵新粳(西人用风磨如南方水磨,舂则悬杵)。春月花浑谢,冬天草又生。每春忘旧闰,随月出新年。强策浑心竹,难穿无眼钱。食饭秤斤卖,金银用麦分。黄橙调蜜煎,白饼糁糖霜。救旱河为雨,无衣垅种羊。”余尝阅《唐会要》有垅种羊,未之信,观此信有之。公自注西人不计闰。又《赠高善长》诗云:“一住十余年,物我两相忘。”
许献臣佥事说,益吉剌日不落,只一道黑气遮日。煮羊膊熟,日又出也。保定刘敬之往任断事官,亲见之。此亦符唐史骨利干国事,但地名又不同,或有沿革。观此则日月不出入乎地中,绕北极之下以为昼夜,信而有证。刘梦得、苏子瞻皆有《罗浮夜半见日》诗,恐此山正与彼对,但不知相去几千万里也。
张橘轩先生,寓轩相公父也。有《杂录》云,凤翔古雍州,秦穆公羽阳宫故基存焉。其瓦有古篆“羽阳千岁”字,昔云中马胜公得之。方仅数寸,贮以囊,虽兵革患难,至于饮食坐卧,未尝少离,其好古一至于此。近有士人得一砚于湖南,上有此四字,持以问余。举此告之,仍以宝刻丛章证之。阴字在砚之左,字书奇古,非铜雀所能及。屡见铜雀砚皆有阳字,纪建安十三年造。尝闻其土著人瓦甚大,每片可为四砚,则平日所见皆伪也。荆公诗亦尝辨之。
寓轩先生说,八作司见收星落石一块。色白如玉,大如鹅卵。上有篆字十余,不可识,印其文于书帙上。余阅《笔谈》,“常州,治平元年,有声如雷,星大如月,再震而移,三震而坠。久之,视其所,乃得一丸石,其大如拳,其色如铁。”二石皆落星也,形同而色有黑白,何耶?
《易》,解最多,或以卜筮,或以性理,然其大疑大惑,多不可晓。圣人之言,其语同则其说同。“元亨利贞”,乾、坤、屯、随、临、革、无妄七卦辞也。如何独以乾为四德,余卦则不然,辞同而说异。圣人之意,恐不如此。文言四德,是鲁穆姜释随卦辞。欧阳公《童子问》反覆详尽,盖欲释学者之疑。晦庵先生《易说》云:“人自有合读底书。某才见人说看《易》,便知他错了,未尝识那为学之序。圣王崇《诗》《书》《礼》《乐》以造士,未尝言《易》,《易》自别是一个道理,不是教人底书。某枉费许多年工夫。”
说《易》者每引《连山》、《归藏》,不知其为伪书。《隋史》:刘炫聪明博学,牛宏购求天下遗书,炫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人告之,经赦免死,坐除名。《归藏》,《隋志易序》云汉初已亡。按,晋《中经》有之,惟载卜筮,不似圣人之旨,取备殷易之阙。观此又安知其非伪耶。蔡季通已尝说《连山》《归藏》不传。
康节言:“孟子著书未尝言《易》,其间易道存焉。”
先儒谓:“《学易》当于羲皇心地上驰聘,毋于周孔足迹下盘旋。”
康节曰:“《春秋》者,孔子之刑书也。”又曰:“《春秋》者为君弱臣强而作,故谓之名分之书。”“春王正月”,胡文定公谓:“以夏时冠月,以周正纪事。”晦庵以为不如此。然宗之者众。或谓皆寅正纪事,近世戴岷隐诸公皆是此说。或以为无所谓例,无所谓褒贬,夫子据鲁史直笔而书,此说晦庵亦曾说了。或以为《六经》所书皆寅正,平王东迁后,以子为正,鲁亦以子为春。或以为正月非正月也,不书王无以知其为十一月。未知孰是。晦庵谓“某所以都不敢信诸家解,除非是得孔子还魂亲说出”。
左氏,晦庵以为楚人,项平庵以为魏人。
叶石林谓左氏鲁史臣之后,虽未必见当时孔子所约之言,而多知鲁事。公谷则受学于孔门弟子者也。创立凡例时,亦有及其事者,因其闻而得之也。今经之目既不可见,而义又无显然以告后世者,千载之下,凭空文臆断,而议圣人深严精微之法,以必其合,可乎。
成公十七年,范文子自鄢陵克敌而还,使祝宗祈死,曰:“君骄侈而克敌,是天益其疾,难将作矣。使我速死,无及于难。”范氏之福也,六月戊辰卒。昭公二十五年,公孙于齐次于阳州,叔孙昭子自阚归,见平子,平子稽颡曰:“苟使意如得改事君,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昭子之齐,与公言平子有异志。昭子耻于见欺,十月辛酉,使祝宗祈死,戊辰卒。二子思免于患,见几而作,可谓勇矣。皆卒于戊辰之日,异哉。
僖公十九年,宋襄公使邾文公用曾阝子于次睢之社。司马子鱼曰:“古者六畜不相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今一会而虐二国之君,又用诸淫昏之鬼,将以求霸,不亦难乎?得死为幸。”泓之战,伤股,而卒用之者,公谷谓叩其鼻以血社也。左氏注:“以人代牲。”未知孰是。《汴梁记》,睢水有袄神庙。昭公十年,季平子伐莒,取更阝献俘,始用人于亳社。臧武仲在齐闻之曰:“周公其不飨鲁祭乎。”其后果逐。昭公十一年,楚灵王灭蔡,用隐太子于冈山。申无宇曰:“不祥。五牲不相为用,况用诸侯乎。”后于乾溪自缢。
左氏载息夫人事,为楚文王生堵敖及成王,犹未言。故王维诗云:“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胡曾云:“感旧不言长掩泪,只缘翻恨有华容。”杜牧云:“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皆祖其说。余谓息妫既为楚子生二子,衽席之间已非一夕,安得未言。晋景公病,将食麦,张如厕,陷而卒。国君病何必如厕,假令如厕,岂能遽陷而卒。此皆文胜其实,良可发笑。
叔孙豹适齐,及庚宗,遇妇人,使私,为食而宿焉,生子曰竖牛。朱温掠地宋亳,与逆旅妇人野合,而生友。后二人为二子杀身破家。二事却相类,余阅世似此者多,不能谨一时之独,适足贻千载之笑。末三,盗贼,固不足责,而谓叔孙穆子为之乎。
《左氏》载《正考父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庄子》云,“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左氏》作“偻伛”,《庄子》作“伛偻”,其文颇顺。林竹溪云,“伛”,背曲;“偻”,腰曲。
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郑裨灶言于子产曰:“宋卫陈郑将同日火,若我用玉瓒,郑必不火。”子产弗与。明年夏五月壬午,宋卫陈郑皆火。裨灶曰:“不用吾言,郑又将火。”郑人请之,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灶焉知天道。”遂不与。郑不复火。二十四年五月乙未朔,日有食之。梓慎曰:“将水。”昭子曰:“将旱。”秋八月旱。梓慎之占有差,裨灶之言有不中。
前辈谓井田之法,如画棋局,有丘陵原隰,必不可行,遂谓井田不可行于后世。襄公二十五年,楚掩为司马,子木使庀赋,掩《书土田》有曰:“度山林,鸠薮泽。町原防,井衍沃。”东莱先生曰:“原防之间,其地不得方正如井田,则别为小顷町。至衍沃平美之地,则用井田之法。”先王之制,曷尝概之以棋局之画哉。近观《石洞纪闻》有以:“方里而井”,是一里画为一井。古人所井者,只是中原平旷之地。若地势高低处如何井得,想江南只用贡法,掩之说偶忘之矣。
陈后山谓杜子民言大亻丕,今黎阳是也。洚水,安阳河是也。大陆,邢州巨鹿泊也。九河者,分为支流。逆河者,为潮水逆行。余以《近世书解》考之,九河、逆河包沦入海,不可寻考。又以今日观之,河自淮入海矣。后山又谓瓠子在雷泽黄河故道,今名沙河,其西北犹有瓠冈。
《禹贡》三江余于《嘉定集》已尝言之。中江为震泽害,傅同叔谓禹塞之,今东塌是也。余谓使禹塞之,《书》必不曰“东为中江入于海,”必塞之于后世。嘉定交代贡仲坚谓钱王塞之,其说有理。王据两浙时,多兴水利。
《书》之百篇,倭国犹有本。欧阳公《日本刀歌》云:“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诸国,举世无人识古文。”汤东涧跋曰,日本僧{艹仍}书。朱文公言,闻外国《书》逸篇皆全。其释孟子尽心一条,亦托外国本以备考。今北峰之子行果为予言,{艹仍}来中国,见六经之本不同,既归,模其国中本,遣高弟僧护行,以送吴赵知旧。中流失舟,{艹仍}以丧其弟子,误谓此书不当入中国,以致于此。
刘元城先生云:“《书皋陶谟》‘无教逸欲有邦’,古本作‘亡敖逸欲有国。’”引《汉书》为证。又曰:“六经中似此等甚多。”郑夹氵祭著《书辨讹》、《诗辨妄》,二书详悉,有益学者。但相承已久,不能遽改。近年婺王鲁斋著《书疑》,长沙易公著《易举隅》,发明尤多,皆先儒之所未言,于以见学无止法。
“庭燎”,《诗传》云:“大烛也。”或引齐桓公“庭燎之百”,注者谓古制,未得而闻。要以物百枚缠束之,用松苇竹,灌以脂膏焚之,烟焰灰烬,殊为不经,古制必不如是。学校秋丁,尤非所宜,不若多设灯炬木烛为佳。木烛高五尺,下有座,上用铁盘,燃以膏油。若以松苇竹百枚缠束之,炬火也,非烛也。又据《字书》“桦”字,以其皮卷之,裹松脂,燃以为烛,此却有理,胜缠竹苇矣。
齐地有虫,类蚯蚓。大者人谓之巨白,善孽地以行。孟子所谓“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孽字作擘),即蚯蚓之大者也。故谓蚓而后充其操者也。(见晁氏客语)
王滹南曰:“圣人之意或不尽于言,亦不外乎言。不尽于言而执其言以求之,宜其失之不及也;不外乎言而离其言以求之,宜其伤于太过也。”
《史记》初看,窃怪语多重复,事多夸诞。及看子由《古史》,删除简当,固为奇特。然称太史公为人浅近而不学,疏略而轻信,又怪其贬之太过。况是时书籍未备,诸子杂行,有未暇详考。其易编年而为纪传,其法一本子《书》,后世莫能易。洪容斋云:“《太史公书》若褒赞其高古简妙,殆是模写日星之光辉。”多见其不知量,近年得滹南《经史辨惑》,论《史记》者十一卷,采摭之误若干,取舍不当若干,议论不当若干,姓名字语冗复若干,文势不接若干,重叠载事若干,指瑕摘疵,略不少恕。且有迁之罪不容诛矣之辞。吁,太史公初意,岂期如此。可哀也已。洪则专取其长,王则专攻其短,人之好恶不同。及观晦庵先生《语类》云:“司马迁才高识亦高,但粗率。《史记》疑当时不曾删改脱稿。”又谓“《史记》恐是个未成底文字,故纪载无次序,有疏阔不接续处。”先生之说,察而恕矣。又以众说质之本传其与任安书明说“凡百三十篇,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适会此祸”。观此则为未脱稿明矣,责之者谅此可矣。
班固尝讥迁:“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叙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贫贱。”后世爱迁者以此论为不然,谓迁感当世,愤其身,有所激而言,非诚然也。当武帝之世,表章儒术,罢黜百家,宜乎大治,而穷奢极侈,海内凋弊,不若文景尚黄老清静,天下饶给,所以先黄老而后六经。武帝用法深刻,臣下当诛得以货免,迁遭李陵之祸,家贫无财自赎,交游莫救,卒陷腐刑。其进奸雄者,叹无朱家之伦,不能脱己于祸;其羞贫贱者,自伤以贫不能免刑。故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固不察其心而骤讥之,过矣。
《路史》秦皇氏注,《春秋命历》云:“自开辟至获麟,二百二十七万六千岁,分为十纪。”《乾凿度》及《春秋元命苞》皆云:“二百七十六万七千年”。《广雅》因之,均为诞妄。夫二十九万一千八百四十岁,而及太素冥茎,此道之根本也。尝举以问陈月观先生,云:“康节《皇极经世书》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只是此数。帝尧即位之年,甲辰已在午。”又举以问一前辈,云:“《路史》不足观,仅可糊壁。”余闻之矍然,观其引援该博,无书不读;且文字奇古,未易及也。曾搏斋为作传,叙其“述作非止一书,博学如斯,古今有几”,此语甚失忠厚之意。《皇王大纪》自人皇氏以后所叙世氏与《路史》不同。其述作之法,本乎康节,以《易》、《书》、《诗》、《春秋》为据。谓康节之数精极天地,必不妄以尧即位甲辰为准,用之以表时序事,庶可传信。此书五峰先生成于绍兴辛酉;《路史》,罗先生于乾道庚寅成。
范晔,泰之子也。家世文学。父祖易攵历,并有名前代。泰能使王弘推让大权,晔乃助义康为逆,被诛。籍其家,乐器服玩,并皆珍异;妓妾不胜珠翠,其母则居止单陋,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衣。至市临刑,家人悉至。晔见妻则笑,见母呼泣而晔无言,见妓妾乃悲涕流连,是为不忠不孝之人。后世乃读其《后汉书》安得大手笔重为修纂?削其名可也。昔文伯之丧,朋友诸臣未有出涕,内人皆行哭失声,其母以为必多旷于礼,据其床而不哭。晔之诛不足以塞其罪。
《晋史》多幽冥鬼怪谬妄之言,取诸《幽冥录》、《搜神记》等书,不知诚有其事否乎?
《宋史》:徐广年过八十,犹岁读《五经》一遍。
谢侨,出之族,尝一朝乏食,其子启欲以班史质钱。侨曰:“宁饿死,岂可以此充食乎?”
孙子曰:“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注曰:“拳与[B123]同,攘臂绳也。今胸袖手圈。言解斗者当善以手解之,不可用[B123]也。然下句已有救斗者不搏扌戟,上句恐别有意。或如龚遂乱绳之说,与人斗者何暇先用袖圈。然《史记》文意及注皆不同,“控拳”作“控搭”子由《古史》亦然。
先贤云:“高祖其势可以守关,不放入项王。然须放他入来者,有三事:一是有未坑二十万秦子弟在外,恐内有父兄为变;二是汉王父母妻子在楚;三是有怀王。”今考之史,项王坑降卒二十万于新安之后,方破关入秦,汉王已王汉中,出定三秦。至彭城之战,父母妻子方在楚,入关时尚在沛。怀王之说亦恐未然。子婴降,诸将请诛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以能宽容,且杀降不祥”沛公重德于怀王何有嫌疑。项王弑义帝,汉王为发丧,告诸侯伐楚。三说甚失照管,因笔于此。
《前汉书》有《刑法志》无《兵志》,《后汉书》《刑法志》亦无。《隋》、《晋书》俱有《刑法志》。《唐书》有《兵志》,又有《刑法志》。
《通鉴》:梁武帝天监十三年,用魏降人王足计,堰淮水灌寿阳。调役夫及战士共二十万,南起浮山,北抵石,依岸筑土,合积中流。十四年四月,将成而复坏。或言蛟龙能乘风雨破堰,其性恶铁,乃运铁数千万斤沈之,亦不能合。又伐木为井干,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缘淮百里内,木石无巨细皆尽。十五年四月,堰成,长九里,下广一百四十丈,上广四十五丈,树以杞柳,军垒列居其上。九月淮水暴涨,堰坏,其声如雷,闻三百里,沿淮城戍村落十余万口,皆漂入海。初魏人甚患之,将攻堰,李平以为不假兵力,终当自坏,此达理之论也。近年吉水周衡斋著《通鉴论断》,归咎于张豹之不修堰,平岂真有先见,不幸而言中。余谓周公未尝至淮,不知淮流之险。四渎者天所以节宣其气,人力岂能胜?平真有所见也。据《都梁志》云:“水落时旧基皆出,广仅二十丈,长不过二里。又自其处至浮山,尚二百余里。浮山去寿阳四百里,不可得而灌。”旧志所载亦因前史夸诞而述之,未可尽信。
《通鉴》,陈后主至德四年,吐谷浑可汗夸吕在位百年。窃怪其在位之久。以岁月考之,夸吕自梁武帝大同六年庚申立,至陈后主至德四年丙午,方得四十七年,其误明矣。《纲目》、《本末》皆同,以讹相承,有误学者。据《唐书》,吐谷浑自晋永嘉时有国,至龙朔三年吐蕃取其地,凡三百五十年乃绝。然偏方裔夷,亲见晋、宋、齐、梁、陈、隋、唐七朝禅代,抑岂偶然?又不可与十六僭伪同日而语也。
嬴秦转而吕政,并六国,称皇帝,十三年而社稷为墟。典午转而牛氏,江东乃百余年。盖始皇不仁,晋元帝犹贤乎彼。曹操篡汉,子孙戕于司马氏。司马氏骨肉自相屠戮,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高齐宇文周亦如之。隋文以诈取于周,炀帝弑父而纂,仅十三年身死人手,故曰“秦隋”。
汉末党事起。袁闳筑土室而居,自牖纳饮食,潜身十八年而卒。申屠蟠因树为屋,绝迹梁砀之间。司马氏纂魏,范粲称疾不出,寝于所乘车,足不履地凡三十六年,寿八十四岁终于车中。三子全身远害,志趣一同,善于避祸者也。
商鞅亡至关下,欲舍客舍。舍人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叹曰:“为法之弊,一至此哉!”刘毅为王镇恶所攻,夜投牛牧佛寺。寺僧拒之曰:“昔亡师容桓蔚,为刘卫军所杀,今实不敢容异人。”毅叹曰:“为法自弊,一至于此!”二人智穷力尽,适相似也,可发千载一笑。
王斗对齐宣王曰:“王爱民不如尺觳。以尺觳为冠,不使左右便辟,必使工者,以其能也。今王治齐,非左右便辟不使也,故曰:‘不如爱尺觳。’”宣王谢曰:“寡人有罪。”于是举士五人任官,齐国大治。引喻亲切,其利博哉。
晋平公问于叔向曰:“国家之患,孰为大?”对曰:“大臣重禄不极谏,小臣畏罪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公曰:“善。”于是下令曰:“吾欲进善,有谒而不通者,罪至死。”
班固傅司马相如事,杨诚斋辨明详切,非草草读书者比。第以“赀”为“郎”,谓“输货而得仕”,与诸家解不同,未知孰是。
杨敞为丞相,霍光使田延年报敞废昌邑王事,敞惊惧,不知所言。其妻谓敞曰:“犹豫无决,先事诛矣。”即从之。令狐亘贬吉州,齐映为江西观察按部,亘轻映后进。其妻曰:“君以白头走小生前,不抹首属戎器迎之?”映以为恨,奏其前过,贬衢州别驾。吁,二公俱以妇言是用,而一得一失,有智愚存焉。
蔡义以明经给事大将军幕府,家贫步行,好事者相合为义买犊车乘之,后代杨敞为相。胡建,天汉中守军正丞,贫无车马,步与走卒起居。盛唐时仕于朝而无马者,官借之。
贾谊生遇明时,有天资,有学力,年十八为吴公客,二十余文帝召为博士。年少气锐,是以绛灌等毁之。及谪长沙,召为梁太傅,陈政事疏言皆验,汉廷诸臣无能及之,时二十五六也。其死也,方三十三岁,文帝犹思其言。使天假之年,必大有可观。史臣谓其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不能过。后世可及之者,诸葛孔明而已,未出茅庐,三分天下,时方二十三岁。
后汉魏桓不肯仕,卿人勉之,曰:“干禄求进,行其志也。方今后宫千数,其可损乎?左右权豪,其可去乎?使桓生去而死还,于诸子何有哉?”
《萧何传》不言律令,《李邕传》无一字及笔札,《五代刘句传》不书修唐史。
墨允、墨智,乃伯夷、叔齐也。
越有君子军六千人。石勒集衣冠人物,别为君子营。
姑蔑故城,即今之龙游县。姑蔑墓在东华山偃王庙后,庆元间为人所发,其间古物充刃,随即灰散,惟数瓦缶不坏,水满其中,又并其埋铭碎而弃之。惜哉!衢人以其砖为砚。韦昭注《国语》,谓“姑蔑,今之太湖”,非也。
巫山神女庙两庑碑文,皆言神助禹开峡有功,是以庙而祀之,极诋宋玉云雨之妄。余谓与扬州后土韦郎事相似。旧塑绿衣年少于旁,明道以其亵渎,遂撤去之。不特此二事,月宫姬娥初无此说,诞妄始于《淮南子》,汉人从而传之,唐宋文人又从而诗之、歌之。史先生《斋占毕》论之详矣。
陆机、云兄弟,托身于成都王颖。叶石林《避暑录》云:“当危乱之世,贪权喜功,虽欲苟全可乎。”斯言是也。谓卢志称其父祖名,机怒,亦称卢之父祖名以报,河桥之败,志因赞之,父子兄弟皆诛死。余谓此说非也,使机当日无此语亦被祸,不思机乃亡国人。至中原在贾谧二十四友之列,及诛谧,机亦有功,人得以议之。伦将篡位,机在中书,九锡文禅诏亦与焉,减死徙边,遇赦而止。晋室多故,机不识时,昧乱邦不居之戒,欲取功名图富贵,愚矣。顾荣、戴若思等,劝其还吴,孙惠劝其让都督于王粹,皆不从。机之祸其在此矣。故志等得以害之。其《豪士赋》有云:“身危由于势过,而不知去势以求安;祸积起于宠盛,而不知辞宠以招福”,适足以自道也,哀哉。
嵇、阮齐名,皆博学有文,然二人立身行已有相似者,有不同者。康著《养生论》,颇言性情。及观《绝交书》,如出二人。处魏晋之际,不能晦迹韬光,而傲慢忤物;又不能危行言逊,而非薄圣人,竟致杀身,哀哉!籍诗云:“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刘后村云:“非谓甘为燕雀,自伤其才大志旷,无所税驾。以史观之,此是其全身远害之术。而寓之诗,其放荡不检,则甚于康。不罹于祸者,在《劝进表》也。”
晋范坚迁尚书右丞,是时廷尉奏殿中帐吏邵广盗官幔三张,合布三十匹,当弃市。二子宗云,乞没为官奴,赎父命。尚书朱映议:“天下人父无子者少,一事遂行,便成永制,恐死罪之刑,自此而弛。”坚同映议。时议者以广为钳徒,二子没入,足以惩艾。使百姓知父子之道,圣朝有垂恩之仁,可特减广死刑,二子为官奴,不为永制。坚驳之曰:“淳朴浇散,刑辟乃作。刑之者所以止刑,杀之者所以止杀,未有行小不忍,而轻易典刑者。许宗等所乞,宥广之死,若有宗比不赎父者,岂得不摈绝人伦。今云不为永制,臣以为王者之作,动关盛衰;颦笑之间,尚慎所加。况于国典可亏。人之爱父,谁不如宗。今既许之,将来诉者不以为例。交兴怨ゥ。此为施一恩于今,开万怨于后也。”成帝从之,正广死刑。
《南史》崔慰祖,得父时假贳文疏曰:“彼有自当见还,彼无吾何言哉。”乃皆焚之。
姚兴遣尚书郎韦宗,使于亻辱檀。与宗论六国纵横三家战争之事,远言天命废兴,近陈人事成败,机变无穷,辞致清辨。宗出而叹曰:“命世大才,经纶名教者不必华宗夏士;拨烦理乱,亦未必八索九丘。五经之外,冠冕之表,复自有人。”
《宋史》载韩胄用事时,其诞日高似孙献诗九章,每章用一“锡”字。辛弃疾以词赞其用兵,则用司马昭假黄钺异姓真王故事。是诚何心哉?士大夫所守必正,可仕则仕,可止则止,一以孔孟为法,斯不失为君子。如疏寮稼轩,负大文名,而有此作,秽名史册,悲夫。
赵南仲兄弟平李全日,参议官则全子才,有蒋山僧见全喜甚,曰:“逆全诛矣。”问其故,曰:“公之姓,贼名也;公之名,贼姓而少一[C010],合姓名而观,是倒悬李全而无左臂也。”其说果验。
宋甲戌十一月廿四日,李中书奏:“有小夫溺于祥曦殿前。”问其人乃朱舍人厅王姓者,乞下有司追治。吁!此国亡之兆也。夷射姑之事,尚致邾庄公之卒,况实事而李公亲见乎?
●卷二
今之扬州,秦为广陵县,汉为广陵郡。扬州治所,或在历阳,或在寿春,或在建康,广陵皆非所统。隋开皇初方改为扬州,其城即今宝,城周三十六里,因吴王濞之都也。今扬州城,乃后周显德五年于故城东南隅改筑,周二十余里。大市东南角,俞生家穿井,犹有船版;路学采芹亭后开亢得岸桩娑罗木,教授刘青溪取为器用。郡城因革,塞河道,平丘阜,成街市,理势然也。如开明桥之类,皆因旧徙置。
《庐江郡志》载氵巢湖事:昔有巫媪居县,有老叟曰:“石龟口出血,此地陷为湖。”未几有人以猪血置龟口,巫媪见之南走,其地遂陷。然东汉永平十九年秋七月,澡湖出黄金(注:氵巢,子小反,县名),在合淝东南,则城陷之说妄矣。西南夷邛都县地陷为湖,因名邛池。注引李膺《益州记》:邛都县有老姥家贫,每食有小蛇在床,姥怜而食之,后长丈余。令有骏马,蛇吸杀之,令怒杀姥。蛇为姥报仇,每夜闻风雷之声四十余日,百姓相见咸惊语:“汝头那戴鱼。”是夜方四十里俱陷为湖,唯姥宅无恙,至今犹存。氵巢湖地陷,并缘于此。
禹门化龙,诗家常用。白乐天有“龙门点额意何如”之句。类书引《三秦记》:河津一名龙门,江海大鱼集其下不得上,上即为龙。中州士夫言诚有点额者,今三门析津也。然《后汉书》交趾郡封溪有龙门,水深百寻,大鱼登此化成龙,不得过,曝腮点额血流,此水常丹。杜诗中又有之,龙州(郁本门)亦有之。
初用之才登州人,居之罘岛,尝为江淮行省都事,笃实向学,纯古君子也。母老不仕,以孝廉旌表,尝有音问往来。数年前,闻岛上有墓,不知年代,包如新,俗称康王坟。余以史传考之,陈氏篡齐之后,以海上一城为康公终老,此其葬地也。因勉之,于每岁春秋集好古君子于墓前浇奠之,亦厚德之举。昨用之书至,云年来已成故事矣。
书籍版行始于后唐,昔州郡各有刊行文籍《寰宇书目》备载之。虽为学者之便,而读书之功,不及古人矣。况异书多泯没不传,《后汉书》注事最多,所引书今十无二三,且如汉武《秋风辞》见于《文选乐府》,文中子晦庵附入《楚词后语》,然《史记》、《汉书》皆不载,《艺文志》又无汉武歌辞,不知祖于何书。
《吹剑录》谓《广陵散》为王陵、丘俭、诸葛诞相继为扬州都督,谋兴复魏室,皆为晋诛。以广陵为扬州,魏之败散始于此。不知魏晋之际,扬州治所在寿春,与广陵无干涉。魏史所言地,如百尺,如丘头,如安风津,皆非扬之地也。散乃曲名,如操弄之类。潘岳《笙赋》云:流广陵之名,散是也。韩皋审音,既失考于其前;俞公著书,复承讹于其后。
武昌濒江有吕公矶,上有黄鹤楼。一日有题《汉宫春》于其上云:横吹声沈,倚危楼红日,江转天斜。黄尘边火,濒洞何处吾家。胎禽怨,夜半乘风,玄露丹霞。先生笑,飞空一剑,东风犹自天涯。情知道山中好,早翠嚣含,隐瑶草新芽。青溪故人信断,梦逐飚车,乾坤星火,归来兮煮石煎砂。回首处,幅巾蒲帐,云边独笑桃花。”不知为何人作,或言洞宾语也。后三年己未,大元渡江。(外舅制集辜公说。)
王明清《挥尘录》载:绍兴初,刘大中以监察御史宣谕诸路回,宰臣以其称职,拟除殿中侍御史。高庙云:“且除秘书少监。”启其所以,曰:“大中所至,多兴狱,尚有未决者。一除言路,外方观望,恐累及无辜。”绍兴三年,知藤州。侯彭老言本州卖盐宽剩钱一万贯,买到金一百六十余两,银一千八百两投进。诏云:纵有宽剩,自合归之有司,非守臣所得进纳,或恐乱有刻剥,取媚朝廷。侯彭老降一官,放罢,以惩妄作,所进物退还。
杜祁公衍相仁宗,为人清俭,平生非会客不食羊肉,于时朝多恩赐,请求无不从。祁公每抑遏之,所请即封还。有私谒者,上必曰:“朕无不可,但这白须老子不肯。”
景三年五月诏中外臣僚,许以家书附递,明告中外,下进奏院。后以为法。放翁得子虞濠上书,诗云:“日暮坐柴门,怀抱方烦纡。铃声从西来,忽得濠州书。”
姚将军,靖康初以战败亡命,建炎中下诏求之不可得。后五十年,乃从吕洞宾、刘高尚往来名山,有见之者。放翁感其事,作诗《题青城山上清宫壁间》,云:“造物困豪杰,意将使有为。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资。姚公勇冠军,百战起西陲。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脱身五十年,世人识公谁。但惊山泽间,有此熊豹姿。我亦志方外,白头未逢师。年来幸废放,倘遂与世辞。从公游五岳,稽首餐灵芝。金骨换绿髓,然松外(郁作“云外”)飞。”靖康建炎间,关中奇士赵宗印提义兵出战,有众数千,所向辄下,敌不敢当。会王师败于富平,宗印知事不济,大恸于王景略庙,尽以金帛散其下,被发入华山,不知所终。放翁感其事作诗曰“我梦游太华,云开千仞青。擘山泻黄河,万户仰巨灵。往者祸乱初,氛干太宁。岂无困(郁作“卧”)云龙,一起奔风霆。时事方错缪,三秦尽膻腥。山河消王气,原野失大刑。将军散发去,短剑斫茯苓。定知三峰上,烂醉今未醒。”二事颇相类,惜姚将军不得其名。后之作史者,不知录耶否耶?赖有陆诗传于世,其详当考之《高庙实录》。(傅案:姚平仲,放翁为作传。)
周平园《玉堂杂记》云:草后妃太子宰相麻,砚匣压尺笔格糊板水滴之属,计金二百两,既书除目,随以赐之。乾道以后,止设常笔砚,退则有旨,打造不及,赐牌子金一百两。立后升储,则倍其数。绍兴二十四年,王公纶暂权内制,草《刘婉仪进位贵妃制》,高宗称其有典诰体,润笔万缗,赐砚尤奇。
南轩先生除左司,孝宗谕以直宿。云以此处卿,无他,要卿夜间来说话。先生曰:“某顷直宿,夜对多赐坐。一夕上曰:‘朕今日观书至某处,以朕思之,其义如此,卿以为如何?’某对曰:‘圣见高明,固已精到。然向上思量,犹有意思。’因奏其说云云,上大喜。每夕必举数端见问,某所对不是好胜,只要人主致思不已,天下之理无穷,愈思索愈有意思。”
宋官制载:嫔御久不得迁,屡有干请,上答以无典故,朝廷不肯行。或对曰:“圣人出口为敕,谁敢不从?”上笑曰:“汝不信,试为降旨政府。”政府奏无法,上收以示嫔御曰:“凡事必与大臣佥议,方为诏敕。”或有只请御笔进宫者,上取彩笺书某宫某氏特转某官。众忻谢而退。至给俸时,各出御书请增俸,有司不用,退还。复诉于上前,上笑曰:“果如是。”诸嫔对上毁其御书曰:“元来使不得。”上笑而遣之,时咸服仁宗之圣断。
赵太祖山陵,金之末年,河南朱漆睑等发掘,取其宝器,又欲取其玉带,重不可得,乃以绳穿其背,扎于自己,坐而秤起之,带始可解。为口中物喷于睑上,洗之不去,人因呼朱漆睑。后货带于汴,识者知为陵寝中物,败露皆杖死。(田君集说。)
杨起宗说汴京熙春阁历金国不毁,有诗题于上云:“一阁看来尽鬼工,太平天子侈心雄。连天老蜃千年气,跨海金鹏两翅风。人说来从尘世外,天教不堕劫灰中。最怜寂寞熙春字,犹带斜阳照故宫。”余谓必通好时,使臣经游而题。厌次刘景陆来为宪幕,叩之,云:“王嘉甫国宾诗也。”
《三衢志》云:吴越钱王祖茔,开化县云台北原。初钱氏微时,有子为人负担至此。其主人明地里,曰水流九曲,列岫如屏,葬此子孙当有兴者,取竹枝标识之。翌日令钱子往视之,竹已根,遂伐去,绐其主曰:“无所谓竹矣。”潜以其父母骨瘗此。今犹有倒生藤拂墓域,樵人以刀断之,膏液如丹。
徐偃王事,衢新刊《郡志》不得其实。按《徐氏世谱》,乃王之三十七世孙元洎公,避阳朔之乱,徙居江浙,随处建祖庙,不独灵山,他处亦有。编类不得其人,余已致事归,不及订正矣。
张寓轩先生说长平之坑,至今犹有白骨。沈存中亦云,城父县乾溪章华台故基,往往得楚灵王战士之骨。慕容垂参合陂之败,积骸如山。夏王勃勃杀亻辱檀人,积尸号髑髅台,倭之竹岛曰骷髅山。
颖滨古史论曰:“善乎子夏之教人也!始于洒扫应对进退,而不急于道,使来者自尽于学。日引月长,而道自至。孔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达之有上下,出乎其人,而非教之之力也。今世之教者,非性命道德不出乎口,虽礼乐刑政有所不言,而况于洒扫应对进退也哉!”叶水心曰:“今世学者以性为不可不言,命为不可不知。凡六经、孔、孟之书,无不牵合其论。而上下其辞,精深微妙,茫然不可测,而圣贤之实犹未着。”二公之说若合符契,皆有所谓。
前辈云:“学贵知要,不在贪多。用贵适时,不专泥古。”
王状元十朋《读礼堂记》云:“为仕者未尝不读书,能读而不能行,是犹凤鸣而鸷翰。虽胸中有万卷,身为行秘书,谓之不读书。”
康节曰:“学不至于乐,不可谓之学。”又曰:“学在不止,故《文中子》云‘没身而已’,即曾子‘死而后已’之说。”
学贵有常,而悠悠害道,循序而进,与日俱新。须以人形己,自课其功,然后有所激于中。勇果奋发,不能自已。
司马温公曰:“某视地然后敢行,顿足然后敢立。”
刘极斋,蜀人,名宏济,遇诞日必斋沐焚香曰:“父忧母难之日。”此守伊川生日不事饮宴之说。(雷龙<囗水>说)
东莱曰:“治言而不治气,虽有正礼大义,反为忿怒所败,不足以解纷而失和气,岂不甚可惜哉!”
刍随乡曰:“多言不如寡言,寡言不如不言。和缓而言,则有条理,而人不厌。可以交,可以毋交,交多滥。”
元城先生作孙莘老《寄老庵记》有云:“惟贤者未尝不量己而受任,未尝不畏满而知止。”又云:“几居地上者,莫非寄也,寄则非我,知非我则无所攀窘,故无往而不逍遥。”乌乎!寄老于轩冕富贵之间者,危殆倾兑之患日至;寄老于山林泉石,而人莫与之争。可谓知所寄矣。不亦仁且智哉!
南轩先生曰:“为学不可全恃明快,要当思量到迟钝处。”问:“如何却要迟钝?”曰:“一向从明快中去,岂不有失?须反复致思,于迟钝中下工夫,然后能有诸己。”
项平庵曰:“人生一世,谁能独佚?但当明其不可息之说,而勉吾之倦,则所遇无险易而安矣。”又曰:“处事者必验之心,自心不安,则人心不服;人心不服,则己不得安。”又曰:“读书观物,必尽用以治己,则不枉用功。”
先儒谓:“贞志苦心之士,如饥不忘食,渴不忘饮,病不忘医,流落不忘故乡,求一日之安不可得,岂肯悠悠玩岁月邪?”又曰:“日用应酬无非是学,但有主则明,无主则昏。”又曰:“下学而上达,其事则下学之事,其理则上达之理,一进则俱进。此三则皆足为学者立懦志、开迷途。”
陆贾《新语》云:“长于变者不可穷以诈,通于道者不可惊以怪,审于辞者不可惑以言,连于义者不可动以利。”是以君子广思而博听,进退循法度,动作合礼仪。闻见欲众,而采择欲谨;学问欲博,而行己欲敦。
先儒云:“详于法(郁作“楚”)者,有法外之遗奸,工于术(郁作“谋”)者,有术中之隐祸。”
学贵乎问,圣贤立教及经书所言,不一而止。晦庵先生无书不读,启棘宾商,犹作书与诚斋,托转问于周平园。先儒为学,其勤笃好问乃如此。
晦庵先生云:“刘元城与刘壮舆说某人字画不正,必是心术不明。”年来后生写字多破体,不思东晋时江东分王,元气坼裂,风俗浇漓,清谈误国,字画何取?盛唐及宋初诸公字画重厚,何尝破体。今或多或少,妄为增减,《佩Δ集》云:“点画之间有关造化。”况一点一画不同,声音便别。欧阳公尝言:“所谓法帖者,率皆吊丧候病,叙暌离,通问讯,施于朋友,不过数行而已。”高文大策,何尝用此?甚至刊为字本以误学者,姚公牧庵近刊五经文字于宁国路学,正救之意深矣。
古人每观人于举动瞻视之间,而知其心事。斗伯比谓莫敖必败,举趾高,心不固矣。郑伯如晋,拜成授玉,士贞伯曰:“郑伯其死乎?视流而行速,宜不能久。”臾骈曰:“使者目动而言肆,惧我也。”疵谓智伯曰:韩魏二子,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孟尝君谓公孙戍子何足之高,志之扬,戍以象床之事对。如此类多。姑举此数事,《前汉五行志》言之尤详。
方蚊峰八字格言;“富莫大于蓄道德,贵莫大于为圣贤,贫莫大于不闻道,贱莫大于不知耻。仕能行道之谓达,贫不安分之为穷,流芳百世之谓寿,得志一时之谓夭。”
前辈有云:“读书生计疏,耕田子孙愚。二者莫(郁作“不”)偏废,传家为永图。”此意甚好,士以耕读为上,屡见弃田谋富者,被误多。
天兵南下时,叠山谢先生率众勤王,溃散而遁。兵至上饶,拘谢母,必欲得其子。母曰:“老妇今日当死,不合教子读书,知礼义,识得三纲五常,是以有今日患难。若不知书,不知礼义,不识三纲五常,那得许多事。老妇愿得早死。”且语言雍容,略无愁叹之意。主者无如之何,遂释之。(铅山叶有大说。)
柳仲涂云:“古文非在辞涩言苦,使人难读诵之。在于古其理,高其意,随言语短长应变作制,同古人之行事,是谓古文。”
张文潜云:“自唐以来,至今文人好奇者不一,甚者或为缺句断章,使脉理不属。又取古人训诂,希于见闻者,衣被而说合之。或得其字,不得其句;或得其句,不知其章。反覆咀嚼,卒亦无有,此最文之陋也。”
《史记》之文,其意深远,则其言愈缓;其事繁碎,则其言愈简。此《诗》、《春秋》之意。
柳子厚设渔者对智伯,效《国策》庄辛对楚襄王,辛三喻入蔡灵侯事及襄王,共五段。子厚亦三喻引太公过文王,发智伯之问,以三脚灯前,凡六段。文字比《国策》尤缜密,但结尾于“文王何有”?下说智伯处比《国策》似乎犹欠。五峰假陆贾对,皆尧舜三代之事,与二者不同,议论正大,规模宏阔。后分九段,包括汉事无遗,诚为杰作,不可一概观。
昔嘉定沈宰璞论作文:“以艰得之,以艰出之,其文必涩。以艰得之,以易出之,其文必平。以易得之,以易出之,其文必率。”
李方叔言:“人之文章润达者,失之太疏;谨严者失之太弱。”
昌黎答张籍书: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则其与众人辨也有矣。东莱批:使事牵引,以无为有。因彼借此,才使正事便不是。此文字所以好,旁影甚佳。东坡《范增论》说羽弑义帝,增必力争而不听,正用此法。送文畅序,结句连下五个也字,如破竹,一段工夫极大。
柳文《晋文公问守原议》中云:不公议于朝,而私议于宫;不得谋于卿相,而独谋于诗人。东莱批:说朝与宫,卿相与侍人,下四句不合事。所谓异样不俗,下承上,况当其时不乏言议之臣乎?此一句生下句,亦应卿相如贯珠。
东坡《扶苏论》云:“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于无聊也。”此句最响,乃用《史记,吴王濞传》“恐上诛之,计乃无聊。”“积威信之剧”即太史公“积威约之渐”,句法同而意殊耳。
晦庵先生谓:“欧、苏文好处,只是平易说道理,初不曾使差异底字换却寻常的字。”又曰:“作文字须是靠实说,不可架空细巧,大率七八分实,二三分文。欧文好者,只是靠实而有条理。”
俞堪隐云:“文字且要体面,平时习为绘工夫,气象浅促,手段拘挛。他日宦达,凡议论奏疏代言,则不能脱此格局矣。”
陈同甫作文之法曰:“经句不全两,史句不全三。不用古人句,只用古人意。若用古人语,不用古人句,能造古人所不到处。至于使事而不为事使,或似使事而不使事,或似不使事而使事,皆是使他事来影带出题意,非直使本事也。若夫布置开阖,首尾该贯,曲折关键,自有成模,不可随他规矩尺寸走也。”
放翁《与儿辈论李杜韩柳文章绝句》云:“吏部仪曹体不同,拾遗供奉各家风。未言看到无同处,看得同时却有功。”《示于诗》云:“六艺江河万古流,吾徒钻仰死方休。沛然要似禹行水,卓尔孰如丁解牛。老惫简编犹自力,夜深灯火渐当谋。大门旧业微如线,赖有吾儿共此忧。”时公七十九岁矣。又云:“得道如良贾,深藏要若虚。”《孤学诗》云:“家贫占力量,夜梦验工夫。”已上数诗,皆有益学者,宜玩味。
晦庵、象山二先生,不惟以书往复辨无极,鹅湖倡和,尤见旨趣。象山诗云:“墟墓生辰宗庙钦,斯人千古最灵心。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太华岑。简易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古今。”晦庵次韵云:“德义风流夙所钦,别离三载更关心。偶扶藜杖过寒谷,又枉篮舆度远岑。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姑徐山人沈与文尝观于野竹斋。
●卷三
汉唐盛时,文章之秀,萃于中原,其次淮汉,其次偏方。且如广陵,建安七子始有陈琳,晋五俊始有闵鸿。张华见而奇之曰:“皆南金也。”唐有李邕、章彝,宋有秦观、孙觉、孙洙,是皆昭昭然人之耳目者。南渡后专尚时文,称闽越东瓯之士。山川之气,随时而为衰盛,谈风水者乌能知此。唐诗人江南为多,今列于后:陶翰、许浑、储光羲、皇甫冉、皇甫曾、沈颂、沈如筠、殷遥(润州人),三包、融、何、佶、戴叔伦(金坛人),陆龟蒙、于公┆、丘为、丘丹、顾况非熊父子、沈传师讽之父子(苏州人),三罗、虬、邺、隐、章孝标、章碣(杭州人),孟郊、钱起、沈亚之(湖州人),施肩吾、章八元、徐疑、李频、方干(睦州人),贺德仁、吴融、秦系、严维(越人),张志和(婺人),吴武陵、王贞白(信州人),王昌龄、刘慎虚、陈羽、项斯(江东人),郑谷、王毂(宜春人)、张乔、杜荀鹤(池州人),吉中孚(饶州人),刘太真、顾蒙、汪遵(宣州人),任涛、来鹏(豫章人),李群玉(沣人),李涛、胡曹(长沙人),皆有诗名。
杜工部《岳阳楼诗》,放翁以为妙绝古今。余读《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亲友诗》,不觉涕之无从,况归秦之愿不遂而客死焉。如“日长惟鸟雀,春暖独柴荆”,即“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荒庭垂橘柚,古屋尽龙蛇”,皆禹事,于题禹庙切。“青青竹笋迎船出,白白江鱼入馔来”,皆养亲事,于扶侍事切。使事如不使事。
“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前辈之说未当,殊不知此就句中对,集中此法多。如“献纳开东观,君王问长卿”,“风物悲游子,登临忆侍郎”,“不知云雨散,虚费短长吟”,“洒落君臣契,飞腾战伐新”,余不具述。七言如“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千状万态,不以一律拘也。
杜诗“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王荆公《歌元丰》云:“百钱可得酒斗许,虽非社日常闻鼓。吴儿踏歌女起舞,但道快乐无所苦。”元丰酒价比天宝仅三之一,其乐何如?
武元衡相宪宗,工五言诗,夏夜尝有吟云:“坐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翌日遇害。
杜牧官于金陵,《寄扬州韩绰判官诗》:“青山隐隐水迢迢,秋画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草未凋”今作“草木凋”,不见江南草木经寒之意。“教吹箫”作“不吹箫”,《金陵志》谓此诗说金陵二十四航也。扬州二十四桥之名备载《梦溪笔谈》。“教”字见寄扬州之意。
郭汾阳功名富贵,炫耀史册,及观赵嘏《经汾阳旧宅诗》云:“门前不改旧山河,破虏曾轻马伏波。今日独经歌舞地,古槐疏冷夕阳多。”前日之赫赫,已寂寂矣。
韩致光以文章际遇昭宗,君臣相得,欲大用之。值朱温将篡,非独力能支,去位而已,不然徒死无益。观致光《过湖湘食樱桃诗》,令人怆然:“时节虽同气候殊,未知曾荐寝园无。合充凤食留三岛,谁许莺偷过五湖。苦笋恐难同象匕,酪桨无复莹珠。金銮岁岁长宣赐,忍泪看天忆帝都。”意与少陵同,尤凄惋。黄竹外有《读韩传诗》:“堂陛中间飞战尘,君臣相顾泪沾巾。百年富贵输前辈,一旦艰危属老臣。自古舟中为敌国,从今君侧已无人。酬恩报主他生事,偷向蛮夷老此身。”
有以诗集呈南轩先生,先生曰:“诗人之诗也,可惜不禁咀嚼。”或问其故,曰:“非学者之诗。学者诗,读著似质,却有无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觉深长”。又曰;“诗者纪一时之实,只要据眼前实说,古诗皆是道当时实事。今人做诗,多爱装造言语,只要斗好,却不思一语不实,便是欺。这上面欺,将何往不欺。”
广陵高爽,博学多才。故人孙抱为延陵令,爽诣之,抱了无故情,爽取笔书鼓云:“徒有八尺围,腹无一寸肠。面皮如许厚,受打未渠央。”(出《南史卞彬传》)
罗邺《望仙诗》:“千金垒土望三山,云鹤无踪羽卫还。若说神仙求便得,茂陵何事在人间。”可为服食伪学者之戒。
张橘轩与元遗山为斯文骨肉,张云:“富贵倘来良有命,才名如此岂长贫。”元改“倘来”为“逼人”,“此”为“子”。又云:“半篙溪水夜来雨,一树早梅何处春。”元曰:“佳则佳矣,而有未安。既曰‘一树’,乌得为‘何处?’不如通作一句,改‘一树’为‘几点’。”壬辰北渡,寄遗山诗:“万里相逢真是梦,百年垂老更何乡。”元改“里”为“死”,“垂”为“归”。如光弼临军,旗帜不易,一号令之,而精采百倍(郁作“而百倍精采”)。
杨慈湖道学先生(郁作“老儒”)有诗云:“莫学唐人李杜痴,作诗须作古人诗。世传李杜文章伯,问著《关雎》恐不知。”李杜读书破万卷,岂不知关睢之义,好议论而失言矣!
《静修文集读史诗》云:“纪录纷纷已失真,语言轻重在词臣。若将字字论心术,恐有无边受屈人。”殊非确论。修史自有定例,谓如其人功十而过一,本传不书其过,十功岂不能赎一过,其过必于他传见之。其人过十而功一,传必书其功,谓其人岂无一善可书,或有当书之事,本传不载者,必于他传见之。其例甚多,未易缕陈。余编《诸儒史说》,备见之。又《咏曾点》云:“独向舞雩风下来,坐忘门外欲生苔。归时过著颜家巷,说与城南花正开。”此犹非也。坐忘乃庄子之说,借孔颜之名以形容道妙,非孔门实事。以此求颜子,则误矣。未可以私意立说,轻于訾毁圣贤,况颜子与圣人仅隔一壁,城南之花,岂足动其心?语意大欠冶择。近临江前辈著《古史诗鉴》,论之尤详。
陈伯通宣慰,云中人,跛而眇。自述云:“肢伤一体娄师德,目眇三分李雁门。”有《海青马生肺诗》,颇工:“金符飞下渥洼龙,鞭影轻搏六翮风。耳窍风声闻斗蚁,眼花云影疾惊鸿。未容骏骨辽东老,已得英名冀北空。一缕红尘江汉捷,天庭不为荔支红。催荐中斗语未阑,控拳豪客簇雕盘。翠翻云叶并刀乱,冰透霜花楚玉寒。一吮味甘牙齿滑,十分香彻鼻头酸。梦魂不到鲈鱼绘,醉眼江湖特地宽。惊呼乳盎意匆匆,微觉余香鼻观通。露滴冰盘蓝玉软,风生霜刃碧囊空。舞娃惊溅罗衣绿,酒客潜消醉脸红。若使昔人知此味,羊头烂煮不成功。”
左丞崔公仲文斌,弘州人,资兼文武,重道崇儒。统兵平湖湘,时潭帅李肯斋,芾城将破,举家自刑,继之以火。忠义大节,天下咸知。公以诗吊云:“忆昔司空抚御床,祖龙未死国先亡。□□□□□□□,致使南州总战场。湘水一川骸骨满,肯斋千古姓名香。我来不见先生面,独对西风酹一觞。”李两山使交趾,道由长沙,亦吊云:“天地由来有废兴,义无两大一身轻。封疆社稷若不死,妇女须眉安用生。纽解三纲重接续,灰寒万劫独光明。便当配食三闾庙,启迪民彝见太平。”
庐陵胡贯斋《挽文山》二诗:“裂指秋风感别离,乾坤人物大奇奇。生为孝子忠臣劝,死结皇天后土知。万折江流鱼复石,千年人立首阳碑。一门史氏春秋笔,愁绝湖光入画时。”“金骨神仙五色人,千霜万雪见吾真。圣贤尽节心弥寿,天地为棺道不贫。河汉横流豪杰泪,风霆大吼鬼神嗔。先生出入骑箕尾,长现纲常四大身。”
太常徐威卿《赠文山》诗:“大元不杀文丞相,君义臣忠两得之。义若汉皇封齿日,忠如蜀将斫颜时。乾坤德泽华夷见,山斗威名草木知。只恐史官编不尽,老夫和泪赋新诗。”
张寓轩相公,少年与孙德谦于东平严侯府从元遗山读书。其归也,命二子送行。及别求诗,以“东平”二字为韵。孙得诗云:“鹊山一带伤心碧,羡杀孙郎马首东。”公得诗云:“汝伯年年发如漆,看渠著脚与云平。”孙竟不永年,公之诗亦不知何人藏去。阅四十年,公签汴省,分治扬州。里人高山甫,一日以元诗归之,公喜甚,命余纪其事。或者谓德谦诗有煞孙郎,语不祥,如此则诗果有谶乎?(鹊山,郁来作“昔山”。案:鹊山在济南府,昔亦山名,未详所在)
金朝学士赵秉文,奉使西夏,中途闻夏主殂而回。杨尚书之美,以诗戏之云:“中朝人物谪仙才,金节煌煌使夏台。得句逢人唾珠玉,挥毫落纸散琼瑰。一封书贷扬州牧,半夜碑轰荐福雷。穷达书生略相似,满头风雪却回来。”
安西府咨议寓庵李显卿庭《咸阳怀古》诗:“连鸡势尽霸图新,兀兀宫墙压渭滨。指鹿只能欺二世,沐猴那解定三秦。倚天楼观余焦土,落日河山几战尘。今古悠悠同一辙,不须作赋吊前人。”语意格律俱妙,有唐体。
杨诚斋“升平不在箫韶里,只在诸村打稻声”即东坡“吾君勤俭倡优拙,自是丰年歌笑声。”
虎丘二诗:“久尘黄阁侍威颜,忽拥高牙出帝关。玉佩乍辞文石陛,锦衣重到武丘山。仙飚时旁潺起,珍羽多从杳霭间。官大宠深难得暇,林泉忆旧是偷闲。”“昔见虎眈眈,今为佛子岩。云寒不出寺,剑净未离潭。幽步萝垂径,高禅雪闭庵。吴都十万户,烟瓦亘东南。”七言丁谓,五言范文正公,皆有石刻。不惟二诗自有高下,然人品志趣皆见之矣。
王荆公《促织诗》:“只向贫家促机杼,几家能有一纟句丝。”可谓有恤人之心。然青苗之法,和买和雇,不恤之政,民受其害,不能逃君子之责矣。其《咏商鞅》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荆舒之心,尽见于此。
《题浯溪中兴颂》“玉环妖血无人扫”诗,世以为张文潜作,实少游笔也。时被责忧畏,又持丧,乃托名文潜以名书耳。
陆放翁次韵李季章参政:“焚香黄阁退朝归,道话时时正要提。九十老翁缘底健,一生强半是单栖。”《赠王伯长主簿诗》云:“学诗大略似参禅,且下工夫二十年。君要亲尝狮子乳,法须尽吐野狐涎。几人错会先师话,吾辈元齐古佛肩。天遣放翁穷不死,茶山钵袋未曾传。”观此,诗可易言哉。
《追怀曾公诗》云:“律令合时方妥帖,工夫深处却平夷。”老君洞石刻记唐明皇尝遇老君于此,公诗云:“太清官阙俱煨烬,岂亦南来避贼锋。”《题传神》:“白发萧萧虽惫矣,时来或将渡辽师。”(李英公平辽东时年八十余)
公集载独孤策,字景略,河中人,工文善射,喜击剑,一世奇士也。有自峡中来者,言其已死,感涕赋诗,有云:“气钟太华中条秀,文在先秦两汉间。宝剑凭谁占斗气,名驹竟失养天闲。”又有《怀景略诗》:“喑呜意气千人废,娴雅文流一座倾。韬略岂劳平大敌,文章自足主齐盟。”其人可知,惜不成名于世。
公集载城南陈翁以卖花为业,得钱悉供酒家,不能独饮,逢人辄强与共醉。一日过其门访之,败屋一间,妻子饥寒,此翁已大醉矣。殆隐者也。为赋诗一首:“君不见,会稽城南卖花翁,以花为粮如蜜蜂。朝卖一株紫,暮卖一株红。屋破见青天,盎中米常空。卖花得钱付酒家,取酒尽时还卖花。春春花开岂有极,日日我醉终无涯。亦不知天子殿前宣白麻,亦不知相公门前筑堤沙。客来与语不能答,但见醉发覆面白{髟沙}。
《公示子韦》绝句:“儒林早岁窃虚名,白首何曾负短檠。堪叹一衰今至此,梦回闻汝读书声。”
孝宗命洪迈编唐人绝句,总万首,赐黄金百两,事见本集。刘朔斋宣城得代,以词别吴履斋,末句云:“想绿野堂边,刘郎去后,谁伴老裴度。”履斋见之垂泪,送金百两,当日怜才如此。
理宗圣学高明,尤工于文。周汉国公主薨,志铭诏杨平舟撰,挽诗以刘后村为第一。“孝谨亲颜悦,温恭妇德修。鹊桥方纪节,鸾扇忽惊秋。鲁笔王姬卒,湘弦帝子愁。愿言宽圣抱,已返蕊宫游。赐馆恩通内,妃茔诏卜邻。来应自仙佛,去尚恋君亲。望送龙绡湿,封崇鹤表新。不能秉彤管,羞愧作词臣。”
何探花梦桂,留中斋知举日及第。留归赠以诗:昆明灰劫化尘缁,梦觉功名黍一炊。钟子未甘南操改,庾公空作北朝悲。归来眼底吴山在,别后心期浙水知。白发门生羞未死,青衫留得裹遗尸。”
中丞容斋徐公,人物魁岸,襟度宽洪,文学吏才,笔不停思。《题莱州海神庙》云:“龙宫高拱六鳌头,一合乾坤日夜浮。贝殿走珠蛟构室,戟门烘雾蜃喷楼。中原右顾真孤岛,外域东渐更九州。咫尺琛航倭泼近,好将风浪戒阳候。”通之狼山僧舍有墨莲,公肆笔成长篇,尤工致。建台扬州日,确斋荀公,雪楼程公,校官胡石塘,唱和无虚日,亦一时之文会也。
左丞崔公仲文《题金山诗》:“浩浩长江天际来,中流砥柱独崔巍。风摇万壑秋声动,潮卷千堆雪浪回。山势参差现灵鹫,海波辽阔隔蓬莱,夕阳不尽登临意,倒泻沧溟入酒杯。”
宣慰耶律柳溪《咏剪子诗》:“体出并州性自刚,箧中依约冷光芒。双环对曲蜂腰细,叠刃齐开燕尾张。惯爱分花沾雨露,偏憎裁锦破鸳鸯。可怜戍妇寒窗下,一翦边衣一断肠。”
平阳士友周焘,昔侍亲栋仕于淮,年少工文,年二十余请浙漕举,寓扬旅邸。一日诸公以诗言易,众未知周之才,周亦鄙众之作,因次韵而成,众咸敬之。“循环一理到于今,根本崇阳在抑阴。后谨初爻防踯躅,同人大义孰知音。欲扶鳌极纲常事,先识羲皇造化心。奥学直须关世教,凭拦对雨自清吟。”理义精到,属意尤深,闻兵革中不得其死,哀哉!
刘太保《三奠子》:“念行藏有命,烟水无涯。嗟去雁,羡归鸦。半生身累影,一事鬓成华。东山客,西蜀道,且还家。□□壶中日月,洞里烟霞。春不老,景长佳。功名眉上锁,富贵眼前花。三杯酒,一觉睡,一瓯茶。”
李屏山《乐府》:“几番冷笑三闾,算来枉向江心、堕。和光混俗,随机达变,有何不可?清浊从他,醉醒由己,分明识破。待用时即进,舍时便退,虽无福亦无祸,你试回头觑我,怕不待峥嵘则个,功名半纸,风波千丈,图个甚么?云栈扬鞭,海涛摇棹,争如闲坐。但樽中有酒,心头无事,葫芦提过。”
曹东畎赴省,陆行良苦,以词自慰其足云:“春闱期近也,望帝京迢迢,犹在天际。懊恨这一双脚底,一日厮赶上五六十里,争气,扶持我去。转得官归,恁时赏你,穿对朝靴,安排你在轿儿里。更选个弓样奚,夜间伴你。”
王澡《落梅词》:“疏明瘦直,不受东皇识,留取伴春,应肯万红里,怎著得夜色何处笛,晓寒无那力。若在寿阳宫里,一点点有人惜。”萧泰来梅词:“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赖得生来瘦硬,尽不怕角吹彻。清绝影也别,知心惟有月。元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皆佳作也。二公命意措辞,大略相似。王,四明人,有《瓦全集》。萧,临江人,有《大山集》。
陈藏一《雪词》:“讥贾秋壑,没巴没鼻。霎时间,做出漫天漫地,不论高低并大小,平白教都一例。鼓弄滕神,招邀巽二,一恁张威势。识他不破,至今道是祥瑞,最是鹅鸭池边,三更半夜,误了吴元济。东郭先生都不管,挨上门儿稳睡。一夜东风,三竿红日,万事随流水。东皇笑道:山河元是我底。”
甄龙友题赤壁:“蛾眉仙客,四海文章伯。来向东坡游戏。人间世,著不得。去国谁爱惜,在天何处觅。但见尊前人唱:《前赤壁》,《后赤壁》。”
北方士友传沙漠小词三阕,颇能状其景:“瘦藤老树昏鸦,远山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斜阳西下,断肠人去天涯。”“平沙细草斑斑,曲溪流水潺潺,塞上清秋早寒。一声新雁,黄云红叶青山。”西风塞上胡笳,月明马上琵琶,那底昭君恨多。李陵台下,淡烟衰草黄沙。”
●卷四
四六文字变于后宋,南渡前只是以文叙事,不用故事堆垛。末年尚全句,前辈谓赋体也。或无裁制,塞滞不通,且冗长,使人厌观。作者用之,方为得体。如程学士迥《宁宗遗表》云:“虽不明不敏,有惭四海望治之心。然无怠无荒,未尝一日纵己之欲。”人以为画就一宁宗。傅伯寿行《晦庵先生辞次对职名制》:“前受之是,今受之非,讵能无惑。大逊如慢,小逊如伪,夫岂其然?(云云)厌承明,劳侍从,既违持橐之班;归乡里,授生徒,往究专门之学。”马碧梧《贺江古心除湖南帅》:“帝咨四岳,公领三湘。壮猷先启于戎行,方叔莅止;美化旁行乎南国,周公主之。楚水无波,衡云早霁。(云云)钺下青冥,固尔居莫如南土;衮衣立霄汉,用我者其为东周。洪《严贺碧捂除同签》:“以子宁武图功,方切忧民之务;亦唯旧人共政,岂容Т野之遗。(云云)填海之志难酬,出山之泉易浊。烛之武老矣,愧不如人;乐正子强乎,喜闻与政。”
吕正献公为侍从,闻濂溪周先生之名,初不相识,力荐于朝。自常调除转运判官,先生以启谢云:“在薄宦有四方之游,于高贤无一日之雅。”当时风俗犹可想见。马碧梧荐文山,文山谢云:“大人格心,正君而国自定。宰相有体,荐贤而人不知。”
文山曾遭某人弹章,后为交代,某官通启云:“率尔而言,聊责《春秋》之备。所遇者化,何伤日月之明。”文山回云:“人生何处不相逢,岂宜著意。世事转头皆是梦,便可忘言。”
前辈谓科举之法,虽备于唐,然是时考真卷,有才学者,士大夫犹得以姓名荐之有司,有司犹得以公论取之。如吴武陵以《阿房宫赋》荐杜牧,必欲首选是也。宋自淳化中,立糊名之法。祥符中,立誊录之制。进士得失,始一切付之幸不幸。虽欧公欲黜刘几,坡公欲取李荐,不可得矣。士舍科举之外,他无进取之门,苟有毫隙可乘,则营回以趋之,冒法以为之,明知其罪,不暇顾矣。
金国议以时务策试(郁无“试”字)诸生,兴女直进士科。礼部以所学与词赋劳佚不同,不可概称进士。诏耶律公定其事,公谓:“进士之科,兴于隋大业中,始试策一道。唐初不改,至高宗时杂以箴铭赋颂,临时不一。逮至文宗,始专用赋。既进士初设止试以策,而今女直诸生以策试进士,于理为得。”世宗大悦,遂行。女直进士科自此始。
理宗淳七年殿试,上讶士人入迟,左右言尚书郑岂潜建议搜怀挟。上曰:“非所以待士。”诏勿搜。后入者皆免,遂为例不搜。闻济南名士杨叔能入试院见搜怀挟,曰:“待士之礼不如此。”遂不试而出。
刘元城先生云:“诗赋经术皆是朝廷取人科目,使如三代两汉晋魏之时采取名誉,岂不得人,殿试用诗赋策问,固无优劣。人以得失为重,岂敢极言时政阙失,自取黜落。朝廷设科无有难易,只以四句诗取人,人亦来试,亦有得失。或使尽治五经十二(郁作“七”)史,人亦来试。况登科之初,未见人才,及仕宦,方可别君子小人。
马碧梧知贡举日,有《事宜状》论科举文字之弊,末云:“国家三岁取士,非不多矣。上之人,犹有乏才之叹;下之人,犹有遗才之恨者,何也?士一日之长,不能究其终身之抱负;有司一时之见,又不能罄士之底蕴。于是新进小生,有以词艺偶合而获选;醇儒硕学,有以意见稍拂而见遗,岂不重可惜哉!祖宗时常有度外之事,如张咏得以举首而逊其友,宋郊得以第一而与其兄。又如孙复苏洵、雷简夫、姚嗣宗之徒,何尝尽以科目进乎?先帝尝采士论,命山林逸士,以初品官,而使之分教矣,臣愿续此意而充广之。是又于寻常尺度之中,略出神明特达之举也。”(碧梧少年高科而有此论,可谓盛德,百世之下使人景慕。)
宋神宗庆历中,尝赐辽使刘六符飞白书八字,曰“南北两朝,永通和好。”六符知贡举,即以“两朝永通和好”为赋题,于时举场只以时事为题,此意最好,可以觇人之才。如施宜生至金国,试《天子日射三十六熊赋》,吕申公试卷对《春秋》《论语》默义各十条,多者无百字,少者才五字,偶不记即云未审,可见古人真实。《春秋》五通,《论语》四通,虽不通者多,亦不黜落,自王荆公熙宁变法,科举之文始日弊矣。
孝宗乾道中,用王为起居舍人,又兼权中书舍人。字嘉叟,初寮孙也。辞以“臣无科第”,上曰:“眼前中科第者,皆不及卿。然科第者假此入仕耳。”其高才硕学,皆及第后读书之功。
裴晋公贞元中作《铸剑戟为农器赋》,其首云:“皇帝之嗣位三十载,寰宇镜清,方隅砥平。驱域中尽归力樯,示天下不复用兵。”
白乐天一举及第,时年二十七,诗曰:“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省试赋“性习相近远”,破云:“下白人,上达君,咸德以慎立,而性由习分。”李凉公大奇之。
李庆孙,有文名,所谓“洛阳才子安鸿渐,天下文章李庆孙。”时翰林学士宋白,亦以文名,庆孙尝谒白,弗为礼。曰:“翰长所以得名者,《仙掌赋》耳,以某观之,殊未为佳。”白愕然问其故,曰:“公赋云:‘旅雁宵征,讶控弦于碧汉;行人早起,疑指路于云间’,此乃拳头赋也。”白曰:“君(郁有“行”字)欲何?”云:“某一联云:‘赖是孤标,欲摩挲于霄汉;如其对峙,应抚笑于人寰。’”白遂重之。
唐以赋取士,韵数平仄元无定式。有三韵者,《花萼楼赋》以题为韵。有四韵者,《{艹宴}荚赋》以“呈瑞圣朝”为韵,《舞马赋》以“奏之天庭”为韵。有五韵者,《金茎赋》以“日华川上动”为韵。有六韵者,《止水》、《魍魉》、《人镜》等赋。有七韵、八韵者。其韵有三平五仄者,有五平三仄者,有六平二仄者。至宋太平兴国三年方定。
孝宗朝麻城县郑显文,遣男之翰经御史台,论吴曾所著《漫录》事涉谤讪,臣僚奏吴曾不合以此等言语印行,然郑之翰告讦不可长。上曰:“告讦之风岂可长?令并行遣。吴曾、郑显文可各降两官,之翰送兴国军听读。”臣僚又言:“切以告讦之恶,古今之所共嫉而不赦者也。陛下患风俗之不美,至于下明诏,丁宁戒饬,害风俗之大者,岂复有遇于告讦者乎?为士至此,其人可知。倘不深诛,无以戒后。所有录黄,臣未敢书行。”上曰:“缴得极是。”有旨郑某已降两官,仍罢新任。之翰送汀州编管。后京相仲远爱其书,遂版行于世。
高宗置甲库,凡乘舆所需图画什物,有司不能供者,悉取于甲库。百工技艺精巧,皆聚其间。禁中既有内酒库,而甲库所酿尤胜,以其余沽卖,颇侵户部课额。吏部尚书张焘因,对论甲库,“萃工巧以荡上心,沽良醒以夺官课。教坊乐工,员数日增,俸给赐赍,耗费不赀,皆可罢。”上曰:“卿可谓责难于君。”明日罢甲库诸局,以酒库归有司,减乐工数百人。
绍兴二十七年,除民间耕牛之税。
孝宗至明远楼下,顾谓皇太子曰:“近日《资治通鉴》已熟,别读何书?”对曰:“经史并读。”上曰:“先以经为主,史亦不可废。”
乾道八年天申节,知光州滕瑞奏:“臣自书‘圣寿万岁’四字。”约二丈余,用绢褙投进。上曰:“滕瑞不修郡政,以此献谀,特降一官。”
南轩先生赴静江,至羊(郁作“杨”)楼桥市。方食,吏执名纸立于庭下。食毕,先生呼吏见客,曰:“已留名剌去矣。”曰:“吾无语,尔辄遣之,速请来。”市仅数家,一呼皆至,衣冠鄙陋,举止周章。先生历问其读何书,各勉以学而退。宇文正甫曰:“此辈便不请见亦何害?”先生曰:“吾亲却不知某意。荒凉小市,有此三两人已自难得。彼以儒名于一市,见一官员不得,将揶揄于市人矣。诱而进之,亦劝之之道。”
先生赴江陵,僮仆仅二人。及入境又悉遣归,或问:“亲随止二人,今若遣回,恐官所不可无亲仆。”先生曰:“到官所何患无人?若带亲仆,稍防闲不谨,便生事端。”
马方山天骥,龙游人,家贫好学,行供衢庠,宿斋课业,学邻郡之射圃。一日有箭射于斋中石榴树上,马曰:“吾甲子石榴木,今秋必发荐。”众哂之。是年果预计偕,一举及第,御试第二名,仕至宰执。司造化者,示其兆矣。
马裕斋帅越日,春阅武。主将张某,统军下教场。福王令诸仆被甲,擒去,责其不下马。悬于王门,挞之流血。公于是夜托辞请诸仆解纷,至则皆剌配之。事讫具奏,理宗下诏抚谕,福王移食嘉兴。马某别加旌表,诏旨责王尤峻。末云:“在弟则封,虽是圣人之德;齐家以治,将期天下之平。”此与魏绛戮杨干仆相类,晋侯欲杀绛,绛有辞幸免。理宗贤于晋君远矣。
昔在宋时,建制阃于扬,事大体重,既兼州事,又以调度浩繁,仍兼盐司,财计可以那融。仓场库务尤多,仓有常平屯田,桩管大军平籴交受。赵节斋又建百万仓,库有军资激赏钱物,分制司帅司。有犒赏公使者四。又有受给排办从物等库。酒库有都造公使,整□集思。酒旧名云液,坡诗“扬州云液却如酥”,后名“琼花露”。场有都木、造船、事刂造,备御柴场十,桩积柴场二,赈卖柴场二,炭场三,马草场二。都作院、曲院、贡院、糯米场、猪场、盐仓,医场、便民解库,惠民乐局。
扬州宝城,贾秋壑开阃日筑,不仰科降,于诸色科名钱那办。申省状云:“计厥费,为楮一千三百余万,米九万五千余石。钱谷之问不及庙堂,皆某连年铢粒撙节,迄济斯用。”又云:“照得此城,高深广袤,无异一郡。旧名堡城,不当用既废之名,今名宝城。是役也,用军三万人,日羹饭三顿,支担索扉屦等钱。番更将士,民不知役。五日小犒,十日中犒,一月大犒。有违令者以军法从事,重则处死。赏罚必信,无敢欢哗。始于二年七月十五日,至三年正月二十日告成。”
公自江陵易阃两淮,方三十岁。有饯以词者,后云:“握虎符、持五节、佩金鱼。三十正当方面,此事世间无。寄语东淮父老,夺我诗书元帅,于汝抑安乎,早早归廊庙,天下尽欢娱。”亦当时之豪杰也。随行银数十万两,黄金数万两,皆其所蓄。沿淮巡警,犒赏过半,如城海州,城通州,城宝应,朝廷科降不足,皆捐助之。惜乎拜相之后,恃功固位,怙宠专权,度宗待以师相,言听计从,凡勋名相轧者,皆忌害之,子孙至于流离丐贷。不能防满,不知归老,以致亡国杀身。然而天命有归,宋祚当尽,抑非人力所能及也。
印习隐开阃澧上。未半载,一夕二鼓后,唤直宿都吏刘某曰:“市河淤塞,今欲疏,其长几何,合用几人几工?”刘曰:“长二千丈,用二千人。倒霸去水,二十日可毕。合用器具,于附城庄农科借。”公曰:“如此则又扰民。”令都作院造桶一千副,都木场拨木缚脚道二千人,日支食钱,五日一犒,半月毕工。民不知也。
公寓居常熟,制阃接人至,官属将吏,各持榜书名以次参。至柴牙部头某人,公曰:“甚感尔来。扬州军民数十万家,柴甚艰得。我莅任后,如一日缺柴,便斫了尔头。”其人闻之股栗。到任官为籍定船各与牌号。某日卖毕去限,某日柴到稍迟,本人自往催,时刻不违。到日于某官厅呈样,每束几斤,每贯合买几束,每船插标示之,人自择买。
东淮飞蝗,公令驱逐过江。或曰:“朝廷恐有言语。”公曰:“无虑。”是日西北风大作,蝗皆入江矣。邦人至今神之。
公一日升厅,例是五更,初燃烛焚香署事。公令取披秉排香案,对天默祷,礼毕复坐署事。少顷问诸吏:“尔曹谓适祷何事?”吏曰:“不晓钧意。”公曰:“腊月尚无雪,麦苗不长,适祈雪也。”未午云腾而微雨,薄暮而雪,入夜大作,二鼓数寸矣,三鼓银牌批“瑞雪应时,祈求感应”。州治上宿官属将吏兵卒等第支犒一次,不下数万贯。
公太学出身,治书义,号铁脚鸡,决事判笔如飞。有萧某者,吉州老儒,曾摄邑簿。二子儒业。行橐稍厚,晚纳一妇,艳而黠,一日携其赀同奸夫逃去,随获之。公已断罪遣离,萧簿复令二子陈词,乞留其妇。公判云:“甑已破矣,视之何益?阿范之所为如此,萧某不得以为妻,士俊兄弟得以为母乎?恐是此状出于萧某之意,遣其子有请,果尔真是日暮途远,倒行而逆施者矣。萧某非爱其身,士俊兄弟非爱其父。”门示(门示者,具众状各书钧判,揭之府门,陈词者就观之,此乃通例)
都吏王琳二妻,次妻有子及婿。二妇常不和。琳死,有词互诉。公判云:“王琳存日,阿张因阿顾为之不平久矣。一朝琳死,阿张未必不暗以为喜也。昨张焕有词:‘官司已为阿张作主。’今阿张复有词,不恤其子婿,是不恤其夫也。王琳固有不足恤者矣,不思家业何人做来,当以此为念,与阿顾子母及婿和同过活,则乡里以阿张为晓事。今互相攻击,迭兴词讼,王琳肉未及冷,何忍为之?各合究断,姑且从恕,仰遵照使府所行。如再有词,各坐以不孝不义之罪,籍没家产。”门示。
里人周竹坡守产闲居,颇涉猎方册,为佃客告其私酒。签厅照条拟罪。公判云:“私酝有禁,不沽卖者其罪轻。然告主之罪大,此风不可长。周某杖八十赎铜,佃者杖一百。”闻者快之。
制阃每岁端午重九,会诸武将小校惟射,赏以钱物,贴写于侯的,缀以银碗,随所中给之。各分军队,不一而止。大将击丸,赏格数筹不等。第一筹银鞍马百两,银盆贮丝十酒五硕,坐下钱三千贯。西城都统孙应武,众中屡得球,不得过,后止中第三筹。公银牌判云:“孙都统得筹虽后,得球最多。且马上换马,驰骤过人,真将军师表也。可特照头筹支送。”然后入筵,宴罢,鼓吹妓乐送。九日但不射柳。
可斋李公开阃日,士人吴南金假馆于人,恋妓周惜。及归,行囊枵然,周亦厌之,吴悔之。将别,饮于其家。令仆碎其器具吴捶周有伤,讼于官。吴供状甚文,公喜之。佥厅议,罪其仆,吴罚赎。公花判云:“娼馆寓情,斯游未免。讼庭交恶,有识所羞。吴某以新丰逆旅之余,为樊川街吏之报,傍人骑马,月束几何。命侣骖鸾,风流如许。但慕子云之载酒,不思元亮之无钱。两(郁作“半”)年鱼水之欢,迷于当局。一旦鹬蚌之隙,做此出场。既乏孔方兄之交,是宜沙吒利之属,何事风亻孱雨亻愁,顿令玉挫花摧。甑已破矣,奈何镜欲图而莫得?鲍其知我者,岂止于斯。秦真少恩哉,不思甚矣!切详佥议,不审事情,止以主人之失,罪仆何辜?岂以营妓之词,士于罚。一笔勾断,两家罢休。吴某亟思梓里之归,休作桃源之梦。周惜责状附案,勿相往来。如复延纳登门,定行重罚。”
夏左丞淳辛亥知寿州日,北关外筑圃,掘濠得废寺基,石碣存焉,知为徐君墓,季札挂剑处,遂于州城创寺,名崇阳,立其古碣。为两淮咨议。一日出至市桥,有老妪拦马陈词,视之大骇。妪有夫,与公同姓名,为金山水军统制,下海不归,人言公是也。俾之随马至家,公令子孙眷属咸出,引此妪认之,即拜谢曰:“老妇误听,早间冲马,已知不是。欲收状不能,甘伏罪。”公怜其情而厚赠之。秋壑闻之,笑谓公曰:“此妪幸遇咨议而得钱物,此厚德也。”公为小校时,部役必使军士归饭,左右告例是送饭,公曰:“送则各务夸美,必置鱼肉,皆出强为。归则老小团聚,随其有无。”亦仁人之用心也。
叶西涧,宁海人,自政府归。一日家庙晨香,闻外喧哄,出视,乃其子捶一渔者,曰:“直阁买鱼,几日不与钱,今索之见怒。既碎我巾,又加痛捶。”公曰:“取钱还。”又取自巾加于其首使去。公入,露髻坐于厅上,不语。子拜,请罪不视,进膳不食。眷属冠帔皆出罗拜且告,不答。日昃未饭,远近亲邻聚告,俾甘罪结状。公乃言:“我贫士出身,草鞋腿绷,自肩雨伞书箱,往临安赴试。受几许艰苦,入太学,忝科名,至于今日。君亲之恩未能报,尔等生于富贵,受荫入仕,今日却凌虐细民,乡里谓我何?必庭训之(庭训者,行杖也)。”众又告免,俾责状云:“如或再犯,仍甘闻奏,追毁官诰。”公训子之道严矣哉。(厉竹溪说)
郎某,临安人,知东阳县。有妇人同夫来告某人富家儿欲强奸,不从,咬伤乳头。追至,云即无此事。吏欲究问,公令取炊饼三个,使各人咬而莫断,对其齿痕,乃其夫,即杖之。人服其明决。
徐径畈,衢州人,以科第道学负重名。初立朝便有气节,学者起敬。其甘澹泊,事亲孝,诚足以法。但僻而好异,似乎素隐行怪。归柯山,创书院,讲太极,立说颇异。番士齐德胜著《太极辨》,不远数百里访而投之。近年吉士李起宗作书与刘胥溪,论其学术、文字之失:“不知为士者好辨邪?抑豪杰之士,眼空四海,立言之际,有不暇细思,适足以召之邪!亦为学者各有所主邪?”然齐李二书中,极有好议论。
唐宋事体相似,节镇府州,各有科名钱物可以调用,军民积欠官债,至数十百万缗,得以蠲放。四阃帅臣,其权尤重。吏员月给丰腆,正俸外,有添支。岁时有借请,名借而实与。或遇朝阃盛事有特支,节腊有酒肉柴炭,皆是通例。大略一月之俸,可比三月之请,举家温饱,自无妄取。或犯赃污,轻则杖罪罢役,重则黥籍。子孙世守其业,有读书登第而显宦者。
理宗书戚畹某人除新安郡守,马碧梧时为中书舍人,不书行。上遣左右宣谕云:“新安待次四年,非见阙比,且与书行,决不令其赴上,朕不误卿。”
陈丞相应求知福州日,亲故干谒者沓至。公设会,置五百贯于前曰:“有一联,能对者即席奉送:‘三山出守,应求何以应其求?’”独一后生对云:“千里远来,公使尽由公所使。”昔日州郡,各有公使钱库供太守支用。
刘介轩{艹甄},衢州人,正夫之后,性和易,号满朝欢。门生故吏官于四方者多,好发书荐士。赵节斋为平江发运,公为幕僚。春谷方稚齿,抱之膝上,教以句读。度宗在位,公八旬日赴经筵隆寒感疾归。春谷守衢,谒之不能见。未几易箦,公乃衫帽ゎ乌而哭之,赙赠良厚。当时重时士大夫之礼如此。(傅案:此条似有脱误)
衢学耆宿,言留中斋所生粗获也。其父暮坐于庭,其获过于前,两目灿然如金,光采射人。问为谁,左右以获对。后生中斋,状元及第,官至宰相,归附后为尚书,岂偶然哉!或者谓乃虾蟆精,身颇充肥,中斋如之,其子叔子亦如之。放翁所记杨戬乃虾蟆精,亦非常人。
刘庭式不绝瞽女之婚而娶之,东坡诗之,《事略》纪之,至今为美谈。《后山谈丛》载,华阴吕君举进士,定妻寻亦失明。中第而归,女家以疾辞,吕不许,遂娶之。生五男,皆中进士第,其一人丞相汲公是也。惜《事略》不纪,非《后山》则世无闻焉。
赵清献公未第时,乡之户家陈氏,延之教子,其母岁与新履。公乡荐,陈厚赆其行,随以家贫,用而告乏,复赆之,亦然。陈乃遣人赍行囊,送入京,一举及第,仕{宀浸}显。陈之子后因人命事系狱。或曰:“尔家昔作馆赵秀才,今显宦于朝,可以为援。”陈乃谋诸妇,妇曰:“翁当亲行,我仍制履送之。”翁至汴,阍人不为通。翁俟朝回,揖于马前,公命之入,即送其履。公持而入,良久,乃濯足穿以出。叩其来意,翁言其故,公曰:“且留书院。”经旬余不答所言,乃申之,唯唯而已。月余告归,公曰:“且宽心两阅月。”公以翁家问示之,其子已贷命矣。公但使亲仆至衢,日送饭狱中。主者闻之,得从末减。衢士至今言之。
乔孔山平章,东阳人,未第时,每夜提瓶,沽油四五文,藏于青布褙袖,中归然灯读书。本县周押司日见而揶揄之,故触瓶污衣。孔山及第,不十年为浙东帅。本县夏纲丝绵至,判云:“排军押出本县押司周某,限几日。”一邑惊骇何谓,其人自分必死,轻则黥籍。及至,呈到状,公不判,亦无语。旬日再呈,亦然。月余又呈,公令押出。公曰:“周押司无恙否?”周再拜,告乞免性命。公但指其座云:“此座是秀才,都有分来坐得,今后休欺凌穷秀才。”送一千贯压惊,放之。
方干造王大方,连跪三拜,因号方三拜。跪,如今人之礼,非稽颡。朱某者,以札干秋壑,顿首万拜,因号朱万拜。
薛居正宅,在汴昭德坊,居正父仁谦,仕周为太子宾客,致仕。初,仁谦随唐庄宗入汴,其宅为李宾所据,仁谦复得之。人告宾密藏金帛于宅后,仁谦命其属尽出所藏,方迁入。
楚昭辅以疾致仕。太宗临问,讶其宅湫隘,命广之。昭辅奏,恐侵邻地。帝嘉之,赐银万两,令别市大第,昭辅卒不易。
徐常侍铉,自江南入汴,居五龙堂侧。宣徽角抵士遇内宴,必先习于其中。一日坐道斋涌《黄庭》,闻外喧甚,遣童视之,回白:“众常侍习角抵。”铉笑曰:“此诸同僚难与接欢也。”盖铉与角抵士皆称常侍,可发一笑。铉至汴,市宅以居,后见宅主贫甚,铉曰:“得非售宅亏价而至是耶?余近撰碑,获润笔二百千,可偿尔矣。”其人坚辞不受,亟命左右辇付之。
沈存中博学,无所不通,晦庵亦尝称之。观其明天文、律历、音乐、医药之类,诚足多尚。然说置闰之法为异,谓:“见于经者唯《尧典》,太古以前未知如何,今乃专以朔定十二月,而气反不得主。此月之政。或时虽已春,犹是冬气;或岁犹未尽,已得新春。莫若用十二气为一年,立春之日为孟春之一日,余准此。大尽三十一日,小尽三十日。岁岁齐尽,永无闰余。”文多不尽述,且谓此论必见怒于当世,千载之后必有用余说者。
扬城之西有园,西域人种植,每岁以无花果酝醋供御案。《内则》注:无花而实者名而。江东人以杨梅煎汁饮之,《内则》名意,桃诸、梅诸,诸即菹也。又曰滥即乾撩也。
故蜀别苑在城都西南十五里,多梅,有两大树,夭矫如龙,人谓梅龙,苡薏。人取其实为米,炊饭香美,唐安所出尤奇。
巢菜有大巢小巢,大巢即豌豆之不实者,小巢生稻畦中,东坡所赋元修菜是也。吴中名漂摇草,一名野蚕豆,人不知取食耳。放翁诗曰:“此行忽似蟆津路,自候风炉煮小巢。”
放翁《与村邻聚饮诗》:“蟹供牢九美,鱼煮脍残香。”自注:闻人懋德言,饼赋中所谓“牢九”,今包子也。又有《食野味包子诗》:“叠双初中鹄,牢九已登盘。”或谓“牢九”者,牢丸也,即蒸饼,宋讳丸字,去一点,相承已久。未知孰是。
士大夫诗词用招隐事,如《使之休官归隐者与出处不合》,朱文公注。此篇视汉诸作最为高古,亦托意以招屈原,谓山谷中幽深险阻,非君子之所处。故结句云“王孙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如放翁诗云:“诸公共赋反招隐”方是。
昔日僧道云游,至于寺观,有六验方留。一度牒、二公据、三戒牒、四免丁由、五帐尾、六假状。
东坡响簧铁杖,长七尺,重三十两,四十五节,嵇康造。(见耶律《双溪文集》)
王子猷谓竹为此君,白乐天谓酒为此君。
丁晋公有图书,曰化鹤之裔,时人称为鹤相。
前辈谓:“酒用于馈祀宴集以成礼,若常饮则《商刑》所儆,彝酒则《周诰》所戒。无故日饮则神昏思乱,安保其不舛谬哉!士有倾囊酣饮,于买书则吝而不肯,惜哉。”
黄白之术,初大茆君因丹阳岁歉,人多饿死,取丹头点银成金,化铁为银,以救饥者。故后人煅粉点铜,名曰“丹阳”;以死砒点铜,名曰“点茆”,或名“隔窗取母”,或名“玉女翻身”,如汉王阳、娄敬、唐成弼、宋王捷为之,以助国用,不可谓世无此法也。但得之者如龟毛兔角,为之致祸者十常八九。如韩魏公、明道、东坡,得之而不为。陈公亮为之即病指疽而死。或为之以成缘事,不私用一钱。如克文惮师、颜持约是也。或遇仙授而亦不为,如《夷坚志》载阳大明,《野语》载许公言是也。《春渚纪闻》第十卷皆说此事,凡十余条,无非劝戒。近代云间储君泳著《祛疑》,说尤详备,谓学之者多致败家。皆仁人之用心也。余谓彼有此术,自能致富,惟恐人知,岂肯向人说,故能者不说,说者不能。神仙传授,必择可付之人,不待其求,不要其谢。自眩其能,乃是骗术。欲学之者,已怀欺诈,此鬼神之所不容,可谓学道之士乎?《黄竹外文集》载:“陈左道,今江湖间此辈甚多,谓之客。”近观中州《为政九要》,谓人自取贫者有十,“一要贫,学烧银。”其言简而切,因书之以为规利学伪者之戒。
章德元嘉温,平阳人,性喜静,文笔立成,讲解精到,时官延之师席,偕诣京师,咸推重之。献《汉图会同赋》,诸公称赏。列荐,除翰林编修,莅职将二年,其父寄以诗云:“九十翁翁七十儿,此时那可两分离。客乡已是三年别,人世应无百岁期。春雁北飞频送目,夕阳西下几颦眉。何如及早成归计,莫待山榴开满枝。”即告归侍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