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清 袁枚
●自序“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也。然“龙血”、“鬼车”,《系词》语之;“玄鸟”生商,牛羊饲稷,《雅》、《颂》语之。左丘明亲受业于圣人,而内外传语此四者尤详,厥何故欤?盖圣人教人“文、行、忠、信”而已,此外则“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远之”,所以立人道之极也。《周易》取象幽渺,诗人自记祥瑞,左氏恢奇多闻,垂为文章,所以穷天地之变也,其理皆并行而不悖。
余生平寡嗜好,凡饮酒度曲ヅυ可以接群居之欢者,一无能焉,文史外无以自娱,乃广采游心骇耳之事,妄言妄听,记而存之,非有所惑也,譬如嗜味者餍八珍矣,而不广尝夫氐醢葵菹则脾困;嗜音者备《咸》、《韶》矣,而不旁及于侏亻离亻禁亻末则耳狭。以妄驱庸,以骇起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是亦裨谌适野之一乐也。昔颜鲁公、李邺侯功在社稷,而好谈神怪;韩昌黎以道自任,而喜驳杂无稽之谈;徐骑省排斥佛、老,而好采异闻,门下士竟有伪造以取媚者。四贤之长,吾无能为役也;四贤之短,则吾窃取之矣。
书成,初名《子不语》,后见元人说部有雷同者,乃改为《新齐谐》云。
●卷一○李通判广西李通判者,巨富也。家蓄七姬,珍宝山积。通判年二十七疾卒。有老仆者,素忠谨,伤其主早亡,与七姬共设斋醮。忽一道人持簿化缘,老仆呵之曰:“吾家主早亡,无暇施汝。”道士笑曰:“尔亦思家主复生乎?吾能作法,令其返魂。”老仆惊,奔语诸姬,群讶然。出拜,则道士去矣。老仆与群妾悔轻慢神仙,致令化去,各相归咎。
未几,老仆过市,遇道士于途。老仆惊且喜,强持之请罪乞哀。道士曰:“我非靳尔主之复生也,阴司例:死人还阳,须得替代。恐尔家无人代死,吾是以去。”老仆曰:“请归商之。”
拉道士至家,以道士语告群妾。群妾初闻道士之来也,甚喜;继闻将代死也,皆恚,各相视噤不发声。老仆毅然曰:“诸娘子青年可惜,老奴残年何足惜?”
出见道士曰:“老奴者代,可乎?”道士曰:“尔能无悔无怖则可。”曰:“能。”
道士曰:“念汝诚心,可出外与亲友作别。待我作法,三日法成,七日法验矣。”
老仆奉道士于家,旦夕敬礼。身至某某家,告以故,泣而诀别。其亲友有笑者,有敬者,有怜者,有揶揄不信者。老仆过圣帝庙——素所奉也,入而拜且祷曰:“奴代家主死,求圣帝助道士放回家主魂魄。”语未竟,有赤脚僧立案前叱曰:“汝满面妖气,大祸至矣!吾救汝,慎弗泄。”赠一纸包曰:“临时取看。”
言毕不见。老仆归,偷开之:手抓五具,绳索一根。遂置怀中。
俄而三日之期已届,道士命移老仆床与家主灵柩相对,铁锁扃门,凿穴以通饮食。道士与群姬相近处筑坛诵咒。居亡何,了无他异。老仆疑之。心甫动,闻床下飒然有声,两黑人自地跃出:绿睛深目,通体短毛,长二尺许,头大如车轮。
两夹々视老仆,且视且走,绕棺而行,以齿啮棺缝。缝开,闻咳嗽声,宛然家主也。二鬼启棺之前和,扶家主出。状奄然若不胜病者。二鬼手摩其腹,口渐有声。老仆目之,形是家主,音则道士。愀然曰:“圣帝之言,得无验乎!”急揣怀中纸。五爪飞出,变为金龙,长数丈,攫老仆于室中,以绳缚梁上。老仆昏然,注目下视:二鬼扶家主自棺中出,至老仆卧床,无人焉者。家主大呼曰:“法败矣!”二鬼狰狞,绕屋寻觅,卒不得。家主怒甚,取老仆床帐被褥,碎裂之。一鬼仰头,见老仆在梁,大喜,与家主腾身取之。未及屋梁,震雷一声,仆坠于地,棺合如故,二鬼亦不复见矣。
群妾闻雷,往启户视之。老仆具道所见。相与急视道士。道士已为雷震死坛所,其尸上有硫磺大书“妖道炼法易形,图财贪色,天条决斩如律令”十七字。
○蔡书生杭州北关门外有一屋,鬼屡见,人不敢居,扃锁甚固。书生蔡姓者将买其宅。
人危之,蔡不听。券成,家人不肯入。蔡亲自启屋,秉烛坐。至夜半,有女子冉冉来,颈拖红帛,向蔡侠拜,结绳于梁,伸颈就之。蔡无怖色。女子再挂一绳,招蔡。蔡曳一足就之。女子曰:“君误矣。”蔡笑曰:“汝误才有今日,我勿误也。”鬼大笑,伏地再拜去。自此,怪遂绝,蔡亦登第。或云即蔡炳侯方伯也。
○南昌士人江南南昌县有士人某,读书北兰寺,一长一少,甚相友善。长者归家暴卒,少者不知也,在寺读书如故。天晚睡矣,见长者披闼入,登床抚其背曰:“吾别兄不十日,竟以暴疾亡。今我鬼也,朋友之情不能自割,特来诀别。”少者阴喝,不能言。死者慰之曰:“吾欲害兄,岂肯直告?兄慎弗怖。吾之所以来此者,欲以身后相托也。”少者心稍定,问:“托何事?”曰:“吾有老母,年七十馀,妻年未三十,得数斛米,足以养生,愿兄周恤之,此其一也。吾有文稿未梓,愿兄为镌刻,俾微名不泯,此其二也。吾欠卖笔者钱数千,未经偿还,愿兄偿之,此其三也。”少者唯唯。死者起立曰:“既承兄担承,吾亦去矣。”言毕欲走。
少者见其言近人情,貌如平昔,渐无怖意,乃泣留之,曰:“与君长诀,何不稍缓须叟去耶?”死者亦泣,回坐其床,更叙平生。数语复起曰:“吾去矣。”
立而不行,两眼瞠视,貌渐丑败。少者惧,促之曰:“君言既毕,可去矣。”尸竟不去。少者拍床大呼,亦不去,屹立如故。少者愈骇,起而奔,尸随之奔。少者奔愈急,尸奔亦急。追逐数里,少者逾墙仆地,尸不能逾墙,而垂首墙外,口中涎沫与少者之面相滴涔涔也。
天明,路人过之,饮以姜汁,少者苏。尸主家方觅见不得,闻信,舁归成殡。
识者曰:“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其始来也,一灵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毕,魂一散而魄滞。魂在,则其人也;魂去,则非其人也。世之移尸走影,皆魄为之,惟有道之人为能制魄。
○曾虚舟康熙年间,有曾虚舟者,自言四川荣昌县人,佯狂吴、楚间,言多奇中。所到处,老幼男妇环之而行。虚舟嬉笑骂,所言辄中人隐。或与人好言,其人大哭去;或笞骂人,人大喜过望。在问者自知之,旁人不知。
杭州王子坚先生知泸溪县事,罢官后,或议其祖坟风水不利。子坚意欲迁葬而未果,闻虚舟来,走问之。适虚舟持棒登高阜,众人环挤,子坚不得前。虚舟望见子坚,遥击以棒,骂曰:“你莫来!你莫来!你来便想抠尸盗骨了!行不得!
行不得!“子坚悚然而归。后子坚子文璇官至御史。
○钟孝廉余同年邵又房,幼从钟孝廉某,常熟人也,先生性方正,不苟言笑,与又房同卧起。忽夜半醒,哭曰:“吾死矣。”又房问故,曰:“吾梦见二隶人从地下耸身起,至榻前拉吾同行。路泱泱然,黄沙白草,了不见人。行数里,引入一官衙,有神乌纱冠,南向坐。隶掖我跪堂下,神曰:”汝知罪乎?‘曰:“不知。’神曰:”试思之。‘我思良久,曰:“某知矣。某不孝,某父母死,停棺二十年,无力卜葬,罪当万死。’神曰:”罪小。‘曰:“某少时曾淫一婢,又狎二妓。’神曰:”罪小。‘曰:“某有口过,好讥弹人文章。’神曰:”此更小矣。‘曰:’然则某无他罪。‘神顾左右曰:“令渠照来。’左右取水一盘,沃其面,恍惚悟前生姓杨,名敝,曾偕友贸易湖南,利其财物,推入水中死。不觉战栗,匐伏神前曰:”知罪。‘神厉声曰:“还不变么!’举手拍案,霹雳一声,天崩地坼,城郭、衙署、神鬼、器械之类,了无所睹;但见汪洋大水,无边无岸,一身渺然,飘浮于菜叶之上。自念叶轻身重,何得不坠?回视己身,已化蛆虫,耳目口鼻,悉如芥子,不觉大哭而醒。吾梦若是,其能久乎?”又房为宽解曰:“先生毋苦,梦不足凭也。”先生命速具棺殓之物。越三日,呕血暴亡。
○南山顽石海昌陈秀才某,祷梦于肃愍庙。梦肃愍开正门延之,秀才逡巡。肃愍曰:“汝异日我门生也,礼应正门入。”坐未定,侍者启:“汤溪县城隍禀见。”随见一神峨冠来。肃愍命陈与抗礼,曰:“渠属吏,汝门生,汝宜上坐。”秀才惶恐而坐。闻城隍神与肃愍语甚细,不可辨,但闻“死在广西,中在汤溪,南山顽石,一活万年”十六字。城隍告退,肃愍命陈送之。至门,城隍曰:“向与于公之言,君颇闻乎?”曰:“但闻十六字。”神曰:“志之,异日当有验也。”入见肃愍,言亦如之。惊而醒,以梦语人,莫解其故。
陈家贫,有表弟李姓者,选广西某府通判,欲与同行。陈不可,曰:“梦中神言‘死在广西’,若同行,恐不祥。”通判解之曰:“神言‘始在广西’,乃始终之‘始’,非死生之‘死’也。若既死在广西矣,又安得‘中在汤溪’乎?”
陈以为然,偕至广西。
通判署中西厢房,封锁甚秘,人莫敢开。陈开之,中有园亭花石,遂移榻焉。
月馀无恙。八月中秋,在园醉歌曰:“月明如水照楼台。”闻空中有人拊掌笑曰:“‘月明如水浸楼台’,易‘照’字便不佳。”陈大骇,仰视之,有一老翁,白藤帽,葛衣,坐梧桐枝上。陈悸,急趋卧内。老翁落地,以手持之曰:“无怖。
世有风雅之鬼如我者乎?“问:”翁何神?“曰:”勿言。吾且与汝论诗。“陈见其须眉古朴,不异常人,意渐解。入室内,互相唱和。老翁所作字,皆蝌蚪形,不能尽识。问之,曰:”吾少年时,俗尚此种笔画,今颇欲以楷法易之,缘手熟,一时未能骤改。“所云少年时,乃娲皇前也。自此每夜辄来,情甚狎。
通判家僮常见陈持杯向空处对饮,急白通判。通判亦觉陈神气恍惚,责曰:“汝染邪气,恐‘死在广西’之言验矣。”陈大悟,与通判谋归家避之。甫登舟,老翁先在,旁人俱莫见也。路过江西,老翁谓曰:“明日将入浙境,吾与汝缘尽矣,不得不倾吐一言:吾修道一万年,未成正果,为少檀香三千斤,刻一玄女像耳。今向汝乞之,否则将借汝之心肺。”陈大惊,问:“翁修问道?曰:”斤车大道。“陈悟”斤“、”车“二字,合成一”斩“字,愈骇,曰:”俟归家商之。“
同至海昌,告其亲友,皆曰:“肃慰所谓‘南山顽石’者,得毋此怪耶?”
次日,老翁至。陈曰:“翁家可住南山乎?”翁变色,骂曰:“此非汝所能言,必有恶人教汝。”陈以其语语友。友曰:“然则拉此怪入肃愍庙可也。”如其言,将至庙,老翁失色反走。陈两手挟持之,强掖以入。老翁长啸一声,冲天去。自此,怪遂绝。
后陈生冒籍汤溪,竟成进士。会试房师,乃状元于振也。
○酆都知县四川酆都县,俗传人鬼交界处。县中有井,每岁焚纸钱帛镪投之,约费三千金,名“纳阴司钱粮”。人或吝惜,必生瘟疫。国初,知县刘纲到任,闻而禁之,众论哗然。令持之颇坚。众曰:“公能与鬼神言明乃可。”令曰:“鬼神何在?”
曰:“井底即鬼神所居,无人敢往。”令毅然曰:“为民请命,死何惜?吾当自行。”命左右取长绳,缚而坠焉。众持留之,令不可。其幕客李诜,豪士也,请令曰:“吾欲知鬼神之情状,请与子俱。”令沮之,客不可,亦缚而坠焉。入井五丈许,地黑复明,灿然有天光。所见城郭宫室,悉如阳世。其人民藐小,映日无影,蹈空而行,自言“在此者不知有地也”。见县令,皆罗拜曰:“公阳官,来何为?”今曰:“吾为阳间百姓请免阴司钱粮。”众鬼啧啧称贤,手加额曰:“此事须与包阎罗商之。”令曰:“包公何在?”曰:“在殿上。”引至一处,宫室巍峨,上有冕旒而坐者,年七十馀,容貌方严。群鬼传呼曰:“某县令至。”
公下阶迎,揖以上坐,曰:“阴阳道隔,公来何为?”令起立拱手曰:“酆都水旱频年,民力竭矣。朝廷国课,尚苦不输,岂能为阴司纳帛镪,再作租户哉?知县冒死而来,为民请命。”包公笑曰:“世有妖憎恶道,借鬼神为口实,诱人修斋打醮,倾家者不下千万。鬼神幽明道隔,不能家喻户晓,破其诬罔。明公为民除弊,虽不来此,谁敢相违?今更宠临,具征仁勇。”语未竟,红光自天而下。
包公起曰:“伏魔大帝至矣,公少避。”刘退至后堂。少顷,关神绿袍长髯,冉冉而下,与包公行宾主礼,语多不可辨。关神曰:“公处有生人气,何也?”包公具道所以。关曰:“若然,则贤令也,我愿见之。”令与幕客李,惶恐出拜。
关赐坐,颜色甚温,问世事甚悉,惟不及幽冥之事。
李素赣,遽问曰:“玄德公何在?”关不答,色不怿,帽发尽指,即辞去。
包公大惊,谓李曰:“汝必为雷击死,吾不能救汝矣。此事何可问也!况于臣子之前呼其君之字乎!”令代为乞哀。包公曰:“但令速死,免致焚尸。”取匣中玉印方尺许,解李袍背印之。令与李拜谢毕,仍缒而出。甫到酆都南门,李竟中风而亡。未几,暴雷震电,绕其棺椁,衣服焚烧殆尽,惟背间有印处不坏。
○骷髅报仇常熟孙君寿,性狞恶,好慢神虐鬼。与人游山,胀如厕,戏取荒冢骷髅,蹲踞之,令吞其粪,曰:“汝食佳乎?”骷髅张口曰:“佳。”君寿大骇,急走。
骷髅随之滚地,如车轮然。君寿至桥,骷髅不得上。君寿登高望之,骷髅仍滚归原处。君寿至家,面如死灰,遂病。日遗矢,辄手取吞之,自呼曰:“汝食佳乎?”
食毕更遗,遗毕更食,三日而死。
○骷髅吹气杭州闵茂嘉,好弈,其师孙姓者,常与之弈。雍正五年六月,暑甚,闵招友五人,循环而弈。孙弈毕,曰:“我倦,去东厢少睡,再来决胜。”少顷,闻东厢有叫号声。闵与四人趋视之,见孙伏地。涎沫满颐。饮以姜汁,苏,问之。曰:“吾床上睡未熟,觉背间有一点冷,如胡桃大,渐至盘大,未几而半席皆冷,直透心骨,未得其故。闻床下弗弗然有声,俯视之,一骷髅张口隔席吹我,不觉骇绝,遂仆于地。骷髅竟以头击我。闻人来,始去。”四人咸请掘之。闵家子惧有祸,不敢掘,遂扃东厢。
○赵大将军刺皮脸怪赵大将军良栋,平三藩后,路过四川成都,川抚迎之,授馆于民家。将军嫌其隘,意欲宿城西察院衙门。抚军曰:“闻此中关锁百馀年,颇有怪,不敢为公备。”将军笑曰:“吾荡平寇贼,杀人无算,妖鬼有灵,亦当畏我。”即遣丁役扫除。置眷属于内室,而己独占正房,枕军中所用长戟而寝。
至二鼓,帐钩声铿然,有长身而白衣者垂大腹障床面,烛光青冷。将军起,厉声喝之。怪退行三步,烛光为之一明,照见头面,俨然俗所画方相神也。将军拔戟刺之,怪闪身于梁;再刺,再走,逐入一夹道中,隐不复见。将军还房,觉有尾之者,回目之,此怪微笑蹑其后。将军大怒,骂曰:“世哪得有此皮脸怪耶!”
众家丁起,各持兵仗来,怪复退走。过夹道,入一空房,见沙飞尘起,簇簇有声,似其丑类共来格斗者。怪至中堂,挺然立,作负状。家丁相视无敢前。将军愈怒,手刺以戟,正中其腹,膨亨有声,其身面不复见矣,但有两金眼在壁上,大如铜盘,光夹夹射人。众家丁各以刀击之,化为满房火星,初大后小,以至于灭,东方已明。
将军次日上马行,以所见语阖城文武,咸为咋舌,终不知何怪。
○狐生员劝人修仙赵大将军之子襄敏公总督保定,夜读书西楼,门户已闭,有自窗缝中侧身入者,形甚扁;至楼中,以手搓头及手足,渐次而圆,方巾朱履,向上长揖拱手曰:“生员狐仙也,居此百年,蒙诸大人俱许在此。公忽来读书,生员不敢抗天子之大臣,故来请示。公必欲在此读书,某宜迁让,须宽宽三日。如公见怜,容其卵息于此,则请扃锁如平时。”赵公大骇,笑曰:“尔狐矣,安得有生员?”曰:“群狐蒙太山娘娘考试,每岁一次。取其文理精通者为生员,劣者为野狐。生员可以修仙,野狐不许修仙。”因劝赵公曰:“公等贵人,可惜不学仙耳。如某等,学仙最难。先学人形,再学人语。学人语者,先学鸟语;学鸟语者,又必须尽学四海九州之鸟语;无所不能,然后能为人声,以成人形,其功已五百年矣。人学仙,较异类学仙少五百年功苦。若贵人、文人学仙,较凡人又省三百年功劳。大率学仙者,千年而成,此定理也。”公喜其言,即于次日扃西楼让之。
此二事得于镇远太守讳之坛者,即将军之孙,且曰:“吾父后悔未问太山娘娘出何题目考狐也。”
○煞神受枷淮安李姓者与妻某氏琴瑟调甚。李三十余病亡,已殓矣。妻不忍钉棺,朝夕哭,启而视之。故事:民间人死七日,则有迎煞之举,虽至戚,皆回避。妻独不肯,置子女于别室,己坐亡者帐中待之。
至二鼓,阴风飒然,灯火尽绿。见一鬼红发圆眼,长丈余,手持铁叉,以绳牵其夫从窗外入。见棺前设酒馔,便放叉解绳,坐而大啖。每咽物,腹中啧啧有声。其夫摩抚旧时几案,怆然长叹,走至床前揭帐。妻哭抱之,泠然如一团冷云,遂裹以被。红发神竞前牵夺。妻大呼,子女尽至,红发神踉跄走。妻与子女以所裹魂放置棺中,尸渐奄然有气,遂抱至卧床上,灌以米汁,天明而苏。其所遗铁叉,俗所焚纸叉也。复为夫妇二十余年。
妻六旬矣,偶祷于城隍庙,恍惚中见二弓丁舁一枷犯至。之所枷者,即红发神也。骂妇曰:“吾以贪馋故,为尔所弄,枷二十年矣!今乃相遇,肯放汝耶!”妇至家而卒。
○张士贵直隶安州参将张士贵,以公廨太仄,买屋于城东。俗传其屋有怪。张素倔强,必欲居之。既移家矣,其中堂每夜闻击鼓声,家人惶恐。张乃挟弓矢,秉烛坐。
至夜静时,梁上忽伸一头,睨而相笑。张射之,全身坠地,短黑而肥,腹大如五石匏;矢中其脐,入一尺许。鬼以手摩腹,笑曰:“好箭!”复射之,摩笑如前。
张大呼,家人齐进,鬼升梁而走,詈曰:“必灭汝家!”次日天明,参将之妻暴卒;天暮,参将之子又卒。张棺殓毕,悲悔不已。
居月馀,闻复壁中有呻吟声,往视,即其所殡之妻、子也。饮以姜汁,扬扬如平生。问之,皆曰:“吾未尝死,但昏昏如梦,见两大黑手,掷我于此。”开棺视之,荡然无有。方知人死有命,虽恶鬼相怨,亦仅能以幻术揶揄之,不能杀也。
○杜工部四川杜某,乾隆丁巳进士,为工部郎,年五十馀,续取襄阳某氏。婚夕,同年毕集。工部行礼毕,将入房,见花烛上有童子,长三四寸,踞烛盘,以口吹气,欲灭其火。工部喝之,应声走,两烛齐灭。宾客惊视,工部变色,汗如雨下。侍妾扶之登床,工部以手指屋之上下左右,云:“悉有人头。”汗愈甚,口渐不能言,是夕卒。襄阳夫人出轿时,见有蓬发女子迎问曰:“欲镌图章否?”夫人怪其语不伦,不之应。及工部死,始知揶揄夫人者即此怪也。
工部卒后,附魂于夫人之体,每食,必扼其喉,悲啼曰:“舍不得。”同年周翰林煌正色责之曰:“杜君何愤愤!尔死与夫人何干?而反索其命乎?”鬼大哭绝声,夫人病随愈。
○胡求为鬼球方阁学苞有仆胡求,年三十馀,随阁学入直。阁学修书武英殿,胡仆宿浴德堂中。夜三鼓,见二人舁之阶下,时月明如昼,照见二人皆青黑色,短袖仄襟,胡恐,急走。随见东首一神,红袍乌纱,长丈馀,以靴脚踢之,滚至西首。复有一神,如东首状貌衣裳,亦以靴脚踢之,滚至东首,将胡当作抛球者然。胡痛不可忍。五更鸡鸣,二神始去。胡委顿于地。明旦视之,遍身青肿,几无完肤。病数月始愈。
○江中三太子苏州进士顾三典好食鼋,渔者知之,每得鼋,必售顾家。顾之岳母李氏夜梦金甲人哀求曰:“吾江中三太子也,为尔婿某所获,幸免我,心不忘报。”次早,遣家人驰救,则厨人已解之矣。是年进士家无故火自焚,图史散尽。未焚之夕,家畜一犬忽人立,以前两足擎双盂水献主人。又见屋壁上有历代祖宗,状貌如绘。
识者曰:“此阳不藏阴之像也,其将火乎?”已而果然。
○田烈妻江苏巡抚徐公士林,素正直。为安庆太守时,日暮升堂,月色皎然,见一女子以黑帕蒙首,肩以上眉目不可辨,跪仪门外,若诉冤者。徐公知为鬼,令吏卒持牌喝曰:“有冤者魂许进!”女子冉冉入,跪阶下,声嘶如小儿,吏卒不见,但闻其声。自言姓田,寡居守节,为其夫兄方德逼嫁谋产,致令缢死。徐公为拘夫兄,与鬼对质。初讯时,殊不服;回首见女子,大骇,遂吐情实。乃置之法,一郡哗以为神。公作《田烈妇碑记》以旌之。时泰安赵相国国麟为巡抚,责徐公,为此事作访闻足矣,何必托鬼神以自奇。徐公深以为愧。然其事颇实,不能秘也。
徐公未遇时,往京师,路上有同行客忽称背痛,跪地叩首曰:“我响马贼也,利公之财,将手剑公。忽有金甲神以捶击我,遂仆于地。公日后非凡人也。”言毕死。
○鬼着衣受网庐州府舒城县乡民陈姓者妻,忽为一女鬼所凭,或扼其喉,或缚其颈,旁人不能见,妇甚苦之。时将手抓领内,多出麻草绳索。夫授以桃枝一束,曰:“来即击之。”鬼怒,闹更甚。夫无可奈何,乃入城求叶道士,赠以二十金,延之家中,设坛作法。布八卦阵于四方,中置小瓶;以五色纸剪成女衣十数件,置瓶侧。
道士披发持咒。漏三下,妇人曰:“鬼来矣,手持猪肉。”夫以桃枝迎击之,果空中坠肉数块。道士告妇人曰:“如彼肯穿我纸衣,便好拿矣。”少顷,鬼果取衣。妇故意喝曰:“不许窃衣。”鬼笑曰:“这样华服,理该我着。”乃尽服之。
衣化为网,重重包裹,始宽后紧,遂不能出其阵中。道士书符作咒,以法水一杯当头打去,水泼而杯不破。鬼在东,杯击之于东;鬼在西,杯击之于西。杯碎,而鬼头亦裂矣。随即擒纳瓶内,封以法印五色纸,埋桃树下。复以二符入绛香末,搓为二团,付妇人曰:“此鬼亦有丈夫,半月内必来复仇,以此击之,可无患矣。”
越数日,果有男鬼狰狞而来。妇如其法,鬼乃逃去。
○阿龙苏州徐世球,居木渎,幼入城中,读书于韩其武家。朝有仆曰阿龙,年二十侍书室颇勤。一夕,徐读书楼上,命阿龙下取茶。少顷,阿龙失色而至,曰:“某见一白衣人在楼下狂走,呼之不应,殆鬼耶?”徐笑而不信。次夕,阿龙不敢上楼,徐命柳姓者代其职。至二更,柳下取茶,足有所触,遂仆地,视之,阿龙死于阶下。柳大呼,徐与韩氏诸宾客共来审视,见阿龙颈下有手搦痕,青黑如柳叶大,耳目口鼻尽塞黄泥,尸横而气未绝。饮以姜汁,乃苏,曰:“吾下阶时,昨白衣者当头立,年可四十馀,短髯黑面,向我张嘴,伸其舌,长尺许。吾欲叫喊,遂为所击,以手夹我喉。旁有一老者,白须高冠,劝曰:”渠年少,未可欺侮。‘我尔时几欲气绝,适柳某撞我脚上,白衣者冲屋去矣。“徐命众人扶之登床,床上鬼灯数十,如极大萤火,彻夜不绝。次日,阿龙痴迷不食,韩氏召女巫胗之。巫曰:”取县官堂上朱笔,在病者心上书一’正‘字,颈上书一’刀‘字,两手书两’火‘字,便可救也。“韩氏如其言。书至左手”火“字,阿龙张目大叫曰:”勿烧我!我即去可也。“自此怪遂绝。阿龙至今犹存。
○大乐上人洛阳水陆庵僧,号大乐上人,饶于财。其邻人周其充县役,家贫,承催税租,皆侵蚀之。每逢比期,辄向上人借贷,数年间,积至七两。上人知其无力偿还,不复取索。役颇感恩,相见必曰:“吾不能报上人恩,死当为驴马以报。”居无何,晚,有人叩门,甚急。问为谁,应声曰:“周某也,来报恩耳。”上人启户,了不见人,以为有相戏者。是夜,所畜驴产一驹。明旦访役,果死。上人至驴旁,产驹奋首翘足,若相识者。
上人乘之一年。有山西客来宿,爱其驹,求买之。上人弗许,不忍明言其故。
客曰:“然则借我骑往某县一宿,可乎?”上人许之。客上鞍揽辔,笑曰:“吾诈和尚耳。我爱此驴,骑之未必即返。我已措价置汝几上,可归取之。”不顾而驰。上人无可奈何,入房视之,几上白金七两,如其所负之数。
○山西王二熊翰林涤斋先生为余言:康熙年间游京师,与陈参政议、计副宪某饮报国寺。
三人俱早贵,喜繁华,以席间不得声妓为怅,遣人召女巫某唱秧歌劝酒。女巫唱终,半席腹胀,将溲焉,出至墙下。少顷返,则两目瞪视,跪三人前呼曰:“我山西王二也,某年月日为店王赵三谋财杀死,埋骨于此寺之墙下。求三长官代为伸冤。”三人相顾大骇,莫敢发声。熊晓之曰:“此司坊官事,非我辈所能主张。”
女巫曰:“现任司坊官俞公与熊爷有交,但求熊爷转请俞公到此掘验足也。”熊曰:“此事重大,空言无信,如何可行?”巫曰:“论理某当自陈,但某形质朽烂,须附生人而言,诸位老爷替我筹之。”言毕,女巫仆地。良久醒,。问之,茫然无知。三公谋曰:“我辈何能替鬼诉冤?诉亦不信。明日盍请俞司坊官共饮此处,召女巫质之,则冤白矣。”
次日,招俞司坊至寺饮,告之故。召女巫,巫大惧,不肯复来。司坊官遣役拘之,巫始至。既入寺门,言状悉如昨日。司坊官启巡城御史,发掘墙下,得白骨一具,颈下有伤。询之土人,云:“从前此墙系山东济南府赵三安歇客寓之所,某年卷店逃归山东。”乃移文专差关提至济南,果有其人。文到之日,赵三一叫而绝。
○大福未享苏州罗姓者,年二十馀,元旦梦其亡祖谓曰:“汝于十月某日将死,万不能免,可速理后事。”醒后语其家人,群惊怖焉。至期,众家人环而视之,罗无他恙,至暮如故。家人以为梦不足信。二更后,罗溲于墙,久而不返。家人急往视,衣离其身矣。取灯照之,裸死于墙东,去衣服十馀步;心口尚温,不敢遽殓。
次夜苏,告家人曰:“冤业耳。我奸妻婢小春,有胎不认,致妻拷掠而亡。
渠诉冥司,亲来拘我。适我至墙,渠以手剥我衣,如我曩时淫彼之状。我昏迷不省,遂同至阴司城隍衙门。正欲讯鞫,适渠亦以前生别事发觉,为山西城隍所拘。
阴官不肯久系狱囚,故仍令还阳。恐终不免也。“罗父问曰:”尔亦问阳间事乎?“
曰:“我自知死不可逭,恐老父无养,故问管我之隶:”吾父异日何如?‘隶笑曰:“念汝孝心,尔父大福未享。’”家人闻之,皆为老翁喜,翁亦窃自负。
未逾月,罗父竟以臌胀亡,腹大如匏,始知“大福”者,大腹之应。其子又隔三年乃死。
○观音堂余同官赵公讳天爵者,自言为句容令时,下乡验尸。薄暮,宿古庙。梦老妪,面有积尘,发脱左鬓,立而请曰:“万蓝扼我咽喉,公为有司,须速救我。”赵惊醒张目,灯前隐隐犹有所见。急起逐之,了无所得。
次早闲步,见庙侧有观音堂,旁塑一老妇,宛如梦中人。堂前沟巷狭甚,为民房出入之所。呼庙僧问曰:“汝里中得毋有万蓝乎?”僧曰:“在观音堂前出入者,即万蓝家也。”唤蓝至,问:“尔屋祖遗乎?”曰:“非也。此屋本从前观音堂大门出入之地,今年正月,寺僧盗售于我,价二十金。”赵亦不告以梦,即二十金为赎还基址,加修葺焉。
是时,赵年四十馀,尚无嗣。数月后,夫人有身。将产之夕,梦老妪复来,抱一儿与之。夫人觉,梦亦如公,遂产一儿。
○常格诉冤乾隆十六年八月初三日,阅邸抄。见景山遗失陈设古玩数件,内务府官疑挑土工人所窃,召执役者数十人,立而讯之。一人忽跪诉曰:“我常格也,系正黄旗人,年十二岁。赴市买物,为工人赵二图奸不遂,将刀杀死,埋我于厚载门外堆炭地方。我家父母某,尚未知也。求大人掘验伸冤。”言毕仆地。少顷,复跃而起曰:“我即赵二,杀常格者我也。”内务府大人见其状,知有冤,移交刑部掘验,尸伤宛然。访其父母,曰:“我家儿遗失已一月,尚未知其死也。”随拘询赵二,尽吐情实。刑部奏:“赵二自吐凶情,迹似自首,例宜减等;但为冤鬼所凭,不便援引此例,拟斩立决。”奉旨依议。
○蒲州盐枭岳水轩过山西蒲州盐池,见关神祠内塑张桓侯像,与关面南坐。旁有周将军像,怒目狰狞,手拖铁练,锁朽木一枝,不解何故。土人指而言曰:“此盐枭也。”
问其故,曰:“宋元间,取盐池之水,熬煎数日,而盐不成。商民惶惑,祷于庙。梦关神召众人谓曰:”汝盐池为蚩尤所据,故烧不成盐。我享血食,自宜料理。但蚩尤之魄,吾能制之;其妻名枭者,悍恶尤甚,我不能制,须吾弟张翼德来,始能擒服。吾已遣人自益州召之矣。‘众人惊寤。旦,即在庙中添塑桓侯像。
其夕风雷大作,朽木一根,已在铁练之上。次日,取水煮盐,成者十倍。“始悟今所称”盐枭“,实始于此。
○灵壁女借尸还魂王砚庭知灵璧县事。村中有农妇李氏,年三十许,貌丑而瞽,病臌胀十馀年,腹大如豕。一夕卒,夫入城买棺。棺到,将殓,妇已生矣,双目尽明,腹亦平复。
夫喜,近之。妻坚拒,泣曰:“吾某村中王姑娘也,尚未婚嫁,何为至此?吾之父母姊妹,俱在何处?”其夫大骇,急告某村,则举家哭其幼女,尸已埋矣。其父母狂奔而至。妇一见泣抱,历叙生平,事皆符合。其未婚之家亦来视,妇犹羞涩,赤见于面。遂两家争此妇,鸣于官。砚庭为之作合,断归村农。乾隆二十一年事。
○汉高祖弑义帝山东驿盐道卢宪观暴卒,已而复苏,云前身本九江王英布也。弑义帝,乃高祖使之,非项羽所使也。高祖阴弑义帝,嫁名项羽,而伪与诸侯讨弑义帝者。羽讼于上帝,须布为质。质明,果系高祖所弑。陈平六出奇计,此其一也。故卢死而复苏。问:“何以迟二千年而谳始定?”曰:“羽以坑咸阳卒二十万,上帝震怒,戮于阴山受无量罪。今始满贯,方得诉冤。”
按王阮亭《池北偶谈》载张巡妾报冤事,亦迟至千年。盖张以忠节故,而报复难;项以惨戮故,而申诉亦难也。
○地穷宫保定督标守备李昌明暴卒,三日,尸不寒,家人未敢棺殓。忽尸腹胀大如鼓,一溺而苏,握送殓者手曰:“我将死时,苦楚异甚,自脚趾至于肩领,气散出,不可收。既死,觉身体轻倩,颇佳于生时。所到处,天色深黄,无日色,飞沙茫茫。足不履地,一切屋舍人物,都无所见。我神魂飘忽,随风东南行。许久,天色渐明,沙少止。俯视东北角,有长河一条,河内牧羊者三人;羊白色,肥大如马。我问:”家安在?‘牧羊人不答。又走约数十里,见远处隐隐宫殿,瓦皆黄琉璃,如帝王居。近前,有二人靴帽袍带立殿下,如世上所演高力士、童贯形状。
殿前有黄金扁额,书‘地穷宫’三字。我玩视良久,袍带者怒,来逐我曰:“此何地,容尔立耶?‘我素刚,不肯去,与之争。殿内传呼曰:”外何喧嚷?’袍带者入,良久出曰:“汝毋去,听候谕旨。‘二人环而守之。天渐暮,阴风四起,霜片如瓦。我冻久战栗,两守者亦瑟缩流涕,指我怨曰:”微汝来作闹,我辈岂受此冷夜之苦哉!’天稍明,殿内钟动,风霜亦霁。又一人出曰:“昨所留人,著送归本处。‘袍带者拉以行。仍过原处,见牧羊人尚在。袍带者以我授之曰:’奉旨交此人与汝,送他还家,我去矣。‘牧羊人殴我以拳。惧而坠河,饮水腹胀,一溺遂苏。”言毕后,盥手沐面,饮食如常。后十日余,仍卒。
先是,李之邻张姓者,睡至三更,床侧闻人呼声。惊起,见黑衣四人,各长丈余,曰:“为我引路至李守备家。”张不肯,黑衣人欲殴之,惧而同行。至李门,先有二人蹲于门上,貌更狞恶。四人不敢仰视,偕张穿篱笆侧路以入,俄而哭声内作。此事傅卓园提督所言,李其友也。
○狱中石匣越州周道沣以难荫选陕西陇州知州,抵署后,循例按狱。狱中有石匣,长尺许,封锁甚固。周欲开视。狱吏固持不可,曰:“相传自明季即有此匣,不知所藏何物,但记有道人云:”开则不利于官。‘“周素愎,必欲开视。乃斧其匣,得人影半幅,赤身带血,面目模糊,冷气袭人。周谛视未毕,有硫黄气自匣中起,卷幅烧毁,纸灰腾空而去。周大悸得病,卒于陇。竟不知何怪。周兰坡学士为余言,州牧即其从孙也。
●卷二○张元妻河南偃师县乡人张元妻薛氏归宁母家返,小叔迎之。路过古墓,树木阴森,薛氏将溲焉。牵所乘驴与小叔,使视之,而挂所衣红布裙于树。溲毕返,裙失所在。归家,与夫宿,侵晨不起。家人撞门入,窗牖宛然,而夫妇有身无首。告之官,不能理。拘小叔讯之,具道昨日失裙事迹。至墓所,墓旁有穴,滑溜如常有物出入者。窥之,红布裙带在外,即其嫂物。掘之,两首具在,并无棺椁。穴甚小,仅容一手。官竟不能谳也。
○蝴蝶怪京师叶某,与易州王四相善。王以七月七日为六旬寿期,叶骑驴往祝。过房山,天将暮矣。一伟丈夫跃马至,问:“将何往?”叶告以故。丈夫喜曰:“王四,吾中表也。吾将往祝,盍同行乎?”叶大喜,与之偕行。丈夫屡蹑其背,叶固让前行,伪许,而仍落后。叶疑为盗,屡回顾之。时天已黑,不甚辨其状貌,但见电光所烛,丈夫悬首马下,以两脚踏空而行。一路雷与之俱。丈夫口吐黑气,与雷相触,舌长丈余,色如朱砂。叶大骇,卒无奈何,且隐忍之,疾驱至王四家。
王出与相见,欢然置酒。叶私问:“与路上丈夫何亲?”曰:“此吾中表张某也,现居京师绳匠胡同,以熔银为业。”叶稍自安,且疑路上所见眼花耳。酒毕,叶就寝,心悸,不肯与同宿。丈夫固要之,不得已,请一苍头伴焉。叶彻夜不寐,而苍头酣寝矣。三鼓灯灭,丈夫起坐,复吐其舌,一室光明。以鼻嗅叶之帐,涎流不已。伸两手,持苍头啖之,骨星星坠地。叶素奉关神,急呼曰:“伏魔大帝何在?”忽訇然有钟鼓声,关帝持巨刃排梁而下,直击此怪。怪化一蝴蝶,大如车轮,张翅拒刃。盘旋片时,又霹雳一震,蝴蝶与关神俱无所见。叶昏晕仆地,日午不起。王四启门视之,具道所以。地有鲜血数斗,床上失一张某与一苍头矣。
所骑马宛然在厩。急遣人至绳匠胡同踪迹张某,张方踞炉烧银,并无往易州祝寿之事。
○白二官常州王姓者,以幕游为业。岁暮归里,慕张氏青山庄园林之美,袱被往游。
遇白二官于园中——素所狎戏旦也,甚喜。游毕,同宿于园。王神思恍惚,不能成寝,见白二官伸头吹灯。灯离白所卧处二丈馀,而白伸头亦长二丈馀,吹灯而灭。王大骇,以被裹首而寝。白至其床前揭被,以手上下量之,所按处其冷如铁。
王惊呼,无人答应。忽窗西有一黑物,猪脸毛爪,从外跳入,与白二官对搏甚凶,不知胜负。俄而天明,地上见鲜血一片,死蟒一条。急往白二官家询之:二官得蛊疾半年,一旦而愈。其疾愈之时,即王姓遇白二官之时也。
○关东毛人以人为饵关东人许善根,以掘人参为业。故事:掘参者须黑夜往掘。许夜行劳倦,宿沙上。及醒,其身为一长人所抱,身长二丈许,遍体红毛。以左手抚许之身,又以许身摩擦其毛,如玩珠玉者。然每一摩抚,则狂笑不止。许自分将果其腹矣。
俄而抱至一洞,虎筋、鹿尾、象牙之类,森森山积。置许石榻上,取虎鹿进而奉之。许喜出望外,然不能食也。长人俯而若有所思,既而点首若有所得,敲石为火,汲水焚锅,为烹熟而进之。许大啖。黎明,长人复抱而出,身挟五矢,至绝壁之上,缚许于高树。许复大骇,疑将射己。俄而,群虎闻生人气,尽出穴,争来搏许。长人抽矢毙虎,复解缚抱许,曳死虎而返,烹献如故。许始心悟:长人养己以饵虎也。如是月余,许无恙,而长人竟以大肥。
许一日思家,跪长人前涕泣再拜,以手指东方不已。长人亦潸然。复抱至采参处,示以归路,并为历指产参地,示相报意。许从此富矣。
○平阳令平阳令朱铄,性惨刻,所宰邑,别造厚枷巨梃。案涉妇女,必引入奸情讯之。
杖妓,去小衣,以杖抵其阴,使肿溃数月,曰:“看渠如何接客!”以臀血涂嫖客面。妓之美者加酷焉,髡其发,以刀开其两鼻孔,曰:“使美者不美,则妓风绝矣。”逢同寅官,必自诧曰:“见色不动,非吾铁面冰心,何能如此!”以俸满迁山东别驾。
挈眷至茌平旅店,店楼封锁甚固,朱问故。店主曰:“楼中有怪,历年不启。”
朱素愎,曰:“何害!怪闻吾威名,早当自退!”妻子苦劝不听。乃置妻子于别室,己独携剑秉烛坐至三鼓,有扣门进者,白须绛冠,见朱长揖。朱叱:“何怪?”
老人曰:“某非怪,乃此方土地神也。闻贵人至此,正群怪殄灭之时,故喜而相迎。”且嘱曰:“公,少顷怪至,但须以宝剑挥之,某更相助,无不授首矣。”
朱大喜,谢而遣之。
须臾,青面者、白面者以次第至。朱以剑斫,应手而倒。最后有长牙黑嘴者来,朱以剑击,亦呼痛而陨。朱喜自负,急呼店主告之。时鸡已鸣,家人秉烛来照,横尸满地,悉其妻妾子女也。朱大叫曰:“吾乃为妖鬼所弄乎!”一恸而绝。
○不倒翁蒋生某往河南,过巩县,宿焉。店家有西楼,洒扫极净,蒋爱之,以行李往。
店主笑曰:“公胆大否?此楼不甚安。”蒋曰:“椒山自有胆。”秉烛坐至夜深,闻几下如竹桶泛水声,有跃出者:青衣皂冠,长三寸许,类世间差役状。睨蒋许久,叱叱而退。
少顷,数短人舁一官至,旗帜马车之类,历历如豆。官乌纱冠危坐,指蒋大詈,声细如蜂虿。蒋天怖色。官愈怒,小手拍地,麾众短人拘蒋。众短人牵鞋扯袜,竟不能动。官嫌其无勇,攘臂自起。蒋以手摄之,置于几上,细视之,世所卖不倒翁也。块然僵仆,一土偶耳。其舆从俯伏罗拜,乞还其主。蒋戏曰:“尔须以物赎。”应声曰:“诺。”墙穴中嗡嗡有声,或四人辇一钗,或二人扛一簪。
顷刻,首饰金帛之属布散于地。蒋取不倒翁掷与之,复能举动如初。然队伍不复整矣,奔窜而散。
天渐明,店主大呼:“失贼!”问之,则楼上赎官之物,皆三寸短人所偷店主物也。
○算命先生鬼平望周姓,以撑舟为业。舟过湖州桥下,篙触骨坛落水,至家而妹病,呼曰:“我湖州算命先生徐某。在生时,督抚司道贵人,谁不敬我!汝何人,敢投我骨于水!”女素不识字,病后能读书,喜为人算命。写八字与之,其推排悉合世上五行之说,亦不甚验也。周具牒诉于城隍。女卧一日醒曰:“见二青衣拘一鬼与我质于神前,鬼跪诉毁骨之事。神曰:”其兄触汝而责之于妹,何畏强欺弱耶!
汝自称能算命,而为能自护其朽骨,其算法不灵可知。生前哄骗人财物,不知多少矣!笞二十,押赴湖州。‘“女自此不复识字,亦不能算命矣。
○鬼借力制凶人俗传凶人之终,必有恶鬼,以其力能相制也。扬州唐氏妻某,素悍妒,妾婢死其手者无数。亡何,暴病,口喃喃詈骂,如平日撒泼状。邻有徐元,膂力绝人,先一日昏晕,鼾呼叫骂,如与人角斗者,逾日始苏。或问故,曰:“吾为群鬼所借用耳。鬼奉阎罗命拘唐妻,而唐妻力强,群鬼不能制,故来假吾力缚之。吾与斗三日,昨被吾拉倒其足,缚交群鬼,吾才归耳。”往视唐妻,果气绝,而左足有青伤。
○马盼盼寿州刺史刘介石,好扶乩。牧泰州时,请仙西厅。一日,乩盘大动,书“盼盼”二字,又书有“两世缘”三字。刘大骇,以为关盼盼也。问:“两世何缘?”
曰:“事载《西湖佳话》。”刘书纸焚之曰:“可得见面否?”曰:“在今晚。”
果薄暮而病,目定神昏。姜妾大骇,围坐守之。灯上片时,阴风飒然,一女子容色绝世,遍身衣履甚华,手执红纱灯,从户外入,向刘直扑。刘冷汗如雨下,心有悔意。女子曰:“君怖我乎?缘尚未到故也。”复从户外出,刘病稍差。嗣后意有所动,女子辄来。
刘一日寓扬州天宁寺,秋雨闷坐,复思此女,取乩纸焚。乩盘大书曰:“我韦驮佛也。念汝为妖孽所缠,特来相救。汝可知天条否?上帝最恶者,以生人而好与鬼神交接,其孽在淫、嗔以上。汝嗣后速宜改悔,毋得邀仙媚鬼,自戕其命。”
刘悚然叩头,焚乩盘,烧符纸,自此妖绝。
数年后,阅《西湖佳话》:“泰州有宋时营妓马盼盼墓,在州署之左偏。”
《青箱杂志》载:“盼盼机巧,能学东坡书法。”始悟现形之妖,非关盼盼也。
○滇绵谷秀才半世女妆蜀人滇谦六,富而无子,屡得屡亡。有星家教以压胜之法,云:“足下两世命中所照临者多是雌宿,虽获雄,无益也。惟获雄而以雌畜之,庶可补救。”已而绵谷生,谦六教以穿耳、梳头、裹足,呼为“小七娘”;娶不梳头、不裹足、不穿耳之女以妻之;果长大,入胖。生二孙,偶以郎名孙,即死。于是每孙生,亦以女畜之。绵谷韶秀无须,颇以女自居,有《绣针词》行世。吾友杨刺史潮观与之交好,为序其颠末。
○炼丹道士楚中大宗伯张履昊好道。予告归,寄居江宁。入城时,拥朱提一百六十万。
有郎总兵者,公门下士也,荐朱道士善黄白之术,寿九百余岁,烧杏核成银,屡试若神。道士说公烧丹,以白银百万,炼丹一枚,则长生可致。公惑之,斋戒三日,定坎离之位。每一炉,辄下银五万两,炭百担。昼则公亲监之,夜则使人守之。银登时化为水。炼三月,费银八十万,丹无消息。诘之,道士曰:“满百万则丹成。成后含之:不饥不寒,可南可北,随意所之,无不可到。”公无奈何,复与十余万,然已觉其妄,道士溲溺,必遣人尾之。
清晨,道士溲于园,尾者回顾,忽失道士所在。往视其炉,百万俱空矣。启道士行李,得书一封,云:“公此种财,皆非义物也。吾与公有宿缘,特来取去,为公打点阴间赎罪费用,日后自有效验。幸毋相怪。”家人觇道士者皆云:每五万银下炉时,屋上隐隐有雷声,道士惶恐伏地,以朱符盖其头。其搬运实无痕迹。
○叶老脱有叶老脱者,不知其由来,科头跣足,冬夏一布袍,手挈竹席而行。尝投维扬旅店,嫌房客嘈杂,欲择洁地。店主指一室曰:“此最静僻,但有鬼,不可宿。”
叶曰:“无害。”径自扫除,摊竹席于地。
夜,卧至三鼓,门忽开,见有妇人系帛于项,双眸抉出,悬两颐下,伸舌长数尺,彳亍而来。旁有无头鬼,手提两头继至。尾其后者:一鬼遍体皆黑,耳目口鼻甚模糊;一鬼四肢黄肿,腹大于五石匏。相诧曰:“此间有生人气,当共攫之。”群作搜捕状,卒不得近叶。一鬼曰:“明明在此,而搜之不得,奈何?”
黄胖者曰:“凡吾辈之所以能摄人者,以其心怖而魂先出也。此人盖有道之士,心不怖,魂不离体,故仓猝不易得。”群鬼方徨四顾,叶乃起,坐席上,以手自表曰:“我在此。”群鬼惊悸,齐跪地下。叶一一讯之。妇人指三鬼曰:“此死于水者,此死于火者,此盗杀人而被刑者,我则缢死此室者也。”叶曰:“若辈服我乎?”皆曰:“然。”曰:“然则各自投生,勿在此作祟。”各罗拜去。
迨晓,为主人道其事,嗣后此室宴然。
○苏耽老饮疫神杭州苏耽老,性滑稽,善嘲人。人恶之,元旦,画疫神一纸压其门。耽老晨出开门,见而大笑,迎疫神归,延之上座,与共饮酒而烧化之。是年大疫,四邻病者为祀疫神。其病人辄作神语曰:“我元旦受苏耽老礼敬,愧无以报。欲禳我者,必请苏君陪我,我方去。”于是祀疫神者争先请苏,苏逐日奔忙,困于酒食。
其家大小十馀口,无一病者。
○刘刺史奇梦陕西刘刺史介石补官江南,寓苏州虎丘。夜二鼓,梦乘轻风归陕,未至乡里,路遇一鬼尾之,长三尺许,囚首丧面,狞丑可憎,与刘对搏。良久,鬼败,刘挟鬼于腋下而趋,将投之河。路遇余姓者,故邻也,谓曰:“城西有观音庙,何不挟此鬼诉于观音以杜后患?”刘然其言,挟鬼入庙。
庙门外韦驮金刚神皆怒目视鬼,各举所持兵器作击鬼状,鬼亦悚惧。观音望见,呼曰:“此阴府之鬼,须押回阴府。”刘拜谢。观音目金刚押解。金刚跪辞,语不甚解,似不屑押解者。现音笑目刘曰:“即着汝押往阴府。”刘跪曰:“弟子凡身,何能到阴府?”观音曰:“易耳。”捧刘面呵气者三,即遣出。鬼俯伏无语,相随而行。
刘自念虽有观音之命,然阴府未知在何处,正徘徊间,复遇余姓者。曰:“君欲往阴府,前路有竹笠覆地者是也。”刘望路北有笠,如俗所用酱缸篷状,以手起之,洼然一井。鬼见大喜,跃而入。刘随之,冷不可耐。每坠丈许,必为井所夹,有温气自上而下,则又坠矣。
三坠后,豁然有声,乃落于瓦上。张目视之,别有天地,白日丽空,所坠之瓦上,即王者之殿角也。闻殿中群神震怒,大呼曰:“何处生人气?”有金甲者擒刘至王前。王衮龙衣,冕旒,须白如银,上坐,问:“尔生人,胡为至此?”
刘具道观音遣解之事。王目金甲神ㄏ其面仰天,谛视之,曰:“面有红光,果然佛遣来。”问:“鬼安在?”曰:“在墙脚下。”王厉声曰:“恶鬼难留!着押归原处。”群神叉戟交集,将鬼叉戟上投池,池中毒蛇怪鳖争脔食之。
刘自念:已到阴府,何不一问前生事?揖金甲神曰:“某愿知前生事。”金甲神首肯,引至廊下,抽簿示之曰:“汝前生九岁时,曾盗人卖儿银八两,卖儿父母懊恨而亡,汝以此孽夭死。今再世矣,犹应为瞽,以偿前愆。”刘大惊曰:“作善可禳乎?”神曰:“视汝善何如耳。”语未毕,殿中呼曰:“天符至矣,速令刘某回阳,毋致泄漏阴司案件。”金甲神掖至王前。刘复跪求曰:“某凡身,何能出此阴界?”王持刘背吸气者三,遂耸身于井。三耸三夹如前,有温气自下而上,身从井出。
至长安道上,复命于观音庙,跪陈阴府本末。旁一童子嚅嚅不已,所陈语与刘同。刘骇视之,耳目口鼻俨然己之本身也,但缩小如婴儿。刘大惊,指童子呼曰:“此妖也!”童子亦指刘呼曰:“此妖也!”观音谓刘曰:“汝毋恐,此汝魂也。汝魂恶而魄善,故作事坚强而不甚透彻,今为汝易之。”刘拜谢,童子不谢,曰:“我在彼上,今欲易我,必先去我。我去,独不于彼有伤乎?”观音笑曰:“毋伤也。”手金簪长尺许,自刘之左胁插入,剔一肠出,以腕绕之。每绕尺许,则童子身渐缩小。绕毕,掷于梁上,童子不复见矣。观音以掌扑案,刘悸而醒,仍在苏州枕席间,胁下红痕,犹隐然在焉。月余,陕信至,其邻人余姓者亡矣。此事介石亲为余言。
○赵李二生广东赵、李二生,读书番禺山中。端阳节日,赵氏父母馈酒肴为两生庆节,两生同饮甚乐。至二鼓,闻扣门声,启之,亦书生也,衣冠楚楚。自云:相离十里许,慕两生高义,愿来纳交。邀入坐,言论风生。先论举业,后及古文词赋,元元本本,两生自以为弗及。最后论及仙佛,赵素不乐闻而李颇信之,书生因力辨其有,且曰:“欲见佛乎?此顷刻事也。”李欣然欲试之。书生取案几叠高五尺许,身踞其上,登时有旃檀之气氤氲四至,随取身上绢带作圈,谓二生曰:“从圈入,即佛地也,可以见佛。”李信之既笃,见圈中观音、韦驮,香烟飘渺,即欲以头入圈;而赵望之则獠牙青面、吐舌丈馀者在圈中矣。遂大呼。家人共进,李如梦醒者,虽挣脱,而颈已有伤,书生杳然不复可见。两生家俱以此山有邪,不可读书,各令还家。明年,李举孝廉,会试连捷,出授庐江知县。卒以被劾,自缢而亡。
○山东林秀才山东林秀才长康,四十不第。一日,有改业之想,闻旁有呼者曰:“莫灰心。”
林惊问:“何人?”曰:“我鬼也,守公而行,并为公护驾者数年矣。”林欲见其形,鬼不可。再四言,鬼曰:“公必欲见我,无怖而后可。”林许之,遂跪于前,丧面流血,曰:“某蓝城县市布者也,为掖县张某某害,以尸压东城门石磨盘之下。公异日当宰掖县,故常侍公,求为伸冤。”且言公某年举乡试,某年成进士,言毕不复见。至期,果举孝廉,惟进士之期爽焉。林叹曰:“世间功名之事,鬼亦有不知者乎!”言未毕,空中又呼曰:“公自行有亏耳,非我误报也!
公于某月日私通孀妇某,幸不成胎,无人知觉。阴司记其恶而宽其罪,罚迟二科。“
林悚然,谨身修善,逾二科而成进士,授官掖县。抵任进城,见一石磨,启之,果得尸;立拘张某,讯之,尽吐杀人情实,置之于法。
○秦中墓道秦中土地极厚,有掘三五丈而未及泉者。凤翔以西,其俗:人死不即葬,多暴露之,俟其血肉化尽,然后葬埋,否则有发凶之说。尸未消化而葬者,一得地气,三月之后,遍体生毛,白者号白凶,黑者号黑凶,便入人家为孽。
刘刺史之邻孙姓者掘沟得一石门,开之,隧道宛然。陈设鸡犬尊,皆瓦为之。中悬二棺,旁列男女数人,钉身于墙。盖古之为殉者,惧其仆,故钉之也。
衣冠状貌,约略可睹。稍逼视之,风起于穴,悉化为灰,并骨如白尘矣,其钉犹在左右墙上。不知何王之墓。亦有掘得土人作卧形者,有头角四肢而无耳目,疑皆古尸之所化也。
○夏侯墓本朝松江提督张勇生时,其父梦有金甲神,自称汉将军夏侯氏,入门,随即生勇。后封侯归葬,掘地得古碑,隶书“魏将军夏侯墓”,字如碗大。阅二千年而骨肉复归其故处,亦奇。
○塞外二事雍正时,定西大将军纪成斌以失律诛,在塞外颇为祟。后接任将军查公辕下兵某,白日仆地,自称“纪大将军,求索饮食”。众皆罗拜,代为乞命。幕客陈对轩,豪士也,直前批其颊,骂曰:“纪成斌,尔征阿拉蒲坦,临陈退缩,以王法伏诛。鬼若有灵,尚宜自愧,何敢忝为厉鬼,作屠沽儿乞食状耶!”骂毕,兵蹶然起,不复┲语矣。自后凡有疫疠自称纪大将军者,称“陈相公来了”骇之,无不立愈。
纪受诛时,家奴尽散,一厨者收其尸。亡何病死,常附病者身,自称“厨神”,曰:“上帝怜我忠心葬主,故命为群鬼长。”问:“纪将军何在?”曰:“上帝怒其失律,使兵民受伤数万,罚为疫鬼,受我驱遣。我以主人故,终不敢。然我所言无不听。”嗣后,塞外遇将军为祟,先请陈相公,如陈不来,便呼厨神,纪亦去矣。
○关神断狱溧阳马孝廉丰,未第时,馆于邑之西村李家。邻有王某,性凶恶,素捶其妻。
妻饥饿,无以自存,窃李家鸡烹食之。李知之,告其夫。夫方被酒,大怒,持刀牵妻至。审问得实,将杀之。妻大惧,诬鸡为孝廉所窃。孝廉与争,无以自明,曰:“村有关神庙,请往掷杯交卜之。卦阴者妇人窃,卦阳者男子窃。”如其言,三掷皆阳。王投刀放妻归,而孝廉以窃鸡故,为村人所薄,失馆数年。
他日,有扶乩者方登坛,自称关神。孝廉记前事,大骂神之不灵。乩书灰盘曰:“马孝廉,汝将来有临民之职,亦知事有缓急重耶?汝窃鸡,不过失馆;某妻窃鸡,立死刀下矣。我宁受不灵之名,以救生人之命。上帝念我能识政体,故超升三级。汝乃怨我耶?”孝廉曰:“关神既封帝矣,何级之升?”乩神曰:“今四海九州皆有关神庙,焉得有许多关神分享血食。凡村乡所立关庙,皆奉上帝命,择里中鬼平生正直者代司其事,真关神在帝左右,何能降凡耶?”孝廉乃服。
○紫清烟语苏州杨大瓢讳宾者,工书法,年六十时,病死而苏,曰:“天上书府唤我赴试耳。近日玉帝制《紫清烟语》一部,缮写者少,故召试诸善书人。我未知中式否。如中式,则不能复生矣。”越三日,空中有鸾鹤之声,杨愀然曰:“吾不能学王僧虔,以秃笔自累,致损其生。”瞑目而逝。或问天府书家姓名,曰:“索靖一等第一人,右军一等第十人。”
○顾尧年乾隆十五年,余寓苏州江雨峰家。其子宝臣赴金陵乡试,归家病剧。雨峰遍召名医,均有难色。知余与薛征君一瓢交好,强余作札邀之。未至,余与雨峰候于门。病者在室呼曰:“顾尧年来矣!”连称:“顾叟请坐。”顾尧年者,苏市布衣,先以请平米价、倡众殴官为苏抚安公所诛者也。坐定,语江曰:“江相公,你已中乡试三十八名矣,病亦无恙,可自宽解。赐我酒肉,我便去。”雨峰闻之,急入房相慰曰:“顾叟速去,当即祭叟。”病者曰:“外有钱塘袁某官,喧聒于门,我怖之,不能去。”又曰:“薛先生到门矣。其人良医也,我当避之。”
雨峰急出,拉余让路,而一瓢果自外入。即告以故。一瓢大笑曰:“鬼既避我二人,请与公同入逐之。”遂入房。薛按脉,余帚扫床前,一药而愈。其年宝臣登第,果如所报之名次。
○妖道乞鱼余姊夫王贡南,居杭州之横河桥。晨出,遇道士于门,拱手曰:“乞公一鱼。”
贡南嗔曰:“汝出家人吃素,乃索鱼肉耶?”曰:“木鱼也。”贡南拒之。道士曰:“公吝于前,必悔于后。”遂去。是夜,闻落瓦声。旦视之,瓦集于庭。次夜,衣服尽入厕溷中。
贡南乞符于张有虔秀才家。张曰:“我有二符,其价一贱一贵。贱者张之,可制之于旦夕;贵者张之,现神获怪。”贡南取贱者归,悬中堂。是夜,果安。
越三日,又有老道士,形容古怪,来叩门,适贡南他适,次子后文出见。道士曰:“汝家日前为某道所苦,其人即我之弟子也。汝索救于符,不如索救于我。可嘱汝父,明日到西湖之冷泉亭,大呼‘铁冠’三声,我即至矣。否则,符且为鬼窃去。”贡南归,后文告之。贡南侵晨至冷泉亭,大呼“铁冠”数百声,杳无应者。
适钱塘令王嘉会路过,贡南拦舆,口诉原委。王疑其痴,大被诟辱。是夜,集家丁雄健者数人护守此符。五更,砉然有声,符已不见。旦视之,几有巨人迹,长尺许。从此,每夜群鬼毕集,撞门掷碗。贡南大骇,以五十金重索符于张氏。悬后,鬼果寂然。
一日,王怒其长男后曾,将杖之。后曾逃,三日不归。余姊泣不已。贡南亲自寻求,见后曾徨于河,将溺焉,急拉上肩舆,其重倍他日。到家,两眼瞪视,语喃喃不可辨。卧席下,忽惊呼曰:“要审!要审我即去。”贡南曰:“儿何去?
我当偕去。“后曾起,具衣冠,跪符下,贡南与俱。贡南无所见,后曾见一神上坐,眉间三目,金面红须,旁跪者皆渺小丈夫。神曰:”王某阳寿未终,尔何得以其有畏惧之心便惑之以死?“又曰:”尔等五方小吏,不受上清敕令,乃为妖道奴仆耶!“各谢罪,神予杖三十,鬼啾啾乞哀。视其臀,作青泥色。事毕,以靴脚踢后曾,如梦之初醒,汗浃于背。嗣后,家亦安宁。
○尸行诉冤常州西乡有顾姓者,日暮郊行,借宿古庙。庙僧曰:“今晚为某家送殓,生徒尽行,庙中无人,君为我看庙。”顾允之,为闭庙门,吹灯卧。
至三鼓,有人撞门,声甚厉。顾喝问:“何人?”外应曰:“沈定兰也。”
沈定兰者,顾之旧交,已死十年之人也。顾大怖,不肯开。门外大呼曰:“尔无怖,我有事托君。若迟迟不开,我既为鬼,独不能冲门而进乎?所以唤尔开门者,正以照常行事,存故人之情耳。”顾不得已为启其钥,砉然有声,如人坠地。顾手忙眼颤,意欲举烛。忽地上又大呼曰:“我非沈定兰也。我乃东家新死李某,被奸妇毒死,故托名沈定兰,求汝伸冤。”顾曰:“我非官府,冤何能伸?”鬼曰:“尸伤可验。”问:“尸在何处?”曰:“灯至即见。但见灯,我便不能言矣。”
正匆遽间,外扣门者人声甚众,顾迎出,则群僧归庙,各有骇色,曰:“正诵经送尸,尸隐不见,故各自罢归。”顾告以故,同举火照尸,有七窍流血者奄然在地。次日,同报有司,为理其冤。
○沭阳洪氏狱乾隆甲子,余宰沭阳。有淮安吴秀才者,馆于洪氏。洪故村民,饶于财。吴挈一妻一子,居其外舍。洪氏主人偶馔先生并其子,妻独居于室。夜二更返,妻被杀死,刀掷墙外,即先生家切菜刀也。余往验尸,见妇人颈上三创,粥流喉外,为之惨然。根究凶手,无可踪迹。洪家有奴洪安者,素以左手持物,而刀痕左重右轻,遂刑讯之。初即承认,既而诉为家主洪生某指使,为奸师母不遂,故杀之。
生即吴之学徒也。及讯洪生,则又以奴曾被笞,故仇诬耳。狱未具,余调江宁。
后任魏公廷会,竟坐洪安,以状上。臬司翁公藻嫌供情未确,均释之,别缉正凶。
十二年来,未得也。
丙子六月,余从弟凤仪自沭阳来,道“有洪某者,系武生员,去年病死,尸柩未出,见梦于其妻曰:某年某月奸杀吴先生妇者我也。漏网十余载,今被冤魂诉于天。明午雷来击棺,可速为我迁棺避之。其妻惊觉,方议引盾之事,而棺前失火,并骨为灰烬矣。其余草屋木器俱完好也。余方愧身为县令,妇冤不能雪,又加刑于无罪之人,深为作吏之累。然天报必迟至十年后,又不于其身而于其无知之骸骨,何耶?此等凶徒,其身已死,其鬼不灵,何以尚存精爽于梦寐而又自惜其躯壳者,何耶?
○雷公被绐南丰征士赵黎村言:其祖某,为一乡豪士。明季乱时,有匪类某,武断乡曲,惯为纠钱作社之事,穷氓苦之。赵为告官,逐散其党。诸匪无所得,积怨者众。
赵有膂力,群匪不敢私报,每天阴雷起,则聚其妻孥,具豚蹄祷曰:“何不击恶人赵某耶?”一日,赵方采花园中,见尖嘴毛人从空而下,响轰然,有硫黄气。
赵知雷公为匪所绐,手溺器掷之曰:“雷公!雷公!吾生五十年,从未见公之击虎,而屡见公之击牛也。欺善怕恶 ,何至于此!公能答我,虽枉死不恨。”雷噤不发声,怒目闪闪,如有惭色。又为溺所污,竟坠田中,苦吼三日。其群匪曰:“吾累雷公!吾累雷公!”为设醮超度之,始去。
○鬼冒名索祭某侍卫好驰射,逐兔东直门。有翁蹲而汲水,马逸不止,挤翁于井。某大惧,急奔归家。是夜,即见此翁排闼入,骂云:“尔虽无心杀我,然见我落井,唤人救我,尚有活埋,何乃忍心潜逃,竟归家耶?”某无以答。翁即毁器坏户,作祟不已。举家跪求,为设斋醮。鬼曰:“无益也。欲我安宁,须刻木为主,写我姓名于上,每日以豚蹄享我,当作祖宗待我,方饶汝。”如其言,祟为之止。自此,过东直门,必纡道而避此井。
后扈从圣驾,当过东直门,仍欲纡道走。其总管斥之曰:“倘上问汝何在,将何词以对?况青天白日,千乘马骑,何畏鬼耶?”某不得已,仍过井所,则见老翁宛然立井边,奔前牵衣骂曰:“我今日寻着汝矣!汝前年马冲我而不救,何忍心耶?”且詈且殴之。某惊遽哀恳曰:“我罪何辞,但翁已在我家受祭数年,曾面许宽我,何以又改前言?”翁更怒曰:“吾未死,何需汝祭?我虽为马所冲,失脚落井,后有过者闻我呼救,登时曳出。尔何得疑我为鬼?”某大骇,即拉翁同至其家,共观木主所书者,非其姓名。翁攘臂骂,取木主掷之,撒所供物于地。
举家惶愕,不解其故,闻空中有声大笑而去。
○鬼畏人拼命介侍郎有族兄某,强悍,憎人言鬼神事。每所居,喜择其素号不祥者而居之。
过山东一旅店,人言西厢有怪,介大喜,开户直入。坐至二鼓,瓦坠于梁。介骂曰:“若鬼耶,须择吾屋上所无者而掷焉,吾方畏汝。”果坠一磨石。介又骂曰:“若厉鬼耶,须能碎吾之几,吾方畏汝。”则坠一巨石,碎几之半。介大怒,骂曰:“鬼狗奴!敢碎吾之首,吾方服汝!”起立掷冠于地,昂首而待。自此,寂然无声,怪亦永断矣。
○天壳浑天之说:天地如鸡卵,卵中之黄白未分,是混沌也;卵中之黄白既分,是开辟也。人不能游于卵壳之外。则道家三十三天之说,终属渺茫。秦中地厚,往往崩裂,全村皆陷。有冲起黑水者,有冒出烟火者,有裂而仍合者,惟所陷之人民家室,从无再出土者,亦不知何往矣。
顺治三年,武威地陷。有董遇者,学炼形之术,能伏气沉海中不死。全家遭此劫。九日后,竟一身自地下起,云:“初陷时,沉沉然。一日一夜,坠至于泉。
其坠下之势,似飞非飞,似晕非晕,颇为顺适,犹与家人答问。一至于泉,则家口尽溺死,董伏气入水底千余丈,乃复干燥,觉四面纯黄色。已而渐明,下视苍苍然,有天在下。细听之,人民鸡犬之声,因风而至。我意“此是天壳之外天也,得落第二层天宫固佳,即落在人家瓦上,岂不敬我为天上人耶?”因极力将身挣坠。为罡风所勒,兜卷空中,终不得下。俄而,有古衣冠人,长二丈余,叱曰:“此两天分界处,万古神圣不破此关。汝何人,作此妄想?速趁地未合时,仍归汝世界,否则大地一合百万丈。汝能穿水,不能穿土,死矣!”语未毕,忽金光万道,自远而来,热不可耐。古衣冠者抚其背曰:“速行!速行!日轮至矣!我且避去,汝血肉之身,不走,将炽为飞灰。”董闻之悚然,即运气腾身而上。面目为水土所蚀,黑如焦炭;衣服、肌肤,粘结一片。逾月,始复人形,自称“劫外叟”。余按《淮南子》曰:温带之下,无血气之伦。日轮所近,即温带矣。
○董贤为神康熙间,从叔祖弓韬公为西安同知,求雨终南山。山侧有古庙,中塑美少年,金貂龙衮,服饰如汉公侯。问道士何神,道士指为孙策。弓韬公以为孙策横行江东,未尝至长安。且以策才武,当有英锐之气,而神状妍媚如妇女,疑为邪神。
会建修太白山龙王祠,意欲毁庙,拆其木瓦,移而用之。
是夕,梦神召见,曰:“余非孙郎,乃汉大司马董圣卿也。我为王莽所害,死甚惨。上帝怜我无罪,虽居高位、蒙盛宠,而在朝未尝害一士大夫,故封我为大郎神,管此方晴雨。”弓韬公知是董贤,记《贤传》中有“美丽自喜”之语,谛视不已。神有不悦之色,曰:“汝毋为班固所欺也,固作《哀皇帝本纪》,既言帝病痿,不能生子,又安能幸我耶?此自相矛盾语也。我当日君臣相得,与帝同卧起,事实有之。武帝时,卫、霍两将军亦有此宠,不得以安陵龙阳见比。幸臣一星,原应天象,我亦何辞?但二千年冤案,须卿为我湔雪。”言未毕,有二鬼獠牙蓝面者牵一囚至,年已老,头秃而声嘶,手捧一卷书。神指之曰:“此莽贼也,上帝以其罪恶滔天,贬入阴山,受毒蛇咀嚼久矣。今赦出,押至我所,司溷圊之事。有小过,辄以铁鞭鞭之。”弓韬公问:“囚手挟何书?”神笑曰:“此贼一生信《周礼》,虽死,犹抱持不放。受铁鞭时,犹以《周礼》护其背。”
弓韬公就视之,果《周礼》也。上有“臣刘歆恭校”等字,不觉大笑,遂醒。
次日,捐俸百金,葺其庙,祀以少牢。又梦神来谢,且曰:“蒙君修庙,甚感高义!但无人配享我,未免血食太孤。我椽史朱栩,义士也,曾收葬我尸,为莽所杀。我感其恩,奏上帝,荫其子浮,为光武皇帝大司空,君其留意。”弓韬公即塑朱公像于董公侧,而兼塑一囚为王莽状,跪阶下。嗣后祈晴雨,无不立应。
○三头人康熙时,吴逆为乱,道路断绝。有湖州客张氏兄弟三人,在云南逃归,从蒙乐山之东步行十昼夜,遂迷失道,采木叶草根食之。晨行旷野,忽大风西来,如海潮江涛之声。三人惧,登高丘望之,见一黑牛,身大于象,兰单而过,草木为之披靡。
暮,无投宿所,望前大树下若有屋宇者。趋之,屋甚宏敞,中一丈夫走出,身长丈馀,颈上三头。每作语,则三口齐响,清亮可辨,似中州人音。问三人何来,俱以实告。三头人曰:“汝步行迷道,得毋饥乎?”三人拜谢。随呼其妹为客煮饭,意颇殷勤。妹应声来,亦三头女子也。视张兄弟而笑语其兄曰:“此三君:其长者可长寿,其两弟虑不免于难。”张兄弟饭毕,三头丈夫折树枝与之,曰:“以此映日影而行,可当指南车也。但此去所过庙宇,可住宿,不可撞其钟鼓,须紧记之。”三人遂行。
次日,入乱山中,有古庙可憩。三人坐檐下,乌鸦群飞,来啄其顶。张怒,取石子击之,误触庙中钟,铿然作声。两夜叉跳出,取其两弟,擘而食之。又将及张,忽闻风涛声,有大黑牛漓然而至,与两夜叉角斗。移时,夜叉败走,张乃脱逃。行数十日,始得归里。
○水鬼帚表弟张鸿业,寓秦淮潘姓河房。夏夜如厕,漏下三鼓,人声已绝,月色大明。
张爱月凭栏,闻水中砉然有声,一人头从水中出。张疑此时安得有泅水者,谛视之,眉目无有,黑身僵立,颈不能动,如木偶然。以石掷之,仍入于水。次日午后,有一男子溺死,方知现形者水鬼也,以此告同寓人。
有米客因言水鬼索命之奇:客少时贩米嘉兴,过黄泥沟,因淤泥太深,故骑水牛而过。行至半沟,有黑手出泥中,拉其脚。其人将脚缩上,黑手即拉牛脚,牛不得动。客大骇,呼路人共牵牛。牛不起,乃以火灸牛尾。牛不胜痛,尽力拔泥而起腹下有敝帚紧系不解,腥秽难近。以杖击之,声啾啾然,滴下水皆黑血也。
众人用刀截帚下,取柴火焚之,臭经月才散。自此,黄泥沟不复溺人矣。米客有诗纪其事,云:“本欲牵人误扯牛,何须懊悔哭啾啾?与君一把桑柴火,暗处阴谋明处休。”
○罗刹鸟雍正间,内城某为子娶媳,女家亦巨族,住沙河门外。新娘登轿,后骑从簇拥。过一古墓,有飙风从冢间出,绕花轿者数次。飞沙眯目,行人皆辟易,移时方定。顷之至婿家,轿停大厅上,嫔者揭帘扶新娘出。不料轿中复有一新娘掀帏自出,与先出者并肩立。众惊视之,衣妆彩色,无一异者,莫辨真伪。扶入内室,翁姑相顾而骇,无可奈何,且行夫妇之礼。凡参天祭祖,谒见诸亲,俱令新郎中立,两新人左右之。新郎私念娶一得双,大喜过望。夜阑,携两美同床,仆妇侍女辈各归寝室,翁姑亦就枕。忽闻新妇房中惨叫,披衣起,童仆妇女辈排闼入,则血淋漓满地,新郎跌卧床外,床上一新娘仰卧血泊中,其一不知何往。张灯四照,梁上栖一大鸟,色灰黑而钩喙巨爪如雪。众喧呼奋击,短兵不及。方议取弓矢长矛,鸟鼓翅作磔磔声,目光如青磷,夺门飞去。新郎昏晕在地,云:“并坐移时,正思解衣就枕,忽左边妇举袖一挥,两目睛被抉去矣,痛剧而绝,不知若何化鸟也。”再询新妇,云:“郎叫绝时,儿惊问所以,渠已作怪鸟来啄儿目,儿亦顿时昏绝。”后疗治数月,俱无恙,伉俪甚笃,而两盲比目,可悲也。
正黄旗张君广基为予述之如此。相传墟墓间太阴,积尸之气,久化为罗刹鸟,如灰鹤而大,能变幻作祟,好食人眼,亦药叉、修罗、薜荔类也。
●卷三○烈杰太子湖州乌程县前有庙,神号“烈杰太子”。相传:元末时,有勇少年纠乡兵起义,与张士诚将战死。土人哀之,为立庙。号“烈杰”者,以其勇烈而能为豪杰之意也。
乾隆四十二年,邑人陈某烧香庙中,染邪自缢。其兄名正中者,刚正士也,以为庙乃神灵所栖,不应居鬼祟,往询。庙祝云:“今岁来进香者,先有二人缢死矣。”正中大怒,率家僮各持锄械入庙,毁其神像。众乡人大骇,嘈嘈然以为得罪神明,将为邻里祸,遂投牒县中,控正中狂悖。正中具诉原委,且云:“‘烈杰太子’四字,不见史传,又不见志书,明系与五通神鬼相同,非正神也。
今正中已将神像拆毁,致犯乡邻怒,情愿出资将庙修好,另立关圣神像,为乡邻祈福。“县令某嘉其词正,批准允行,销案。如是者两月,庙颇平安。
忽孙姓家一女,年已将笄,染患邪病,目斜眉竖,自称烈杰太子,“被恶人拆去神像,栖身无所,须与我酒食”等语。其家进奉稍迟,则此女自批其颊,哀号痛苦。女父往正中家咎之。正中大怒,持桃枝径往女家,大呼而入,曰:“冤有头,债有主,毁汝像者我也!我在此,汝不报仇,而欺人家小儿女,索诈酒食,何烈何杰?直是无耻小人。敢不速走!”女作惊惧声曰:“红脸恶人又来矣!我去!我去!”女登时苏醒。其父乃留正中住宿其家,女遂平安。正中偶然外出,鬼祟如故。于是正中与其父谋,择里中年少者嫁之。自此怪绝,而病亦愈。
○裘秀才南昌裘秀才某,夏日乘凉,裸卧社公庙,归家大病。其妻以为得罪社公,即具酒食、烧香纸,为秀才请罪。病果愈。妻命秀才往谢社公,秀才怒,反作牒呈烧向城隍庙,告社公诈渠酒食,凭势为妖。烧十日后寂然,秀才更怒,又烧催呈,并责城隍神纵属员贪赃,难享血食。是夜,梦城隍庙墙上贴一批条,云:“社公诈人酒食,有玷官箴,着革职。裘某不敬鬼神,多事好讼,发新建县责三十板。”
秀才醒,心怀狐疑,以为己乃南昌县人,纵有责罚,不得在新建地方,梦未必验。
未几,天雨,雷击社公庙,秀才心始忧之,不敢出门。月馀,江西巡抚阿公方入庙行香,为仇人持斧斫额,众官齐集,查拿凶人。秀才以为奇事,急行观探。
新建令见其神色诧异,喝问:“何人?”秀才口吃吃不能道一字,身着长衫,又无顶带。令怒,当街责三十板。毕,始称:“我是秀才,且系裘司农本家。”令亦大悔,为荐丰城县掌教。
○摸龙阿太杭州少宰姚公三辰,以外科医术世其家。相传:少宰之祖半夜采药归,过西溪,醉坠于涧。以手据石,滑软有涎,旋即蠕蠕而动,惊以为蛇。少顷,负姚而上,两目如灯,照见头有须角;委地上,腾空去,始知乃龙也。两手触涎处,香数月不散;以之撮药,应手而愈。子孙相传,呼为“摸龙阿太”。又号曰“姚篮儿”,以其采药持篮故也。每愈人病,不受谢。故孙位至二品,人以为阴德之报。
○水仙殿杭州学院临考,诸廪生会集明伦堂,互保应试童生,号曰“保结”。廪生程某,在家侵晨起,肃衣冠出门。行二三里,仍还家闭户坐,嚅嚅若与人语。家人怪之,不敢问。少顷又出,良久不归。明伦堂待保童生到其家问信,家人愕然。
方惊疑问,有箍桶匠扶之而归,则衣服沾湿,面上涂抹青泥,目瞪不语。灌以姜汁,涂以朱砂,始作声,曰:“我初出门,街上有黑衣人向我拱手,我便昏迷,随之而行。其人云:”你到家收拾行李,与我同游水仙殿,何如?‘我遂拉渠到家,将随身钥匙系腰。同出涌金门,到西湖边,见水面宫殿金碧辉煌,中有数美女艳妆歌舞。黑衣人指向余曰:“此水仙殿也。在此殿看美女到与明伦堂保童生,二事孰乐?’余曰:”此间乐。‘遂挺身赴水。忽见白头翁在后喝曰:“恶鬼迷人,勿往!勿往!’谛视之,乃亡父也。黑衣人遂与亡父互相欧击。亡父几不胜矣,适箍桶匠走来,如有热风吹入水中者。黑衣人逃,水仙殿与亡父亦不见,故得回家。”
家人厚谢箍桶匠,兼问所以救之之故。匠曰:“是日也,涌金门内杨姓家唤我箍桶。行过西湖,天气炎热,望见地上遗伞一柄,欲往取之遮日。至伞边,闻水中有屑索声,方知有人陷水,扶之使起。而君家相公,埋头欲沉,坚持许久,才得脱归。”其妻曰:“人乃未死之鬼也,鬼乃已死之人也。人不强鬼以为人,而鬼好强人以为鬼,何耶?”忽空中应声曰:“我亦生员读书者也。书云:”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我等为鬼者,己欲溺而溺人,己欲缢而缢人,有何不可耶?“言毕,大笑而去。
○火烧盐船一案乾隆丁亥,镇江修城隍庙。董其事者,有严、高、吕三姓,设簿劝化。一日早雨,有妇人肩舆来,袖中出银一封交,严,曰:“此修庙银五十两,拜烦登簿。”
严请姓氏府居,以便登记。妇曰:“些微小善,何必留名!烦记明银数便了。”
语毕,去。高、吕二人至,严述其故,并商何以登写。吕笑曰:“登簿何为?趁此无人知觉,三人派分,似亦无害。”高曰:“善。”严以为非理,急止之。二人不听,严无奈何,去。高、吕将银对分。及工竣,此事惟严一人知之。越八年,乙未,高死;丙申,吕继亡。严未尝与人谈及。
戊戌春,患疾,见二差持票谓严曰:“有一妇在城隍案下告君,我等奉差拘质。”问:“告何事!”差亦不知。严与同行,到庙门外,气象严冷、不复有平日算命起课者在矣。门内两旁,旧系居人,此时所见,尽是差役班房。过仙桥,至二门,见一带枷囚叫曰:“严兄来耶!”视之,高生也。向严泣曰:“弟自乙未年辞世,迄今四载受苦,总皆阳世罪谴。眼前正在枷满,可以托生,不料又因侵蚀修庙银一案发觉,拘此审讯。”严曰:“此事已隔十数年,何以忽然发觉,想彼妇告发耶?”高曰:“非也。彼妇今年二月寿终。凡鬼,无论善恶,俱解城隍府。彼妇乃系善人,同几个行善鬼解来过堂。城隍神戏问曰:”尔一生闻善即趋,上年本府修署,尔独惜费,何耶?‘妇曰:“鬼妇当年六月二十日送银五十两到公所,系一严姓生员接去。自觉些微小善,册上不肯留名,故尊神有所木知。’神随命瘅恶司细查原委,不觉和盘托出。因兄有劝阻之言,故拘兄来对质。”严问:“吕兄今在何处?”高叹曰:“渠生前罪重,已在无间狱中,不止为分银一事也。”语未毕,忽二差至,曰:“老爷升座矣。”严与高等随差立阶下。有二童持彩幢引一妇上殿,又牵一枷犯至,即吕也。城隍谓严曰:“善妇之银可交汝手乎?”严一一从实诉明。城隍谓判官曰:“事干修理衙署,非我擅专,宜申详东狱大帝定案,可速备文书申送。”仍令二童送妇归。
二差押严并高、吕二生出庙,过西门,一路见有男着女衣者,女穿男服者,有头罩盐蒲包者,有披羊、狗皮者,纷纷满目。耳闻人语曰:“乾隆三十六年仪征火烧盐船一案,凡烧死溺死者,今日业满,可以转生。”二差谓严曰:“难得大帝坐殿,我们可速投文。”已而疾走呼曰:“文书已投,可各上前听点。”严等急趋。立未定,闻殿上判曰:“所解高某,窃分善妇之银,其罪尚小,应照该城隍所拟枷责发落。吕某生前包揽词讼,坑害良民,其罪甚大,除照拟枷责外,应命火神焚毁其尸。严某君子也,阳禄未终,宜速送还阳。”
严听毕惊醒,则身卧在床,家人皆已挂孝,曰:“相公已死三日矣。因心头未冷,故而相守。”严将梦中事一一言之,家人未信。后一年八月夜,吕家失火,柩果遭焚。
○年子盐城东北乡草堰口小关营村民孙自成妻谢氏,除夕生子,因名年子。年十八,挑鸡入城,半途有旋风一阵,将笼内鸡尽吹出,腾空飞去。年子大惊,从此回家卧病。危急中,会其母将产,举家守生,无人看护。年子昏沉,身随风荡。忽从朱门之内,坠于万丈深潭,恰无痛楚;只觉身子短小,不似平时,两目蔽涩难开,耳中所闻,仍似父母声音;以为梦中幻境,安心待之。其时孙见谢氏产儿安稳,偷暇趋视年子,则已死矣,不觉大哭。年子惊醒,不解其故。只闻母泣而数曰:“生此血泡,反将我成人长大的年子死了。”悲号不已。年子始知身已转生,恐母急坏,遂大声曰:“我即年子也,年子未死!”谢闻小儿言语,顿时惊风,数日而死。孙忧小儿无乳,哺以粥食。三月生齿,五月能履,取名“再生”,今年十六矣。此事盐城令阎公云。
○狐撞钟陈公树蓍任汀漳道时,海上忽浮一钟至,大可容百石。人以为瑞,告之官,遂于城西建高楼,悬此钟焉。撞之,声闻十里外,选里中老民李某掌守此楼。亡何,海水屡啸,陈公以为金水相应,海啸者,钟声所召也。命知县用印封闭此楼,并严谕李叟:不许人再撞。
有美少年常来楼中,与李闲谈,偶需食物之类,往往凭空而至。李知为狐仙,忽起贪心,跪曰:“君为仙人,何不赐我银物,徒以酒食来耶?”少年晓之曰:“财有定数,尔命穷薄,不可得也。得且有灾,将生懊悔。”李固请不已,少年笑而应曰:“诺。”少顷,见几上置大元宝一锭;嗣后,少年不至矣。李大喜,收藏衣箱中。一日邑宰路过,闻撞钟声,怒李守护不谨,召而责之,笞十五板。
李无以自明。归视印封,完好如故,然业已受笞,闷闷而已。未几?邑宰又过,楼上钟声乱鸣。遣役视之,并无一人。邑宰悟曰:“楼上得毋有妖乎?”李无奈何,具以实告。命取元宝视之,即其库物也。持归复所,钟不复鸣。
○土地神告状洞庭山棠里徐氏,家世富饶,起造花园,不足于地。东边有土地庙,香火久废,私向寺僧买归,建造亭台。已年馀矣。一日,其妻韩氏方梳头,忽仆于地;小婢扶之,亦与俱仆。少顷婢起,取大椅置堂上,扶韩氏南向坐,大言曰:“我苏州城隍神也,奉都城隍差委,来审汝家私买土地神庙事。”语毕,婢跪启:“太湖水神参见。”又启:“棠里巡拦神参见。”韩氏一一首颔之。最后曰:“原告土地神来。”韩氏命徐家子弟奴婢:“听点名,分东西班侍立。有不听命者,持杖击之。”唤买地人姓名,即其夫也。问:“价若干?中证何人?”口音绝非平素吴音,乃燕赵间男子声。其夫惊骇伏地,愿退地基,建还原庙。
韩氏素不识字,忽索纸笔判云:“人夺神地,理原不应。况土地神既老且贫,露宿年馀,殊为可怜。屡控城隍,未蒙准理,不得已,越诉都城隍。今汝即有悔心,许还庙宇,可以牲牢香火供奉之。中证某某,本应治罪,姑念所得无多,罚演戏赎罪。寺僧某,于事未发时业已身死,可毋庸议。”判毕,掷笔而卧。少顷起立,仍作女音,梳头如故。问其原委,茫然不知。其夫一一如所判而行。从此,棠里土地神香火转盛。
○鄱阳湖黑鱼精鄱阳湖有黑鱼精作祟。有许客舟过,忽黑风一阵,水立数丈,上有鱼口,如臼大,向天吐浪,许客死焉。其子某誓杀鱼以报父仇。贸易数年,资颇丰,诣龙虎山,具盛礼请于天师。时天师老矣,谓许曰:“凡除怪斩妖,全仗纯气真煞。
我老病且死,不能为汝用,然感汝孝心,我虽死,嘱吾子代治之。“已而,天师果死。
小天师传位一年,许又往请。小天师曰:“诚然,父有遗命,我不敢忘。然此妖者,黑鱼也,据鄱阳湖五百年,神通甚大;我虽有符咒法术,亦必须有根气仙官助我,方能成事。”箧中出小铜镜;付许曰:“汝持此照人,凡一人而有三影者,速来告我。”许如其言,遍照江西,皆一人一影。密搜月余,忽照乡村杨家童子有三影,告天师。天师遣人至乡,厚赠其父母,诡言慕神童名,请到府中试其所学。童故贫家,欣然而来。
天师供养数日,随携许及童子同往鄱阳湖,建坛诵咒。一日者,衣童子衮袍,剑缚背上,出其不意,直投湖中,众人大骇。其父母号哭,向天师索命。天师笑曰:“无妨也。”俄而霹雳一声,童子手提大黑鱼头,立高浪之上。天师遣人抱至舟中,衣不沾湿。湖中水,十里内皆成血色。
童子归,人争问所见。童子曰:“我酣睡片时,并无所苦,但见金甲将军提鱼头放我手中,抱我立水上而已,其他我不知。”自此,鄱阳湖无黑鱼之患。或云:童子者,即总漕杨清恪公也。
○鄱阳小神江西新建县张某,生二女,同日出嫁。天大风,送亲及舁轿者一时迷惑,将妹嫁其姊家,将姊嫁其妹家。成婚后一日,方知错误。两家父母以为天缘,亦各相安,无异言。
其小妹所嫁夫金某,买货过鄱阳湖,舟中忽谓其伙伴曰:“我将作官,即日到任。”伙伴咸笑之,以为戏语。行又数里,金欣然曰:“胥役轿马都来迎我,我不可以久留。”言毕,跃入水中,死。是夕,近湖村人见一男子昂然来,立村前曰:“我鄱阳小神也,应血食汝地方,可塑像祀我。”言毕不见。村人迟疑,未为立庙。已而头痛发热,口称小神为祟。众大骇,纠钱立庙祀之。凡有祈求,神应如响。未几,小神又至曰:“岂可神明而无妃偶乎?汝等再塑立一娘娘像配我,不可缓也。”村人如其言,塑之。
金家闻水死之信,捞尸殡殓,举家成服。忽一日,其妻脱衰麻,换盛服,敷脂抹粉,扬扬得意。公姑怒,责曰:“此非孀妇所宜。”曰:“我夫并未死,现在鄱阳外湖作官,差胥役夫轿迎我上任,都已在外伺候,我何为不吉服耶?”言毕,作上轿状,随瞑目矣。嗣后,鄱阳小神之名颇著,远近烧香者争赴焉。
○囊囊桐城南门外章云士,性好神佛。偶过古庙,见有雕木神像,颇尊严,迎归作家堂神,奉祀甚虔。夜梦有神如所奉像,曰:“我灵钧法师也。修炼有年,蒙汝敬我,以香火祀我,倘有所求,可焚牒招我,我即于梦中相见。”章自此倍加敬信。
邻有女为怪所缠。怪貌狞恶,遍体蒙茸,似毛非毛。每交媾,则下体痛楚难忍,女哀求见饶。怪曰:“我非害汝者,不过爱汝姿色耳。”女曰:“某家女比我更美,汝何不往缠之,而独苦我耶?”怪曰:“某家女正气,我不敢犯。”女子怒骂曰:“彼正气,偏我不正气乎!”怪曰:“汝某月日烧香城隍庙,路有男子方走,汝在轿帘中暗窥,见其貌美,心窃慕之,此得为正气乎?”女面赤,不能答。
女母告章,章为求家堂神。是夜梦神曰:“此怪未知何物,宽三日限,当为查办。”过期,神果至,曰:“怪名囊囊,神通甚大,非我自往剪除不可。然鬼神力量,终需恃人而行。汝择一除日,备轿一乘,夫四名,快手四名,绳索刀斧八物,剪纸为之,悉陈于厅。汝在旁喝曰‘上轿’,曰:”抬到女家‘,更喝曰’斩!‘如此,则怪除矣。“
两家如其言。临期,扶纸轿者果觉重于平日。至女家,大喝“斩”字,纸刀盘旋如风,飒飒有声。一物掷墙而过。女身霍然如释重负。家人追视之:乃一蓑衣虫,长三尺许,细脚千条,如耀丝闪闪,自腰斫为三段。烧之,臭闻数里。桐城人不解囊囊之名,後考《庶物异名疏》,方知蓑衣虫一名囊囊。
○两神相殴孝廉钟悟,常州人,一生行善,晚年无子,且衣食不周,意郁郁不乐。病临危,谓其妻曰:“我死慎毋置我棺中。我有不平事,将诉冥王。或有灵应,亦未可知。”随即气绝,而中心尚温,妻如其言,横尸以待。
死三日後,果苏,曰:我死后到阴间,所见人民往来,与阳世一般。闻有李大王者,司赏善罚恶之事。我求人指引到他衙门,思量具诉。果到一处,宫殿巍峨,中坐尊官。我进见,自陈姓名,将生平修善不报之事一一诉知,且责神无灵。
神笑曰:“汝行善行恶,我所知也;汝穷困无子,非我所知,亦非我所司。”问:“何神所司?”曰:“素大王。”我心知“李”者,“理”也:“素”者,“数”
也。因求神送至素王处一问。神曰:“素王尊严,非如我处无人拦门者。我正有事要与素王商办,汝可随行。”少顷,闻呼驺声,所从吏役,皆整齐严肃。
行至半途,见相随有沥血者曰“受冤未报”,有嚼齿者曰“逆党未除”,有美妇人而拉丑男者曰“夫妇错配”。最后有一人衮冕玉带,状若帝王,貌伟然而衣履尽湿,曰:“我,周昭王也。我家祖宗,自后稷、公刘,积德累仁,我祖父文、武、成、康,圣贤相继,何以一传至我,而依例南征,无故为楚人溺死。幸有勇士辛游靡长臂多力,曳我尸起,归葬成周,否则徒为江鱼所吞矣。后虽有齐侯小白借端一问,亦不过虚应故事,草草完结。如此奇冤,二千年来绝无报应,望神替一查。”李王唯唯。余鬼闻之,纷纷然俱有怒色。钟方悟世事不平者,尚有许大冤抑,如我贫困,固是小事,气为之平。
行少顷,闻途中唱道而至曰:“素王来。”李王迎上,各在舆中交谈。始而絮语,继而忿争,哓哓不可辨。再后两神下车,挥拳相殴。李渐不胜,群鬼从而助之,我亦奋身相救,终不能胜。李神怒云:“汝等从我上奏玉皇,听候处分。”
随即腾云而起,二神俱不见。
少顷俱下,云中有霞帔而宫装者二仙女相随来,手持金尊玉杯,传诏曰:“玉帝管三十六天事,无暇听些些小讼。今赠二神天酒一尊,共十杯。有能多饮者,便直其事。”李神大喜,自称“我量素佳。”踊跃持饮,至三杯,便捧腹欲吐。素神饮毕七杯,尚无醉色。仙女曰:“汝等勿行,且俟我复命后再行。”
须臾,又下,颁玉带诏曰:“理不胜数,自古皆然。观此酒量,汝等便该明晓。要知世上凡一切神鬼圣贤,英雄才子,时花美女,珠玉锦绣,名书法画,或得宠逢时,或遭凶受劫,素王掌管七分,李王掌管三分。素王因量大,故往往饮醉,颠倒乱行。我三十六天日食星陨,尚被素王把持擅权,我不能作主,而况李王乎!然毕竟李王能饮三杯,则人心天理,美恶是非,终有三分公道,直到万古千秋,绵绵不断。钟某阳数虽绝,而此中消息非到世间晓谕一番,则以后告状者愈多,故且开恩增寿一纪,放他还阳,此后永不为例。”钟听毕还魂。又十二年乃死。常语人云:“李王貌清雅,如世所塑文昌神;素王貌陋,团团浑浑,望去耳、目、口、鼻不甚分明。从者诸人,大概相似,千百人中,亦颇有美秀可爱者,其党亦不甚推尊也。”钟本名护,自此乃改名悟。
○赌钱神号迷龙李某,官缙云令,以赌博被参,然性好之,不能一日离。病危时,犹拍肘床上作呼卢声。其妻泣谏曰:“气喘劳神,何苦如是?”李曰:“赌非一人所能,我有朋类数人,在床前同掷骰盆,汝等特未之见耳。”已而气绝。忽又苏醒,伸手向家人云:“速烧纸锞,替还赌钱。”妻问:“与何人决胜?”曰:“阴司赌神号称迷龙,其门下有赌鬼数千,皆受驱使。探人将托生时,便请迷龙作一花押,纳入天灵盖中。此人一落母胎,性便好赌,虽严父贤妻,万不能救。《汉书。公卿表》以博掩失侯者十余人。可见此神从古有之。或且一心贪赌,有美食而让他人食,有美妻而让他人眠,昏迷龙作祟也。但阴间赌法与世间不同,其法:聚十余鬼,同掷十三颗骰子;每子下盆,有五彩金色光者,便是全胜,群鬼以所蓄纸锞全行献上。迷龙高坐抽头,以致大富。群鬼赌败穷极,便到阳间作瘟疫,诈人酒食。汝等此时烧纸钱一万,可以放我生还。”家人信之,如其言,烧与之,而李竟瞑目长逝。或曰:渠又哄得赌本,可以放心大掷,故不返也。
○羊骨怪杭人李元,馆于沛县韩公署中,司书禀事。偶有乡亲回杭,李托带家信,命馆童调面糊封信。家童调盛碗中,李用毕,以其馀置几上。夜,闻声,以为鼠来偷食也。揭帐伺之,见灯下一小羊,高二寸许,浑身白毛,食糊尽乃去。
李疑眼花,次日,特作糊待之。夜间小羊又至,因留心细观其去之所在,到窗外树下而没。次日,告知主人,发掘树下,有朽羊骨一条,骨窍内浆糊犹在。取而烧之,此后怪绝。
○夜叉偷酒直隶永平府滦州河下,每年龙王造宫,有黄、白二龙从古北口拔木运来。每木百枝,一夜叉管守之。其木在水中皆直立而行,上挂一红灯为号。关外贩木商人,每年待龙发水,然后依附运行。偶失一枝,龙怒,遣夜叉寻取。风雨大作,山石皆飞。村中民造酒八缸,一夜被夜叉偷饮立尽。惧其为患,为伐一木置水中,夜始平静。此石埭令郑公首瀛为余言。郑,滦州人。
○披麻煞新安曹媪有孙登官,定婚某氏,将娶有日,先期扫除楼房,待新娘居,房与媪卧阁相去十步许。日向夕,媪独坐楼下,闻楼上履声橐橐,意是丫鬟,不之诘也。久而声渐厉,稍觉不类,疑是偷儿,疾趋而掩执之。起推楼门,门开,举首见一人,麻冠麻鞋,手扶桐杖,立梯上层。见媪至,返身退走。媪素有胆,不计其为人为鬼,奋前相捉。其人狂奔新房,有之声,如烟一缕而没。始悟为鬼。
急下楼,欲以语人,念明日婚期已届,舍此,无从觅他室,隐忍不言。
次夕,新妇入门,张灯设乐。散后,媪以前事在心,不能成寐。旦觇新妇,则已靓汝坐床,琴瑟之好甚笃。媪意大安,易宅之念渐差。然终以前事故,常不欲新妇独登楼。
一日者,妇欲登楼。问其故,以“如厕”对。劝其秉烛,以“熟径”辞。食顷不下,媪唤之,不应;遣小鬟持灯上楼,亦不见归;媪大惊。婢曰:“是或往厨下乎?”媪谓:“我坐梯次,未见他下来。”无可奈何,乃召婿,告以失妇状。
举家大骇。婢忽在楼呼曰:“娘在是。”众亟视之,则新妇团伏一小漆椅下,四肢如有捆扎之状。扶出,白沫满口,气息奄然。以水浆灌之,逾时甫醒。问之,云:“遇一披麻人为祟。”媪乃哭曰:“咎在我。”因备述前事,且告以不言之故。时夜漏将残,不能移宅,拥妇偃息在床,婿秉烛坐,双鬟立左右。至五更,侍者睡去,婿亦劳倦。稍一交睫,觉灯前有披麻人破户入,直奔床前,以指掐妇颈三五下。婿奔前救护,披麻人耸身从窗棂中去,疾于飞鸟。呼妇不应,持火视之,气已绝矣。
或曰:此选日家不良于术,婚期犯披麻煞故也。
○瓜棚下二鬼海阳邑中刘氏女,夏日在瓜棚下刺绣。薄暮,家人铺蒲席招凉,女忽于座间顾影絮语。众怪其诞,呵之。乃大声曰:“唉!我岂若女耶?我为某村某妇,气忿缢死多年,欲得替人,故在此。”语毕大笑,举带自勒其颈。阖室尽惊,取米豆厌胜之。不退,乃哀求曰:“我女年年为他人压金线,取钱易米,家贫可怜。
与汝素无冤,幸相舍。不然,天师将至,我当往诉。“鬼惧曰:”吓人,吓人。
虽然,我不可以虚返,当思所以送我。“众曰:”供香楮何如?“不应。曰:”加斗酒只鸡何如?“乃有喜色,且颔之。如其言,女果醒。
未三日,家人方相庆,女衣袖忽又翩舞,愦语曰:“汝等如此薄待我,回想不肯干休,仍须讨替。”更作恶状,以带套颈。众察其音,不类前鬼。正惊疑间,俄闻瓜棚下纟卒々履响,仍在女口叱曰:“鬼婢!冒我姓名,来诈钱镪,辱没煞人!亟去!亟去!不然,我将讼汝于城隍神。”又劳问女家:“勿怕,此无赖鬼。
我在此,他不敢为厉。“言毕,其女颊晕红潮,状若羞缩者。食顷,两鬼寂然皆退。次日,其女依旧临镜。询其事,杳然如梦。
老人李某,海阳人。薄暮,自邑中还家,觉腰缠重物,解视无有,勉荷而归。
时已月上,家人闻叩扉声,走相问安,老人瞪目无言;为设酒脯,亦不食;愈益怪之。既而,取布幅许,悬梁间,作缢状,曰:“余缢死鬼也,今与汝翁作交代。”
众惊,诘以前因。曰:“余为李氏,栖泊城中。曾至某家,祟其女于瓜棚下。因其家中哀求,我亦念伊女婉弱,是以舍去,别寻替代。奔及城门,有二大人司管甚严,不敢走过。以此日日受苦,一言难尽。”众家人曰:“城门大人既然拦阻,汝今日何能复来?”乃嘻嘻笑曰:“此实大巧事。今早,乡人以粪桶寄门侧,大人者恶其臭也,两相谓曰:”昨宵雨歇,城头山色当佳,盍一凭眺乎?‘遂约伴登山去矣。余得乘间出城。遇汝翁归,附他腰带间,蒙其负荷。急于得生,故仍欲相借重耳。“
众闻其言软,似可以情动者,乃哀求曰:“翁年老,墓木已拱,你不忍于弱女,宁独甘心于秃翁?如蒙哀怜,当为延名僧修法事,令你生天人境界何如?”
鬼拍手喜曰:“我前在瓜棚下,原欲挽彼作此功德,视其家贫,是以勿言。今众居士既能发大愿力,余又何求?虽然,世人惯作哄鬼伎俩,惟求居士勿忘此言。”
众唯唯,鬼即作顶礼状。食顷,老人已起,索水浆饮矣。
翌日,广延僧众,作七日道场,瓜棚下从此清净。
○介溪坟严介溪为其妻欧阳氏卜葬,召门下风水客数十人,嘱曰:“吾富贵已极,尚何他望?只望诸君择地,生子孙能再如我者而甘心焉。”诸客唯唯。未一月,有客来云:“某山有穴,葬之,子孙贵寿,与公相埒。”介溪命群客视之。一客独曰:“若葬此,子孙虽贵,但气脉太迟,恐在六七世后耳。”俱以为然。介溪买成。开穴,中有古坟墓志,摩视之,即严氏之七世祖也。介溪大骇,急加封识。
然自此严氏大衰,且籍没矣。此事严后裔名秉琏者所言。
○李半仙甘肃参将李璇,自称“李半仙”,能视人一物便知休咎。彭芸楣少詹与沈云椒翰林同往占卦。彭指一砚问之,曰:“石质厚重,形有八角,此八座像也,惜是文房之需,非封疆之料。”沈将所挂手巾问之,曰:“绢素清白,自是玉堂高品,惜边幅小耳。”正笑语间,云南同知某亦来占卜,取烟管问之。曰:“管有三截,镶合而成,居官有三起三倒,然否?”曰:“然。”曰:“君此后为人亦须改过,不可再如烟管。”问:“何故?”曰:“烟管是最势利之物,用得着他,浑身火热;用不着他,顷刻冰冷。”其人大笑,惭沮而去。逾三年,彭学差任满回京,李亦入都引见。彭故意再取烟管问之,曰:“君又放学差矣。”问:“何故?”曰:“烟,非吃得饱之物;学院试差,非做得富之官。且烟管终日替人呼吸,督学终年为寒士吹嘘。将必复任。”已而果然。
○李香君荐卷吾友杨潮观,字宏度,无锡人,以孝廉授河南固始县知县。乾隆壬申乡试,杨为同考官。阅卷毕,将发榜矣,搜落卷为加批焉,倦而假寐。梦有女子年三十许,淡妆,面目疏秀,短身,青绀裙,乌巾束额,如江南人仪态,揭帐低语曰:“拜托使君,‘桂花香’一卷,千万留心相助。”杨惊醒,告同考官,皆笑曰:“此噩梦也,焉有榜将发而可以荐卷者乎?”杨亦以为然。
偶阅一落卷,表联有“杏花时节桂花香”之句,盖壬申二月表,题即《谢开科事》也。杨大惊,加意翻阅。表颇华赡,五策尤详明,真饱学者也以时艺不甚佳,故置之孙山外。杨既感梦兆,又难直告主司,欲荐未荐,方徘徊间,适正主试钱少司农东麓先生嫌进呈策通场未得佳者,命各房搜索。杨喜,即以“桂花香”
卷荐上。钱公如得至宝,取中八十三名。拆卷填榜,乃商丘老贡生侯元标,其祖侯朝宗也。方疑女子来托者,即李香君。杨自以得见香君,夸于人前,以为奇事。
○道士取葫芦秀水祝宣臣,名维诰,余戊午同年也。其尊人某,饶于财。一日,有长髯道士叩门求见,主人问:“法师何为来?”曰:“我有一友,现住君家,故来相访。”
祝曰:“此间并无道人,谁为君友?”道士曰:“现在观稼书房之第三间,如不信,烦主人同往寻之。”
祝与同往,则书房挂吕纯阳像。道士指笑曰:“此吾师兄也,偷我葫芦,久不见还,故我来索债。”言毕,伸手向画上作取状。吕仙亦笑,以葫芦掷还之。
主人视画上,果无葫芦矣。大惊,问:“取葫芦何用?”道士曰:“此间一府四县,夏间将有大疫,鸡犬不留。我取葫芦炼仙丹,救此方人。能行善者,以千金买药备用,不特自活,兼可救世,立大功德。”因出囊中药数丸示主人,芬芳扑鼻,且曰:“今年八月中秋月色大明时,我仍来汝家,可设瓜果待我。此间人民,恐少一半矣。”祝心动,曰:“如弟子者可行功德乎?”曰:“可。”乃命家僮以千金与之。道士束负腰间,如匹布然,不觉其重。留药十丸,拱手别去。祝举家敬若神明,早晚礼拜。
是年,夏间无疫,中秋无月,且风雨交加,道士亦杳不至。
○火焚人不当水死泾县叶某,与人贸易安庆。江行遇风,同船十馀人半溺死矣,独叶坠水中,见红袍人抱而起之,因以得免。自以为获神人之助,后必大贵。亡何,家居不戒于火,竟烧死。
○城隍杀鬼不许为{渐耳}台州朱始女,已嫁矣,夫外出为贾。忽一日,灯下见赤脚人,披红布袍,貌丑恶,来与亵狎,且云:“娶汝为妻。”妇力不能拒,因之痴迷,日渐黄瘦。当怪未来时,言笑如常;来,则有风肃然。他人不见,惟妇见之。
妇姊夫袁承栋,素有拳勇,妇父母将女匿袁家。数日,怪不来。月余,踪迹而至。曰:“汝乃藏此处乎!累我各处寻觅。及访知汝在此处,我要来,又隔一桥。桥神持棒打我,我不能过。昨日将身坐在担粪者周四桶中,才能过来。此后汝虽藏石柜中,吾能取汝。”
袁与妇商量持刀斫之,妇指怪在西则西斫,指怪在东则东斫。一日,妇喜拍手曰:“斫中此怪额角矣。”果数日不至。已而布缠其额,仍来为祟。袁发鸟枪击之,怪善于闪躲,屡击不中。一日,妇又喜曰:“中怪臂矣。”果数日不来。
已而布缠其臂又来,入门骂曰:“汝如此无情,吾将索汝性命。”殴撞此妇,满身青肿,哀号欲绝。
女父与袁连名作状焚城隍庙。是夜,女梦有青衣二人持牌唤妇听审,且索差钱曰:“此场官司,我包汝必胜,可烧锡锞二千谢我。你莫赚多,阴间只算九七银二十两。此项非我独享,将替你为铺堂之用,凭汝叔绍先一同分散,他日可见个分明。”绍先者,朱家已死之族叔也。如其言,烧与之。五更,女醒,曰:“事已审明,此怪是东埠头轿夫,名马大。城隍怒其生前作恶,死尚如此,用大杖打四十,戴长枷在庙前示众。”从此,妇果康健,合家欢喜。
未三日,又痴迷如前,口称:“我是轿夫之妻张氏。汝父、汝姊夫将我夫告城隍枷责,害我忍饥独宿,我今日要为夫报仇。”以手爪掐妇眼,眼几瞎。女父与承栋无奈何,再焚一牒与城隍。是夕,女又梦鬼隶召往,怪亦在焉。城隍置所焚牒于案前,慎目厉声曰:“夫妻一般凶恶,可谓‘一床不出两样人’矣,非腰斩不可。”命两隶缚鬼持刀截之,分为两段,有黑气流出,不见肠胃,亦不见有血。旁二隶请曰:“可准押往鸦鸣国为{渐耳}否?”城隍不许,曰:“此奴作鬼便害人,若作{渐耳}必又害鬼。可扬灭恶气,以断其根。”两隶呼长须者二人,各持大扇扇其尸,顷刻化为黑烟,散尽不见。囚其妻,械手足,充发黑云山罗刹神处充当苦差。命原差送妇还阳。女惊而醒。
从此,朱妇安然,仍回夫家,生二子一女,至今犹存。鬼所云“担粪周四”
者,其邻也。问之,曰:“果然可疑,我某日担空桶归,压肩甚重。”
●卷四○吕蒙涂脸湖北秀才钟某,唐太史赤子之表戚也。将赴秋试,梦文昌神召,跪殿下。不发一言,但呼之近前,取笔向砚上蘸极浓墨涂其脸几满。大惊而醒,虑有污卷之事,意忽忽不乐。随入场,倦,在号檐中假寐。见有伟丈夫掀其号帘,长髯绿袍,乃关帝也。骂曰:“吕蒙老贼!你道涂抹面孔,我便不认得你么!”言毕不见,钟方悟前生是吕蒙,心甚惶悚。是年,获隽。后十年,选山西解梁知县。到任三日,往谒武庙,一拜不起。家人视之,业已死矣。
○郑细九扬州名奴,多以细称。细九者,商人郑氏奴也。郑家主母病革,忽苏,矍然而起,曰:“事大可笑。我死何妨,不应托生于细九家为儿,以故我魂已出户,到半途得此消息,将送我者打脱而返。”言毕,道“口喝”,索青菜汤。家人煮之。咽少许,仍仆于床,瞑目而逝。须叟,郑细九来报,家中产一儿,口含菜叶,啼声甚厉。嗣后,郑氏颇加恩养,不敢以奴产子待也。
○替鬼做媒江浦南乡有女张氏,嫁陈某,七年而寡,日食不周,改适张姓。张亦丧妻七年,作媒者以为天缘巧合。婚甫半月,张之前夫附魂妻身曰:“汝太无良!竟不替我守节,转嫁庸奴!”以手自批其颊。张家人为烧纸钱,再三劝慰,作厉如故。
未几,张之前妻又附魂于其夫之身,骂曰:“汝太薄情!但知有新人,不知有旧人!”亦以手自击撞。举家惊惶。
适其时原作媒者秦某在旁,戏曰:“我从前既替活人作媒,我今日何妨替死鬼作媒。陈某既在此索妻,汝又在此索夫,何不彼此交配而退;则阴间不寂寞,而两家活夫妻亦平安矣。何必在此吵闹耶?”张面作羞缩状,曰:“我亦有此意,但我貌丑,未知陈某肯要我否?我不便自言。先生既有此好意,即求先生一说,何如?”秦乃向两处通陈,俱唯唯。忽又笑曰:“此事极好,但我辈虽鬼,不可野合,为群鬼所轻。必须媒人替我剪纸人作舆从,具锣鼓音乐,摆酒席,送合欢杯,使男女二人成礼而退,我辈才去。”张家如其言,从此,两人之身安然无恙。
乡邻哄传某村替鬼做媒,替鬼做亲。
○鬼有三技过此鬼道乃穷蔡魏公孝廉常言:“鬼有三技:一迷二遮三吓。”或问:“三技云何?”曰:我表弟吕某,松江廪生,性豪放,自号豁达先生。尝过泖湖西乡,天渐黑,见妇人面施粉黛,贸贸然持绳索而奔。望见吕,走避大树下,而所持绳则遗坠地上。
吕取观,乃一条草索。嗅之,有阴霾之气。心知为缢死鬼。取藏怀中,径向前行。
其女出树中,往前遮拦,左行则左拦,右行则右拦。吕心知俗所称‘鬼打墙’是也,直冲而行。鬼无奈何,长啸一声,变作披发流血状,伸舌尺许,向之跳跃。
吕曰:“‘汝前之涂眉画粉,迷我也;向前阻拒,遮我也;今作此恶状,吓我也。
三技毕矣,我总不怕,想无他技可施。尔亦知我素名豁达先生乎?‘鬼仍复原形跪地曰:“我城中施姓女子,与夫口角,一时短见自缢。今闻泖东某家妇亦与其夫不睦,故我往取替代。不料半路被先生截住,又将我绳夺去。我实在计穷,只求先生超生。’吕问:”作何超法?‘曰:“替我告知城中施家,作道场,请高僧,多念《往生咒》,我便可托生。’吕笑曰:”我即高僧也。我有《往生咒》,为汝一通。‘即高唱曰:“好大世界,无遮无碍。死去生来,有何替代?要走便走,岂不爽快!’鬼听毕,恍然大悟,伏地再拜,奔趋而去。”后土人云:此处向不平静,自豁达先生过后,永无为祟者。
○鬼多变苍蝇徽州状元戴有祺,与友夜醉,玩月出城,步回龙桥上。有蓝衣人持伞从西乡来,见戴公,欲前不前。疑为窃贼,直前擒问。曰:“我差役也,奉本官拘人。”
戴曰:“汝太说谎。世上只有城里差人向地外拘人者,断无城外差人向城里拘人之理!”蓝衣者不得已,跪曰:“我非人,乃鬼也,奉阴官命,就城里拘人是实。”
问:“有牌票乎?”曰:“有。”取而视之,其第三名即戴之表兄某也。戴欲救表兄,心疑所言不实,乃放之行,而坚坐桥上待之。四鼓,蓝衣者果至。戴问:“人可拘齐乎?”曰:“齐矣。”问:“何在?”曰:“在我所持伞上。”戴视之,有线缚五苍蝇在焉,嘶嘶有声。戴大笑,取而放之。其人惶急,踉跄走去。
天色渐明,戴入城,至表兄处探问。其家人云:“家主病久,三更已死,四更复活,天明则又死矣。”
江宁刘某,年七岁,肾囊红肿,医药罔效。邻有饶氏妇,当阴司差役之事,到期,便与夫异床而寝,不饮不食,若痴迷者。刘母托往阴司一查。去三日,来报曰:“无妨也。二郎前世好食田鸡,剥杀太多,故今世群鸡来啮,相与报仇。
然天生田鸡,原系供人食者,虫鱼皆八蜡神所管,只须向刘猛将军处烧香求祷,便可无恙。“如其言,予疾果痊。
一日者,饶氏睡两日夜方醒;醒后满身流汗,口去喘不已。其嫂问故,曰:“邻妇某氏,凶恶难捉,冥王差我拘拿。不料他临时尚强有力,与我斗多时。幸亏我解下缠足布捆缚其手,裁得牵来。”嫂曰:“现在何处?”曰:“在窗外梧桐树上。”嫂往观之,见无别物,只头发拴一苍蝇。嫂戏取蝇夹入针线箱中。未几,闻饶氏在床上有呼号声,良久乃苏,曰:“嫂为戏太虐!阴司因我拿某妇不到,重责三十板,勒限再拿。嫂速还我苍蝇,为免再责。”嫂视其臀,果有杖痕,始大悔,取苍蝇付之。饶氏取含口中睡去,遂亦平静。自此,不肯替人间查阴司事矣。
○严秉严秉,作云南禄劝县。县署东偏有屋三间,封锁甚严。相传狐仙所居,官到必祭。严循例致祭。其妻某必欲观之,屡伺门侧,不得见。一日,见美妇人倚窗梳头。妻素悍妒,虑惑其夫,率奴婢持棒冲入乱殴。美妇化作白鹅,绕地哀鸣。
秉取印印其背,遂现原形委地,堕胎而死,胎中两小狐也。严取朱笔点其额,两小狐亦死。取大小狐投之火中,自此署中无狐,而严氏亦无恙。又一年,其妻怀孕,生双胞,头上各有一点红,如朱笔所点。妻大惊而陨。严以痛妻故,未几,亦病亡。小儿终不育。
○奉新奇事江西奉新村民李氏妇,生产三日,胎不下,其姑率三女守之。以倦故,又请邻妇三人轮流守护。一妇姓孙,有儿尚襁褓,不能同往,乃交托外婆家而率长子名钟者同往。钟已弱冠入学,虑夜间寂寞,乃持书一卷往。次日将午,其门内绝无人声,戚里疑之,打门入,则产妇死于床,七人死于地。七人中,六人衣服面目无他异,惟气绝而已,独孙秀才身尚端坐,右手执书如故。其左臂自肩以下,全身烧毁,直至脚底,黑如煤炭。合村大噪,鸣于官。急相验,命且掩埋,亦无从申报也。此事彭芸楣少司马为余言。
○智恒僧苏州陈国鸿,彭芸楣先生丁酉乡试所取孝廉,性好古玩。家园内有种荷花缸,年久不起,陈命扛起,阅其款识。缸下又得一坛,黄碧色,花纹甚古,中有淤泥朽骨数片。陈投骨于水,携坛入室。夜,梦一僧来曰:“我唐时僧智恒也。汝所取磁坛,乃我埋骨坛,速还我骨而土掩焉。”陈素豪,告友朋,不以为意。又三日,其母梦一长眉僧挟一恶状僧至,曰:“汝子无礼,贪我磁坛,抛撒我骨,我诉之不理,欺我老耳。我师兄大千闻之不平,故同来索汝子之命。”母惊醒,命家人遍寻所弃之骨,仅存一片。问孝廉,则已迷闷,不省人事矣。未十日而病亡。
○三斗汉三斗汉者,粤之鄙人也,其饭须三斗粟乃饱,人故呼为“三斗汉”。身长一丈,围抱不周。须虬面黑,乞食于市,所得莫能果腹。一日,之惠州,戏于提督军门外,双手挈二石狮去。提督召之,则仍挈双石狮而来。提督命五牛曳横木于前,三斗汉挽其后,用鞭鞭牛,牛奋欲奔,终不能移尺寸。提督奇其力,赏食马粮,使入伍学武。乃跪求云:“小人食须三斗粟,愿倍其粮。”提督许之。习武有年,驰马辄坠,箭发不中,乃改步卒。郁郁不得志而归,游于潮州。值潮之东门修湘子桥。桥梁石长三丈余,宽厚皆尺五。众工构天架,数十人挽之,莫能上。
三斗汉从旁笑曰:“如许众人,面汗背,犹不能升一条石块耶!”众怒其妄,命试之。遂登架,独挽而上,众股栗。桥洞故有百数,辛卯年圮其三,郡丞范公捐俸倡修,见此人能独挽巨石,费省工速,遂命尽挽其余,赏钱数十千。不一月,食尽去,莫知所之。或云饿死于澄江。
○苏南村桐邑有苏南村者,病笃昏迷,问其家人曰:“李耕野、魏兆芳可曾来否?”
家人莫知,漫应之。顷又问,答以:“未曾来”。曰:“尔等当着人唤他速来。”
家人以为谩语,不应。乃长叹欲逝。家人仓皇遣健足奔市,购纸轿一乘。至,则见舆夫背有“李耕野”、“魏兆芳”字样,乃恍然悟,急焚之,而其气始绝。舆夫姓字,乃好事者戏书也,竟成为真,亦奇。
○叶生妻桐城邑西牛栏铺界叶生,笔耕糊口,父兄业农。乾隆癸卯春,佃其族人田于牌门庄,阖室移居于是。其妻年十八,素端重寡言,忽发颠谩骂,其音不一,惟骂李某“丧绝天良,毁我辈十人冢,盖造房屋,好生受用,将我等骸骨践踏污秽。”
叶生不解,询邻老,始知房主李某于康熙时平坟架屋,事实有之。乃诘其妻云:“平坟做屋,实李某事,于我何干?”妻答云:“当时李某气焰甚高,我等忍气不言,多出游避之。今看尔家运低,故在此泄忿。”骂音中惟此厉声者最恶,其九音偶尔相间,亦略平和。生许以拆屋培冢,答云:“屋有主人,尔不能擅拆,盍往商量?”生奔请李姓来,其妻引至堂西两正屋内指示曰:“此二椁也。此四坟也,其牖旁乃二女坟,我坟在床后墙下。”李问:“尔何人?”答云:“我阮姓孚名,年二十二,前明正德间儒生。读书白鹤观,戏习道教,竟成羽士。偶为贪色逾墙,被辱自缢。葬此十人中,惟我受践踏污秽更苦,故我纠合伊等同来。”
李云:“汝骨在何处?”答曰:“正中一冢掘下三尺,见棺黑色者,是我也。”
李踌躇不敢掘,鬼骂不息。远近劝者络绎而至,在问必答。或烧纸钱求之,其九鬼亦从旁劝解,音皆自其妻口中出。缢鬼骂曰:“汝等九个赌贼!得受叶家纸钱,彼此赶老羊快活,便来劝我么?”自是九鬼无声,惟缢鬼独闹。生请羽士禳解,属塾师陈某作荐送文。鬼大笑曰:“不通之极!某故事用错,某处文词鄙俗。况送我文,当求我,不应以威胁我。”塾师惭赧,唯唯而已。道士诵经略错,必加切责。
生之戚有程氏者,家素丰,方到门,鬼曰:“富翁来矣,当备好茶。”章孝廉甫与生有姻,将到,鬼曰:“文星至矣,求为我作墓志。”章口占一律赠之,曰:“当年底事竟投环?遗体飘零瘗此间。茅屋妄成将拆去,高封误毁已培还。
从兹独乐安黄壤,还望垂怜放翠鬟。他日超升借法力,直排阊阖列仙班。“鬼谢曰:”蒙奖太过。孚有风流罪过,安能排阊阖列仙班乎!惟五、六二语见教极是,吾遵命去矣。“临去,呼叶生字,告之曰:”吾不受道士忏悔,受文人忏悔,亦未忘结习故也。尔盍镌诗墓石以光泉壤?“生妻瞑目无言。越一日,乃醒。
○七盗索命杭州汤秀才世坤,年三十馀,馆于范家。一日晚坐,生徒四散。时冬月,畏风,书斋窗户尽闭。夜交三鼓,一灯荧然,汤方看书,窗外有无头人跳入,随其后者六人,皆无头,其头悉用带挂腰间,围汤,而各以头血滴之,涔涔冷湿,汤惊迷不能声。适馆僮持溺器来,一冲而散。汤陨地不醒,僮告主人,急来救起,灌姜汤数瓯,醒,具道所以,因乞回家。主人唤肩舆送之,天已大明。家住城隍山脚下,将近山,汤告舆夫不肯归家,愿仍至馆。云:未至山脚下,望见夜中七断头鬼昂然高坐,似有相待之意。主人无奈何,仍延馆中。遂大病,身热如焚。
主人素贤,为迎其妻来侍汤药。未三日,卒。已而苏,谓妻曰:“吾不活矣,所以复苏者,冥府宽恩,许来相诀故也。昨病重时,见青衣四人拉吾同行,云‘有人告发索命事’。所到,黄沙茫茫,心知阴界,因问:”吾何罪?‘青衣曰:’相公请自观其容便晓矣。‘吾云:“人不能自见其容,作何观法?’四青衣各赠有柄小镜,曰:”请相公照。‘如其言,便觉庞然魁梧,须长七八寸,非今生清瘦面貌。前生姓吴,名锵,乃明季娄县知县。七人者,七盗也,埋四万金于某所,被获后,谋以此金贿官免死,托娄县典史许某转请于我。许匿取二万,以二万说我。我彼时明知盗罪难逭,拒之。许典史引《左氏》’杀汝,壁将焉往‘之说,请掘取其金而仍杀之。我一时心贪,竟从许计,此时悔之无及。乃随四人行至一处,宫阙壮丽,中坐衮袍阴官,色颇和。吾拜伏阶下,七鬼者捧头于肩,若有所诉。诉毕,仍挂头腰间。吾哀乞阴官。官曰:“我无成见,汝自向七鬼求情。’吾因转向七鬼叩头云:”请高僧超度,多烧纸钱。‘鬼俱不肯,其头摇于腰间,狞恶殊甚。开口露牙,就近来咬我颈。阴官喝曰:“盗休无礼。汝等罪应死,非某枉法。某之不良,有取尔等财耳。但起意者典史,非吴令,似可缓索渠命。’七鬼者又各以头装颈,哭曰:”我等向伊索债,非常命也。彼食朝廷俸而贪盗财,是亦一资也。许典史久已被我等咀嚼矣。困吴令初转世为美女,嫁宋尚书牧仲为妾,宋贵人有文名,某等不敢近。今又托生汤家,汤祖宗素积德,家中应有科目。
今年除夕,渠之姓名将被文昌君送上天榜,一入天榜,则邪魔不敢近,我等又休矣。千载一时,寻捉非易,愿官勿行妇人之仁。‘阴官听毕蹙额曰:“盗亦有道,吾无如何。汝姑回阳间,一别妻孥可也。’以此,我得暂苏。”语毕,不复开口。
妻为焚烧黄白纸钱千百万,竟无言而卒。
汤氏别房讳世昌者,次年乡试及第,中进士,入词林,人皆以为填天榜者所抽换矣。
○陈清恪公吹气退鬼陈公鹏年未遇时,与乡人李孚相喜。秋夕,乘月色过李闲话。李故寒士,谓陈曰:“与妇谋酒不得,子少坐,我外出沽酒,与子赏月。”陈持其诗卷坐观待之。门外有妇人蓝衣蓬首开户入,见陈,便却去。陈疑李氏戚也,避客,故不入,乃侧坐避妇人。妇人袖物来,藏门槛下,身走入内。陈心疑何物,就槛视之,一绳也,臭,有血痕。陈悟此乃缢鬼,取其绳置靴中,坐如故。
少顷,蓬首妇出,探藏处,失绳,怒,直奔陈前,呼曰:“还我物!”陈曰:“何物?”妇不答,但耸立张口吹陈,冷风一阵如冰,毛发噤<齿介>,灯荧荧青色将灭。陈私念:鬼尚有气,我独无气乎?乃亦鼓气吹妇。妇当公吹处,成一空洞,始而腹穿,继而胸穿,终乃头灭。顷刻,如轻烟散尽,不复见矣。
少顷,李持酒入,大呼:“妇缢于床!”陈笑曰:“无伤也,鬼绳尚在我靴。”
告之故,乃共入解救,灌以姜汤,苏,问:“何故寻死?”其妻曰:“家贫甚,夫君好客不已。头止一钗,拔去沽酒。心闷甚,客又在外,未便声张。旁忽有蓬首妇人,自称左邻,告我以夫非为客拔钗也,将赴赌钱场耳。我愈郁恨,且念夜深,夫不归,客不去,无面目辞客。蓬首妇手作圈曰:”从此入即佛国,欢喜无量。‘余从此圈入,而手套不紧,圈屡散。妇人曰:“取吾佛带来,则成佛矣。’走出取带,良久不来。余方冥然若梦,而君来救我矣。”访之邻,数月前果缢死一村妇。
○陈圣涛遇狐绍兴陈圣涛者,贫士也,丧偶。游扬州,寓天宁寺侧一小庙,庙僧遇之甚薄。
陈见庙有小楼扃闭,问僧何故。僧曰:“楼有怪。”陈必欲登,乃开户入。见几上无丝毫尘,有镜架梳篦等物。大疑,以为僧藏妇人,不语出。过数日,望见美妇倚楼窥,陈亦目挑之。妇腾身下,已至陈所。陈始惊以为非人。其妇曰:“我仙也,汝毋怖,为有夙缘故耳。”款接甚殷,竟成夫妇。
每月朔,妇告假七日,云:“往泰山娘娘处听差。”陈乘妇去,启其箱,金玉灿然。陈一丝不取,代扃锁如初。妇归,陈私谓曰:“我贫甚,而君颇有余资,盍假我屯货为生业乎?”妇曰:“君骨相贫,不能富,虽作商贾无益。且喜君行义甚高,开我之箱,分文不取,亦足敬也。请资君衣食。”自后,陈不起炊,中馈之事,妇主之。
居年余,妇谓陈曰:“妾所蓄金已为君捐纳飞班通判,赴京投供,即可选也。
妾请先入京师置屋待君。“陈曰:”娘子去,我从何处访寻?“曰:”君第入都,到彰义门,妾自遣人相迎。“陈如其言,后妇人两月入都,至彰义门,果有苍头跪曰:”主君到迟,娘娘相待久矣。“引至米市胡同,则崇垣大厦,奴婢数十人皆跪迎叩头如旧曾服侍者。陈亦不解其故。登堂,妇人盛服出迎,携手入房。陈问:”诸奴婢何以识我?“曰:”勿声张。妾假君形貌赴部投捐,又假君形貌买宅立契,诸奴婢投身时,亦假君形貌以临之,故皆认识君。“因私教陈曰:”若何姓,若何名,唤遣时须如我所嘱,毋为若辈所疑。“陈喜甚,因通书于家。
明年,陈之长子来,知父已续娶后母,入房拜见。母慈恤倍至,如所生。子亦孝敬不违。妇人曰:“闻儿有妇,何不偕来?明年可同至别驾任所。”长子唯唯。妇人赠舟车费,迎其妻入京同居。忽一日,门外有少年求见。陈问:“何人?”
少年曰:“吾母在此。”陈问妇人,妇人曰:“是吾儿,妾前夫所生也。”唤入,拜陈,并拜陈之长子,呼为兄。
居亡何,妇假日也,不在家;长子亦外出。妻王氏方梳妆,少年窥嫂有色,排窗入,拥抱求欢。王不可,少年强之,弛下衣,以阴示嫂,茎头无肉而有毛,尖挺如立锥。王愈畏恶,大呼乞命。少年惧,奔出。王之裙褶已毁裂矣。长子夜归被酒,见妻容色有异,问之,具道所以。长子不胜忿,拔几上刀寻少年。少年已卧,就帐中斫之。烛照,一狐断首而毙。陈知其事,惊骇。惧妇人假满归,必索其子命,乃即夜父子逃归绍兴。官不赴选,一钱不得着身,贫如故。
○长鬼被缚竹墩沈翰林厚余,少与友张姓同学读书。数日张不至,问之,张患伤寒甚剧,因往问候。入门悄然,将升堂,见堂上先有一长人端坐,仰面视堂上题额。沈疑非人,戏解腰带,潜缚其两腿。长人惊,转面相视。沈叩以“何处来?”长人云:“张某当死,余为勾差,当先来与其家堂神说明,再动手勾捉。”沈以张“寡母在堂,未娶无子,胡可以死?”恳画计缓之。长人亦有怜色,而谢以无术。沈代恳再三,长人曰:“只一法耳。张明日午时当死,先期有冥使五人偕余自其门外柳树下入。冥中鬼饥渴久,得饮食即忘事。君可预设两席,置六人座,君候于门外柳树边。有旋风自上而下,即拱揖入门,延之入座,勤为劝酬。视日影逾午,则起散。张可以免。”沈允诺,即入语张家人。届期,一一如所教。张至巳刻,已昏晕;当午,惟存一息;外席散,而神气渐复。沈大喜。
归月余,夜梦前长人作痛楚状攒眉告曰:“前为君画策,张君得延一纪,入学,且当中某科副车,举二子。而余以泄冥事,为同辈所告,责四十板革役矣。
余本非鬼,乃峡石镇挑脚夫刘先。今遭冥责,不复能行起。尚有三年阳数未终,须君语张君给日用费,终我余年。“沈语张,张即持数十金偕沈买舟访之,果得其人,方以瘫疾卧床。乃拜谢床下,以所携金赠之而返。张后一如梦中所语。
○西园女怪杭郡周姓者,与友陈某游邗上,住某绅家。时初秋,尚有馀暑,所居屋颇隘。
主人西园精舍数间,颇幽静,面山临池。二人移榻其中,数夜安然。
一夕,步月至二鼓,入室将寝,闻庭外步さ声,徐徐吟曰:“春花成往事,秋月又今宵。回首巫山远,空将两鬓凋。”两人初疑主人出游,既而语气不类,披衣窃视,见一美女背栏干立。两人私语:未闻主人家有此人,且装束殊不似近时,得毋贡所谓鬼魅者此乎?陈少年情动,曰:“有此丽质,魅亦何妨?”因呼曰:“美女何不入室一谈?”庭外应声曰:“妾可入,君独不可出耶?”陈拉周启户出,不复见人。呼之,随呼随应,而人不可得。寻声以往,若在树间,审视之,则柳枝下倒悬一妇人首。二人骇极大呼。首坠地,跳跃而来。二人急奔避入室,首已随至。两人关门,尽力抵之;首啮门限,咋咋有声。俄闻鸡鸣,首跳跃去,至池而投。两人迨天明,急移住旧所,各病虐数十日。
○雷诛营卒乾隆三年二月间,雷震死一营卒。卒素无恶迹,人咸怪之。有同营老卒告于众曰:“某顷已改行为善,二十年前披甲时曾有一事,我因同为班卒,稔知之。
某将军猎皋亭山下,某立帐房于路旁。薄暮,有小尼过帐外。见前后无人,拉入行奸。尼再四抵拦,遗其裤而逸。某追半里许,尼避入一田家,某怅怅而返。尼所避之家仅一少妇,一小儿,其夫外出佣工。见尼入,拒之。尼语之故,哀求假宿。妇怜而许之,借以己裤。尼约以“三日后,当来归还”,未明即去。夫归,脱垢衣欲换。妇启箧,求之不得,而己裤故在,因悟前仓卒中误以夫裤借去。方自咎未言,而小儿在旁曰:“昨夜和尚来穿去耳。”夫疑之,细叩踪迹。儿具告:和尚夜来哀求阿娘,如何留宿,如何借裤,如何带黑出门。妇力辩是尼非僧,夫不信,始以詈骂,继加捶楚。遍告邻佑。邻佑以事在昏夜,各推不知。妇不胜其冤,竟缢死。次早,其夫启门,见女尼持裤来还,并篮贮糕饵为谢。其子指以告父曰:“此即前夜借宿之和尚也。”夫悔,痛杖其子,毙于妇柩前,己亦自缢。
邻里以经官不无多累,相与殡殓,寝其事。
次冬,将军又猎其地。土人有言之者,余虽心识为某卒,而事既寝息,遂不复言。曾密语某,某亦心动,自是改行为善,冀以盖愆,而不虞天诛之必不可逭也。
○青龙党杭州旧有恶少歃血结盟,刺背为小青龙,号“青龙党”,横行闾里。雍正末年,臬司范国擒治之,死者十之八九,首恶董超,竟以逃免。乾隆某年冬,梦其党数十人走告曰:“子为党首,虽幸逃免,明年当伏天诛。”董惶恐求计,众曰:“计惟投保叔塔草庵僧为徒,力持戒行,或可幸免。”董梦觉,访之塔下,果有老僧结草棚趺坐诵经。董长跪泣涕,自陈罪戾,愿度为弟子。老僧初犹逊谢,既见其情真,乃与剪发为头陀,令日间诵经,夜沿山敲木鱼念佛号。自冬至春,修持颇力。
四月某日,从市上化斋归,小憩土地祠。朦胧睡去,见其党来促曰:“速归!
速归!今夕雷至矣!“董惊觉,踉跄归棚,天已昏黑,果有雷声。董以梦告僧。
憎令跪己膝下,两袖蒙其顶而诵经如故。不数刻,电光绕棚,霹雳连下,或中棚左石,或中棚右树,如是者七八击,皆不得中。少顷,风雷俱止,云开见月。老僧谓难已过,掖以起曰:“从此当无事矣。”董惊魂少定,拜谢老憎,出棚外。
忽电光烁然,震霆一声,已毙石上。
○陈州考院河南陈州学院衙堂后有楼三间封锁,相传有鬼物。康熙中,汤西崖先生以给谏视学其他,亦以老吏言,扃其楼如故。时值盛暑,幕中人多屋少,杭州王秀才,中州景秀才考祥,居常以胆气自壮,欲移居高楼。汤告以所闻,不信。断锁登楼,则明窗四敞,梁无点尘,愈疑前言为妄。景榻于楼之外间,王榻于楼之内间,让中一间为起座所。
漏下二鼓,景先睡,王从中间持烛归寝,语景曰:“人言楼有祟,今数夕无事,可知前人无胆,为书吏所愚。”景未答,便闻楼梯下有履声徐徐登者。景呼王曰:“楼下何响?”王笑曰:“想楼下人故意来吓我耳。”少顷,其人连步上,景大窘,号呼;王亦起,持烛出。至中间,灯光收缩如萤火。二人惊,急添烧数烛。烛光稍大,而色终青绿。楼门洞开,门外立一青衣人,身长二尺,面长二尺,无目无口无鼻而有发,发直竖,亦长二尺许。二人大声唤楼下人来,此物遂倒身而下。窗外四面啾啾然作百种鬼声,房中什物皆动跃。二人几骇死,至鸡鸣始息。
次日,有老吏言:先是溧阳潘公督学时,岁试毕,明日当发案,潘已就寝。
将二更,忽闻堂上击鼓声。潘遣僮问之,值堂吏曰顷有披发妇人从西考棚中出,上阶求见大人。吏以深夜,不敢传答。曰:“吾有冤,欲见大人陈诉。吾非人,乃鬼也。”吏惊仆,鬼因自击鼓。署中皆惶遽,不知所为。仆人张姓者,稍有胆,乃出问之。鬼曰:“大人见我何碍?今既不出,即烦致语:我,某县某生家仆妇也。主人涎我色奸我,不从,则鞭挞之。我语夫,夫醉后有不逊语,渠夜率家人杀我夫喂马。次早入房,命数人抱我行奸。我肆口詈之,遂大怒,立捶死,埋后园西石槽下。沉冤数载,今特来求申。”言毕大哭。张曰:“尔所告某生,今来就试否?”鬼曰:“来,已取第二等第十三名矣。”张入告潘公。公拆十三名视之,果某生姓名也,因令张出慰之曰:“当为尔檄府县查审。”鬼仰天长啸去。
潘次日即以访闻檄县,果于石槽下得女尸,遂置生于法。此是衙门一异闻,而楼上之怪,究不知何物也。王后举孝廉,景后官侍御。
○符离楚客康熙十二年冬,有楚客贸易山东,由徐州至符离。约二鼓,北风劲甚,见道旁酒肆灯火方盛。入饮,即假宿焉。店中人似有难色,有老者怜其仓迫,谓曰:“方设馔以待远归之士,无余酒饮君。右有耳房,可以暂宿。”引客进。
客饥渴甚,不能成寐,闻外间人马喧声,心疑之。起,从门隙窥,见店中匝地皆军士,据地饮食,谈说兵间事。皆不甚晓。少顷,众相呼曰:“主将来矣。”
远远有呵殿声,咸趋出迎候。见纸灯数十,错落而来,一雄壮长髯者下马,入店上坐,众人伺立门外。店主人具酒食上,啜有声。毕,呼军士入曰:“尔辈远出久矣,各且归队,吾亦少憩,俟文书至,再行未迟。”众诺而退。随呼曰:“阿七,来!”有少年军士从店左门出,店中人闭门避去。阿七引长髯者入左门,门隙有灯射出。客从右耳房潜至左门隙窥之,见门内有竹床,无睡具,灯置地上。
长髯者引手撼其头,头即坠下,放置床上。阿七代捉其左右臂,亦皆坠下,分置床内外。然后倒身卧于床,阿七摇其身,自腰下对裂作两段,倒于地。灯亦旋灭。
客悸甚,飞趋耳房,以袖掩面卧,辗转不能寐。
遥闻鸡鸣一二次,渐觉身冷。启袖,见天色微明,身乃卧乱树中。旷野无屋,亦无坟堆。冒寒行三里许,始有店。店主人方开门,迓客问客来何早?客告以所遇,并问所宿为何地?曰:“此间皆旧战场也。”
○徐氏疫亡雍正壬子冬,杭城徐姓嫁女某家。杭俗:弥月行双回门礼。是日,婿饮于徐,徐为设榻厅楼下。婿就帐未寝,闻楼梯有行步声,见四人下楼立灯前:一纱帽朱衣,一方巾道服,馀二人皆暖帽皮袍,相与叹息。少顷,有女装者五人,亦来掩泣于灯前。有高年妇人指帐中曰:“可托此人?”纱帽者摇手曰:“无济。”且泣曰:“吾当求张先生存吾门一线耳。”互相劝慰,或坐或行。婿悸极,不能出声。迨五鼓,方相扶上楼。桌下忽走出一黑面人,急上梯挽红衣者曰:“独不能为我留一线耶!”红衣者唯唯。时鸡已鸣,黑面人奔桌下去。婿候窗微亮,披衣入内,叩楼上何人所居,曰:“新年供祖先神像,无人住也。”婿上楼观像,衣饰状貌与所见不同,心不解所以,秘而不言。
先是,徐家三子皆受业于张有虔先生,是年,张馆松江。五月中,以母病归,乞其弟子往权馆。徐故富家,皆不欲出。张强之,主人命第三子往。有阿寿者,奴产子也,向事张谨,因命同往。主仆出门,未二十日,杭州虾蟆瘟大作。徐一家上下十二口,死者十人,惟第三子与阿寿以外出故免。闻丧,归。婿以所见语之,徐愕然曰:“阿寿之父名阿黑,以面黑故也,君所见从桌下出者是矣。”
○蒋文恪公说二事余座主蒋文恪公,居李广桥赐第。自言:少时读书平台,其地与他屋隔远,每夜坐呼人,辄有应声而无人至。一夜欲溲,窗外月不甚明,又无相伴者,乃呼其所随僮名,应声答。令之入,卒不入。启户出,见一人方枕外墙门阈,以头向内而应。公初疑为某僮醉,骂之,其卧如故。公怒,行至阈连,思扑之,见所卧人长三尺,方巾皂衣,白须,如世所塑土地样。公喝之,其人冉冉没矣。
公父文肃公戒子孙不得近优人,故终文肃之世,从无演戏觞客之事。文肃殁后十年,文恪稍稍演戏,而不敢蓄养令人。老奴顾升乘文恪燕坐,谈及梨园,怂恿曰:“外间优人总不若家伶为佳,且便于传唤。家中奴产子甚众,何不延教师择数奴演之?”文恪心动,未答。忽见顾升惊怖,面色顿异,两手如受桎梏,身倒于地,以头钻入椅脚中,由一椅脚穿至第二椅脚,由第二椅脚穿至第三椅脚。
自首至足,若纳于匣。呼之不应。公急召巫医,百计解救。夜半始苏,曰:“怕杀!怕杀!方前言毕时,见一长人ㄏ奴出,先老主人坐堂上,声色俱厉,曰:‘尔为吾家世仆,吾之遗训,尔岂不知!何得导五郎蓄戏子?着捆打四十,活掩棺中!’奴闷绝,不知所为。最后闻远远有呼唤声,奴在棺中,欲应不能。后稍觉清快,亦不知何以得出。”验其臀,果有青黑痕。
○猎户除狐海昌元化镇,有富家,卧房三间在楼上。日间,人俱下楼理家务。一日其妇上楼取衣,楼门内闭,加橛焉。因思:家中人皆在下,谁为此者?板隙窥之,见男子坐于床,疑为偷儿,呼家人齐上。其人大声曰:“我当移家此楼。我先来,家眷行且至矣。假尔床桌一用,余物还汝。”自窗间掷其箧箱零星之物于地。少顷,闻楼上聚语声,三间房内,老幼杂沓,敲盘而唱曰:“主人翁!主人翁!千里客来,酒无一钟?”其家畏之,具酒四桌置庭中,其桌即凭空取上。食毕,复从空掷下。此后,亦不甚作恶。
富家延道士为驱除,方在外定议归,楼上人又唱曰:“狗道,狗道,何人敢到!”明日,道士至,方布坛,若有物捶之;踉跄奔出,一切神像法器,皆撒门外。自此,日夜不宁。乃至江西求张天师,天师命法官某来。其怪又唱曰:“天师,天师,无法可施。法官,法官,来亦枉然。”俄而,法官至,若有人ㄏ其首而掷之,面破衣裂,法官大惭,曰:“此怪力量大,须请谢法官来才可。谢住长安,镇某观中。”主人迎谢来,立坛施法,怪竟不唱。富家喜甚。忽红光一道,有白须者从空中至楼,呼曰:“毋畏谢道士。谢所行法,我能破之!”谢坐厅前诵咒,掷钵于地,走如飞,周厅盘旋,欲飞上楼者屡矣,而终不得上。须臾,楼上摇铜铃,琅琅声响,钵遂委地,不复转动。谢惊曰:“吾力竭,不能除此怪。”
即取钵走,而楼上欢呼之声彻墙外。自是,作祟无所不至。如是者又半年。
冬暮大雪,有猎户十余人来借宿,其家告以“借宿不难,恐有扰累。”猎户曰:“此狐也,我辈猎狐者也,但求烧酒饮醉,当有以报君。”其家即沽酒具肴馔,彻内外燃巨烛。猎户轰饮,大醉,各出鸟枪,装火药,向空点放。烟尘障天,竟夕震动,迨天明雪止始去。其家方虑惊骇之当更作祟,乃竟夕悄然。又数日,了无所闻。上楼察之:则群毛委地,窗尽开,而其怪迁矣。
●卷五○城隍替人训妻杭州望仙桥周生,业儒,妇凶悍,数忤其姑。每岁逢佳节,着麻农拜姑于堂,诅其死也。周孝而懦,不能制妻,惟日具疏祷城隍神,愿殛妇以安母。章凡九焚,不应;乃更为忿语,责神无灵。
是夕,梦一卒来,曰:“城隍召汝。”周随往,入跪庙中。城隍曰:“尔妇忤逆状吾岂不知,但查汝命,只一妻,无继妻,恰有子二人。尔孝子,胡可无后,故暂宽汝妇。汝何哓哓!”周曰:“妇恶如是,奈堂上何!且某与妇恩义既绝,又安得有嗣?”城隍曰:“尔昔何媒?”曰:“范、陈二姓。”乃命拘二人至,责曰:“某女不良,而汝为媒,嫁于孝子,害皆由汝。”呼杖之。二人不服,曰:“某无罪。女处闺中,其贤否某等无由知。”周亦代为祈免,曰:“二人不过要好作媒,非赚媒钱作诳语者,与伊何罪?据某愚见,妇人虽悍,未有不畏鬼神念经拜佛者。但求城隍神呼妇至,示之惩警,或得改逆为孝,事未可定。”城隍曰:“甚是。但尔辈皆善类,故以好面目相向,妇凶悍,非吾变相,不足以威。尔辈无恐。”命蓝面鬼持大锁往擒其妻,而以袍袖拂面。顷刻,变成青靛色,朱发睁眼。召两旁兵卒执刀锯者,皆狰狞凶猛。油铛肉磨,置列庭下。须臾,鬼牵妇至,觳觫跪阶前。城隍厉声数其罪状,取登注册示之。命夜叉:“拉下剥皮,放油锅中。”妇哀号伏罪,请后不敢。周及两媒代为之请,城隍曰:“念汝夫孝,姑宥汝,再犯者有如此刑。”乃各放归。
次日,夫妇证此梦皆同。妇自此善视其姑,后果生二子。
○文信王湖州同征友沈炳震,尝昼寝书堂,梦青衣者引至一院,深竹蒙密,中设木床素几,几上镜高丈许。青衣曰:“公照前生。”沈自照:方巾朱履,非本朝衣冠矣。方错愕间,青衣曰:“公照三生。”沈又自照:则乌纱红袍,玉带皂靴,非儒者衣冠矣。
有苍头闯然入跪叩头曰:“公犹识老奴乎?奴曾从公赴大同兵备道任者也,今二百馀年矣。”言毕,泣,手文卷一册献沈。沈问故,苍头曰:“公前生在明嘉靖间,姓王名秀,为大公兵备道。今日青衣召公,为地府文信王处有五百鬼诉冤,请公质问。老奴记杀此五百人,非公本意。起意者乃总兵某也。五百人,本刘七案内败卒,降后又反,故总兵杀之,以杜后患。公曾有手劝阻,总兵不从。
老奴恐公忘记此书,难以辨雪,故袖此稿奉公。“沈亦恍然记前世事,与慰劳者再。
青衣请曰:“公步行乎?乘轿乎?”老仆呵曰:“安有监司大员而步行者!”
呼一舆,二夫甚华,掖沈行数里许。前有宫阙巍峨,中坐王者,冕旒白须;旁吏绛衣乌纱,持文簿呼:“兵备道王某进。”王曰:“且止,此总兵事也,先唤总兵。”有戎装金甲者从东厢入,沈视之,果某总兵,旧同官也。王与问答良久,语不可辨。随唤沈,沈至,揖王而立。王曰:“杀刘七党五百人,总兵业已承认,公有书劝止之,与公无干。然明朝法,总兵亦受兵备道节制。公令之不从,平日儒恧可知。”沈唯唯谢过。
总兵争曰:“此五百人,非杀不可者也。曾诈降复反,不杀,则又将反。总兵为国杀之,非为私杀也。”言未已,阶下黑气如墨,声啾啾远来,血臭不可耐。
五百头拉杂如滚球,齐张口露牙,来啮总兵,兼睨沈。沈大惧,向王拜不已,且以袖中文书呈上。王拍案厉声曰:“断头奴!诈降复反事有之乎?”群鬼曰:“有之。”王曰:“然则总兵杀汝诚当,尚何哓哓!”群鬼曰:“当时诈降者,渠魁数人;复反者,亦渠魁数人;馀皆胁从者也。何可尽杀?且总兵意欲迎合嘉靖皇帝严刻之心,非真为国为民也。”王笑曰:“说总兵不为民可也,说总兵不为国不可也。”因谕五百鬼曰:“此事沉搁二百馀年,总为事属因公,阴官不能断。今总兵心迹未明,不能成神去;汝等怨气未散,又不能托生为人。我将以此事状上奏玉皇,听候处置。惟兵备道某所犯甚小,且有劝阻手书为据,可放还阳,他生罚作富家女子,以惩其柔懦之过。”五百鬼皆手持头叩阶,哒哒有声,曰:“惟大王命。”王命青衣者引沈出。
行数里,仍至竹密书斋。老仆迎出,惊喜曰:“主人案结矣。”跪送再拜。
青衣人呼至镜所,曰:“公视前生。”果仍巾履一前朝老诸生也。青衣人又呼曰:“公视今生。”不觉惊醒,汗出如雨,仍在书堂。家人环哭道:“晕去一昼夜,惟胸间微温。”
文信王宫阙扁对甚多,不能记忆,只记宫门外金镌一联云:“阴间律例全无,那有法重情轻之案件;天上算盘最大,只等水落石出的时辰。”
○吴三复苏州吴三复者,其父某,饶于财,晚年中落,所存只万金,而负人者众。一日,谓三复曰:“我死则人望绝,汝辈犹得以所遗资生。”遂缢死。三复实未防救。其友顾心怡者,探知其事,伪设乩仙位而召三复请仙。三复往,焚香叩头,乩盘大书曰:“余尔父也。尔明知父将缢死,而汝竟不防于事先,又不救于事后,汝罪重,不日伏冥诛矣。”三复大惧,跪泣求忏悔。乩盘又书曰:“余舐犊情深,为汝想无他法,惟捐三千金交顾心怡立斗姥阁,一以超度我之亡魂,一以忏汝之罪孽,方可免死。”三复深信之,即以三千金与顾,立收券为凭。顾伪辞让,若不得已而后受者。少顷,饮三复酒,乘其醉,遣奴窃其券焚之。三复归家,券已遗失,遣人促顾立阁,顾曰:“某未受金,何能立阁?”三复心悟其奸,然其时家尚有余,亦不与校。
又数年,三复窘甚,求贷于顾。顾以三千金营运,颇有赢余,意欲以三百金周给之。其叔某止之曰:“若与三百,则三千之说遂真矣,是小不忍而乱大谋也。”
心怡以为然,卒不与。三复控官,俱以无券不准。三复怨甚,作牒词诉于城隍。
焚牒三日,卒。再三日,顾心怡及其叔某偕亡。其夜,顾之邻人见苏州城隍司灯笼满巷。时乾隆二十九年四月事。
○影光书楼事苏州史家巷蒋申吉,余年家子也。有子娶徐氏,年十九,琴瑟颇调。生产弥月,忽置酒唤郎君共饮,曰:“此别酒也,予与君缘满将去,昨日宿冤已到,势难挽回。谚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死后,君亦勿复相念。“
言毕大恸。蒋愕然,犹慰以好语。氏忽掷杯起立,竖眉目,非复平日容颜,卧床上,向西大呼曰:“汝记万历十二年影光书楼上事乎!两人设计害我,我死何惨!”呼毕,以手批颊,血出。未几,又以剪刀自刺。察其音,山东人语也。蒋家人环跪哀求,卒不解。如是者三日。
有某和尚者,素有道行,申吉将遣人召之。徐氏厉声曰:“余汝家祖宗也,汝敢召僧驱我乎!”即作蒋氏之祖父语,口吻宛然;呼奴婢名,一一无爽;责子孙不肖事某某,亦复似是而非,有中有不中。和尚至门,徐氏曰:“秃奴可怖,且去,且去。”和尚甫出,则又詈曰:“汝家媳妇房中,能朝夕使和尚居乎?”
和尚谓申吉曰:“此前世冤业,已二百馀年,才得寻着。积愈久者报愈深。老僧无能为。”走出,不肯复来,徐氏遂死。死时,面如裂帛,竟不知是何冤。此乾隆二十九年二月事。
○波儿象江苏布政司书吏王文宾,昼寝,闻书室有布衣纟卒纟察声,视之,一隶卒也,见便昏迷,身随之行。至一处,殿宇清严,中坐两官:一白须年老者上坐,一壮年面麻而黑须者旁坐。阶下以金丝熏笼罩一兽,壮如猪,尖嘴绿毛。见王来,张嘴奋跃,欲前相啮。王惧,跪身向左。左一人蓝缕枯瘠,状如乞丐,怒目睨王。
白须官手招王跪近前,问曰:“五十三两之项,汝曾记得乎?”王愕然不解。壮年者笑曰:“长船变价案也,汝前生事耳。”王恍然悟前明海运一案。前明海运既停,海船数百只,追价充公。王前世亦为江苏书吏,专司此案。运丁追比无出,凑银贿王,图准充销,为居间者中饱,案仍不结。此蓝缕者,乃追比缢死之运丁也。王悟前世事由,即侃侃实对。两官点头曰:“冤既有主,当别拘中饱者治罪,汝可回阳。”命隶卒引出。黄埃蔽天,王知泉下,问狱卒曰:“彼乞丐睨我者,吾知为冤鬼矣。彼似猪非猪,欲啮我者,是何物耶?”隶卒曰:“此名‘波儿象’,非猪也。阴间畜养此兽,凡遇案件讯明,罪重之人,即付彼吞噬,如阳间‘投畀豺虎’故事。”王悚然。行至大河侧,被隶卒推入水,惊醒,妻子环榻而泣,昏沉者已三日矣。
○斧断狐尾河间府丁姓者,不事生业,以狎邪为事。闻某处有狐仙迷人,丁独往,以名帖投之,愿为兄弟。是晚,狐果现形,自称愚兄吴清,年五十许。相得如平生欢。
凡所求请,愚兄必为张罗。丁每夸于人,以为交人不如交狐。
一日,丁谓吴曰:“我欲往扬州观灯,能否?”狐曰:“能。河间至扬,离二千里,弟衣我衣,闭目同行便至矣。”从之,凭空而起,两耳闻风声,顷刻至扬。有商家方演戏,丁与狐在空中观,忽闻场上锣鼓声喧,关圣单刀步出,狐大惊,舍丁而奔,丁不觉坠于席上。商人以为妖,械送江都县。鞫讯再三,解回原籍。
见狐咎之。狐曰:“兄素胆小,闻关帝将出,故奔;且偶忆汝嫂,故急归。”
丁问:“嫂何在?”曰:“我狐也,焉能婚娶?不过魇迷良家妇耳。邻家李氏女,即汝嫂也。”丁心动,求见嫂。狐曰:“有何不可。但汝人,身无由入人密室。
我有小袄,汝着之,便能出入窗户,如履无人之境。“丁如其言,竟入李家。李女久被狐蛊,状如白痴。丁登其床,女即与交。女为狐所染,气奄奄矣,忽近人身,酣畅异常,病亦渐愈。丁告以故,女秘之不言,而渐渐有乐丁厌狐之意。
狐知之,召丁语曰:“开门揖盗,兄之罪也。近日嫂竟爱弟而憎我。弟固两世人身,女子爱之诚宜。然非兄之丑,亦无由显弟之美也。”丁问故,狐曰:“凡男子之阴,以头上肉肥重为贵。年十五六,即脱颖出,皮不裹棱,嗅之无秽气者,人类也。皮裹其头不净,棱下多腐渣而筋胜者,兽类也。弟不见羊马猪狗之阴,非皆皮裹头尖而以筋皮胜者乎!”出其阴示之,果细瘦而毛坚如锥。丁闻之,愈自得也。
狐妒丁夺妇宠,阴就女子之床,取小袄归。丁傍晓钻窗,窗不开矣,块然坠地。女家父母大惊,以为获怪。先喷狗血,继沃屎溺,针炙倍至,受无量苦。丁以实情告,其家不信,幸女爱之,私为解脱,曰:“彼亦被狐惑耳,不如送之还家。”丁得脱归,将寻狐咎之,狐避不见。是晚,大书一纸贴丁门曰:“陈平盗嫂,宜有此报。从此拆开,弟兄分灶。”
嗣后,丁与女断,狐仍往。其家设醮步罡,终不能禁。女一胎生四子,面状皆人类,而尻多一尾,落地能行,颇尽孝道,时随父出采蔬果奉母。一日,狐来向女泣曰:“我与卿缘尽矣。昨泰山娘娘知我蛊惑妇人,罚砌进香御路,永不许出境。吾次携四子同行。”袖中出一小斧交其女曰:“四儿子尾不断,终不得修到人身。卿人也,为我断之。”女如其言,各拜谢去。
○洗紫河车四川酆都县皂隶丁恺,持文书往夔州投递。过鬼门关,见前有石碑,上书“阴阳界”三字。丁走至碑下,摩观良久,不觉已出界外。欲返,迷路。不得已,任足而行。至一古庙,神像剥落,其旁牛头鬼蒙灰丝蛛网而立。丁怜庙中之无僧也,以袖拂去其尘网。
又行二里许,闻水声潺潺,中隔长河,一妇人临水洗菜。菜色甚紫,枝叶环结如芙蓉。谛视渐近,乃其亡妻。妻见丁大惊曰:“君何至此?此非人间。”丁告之故,问妻:“所居何处?所洗何菜?”妻曰:“妾亡后为阎罗王隶卒牛头鬼所娶,家住河西槐树下。所洗者,即世上胞胎,俗名‘紫河车’是也。洗十次者,儿生清秀而贵;洗两三次者,中常之人;不洗者,昏愚秽浊之人。阎王以此事分派诸牛头管领,故我代夫洗之。”丁问妻:“可能使我还阳否?”妻曰:“待吾夫归商之。但妾既为君妇,又为鬼妻,新夫旧夫,殊觉启齿为羞。”语毕,邀至其家,谈家常,讯亲故近状。
少顷,外有敲门者,丁惧,伏床下。妻开门,牛头鬼入,取牛头掷于几上,一一假面具也。既去面具,眉目言笑,宛若平人,谓其妻曰:“惫甚!今日侍阎王审大案数十,脚跟立久酸痛,须斟酒饮我。”徐惊曰:“有生人气!”且嗅且寻。妻度不可隐,拉丁出,叩头告之故,代为哀求。牛头曰:“是人非独为妻故将救之,是实于我有德。我在庙中蒙灰满面,此人为我拭净,是一长者。但未知阳数何如,我明日往判官处偷查其簿,便当了然。”命丁坐,三人共饮。有肴馔至,丁将举箸,牛头与妻急夺之,曰:“鬼酒无妨,鬼肉不可食,食则常留此间矣。”
次日,牛头出,及暮,归,欣欣然贺曰:“昨查阴司簿册,汝阳数未终,且喜我有出关之差,正可送汝出界。”手持肉一块,红色臭腐,曰:“以赠汝,可发大财。”丁问故,曰:“此河南富人张某之背上肉也。张有恶行,阎王擒而钩其背于铁锥山。半夜肉溃,脱逃去。现在阳间患发背疮,千医不愈。汝往,以此肉研碎敷之即愈,彼此重酬汝。”丁拜谢,以纸裹而藏之,遂与同出关,牛头即不见。
丁至河南,果有张姓患背疮。医之痊,获五百金。
○石门尸怪浙江石门县里书李念先,催租下乡,夜入荒村,无旅店。遥望远处茅舍有灯,向光而行。稍近,见破篱拦门,中有呻吟声。李大呼:“里书某催粮求宿,可速开门!”竟不应。李从篱外望,见遍地稻草,草中有人,枯瘠,如用灰纸糊其面者。面长五寸许,阔三寸许,奄奄然卧而宛转。李知为病重人,再三呼,始低声应曰:“客自推门。”李如其言入。病人告以“染疫垂危,举家死尽”,言甚惨。
强其外出买酒,辞不能。许谢钱二百,乃勉强爬起,持钱而行。
壁间灯灭,李倦甚,倒卧草中,闻草中飒然有声,如人起立者。李疑之,取火石击火,照见一蓬发人,枯瘦更甚,面亦阔三寸许,眼闭血流,形同僵尸,倚草直立。问之,不应。李惊,乃益击火石。每火光一亮,则僵尸之面一现。李思遁出,坐而倒退。退一步,则僵尸进一步。李愈骇,抉篱而奔。尸追之,践草上,簌簌有声。狂奔里许,闯入酒店,大喊而仆。尸亦仆;酒家灌以姜汤,苏,具道其故。方知合村瘟疫,追人之尸,即病者之妻,死未棺殓,感阳气而走魄也。村人共往寻沽酒者,亦持钱倒于桥侧,离酒家尚五十余步。
○空心鬼杭州周豹先,家住东青巷。屋之大厅上,每夜立一人,红袍乌纱,长髯方面;旁侍二人,琐小猥鄙,衣青衣,听其使唤。其胸以下至肚腹,皆空透如水晶,人视之,虽隔肚腹,犹望见厅上所挂画也。
周氏郎年十四,卧病,见乌纱者呼从者谋曰:“若何而害之?”从者曰:“明日渠将服卢浩亭之药,我二人变作药渣伏碗中,俾渠吞入,便可抽其肺肠。”
次日,卢浩亭来诊脉,毕,周氏郎不肯服药,告家人以鬼语如此。家人买一钟馗忍挂堂上,鬼笑曰:“此近视眼钟先生,目昏昏然,人鬼不辨,何足惧哉!”盖画者戏为小鬼替钟馗取耳,钟馗忍痒,微合其目故也。
居月馀,鬼又言曰:“是家气运未衰,闹之无益,不如他去。”乌纱者曰:“若如此,空过一家,将来成例,何以得血食乎?”抡其指曰:“今已周年,可索一属猪者去。”未几,果一奴属猪者死,而主人愈。周氏家人至今呼为“空心鬼”。
○画工画僵尸杭州刘以贤,善写照。邻人有一子一父而居室者。其父死,子孙外出买棺,嘱邻人代请以贤为其父传形。以贤往,入其室,虚无人焉。意死者必居楼上,乃蹑梯登楼,就死人之床,坐而抽笔。尸忽蹶然起,以贤知为走尸,坐而不动。尸亦不动,但闭目张口,翕翕然眉撑肉皱而已。以贤念身走则尸必追,不如竟画,乃取笔申纸,依尸样描摹。每臂动指运,尸亦如之。以贤大呼,无人答应。俄而其子上楼,见父尸起,惊而仆。又一邻上楼,见尸起,亦惊滚滚落楼下。以贤窘甚,强忍待之。俄而,抬棺者来。以贤徐记尸走畏苕帚,乃呼曰:“汝等持苕帚来!”抬棺者心知有走尸之事,持帚上楼,拂之,倒。乃取姜汤灌醒仆者,而纳尸入棺。
○莺娇扬州妓莺娇,年二十四,矢志从良。有柴姓者娶为妾,婚期已定。太学生朱某慕之,以十金求欢。妓受其金,绐曰:“某夕来,当与郎同寝。”朱临期往,则花烛盈门,莺娇已登车矣。朱知为所诳,怅然反。逾年,莺娇病瘵卒。朱忽梦见莺娇披黑衫直入朱门,曰:“我来还债。”惊而醒。明日,家产一黑牛,向朱依依,若相识者。卖之,竟得十金。狎邪之费,尚且不可苟得也如此。
○旁观因果常州马秀才士麟,自言幼时从父读书北楼,窗开处,与卖菊叟王某露台相近。
一日早起,倚窗望,天色微明,见王叟登台浇菊,毕,将下台。有担粪者荷二桶升台,意欲助浇。叟色不悦,拒之;而担粪者必欲上,遂相挤于台坡。天雨台滑,坡仄且高,叟以手推担粪者,上下势不敌,遂失足陨台下。叟急趋扶之,未起,而双桶压其胸,两足蹶然直矣。叟大骇,噤不发声,曳担粪者足,开后门,置之河干,复举其桶置尸傍,归闭门复卧。马时年幼,念此关人命事,不可妄谈,掩窗而已。日渐高,闻外轰传河干有死人里保报官。日午,武进知县鸣锣至。仵作跪启:“尸无伤,系失足跌死。”官询邻人,邻人齐称不知。乃命棺殓加封焉,出示招尸亲而去。
事隔九年,马年二十一,入学为生员。父亡,家贫,即于幼时读书所招徒授经。督学使者刘吴龙将临岁考,马早起温经,开窗,见远巷有人肩两桶冉冉来。
谛视之,担粪者也。大骇,以为来报叟仇。俄而过叟门不入,别行数十步,入一李姓家。李颇富,亦近邻而居相望者也。马愈疑,起尾之,至李门。其家苍头踉跄出曰:“吾家娘子分娩甚急,将往招收生婆。”问:“有担桶者入乎?”曰:“无。”言未毕,门内又一婢出曰:“不必招收生婆,娘子已产一官人矣。”马方悟担粪者来托生,非报仇也。但窃怪李家颇富,担粪者何修得此?自此,留心访李家儿作何举止。
又七年,李氏儿渐长,不喜读书,好畜禽鸟;而王叟康健如故,年八十余,爱菊之性,老而弥笃。一日者,马又早起倚窗,叟上台灌菊,李氏儿亦登楼放鸽。
忽十余鸽飞集叟花台栏杆上。儿惧飞去,再三呼鸽不动。儿不得已,寻取石子掷之,误中王叟。叟惊,失足陨于台下,良久不起,两足蹶然直矣。儿大骇,噤不发声,默默掩窗去。日渐高,叟之子孙咸来寻翁,知是失足跌死,哭殓而已。
此事闻于刘绳庵相公。相公曰:“一担粪人,一叟,报复之巧如此,公平如此,而在局中者彼此不知,赖马姓人冷观历历。然则天下事吉凶祸福,各有来因,当无丝毫舛错,而惜乎从旁冷观者之无人也!”
○徐四葬女子摆牙喇徐四,居京城金鱼胡同,家贫,屋内外五间,兄嫂二人同居。兄外出值宿。嫂素贤,谓徐四曰:“北风甚大,室惟一暖炕,吾与叔俱畏寒,而又不便同炕宿。我今夜归宿母家,以炕让叔。”叔唯唯,嫂遂归宁。
夜二鼓,月色微明,有叩门者。走入,美少年,貂帽狐裘,手挈一囊,坐炕上泣曰:“君救我!我非男子,君亦不必问我所由来。但许我一宿,我以貂裘为赠。”解其囊示徐,金珠首饰,约值万金。徐年少,见其美貌怀宝,意不能无动。
然终不知何家女,留之惧祸,拒之不忍,乃曰:“奶奶姑坐,我与邻人商量即归。”
女曰:“诺。”徐自外掩门,奔往善觉寺,告方丈僧圆智。圆智者,高年有道,徐素所敬也。圆智闻之,亦大骇曰:“此必大家贵妾,有故奔出。留之有祸,拒之不忍,子不如在我庵中坐以待旦,俟天明归家未迟。”徐以为然。
圆智之弟子某,素无赖,闻之,乃伪作徐还家状。开门灭灯入,遽上炕抱女子卧矣。是夜,其兄值宿苦寒,以取皮衣故,四更还家。持灯照炕下,有男子履,大怒,以为妻与叔奸,拔腰间刀,连断两头,奔告岳家。入门大呼,妻自内走出,其兄惊仆地,以为鬼也。正喧嚷间,而徐四与圆智亦来,方知误杀之。因相与报官,刑部以为杀奸,律本勿论,但悬女头招尸亲,竟无认者。徐四怜女子之送死,鬻其金珠,为收葬焉。
○羊践前缘康熙五十九年,山东巡抚李公树德生日,司道各具羊酒为寿。连日演戏,诸幕客互相娱宴,彻夜不卧。有刑名张先生酒酣,逃席入房。将就寝,闻纱帐内嗫嗫有声,若男女交媾状。怒,以为他幕客昵优童,借其床为淫所。大呼揭帐,则两白羊跪而人淫,即群官送礼之羊也。见人惊散。张笑以为奇,遍告同人。
少顷,张昏迷仆地,以手自批其颊,骂曰:“老奴可恶!我与谢郎生死因缘,隔四百七十年方得一聚,谈何容易!又被汝惊散。破人婚姻,罪不可饶。”言毕,又自批颊。抚军闻之来视,笑慰之曰:“谢家娘子,何必如此。吾生日本意放生行善,今将尔等数百只尽行放生,听汝配偶,以了夙缘,何如?”张听毕叩首曰:“谢大人。”跃然起矣。此事梁瑶峰相公言。
○鬼神欺人以应劫数本朝定鼎后,有顾姓者妄欲纠常熟、无锡两邑民为乱。有黠者某,知其无益,而难于相禁,乃号于众曰:“某村关帝庙甚灵,盍祷于帝,取周将军铁刀重百二十斤者投河以卜之:沉则败,不可起兵;浮则胜,可以起兵。”其意以为铁刀必沉之物,故试之以阻众也。先祷于神,聚众投刀。刀浮水面,如蕉叶一片。众惊喜,即日揭竿起者数万人。俄而王师至,剿绝无遗。
○楚陶乾隆丙寅夏,江阴县民徐甲家患黑眚,火焚其突,矢盈于甑,啸嗥无宁夕,里人咸患苦之。时邑令刘君翰长,粤西名士也,祷于神,不应;延羽士赛祈,不应;乃托刘少司空星炜为文,祷于城隍。令斋沐投炉,宿神庑下听命。翌日,无所兆,但炉灰坟起,作“楚陶”二字。令谓曰:“汝岂与楚人陶姓有冤乎?”甲大惊,吐实云:“甲幼年访其宗人某,往武昌,路患恶疾,同行者委之于道,分转沟壑死矣。有一丐者,雄躯深目,分糗食之,携与同乞。月余,病良已。
丐者以力凌其曹偶,所得独赢,因省啬为甲作归计,竟得归。甲素有心计,为人佣租,得婚娶,且小阜矣。亡何,丐忽至,挟巨橐,颜色窘甚。叩之,曰:“曩别后窜身绿林,浮沉湖,湘间二十载。今事败捕急,请从子而庇焉。”甲唯唯,语其子。子谓:“功令:匿盗者与盗同罪,不如放之使逸。”甲方嗫嚅未决,忽伍伯数人入,絷其人以去,甲大惊。有拍手笑于房者,其子妇也,曰:“大恩不报,新妇知若父子不忍,故已通知捕快,召之人矣。获厚资,且得赏,何惧为?”
民无可奈何,顾常大恨,不意其祟至于此也。“
刘令曰:“盗劫人而子杀盗,盗当其罪,何厉之能为?顾汝享其利,则汝亦盗也。神人乌能庇盗?”无何,祟益甚,毁其家殆尽。子若妇先后卒,崇乃绝。
○藏魂坛云贵妖符邪术最盛。贵州臬使费元龙赴滇,家奴张姓骑马上,忽大呼坠马,左腿失矣。费知妖人所为,张示云:“能补张某腿者,赏若干。”随有老人至,曰:“是某所为。张在省时,倚主人势,威福太过,故与为恶戏。”张亦哀求。
老人解荷包,出一腿,小若蛤蟆,呵气持咒,向张掷之,两足如初,竟领赏去。
或问费公:“何不威以法?”曰:“无益也。在黔时,有恶棍某,案如山积。官府杖杀,投尸于河。三日还魂,五日作恶,如是者数次。诉之抚军。抚军怒,请王命斩之,身首异处。三日后又活,身首交合,颈边隐隐然红丝一条,作恶如初。
后殴其母,母来控官,手一坛曰:“此逆子藏魂坛也。逆子自知罪大恶极,故居家先将魂提出,炼藏坛内。官府所刑杀者,其血肉之体,非其魂也。以久炼之魂,治新伤之体,三日即能平复。今恶续满盈,殴及老妇,老妇不能容。求官府先毁其坛,取风轮扇扇散其魂;再加刑于其体,庶几恶子乃真死矣。‘官如其言,杖毙之。而验其尸,不浃旬已臭腐。”
○老妪为妖乾隆二十年,京师人家生儿辄患惊风,不周岁便亡。儿病时,有一黑物如鸺留盘旋灯下,飞愈疾,则小儿喘声愈急,待儿气绝,黑物乃飞去。
未几,某家儿又惊风,有侍卫鄂某者,素勇,闻之,怒,挟弓矢相待。见黑物至,射之。中弦而飞,有呼痛声,血涔涔洒地。追之,逾两重墙,至李大司马家之灶下乃灭。鄂挟矢来灶下,李府惊,争来问讯。鄂与李素有戚,道其故,大司马命往灶下觅之。见旁屋内一绿眼妪插箭于腰,血犹淋漓,形若猕猴,乃大司马官云南时带归苗女。最笃老,自云不记年岁。疑其为妖,拷问之,云:“有咒语,念之便能身化异鸟,专待二更后出食小儿脑,所伤者不下数百矣。”李公大怒,捆缚置薪火焚之。嗣后,长安小儿病惊风竟断。
○署雷公婺源董某,弱冠时,暑月昼卧,忽梦奇鬼数辈审视其面,相谓曰:“雷公患病,此人嘴尖,可替代也。”授以斧,纳其袖中。引至一处,壮丽如王者居。立良久,召入,冠冕旒者坐殿上谓曰:“乐平某村妇朱氏,不孝于姑,合遭天殛。
适雷部两将军俱为行雨过劳,现在患病,一时不得其人。功曹辈荐汝充此任,汝可领符前往。“董拜命出,自视足下云生,闪电环绕,公然一雷公矣。顷刻至乐平界,即有社公导往。董立空中,见妇方诟谇其姑,观者如堵。董取抽中斧一击毙之,声轰然,万众骇跪。
归复命,王者欲留供职。以老母辞,王亦不强。问董何业,曰:“应童子试。”
王顾左右取郡县册阅之,曰:“汝某岁可游庠。”遂醒,急语所亲。诣乐平县验之,果然震死一妇,时日悉合。方阅籍时,董窃睨邑试一名为程隽仙,二名为王佩葵,次年皆验。
○捉鬼婺源汪启明,迁居上河之进士第,其族汪进士波故宅也。乾隆甲午四月,一日,夜梦魇良久,寤,见一鬼逼帷立,高与屋齐。汪素勇,突起搏之。鬼急夺门走,而误触墙,状甚狼狈。汪追及之,抱其腰。忽阴风起,残灯灭,不见鬼面目,但觉手甚冷,腰粗如瓮。欲喊集家人,而声噤不能出。久之,极力大叫,家人齐应。鬼形缩小如婴儿。各持炬来照,则所握者坏丝绵一团也。窗外瓦砾乱掷如雨,家人咸怖,劝释之。汪笑曰:“鬼党虚吓人耳,奚能为?倘释之,将助为祟,不如杀一鬼以惩百鬼。”因左手握鬼,右手取家人火炬烧之。膊有声,鲜血迸射,臭气不可闻。迨晓,四邻惊集,闻其臭,无不掩鼻者。地上血厚寸许,腥腻如胶,竟不知何鬼也。王葑亭舍人为作《捉鬼行》纪其事。
○某侍郎异梦乾隆二十年,某侍郎督视黄河,驻扎陶庄。岁除夕矣,侍郎素勤,骑匹马,跟从者四人,持悬火巡河。行冰淖中,一望黄茅白苇,自觉凄然。见草中有支布帐而露烛光者,召问,则主簿某也。侍郎爱其勤,大加夸奖。主簿请曰:“大人除夕至此,夜已三鼓,天寒风紧,回馆尚远,某有度岁酒肴,献上一醉何如?”
侍郎笑而受之。饮数觞,仍归公馆,倦,解衣卧。
梦中依旧骑马看河,觉所行处便非前境,最后黄沙茫茫。行二里许,有火光出庐舍间,就之,老妪迎门,细视,即其亡母太夫人也。见侍郎惊曰:“汝何至此?”侍郎告以奉命看河之故。太夫人曰:“此非人间,汝既来,如何能归?”
侍郎方悟太夫人已亡,己身已死。遂大哭。太夫人曰:“河西有老和尚,法力甚大,吾带汝往求之。”侍郎随行。
至一庙,庄严如王者居,南面坐一老僧,闭目无言。侍郎跪阶下,再拜,僧不为礼。侍郎问:“我奉天子命看河,因何至此?”僧又无言。侍郎怒曰:“我为天子大臣,纵有罪当死,亦须示我,使我心服,何嘿嘿如哑羊耶?”老僧笑曰:“汝杀人多矣,禄折尽矣,尚何问为。”侍郎曰:“我杀人虽多,皆国法应诛之人,非我罪也。”僧曰:“汝当日办案时,果只知有国法乎,抑贪图迎合固宠迁官乎?”取案上如意,直指其心。侍郎觉冷气一条直逼五脏,心<走吉>々然跳不止,汗如雨下,惶悚不能言。良久,曰:“某知罪矣。嗣后改过何如?”僧曰:“汝非改过之人,今日恰非汝寿尽之日。”顾左右沙弥云:“领他出,放他归。”
沙弥同行,昏黑中,开其拳,出一小珠,光照黄河工次一段,直至陶庄公馆,历历如白昼。太夫人迎来,泣曰:“儿虽归,不久即来,无多时别也。”遂依原路归,及门下马而醒,日已午矣。
众河员贺节盈门,疑侍郎最勤,何以元旦不起?侍郎亦不肯明言其故。是年四月病呕血,竟以不起。此事裘文达公为余言。
○奉行次盘古成案《北史》称“毗骞国王头长三尺,至今不死”,予尝疑其诞。康熙间,浙人方文木泛海,被风吹至一处,宫殿巍峨,上署“毗骞殿”三字,方大惊,俯伏殿外。两霞帔者引之入。有长头王上坐,冕如巨桶,珍珠四垂,须拂拂然相触有声,问文木曰:“汝浙人乎?”曰:“然。”王曰:“离此五十万里矣。”赐文木板,米大如枣。
文木知王神灵,跪拜求归。王顾谓侍臣曰:“取第一次盘古皇帝成案替他一查。”文木大骇,叩头曰:“盘古皇帝有几个乎?”王曰:“天地无始无终,有十二万年,便有一盘古。今来朝天者,已有盘古万万馀人,我安能记明数目?但元会运世之说,已被宋朝人邵尧夫说破。可惜历来开辟总奉行第一次开辟之成案,尚无人说破,故风吹汝来,亦要说破此故,以晓世人耳。”文木不解所谓。王曰:“我且问汝:世间福善祸淫,何以有报有不报耶?天地鬼神,何以有灵有不灵耶?
修仙学佛,何以有成有不成耶?红颜薄命,而何以不薄者亦有耶?才子命穷,可何以不穷者亦多耶?一饮一啄,何以有前定耶?日食山崩,何以有劫数耶?彼善推算者,何以能知而不能免耶?彼怨天尤天者,天胡不降之罚耶?“文木不能答。
王曰:“呜呼!今世上所行,皆成案也。当第一次世界开辟十二万年之中,所有人物事宜,亦非造物者之有心造作,偶然随气化之推迁,半明半暗,忽是忽非,如泻水落地,偶成方圆;如孩童着棋,随手下子。既定之后,竟成一本板板帐簿,生铁铸成矣。乾坤将毁时,天帝将此册交代与第二次开辟之天帝,命其依样奉行,丝毫不许变动,以故人意与天心往往参差不齐。世上人终日忙忙急急,正如木偶傀儡,喑中为之牵丝者。成败巧拙,久已前定,人自不知耳。”文木恍然,曰:“然则今之所谓三皇五帝,即前此之三皇五帝乎?今之二十一史中之事,即前此之二十一史中之事乎?”王曰:“然。”
言未毕,侍臣捧一册至,上书“康熙三年,浙江方水木泛海至毗骞国,应将前定天机漏泄,俾世人共晓,仍送归浙江”云云。文木拜谢,临别泣下。王摇手曰:“子胡然?十二万年之后,我与汝又会于此矣!何必泣为?”既而笑曰:“我错,我错!此一泣,亦是十二万年中原有两条眼泪,故照样誊录,我不必劝止也。”文木问王年寿,左右曰:“王与第一次盘古同生,不与第千万次盘古同死。”文木曰:“王不死,则乾坤毁时,王将安归?”王曰:“我沙身也,历劫不坏。万物毁坏,变为泥沙而极矣。我先居于极坏之处,劫火不能烧,洪水不能淹,惟为恶风所吹荡。上至九天,下至九渊,殊觉劳顿。每每枯坐数万年,等盘古出世,觉日子太多,殊可厌耳。”言毕,口嘘气吹文木,文木乘空而起,仍至海船上。
月馀归浙,以此语毛西河先生。先生曰:“人但知万事前定,而不知所以前定之故,今得是说,方始豁然。”
●卷六○猪道人即郑曼阝明季,华山寺中养一猪,年代甚久,毛尽脱落,能持斋,不食秽物,闻诵经声,则叩首作顶礼状,合寺僧以“道人”呼之。
一夕,老病将死,寺中住持湛一和尚者,素有道行,将往他处说法,召其徒渭曰:“猪道人若死,必碎割之,分其肉啖寺邻。”众僧虽诺之,而心以为非。
已而猪死,乃私埋之。湛一归,问猪死作何处分。众僧以实告,且曰:“佛法戒杀,故某等已埋葬之。”湛一大惊,即往埋猪处,以杖击地哭曰:“吾负汝!吾负汝!”众僧问故,曰:“三十年后,某村有一清贵官无辜而受极刑者,即此猪也。猪前生系宰官,有负心事,知恶劫难逃,托生为畜,来求超度。我故立意以刀解法厌胜之,不意为汝辈庸流所误。然此亦大数,无可挽回也。”
崇祯间,某村翰林郑曼阝素行端方,在东林党籍中,为其舅吴某诬其杖母事,凌迟处死,天下冤之。其时湛一业已圆寂,众方服其通因果也。
○徐先生宿松石赞臣家饶于财,兄弟数人,资各数万。宿俗:富饶之家,每日必设一家常饭置外厅堂,不拘来客,皆就食焉,号曰“燕坐”。忽有徐姓者,清瘦微须,亦来就食,指门外青山曰:“君等曾见过山跳乎?”曰:“未也。”徐以手指三撮,山果三跃。众人大奇之,呼为先生。
先生谓赞臣曰:“君等家资虽富,能炼丹,可加十倍。”群兄弟惑其言,置炉设灶,各出银母数千以求子金。二房弟妇某氏,素黠,暗置铜于银母中,不与先生见。亡何炭炽,风雷起于屋上,劈碎瓦数片。先生骂曰:“此必有假银搀杂,致干鬼神怒。”询之,果然,合家骇服。先生置铜盘于空中,呼曰:“丹来。”
盘中铿然,一锭坠下;连呼之,铿铿之声不已,大锭小锭齐落于盘。先生曰:“炼大丹在深山中人迹不到之所,可致千万,盍随我往江西庐山乎?”石氏兄弟愈喜,即载银数万随先生往。未半途,先生上岸去矣。夜,率大盗数十明火执杖来劫取银,曰:“毋怖,我虽盗魁,然颇有良心。念汝等供养我甚诚,当留下千金,俾汝等还乡。”于是,石家兄弟以全数与之,惘惘然归。
十年后,安庆按察使衙门役吏差人来召赞臣,曰:“狱有大盗徐某,请君相见。”赞臣不得已往,果见先生。先生曰:“我劫数已尽,死亦何辞。但念我数年交谊,为葬其遗骸。”脱手上金钏四只与赞臣为棺费,且曰:“我大限在七月一日未时,汝可来送。”至期,赞臣往市曹,见先生反接待斩。忽胯下出一小儿作先生音曰:“看杀我!看杀我!”须臾头落,小儿亦不见。其时臬使为祖廷圭,满洲正蓝旗人。
○秦毛人湖广郧阳房县有房山,高险幽远,四面石洞如房。多毛人,长丈馀,遍体生毛,往往出山食人鸡犬,拒之者必遭攫搏。以枪炮击之,铅子皆落地,不能伤。
相传制之法,只须以手合拍,叫曰:“筑长城!筑长城!”则毛人仓皇逃去。余有世好张君名者,曾官其地,试之果然。土人曰:“秦时筑长城,人避入山中,岁久不死,遂成此怪。见人必问:”城修完否?‘以故知其所怯而吓之。“数千年后犹畏秦法,可想见始皇之威。
○貘房山有貘兽,好食铜铁而不伤人。凡民间犁锄刀斧之类,见则涎流,食之如腐。城门上所包铁皮,尽为所啖。
○人同喀尔喀有兽,似猴非猴,中国人呼为“人同”,番人呼为“噶里”。往往窥探穹庐,乞人饮食,或乞取小刀烟具之属。被人呼喝,即弃而走。有某将军畜养之,唤使豆樵汲等事,颇能服役。居一年,将军任满,归。人同立马前,泪下如雨,相从十馀里,麾之不去。将军曰:“汝之不能从我至中国,犹我之不能从汝居此土也。汝送我可止矣。”人同悲鸣而去,犹屡回头仰视云。
○人虾国初,有前明逸老某欲殉难,而不肯死于刀绳水火。念乐死莫如信陵君,以醇酒妇人自戕。仿而为之,多娶姬妾,终日荒淫。如是数年,卒不得死,但督脉断矣,头弯背驼,伛偻如熟虾,匍匐而行。人戏呼之曰“人虾”。如是者二十馀年,八十四岁方死。王子坚先生言幼时犹见此翁。
○鸭嬖江西高安县僮杨贵,年十九岁,微有姿,性柔和。有狎之者,都无所拒。一日夏间,浴于池中,忽一雄鸭飞啮其臀,而以尾扑之作抽叠状,击之不去。须叟死矣,尾后拖下肉茎一缕,臊水涓涓然。合署人大笑,呼杨为“鸭嬖”。
○精无锡华生,美风姿,家住水沟头,密迩圣庙。庙前有桥甚阔,多为游人憩息。
夏日,生上桥纳凉,日将夕,步入学宫,见间道侧一小门,有女徘徊户下。生心动,试前乞火。女笑而与之,亦以目相注。生更欲进词,而女已阖扉,遂记门径而出。次日再往,女已在门相待。生叩姓氏,知为学中门斗女,且曰:“妾舍逼隘,不避耳目;卿家咫尺,但得静僻一室,妾当夜分相就。卿明夕可待我于门。”
生喜急归,诳妇以畏暑,宜独寝,洒扫外室,潜候于门。女果夜来,携手入室,生喜过望。自是每夕必至。
数月后,生渐羸弱。父母潜窥寝处,见生与女并坐嬉笑,亟排闼入,寂然无人,乃严诘生生备道始末,父母大骇,偕生赴学宫踪迹,绝无向时门径;遍访门斗中,亦并无有女者。共知为妖,乃广延僧道,请符,一无所效。其父研朱砂与生曰:“俟其来时,潜印女身,便可踪迹。”生俟女睡,以朱砂散置发上,而女不知。次日,父母偕人入圣庙遍寻,绝无影响。忽闻邻妇诟小儿曰:“甫换新裤,又染猩红,从何处染来耶?”其父闻而异之,往视,小儿裤上尽朱砂,因究儿所自。曰:“适骑学宫前负碑龟首,不觉染此。”往视之首,朱砂在焉。
乃启学宫,碎碑下龟首,石片片有血丝,腹中有小石如卵,坚光若镜,锤之不碎,远投太湖。自是女不复来。
阅半月,女忽直入寝所詈生曰:“我何负卿?竟碎我身体!然我亦不恼也。
卿父母所虑者,为卿病耳。今已乞得仙宫灵药,服之当无恙。“出草叶数茎,强生食。其味香甘,且云:”前者居处相近,可朝夕往返;今稍远,便当长住此矣。“
自是白昼见形,惟不饮食,家人大小咸得见之。生妻大骂,女笑而不答。每夕,生妻拥生坐床,不令女上,女亦不强。但一就枕,妻即忄昏々长睡,不知所为,而女独与生寝。生服灵药后,精神顿好,绝不似曩时孱弱。父母无奈,姑听之。
如是年余。
一日,生偶行街市,有一疥道人熟视生曰:“君妖气过重,不实言,死期近矣!”生以实告。疥道人邀入茶肆,取背上葫芦倾酒饮之,出黄纸二符授生曰:“汝持归,一贴寝门,一贴床上,毋令女知。彼缘尚未绝,俟八月十五夜,我当来相见。”时六月中旬也。生归,如约贴符。女至门惊却,大诟曰:“何又薄情若此?然吾岂惧此哉!”词甚厉,而终不敢入。良久,大笑曰:“我有要语告君,凭君自择,君且启符。”如其言,乃入,告生曰:“郎君貌美,妾爱君,道人亦爱君。妾爱君,想君为夫;道人爱君,想君为龙阳耳。二者,郎君择焉。”生大悟,遂相爱如初。
至中秋望夕,生方与女并坐看月,忽闻唤名声,见一人露半身于短墙外。迫视之,疥道人也。拉生告曰:“妖缘将尽,特来为汝驱除。”生意不欲。道人曰:“妖以秽言谤我,我亦知之,以此愈不饶他。”书二符曰:“速去擒来。”生方逡巡,适家人出,遽将符送至妻所。妻大喜,持符向女,女战栗作噤,乃缚女手,拥之以行。女泣谓生曰:“早知缘尽当去,因一点痴情,淹留受祸。但数年恩爱,卿所深知,今当永诀,乞置我于墙阴,勿令月光照我,或冀须臾缓死。卿能见怜否?”生固不忍绝之也,乃拥女至墙阴,手解其缚。女奋身跃起,化一片黑云,平地飞升。道人亦长啸一声,向东南腾空追去,不知所往。
○阴间中秋官不办事罗之芳,湖北荆州府监利县举人。辛未会试,有福建浦城县李姓者来拜,曰:“足下今科必中,但恐未能馆选。”罗询其故,李不肯说,云:“俟验后再说。”
榜发,果中进士,竟未馆选,乃往问之。据云:“前得一梦,梦足下将为浦城县老父台,故来相访。”罗还家,选期尚早,乃就馆某氏,自道将来选宫,必得浦城矣。不料处馆三年,一病而殁,家中亦不知李所说梦中事也。
又一年后八月十五日,家中请仙,乩盘大书:“我系罗之芳,今回来了。”
合家不信,乩上书:“你等若不信,有螺蛳湾田契一纸,我当年因殁于馆中,未得清付家中,尚记得夹在《礼记》某篇内。尔等现在与田邻构讼,可查出呈验,则四至分明,讼事可息。”家人当即检查,果得此契,于是合家痛哭。乩上亦写数十“哭”字。问:“现在何处?”乩写:“做浦城县城隍。”且云:“阴间比阳间公事更忙,一刻不暇,惟中秋一日,例不办事。然必月朗风清,英魂方能行远。今适逢此夕,故得闲回家一走。若平常日子,便不得暇回来了。”又吩咐家人:“庭外草木不得摇动,我带回鬼吏鬼卒有十余人,皆依草附木而栖。鬼性畏风,若无所凭借,被风一吹,便不知飘泊何处,岂不是我做城隍的反害了他们么!”
乩盘书毕,又做长赋一篇乃去。
○缚山魈湖州孙叶飞先生,掌教云南,素豪于饮。中秋夕,招诸生饮于乐志堂,月色大明,忽几上有声,如大石崩压之状。正愕视间,门外有怪,头戴红纬帽,黑瘦如猴,颈下绿毛茸茸然,以一足跳跃而至。见诸客方饮,大笑去,声如裂竹。人皆指为山魈,不敢近前。伺其所往,则闯入右首厨房。厨者醉卧床上,山魈揭帐视之,又笑不止。众大呼,厨人惊醒见怪,即持木棍殴击,山魈亦伸臂作攫搏状。
厨夫素勇,手抱怪腰,同滚地上。众人各持刀棍来助,斫之不入。棍击良久,渐渐缩小,面目模糊,变一肉团;乃以绳捆于柱,拟天明将投之江。
至鸡鸣时,又复几上有极大声响,急往视之,怪已不见。地上遗纬帽一顶,乃书院生徒朱某之物。方知院中秀才往往失帽,皆此怪所窃。而此怪好戴纬帽,亦不可解。
○门夹鬼腿尹月恒住杭州艮山门外,自沙河滩归,怀菱半斤。路经钵盂潭,人稀在旷,有义冢数堆,觉怀内轻松,探所买菱,已失去矣。因转身寻至义冢,见菱肉剖碎,并聚冢尖。尹复拾至怀内,踉跄归家。
食未竟而病大作,喊云:“吾等不尝菱肉久矣!欲借以解宿馋。汝必尽数取回,何吝啬若是?今吾等至汝家,非饱食不去。”其家惧,即供饭为主人赎罪。
杭俗例:凡送鬼者,前人送出门,后人把门闭。其家循此例,闭门过急,尹复大声云:“汝请客当恭敬。今吾等犹未走,而汝门骤闭,夹坏我腿,痛苦难禁。非再大烹请我,则吾永不出汝门矣。”因复祈禳,尹病稍安。然旋也旋发不脱体,卒以此亡。
○祭雷文黄湘舟云:渠田邻某有子,生十五岁,被雷震死,其父作文祭雷云:“雷之神,谁敢侮?雷之击,谁敢阻?虽然,我有一言问雷祖。说是吾儿今生孽,我儿今才十五。说是我儿前生孽,何不使他今生不出土?雷公雷公作何语?”祭毕,写其文于黄纸焚之。忽又霹雳一声,其子活矣。
○王介眉侍读是习凿齿后身吾乡孝廉王介眉,名延年,同荐博学鸿词。少尝梦至一室,秘书古器,盎然横陈。榻坐一叟,短身白须,见客不起,亦不言。又有一人颀而黑,揖介眉而言曰:“余汉之陈寿也,作《三国志》,黜刘帝魏,实出无心,不料后人以为口实。”
指榻上人曰:“赖此彦威先生以《汉晋春秋》正之。汝乃先生之后身,闻方撰《历代编年纪事》,夙根在此,须勉而成之。”言讫,手授一卷书,俾题六绝句而寤。寤后仅记二句,曰:“惭无《汉晋春秋》笔,敢道前生是彦威。”后介眉年八十馀,进呈所撰《编年纪事》,得赐翰林侍读。
○周若虚慈溪周若虚,久困场屋,在城外谢家店教读四十余年,凡村内长幼,靡不受业。一日,晚膳后在馆独坐,有学生冯某向前作揖,邀若虚至家,有要事相恳。
言毕告别,辞色之间,甚觉惨惋。若虚忆冯某已死,所见者系鬼,不觉大惊,即诣其家。
冯某之父梦兰在门外伫立,见某即挽留小饮。若虚亦不道其所以,闲话家常。
不觉漏下三鼓,不能回家,梦兰留宿楼上;在中间设榻,间壁即冯某之妻王氏住房,隐隐似有哭声。若虚秉烛不寐。见楼梯上有青衣妇人,屡屡伸头窥探,始露半面,继现全身。若虚呵问:“何人?”其妇厉声曰:“周先生,此时应该睡矣。”
若虚曰:“我睡与不睡,与汝何干?”妇曰:“我是何人!与先生何干?”即披发沥血,持绳奔犯。若虚惊骇欲倒,忽背后有人用手持扶,曰:“先生休怕,学生在此保护。”谛视之,即已故之冯生也。随即不见。
若虚喊叫,其父梦兰持烛上楼,若虚具道所见。梦兰即叫媳妇王氏开门,杳无声息;抉门入,则身已悬梁上矣。若虚协同解救,逾时始苏。因午前王氏与小姑争闹,被翁责骂,短见轻生,恶鬼乘机而至。其夫在泉下知之,故求援于若虚。
○葛道人以风洗手葛道人者,杭州仁和人,家素小康,性好道。年五十外,分家资,半以与子,而挟其半以游。过钱塘江,将取道入天台山,路遇一叟拱手曰:“子有道骨,盍学道?”葛与谈,甚悦。叟曰:“某福建人也,明习天文,曾官于钦天监,辞官归二十年矣。子如不弃,明春当候子于家。”写居址与之。
葛次年如期往访,不遇,怅怅欲回。晚入旅店,又见一道士,貌伟神派,终夕不发一语。葛就而与谈,自陈为访仙故来。道士曰:“子果有志,吾荐子入庐山,见吾师兄云林先生,可以为子师。”葛求荐书而往。行深山中十余日,不见踪迹,心窃疑之。
一日,见山洞中坐一老人,以手招风作盥沐状。葛异之,因陈道人书拜于座下。老人曰:“汝来太早矣!尚有人间未了缘三十年。吾且与汝经一卷,法宝一件,汝出山诵经守宝以济世人,三十年后再入山,吾传汝道可也。”葛问:“以手招风何为?”曰:“修神仙术成者,食不用火,沐不用水,招风所以洗手也。”
因导葛出山。行未半日,已至南昌大路矣。
至家,葛道人学其术,能治鬼服妖。所谓法宝者,乃一鹅子石,有缝,颇似人眼,有光芒,能自动闪闪,如交睫然。葛亦不轻以示人也。
○沈姓妻杭州有沈姓者,住运司署前,与葛道人善。其长子旭初,妻有娠,询道人说男女。道人命:“取水一碗来。”沈与水,置几上。道人为默念咒语数通,侧耳听片时,蹙额曰:“奈何!奈何!”沈惊问故,曰:“汝妻不久有难,恐伤性命,不暇问男妇也。”沈虽素知道人灵异,然其妻甚健,疑信参半。
未几,沈妻持灯上楼,忽大声呼痛。其翁姑与其夫急走视之,已卧床颠扑,面作笑容曰:“今日乃泄我恨。”其声若绍兴人。沈夫妻环叩之,答曰:“我自报冤,不干汝事。”沈急命次子某往求道人。道人至,取米一碗,口作咒语,手撮米击病者。病者作畏惧状曰:“我奉符命报冤,道人勿打!”道人曰:“汝有何冤?”病者答曰:“予,山阴人也。此女前生乃予邻家妇。予时四岁,偶戏其家,碎其碗。伊詈我母与私夫某往来,故生此恶儿。予诉之母,母恐我泄其事,挞予至死。是致予死者,此妇也。我仇之久矣,今始寻着。”道人告沈曰:“报冤索命事,都是东岳掌管,必须诉于岳帝,允救,方可以法治;否则难救。”沈清晨赴法华山岳帝庙,默诉其事,占得上上签,归告道人。其时妇胎已堕,道人嫌不洁,不肯入房。沈合家哭求,道人乃诣榻前,书召彩云符一纸,问:“好看否?”病妇答曰:“好。”道人曰:“何不出现?”应曰:“诺。”道人即捏诀向空一捉,曰:“得矣。”驰下楼去,病人昏迷若醒,曰:“我为何遍身痛极?
腹甚饥。“左右与之食。
安未半刻,又作哭声曰:“汝携我孙去,我在此,亦能索汝命!”言毕,颠狂如故。口中作声甚杂,皆杭音。内有一鬼云:“我辈皆张老头儿邀来,你家若肯斋荐,我等即去。”沈邀僧作道场,众声称谢不已。忽又作张老者声云:“我是正客,如何反轻我?诸人馒头皆是菜心,我独豆沙多而菜心少?”沈视所设张老位前,果如所言,乃换与之。求其去,终不肯,复请道人来。道人授桃枝一束,曰:“吵则打之。”沈持入,向病人作欲打势。妇哀鸣曰:“勿打,我去,我去。”
道人立门外,预设一瓮,向空骂曰:“速入此中!”用符一纸封其口携去,沈妇从此愈矣。
半年后,有人遇道人于理安寺,见众僧扛道人行空室中,七昼夜不着土木,口吐黑汁数升,污沾衣,色如血。告人曰:“我以为童真之身污产妇秽气,幸众长老超度,不然,几堕落矣。”
○怪弄爆竹自焚绍兴民家有楼,终年闭。一日,有远客来求宿。主人曰:“宅东有楼,君敢居乎?”客问故,曰:“此楼素积辎重,二仆居之。夜半闻叫号声,往视之,见二仆颜色如土,战栗不能言。少顷云:”我二人甫睡,尚未灭烛,见一物长尺许,如人间石敢当状,至榻前,搴帏欲上。我等骇极,不觉大呼狂奔而下。‘所见如此,自是莫敢有楼居者。“客闻笑曰:”仆请身试之。“主人不能挽,为涤尘土,列几席而下榻焉。客登楼,燃烛佩剑以待。
漏三下,有声索索自室北隅起。凝睇窥之,见一怪如主人所言状,跳而登座,翻阅客之书卷。良久,复启其箧,陈物几上,一一审视。箧内有徽州炮竹数枚,怪持向灯前,把玩良久。烟花飞落药线上,轰然一声,响如霹雳,此怪唧唧滚地,遂殁不见。心大异之,虞其复来,待至漏尽,竟匿迹销声矣。
晨起告主人,互相惊诧。至夜,客仍宿楼上,杳无所见。此后,楼中怪绝。
○喀雄喀雄者,姓杨,父作守备,早亡。表叔周某,作副将,镇河州,怜其孤,抚养之。周有女,年相若,见雄少年聪秀,颇爱之,时与饮食。周家法甚严,卒无他事。
有务子者,亦周戚也,直宿书斋。夏月,雄苦热,徘徊月下,见周女冉冉而至,遂与成欢。次日入内,见女晓妆,雄目之而笑,女亦笑迎之。自后无日不至。
务子闻其房中笑语,疑而窥之,见雄与周女相狎,而心大妒,密白周公。周入宅让其夫人,夫人曰:“女儿夜夜与我同床,焉有此事?”周终以为疑,借他事杖雄而遣之。雄无所依,栖身兰州古寺中。
一日者,女忽至,带来辎重甚富。雄惊且喜,问:“从何来?”曰:“与我叔父同来。”盖周公之弟名钅吾者,亦武官也,方升兰州守备。雄深信不疑,与女居半月,扬扬如富人。叔到任后,遇诸涂,喜曰:“侄在此乎?”曰:“然。”
叔策马登其堂,侄妇出拜,乃周女也,大惊问故,雄具言之。钅吾曰:“予来时,不闻署中失女事,岂吾兄讳之耶?”居数日,借公事回河州,备述其事。周大骇,曰:“吾女宛然在室,顷且同饭,哪有此事?或者其狐仙所冒托耶!”夫人曰:“与其使狐狸冒托我女之名,玷我闺门,不如竟以真女妻之,看渠如何?”周兄弟二人大以为然,即招雄归成亲。
合卺之夕,西宁之女先已在房,雄茫然不知所措。女笑而谓之曰:“何事张皇?儿狐也,实为报德而来。令祖作将军时,尝猎于土门关。儿贯矢被擒,令祖拔失纵之。屡欲报恩,无从下手。近知郎爱周女而不得,故来作冰人,以偿汝愿。
亦因子与周女有夙缘,不然,儿亦不能为力也。今媒已成,儿去矣。“倏然不见。
○常熟程生乾隆甲子,江南乡试,常熟程生,年四十许,头场已入号矣,夜忽惊叫,似得疯病者。同号生怜而问之,俯首不答。日未午,即收拾考篮,投白卷求出。同号生不解其意,牵裾强问之,曰:“我有亏心事发觉矣。我年未三十时,馆某绅家,弟子四人,皆主人之子侄也。有柳生者,年十九,貌美,余心慕,欲私之,不得其间,适清明节,诸生俱归家扫墓,惟柳生与余相对,余挑以诗曰:”绣被凭谁寝?相逢自有因。亭亭临玉树,可许凤栖身?‘柳见之脸红,团而嚼之。余以为可动矣,遂强以酒,俟其醉而私焉。五更,柳醒,知已被污,大恸。余劝慰之,沉沉睡去。天明,则柳已缢死床上矣。家人不知其故,余不敢言,饮泣而已。
不料昨进号,见柳生先坐号中,旁一皂隶,将我与柳齐牵至阴司处。有官府坐堂上,柳诉良久,余亦认罪。神判曰:“律载:鸡奸者照以秽物入人口例,决杖一百。汝为人师,而居心淫邪,应加一等治罪。汝命该两榜,且有禄籍,今尽削去。‘柳生争曰:”渠应抵命,杖太轻。’阴官笑曰:“汝虽死,终非程所杀也。倘程因汝不从而竟杀汝,将何罪以抵之?且汝身为男子,上有老母,此身关系甚大,何得学妇女之见羞忿轻生?《易》称:”窥观女贞,亦可丑也。“从古朝廷旌烈女不旌贞童,圣人立法之意,汝独不三思耶?”柳闻之大悔,两手自搏,泪如雨下。神笑曰:“念汝迂拘,着罚往山西蒋善人家作节妇,替他谨守闺门,享受旌表。‘判毕,将我杖二十放还魂,依然在号中。现在下身痛楚,不能作文;就作文,亦终不中也。不去何为?”遂呻吟颓唐而去。
○怪风凉州大靖营有松山者,在沙碛中,古战场也。将军塔思哈因公领兵过其处,白草黄云,一望无际。忽见一山高千仞,中有火星万点,蔽日而来,声若雷霆,人马失色。哈大惊,谓是山移。俄而渐近,不及回避,乃同下马闭目据地,互相抱持。顷之,天地如墨,人人滚地,马亦翻倒,良久始定。麾下三十六人,满面皆血,石子嵌入面皮,深者半寸。回望高山,已在数十里之外。日暮,抵大靖营,告总兵马成龙。马笑曰:“此风怪,非山移也。若山移,公等死矣。此等风,塞外至冬常常有之,不伤性命。但公等为沙石所击,从此尽成麻面,年貌册又须另造矣。”
○孝女京师崇文门外花儿市居民,皆以制通草花为业。有幼女奉老父居,亦以制花生活。父久病不起,女忘啜废寝,明慰暗忧。适有邻媪纠众妇女往丫环山进香者,女因问:“进香可能疗父病否?”媪曰:“诚心祈祷,灵应如响。”女曰:“此间去山,道里几何?”曰:“百余里。”曰:“一里几何?”媪曰:“二百五十步。”女谨记之。每夜静父寝,持香一炷,自计步数里数,绕院叩头,默祝身为女子不能朝山之故。如是半月有余。向例:丫髻山奉祀碧霞元君,凡王公绅,每至四月,无不进香,以鸡鸣时即上殿拍香者为头香。头香必待大富贵家,庶人无敢僭越。时有太监张某往进头香,甫辟殿门,已有香在炉中。张怒责庙主,庙主曰:“殿不曾开,不识此香何由得上。”张曰:“既往不咎,明日当来上头香,汝可待我,毋许别人先入。”庙主唯唯。
次日始四更,张已至;至则炉中香已宛然,一女子方礼拜伏地,闻人声,倏不见。张曰:“岂有神圣之前鬼怪敢公然出现者,此必有因。”坐二山门外,聚香客而告之,并详述所见容态服饰。一媪听良久,曰:“据君所见,乃吾邻女某也。”因说其在家救父礼拜之事。张叹曰:“此孝女,神感也。”进香毕,即策马至女家,厚赐之,认为义女,父病旋愈。因太监周恤故,家渐温饱。女嫁大兴张氏,为富商妻。
○老妪变狼广东崖州农民孙姓者,家有母,年七十馀。忽两臂生毛,渐至腹背,再至于掌,皆长寸馀;身渐伛偻,尻后尾生。一日,仆地化作白狼,冲门而去。家人无奈何,听其所之。每隔一月,或半月,必还家视其子孙,照常饮啖。邻里恶之,欲持刀箭杀之。其子妇乃买豚蹄,俟其再至,嘱曰:“婆婆享此,以后不必再来。
我辈儿孙深知婆婆思家,无恶意,彼邻居人那能知道?倘以刀箭相伤,则做儿媳者心上如何忍得?“言毕,狼哀号良久,环视各处,然后走出。自后,竟不来矣。
○义犬附魂京中常公子某,少年貌美,爱一犬,名花儿,出则相随。春日,丰台看花,归迟人散,遇三恶少方坐地轰饮。见公子美,以邪语调之。初而牵衣,继而亲嘴。
公子羞沮遮拦,力不能拒。花儿咆哮,奋前咬噬。恶少怒,取巨石击之,中花儿之头,脑浆迸裂,死于树下。恶少无忌,遂解带缚公子手足,剥去下衣。两恶少踏其背,一恶少褪裤,按其臀,将淫之。忽有癞狗从树林中突出,背后咬其肾囊,两子齐落,血流满地。两恶少大骇,拥伤者归。随后有行人过,解分子缚,以下衣与之,始得归家。心感花儿之义,次日往收其骨,为之立冢。
夜,梦花儿来,作人语曰:“犬受主人恩,正欲图报,而被凶人打死,一灵不昧,附魂于豆腐店癞狗身上,终杀此贼。犬虽死,犬心安矣。”言毕,哀号而去。公子明日访至卖豆腐家,果有癞狗。店主云:“此狗奄奄,既病且老,从不咬人,昨日归家,满口是血,不解何故。”遣人访之,恶少到家死矣。
○白虹精浙江塘西镇丁水桥篙工马南箴,撑小舟夜行,有老妇携女呼渡,舟中客拒之,篙工曰:“黑夜妇女无归,渡之亦阴德事。”老妇携女应声上,坐舱中,嘿无言。
时当孟秋,斗柄西指,老妇指而顾其女笑曰:“猪郎又手指西方矣,好趋风气若是乎!”女曰:“非也,七郎君有所不得已也。若不随时为转移,虑世间人不识春秋耳。”舟客怪其语,瞪愕相顾。妇与女夷然,绝不介意。舟近北关门,天已明,老妇出囊中黄豆升许谢篙工,并解麻布一方与之包豆,曰:“我姓白,住西天门,汝他日欲见我,但以足踏麻布上,便升天而行至我家矣。”言讫不见。篙工以为妖,撒豆于野。
归至家,卷其袖,犹存数豆,皆黄金也。悔曰:“得毋仙乎!”急奔至弃豆处迹之,豆不见而麻布犹存。以足蹑之,冉冉云生,便觉轻举,见人民村郭,历历从脚下经过。至一处,琼宫绛宇,小青衣侍户外曰:“郎果至矣。”入,扶老妇人出,曰:“吾与汝有宿缘,小女欲侍君子。”篙工谦让非耦。妇人曰:“耦亦何常之有?缘之所在即耦也。我呼渡时,缘从我生;汝肯渡时,缘从汝起。”
言未毕,笙歌酒肴,婚礼已备。篙工居月余,虽恩好甚隆,而未免思家。谋之女,女教仍以足蹑布,可乘云归。篙工如其言,竟归丁水桥。乡亲聚观,不信其从天而下也。
嗣后屡往屡还,俱以一布为车马。篙工之父母恶之,始焚其布,异香屡月不散,然往来从此绝矣。或曰:“姓白者,白虹精也。”
○冷秋江乾隆十年,镇江程姓者,抱布为业,夜从象山归。过山脚,荒冢累累,有小儿从草中出,牵其衣。程知为鬼,呵之,不去。未几,又一小儿出,执其手。前小儿牵其西,西皆墙也,墙上簇簇然黑影成群,以泥掷之;后小儿牵往东,东亦墙也,墙上啾啾然鬼声成群,以沙撒之。程无可奈何,听其牵曳。东鬼西鬼始而嘲笑,继而喧争,程不胜其苦,仆于泥中,自分必死。忽群鬼呼曰:“冷相公至矣!此人读书,迂腐可憎,须避之。”果见一丈夫,魁肩昂背,高步阔视,持大扇击手作拍板,口唱“大江东”,于于然来,群鬼尽散。其人俯视程,笑曰:“汝为邪鬼弄耶!吾救汝。汝可随吾而行。”程起从之,其人高唱不绝。行数里,天渐明,谓程曰:“近汝家矣,吾去矣。”程叩谢问姓名,曰:“吾冷秋江也,住东门十字街。”
程还家,口鼻窍青泥俱满。家人为薰沐毕,即往东门谢冷姓者,杳无其人。
至十字街问左右邻,曰:“冷姓有祠堂,其中供一木主,名嵋,乃顺治初年秀才。
秋江者,其号也。“
○钉鬼脱逃句容捕者殷乾,捕贼有名,每夜伺人于阴僻处。将往一村,有持绳索者贸贸然急奔,冲突其背,殷私忆此必盗也,尾之。至一家,则逾垣入矣。殷又私忆捕之不如伺之。捕之不过献官,未必获赏;伺其出而劫之,必得重利。
俄闻隐隐然有妇女哭声,殷疑之,亦逾垣入。见一妇梳妆对镜,梁上有蓬头者以绳钩之,殷知此乃缢死鬼求代耳,大呼破窗入。邻右惊集,殷具道所以,果见妇悬于梁,乃救起之。妇之公姑咸来致谢,具酒为款。散后,从原路归,天犹未明。背簌簌有声,回顾,则持绳鬼也。骂曰:“我自取妇,干汝何事?而破我法!”以双手搏之。殷胆素壮,与之对搏,拳所着处冷且腥。天渐明,持绳者力渐惫,殷愈奋勇,抱持不释。路有过者见殷抱一朽木,口喃喃大骂,上前谛视,殷恍如梦醒,而朽木亦坠地矣。殷怒曰:“鬼附此木,我不赦木!”取钉钉之庭柱,每夜闻哀泣声,不胜痛楚。
过数夕,有来共语者、慰唁者、代乞恩者,啾啾然声如小儿,殷皆不理。中有一鬼曰:“幸主人以钉钉汝,若以绳缚汝,则汝愈苦矣。”群鬼噪曰:“勿言,勿言,恐泄漏机关,被殷学乖。”次日,殷以绳易钉如其法。至夕,不闻鬼泣声。
明旦视朽木,竟遁去。
○樱桃鬼熊太史本,僦居京师之半截胡同,与庄编修令舆居相邻,每夜置酒,互相过从。
八月十二日夜,庄具酒饮熊,宾主共坐。忽桐城相公遣人来招庄去,熊知其即归,独酌待之。自斟一杯置几上,未及饮,杯已空矣。初犹疑己之忘之也,又斟一杯伺之。见有巨手蓝色从几下伸出探杯,熊起立,蓝手者亦起立,其人头、目、面、发,无一不蓝。熊大呼,两家奴悉至,烛照,无一物。庄归闻之,戏熊曰:“君敢宿此乎?”熊年少气豪,即命童奴取被枕置榻上而麾童出,独持一剑坐。剑者,大将军年羹尧所赠,平青海血人无算者也。时秋风怒号,斜月冷照,榻施绿纱帐,空明澄澈。街鼓鸣三更,心怯此怪,终不能寐。忽几上铿然掷一酒杯,再铿然掷一酒杯。熊笑曰:“偷酒者来矣。”俄而一腿自东窗进,一目、一耳、一手、半鼻、半口;一腿自西窗进,一目、一耳、一手、半鼻、半口,似将人身当中分锯作两半者,皆作蓝色。俄合为一,ㄦㄦ然怒睨帐中,冷气渐逼,帐忽自开。熊起拔剑砍之,中鬼臂,如着敝絮,了无声响。奔窗逃去,熊追至樱桃树下而灭。
次早,主人起,见窗外有血痕,急来询问,熊告所以。乃斩樱桃树焚之,尚带酒气。窗外有司阍奴,老矣,既聋且瞽,所卧窗榻乃鬼出入经过处,杳无闻见,鼾声如雷。
熊后年登八旬,长子巡抚浙江,次子监司湖南,常笑谓人曰:“余以胆气、福气胜妖,终不如司阍之聋且瞽尤胜妖也。”
○鼠啮林西仲福建耿藩之变,厦门司马林西仲不降,被缚入狱。西仲平素画一小像,忽被鼠啮断其头,环颈一线如刀截者。家人号哭,以为不祥。未几,王师破耿,出西仲于狱,复其官,加迁三级。西仲还家,家人置酒庆再生。是夕,闻群鼠声啾啾甚忙,扛一物置几上去。视之,所衔去小像之头,共持来还西仲也。
●卷七○尹文端公说二事乾隆十五年,尹文端公总督陕西。苏州顾某者,为绥德州知州,貌素丰。是年九月,顾赴西安求见,则羸已甚。尹公疑其病,问之。顾跪而请曰:“某生平读书,从不信鬼神事,况敢妄言于大人前耶!今旦暮将死,不敢不告为身后计。
本年五月初七日,清晨起坐书斋,见一人青衣皂帽持帖入曰:“某官请公会讯,备骑在门。‘视其帖,同寅汤┉也。某即上马出城。北行三十里,至公廨,有古衣冠者迎揖曰:”所以屈公至者,为欲造姓名册送上帝,须与公会办。’某未答,旁一吏跪启:“册草创未就,须八月二十四日方可誉清。‘古衣冠者目皂衣人送某还,约至期勿爽。某复上马,行三十里,入署,见己身僵卧床上,妻子号泣于旁。皂衣者推某身自其口入,格格然如不可复合,四肢筋骨五脏之间,酸楚莫状。
苏醒后始进米饮,自此部署公私。至八月二十四日,晨起即具衣冠,诀别幕友妻子,泣嘱曰:“尸勿寒,且缓殓。‘至午昏晕,类中风者。果皂衣人来,引至前处。古衣冠者坐堂上,列两几于前,如世间会审状,吏逐名点唱,无相识者。至第三名,即本州之皂隶某也;第八十五名,本州之柬房吏某也;其余人,眼中虽甚熟悉,而不知姓名。呼二人到案前问之,亦云:”不知何以到此。’古衣冠者笑曰:“公何问耶?公永当在此共事,自然具晓一切。‘问:”来当何时?’曰:‘今年十月初七日,公趁此时速归部署家事可也。’复拱手别,苏醒如故,身之狼狈,尤甚于前。未几,此县大疫,一吏一役俱染疫亡。今已九月,死期不远,故来诀别大人。“尹公慰之再三,泣拜去。
明年正月,尹公巡边,过绥德州,内幕许孝章者,素知其事,方留心访顾,而顾仍无恙,来谒于辕,体充实如故。公戏之曰:“鬼言何以灵于吏役而不灵于汝耶?”顾叩头谢恩,亦不解其何故。
公督陕时,按华阴县某禀启曰:“为触犯妖神陈情禀死事:卑职三厅前有古槐一株,遮房甚黑,意欲伐之。而邑中吏役佥曰:”是树有神,伐之不可。‘某不信,伐之,并掘其根。根尽,见鲜肉一方;肉下有画一幅,画赤身女子横卧。
卑职心恶之,焚其画,以肉饲犬。是夜,觉神魂不宁,无病而憔悴日甚,恶声汹汹,目无见而耳有闻,自知不久人世,乞大人别委署篆者来。“尹公得禀,袖之与幕客传观曰:”此等禀帖,作何批发?“言未毕,华阴县报病故文书至矣。
○霹雳脯海州朱先生,康熙间人,貌三四十岁,或出或隐,不知寒暑。常曰:“海州气象好,惜读书者少耳!”出游数年,归语人曰:“吾家竹子殊博雅,可与谈;山阳阎百诗亦后来之秀,惜其俱未闻道耳!”居亡何,又语人曰:“我何罪于天而今日有雷击我?我不得不相抗。相恐惊诸君,诸君须避之。”至期,云雨海冥,见大蜘蛛脚自空中下,雷乍响而哑矣,旷野有血肉一团,大如车轮。朱指示人曰:“此斗败霹雳脯也。”以酒烹之,独坐而啖。又一日,雷雨复集,朱张口空中,吐白丝数百丈,盘密如网。有火龙腾空而至,奋鬣舒爪于网外,终不能入。良久,入云去。朱叹曰:“海滨多怪物,不可久居,吾将逝矣。”竟去,不知所终。人疑为蜘蛛精也。
○瘟鬼乾隆丙子,湖州徐翼伸之叔岳刘民牧作长洲主簿,居前宗伯孙公岳颁赐第。
翼伸归湖之便访焉。天暑,浴于书斋,月色微明,觉窗外有气喷入,如晓行臭雾中,几上鸡毛帚盘旋不已。徐拍床喝之,见床上所挂浴布与茶杯飞出窗棂外。窗外有黄杨树,杯触树碎,声铿然。徐大骇,唤家奴出现,见黑影一团,绕瓦有声,良久始息。
徐坐床上,片时,帚又动。徐起,以手握帚,非平时故物,湿软如妇人乱发,恶臭不可近,冷气自手贯臂,直达于肩。徐强忍持之。墙角有声,如出瓮中者,初似鹦鹉学语,继似小儿啼音,称:“我姓吴,名中,从洪泽湖来,被雷惊,故匿于此,求恩人放归。”徐问:“现在吴门大瘟,汝得非瘟鬼否?”曰:“是也。”
徐曰:“是瘟鬼,则我愈不放汝,以免汝去害人。”鬼曰:“避瘟有方,敢献方以乞恩。”徐令数药名而手录之,录毕,不胜其臭,且臂冷不可耐。欲放之,又惧为祟。家奴在旁,各持坛罐,请纳帚而封焉。徐从之,封投太湖。
所载方:雷丸四两,飞金三十张,朱砂三钱,明矾一两,大黄四两,水法为丸,每服三钱。苏州太守赵文山求其方以济人,无不活者。
○千年仙鹤湖州菱湖镇王静岩,家饶于财,房室高敞。有九思堂,广可五六亩,宴客日暮,必闻厅柱下有声,如敲竹片。静岩恶之,对柱祝曰:“汝鬼耶,则三响。”
乃应四声。曰:“若仙耶,则四响。”乃应五声。曰:“若妖耶,则五响。”乃乱应无数。有道士某来设坛,用雷签插入柱下。忽家中婢头坟起,痛不可忍。道士撒签,婢痛止。间一日,婢忽狂呼,如伤寒发狂者。召医视之,按脉未毕,举足踢医,伤面血流。男子有力者四五人抱持不能禁。王之女初笄,闻婢病,来视之。初入门,大惊仆地,曰:“非婢也。其面方如墙,白色,无眼、鼻、口、耳;吐舌,赤如丹砂,长三四尺,向人翕张。”女惊不已,遂亡。女死而婢愈。
王百计驱妖,有请乩仙者来,言“仙人草衣翁甚灵,可以镇邪”。王如其言,设香案置盘。乩笔砉刂然有声,穿窗而出,于窗纸上大书曰:“何苦何苦,土地受过。”主人问乩,乩言:“草衣翁因地邪未去,遽请仙驾将当方土地神发城隍笞二十矣。”自后此妖寂然。
草衣翁与人酬酢甚和,所言多验。或请姓名,曰:“我千年仙鹤也,偶乘白云过鄱阳湖,见大黑鱼吞人。予怒而啄之,鱼伤脑死。所吞人以姓名假我,以状貌付我,我今姓陈,名芝田,草衣者,吾别字也。”或请见之,曰:“可。”请期,曰:“在某夜月明时。”至期,见一道士立空中,面白微须,冠角巾,披晋唐服饰,良久,如烟散也。
○夏太史三事高邮夏醴谷先生督学湖南,舟过洞庭,值大风浪,诸船数千,泊岸未发。夏性急,欲赶到任日期,命舵工逆风而行,诸船随之扬帆。至湖心,风愈大,天地昏冥,白浪如山,见水面二短人,长尺许,面目微黑,掠舟指橹似巡逻者。诸船中人俱见之。风定日出,渐隐去矣。
公居督学衙门,家丁子弟白日见怪,见者必病。公夫人扃闭子弟,午后不许至园;嘱公致祭,公不信。是夜,阅卷灯下,闻哭声自西来,殷殷田田,群响杂沓;飞沙打窗,如雨而下。公厉声曰:“吾已悉尔意,明日祭汝可也!”其声渐远而灭。公诘朝寻其声来之处,有破屋一间,木主数十,皆前任学臣阅卷幕友卒于署者,因为文具牲牢祭之,此后怪绝。
公门生朱士从福建入部,至山东荏平道中,日暮夜宿,风雨交至,遣家人先行觅店,停车于三叉路口待之。夜二更,天地昏黑,见远树中火光忽上忽下,疑为家人持火至矣。少顷,火光渐近,大如车轮,错落数十,高者至苍天,低者及马足。大骇,以为必非人灯。近视之,光火中有三人掠车而过,其中行者当额闪闪有眼,朱衣博带,眉须伟然;旁侍儿锦衣玉貌,扶之而行;最前一白须老翁,伛偻先驱,背穴有孔如碗大,火光从此孔出,如灶突泄烟者然,见人了无惊异,徐步入远村而没。少顷,家人与店家至,云共见之,相与诧骇而已。
○石崇老奴才康熙间,任雨林进士有诗名,宰河南巩县。昼卧书室,见簪花女郎持名纸称石大夫招饮。舆夫盈门,俱来迎接,任不觉身随之行。良久,至一府,闳巍然,主人戴晋巾,锦プ,叉手出迎,谈论风发。坐定,席设水陆奇珍,皆目所未睹,女乐二人,舞亻参々然。
酒酣,主人起,握任手行至后园,极亭台花木之胜。园后有井,水绿色,主人手黄金勺呼左右:“酌水为任公解酲。”任初沾唇,觉有辛恶之味,唇为之焦,因辞谢不举其勺。主人强之,众美人伏地劝请,任不得已为尽之。俄而,腹痛欲裂,呼号求归。主人拱手曰:“客果醉矣,且暂别再会。”任仓皇登车,痛愈甚,从原路归。过城隍庙,城隍神趋出迎,曰:“石季伦老奴才又毒人乎!昨作主饮君者,晋石崇也。崇生时取精多,用物宏;诛死时受孙秀屠割,血肉狼藉;强魂不散,为罗刹尊神,誓杀名士三千,以泄生平好名之忿。吾第十九人,君第二十九人也。吾以生平正直,诉冤上帝。帝不能救,封为城隍神,赐药二丸,曰:‘有真名士被害者,以此救之。’君有文行,故在此相救。”言毕,取药塞任口中,任痛遽止。顷刻,汗出而寤。其原卧之处,家人环泣,已迷懵二日矣。
后修巩县故城,掘地得碑,镌“金谷”两大字,类索幼安笔法,始知石氏金谷不在今洛阳也。
○鬼差贪酒杭州袁观澜,年四十,未婚。邻人女有色,袁慕之,两情属矣。女之父嫌袁贫,拒之。女思慕成瘵卒。袁愈悲悼,月夜无以自解,持酒尊独酌。见墙角有蓬首人手持绳,若有所牵,睨而微笑。袁疑为邻之差役,招曰:“公欲饮乎?”其人点头,斟一杯与之,嗅而不饮。曰:“嫌寒乎?”其人再点头。热一杯奉之,亦嗅而不饮。然屡嗅则面渐赤,口大张不能复合。袁以酒浇入其口,每酒一滴,则面一缩,尽一壶,而身面俱小,若婴儿然,痴迷不动。牵其绳所缚者,邻氏女也。袁大喜,具酒罂取蓬首人投而封之,面八卦镇压之,解女子缚,与入室为夫妇。夜有形交接,昼则闻声而已。
逾年,女子喜告曰:“吾可以生矣!且为君作美妻矣。明日某村女气数已尽,吾借其尸可活,君以为功,兼可得资财作奁费。”袁翌日往访某村,果有女气绝方殓,父母号哭。袁呼曰:“许为吾妻,吾有药能使还魂!”其家大喜,许之。
袁附女耳低语片时,女即跃起,合村惊以为神,遂为合卺。女所记忆,皆非本家之事。逾年,渐能晓悉,貌较美于前女。
○李倬李倬者,福建人,乾隆庚午贡生,赴京乡试,路过仪征。有并舟行者,自称姓王名经,河南洛阳县人,赴试京师,资费不足,求李挈带。李许之。同舟言笑甚欢,出所作制艺,亦颇清雅,惟篇幅稍短耳。与共食,必撒饭于地,每举碗,但嗅其气,无一粒纳喉者。李疑而憎之。王似解意,谢曰:“某染膈症,致有此累,幸毋相恶。”既至京师,将赁寓所。王长跪请曰:“公毋畏,我非人也。乃河南洛阳生员,有才学,当拔贡,为督学某受赃黜落,愤激而亡,今将报仇于京师,非公不能带往。入京城时,恐城门神阻我,需公低声三呼我名,方能入。”
其所称督学某,即李之座师。李大骇,拒之。鬼曰:“公党师拒我,我行且祟公。”
李无奈何,如其言。
舍馆定,即往谒座主。其家方环泣,声达户外。座主出曰:“老夫有爱子,生十九年矣,聪明美貌,为吾宗之秀。前夜忽得疯疾,疾尤奇,持刀不杀他人,专杀老夫,医者莫名其病,奈何?”李心知其故,请曰:“待门生入视郎君。”
言未毕,其子在内笑曰:“吾恩人至矣,吾当谢之,然亦不能解我事也。”李入室,握郎君手,语移时。旁人不解,更骇愕,都来问李,李告之故。于是举家跪李前,求为关说。李谓其子曰:“君过矣。君以被黜之故,气忿身死,毕竟非吾师杀君也。今若杀其郎君,绝其血食,殊非以直报怨之道。况吾与君有香火情,独不为我地乎?”其子语塞,嗔目曰:“公语诚是,然汝师当日得赃三千,岂能安享?吾败之而去足矣。”手指曰:“某室有玉瓶,价值若干,为我取来。”至则掷而碎之,又手指曰:“某箱内有貂裘数领,价值若干,为我取来。”至则举火焚之。事毕,大笑曰:“吾无恨矣。为汝赦老奴。”拱手作去状,其子霍然病已。
李是年登第,行至德州,见王君复至,则前驱巍峨,冠带尊严,曰:“上帝以我报仇甚直,命我为德州城隍,尚有求于吾子者。德州城隍为妖所凭,篡位血食垂二十年,我到任时,彼必抗拒,吾已选神兵三千,与妖决战。公今夜闻刀剑声,切勿谛视,恐有所伤。邪不胜正,彼自败去,但非公作一碑记晓谕居民,恐四方未必崇奉我也。公将来爵禄亦自非凡,与公诀矣。”言毕拜谢,垂泪而去。
是夜,闻城内外兵马喧然,至五鼓始寂。李诘朝往城隍庙焚香作记,道士已磨墨相待,云:“昨夜大王到任,托梦贫道,教相迎也。”李为镌石立碑,今犹存德州大东门外。
○王将军妾苏州慕崇士,宰河南汲县。未遇时,馆京师任姓家,寓半截胡同。晚间独宿,灯下见物黑而毛,攫其书簏。慕手剑逐之,无所得。次晚,月下如厕,有女子冉冉来。慕疑主人婢妾,蹲不敢起。女竟不去,而冷风凄然。慕始惊惧,投以瓦,了不复见。慕踉跄归至书斋,则女子在床矣;军装持刀,容貌甚丽;呼之不应,驱之不去;召他人观之,皆不能见。慕遂病,呓语曰:“我明朝王将军妾也,久不得祭,故遣儿辈取食,汝以剑伤之;我亲来谢过,汝又蹲厕辱我。我故来索命。”
同寓宾客俱为哀祈,女曰:“能以衣服车马送我归故乡,姑贷汝。”众如其言,慕苏醒。食粥未半晌,女又复来曰:“吾为汝辈所给,衣服领袖并未裁缝,吾何以为衣耶?可速选缝人善治之。”众客愈骇,视所陈之衣,果未开摺也。整治再拜,慕竟病除。
三年,慕登进士,选河南汲县知县,路过开封,宿客店。店之西偏,扃室甚固,慕疑之。窥窗隙,见朱棺一口,横于中堂,凝尘数寸,棺之前和题曰:“王将军亡妾张氏。”慕大惊且悔,心郁郁不乐。薄暮,女果至,装束如前,曰:“昔妾逼君,妾之罪也;今君窥妾,妾之缘也。妾在此数十年,非取人见代,不能自拔于幽冥,故今夜来伴君。”慕大惧,连夜呼驺入城,告开封同寅,将求道士驱之。开封守令留饮达旦,翌早与共至店中,一书童自缢于床。守令怒,剖其棺,尸装束鲜浓,僵而不腐。焚之,竟无他怪。
○仙鹤扛车方绮亭明府作令江西,其同僚郭姓者,四川人,言少时曾上峨嵋山,意欲弃世学道,见老翁长髯秀貌,戴羽巾,飘飘然导之前行。至一处,宫殿巍峨,似王者居,翁指示曰:“汝欲学道,非王命不可。王外出未归,汝少待。”俄而仙乐嘹嘈,异香触鼻,两仙鹤扛水精车,车中坐王者,状如世上所画香孩儿,红衣文葆,洁白如玉,口嬉嬉微笑,长不满尺许,诸神俯伏迎入宫。老翁奏曰:“有真心学道人郭求见。”王命传入,注视良久,曰:“非仙才,速送回人间。”老翁掖郭下。郭问曰:“王何以年少?”老翁笑曰:“为仙为圣为佛,及其成功,皆婴儿也。汝不闻孔子亦儒童菩萨,孟子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乎?吾王已五万岁矣!“郭无奈何,仍自山下归家,犹记其殿门外朱书二对,云:”胎生卵生湿生化生,生生不已;天道地道人道鬼道,道道无穷。“
○红花洞溧水知县曹江初官蜀时,夏日昼寝,见二隶卒牵马来邀,与俱行,约二十里馀,复有一人乘骏马,约束如军官,持令箭呼曰:“奉上帝命,烦君点放洞犯,幸勿辞劳。”曹愕然,莫知其故。再行二三里,至深山,有穴,榜曰“红花洞”。
石门一双,封钥甚固。洞口胥吏七八人,具公案文册,跪迎道左。军官以令箭付曹,嘱云:“照册点放。”言毕,乘马去。
曹登座,一吏禀请启洞,向洞大呼“开门”者三,有阴气随呼而出,冷逼毛发。须臾,女鬼数千,蓬首垢面,纷然杂至,哀号困苦之声,不可言状。吏按册唱名,开锁具,驱向南行。诸鬼逡巡,若不得已而往者。最后三女鬼向曹哀求免放,曹辞以“奉帝命,不能为力”,三鬼愤惋骂曰:“二十年后,会当相报!”
放既毕,军官复来嘱隶曰:“曹公劳矣,须好送还家。”隶卒仍以马送。至中途,经大河,马渡水,忽失前足而堕,惊寤,见家人环哭,方知已死一日,心秘其事,不敢言于人。
后二十年,长男妇病产卒,未期年,次媳当产亦病,忽作呓语呼姑至前曰:“红花洞事发矣。我房舍已定,当与李氏为邻矣。”指其小叔曰:“继我者当在此君。可恨翁当时箭在手,乐得作人情,何故不肯乎?”言毕,张目大呼,血流破面,腹溃肠出,死。姑与小叔奔告于曹,曹大骇,自忆此梦实未尝语人,不知乃媳何从知也。殓后,寄其柩于古寺,寺中旧有朱棺一口,询之,果为某家妻李氏棺也。曹后第三子妻妇,亦以产卒。三妇年岁虽各有大小,计其始生,皆与梦时相上下。后侧室生儿,皆无恙。
○大毛人攫女西北妇女小便,多不用溺器。陕西咸宁县乡间有赵氏妇,年二十余,洁白有姿,盛夏月夜,裸而野溺,久不返。其夫闻墙瓦飒拉声,疑而出视,见妇赤身爬据墙上,两脚在墙外,两手悬墙内,急而持之。妇不能声,启其口,出泥数块,始能言,曰:“我出户溺,方解裤,见墙外有一大毛人,目光闪闪,以手招我。
我急走,毛人自墙外伸巨手提我髻至墙头,以泥塞我口,将拖出墙。我两手据墙挣住,今力竭矣,幸速相救。“赵探头外视,果有大毛人,似猴非猴,蹲墙下,双手持妇脚不放。赵抱妇身与之夺,力不胜,及大呼村邻。邻远,无应者。急入室取刀,拟断毛人手救妇。刀至,而妇已被毛人拉出墙矣。赵开户追之,众邻齐至。毛人挟妇去,走如风,妇呼救声尤惨。追二十余里,卒不能及。
明早,随巨迹而往,见妇死大树间:四肢皆巨藤穿缚,唇吻有巨齿啮痕,阴处溃裂,骨皆见。血裹白精,渍地斗余。合村大痛,鸣于官。官亦泪下,厚为殡殓,召猎户擒毛人,卒不得。
○狐仙冒充观音三年杭州周生,从张天师过保定旅店,见美妇人跪阶下,若有所祈。生问天师,天师曰:“此狐也,向我求人间香火耳。”生曰:“盍许之?”天师曰:“彼修炼有年,颇得灵气,若与香火,恐恣威福,为人间祟。”生爱其美,代为祈请。
天师曰:“难却君情,但令受香火三年,毋得过期可也。”命法官批黄纸付之去。
三年后,生下第出都,过苏州,闻上方山某庵观音极著灵异,将生祷焉。至山下,同祷者教以步行,曰:“此山观音甚灵,凡肩舆上山者,中道必仆。”生不信,肩舆上山。未数十武,杠果折,生坠地,幸无所伤,遂下舆步行。入庙,见香烛极盛,所谓观音者坐锦幔中,勿许人见。生问僧,僧曰:“塑像太美,恐见者辄生邪念故也。”生必欲启视。果极妖冶,不类他处观音。谛视之,颇似曾相识者。良久恍然,是旅店中妇人。生大怒,指而数之曰:“汝昔求我说情,故得此香火。汝乃不感我恩而坏我舆,何太没良心也?且天师只许汝受香火三年,今已过期,恋此不去,岂竟忘前约乎?”语未毕,像忽扑地碎,僧大骇,亦无可奈何。俟生去,纠金为之重塑,而灵响从此寂然。
○吴生手软乾隆二十四年五月,丰县宰卢世昌修邑志,聘苏州吴生为誊录,与同事者同住一楼。忽具衣冠揖同事友曰:“吾死矣,以后事累公。”友问故,吴愀然云:“我初赴丰时,至沛县,道上遇一妇人,求与共载,我以车小不许。妇随车行二十里,心窃讶之。何舆夫,皆不见,始知为鬼。晚投旅店,人静后,妇来坐榻上语我曰:”君与我年俱廿九,合为夫妇。‘我大骇,以枕投之,随响而没。自此不复见形,时闻耳边嚅嚅作语,求作夫妇,呼我为’写字人‘,噪聒不已。问:’如何酬汝汝方去?‘曰:“与我钱二百,置楼板上,我即去。’如其言。既而我钱在,妇来缠扰如初,奈何奈何?”友人咸相解慰,令二僮守之。
越数日,楼上大呼,众奔上,见吴倒地,腹右刀戳一洞,肠半溃出,喉下食嗓已断。扶起之,绝无痛楚。卢公往视,吴手招之近前,作一“冤”字。卢曰:“是何冤?”曰:“欢喜冤家也。今早妇人来逼我死,以便作夫妻。我问:”作何死法?‘妇指案上刀曰:“此物佳。’余取刺右腹,痛不可忍,妇人亟以手按摩之,曰:”此无济也。‘所摩处遂不觉痛。我问:“然则如何?’妇人自摩其颈作刎势曰:”如此方可。‘我复以刀断左喉,妇人跌足叹曰:“此亦无济,徒多痛苦耳。’又以手按摩之,亦不觉痛。指右喉下曰:”此处佳。‘余曰:“我手软矣无能为也,卿来刺之。’妇遂披发摇首,持刀直前,而楼下诸公已走上矣。
彼闻人来,掷刀奔去。“卢公诧异,为延医纳其肠。吴始不能饮食,用药敷治,亦遂平复。妇人不复再至。吴生至今尚存。
○狐祖师盐城村戴家有女为妖所凭,厌以符咒,终莫能止;诉于村北圣帝祠,怪遂绝。
已而有金甲神托梦于其家曰:“吾圣帝某部下邹将军也。前日汝家妖是狐精,吾已斩之,其党约明日来报仇,尔等于庙中击金鼓助我。”翌日,戴家集邻众往。
闻空中甲马声,乃奋击金钲铙鼓,果有黑气坠于庭,村前后落狐狸头甚夥。越数日,其家又梦邹将军来曰:“我以灭狐太多,获罪于狐祖师。狐祖师诉于大帝。
某日,大帝来庙按其事,诸父老盍为我祈之。“众如期往,伏于廊下。
至夜半,仙乐嘹嘈,有冕服乘辇者冉冉来,侍卫甚众;后随一道人,庞眉皓齿,两金字牌署曰“狐祖师”。圣帝迎谒甚恭。狐祖师曰:“小狐扰世,罪当死,但部将歼我族类太酷,罪不可逭。”圣帝唯唯。村人自廊下出,跪而请命。有周秀才者骂曰:“老狐狸!须白如此,纵子孙淫人妇女,反来向圣帝说情,何物‘狐祖师’,罪当万斩!”祖师笑不怒,从容问:“人间和奸何罪?”周曰:“杖也。”祖师曰:“可知奸非死罪矣。我子孙以非类奸人,罪当加等,要不过充军流配耳,何致被斩?况邹将军斩我一子,并斩我子孙数十何耶?”周未及答,闻庙内传呼云:“大帝有命:邹将军嫉恶太严,杀戮太重,念其事属因公,为民除害,可罚俸一年,调管海州地方。”村人欢呼合掌,向空念佛而散。
○纣之值殿将军天台僧智果好游,山行迷路,至大石洞。坐一道者,萝衣薜裳。僧跪而请曰:“某幸遇仙人,愿受教。”道者曰:“予人也,非仙也,子来胡为?”僧曰:“某入山已数日,腹枵甚,敢有云浆之请。”道者曰:“子姑待,吾往后山觅之。”
去有顷,携一物来,状轮而色鲜白。道者破之,自吸其浆,以其余授僧,曰:“此千年茯苓也。”因令僧坐,问:“岳飞将军安否?秦桧死否?”僧曰:“此宋朝事也,今易代数百年为大清矣。”因告以《宋史》所载岳事颠末。道者惨然曰:“岳将军终不免乎!”遂大哭,曰:“吾姓周,名通,岳将军麾下小将也。
当秦桧以金牌召兵时,我知有难,遂逃于此,食灵草得不死。我师教勿出洞,出洞即死。汝宜速出,迟恐无及。“僧惧,拜辞而行。
路甚纡曲,备历险阻。忽望崖上坐一巨人,长丈余,遍体绿毛如翠锦,骇而奔还告道者。道者曰:“此予师商高,纣王之值殿将军也,为飞廉、恶来所谮,避居此山。性好食野兽,故其状与人异。子往拜祈,兼可问商代事。”僧故蠢野,无所记忆。见巨人礼拜毕,便问纣宠妲己事。巨人曰:“汝误矣,妲者,南宫女官之称;己戊者,女官之行次。女官非止一人也,汝所问何妃?”僧不能答,又问文王受命事。曰:“吾不知文王为何人,或是西方诸侯姬昌耶?其人事纣甚恭,并无称王之事。”因问:“汝所问者,何人告汝?”曰:“书上云云。”巨人问:“何物为书?”僧手作书状示之。巨人笑曰:“我当时尚无此物。”言毕,以一臂搂僧行如飞,置之平地,拱手而别,已在天台郊外矣。
○疟鬼上元令陈齐东,少时与张某寓太平府关帝庙中。张病疟,陈与同房,因午倦,对卧床上。见户外一童子,面白,衣帽鞋袜皆深青色,探头视张。陈初意为庙中人,不之问。俄而张疟作。童子去,张疟亦止。又一日寝,忽闻张狂叫,痰如涌泉。陈惊寤,见童子立张榻前,舞手蹈足,欢笑顾盼,若甚得意者。陈知为疟鬼,直前扑之,着手冷不可耐。童走出,飒飒有声,追至中庭而没。张疾愈,而陈手有黑气,如烟熏色,数日始除。
○误学武松杭州马观澜家,每四时必祭其门。予问:“古礼:门为五祀之一,今此礼久不行,君家独行之,何也?”马曰:“余家奴陈公祚好酒,每晚必醉敲门归。一日,闻户外喧呶声,往视之,奴扑地曰:”奴归,见门外一男一妇,俱无头,头持在手。妇呼曰:“吾汝嫂也。吾淫属实,吾夫杀我可也。汝为小叔,不当杀我。
夫杀我时,心软手噤<齿介>不下,汝夺刀代杀,此事岂汝所宜与耶?吾每来相寻,为汝主人家门神呵禁,今故伺汝于门外。“因大骂唾奴面。其男鬼掷头撞奴,奴倒地。闻人声,二鬼才散。‘马氏众家人扶至床,自言少年曾有此事,当时看小说,慕武松之为人,不意遭此冤孽。或告之曰:”小说都无实事,何得妄学?且武松杀嫂,为嫂杀兄故也。若寻常犯奸,王法只杖决耳,汝何得代兄杀嫂?’言未终,奴张目作女声曰:“公道自在人心,何如何如。‘向言者三叩头而死。”
马氏以鬼言故祭门神甚敬,世其家。
○孛星女身山东有施道士者,善祈晴雨。乾隆十二年,东省大旱,抚军准祈雨不得,锁道士而逼之。道士曰:“雨非不可得也,但须某日孛星下降,公捐锦被一条,白金百两,某捐阳寿十年,方可得雨。”抚军如其言。
至期,道士登坛,呼一童子近前,令其伸手,画三符于掌中,嘱曰:“至某处和田中,见白衣妇人便掷此符,彼必追汝,汝以次符掷之;彼再追,汝以第三符掷之;速归上坛避匿可也。”童子往,果见白衣妇,如其言,掷一符。妇人怒,弃裙追童。童掷次符,妇人益怒,解上衣露两乳奔前。童土掷三符,忽霹雳一声,妇人亵衣全解,赤身狂追。童急趋至坛,而妇人亦至。道人敲令牌喝曰:“雨!
雨!雨!“妇人仰卧坛下,云气自其阴中出,弥漫蔽天,雨五日不止。道士覆以锦被。妇渐苏,大恚耻,曰:”我某家妇,何为赤身卧此?“抚军备衣服令着,遣老妪送归,以百金酬其家。
事后问道士,道士曰:“孛星女身而性淫,能为云雨,居天上亦赤体,惟朝北斗之期始着衣裳。是日下降田间,吾以符摄入某妇之身,使替代而来;又激怒之,使雷雨齐下。然用法太恶,必遭阴遣矣。”不数年,道士暴亡。
○九夫坟句容南门外有九夫坟。相传昔有妇人甚美,夫死,止一幼子,家资甚厚,乃招一夫。生一子,夫又死,即葬于前夫之侧;而又赘一夫,复死如前。凡嫁九夫,生九子,环列九坟。妇人死,葬于九坟之中。每日落时,其地即起阴风,夜有呼啸争斗之声,若相冒而夺此妇者。行路不敢过,邻村为之不安,相率诉于邑。
令赵天爵随至其他,排衙呼皂隶,于各坟头持大杖重责三十,自此寂然。
○土地奶奶索诈虎踞关名医涂彻儒,与之交好,其子妇吴氏,孝廉讳镇者之妹也。乾隆丙申六月,吴氏夜梦街坊总甲李某持簿化缘,口称“虎踞关将有火灾,纠费演戏以禳之”。簿上姓名,皆里中相识者。正徘徊间,有老妇人黄衫绛裙从门外入,谓吴曰:“今年此处火灾是九月初三日,君家首被其祸,数不可逃。须烧纸钱、买牲牢还愿,庶不至烧伤人命。”吴氏梦醒,方悟总甲李某久已物故,乃往各邻家告以故,并问:“此间可有衣黄衫妇人否?”皆曰:“无之。”吴有戒心,往祷土地庙,见所塑土地奶奶,宛然梦中所见,惊惧异常。诸邻闻之,亦大骇。彼此演戏祭祷,费数百金。
将至九月,涂氏一门衣箱器具尽搬移戚里家,自初一日起,不复举炊矣。至期,四邻寂然,竟无焚如之患。涂氏至今安好。
●卷八○鬼闻鸡鸣则缩予门生司马骧,馆溧水林姓家,其所住地名横山乡,僻处也。天盛暑,以其西厅宏敞,乃与群弟子洒扫,为晚间乘凉之处。书籍行李,移床就焉,秉烛而卧。至三鼓,门外啾啾有声,户枢拔矣,烛光渐小,阴风吹来,有矮鬼先入,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绕地而趋。随后一纱帽红袍入,白须飘飘,摇摆而进,徐行数步,坐椅上,观司马所作诗文,屡点头,若领解者。俄顷起立,手携矮鬼步至床前;司马亦起坐,与彼对视。忽鸡叫一声,两鬼缩短一尺,灯光为之一亮。
鸡三四声,鬼三四缩,愈缩愈短,渐渐纱帽两翅擦地而没。
次日,问之士人,云:“此屋是前明林御史父子同葬所也。”主人掘地,未棺宛然,乃为文祭之,起棺迁葬。
○蜈蚣吐丹余舅氏章升扶,过温州雁荡山,日方午,独行涧中。忽东北有腥风扑鼻而至,一蟒蛇长数丈,腾空奔迅,其行如箭,若有所避者,后有五六尺长紫金色一蜈蚣逐之。蛇跃入溪中,蜈蚣不能入水,乃舞掉其群脚,飒飒作声,以须钳掉水。良久,口吐一红丸如血色,落水中。少顷,水如沸汤,热气上冲。蛇在水中颠扑不已,未几死矣,横浮水面。蜈蚣乃飞上蛇头,啄其脑,仍向水吸取红丸,纳口中,腾空去。
○雷部三爷杭州施姓者,家居忠清里,六月雷雨后,小便树下。甫解,见有鸡爪尖面者蹲焉,大怖而返。夜即暴病,狂呼:“触犯雷神。”家人环跪求赦。病者曰:“治酒饮我,杀羊食我,我贷其命。”如其言,三日而愈。适有天师法官过杭,施姓与有旧,以其事告之。法官笑曰:“此雷部奴中奴也,小名阿三,惯倚势诈人酒食。如果雷神,其技量宁止此耶?”今长随中有称“三爷”、“四爷”者是矣。
○鬼乖乖金陵葛某,嗜酒而豪,逢人必狎侮之。清明,与友四五人游雨花台。台旁有败棺,露见红裙,同人戏曰:“汝逢人必狎,敢狎此棺中物乎?”葛笑曰:“何妨。”往棺前以手招曰:“乖乖吃酒。”如是者再。群客服其胆,大笑而散。
葛暮归家,背有黑影尾之,声啾啾曰:“乖乖来吃酒。”葛知为鬼,虑避之则气先馁,乃向后招呼曰:“鬼乖乖,随我来。”径往酒店,上楼置一酒壶两杯,向黑影酬劝。旁人无所见,疑有痴疾,听其所为。共饮良久,乃脱帽置几上,谓黑影曰:“我下楼小便,即来奉陪。”黑影者首肯之。葛急趋出归家。
酒保见客去遗帽,遂窃取之。是夕,为鬼缠绕,口喃喃不绝,天明自缢。店主人笑曰:“认帽不认貌,乖乖不乖。”
○凤凰山崩同年沈永之任云南驿道时,奉制府璋公之命,开凤凰山八十里,通摆夷苗路。
山径险峭,自汉、唐来人迹未到处也。每斫一树,有白气自其根出,如匹练升天。
蟆虾大如车轮,见人辄瞪目怒视,当之者登时扑地。土人醉烧酒,以雄黄塞鼻,持巨斧砍杀之,烹食可疗三日饥。忽一日,有美女艳装从山洞奔出,役夫数千人,皆出洞追而观之,老成者不动心,操作如故。俄而山崩,不出洞者压死矣。沈公为余述其事,且戏曰:“人之不可不好色也,有如是夫。”
○董金瓯董金瓯者,湖州勇士,能负重,走京师,十日可到。尝为人腰千金入都,过山东开成庙,有盗尾后,将取其金。董知之,挂金树上,下马与搏。盗抵敌不胜,问:“足下拳法,何人所授?”曰:“僧耳。”盗曰:“破僧耳拳,须我妹来,汝敢在此相待否?”董笑曰:“避女子非夫也。”坐以待之。少顷,一美女来,年十八九,貌甚和,相见即格斗,良久曰:“汝拳法非僧耳授也,当别有人。”
董以实告,曰:“我初学于僧耳,后学于僧耳之师王征南。”女子曰:“若然,须至我家,彼此一饭再斗方决,汝敢往乎?”董恃其勇,径随女子行。
到其家,则其兄已先在家,张灯挂红,率妻欢迎,曰:“妹夫来矣。”以红巾蒙其妹头,强之交拜。董骇然问故,曰:“吾父某亦为人保标,路逢僧耳,与角斗不胜而死。我与妹立志报仇,同习拳法,必须胜僧耳者然后可以杀之。访得僧耳之师为王征南,苦相寻无路。汝是其弟子,则可以引见征南,再学拳法报此仇矣。”董遂赘其家,别遣人赍腰间金赴京师。日后不知所终。
○蒋厨常州蒋用庵御史家厨李贵,取水厨下,忽中恶仆地。召巫视之,曰:“此人夜行冲犯城隍仪仗,故被鬼卒擒去。须用三牲纸钱祷求城隍庙中西廊之黑面皂隶,便可释放。”如其言,李果苏。家人问之,曰:“我方汲水,忽被两个武进县黑面皂头来拿去,说我冲犯他老爷仪仗,缚我衙门外树上,听候发落。我实不知原委,今日听他二人私地说:”李某业已尽孝敬之礼,可以放他回去,不必禀官。‘将我解去索子,推入水中,我便惊醒。“御史公闻之笑曰:”看此光景,拿时城隍不知,放时城隍不知,都是黑面皂隶诈钱作祟耳。谁谓阴间官清于阳间官乎!“
○见曹操称晚生江南副榜王芾,梦古衣冠人召往一处:宫阙巍峨,兵卫甚严。有赤帻者从军门出曰:“汉丞相曹公奉屈。”王遂入,见一人皮弁上坐,须眉苍白。芾心知为操,一时心悸,无以自名,乃长揖称:“晚生王某奉谒。”操命旁坐,谓曰:“闻汝好学书,可知楷书先乎?草书先乎?”曰:“楷书先。”操摇首曰:“不然,先有草书,后有楷书。所以召汝者,正谓将此义告知,以便转语世人也。”
语毕,仍遣赤帻人送出。甫及门,闻内有呼号声,赤帻者曰:“相王又用五色棒棰人矣。”芾惊而醒。
○武后谢嵇先生无锡嵇侍读受之,余授业弟子也。辛丑冬,过随园,余止而觞之。席间论史事,余极言《通鉴》载杨妃洗儿事之诬。嵇云:“门生在史局时,派修唐鉴,立论颇合先生之意,将《旧唐书》所载武后淫秽事大半删除,同局以为不然。亡何,夜卧书舍,有小黄门来,称:”则天皇太后请嵇先生。‘因随之行。望前面宫殿外有四金柱插空,高数十丈,上书’天枢‘二字。一宫女云鬟霞佩出,引向殿西角,云:“先生少坐,待我奏闻。’语毕便去。殿上门槛甚高,跨殊费力。绣帘中坐冕旒者,相离远,仰视不甚分明。异香从殿上吹来,仿佛莲花气息。旁有虎皮交椅,坐白须人,手执牙笏,口奏事,琅琅数千言,亦不可辨。冕旒者似与驳诘良久,已而大笑,其齿皓然呈露,洁白如玉,面为旒珠所遮,终未见也。少顷,前宫女出谓曰:”今天已暮,太后不及相见,请先生且回。所以奉屈者,谢先生驳删《唐书》之功,先生当自知之。‘语毕,袖中出一玉秤,曰:“此我在长安以此称量天下才者,先生将往长安,敢以奉赠。’门生心知是上官婉儿,逡巡揖谢而醒。其年果有督学陕西之差。”
○冒失鬼相法:瞳神青者,能见妖;白者,能见鬼。杭州三元坊石牌楼旁居老妪沈氏,素能见鬼,常言十年前见一蓬头鬼,匿牌楼上石绣球中,手执纸钱为标,长丈馀,累累若贯珠。伺人过牌楼下,暗掷标打其头。人辄作寒噤,毛孔森然,归家即病,必向空中祈祷,或设野祭方愈。蓬头鬼借此伎俩,往往醉饱。一日,有长大男子,气昂昂然,背负钱镪而过,蓬头鬼掷以标。男子头上忽发火焰,冲烧其标,线层层裂断,蓬头鬼自牌楼上颠仆,滚绣球而下,喷嚏不止,化为黑烟散去。负钱之男子全不知也。自此,三元坊石牌楼无复作祟矣。吾友方子云闻之笑曰:“作鬼害人,亦须看风色。若蓬头鬼者,其即世所称之‘冒失鬼’乎?”
○史宫詹改命溧阳宫詹史胄斯,未遇时,赴省乡试,通南门外汤道士谈命甚精,因以年庚求为推算。道士曰:“照丑时算,你终身只一诸生,寿可八十三岁。若照寅时算,便可官登三品,今科便中。汝丑时乎?寅时乎?”曰:“丑时也。”曰:“若然,则今科不中矣。”史怆然不乐。道士曰:“命可改也,但阴司寿算最重,君如肯减寿三十年,当为君改作寅时。”史公欣然愿改。道士曰:“果情愿者,明日早来。”
次夜,史五鼓熏沐到寺,道士已启户待,曰:“子诚信人,但日后官尊寿短,毋自悔也。”史唯唯,具香烛,对天自陈。道士披发仗剑,口中喃喃诵咒,良久,另书一庚帖与之。史公持,归置箧中。果于是年乡会联捷,官至官詹。
五十二岁,希图降级永年,而任内总无过失。商之吏部,笑而不信。至次年春,精神甚健。五月,偶染微疾。上命太医往视,为药所误,竟不起矣。此事公孙抑堂司马言。司马,余亲家也。
○高相国种须高文端公自言年二十五作山东泗水县令时,吕道士为之相面,曰:“君当贵极人臣,然须不生,官不迁。”相国自摩其颐,曰:“根且未有,何况于须?”
吕曰:“我能种之。”是夕伺公睡熟,以笔蘸墨画颐下如星点。三日而须出矣。
然笔所画,缕缕百十茎,终身不能多也。是年迁州牧,擢迁至总督而入相。
○话官说鬼河东运使吴云从作刑部郎中,公馆外偶有社会,家人妇抱小公子出看,溺尿路旁。公子忽哭不止,家人抱归,不知何故。至夜,公子作北语云:“怎么小孩子这般无礼,溺在我头上!我与你不得开交!”吵闹一夜。吴公怒,次晨作牒焚与本处城隍,云:“我南方人也,无故小儿撞着说官话鬼,猖獗可恨,托为拿究。”
是夜平定。
至第三日晚,公子又病,仍作北语云:“你不过是个官儿罢了,竟这样糟挞我们的老四!咱们兄弟今来替他报仇,要些烧酒喝喝。”夫人不得已,曰:“与你喝,不要闹。”于是,一鬼喝毕,一鬼又要喝,兼讨前门外杨家血贯肠做下酒物,呶呶之声,又复达旦。吴公上前批其颊骂曰:“狗奴!强转舌根,学说官话,再说便打。”然打者自打,说者自说。吴又牒城隍云:“说官话鬼又来了,求神惩治。”是夕,宅中闻鞭挞声。鬼云:“你不要打,咱们去就是了。”公子病随愈。
○偷雷锥杭州孩儿巷有万姓甚富,高房大厦。一日,雷击怪,过产妇房,受污不能上天,蹲于园中高树之顶,鸡爪尖嘴,手持一锥。人初见,不知为何物:久而不去,知是雷公。万戏谕家人曰:“有能偷得雷公手中锥者,赏银十两。”众奴嘿然,俱称不敢;一瓦匠某应声去。先取高梯置墙侧,日西落,乘黑而上。雷公方睡,匠竟取其锥下。主人视之:非铁非石,光可照人,重五两,长七寸,锋棱甚利,刺石如泥。苦无所用,乃唤铁工至,命改一刀,以便佩带。方下火,化一阵青烟,杳然去矣。俗云:“天火得人火而化。”信然。
○土地受饿杭州钱塘邑生张望龄,病疟。热重时,见已故同学顾某者踉跄而来,曰:“兄寿算已绝,幸幼年曾救一女,益寿一纪。前兄所救之女知兄病重,特来奉探,为地方鬼棍所诈,诬以平素有黯昧事。弟大加呵饬,方遣之去,特诣府奉贺。”
张见故人为己事而来,衣裳蓝缕,面有菜色,因谢以金。顾辞不受,曰:“我现为本处土地神,因官职小,地方清苦,我又素讲操守,不肯擅受鬼词,滥作威福,故终年无香火,虽作土地,往往受饿。然非分之财,虽故人见赠,我终不受。”
张大笑。
次日,具牺牲牢祭之,又梦顾来谢曰:“人得一饱,可耐三日;鬼得一饱,可耐一年。我受君恩,可挨到阴司大计,望荐卓异矣。”张问:“如此清官,何以不即升城隍?”曰:“解应酬者,可望格外超升;做清官者,只好大计卓荐。”
○批僵尸颊桐城钱姓者,往仪凤门外。一夕回家,时已二鼓,同事劝以明日早行。钱不肯,提灯上马,乘醉而行。到扫家湾地方,荒冢丛密,见树林内有人跳跃而来,披发跣足,面如粉墙。马惊不前,灯色渐绿。钱倚醉胆壮,手批其颊。其头随披随转,少顷又回,如牵丝于木偶中,阴风袭人;幸后面人至,其物退走,仍至树林而灭。次日,钱手黑如墨。三四年后,黑始退尽。询之土人,曰:“此初做僵尸,未成材料者也。”
○簸箕龟乾隆辛卯春,山阴刘际云舟过镇江,见风覆客船,漂没货物甚多。江边有素谙水性人,俗名“水鬼”,专以打捞货物为生。是日,客舟有覆者,群水鬼皆至,言定价钱,一齐入水。及上岸,忽少一人,众疑其在水藏匿金银,复入水,遍寻不得。但见一龟:赤色,大过浴盆,形扁如簸箕,无头无尾无足。水鬼被其咬住,拉之不开,乃以大铁钩拽龟上岸。通体有小穴数百,皆其口也,人血已经吸尽,而口犹紧咬不放。刺以利刃,龟若不知。不得已,并人与龟烈火焚之,臭闻数里。
或曰:“此即锅盖鱼之极大者,严州江中尤多。”
○命该薄棺台州富户张姓家有老仆某,六十无子,自备一棺,嫌材料太薄,访有贫家治丧仓卒不能办棺者,借与用之,还时但索加厚一寸,以为利息。如是数年,居然棺厚九寸矣,藏主有厢房内。一夕,邻家火起,合室仓皇。看火者见张氏宅上立一黑衣人,手执红旗,逆风而挥,挥到处火头便转。张氏正宅无恙,惟厢房烧毁。
老仆急入扛取棺,业已焚及,忙投水塘中。俟扑灭馀火后拖起刨之,依然可用,但尺寸之薄,亦依然如前矣。
○向狐仙学道云南监生俞寿宁,习仙家符之学,仗一古剑替人驱妖,颇有灵应。一日,其友张某下田收租,遇大风雨,过其门,将借宿焉。俞不可,张忿然而行,必欲探其所以见拒之故,仍往其门,穴墙窥窥焉。见俞张设酒肴有两席,宾客欢呼,男女集沓。张愈怒,斧碎其门,排闼入,则酒席具存而群宾不见。俞惊出,蹋足曰:“君误我!君误我!我好学仙,难得真师传道,不得已,广请狐仙指示。半年以来,所遇男女狐仙甚多,有相约为兄弟者,为夫妇者,为兄妹者,不一而足。
今日众仙会议,将授长生要诀,故隆其礼文,备馔相延。尚未谈及玄关要旨,而被汝撞破,泄漏天机,致诸仙散去,岂非天哉!前数日紫文真人原说今日是破日,必被凡人冲破,须改日作会;而瑶仙三妹以明日将嫁某郎,故权择今日。果然不利,亦数也。我明日行矣,将别择一洁净之所聚会群仙,不使人知。“此后俞云游于外,不知所往。
○五通神因人而施江宁陈瑶芬之子某,素不良。游普济寺,见寺供五通神坐关帝之上,怒其无礼,呼僧责之,命移五通于关帝之下。游人观者俱以为是,陈傲然自得。夕归,见五通神当门而立,遂仆地,狂叫曰:“我五通大王也,享人间血食久矣,偶然运气不好,撞着江苏巡抚老汤,两江总督小尹,将我诛逐。他两个都是贵人,又是正人,我无可奈何,只得甘受。汝乃市井小人,敢作威福!我不能饶汝矣。”
其家环拜,具三牲纸课,延僧祷祀,竟不能救而死。
○张奇神湖南张奇神者,能以术摄人魂,崇奉甚众。江陵书生吴某独不信,于众辱之,知其夜必为祟,持《易经》坐灯下。闻瓦上飒飒作声,有金甲神排门入,持枪来刺。生以《易经》掷之,金甲神倒地。视之,一纸人耳,拾置书卷内夹之。有顷,有青面二鬼持斧齐来,亦以《易经》掷之,倒如初,又夹于书卷内。
夜半,其妇号泣叩门曰:“妾夫张某昨日遣两子作祟,不料俱为先生所擒,未知有何神术,乞放时性命。”吴曰:“来者三纸人,并非汝子。‘”妇曰:“妾夫及两儿皆附纸人来,此刻现有三尸在家,过鸡鸣则不能复生矣。”哀告再三。吴曰:“汝害人不少,当有此报。今吾怜汝,还汝一子可也。”妇持一纸人泣而去。明日访之,奇神及长子皆死,惟少子存。
○青阳江丫青阳人江丫,处乡馆,教村童五人,长者不过十二三岁,幼者八九岁。一日,字课甫毕,江忽持木棍将五生排头打死;已亦触墙流血,昏晕倒地。各家父母闻之,奔赴喊哭,叩其故。据江云:午间安坐,突见窗外奇鬼六七辈,绀发蓝面,着五色衣,前来搏噬诸生。我惶急,驱之不去,随取木棍将鬼打无踪,自幸诸生得免于难。亡何谛观,始知所打死者非鬼,即弟子五人。横尸在地,痛摧心肝,因自寻死,故触墙脑裂。官验取供,以鬼语难成信谳,质之各家父母。皆云:与江丫平日绝无仇隙,渠作先生,爱惜诸童颇好,亦无疯症,此举不知何故,想系前生冤孽。江脑破垂毙,现在收禁,俟医治痊时再行审抵云云。此乾隆二十一年五月间青阳知县申详总督尹公文书也,余亲见之。半月后,报江丫死于狱。
○梁武帝第四子杭州汪慎仪家,园亭极佳,园在小粉墙北街,主人将有掘池之举,夜梦美少年:玉冠珠履,仪貌详华;自领以下,悉翠丝环衤颉,袍衫上绣万枝梅花。自称:“我梁武皇帝第四子南康王萧绩也,都督江州病薨,葬此千馀年。闻主人将有池塘之掘,幸勿伤我窀穸。”言毕而逝。主人次日命锹锸试之,未丈许,得梁天监八年所造方砖数十块,遂止掘。今砖藏严侍读冬友家。
○吕城无关庙吕城五十里内无关庙。相传城为吕蒙所筑,至今蒙为土地。一造关庙,每夜必有兵戈角斗声,以故相戒勿立关庙也。有以卜卦行道者借宿土神庙中,夜间雷雨作闹,屋瓦皆飞及旦。不解其故。里人来观:则卜者所肩一布上画帝君像也。
乃逐之,不许其再宿吕侯庙中。
○姚剑仙边桂岩为山于通判,构屋洪泽堤畔,集宾客觞咏其中。一夕,觥筹正开,有客闯然入,冠履垢敝,辫发毵毵然,披拂于耳,叉手捐坐诸客上,饮啖无怍。
诸客问名姓,曰:“姓姚,号穆云,浙之萧山人。”问何能,笑曰:“能戏剑。”
口吐铅子一丸,滚掌中成剑,长寸许,火光自剑端出,熠熠如蛇吐舌。诸客悚息,莫敢声。主人虑惊客,再三请收。客谓主人曰:“剑不出则已,既出,则杀气甚盛,必斩一生物而后能敛。”通判曰:“除人外皆可。”姚顾阶下桃树,手指之。
白光飞树下,环绕一匝,树仆地无声。口中复吐一丸如前状,与桃树下白光相击,双虬攫拿,直上青天,满堂灯烛尽灭。姚且弄丸且视诸客,客愈惊惧,有长跪者。
姚微笑起曰:“毕矣。”以手招两光奔掌内,仍作双丸吞口中,了无他物,引满大嚼。群客请受业为弟子,姚曰:“太平之世,用此何为?吾有剑术无点金术,故来。”通判赠以百金。居三日去。
○黑煞神桐城农民汪廷佐,耕双冈圩。发一古墓。得古鼎、铜镜等物。携归家,置镜几上,彻夜通明,以为宝也,与其妻加爱护焉。
亡何,汪入街市,路见狰狞黑面者,长丈余,拳殴之曰:“我黑煞神也,汝盗陆小姐墓,当死。小姐乃元元年安徽太守陆公女。陆作官有善政,小姐夭亡,上帝怜之,嘱我营护其坟,命小姐往徽州司一路痘疫事。汝敢乘我与小姐外出,而盗其所有耶!”言毕,仆地昏迷,路人舁之至家,疽发于背。小姐亦附其妻身大骂。举家哀求,欲延高僧为设斋醮。小姐曰:“不必,汝村农无知。既自知罪,但速将鼎、镜等物送归原所,别买棺安葬我骨,可以恕汝。但我已为冥司痘神,应享香火,此段公案,须立一碑,晓示村民,永照灵应。城中贡士姚先生翌佐,人品端方,人所敬信,须往求其作记,方免汝死。”汪叩头曰:“前发墓时,但见鼎镜等物,实不见有骸骨。此时虽买新棺,将从何处检小姐骨耶?”小姐曰:“我年少女子,骨脆,岁又久远,故已化矣。然我骨所化之土,坚洁不污,有金色光。汝往坑中取土,映日视之,便有识别,可以改葬。”汪如其言,试之果然,即为礼葬。往告姚贡生,姚亦夜有所梦,乃作记立碑,而汪疽愈。
此事江宁太守章公攀桂所言。章,桐城人也。
○吴子云康熙初,桐城秀才吴子云春夜玩月,闻空中有人声曰:“今年乡试,吴子云当中四十九名。”诵其文琅琅然,题是“君子之于天下也”一章。吴虽不甚记忆,而觉其文甚佳,因预作此题文以备试。未几入场,果此题,大喜,因书宿构,放榜果中,如其数。旋登进士,官翰林,督学湖南,满载而归。
宿旅店中,夜取溺器,忽有人以手奉之,十指纤纤然。吴惊问,曰:“我狐仙也,与公有前缘,故来相伺。”起烛之,嫣然美女,遂偕伉俪。嘱曰:“妾有雷劫,曾匿君车中以免,故来报君。今君亦有大祸,不可不防。”吴问故,曰:“前途君必宿吕姓店,吕有爱女年九岁,君召而爱之抱之,继为干女,重赐珍宝,则免矣。”吴至吕家,果有此女,遂如其言。至三更时,店主拉吴手笑曰:“我响马盗魁也,君出署时,辎重颇富,诸偻罗儿相涎已久。今知君真长者,我不忍害君。”取壁上铃鞭撞壁者三,诸盗齐入,曰:“吴学院,我干亲家也,诸君不得无礼,急为我护送到家。”吴竟得免。
后吴无子,族人争以子来求继。吴私问狐:“应继何人?”曰:“牧牛儿好。”
次日,果有牧童过,亦本家也,吴拉入嗣为己子,族人皆笑之。吴亡后,儿颇恂谨,能守其业,家日以富,至今人呼为“吴牛”。尝索对联于方处士贞观,方戏书云:“对窗常玩月,独坐自弹琴。”吴甚喜,竟不知暗用牛事嘲之也。
○秃尾龙山东文登县毕氏妇,三月间沤衣池上,见树上有李,大如鸡卵,心异之,以为暮春时不应有李,采而食焉,甘美异常。自此腹中拳然,遂有孕。十四月,产一小龙,长二尺许,坠地即飞去;到清晨,必来饮其母之乳。父恶而持刀逐之,断其尾,小龙从此不来。
后数年,其母死,殡于村中。一夕,雷电风雨,晦冥中若有物蟠旋者。次日视之,棺已葬矣,隆然成一大坟。又数年,其父死,邻人为合葬焉。其夕雷电又作。次日,见其父棺从穴中掀出,若不容其合葬者。嗣后村人呼为“秃尾龙母坟”,祈睛祷雨无不应。
此事陶悔轩方伯为余言之,且云:“偶阅《群芳谱》云:”天罚乖龙,必割其耳,耳坠于地,辄化为李。‘毕妇所食之李,乃龙耳也,故感气化而生小龙。“
○石灰窑雷湘潭县西二十里,地名石灰窑。某翁家颇小康,无子,有二女,赘婿相依。
翁贩谷粤西,买妾归,腹有孕矣。其次女夫妇私议:“若得男,吾辈岂能分翁家财?”乃阳与妾厚,而阴设计害之。及分娩,得男,落地死。翁大恨,以为命不宜子,不知乃其次女贿稳婆扼吭绝之也。翁痛不已,解衣裹死儿瘗之后圃。次女与稳婆心犹未安,往启视之。忽霹雳一声,女毙而死,儿苏矣;稳婆亦焦烂,犹未死。众问得其故。翌日,稳婆亦亡,若天故迟死之,取有供状以戒世者。某乃葬女逐婿,分给钱粟使归。舟抵中流,怪风起,婿亦溺死,前后乃数日。
○徐巨源南晶徐巨源,字世溥,崇正进士,以善书名。某戚邹某,延之入馆。途遇怪风,摄入云中,见袍笏官吏迎曰:“冥府造宫殿,请君题榜书联。”徐随至一听,如王者居,其匾对皆有成句,但未书耳。扁云:“一切惟心造。”对云:“作事未经成死案,入门犹可望生还。”徐书毕,冥王筹所以谢者,世溥请为母延寿一纪,王许之。徐见判官执簿,因求查己算。判官曰:“此正命簿也。汝非正命死者,不在此簿。”乃别检一“火”字簿,上书云:“某月某日,徐巨源被烧死。”
徐大惧,白冥王祈改。冥王曰:“此天定也,姑徇子请,但须记明时日,毋近火可耳。”徐辞谢而还,急至邹家。主人惊曰:“先生期年何往?舆丁以失脱先生故被控于官,久以疑案系县狱矣!”世溥具言其故,并为白于官,事得释。
时同郡熊文纪号雪堂,以少宰家居,招徐饮酒,未阑,熊忽辞入曰:“某以痞发,故不获陪侍。”徐戏曰:“古有太宰,今又有少宰耶!”熊不怿。徐临去书唐人绝句“千山鸟飞绝”一首于壁,将四句逆书之,乃“雪翁灭绝”四字也,熊怀恨于心。徐忆冥府言,惧火,故不近木器,作石室于西山,裹粮避灾。
时劫盗横行,熊遣人流言:“徐进士窟重金于西山”。群盗往劫,竟不得金,乃烙铁遍烧其体而死。
○九天玄女周少司空青原,未遇时,梦人召至一处:长松夹道,朱门径丈,金字榜云:“九天玄女之府”。周入拜见。玄女霞帔珠冠,南面坐,以手平扶之,曰:“无他相属,因小女有小影,求先生题诗。”命侍者出一卷子,汉、魏名人笔墨俱在焉。淮南王刘安隶书最工,自曹子建以下,稍近钟、王风格。周素敏捷,挥笔疾书,得五律四章。玄女喜,命女出拜,年甫及笄,神光照耀,周不敢仰视。女曰:“周先生富贵中人,何以身带暗疾?我无以报,愿为君除此疾作润笔之费。”解裙带,授药一丸,命吞之。周幼时误食铁针着肠胃间,时作隐痛,自此霍然。醒后诗不能记,惟记一联云:“冰雪消无质,星辰系满头。”
○项王显灵无锡张宏九者,贩芜湖,路过乌江,天起暴风,舟冲石上破矣,水灌舟中,舟人泣呼项王求救。忽有银光如一匹布,斜塞船底,水竟停涌,而人得登岸。次早视之,舱底已穿,有大白鱼以身横塞其穿处,故水竟不得入。舟人举船摇橹,则洋洋然去矣。自此,项王香火倍盛于往时。此乾隆四十年事。
○医肺痈用白蒋秀君精医理,宿粤东古庙中。庙多停枢,蒋胆壮,即在柩前看书。夜,灯忽绿,柩之前和,橐然落地,一红袍者出立蒋前,曰:“君是名医,敢问肺痈可冶乎,不可治乎?”曰:“可治。”“治用何药?”曰:“白。”红袍人大哭曰:“然则我当初误死也。”伸手胸前,探出一肺,如斗大,脓血淋漓。蒋大惊,持手扇击之。家僮齐来,鬼不见,而柩亦如故。
○朱十二杭州望仙桥许姓住楼,相传有缢死鬼。屠户朱十二者恃其勇,取杀猪刀登楼,秉烛卧。三鼓后,烛光青色,果一老妪披发持绳而至。朱斫以刀,妪套以绳。刀斫绳,绳断复续;绳绕刀,刀亦如烟。格斗良久,老妪力渐衰,骂曰:“朱十二,我非怕你,你福分内尚有十五千铜钱未得,故我且饶你。待你得后,试我金老娘手段!”言毕拖绳走。朱下楼告知众人,视其刀,有紫血且臭。年馀,朱卖屋得价钱十五千,是夕果卒。
○鬼攀日线才能托生乩仙娄子春,自首宋未进士文丞相友也,修炼之术,在九幽使者家处馆四百年。主人司人间生死事,降王爵一等。子春言人间祸福事,甚验。有问轮回之说者,子春云:“轮回非一言可尽,凡死法有数种,生法亦有数种。德大者,成神佛;有来因而无业谪者,仍归原位;虽无德无来因而气未散者,随投人身;其馀散尽者,生即死,死更死矣!然微魂小魄,如风炉炊烟,一时未能消化,往往团为一气,在氤氲鼓荡之中。有时被风吹至阴山下,寒冷异常,惟冬至日有阳光一线,流照阴山,群鬼蠕蠕然,僵而复动,攀日线而行,得至中国,复投人身。投做一人之身,常合群鬼而来,非止一人之魂也。其堕落于线外者,仍归阴山,再待来岁冬至矣。”
或问:“有来世为人者乎?”曰:“此类甚多,辟如草木,其无旧根而生者,即是初世为草之草;犹之非投胎而来者,即是初世为人之人。”问:“鬼有化物者乎?”曰:“有。大凡娼优化虫蝶,恶人化蛇虎。”问:“雷击之鬼何化?”
曰:“化蚯蚓。”《谭子化书》言:“凡被雷击死者,捣蚯蚓汁覆其脐可活。”
斯言盖有所本。
○死夫卖活妻杭州陶氏,家道小康。老主人绍元,曾为某州刺史,死已久矣。有仆人李福,夫妻同役其家,福病死逾年。忽一日,福妻了陈氏中风发狂,召集其家大呼:“我老太爷也。李福在阴间将妻陈氏卖与我为妾,汝等如何不放他来?”家人大骇,延医视之。陈氏手批医颊,医不敢近。亡何竟死。陈氏恰一粗婢耳,毫无姿色。
○恶鬼吓诈不遂仁和秀才陈渠,性颇严正,生一女,幼而好道,日持斋诵经。闻人为议婚,便涕泣不食,渠厌苦之,父女不相见。
年三十余,忽病重呓语,口称:“我江西布客张四。汝前世为船户,我雇当船往四川,汝谋财杀我,并抉我目,剥我皮,沉我江中,故我来索命。”陈心念谋财之盗,容或有之;剥皮之事,盗未必为。问:“是何年事?”曰:“雍正十一年。”陈大笑曰:“雍正十一年,我女已三岁矣,焉有尚为船户之事?”女忽自批其颊曰:“陈先生好利害!是我错寻你女儿了。与我钱三千,我即去。”陈怒曰:“恶鬼妄诈人,我方取桃枝打汝,焉得与汝钱?”女又自批其颊曰:“陈先生好利害!汝既说我是恶鬼,我将肆恶鬼手段,索汝女命去,毋悔。”陈曰:“此女不孝,我甚厌之;汝同她去,我甚喜。但汝并非冤家,敢如此吓诈,想吾女阳数已绝矣。汝能立索其命,方信汝手段;若三日后死,则是吾女之大数使然,非汝手段也。”言毕,女蹶然起,不复作鬼语。后两月余,女才死。
○道士作祟自毙杭州赵清尧好弈,闻落子声,必与对枰。偶游二圣庵,见道人貌陋,与客方弈,而棋甚劣,自称“炼师”。赵意薄之,不与交言,随即辞出。
是夕,上床就寝,有鬼火二团绕其帐上,赵不为动。俄有青面锯齿鬼持刀揭帐,赵厉声呵之,旋即消灭。次夕,满床作啾啾声,如童子学语,初不甚分明,细听之,乃云:“我棋劣自称炼师,与汝何干,而敢轻我?”赵方知道是道士为崇,愈加不恐。旋又闻低声云:“汝大胆,刀剑不畏,我将以勾魂法取汝性命。”
遂咒云:“天灵灵,地灵灵,当门顶心下一针。”赵闻之,觉满身肉然如欲颤者,乃强制其心,总不一动,兼以手自塞其耳,然临卧则咒声出于枕中。
赵坚忍月余,忽见道士涕泣跪于床前曰:“我以一念之嗔,来行法怖汝,要汝央求,好取些财帛。不料汝总不动心,我悔之无及。我法不行于人者,反殃其身,故我昨日已死;魂无所归,愿来服役,作君家樟柳神,以赎前愆。”赵卒不答。明日,遣人往二圣庵观之,道士果自刭。嗣后,赵君一日前之事必知之。或云:道士为服役也。
●卷九○木箍颈庄怡园在关东见猎户有以木板箍其颈者,怪而问之,曰:“我兄弟二人,方驰出猎,行大野间,忽见一人长三尺许,白须幅巾,揖于马前。兄问:”何人?‘摇头不语,但以口吹其马,马惊不行。兄怒,抽箭射之。其人奔窜,兄逐之,久而不返。我往寻兄,至一树下,兄仆于地,颈长数尺,呼之不醒。我方惊惶,幅巾人从树中出,又张口吹我。我觉颈痒难耐,搔之,随手而长,蠕蠕然若变作蛇颈者,急抱颈驰马逃归,始免于死。然颈已痿废不能振起,故以木板箍之而加铁焉。“或曰:此三尺许人,乃水木之精游光毕方类也,能呼其名,则不为害。见《抱朴子》。
○掘冢奇报杭州朱某,以发冢起家,聚其徒六七人,每深夜昏黑,便持锄四出。嫌所掘老多枯骨,少金银,乃设乩盘,预卜其藏。一日,岳王降坛曰:“汝发冢取死人财,罪浮于盗贼,再不悛改,吾将斩汝。”朱大骇,自此歇业。
年余,其党无所归,乃诱其再祷于乩神以试之。如其言,又一神降曰:“我西湖水仙也。保ㄈ塔下有石井,井西有富人坟,可掘得千金。”朱大喜,与其徒持锄往。遍觅石井不得,正徘徊间,若有耳语者曰:“塔西柳树下非井耶?”视之,已填枯井也。掘三四尺,得大石椁,长阔异常,与其党六七人共扛之,莫能起。相传净寺僧有能持飞杵咒者,诵咒百余,棺椁自开,乃共迎僧,许以得财烹分。僧亦妖匪,闻言踊跃而往。诵咒百声,石椁豁然开。中伸一青臂出,长丈许,攫僧入椁,裂而食之,血肉狼藉,骨坠地有声。朱与群党惊奔四散。次日往视井,井不见。然净寺竟失一僧,皆知为朱唤去。徒众控官,朱以讼事破家,自缢于狱。
朱尝言所见棺中僵尸不一;有紫僵、白僵、绿僵、毛僵之类。最奇者在六和塔西边掘坟,有圈门石户,广数丈,中有铁索悬金饰朱棺,斧之,乃犀皮所为,非木也。中一尸冕旒如王者,白须伟貌,见风悉化为灰。侍卫甲裳似层层茧纸所为,非丝非绢。又一陵中朱棺甚大,非绋索所悬,有四铜人如宦官状,跪而以首承棺,双手捧之,土花青绿,不知何代陵寝。
○一目五先生浙中有五奇鬼,四鬼尽瞽,惟一鬼有一眼,群鬼恃以看物,号“一目五先生”。
遇瘟疫之年,五鬼联袂而行,伺人熟睡,以鼻嗅之。一鬼嗅则其人病,五鬼共嗅则其人死。四鬼伥伥然斜行踯躅,不敢作主,惟听一目先生之号令。
有钱某宿旅店中,群客皆寐,己独未眠,灯忽缩小,见五鬼排跳而至。四鬼将嗅一客,先生曰:“此大善人也,不可。”又将嗅一客,先生曰:“此大有福人也,不可。”又将嗅一客,先生曰:“此大恶人也,更不可。”四鬼曰:“然则先生将何餐?”先生指二客曰:“此辈不善不恶、无福无禄,不啖何待?”四鬼即群嗅之,二客鼻声渐微,五鬼腹渐膨亨矣。
○梦乞儿煮狗陈秀才清波,处馆绍兴。夜间梦游土地庙,庙后有数乞儿,状貌狞恶,拥土炉剥黄狗而烹之。狗似新受棍伤者,血犹淋漓,陈心恶之。忽门外有衣冠人来骂曰:“我家狗被汝偷食,我将告官。”语未毕,群丐起而殴之,衣冠者倒地死,陈惊醒。越三日,梦青衣皂隶持城隍牌票示之曰:“狗主人被恶丐打死,其鬼已控城隍。牒内写君作证,故来相招。”陈视票,果有已名,且有听审日期,觉而恶之,然自念此事与己无干,不过暂往阴司作证,因恐馆归,以二梦语其亲徐某,且托曰:“我死当复生,诚恐阴阳隔路,一时灵魂迷矣,乞君购白雄鸡书我姓名,临期到城隍庙招呼,免我迷路。”徐以为梦幻难凭,笑允之,始终不信也。
至某月某日,陈果无疾而逝。家人泣报于徐,徐急买白鸡书陈姓名而往,适城隍庙搭台演戏,众人蜂拥,至日仄方能到神座下,大呼招魂。及归家,六月盛暑,尸已腐矣。
○一棺藏十八人乾隆四年,山西蒲州修城,掘河滩土,得一棺,方扁如箱。启之,中有九,一藏二人,各长尺许,老幼男妇如生,不知何怪。
○真龙图变假龙图嘉兴宋某,为仙游令,平素峭洁,以“包老”:自命。某村有王监生者,奸佃户之妻,两情相得,嫌其本夫在家,乃贿算命者告其夫以“在家流年不利,必远游他方,才免于难”,本夫信之。告王监生,王遂借本钱,令贸易四川。三年不归,村人相传:某佃户被王监生谋死矣。宋索闻此事,欲雪其冤。一日,过某村,有旋风起于轿前。迹之,风从井中出。差人撩井,得男子腐尸,信为某佃,遂拘王监生与佃妻,严刑拷讯。俱自认谋害本夫,置之于法。邑人称为“宋龙图”,演成戏本,沿村弹唱。
又一年,其夫从四川归。甫入城,见戏台上演王监生事,就观之,方知己妻业已冤死。登时大恸,号控于省城。臬司某为之审理,宋令以故勘平人致死抵罪。
仙游人为之歌曰:“瞎说奸夫害本夫,真龙图变假龙图。寄言人世司民者,莫恃官清胆气粗。”
○莆田冤狱福建莆田王监生,素豪横,见田邻张妪田五亩,欲取成方,造伪契,贿县令某,断为己有。张妪无奈何,以田与之,然中心忿然,日骂其门。王不能堪,买嘱邻人殴杀妪,而召其子视之;即缚之,诬为子杀其母,擒以鸣官。众证确凿,子不胜毒刑,遂诬伏。将请王命,登时凌迟矣。
总督苏昌闻而疑之,以为子纵不孝,殴母当在其家,不当在田野间众人属目之地。且遍体鳞伤,子殴母,必不至此。乃檄福、泉二知府,会鞫于省中城隍庙。
两知府各有成见,仍照前拟定罪。其子受绑将出庙门,大呼曰:“城隍!城隍!
我一家奇冤极枉,而神全无灵响,何以享人间血食哉?“语毕,庙之西厢突然倾倒。当事者犹以庙柱素朽,不甚介意。甫牵出庙,则两泥皂隶忽移而前,以两梃夹叉之,人不能过。于是观者大噪,两府亦悚然重鞫,始白其子冤,而置王监生于法。从此,城隍庙之香火亦较盛焉。
○水鬼畏嚣字赵衣吉云:“鬼有气息:水死之鬼羊臊气,岸死之鬼纸灰气。凡人闻此二气,皆须避之。”又云:“河水鬼最畏‘嚣’字,如人在舟中闻羊臊气,则急写一‘嚣’字,可以远害。”
○狐仙知科举钱方伯琦、蔡观察应彪未第时,有友吴某招饮。其家素奉狐仙。二人与群客至其家,候至日晚,腹已枵矣,不见酒肴,心以为疑。少顷,主出,有愧色,曰:“今日饮诸公,肴已全备,忽为狐仙摄去,奈何?”众客疑吴惜费,以狐为推。
蔡公曰:“主人若果治具,必有水浆痕迹,盍往厨房视之?”往验,则余火未熄,盘碗姜豉之物尚在,始知吴非诳言。众客欲散,独蔡公大呼曰:“果狐仙在此,我有一言奉问:今年乙卯秋闱,我辈皆下场人,如有一个中者,狐仙还我酒肴;如无一人中者,狐仙竟全啖之。我等亦没兴在此饮酒。”言毕,出。未久,主人大笑来曰:“恭喜诸公,酒肴都全还在案矣,今年必有中者。”于是群客欢饮而罢。是年,钱公登第,蔡迟一科。
○鬼争替身人因得脱会稽王二,以缝衣为业,手挈女裙衫数件,夜过吼山,见水中跳出二人,倮身黑面,牵之入河。王不能自主,随行数步。忽山顶松树间飞下一人,垂眉吐舌,手持大绳,套其腰,曳之上山,与黑面鬼彼此争夺。黑面鬼曰:“王二是我替身,汝何得夺之?”持绳鬼曰:“王二是成衣师父,汝等河水鬼赤屁股在水中,并无衣服要做,何所用之?不如让我。”王亦昏迷,听其互拉;然心中略有微明,私念倘遗失女裙衫,则力不能赔,因挂之树上。适其叔自他路归,月下望见树有红绿女衣,疑而近前视之,三鬼遂散。王二口耳中全是青泥填塞,扶之归,竟脱于难。
○城隍神酗酒杭州沈丰玉,就幕武康。适上宪有公文饬捕江洋大盗,盗名沈玉丰,幕中同事袁某,与沈戏,以朱笔倒标“沈丰玉”三字,曰:“现在各处拿你。”沈怒,夺而焚之。
是夜,沈方就枕,梦鬼役突入,锁至城隍庙中。城隍神高坐喝曰:“汝杀人大盗,可恶!”呼左右行刑。沈急辨是杭州秀才,非盗也。神大怒曰:“阴司向例:凡阳间公文到来,所拿之人,我阴司协同缉拿。今武康县文书现在,指汝姓名为盗,而汝妄想强赖耶?”沈具道同事袁某恶谑之故,神不听,命加大杖,沈号前呼冤。左右鬼卒私谓沈曰:“城隍神与夫人饮酒醉矣,汝只好到别衙门申冤。”
沈望见城隍神面红眼眯,知已沉醉,不得已,忍痛受杖。杖毕,令鬼差押往某处收狱。
路经关圣庙,沈高声叫屈。帝君唤入,面讯原委。帝君取黄纸朱笔判曰:“看尔吐属,实系秀才,城隍神何得酗酒妄刑?应提参治罪。袁某久在幕中,以人命为儿戏,宜夺其寿。某知县失察,亦有应得之罪,念其因公他出,罚俸三月。
沈秀才受阴杖,五脏已伤,势不能复活,可送往山西某家为子,年二十登进士,以偿今世之冤。“判毕,鬼役惶恐叩头而散。
沈梦醒,觉腹内痛不可忍,呼同事告以故,三日后卒。袁闻之,急辞馆归,不久吐血而亡。城隍庙塑像无故自仆。知县因滥应驿马事,罚俸三月。
○地藏王接客裘南湖者,吾乡沧晓先生之从子也,性狂傲,三中副车不第,发怒,焚黄于伍相国祠,自诉不平。越三日,病;病三日,死。魂出杭州清波门,行水草上,沙沙有声。天淡黄色,不见日光。前有短红墙,宛然庐舍。就之,乃老妪数人,拥大锅烹物。启之,皆小儿头足,曰:“此皆人间堕落僧也,功行未满,偷得人身,故煮之,使在阳世不得长成即夭亡耳。”裘惊曰:“然则妪是鬼耶!”妪笑曰:“汝自视以为尚是人耶!若人也,何能到此?”裘大哭,妪笑曰:“汝焚黄求死,何哭之为?须知伍相国!吴之忠臣,血食吴越,不管人间禄命事。今来唤汝者,伍公将汝状转牒地藏王,故王来唤汝。”裘曰:“地藏王可得见乎?”曰:“汝可自书名纸往西角佛殿投递,见不见未可定。”指前街曰:“此卖纸帖所也。”
裘往买帖,见街上喧嚷扰扰,如人间唱台戏初散光景。有冠履者,有科头者,有老者、幼者、男者、女者,亦有生时相识者。招之,绝不相顾,约略皆亡过之人,心愈悲。向前,果有纸店,坐一翁,白衫葛巾,以纸付裘。裘乞笔砚,翁与之。
袭书“儒士裘某拜”。翁笑曰:“儒字难居,汝当书某科副榜,转不惹地藏王呵责。”裘不以为然。
睨壁上有诗笺,题“郑鸿撰书”,兼挂纸钱甚多。裘素轻郑,乃谓翁曰:“郑君素无诗名,胡为挂彼诗笺?且此地已在冥间矣,要纸钱何用?”翁曰:“郑虽举人,将来名位必显。阴司最势利,故吾挂之,以为光荣。纸钱正是阴间所需,汝当多备,贿地藏王侍卫之人,才肯通报。”裘又不以为然。
径至西角佛殿,果有牛头夜叉辈,约数百人,胸前绣“勇”字补服,向裘狰狞呵詈。裘正窘急间,有抚其肩者,葛巾翁也。曰:“此刻可信我言否?阳间有门包,阴间独无门包乎?我已为汝带来。”即代裘将数千贯纳之。“勇”字军人方持帖进。闻东角门闯然开矣,唤裘入。跪阶下,高堂峨峨,望不见王,纱窗内有人声曰:“狂生裘某!汝焚牒伍公庙,自称能文,不过作烂八股时文,看高头讲章,全不知古往今来多少事业学问,而自以为能文,何无耻之甚也!帖上自称‘儒士’,汝现有祖母年八十余,受冻忍饥,致盲其目,不孝已甚,儒当若是耶!”
禁曰:“时文之外,别有学问某实不知。若祖母受苦,实某妻不贤,非某之罪。”
王曰:“夫为妻纲,人间一切妇人罪过,阴司判者总先坐夫男,然后再罪妇人。
汝既为儒士,如何卸责于妻?汝三中副车,以汝祖父阴德荫庇,并非仗汝之文才也。“
言未毕,忽闻殿外有鸣锣呵殿声甚远,内亦撞钟伐鼓应之。一“勇”字军人虎皮冠者报“朱大人到。”王下阁出迎。裘踉跄下殿,伏东厢窃视,乃刑部郎中朱履忠,亦裘戚也。裘愈不平,骂曰:“果然阴间势利!我虽读烂时文,毕竟是副榜;朱乃入粟得官,亦不过郎中,何至地藏王亲出迎接哉!”“勇”字军人大怒,以杖击其口,一痛而苏。见妻女环哭于前,方知死已二日,因胸中余气未绝,故不入殓。
此后南湖自知命薄,不复下场,又三年卒。
○治鬼二妙娄真人劝人遇鬼勿惧,总以气吹之,以无形敌无形。鬼最畏气,转胜刀棍也。
张岂石先生云:“见鬼勿惧,但与之斗,斗胜固佳,斗败,我不过同他一样。”
○狐读时文四川临邛县李生,年少家贫。偶闲坐,一老叟至,揖而言曰:“小女与君有缘,知君未娶,愿偕秦晋之婚。”李曰:“我贫,无以为娶。”叟曰:“郎但许我,娶妻之费,郎勿忧。”生方疑且惊,俄而香车拥一美人至,年十七八,妆奁甚华,几案军施之物,无不携来。叟具花烛,呼婿及女行交拜撒帐之礼,曰:“婚事毕,吾去矣。”
生挽女解衣就床,女不可,曰:“我家无白衣女婿。须汝得科名,吾才与汝成婚。”生曰:“考期尚远,卿何能待?”曰:“非也。只须看君所作文章,可以决科,便可成婚,不必俟异日。”李大喜,尽出其平时所作四书文付女。女翻视良久曰:“郎君平日读袁太史稿乎?”曰:“然。”女曰:“袁太史文雄奇,原利科名,家读。然其人天分高,非郎所能学也。”因取笔为改数句曰:“如我所作,像太史乎?”曰:“然。”曰:“汝此后为文,先向我问作意,再落笔,勿草草也。”李从此文思日进,壬午举于乡。
此女在其家,事姑孝,理家务当,至今犹存,人亦忘其为狐矣。此事临邛知州杨潮观为予言。
○何翁倾家通州何翁,生三子,皆庸俗。长子尤陋。娶妇王氏美,内薄其夫,郁郁不得志死。死后鬼常凭次妇史氏为厉,何翁苦之,具牒城隍庙。
越数日,忽一鬼凭次妇言曰:“请亲翁答语。”何错愕,问:“为谁?”曰:“我史某,尔次妇之父也。死后为郡神掌案吏,不复留心家事。昨见翁牒,方知我女为王氏鬼所苦。我恳本官,已将王氏发配云南,嗣后可无患。惟是我女适翁家时,我已去世,家业萧条,愧无妆奁,至今耿耿。兹在冥司积白金五百两,当送女室。翁可于本月十六日子时备香烛果帛,同次子祭厨房之西南隅,焚帛锄土即得矣。”并戒:“是夕备素筵一席,我将邀二三同辈来庆翁也。”
翁如其言,及期锄土,竟得空坛,父子怏怏。至夕,鬼又凭妇曰:“翁运可谓蹇矣!我多年蓄积,一旦为犬子夺去,奈何?”先是,何翁有姊适徐氏,生一儿,名犬子。姊夫及姊亡,犬子零丁,挈千金依舅氏,舅待之薄。未几,犬子亦亡,其资竟为何有。犬子怨之,故先期来夺取五百金,盖鬼事鬼知也。
越半载,次妇归宁,暮回家进门,忽倒地大哭,极口骂何翁不绝,举家惊。
听其言,乃王氏自配所逃回。方谋舁入内室,而三媳房中婢奔出告曰:“三娘子在房晚妆,忽将妆台打碎,拍桌大呼,势甚凶猛,不解何故?”何翁夫妇入视,则又有鬼凭焉,乃王氏之解差鬼,骂曰:“何老奴才,太没良心!自家儿媳,全不顾恤,忍心控害,押赴远方。且倚仗尔亲翁史某作掌案吏势,叫我走此万里苦差,分文不给,如何得至云南?今王氏感我一路恩情,将身配我。我与伊回不得家乡,进不得衙门,只好借尔家做洞房花烛。快温酒来,与我解寒!”何氏次、三两媳本对房居,此后王凭次妇,则差凭三媳;王凭三媳,则差凭次妇,终日不安。翁奔告神庙,神不复灵。翁大费资财,遍求方士,如此者二年。江西道士兰方九,应招而来。先作符十数张,遍贴其宅之前后门。再入室仗剑步罡。两妇先于房作笑骂状,次作惊窜状,后作哀恳状。忽屋角响声如雷,两妇伏地。兰持小瓶曰:“鬼入!鬼入!”旋封其口,而两妇醒。兰命起王氏墓,斧其棺,面目如生,尸僵出血,乃焚灰与小瓶合埋,用石镇之,其祟永绝。而何翁从此倾家。
○江轶林江轶林,通州士人也,世居通之吕泗场,娶妻彭氏,情好甚笃。彭归江三年,轶林甫弱冠,未游庠。一夕,夫妇同梦轶林于其年某月日游庠,彭氏即于是日亡。
学使临通州,吕泗场距通州百里,轶林以梦故,疑不欲往。彭促之曰:“功名事重,梦不足凭。”轶林强行。及试,果获售,案出,即梦中月日也。轶林大不怿。
越二日,果闻彭讣。试毕急回家,彭死已二七矣。
通俗:人死二七,夜设死者衣衾于柩侧,举家躲避,言魂来赴尸,名曰:“回煞”。轶林痛彭之死,即于回煞夜舁床柩旁,潜处其中,以冀一遇。守至三更,闻屋角微响,彭自房檐冉冉下,步至柩前,向灯稽首,灯即灭。灭后,室中自明如昼。轶林惟恐惊彭,不敢声。彭自灵前循柩走至床,揭帐低声呼曰:“郎君归未?”轶林跃出,抱持大哭。哭罢,各诉离情,解衣就寝,欢好无异生前。
软林从容问曰:“闻说人死有鬼卒拘束,回煞有煞神与偕,尔何得独返?”彭曰:“煞神即管束之鬼卒也,有罪则羁绁而从。冥司念妾无罪,且与君前缘未断,故纵令独回。”轶林曰:“尔无罪,何故早死?”曰:“修短数也,不论有罪无罪。”
轶林曰:“卿与我前缘未断,今此之来,莫非将尽于此夕乎?”答曰:“尚早。
前缘了后,犹有后级。“言未毕,闻户外风起,彭大惧,以手持轶林曰:”紧抱我!护持我!凡作鬼最怕风,风倘着体,即来去不能自主,一失足被他吹到远处去矣。“鸡鸣言别,轶林依依不舍。彭曰:”无庸,夜当再会。“言讫而去。由此每夜必来。来,检阅生时奁物,为轶林补缀衣服。
两月余,忽欷泣曰:“前缘了矣!此后当别十七年,始与群续后缘。”言讫去。轶林美少年,家丰于财,里中愿续婚者众,轶林概不允。待至十七年,以彭氏貌物色求婚,历通、泰、仪、扬、俱不得,仍归吕泗。
吕泗故边海,有海舶自山东回者,载老翁夫妇来,言“本世族,止生一女,依叔为活。其叔欲以其女结婚豪族,翁颇不愿,故来避地。女亦欲嫁一江南人”。
人为翁言轶林,翁甚欲之;言诸轶林,轶林必欲一见其女乃可。翁许之,见则宛然一彭也。问其年,曰:“十七矣。”其生时月日,即彭死之两月后也。轶林欣然订娶,欢好倍常。性情喜好,仿佛彭之生前。或叩以前生事,笑而不言。轶林字曰“蓬莱仙子”,隐喻彭仙再来也。子曰彭儿,女曰彭媳,欢聚者十七载,夫妇得疾先后卒。
○裹足作俑之报杭州陆梯霞先生,德行粹然,终身不二色。人或以戏旦妓女劝酒,先生无喜无愠,随意应酬。有犯小罪求关说者,先生唯唯。当事者重先生,所言无不听。
或訾先生自贬风骨,先生笑曰:“见米饭落地,拾置几上心才安,何必定自家吃耶?凡人有心立风骨,便是私心。吾尝奉教于汤潜庵中丞矣。中丞抚苏时,苏州多娼妓,中丞但有劝戒,从无禁捉。语属吏曰:”世间之有娼优,犹世间之有僧尼也。僧尼欺人以求食,娼妓媚人以求食,皆非先王法。然而欧公《本论》一篇既不能行,则饥寒怨旷之民作何安置?今之虐娼优者,犹北魏之灭沙门毁佛像也,徒为胥吏生财。不揣其本而齐其末,吾不为也。‘一日者,先生梦皂隶持帖相请,上书“年家眷弟杨继盛拜”。先生笑曰:“吾正想见椒山公。”遂行至一所,宫殿巍然;椒山公乌纱红袍,下阶迎曰:“继盛蒙玉帝旨,任满将升,此坐需公。”先生辞曰:“我在世间不屑为阳官,故隐居不仕,今安能为阴间官乎?”椒山笑曰:“先生真高人,薄城隍而不为!”
语未毕,有判官向椒山耳语。椒山曰:“此案难判,须奏玉帝再定。”先生问:“何案?”曰:“南唐李后主裹足案也。后主前世本嵩山净明和尚,转身为江南国主。宫中行乐,以帛裹其妃窈娘足为新月之形,不过一时偶戏。不料相沿成风,世上争为弓鞋小脚,将父母遗体矫揉穿凿,以致量大校小,婆怒其媳,夫憎其妇,男女相贻,恣为淫亵。不但小女儿受无量苦,且有妇人为此事悬梁服卤者。上帝恶后主作俑,故令其生前受宋太宗牵机药之毒,足欲前,头欲后,比女子缠足更苦,苦尽方薨。近已七百年,忏悔满,将还嵩山修道矣。不料又有数十万无足妇人奔走天门喊冤,云:”张献忠破四川时,截我等足堆为一山,以足之至小者为山尖,虽我等劫运该死,然何以出乖露丑一至于此!岂非李王裹足作俑之罪?求上帝严罚李王,我辈目才瞑。‘上帝恻然,传谕四海都城隍议罪。文到我处,我判:“孽由献忠,李后主不能预知,难引重典。请罚李王在冥中织屦一百万,偿诸无足妇人,数满才许还嵩山。’奏草虽定,尚未与诸城隍会稿,先生以为何如?”
先生曰:“习俗难医,愚民有焚其父母尸以为孝者,便有痛其女子之足以为慈者,事同一例也。”椒山公大笑。先生辞出,醒竟安然。
嗣后,椒山公不复来请,寿八十余,卒。常笑谓夫人曰:“毋为吾女儿裹足,恐害李后主在阴司又多织一双屦也。”
○判官答问谢鹏飞,以仁和禀生为阴间判官,昼如平人,夜则赴冥司勾当公事。友朋多托查寿数,不肯。人疑其惧泄天机,曰:“非也。阳间有司衙门惟犯罪涉讼者才有文簿可查,否则百姓林林总总,谁有工夫为造保甲册?官府听其自来自去耳,阴间亦然。君辈不涉讼,不犯冥拘,气数来则生,气数尽则死,我实无册可查。”
问:“瘟疫死者可查乎?”曰:“引阳九百六阴阳小劫,应死者府县考试,有点名簿,恰可以查。然皆庸庸小民,方入引册;若有来历之人,便不在小劫数中来去,犹之阳间有官者不考童生也。”问:“疫外尚有大劫数乎?”曰:“水火刀兵是大劫数,此则贵显者难逃矣。”问:“冥司神孰尊?”曰:“既曰冥司,何尊之有?尊者,上界仙官耳。若城隍、土地之职,如人间府县俗吏,风尘奔走甚劳苦,贤者不屑为。昔白石仙人终朝煮白石,不肯上天,人问故,曰:”王宇清严,符录麻起,仙官司事者甚劳苦,故愿逍遥于山巅水涯,永为散仙。‘亦此意也。“
○蒋太史蒋太史士铨官中书时,居京师贾家胡同。十一月十五日,儿子病,与其妻张夫人在一室中分床卧,梦隶人持帖来请,不觉身随之行。至一神庙,入门小憩。
见门内所塑泥马,手抚之,马竟动,扬其鬣。隶扶蒋骑上,腾空而行,下视田亩,如棋盘纵横。俄而,雨然,心忧湿衣,仰见红油伞,有一隶擎而覆之。
未几,马落一大殿阶下,宏敞如王者居。殿外二井,左扁曰:“天堂”,右扁曰“地狱”。蒋望天堂上轩轩大明,地狱则黑深不可测。所随隶亦不复见。殿旁小屋有老妪拥镬炊火,问:“何所煮?”曰:“煮恶人。”开锅盖视之,果皆人头。地狱井边有人,衣蓝缕,自往投入。妪曰:“此王爷将囚寄狱也。”蒋问:“此非人间乎?”曰:“何必问!见此光景,亦可知矣。”蒋问:“我欲一见王爷可乎?”曰:“王请君来,自然接见,何必性急?君欲先窥之亦可。”因取一高足几登蒋。蒋从殿隙窥王:王年三十余,清瘦微须,冕旒盛服,执笏北向。妪曰:“此上玉帝表也。”
王焚香俯伏叩首毕,随闻正门豁然开,召蒋入。蒋趋进,见王服饰尽变:着本朝衣冠,白布缠头,以两束布从两耳拖下,若《三礼图》所画古人冕服状。坐定曰:“冥司事繁,我任满当去,此坐乞公见代。”音似常州武进人。蒋曰:“我母老子幼,事未了,不能来。”王有愠色,曰:“公有才子之名,何不达乃尔!令堂太夫人自有太夫人之寿命,与公何干?尊郎君自有尊郎君之寿命,与公何干?世上事要了就了,要不了便不了。我已将公姓名奏明上帝,无可挽回。”
言毕,自掀其椅,背蒋坐,若不屑相昵者。蒋亦怒发,取其几上木界尺拍几厉声曰:“不近人情,何动蛮也!”大喝而醒,觉一灯荧然,身在床上,四肢如冰,汗涔涔透重衾矣。喘息良久,始能起坐,呼夫人告之。夫人大哭。蒋曰:“且住,恐惊太夫人。”因凭几坐,夫人伺焉。
漏下四鼓,沉沉睡去,不觉又到冥间。殿宇恰非前处,殿下设五座位,案积如山,四座有人,专空第五座。一吏指告曰:“此公座也。”蒋随行至第三座视之,本房老师冯静山先生也,急前拱揖。冯披羊皮袍,卸眼镜欣然曰:“足下来好好,好。此间簿书忙极,非足下助我不可。”蒋曰:“老师亦为此言乎?门生母老子幼,他人不知,老师深知,如何能来?”冯惨然曰:“听足下言,触起我生前心事矣。我虽无父母,而妻少子幼,亦非可来之人。现在阳间妻子,不知作何光景?”言且泣涕如雨下。少顷,取巾拭泪曰:“事已如此,不必多言。保奏汝者,常州老刘也,本属可笑,汝速归料理身后事。今日已十五,到二十日是汝上任日也。”拱手作别而醒,窗外鸡已鸣,太夫人亦已闻知,抱持哭矣。
蒋素与藩司王公兴吾交好,乃往诀别,且托以身后。王一见惊曰:“汝满面涂锅煤,昨日大病耶?何鬼气之袭人也?”蒋告以梦。王曰:“勿怖,惟礼斗诵《大悲咒》可以禳之。汝归家如我言,或可免也。”蒋太夫人平时奉斗颇虔,乃重建坛,合家持斋祈祷,兼诵咒语。至期,是冬至节日,诸亲友来贺,环而守之。
至三更,蒋见空中飞下轿一乘,旗数竿,舆夫数人,若来迎者,乃诵《大悲咒》逼之。渐近渐薄,若烟气之消释焉。逾三年,始中进士,入翰林。
○李敏达公扶乩李敏达公卫,未时,遇乩仙,自称零阳子,为判终身云:“气概文饶似,勋员国同。欣然还一笑,掷笔在秋红。”旁小注曰:“秋红,草名。”当其时,无人解者。后公为保定总督,颏总河朱藻而薨。后人方悟:朱者,红也;藻者,草也。
○吕道人驱龙河南归德府吕道人,年百余岁,鼻息雷鸣。或十余日不食,或一日食鸡子五百,吹气人身,如火炙痛。或戏以生饼覆其背,须臾焦熟可食矣。冬夏一布袄,日行三百里。
雍正间,王朝恩为北总河,筑张家口石坝不成,糜帑数万,忧懑不食。适吕至曰:“此下有毒龙为祟。”王问:“汝能驱之否?”曰:“此龙修炼二千年,魄力甚大。梁武帝筑浮山堰崩,伤生灵数万,此龙孽也。公欲坝成,须贫道亲下河与斗,庶几逐龙去而坝可成。然贫道福命薄,虑为所伤,必须仗对圣天子威灵、大人福力护持之。”曰:“若何而可?”曰:“请王命牌,油纸裹缚贫道背上。
用河道总督印钤封,大人手书姓名加封之,乃可。“如其言,道士遂仗剑入水。
顷刻黑风起,雷电大作,波浪掀天。至明日夜半,道士来署,提血剑,腥涎满身,背伛偻,曰:“贫道胁骨为龙尾击断矣。然贫道亦斩龙一臂,臂坠水,仅留一爪献公。龙受伤奔东海去,明日坝可成也。”王大喜,呼酒劳之,欲延蒙古医为之接骨。曰:“不必。贫道运真气养之,半年后可平复也。”次日,王公上工下扫,石坝果成。所藏龙爪,大如水牛角,嗅作龙诞香,悬之,蚊蝇远避。
吕自言与李自成交好,曾为系草鞋带。又与贾士芳同受业于王先生某。先生常言:“汝愿,故道可成;贾好利,又自作聪明,必不善终,然亦须名动天子。”
嵇文敏公为总河入都陛见,家人不得家信,问吕,吕曰:“汝家大人,已被大木撑入眼矣。”举家惊,恐有目疾。已而授东阁大学士,方知“目”旁“木”乃“相”字耳。乾隆四年,吕入都,诸王公延之治疾,脱手愈。徐文穆公第六子虚阳不闭,吕一见曰:“公子面上血不华色,不过梦遗耳。”今闭目卧地袒胸,手一铁针,长尺余,直刺其心,拔之,血随针出,如一条红丝。取口唾拭其创处,旁人骇绝,而公子不知,是夕病痊。王太守孟亭患腰痛,求道人。道人曰:“俟天晴日来治。”至期,手撮日光揉之,热透五脏而愈。问导引之术,不肯言,乃引其僮私问之。曰:“无他异也,每早至旷野,红日始出,见道人向日作虎跳状,手招日光纳口中,且吸且咽,如是者再。”
○盘古以前天相传阴沉木为开辟以前之树,沉沙浪中,过天地翻覆劫数,重出世上,以故再入土中,万年不坏。其色深绿,纹如织锦。置一片于地,百步以外,蝇蚋不飞。
康熙三十年,天台山崩,沙中涌出一棺,形制诡异:头尖而尾阔,高六尺馀。识者曰:“此阴沉木棺也,必有异。”启其前和,中有人,眉目口鼻与木同色,臂腿与木同纹理,恰不腐坏。忽开眼仰 视空中,问曰:“此青青者何物耶?”众曰:“天也。”惊曰:“我当初在世时,天不若是高也。”语毕,目仍瞑。人争扶起之,合邑男女群来看盘古以前人。忽然风起,变为石人。棺为邑宰某所得,转献制府。予疑此人是前古天地将混沌时人也。纬书云:“万年之后,天可倚杵。”
此人言天不若今之高,信矣。
●卷十○禹王碑吞蛇屠赤文任陕西两当县尉,有厨人张某者,善啖多力,身体修伟,面无左耳。
询其故,自言四川人,三世业猎,家传异书,能抓风嗅鼻,即知所来者为何兽,某幼亦业此。曾猎于邛崃山。其地号“阴阳界”,阳界尚平敞,阴界尤险峻,人迹罕至。一日,往猎阳界,无所得,遂裹粮入阴界。行五十里许,天已暮,远望十里外高山上有火光烧来,烛林谷如赤日,怪风吹而至。某不知何物,抓风再嗅,书所未载,心大惶恐,急登高树顶上觇之。
俄而火兴渐近,乃一大石碑,碑首凿猛虎形,光如万炬,燃照数里。碑能踯躅自行,至树下见有人,忽跃起三四丈,似欲吞啮者,几及我身。我屏息不敢动,碑亦缓缓向西南去。某方幸脱险,俟其去远,将下树矣。忽望见巨蛇千万条,大者身如车轮,小者亦粗如斗,蔽空而来。某自念此身必死于蛇腹,惊怕更甚,不料诸蛇皆腾空冲云而行,离树甚远,我蹲树上,竟无所损。惟一小蛇行少低,向我耳旁擦过,觉痛不可忍,摸之,耳已去矣,血涔涔流下。但见碑尚在前,蹲立火光中不动,凡蛇从碑旁过者,空中辄有脱壳堕下,乱落如万条白练,但闻去吸贪然有声。少顷,蛇尽不见,碑亦行远。
某待至次日,方敢下树,急觅归路,迷不可得。途遇一老人,自称:“此山民也,”“子所见者为禹王碑。当年禹王治水,至邛崃山,毒蛇阻道,禹王大怒,命庚辰杀蛇,立二碑镇压,誓曰:”汝他日成神,世世杀蛇,为民除害。‘今四千年矣,碑果成神。碑有一大一小,君幸遇其小者,得不死;其大者出,则火燃五里,林木皆灰。二碑俱以蛇为粮,所到处挈以随行,故蛇俯首待食,不暇伤人。
子耳际已中蛇毒,出阳界见日则死。“因于衣襟下出药治之,示以归路而别。
○黑柱绍兴严姓,为王氏赘婿。严归家,岳翁遣人走报其妻急病,严奔视之。天已昏黑,秉烛行路,见黑气如庭柱一条,时遮其烛。烛东则黑气柱亦东,烛西则黑柱亦西,拦截其路,不容前往。严大骇,乃到相识家借一奴添二烛而行,黑柱渐隐不见。到到家,岳翁迎出曰:“婿来已久,何以又从外入?”严曰:“婿实未来。”举家大惊,奔入妻房,见一人坐床上与其妻执手,若将同行者。严急向前握妻手,而其人始去,妻亦气绝。
○猴怪杭州周云衢孝廉,有女嫁盐商吴某之子。吴以往屋颇窄,使居园中书舍。婚三月矣,忽周女患奇疾:始而心痛,继而腹背痛,继而耳目口鼻无不痛者,哀号跳掷,人不忍见。遍召医士,莫名其病,但见白、黑气二条缠女身,如绳带捆缚之状。云衢与吴翁斋醮无效,不得已,自为牒文投城隍神及关神处。半月未见灵应,又投文催之。果一日云衢与其女及婿俱白昼偃卧,若死去者,两日而苏。家人问之。据云衢云,城隍神得我牒文,即拘此妖。妖坑不得,直至催牒再至关神处,神批:“发温元帅擒讯。”讯得为祟者乃一雌猴,其白、黑二气则黑、白二蛇也。
元至正七年,猴与其雄偷果于达鲁花赤余氏之园,其时女为余家小婢,撞见以石掷之。雄走出,适遇猎户张信,以箭毙之。雌猴惊逸,修道手括苍山中。今猎户张托过为吴翁之子,婢托生为周氏之女,故来报仇。元帅问:“汝既有仇,何以不早报而必待至四百年后耶?”猴云:“此女七世托生为文学侍从之官,或为方伯中丞,故人不能相犯。因其前世居官无状,仍罚为女身,值逢所嫁之人又即猎户,故我两仇齐发。”问:“黑、白二气何来?”供称“吴园中物,被猴牵帅而至者。”元帅怒曰:“周女前生作婢,掷石驱猴,是其职分所当为;吴某前生为猎户,射杀一猴,亦人间常事。汝又不仇吴而仇其妻,甚为悖乱,且与园中蛇何与,而助纣为虐耶?”掷剑喝曰:“先斩妖党!”随见皂衣人取二蛇头呈验。
元帅谓猴曰:“汝罪亦宜斩,但念尔修炼多年,颇有神通,将成正果,斩汝可惜。速改过悔罪,治好周女之病,我便赦汝。”一面详复关帝。猴狰狞不服,两目如电,奋爪向前,似若扑犯元帅者。俄闻空中大声曰:“伏魔大学有令,妖猴不服,即斩妖猴。”言毕,瓦上琅琅有刀环声响,猴始惧,叩头服罪。
元帅呼周女到案下,令猴治病。猴抉其眼耳口鼻中,所出横刺、铁针、竹{聂}十馀条,女痛稍苏,惟心痛未解。猴不肯治,元帅又欲斩猴。猴云:“女心易治,但我有所求,须吴翁许我,我才替治。”问:“何求?”曰:“我爱吴园清洁,欲打扫西首云楼三间,使我居住。”吴翁许之。猴伸手女口,直到胸前,探出小铜镜一方,犹带血丝缕缕,女病旋愈。元帅命昊氏父子领女回家,遂各苏醒。
此乾隆四十四年七月间事也。据吴翁云,温元帅幞巾纱帽,如唐人服饰,貌温然儒者,白面微须,非若世间所画青面瞪目状。猴在神前装束甚华,自称“小仙”。
○鞭尸桐城张、徐二友,贸易江西。行至广信,徐卒于店楼,张入市买棺为殓。棺店主人索价二千文,交易成矣。柜旁坐一老人遮拦之,必须四千。张忿而归。
是夜,张上楼,尸起相扑,张大骇,急避下楼。次日清晨,又往买棺,加钱千文。棺主人并无一言,而作梗之老人先在柜上骂曰:“我虽不是主人,然此地我号‘坐山虎’,非送我二千钱,与主人一样,棺不可得。”张素贫,力有不能,无可奈何,旁皇于野,又一白须翁,着蓝色袍,笑而迎曰:“汝买棺人耶?”曰:“然。”曰:“汝受坐山虎气耶?”曰:“是也。”白须翁手一鞭曰:“此伍子胥鞭楚王尸鞭也。今晚尸起相扑,汝持此鞭之,则棺得而大难解矣。”言毕不见。
张归,上楼,尸又跃起。如其言,应鞭而倒。
次日,赴店买棺,店主人曰:“昨夜坐山虎死矣,我一方之害除矣,汝仍以二千文原价来抬棺可也。”问其故,主人曰:“此老姓洪,有妖法,能役使鬼魅,惯遣死尸扑人。人死买棺,彼又在我店居奇,强分半价。如是多年,受累者众。
昨夜暴死,未知何病。“张乃告以白须翁赠鞭之事,二人急往视之,老人尸上果有鞭痕。或曰:白须而着蓝袍者,此方土地神也。
○梁朝古冢淮徐道署,在宿迁城中。宿,故百战地,是处皆兵燹之余,署中多怪。康熙中,有某道升浙江臬司,临去留一朱姓幕友在署,俟后官交代。衙署旷荡,每夕,人语哗然。又一夕,月下闻语者聚中庭槐树下。朱于窗隙窥之,见庭中人甚多,面目不甚了了,大率衣冠奇古。一少年乌巾白衣椅柱凝思,不共诸人酬答。诸人呼曰:“陆郎,如此风月,何独惆怅?”少年答曰:“暴骸之事近矣,不能无愁。”
语毕,诸人皆为咨嗟。有长髯高冠者出曰:“郎勿虑,此厄我先当之,赖有平生故人在此,自能相庇。”朗吟云:“寂寞千余岁,高槐西复东。春风寒白骨,高义望朱公。”少年举手谢曰:“当年受德至深,不图枯朽之余,犹叨仁庇。”因复共谈,似皆北魏、齐、梁时事。既而邻鸡远唱,诸人倏然散矣。朱胆壮,安寝如故。
阅数日,新官孙某来受交代。朱生匆匆出署,将觅船赴浙。忽差役寄东君札来止之曰:“某到金陵见督院后,接楚中讣音,已丁外艰,不赴浙西新任,竟归矣。先生行止,自定可也。”朱遂稍停。闻新任淮徐道孙公署中一友得急疾殂,乃托宿迁令某荐扬。一说而就。随携行李入署。时将署中旧住之屋改作客座,另置诸友于他所。幕中公务甚繁,朱不复忆前事。
孙公新,来,大修衙署,一日,与朱闲坐,家人走报云:“适开前池,得一石碑,不知何代物?”孙公拉朱同往观之,见碑上书“梁散骑侍郎张公之墓”,正当两槐之间。朱恍忆前月下事,力为劝止,并述所见,云:“当更有一墓。”
言未终,而荷锸者云:“又得骇骨一具。”孙始信其说非妄,命工人仍加工掩平如旧,池不改作矣。盖前碑乃长髯高冠之墓;而后所得,乌巾少年之骨也。
○狮子大王贵州人尹廷洽,八月望日早起,行礼土地神前。上香讫,将启门,见二青衣排闼入,以手推尹仆地,套绳于颈而行。尹方惶遽间,见所祀土地神出而问故。
青衣展牌示之,上有“尹廷洽”字样。土神笑不语,但尾尹而行里许。道旁有酒饭店,土神呼青衣入饮,得间语尹曰:“是行有误,我当卫君前行。倘遇神佛,君可大声叫冤,我当为君脱祸。”君颔之,仍随青衣前去。约行大半日,至一所,风波浩渺,一望无际。青衣曰:“此银海也。须深夜乃可渡,当少憩片时。”俄而,神亦曳杖来,青衣怪之。土神曰:“我与渠相处久,情不能已于一送,前路当分手耳。”
正谈说间,忽天际有彩云旌旗,侍从纷然,土神附耳曰:“此朝天诸神回也。
汝遇便可叫冤。“尹望见车中有神,貌狞狞然,目有金光,面阔二尺许,即大声喊冤。神召之前,并饬行者少停,问何冤尹诉,为青衣所摄。神问:”有牌否?“
曰:“有。”“有尔名乎?”曰:“有。”神曰:“既有牌,又有尔名,此应摄者,何冤为?”厉声叱之,尹词屈不知所云。
土神趋而前跪奏:“此中有疑,是小神令其伸冤。”神问:“何疑?”曰:“某为渠家中ニ,每一人始生,即准东岳文书知会,其人应是何等人,应是何年月日死,共计在阳世几载,历历不爽。尹廷洽初生时,东岳牒文中开‘应得年七十二岁’。今未满五十,又未接到折算支书,何以忽尔勾到?故恐有冤。”神听说,亦迟疑久之,谓土神曰:“此事非我职司,但人命至重,尔小神尚肯如此用心,我何可漠视。惜此间至东岳府往还辽远,当从天府行文至彼方速。”乃唤一吏作牒,口授云:“文书上只须问民魂尹廷洽有勾取可疑之处,乞飞天符下东岳到银海查办,急急勿迟。”尹从旁见吏取纸作书,封印不殊人世,但皆用黄纸封讫,付一金甲神持投天门。又呼召银海神,有绣袍者趋进。命:“看守尹某生魂,俟岳神查办,毋误”。绣袍者叩头领尹退,而神已倏忽入云雾中矣。此时尹憩一大柳树下,二青衣不知所往,尹问土神:“面阔二尺者是何神耶?”曰:“此西天狮子大王也。”
少顷,绣衣者谓土神曰:“尔可令尹某往暗处少坐,弗令夜风吹之;我往前途迎引天神,闻呼可急出答应。”尹随土神沿岸行约半里许,有破舟侧卧滩上,乃伏其中。闻人号马嘶及鼓吹之音,络绎不绝,良久始静。土神曰:“可以出矣。”
尹出,见绣衣人偕前持牒金甲人引至岸上空阔处,云:“立此少待,岳司即到。”
须臾,海上数十骑如飞而来,土神挟尹伏地上。数十骑皆下马,有衣团花袍、戴纱冠者上坐,余四人着吏服,又十余人武士装束,余悉狰狞如庙中鬼面,环立而侍。上坐官呼海神,海神趋前,问答数语,趋而下,扶尹上。尹未及跪,土神上前叩头,一一对答如前。上坐官貌颇温良,闻土神语即怒,目竖眉,厉声索二青衣。土神答:“久不知所往。”上坐者曰:“妖行一周,不过千里;鬼行一周,不过五百里。四察神可即查拿。”有四鬼卒应声腾起,怀中各出一小镜,分照四方,随飞往东去。
少顷,挟二青衣掷地上云:“在三百里外枯槐树中拿得。”上坐官诘问误勾缘由,二青衣出牌呈上,诉云:“牌自上行,役不过照牌行事。倘有舛误,须问官吏,与役无干。”上坐官诘云:“非尔舞弊,尔何故远?”青衣叩首云:昨见狮子大王驾到,一行人众皆是佛光;土神虽微员,尚有阳气;尹某虽死,未过阴界,尚系生魂,可以近得佛光。鬼役阴暗之气,如何近得佛光,所以远伏。及狮王过后,鬼役方一路追寻,又值朝天神圣接连行过,以故不敢走出,并未知牌中何弊。“上坐官曰:”如此,必亲赴森罗一决矣。“令力士先挟尹过海,即呼车骑排衙而行。尹怖甚,闭目不敢开视,但觉风雷击荡,心魂震骇。
少顷,声渐远,力士行亦少徐。尹开目即已坠地。见官府衙署,有冕服者出迎,前官入,分两案对坐。堂上先闻密语声,次闻传呼声,青衣与土神皆趋入。
土神叩见毕,立阶下;青衣问话毕,亦起出。有鬼卒从庑下缚一吏入,堂上厉声喝问,吏叩头辩,若有所待者然。又有数鬼从庑下擒一吏,抱文卷入,尹遥视之,颇似其族叔尹信。既入殿,冕服者取册查核。许久,即掷下一册,命前吏持示后吏,后吏惟叩首哀求而已。殿内神喝:“杖!”数鬼将前吏曳阶下,杖四十;又见数鬼领朱单下,剥去后吏巾服,锁押牵出。过尹旁,的是其族叔,呼之不应。
叩何往,鬼卒云:“发往烈火地狱去受罪矣。”
尹正疑惧间,随呼尹入殿。前花袍官云:“尔此案已明。本司所勾系尹廷治,该吏未尝作弊。同房吏有尹姓者,系廷治亲叔,欲救其侄,知同族有尔名适相似,可以朦混,俟本司吏不在时,将牌添改‘治’字作‘洽’字,又将房册换易,以致出牌错误。今已按律治罪,尔可生还矣。”回头顾土神云:“尔此举极好,但只须赴本司详查,不合向狮子大王路诉,以致我辈均受失察处分。今本司一面造符申覆,一面差勾本犯,尔速引尹廷洽还阳。”土神与尹叩谢出,遇前金甲者于门迎贺曰:“尔等可喜!我辈尚须候回文,才得回去。”
尹随土神出走,并非前来之路,城市一如人间。饥欲食,渴欲饮,土神力禁不许。城外行数里,上一高山,俯视其下:有一人僵卧,数人守其旁而哭。因叩土神:“此何处?”土神喝曰:“尚不省耶!”以杖击之,一跌而寤,已死两昼夜矣。棺椁具陈,特心头微暖,故未殓耳。遂坐起稍送茶水,急唤其子趋廷治家视之。归云:“其人病已愈二日,顷复死矣。”
○绿毛怪乾隆六年,湖州董畅庵就幕山西芮城县。县有庙,供关、张、刘三神像。庙门历年用铁锁锁之,逢春秋祭祀,一启钥焉。传言中有怪物,供香火之僧亦不敢居。
一日,有陕客贩羊千头,日暮无托足所,求宿庙中,居民启锁纳之,且告以故。贩羊者恃有膂力,曰:“无妨。”乃开门入,散群羊于廊下,而已持羊鞭秉烛寝;心不能无恐,三鼓,眼未合。闻神座下豁然有声,一物跃出。贩羊者于烛光中视之:其物长七八尺,头面具人形,两眼深黑有光,若湖桃大,颈以下绿毛覆体,茸茸如蓑衣;向贩羊者睨且嗅,两手有尖爪,直前来攫。贩羊者击以鞭,竟若不知,夺鞭而口啮之,断如裂帛。贩羊者大惧,奔出庙外,怪追之。贩羊人缘古树而上,伏其梢之最高者。怪张眼望之,不能上。
良久,东方明,路有行者,贩羊人树下觅怪,怪亦不见。乃告众人,共寻神座,了无他异,惟石缝一角,腾腾有黑气。众人不敢启,具牒告官。芮城令佟公命移神座掘之。深丈许,得朽棺,中有尸,衣服悉毁,遍体生绿毛,如贩羊人所见。乃积薪焚之,啧啧有声,血涌骨鸣。自此怪绝。
○张大帝安溪相公坟在闽之某山。有道士李姓者利其风水,其女病瘵将危,道士谓曰:“汝为我所生,而病已无全理,今将取汝身一物,在利吾门。”女愕然曰:“惟翁命。”曰:“我欲占李氏风水久矣,必得亲生儿子之骨埋之,方能有应。但死者不甚灵,生者不忍杀,惟汝将死未死之人,才有用耳。”女未及答,道士即以刀划取其指骨,置羊角中,私埋李氏坟旁。自后,李氏门中死一科甲,则道士门中增一科甲;李氏田中减收十斛,则道士田中增收十斛。人疑之,亦不解其故。
值清明节,村人迎张大帝像,为赛神会,彩旗导从甚盛。行至李家坟,神像忽止,数十人舁之不可动,中一男子大呼曰:“速归庙!速归庙!”众从之,舁至庙中,男子上坐曰:“我大帝神也,李家坟有妖,须往擒治之。”命其徒某执锹,某执锄,某执绳索。部署定,又大呼曰:“速至李家坟!速至李家坟!”众如其言,神像疾趋如风。至坟所,命执锹、锄者搜坟旁。良久,得一羊角,金色,中有小赤蛇,蜿蜿奋动。其角旁有字,皆道人合族姓名也。乃命持绳索者往缚道士,鸣之官,讯得其情,置之法。李氏自此大盛,而奉张大帝甚虔。
○紫姑神尤琛者,长沙人,少年韶秀。偶过湘溪野,庙塑紫姑神甚美,爱之,手摩其面而题壁云:“藐姑仙子落烟沙,玉作阑干冰作车。若畏夜深风露冷,槿篱茅舍是郎家。”
是夜三鼓,闻有叩门者,启之,曰:“紫姑神也。妾本上清仙女,偶谪人间,司云雨之事。蒙郎见爱,故来相就。若不以鬼物见疑,愿荐枕席。”尤狂喜,携手入室,成伉俪焉。嗣后每夜必至,旁人不能见也。手一物与尤曰:“此名‘紫丝囊’,吾朝玉帝时织女所赐,佩之能助人文思。”生自佩后即入泮,举于乡,成进士,选四川成都知县。女与同行,助其为政,发奸摘伏,有神明之称。
忽一日谓尤曰:“今日置酒,与郎为别,妾将行矣。妾虽被谪谴,限满原可仍归仙籍。以私奔故,无颜重上天曹;地府又以妾本上界仙人,不敢收之鬼。
自念此身飘荡,终非了计,虽托足君门,尚无形质,不能为君生育男女。昨将此情苦求泰山神君,神君许将妾名收置册上,照例托生。十五年后,可以重续爱缘,永为夫妇,未知君能勿娶,专相待否?“尤唯唯,不觉涕下。女亦凄然,大恸而去。自此,尤作官不如前时之明,因挂误革职。人有求婚者,毅然拒之,年四旬,犹只身也。如是者十五年。
房师某学士,愍其鳏居,为议婚。生又坚拒,并道所以。学士大骇,曰:“若果然,则吾堂兄女是已。吾堂兄女生十五年,不能言,但能举笔作字。每闻人议婚,必书‘待尤郎’三字,得毋即汝乎?”拉尤至兄家,请其女出见。女隔帘书“紫丝囊在否?”尤解囊呈验,女点首者三,遂择日成婚。合卺之夕,女仰天一笑,即便能言。然从此绝不记前生原委,如寻常夫妇。
○魏象山余窗友魏梦龙,字象山,后余四科进士,由部郎迁御史。己卯典试云南,殁于途,归柩于西湖昭庆寺。其年十月,沈辛田观察亦厝其先人之柩于此寺,见前屋厝柩旁列“云南大主考”金字牌,知为魏君。魏故辛田所善也。俄而吊客来,孝子当扶杖行礼。辛田弟清藻忽不见,觅之,昏昏然卧魏柩前,神色惨沮。扶归,则寒热大作,病势沉重。医者下药,方开“人参三钱”。辛田心狐疑,未敢用参。
至床前视弟,弟跃起坐如平时,拱手笑曰:“沈五哥,别久矣,佳否?”辛田怪而呵之。旁有二女眷观疾,清藻又手挥之曰:“两嫂请回避。愿假纸笔,我有所言。”与之纸,熟视笑曰:“纸小,不足书也。”为磨墨而以长幅与之,乃凭几楷书曰:“梦龙白:梦龙奉命典试云南,从豫章行至樊城,感冒暑热。奴子吴升,不察病原,误投人参三钱,遂至不起。甚矣,人参之不可轻服也!樊城令某,经理丧事颇尽心力,使灵柩得还家,而诸弟啧有烦言,诬其侵蚀衣箱银两,殊不识好歹。家中所存,只破书几卷,诸弟尚忍言析乎?覆巢完卵,还望诸弟照应之。”
书毕,掷管而卧。须臾又起,提笔将“人参不可轻服”数字旁加密圈。辛田大惊,不敢为弟下人参。请魏家人来,以所书示之,皆骇叹,汗泪交下。
寻弟病愈。问其索纸作书状,全不省记,但云:“病重时,见短身多须而衣葛者入房,便昏然不晓人事矣。”沈年幼,不及见魏君,所云者果魏君貌也。沈后中辛卯探花,卒不永年而死。
○王莽时蛇冤临平沈昌,余戊午同年举人,年少英俊。忽路间遇僧授药三丸曰:“汝将有大难,服此或可少瘳,临期吾再来视汝。”言毕去。沈素不信因果事,以药掷书厨上,勿服也。亡何,病大重,忽作四川人语曰:“我峨嵋山蟒蛇,寻汝二千年,今方得汝。”自以手扼其吭,气将尽,家人忆路间僧语,即速觅书厨上药,只存一丸,以水吞下,恍然记历代前生事。
沈在王莽时,姓张名敬,避莽乱,隐峨嵋山学仙,有同志人严昌为耦耕之友。
刘歆谋起兵应汉事败,裨将王均亦逃奔峨嵋,事二人为弟子。山洞有蟒,大如车轮,每出游,必有风雷,禾稼多伤。张欲除其害,命王削竹刺插地,以毒药敷之。
蛇果出,为竹所刺,死。蛇修炼有年,将成龙者,其出穴自挟风雷而行,非有心害人,为王杀后,思报主谋者之冤。而王均莽死后随出山佐光武中兴,拜骁骑将军,遣人迎张敬入洛,亦拜征虏将军,蛇不能报。再世为北魏高僧;三世为元将某,有战功,蛇又不能报;惟今世仅作孝廉,故蛇来,将甘心焉。其原委历历,口皆自言。家人问:“路僧为谁?”曰:“即严昌先生也。先生辞光武之聘,早登仙道,与吾有香火缘,故来相救。”言终,沐浴整衣冠卒。
开吊日,前僧果来,泣拜毕,语其家人曰:“毋苦,毋苦。了此一重公案,行当仍归仙道耳。”语毕,忽不见。
○牙鬼杭州朱亮工妻张氏,患伤寒甚剧。忽作山西人语,咆哮索命,击毁盘碗,且云:“恩自恩,仇自仇,不能作抵。”亮工在家,索命者不至;出,则瞀乱如前。
亮工乃具牒诉本郡城隍神。张氏沉沉熟睡,如赴鞫者。
良久,苏曰:“冤雪矣,冤去矣。”手摩其臀曰:“被神杖,甚痛。前生予与亮工俱山西贩布男子,官牙刘某吞布价而花销之。予告官比追,刘不胜其苦,当予前作赴水状,欲予怜而救之。予怒曰:”汝虽死,吾仍索欠不饶。‘刘赧于转身,竟溺水死。亮工前生姓俞名容,闻之,劝予曰:“牙人死固当,然棺殓之费,我二人当分给之。’予怒未息,竟不肯;俞乃捐囊中金三两,为棺殓焉。今此牙鬼来报予仇,而不料俞之为吾今生夫也,故不敢见之。昨蒙城隍神讯得刘牙侵蚀人银,自己寻死,本无冤抑,乃敢作闹于朱氏恩人之舍,责三十板,锁解酆都道。予前生以索债故,见死不救,见尸不殓,居心不忍,亦责十五板,然病势渐除矣。”
亡何,其押解之鬼差附病者身曰:“为汝家事作八百里远行,须以纸钱酒饭享我。”家人惧,为大设斋醮,方始寂然。
○妖梦三则柘城李少司空子继迁成进士。司空及太夫人殁后,继迁患危疾,梦太夫人教服参,因以告医。医曰:“参与病相忌,不可服。”是夜,复梦太夫人云:“医言不可听,汝求生非参不可。我有参几许,在某处,可用。”探之,果得。服之,夜半发狂死。
陆射山峰征君,梦尊人孝廉公云:“吾窀穸内为水所浸,甚苦。皋亭山顶有地一区,系某姓,求售,曷往买而移葬,吾神所依也。”访之果合,因以重价得之。及改葬,旧穴了无水,且暖气如蒸,悔已无及。迁葬后,征君日就困踬,子孙流离。
江宁报恩寺僧房,每科场年,凭为举子寓所。六合张生员者,住某僧房有年,其寺主老僧悟西已死。张以不第心灰,数科不至。忽一日,悟西托梦其徒曰:“速买舟过江,延张相公来应试,张相公今岁登科。”其徒告张,张喜,渡江应试。发榜后,仍不第,张愠甚,因设祭怼之。夜梦悟西来云:“今年科场粥饭,冥司派老僧给散。一名不到,老僧无处开销。相公命中尚应吃三场十一碗冷粥饭,故令愚徒相延,以免我遣,非敢诳也。”
○凯明府全椒令公音布,能诗倜傥,与余交好。庚寅分校南闱,疽发背卒。公母怀孕时,将至期,祖某为内务府总管,晚见庭下有巨人,长过屋脊,叱之,渐缩小。
每叱一声,辄短数尺。拔剑追之,化作短人,奔树下而灭。取火烛之:乃一土偶人,长尺许,面扁阔,耸肩,左手少一小指。因拾置几上,而婢报某娘子房生一男矣。三日后抱视之:左手少一小指,状貌酷肖土偶。举家大惊,乃取土偶供祖庙中,礼事甚虔。
及凯卒后,送神主入庙,见土偶为屋漏故雨滴其背,穿成三孔,仆于坐下。
凯死时,背疮三孔皆穿。家人悔奉祀不虔,已无及矣。
○羞疾湖州沈秀才,少年入泮,才思颇美。年三十余,忽得羞疾:每食,必举手搔其面曰:“羞,羞。”如厕,必举手搔其臀曰:“羞,羞。”见客亦然。家人以为癫,不甚经意。后渐羸,医治无效。有时清楚,问其故,曰:“疾发时,有黑衣女子捉我手如此,迟则鞭扑交下,故不得不然。”家人以为妖,适张真人过杭州,乃具牒焉。张批:“仰归安县城隍查报。”后十余日,天师遣法官来曰:“昨据城隍详称:沈秀才前世为双林镇叶生妻,黑衣女子者,其小姑也。叶饶于财,小姑许配李氏,家贫,叶生爱妹,延李郎在家读书,须李入泮,方议婚期。
一日者,小姑步月,见李郎方夜读,私遣婢送茶与郎。婢以告嫂,嫂次日向人前手戏小姑面曰:“羞羞。‘小姑忿,遂自缢,诉城隍神,求报仇索命。神批其牒云:”闺门处女,步月送茶,本涉嫌疑,何得以戏谑微词索人性命?不准。’小姑不肯已,又诉东岳。东岳批云:城隍批词甚明,汝须自省。但沈某前身既为长嫂,理宜含容,况姑娘小过,亦可暗中规戒,何得人前恶谑?今若勾取对质,势必伤其性命,罪不至此。姑准汝自行报仇,俾他烦恼可也。所查沈某冤业事,须至牒者。“天师曰:”此业尚小,可延高僧替小姑超度,俾其早投人身,便可了案。“如其言,沈病遂痊。
○卖浆者儿杭州汪成瑞家,延钱塘贡生方丹成为西席,数日不至馆。问之,云:“替人作状告东岳。”问:“何事?”云:其邻张姓者妻病祈神,有卖浆叟往观。归,其子忽高坐呼其名索水吃。叟怒责之,子曰:“我非汝子,我是城隍司之勾神,今日与伙伴数人至张家勾取张氏妇魂。因其家延请五圣在堂,未便进内,久立檐下。渴甚,是以附魂汝子,向汝求水。”叟与之水。其子年仅十四五,所饮水不下石余。少顷,闻音乐声,曰:“张氏送神,吾去矣。叟赐我火炬数枝。”叟曰:“夜静难觅。”曰:“吾之火炬,即纸索耳,非世上火炬也。”焚与之,乃起谢曰:“受叟惠,无以报,吾有一事相告:令郎自今日后无使近水,否则将犯水厄。”语毕,其子即昏睡,而邻家张氏哭声举矣。叟虽异其事,尚秘之不宣。
次日下午,其子忽狂叫云:“甚热!我往浴于河。”叟不许,其子竟去。叟急拉回家,而狂躁愈甚,指地上石云:“如此好水,何不令我浴?”叟见其光景甚怪,惧不能提防,遍告诸邻,相同看视。
西邻唐姓者,向信鬼神之事,里中祀东岳帝,唐主其事,或代亲友以祈禳,屡屡应验。闻浆叟言,又见其子之狂态,因告曰:“汝子为鬼所凭,何不求东岳神耶?”问:“作何求法?”曰:“帝君圣诞日,各执事俱齐,汝具牒呈焚香炉内,我鸣钟鼓相助。令有力者抱令郎在堂下,听候审讯发落,或可驱除恶鬼。”
浆叟以为然。
三月二十八日清晨,叟斋戒往抱其子从辕门外匍匐喊冤;唐在殿上令会中执事者取其词状,大呼:“着速报司查拿。”浆叟抱儿上殿,众环拥之。甫及门,儿已昏迷,满口流涎,众惶恐。少顷苏醒,叟挟之归,至夜始能言,云:“我在街戏,见一人甚蓝缕,相约往浴。日日相随不离,至东岳庙时,尚随在后。忽见殿前速报司神奔下擒他,方惧而逃,恰已为其所获,并将我带上殿。见帝君持呈状细阅,向一戴纱帽者语缕缕,不甚明。惟闻说我父母无罪,何得捉伊儿作替代。
将跟我之鬼锁押枷责,放我还阳。“嗣后,浆叟子竟无恙。
○谢经历广州经历谢坤,绍兴人,甥陆某,选广东巡检,携母、妻及子至粤,甥舅相聚甚欢。赴任后,作书与舅氏,挽其转求上官,调一美缺。谢为转请于大府,得调澳门。其他虽所入胜昔,而逼近海隅,不无烟瘴。甥又作书与舅,复请再调。
谢憎其贪妄,不答。不两月,又接札云:“甥病矣,乞舅速救之,迟则性命不保。”
谢虽恶甥之渎,而念姊已年迈,或有不测,势将如何;又惮长官见恶,难以进言。
正踌躇间,当午假寐,见甥忽至前曰:“舅误我。我嘱舅至再,舅不一报。今甥受瘴死矣,母、妻及子已在城外水次,舅速迎之。”言毕而号。谢惊寤,即见人踉跄入门云:“陆甥于数日前已死,家眷扶柩至矣。”谢始悟梦见者即甥魂也,迎其眷至署,厝甥柩于僧寺,为作佛事。僧人宣疏,请斋主拈香,忽见朝衣冠者自屏后走出行礼,僧不知何人。其子拜佛,见其父在上,乃奔前相呼,随即杳然灭去,僧众皆惊。谢书室中素心兰开,外孙戏折一枝,谢挞之,忽见甥来怒曰:“舅奈何以一花责我儿,我当尽坏之!”片刻间,将兰叶均分为二。
居月馀,谢归其丧。解缆时,同里人附一柩于船尾,谢家人不知也。出粤界后,舟子欺其孤孀,与家人争殴。忽见陆甥跳舱中出,后随一少年,助陆将舟子五六人痛打,舟子哀求方已。家人惊疑,问舟子,云:“吾主人素所识,其少者不知何来。”舟子惶愧曰:“船头内附装一小柩,前恐府上人不许,是以匿之。
今助殴者,想即此鬼耶。“从此一路,舟人倍小心矣。舟抵家,家人为开丧设主,从此寂然。
○赵文华在阴司说情杭人赵京,祖籍慈溪。有弟某,性方严。婚后,妇家婢颇慧,未尝假以颜色,京私与狎,弟妻不知。无何,婢孕,妇翁疑婿,婢亦驾词诬婿,婿不能自明,恚投环死。
越二年,京父寿辰,宾朋宴集,京与婢忽仆地呓语,经宿始苏,云:“摄至冥府,与婢械系大门外。俄闻发鼓升堂,鬼役ㄏ其首掷阶下,有冕旒者上坐,引弟质讯。京与婢皆伏罪,不敢置辩。将定谳矣,忽报:”赵尚书至。‘红柬上书’年家眷弟赵文华顿首拜。‘冥官肃衣冠出迎,命:“带人犯械系故处。’举头见柱上一联云:”人鬼只一关,关节一丝不漏;阴阳无二理,理数二字难逃。‘后署’会稽陶望龄题‘。正熟视间,报:“赵尚书出矣。’冥官唤京与婢谕云:‘本案应照因奸致死罪减三等判,以赵尚书说情,姑放回阳。且赵某身为男子,通婢事有何承认不起?而竟至轻生,亦殊可鄙。故且宽汝,放回阳间。’”举家不知赵文华何故庇京。一日,询诸宗老,始知文华其七世祖也,因谄严相,子孙丑之,故皆讳言,无知者。
○毁陈友谅庙赵公锡礼,浙之兰溪人,初选竹山令,调繁监利。下车之日,例应谒文庙及城隍神。吏启:“有某庙者,当拈香。”公往视:庙有神像三人,雁行坐,俱王者衣冠,状貌颇庄严。问:“何神?”竟无知者。公欲毁其庙,吏不可,曰:“神素号显赫,历任官参谒颇肃,毁之恐触神怒,祸且不测。”公归搜志乘祀典,不载此神,乃择日朝吏民于庙,手铁锁系神颈曳之。神像瑰伟,非掊击不能去。
公曳之,应手而倒,三像碎于庭中。新其屋宇,改奉关帝。久之,竟无他异。公心终不怿,乃行文天师查之。得报牒云:“神系元末伪汉王陈友谅弟兄三人,兵败,死鄱阳湖,部曲散去,为立庙荆州。建于元至正某年,毁于国朝雍正某年赵大夫之手,合享血食四百年。”
●卷十一○通判妾徽州府署之东,前半为司马署,后半为通判署,中间有土地祠,乃通判署之衙神也。乾隆四十年春,司马署后墙倒,遂与祠通。
其夕,署中老妪忽倒地,若中风状。救之苏,呼饥;与之饭,啖量倍于常。
左足微跛,语作北音,云:“我哈什氏也,为前通判某妾,颇有宠,为大妻所苦,自缢桃树下。缢时希图为厉鬼报仇,不料死后方知命当缢死,即生前受苦,亦皆数定,无可为报。阴司例:凡死官署者,为衙神所拘,非墙屋倾颓,魂不得出。
我向栖后楼中,昨日袁通判到任来,驱我入祠,此后饥馁尤甚;今又墙倾,伤我左腿,困顿不可耐。特凭汝身求食,不害汝也。“自是妪昼眠夜食,亦无所苦,往往言人已往事,颇验。
先是司马有爱女卒于家,赴任时置女灵位某寺中,岁时遣祭,皆妪所不知。
司马见其能言冥事,问:“尔知我女何在?”答曰:“尔女不在此,应俟我访明再告。”翌日,语司马云:“尔女在某寺中甚乐,所得钱钞,大有赢余,不愿更生人间,惟今春所得衣裳太窄小,不堪穿着。”司马大骇,推问衣窄之故。因遣家人往祭时,所制衣途中为两段,家人潜买市上纸衣代之故也。
未几,新通判莅任,方修衙署,动版筑,妪曰:“屋成,我当复归原处,但一入,又不知何年得出,敢向诸公多求冥钱,夜焚墙角下,我得之赂衙神,便可逍遥宇内焉。”司马如其言,焚之。次日,妪有喜色曰:“主人甚贤,无以为别,我善琵琶,且能歌,能饮酒,当歌一曲谢主人。”司马设为醴置琵琶,妪弹且歌云:“三更风雨五更鸦,落尽夭桃一树花。月下望乡台上立,断魂何处不天涯。”
音调凄惋,歌毕,掷琵琶瞑目坐。众再叩之,蹶然起,语言笑貌,依然蠢老妪,足亦不跛矣。
内幕崔先生常与问答。其言饥时,崔云:“此与府厨近,何不赴厨求食?”
答云:“府署神尤严,不敢入。”其言袁通判见驱时,崔云:“袁通判上任大病,尔何必避?”答云:“他虽病,未至死,将来还要升官,我敢不避?”袁通判者,余弟香亭也。
○刘贵孙凤阜阳王尹,遣家人刘贵偕役孙凤至江宁公干。凤素强悍,好管世上不平事。
正月二日,贵邀凤晨饮淮清桥,凤于稠人中戟手骂曰:“新岁非索债之时,酒店非肆殴之地,渠可欺,我不可欺!”为扯拽卫护之状。同伴不解其故,方欲问之,凤忽瞑目云:“彼负我债,我迟至数十年,踪迹七千馀里,今才获之。干汝何事,乃为放去?汝既放彼,汝当代偿。”语毕,自批其颊,众共持之。俄而口涎目瞪,颓然倒地,众舁之旋寓。
少顷苏云:“我入店见市中一人,额有血痕,状类乞丐,手ㄏ一儒生讨债,捶吐交下。儒生不胜痛,遍向市人求救,无一应者。我心不平,忿然大骂。其人惊释手,儒生趋避我右。其人来夺,我拳挥之。格斗间,儒生遂走,不知所往。
不料索债人遂为我祟,然彼时不备,故为所欺。今若再来,当痛捶之。“因以马鞭自卫。众见其无恙,稍稍散去,惟贵与同处。
抵暮。凤语贵曰:“其人至门外矣。”方执鞭欲起,而手足皆若被缚,批颊詈骂如前。贵窘揖凤而言曰:“汝为何人?渠负汝何债,我当代偿。”凤曰:“我名王保定,儒生名朱祥,前世负我身价,非钱债也。本今无干,凤不合强预他人事,故我怒而凌之。承汝代偿,果丰,足我勾当,我即去;否则,并将及汝。”
贵大恐,广集同伴,买冥镪数万。烧毕,乃向贵拱手作谢状曰:“十年后再获儒生,还须拉凤作证。”于是凤苏起,而神色散瘁,无复从前矫健矣。
○狐诗汝宁府察多狐,每岁修葺,则狐四出为闾阎害,工竣则息。学使至,多所为扰。卢公明楷到任,祭之乃安,从此成例。学使至,皆祭署后小阁,相传狐所居。
后学使至,有二仆不知,榻其上。晨起,人闻呼号声,往视,则二仆裸缚阁下,臂上各写诗二句。其一臂云:“文人祭我汝安床,汝试思量妨不妨。”一臂云:“前日享侬空酒果,今朝借尔代猪羊。”
○大小绿人乾隆辛卯,香亭与同年邵一联入都。四月二十一日,至栾城东关,各店车马填集,惟一新开店无客,遂投宿焉。邵宿外间,香亭宿内间。
漏初下,各就榻燃灯,隔壁遥相语。忽见长丈许人,绿面绿须,袍靴尽绿,自门入,其冠擦顶纸,ㄏㄏ有声。后又一小人,高不满三尺,头甚大,亦绿面绿衣冠 ,共至榻前,举袖上下作舞状。香亭欲呼而口噤,耳中闻邵语言,竟不能答。正惶惑间,见榻旁几上又倚一人,麻面长髯,头戴纱帽,腰束大带,指长人曰:“此非鬼也。”指大头者曰:“此鬼也。”又向二人挥手作语。二人点头,各向香亭拱手。每一拱手,则倒退一步,三拱三退出,纱帽者亦拱手而没。香亭遽起,方欲出户,邵亦狂呼突起奔而入,口称“怪事”不绝。香亭谓邵:“亦见大小绿人耶?”邵摇首曰:“否,否。方就枕时,觉床侧小屋内阴风习习,冷侵毛发,不能成寐,因与公相语。继呼公不答,见屋内有大小人面若盂若盎者数十,来去无定。初疑眼花,不之怪。忽大小人面层叠堆门限中,上下皆满,又一巨面大如磨盘,加于众面之上,皆视我而笑,乃投枕起,不知所谓绿人也。”香亭亦告以所见,遂此不秣马而行。
及时,闻二仆夫啧啧私语云:“昨宵所宿鬼店也,投宿者多死,否则病疯佯狂。县官疲于相验,禁闭已十馀年。昨一宿无恙,岂怪绝耶,抑二客当贵耶?”
○红衣娘刘介石太守,少事乩仙,自言任泰州分司时,每日祈请,来者或称仙女,或称司花女,或称海外瑶姬,或称瑶台侍者。吟诗鄙俚,不成章句;说休咎,一无所应。
署后藕花洲上有楼,相传为秦少游故迹。一夕,登楼书符,乩忽判“红衣娘”
三字。问以事,不答,但书云:“眼如鱼目彻宵悬,心似酒旗终日挂。月光照破十三楼,独自上来独自下。”太守见诗,觉异,请退。次夕复请,又书:“红衣娘来也。”太守问:“仙属何籍?诗似有怨。且十三楼非此地有也,何以见咏?”
又书曰:“十三楼爱十三时,楼是楼非那得知。寄语藕花洲上客,今宵灯下是佳期。”书毕,觇动不止。太守惧,弃盘奔就寐榻,见二婢持绿纱灯,引红衣娘冉冉至矣。拔剑挥之,随手而灭。自是每夕必至,不能安寝。数月后迁居始绝。
○秀民册丹阳荆某,应童子试。梦至一庙,上坐王者,阶前诸吏捧册立,仪状甚伟。
荆指册询吏:“何物?”答曰:“科甲册。”荆欣然曰:“为我一查。”吏曰:“可。”荆生平以鼎元自负,首请《鼎甲册》,遍阅无名;复查《进士孝廉册》,皆无名。不觉变色。一吏曰:“或在《明经秀才册》乎!”遍查亦无。荆大笑曰:“此妄耳。以某文学,可魁天下,何患不得一秀才!”欲碎其册,吏曰:“勿怒,尚有《秀民册》可查。秀民者。皆有文而无禄者也。人间以鼎甲为第一,天上以秀民为第一。此册为宣明王所掌,君可向王请之。”
如其言,王于案上出一册,黄金丝穿白玉牒,启第一页,第一名即“丹阳荆某”。荆大哭,王笑曰:“汝何痴也!汝试数从古有几个名状元、名主试乎?韩文公孙衮中状元,人但知韩文公,不知有衮;罗隐终身不第,至今人知有罗隐。
汝当归而求之实学可耳。“荆问:”科第中皆无实学乎?“王曰:”即有文才,又有文福,一代不过数人,如韩、白、欧、苏是也。此其姓名,别在紫琼宫上,与汝尤无分也。“荆未对,王拂衣起,高吟曰:”一第区区何足羡,贵人传者古无多。“荆惊醒怏怏,卒不第以终。
○妓仙苏州西碛山后有雪隘峰,相传其上多仙迹,能舍身而上,不死即得仙。有王生者,屡试不第,乃抗志与家人别,裹粮登焉。更上,得平原,广百亩许,云树蓊郁中,隐隐见悬崖上有一女子,衣装如世人,徘徊树下。心异之,趋而前,女亦出林相望。迫视,乃六七年前所狎苏州名妓谢琼娘也。彼此素相识,女亦喜甚,携生至茅庵。
庵无门,地铺松针,厚数尺,履之绵软可爱。女云:“自与君别后,为太守汪公访拿,褫衣受杖,臀肉尽脱。自念花玉之姿,一朝至此,何颜再生人间?因决计舍身,辞别鸨母,以进香为词,至悬崖奋身掷下,为萝蔓纠缠,得不死。有白发老妪食我以松花,教我以服气,遂不知饥寒。初犹苦风日,一岁后,霜露风雨,都觉无怖。老母居前山,时相过从。昨老母来云,今日汝当与故人相会。以故出林闲步,不意获见君子。”因问:“汪太守死否?”生曰:“我不知。卿仙家,亦报怨乎?”女曰:“我非汪公一激,何能至此!当感不当报。但老母向我云:”偶游天庭,见杖汝之汪太守被神笞背,数其罪。故疑其死。“生曰:”妓不当杖乎?“女曰:”惜玉怜香而心不动者,圣也;惜玉怜香而心动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者,禽兽也。且天最诛人之心,汪公当日为抚军徐士林有理学名,故意杀风景以逢迎之,此意为天所恶。且他罪多,不止杖妾一事。“生曰:”我闻仙流清洁,卿落平康久矣,能成道乎?“女曰:”淫虽非礼,然男女相爱,不过天地生物之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比人间他罪难忏悔也。“
生具道来寻仙本意,且求宿庵中。女曰:“君宿何妨,但恐仙未能成也。”
因为生解衣置枕,情爱如昔,而语不及私。生摸视其臀,白腻如初,女亦不拒。
然心稍动,则女色益庄,门外猿啼虎啸,或探首于窦,或进爪于门,若相窥者。
生不觉息邪心,抱女端卧而已。夜半,闻门外呵咤声,舆马驺从,贵官显者往来不绝。生怪之,女曰:“此各山神灵酬酢,每夕多有,慎勿触犯。”
及天明,女谓生曰:“君诸亲友已在山下访寻,宜速返。”生不肯行,女曰:“仙缘有待,君再来未晚。”送至崖,一推而堕。生回望,见女立云雾中,情殊依依,逾时影才灭。生踉跄奔归,见其兄与家人持楮镪哭尊于山下,谓生已死二十七日矣,故来祭尊。访汪太守,果以中风亡。
○李百年无锡张塘桥华协权者,与好事数人设乩盘于家。其降鸾者曰仲山王问。仲山,胡明进士,锡之闻人也。众因与酬答,出语蹇涩,诗亦不甚韵,每召辄至。时华方构一楼,请仙题其扁。仙曰:“无锡秦园有扁曰‘聊逍遥兮容与’,此可用乎?”
众疑此语出屈子,而必曰秦园,不似仲山语也。
一日者,与众答问方欢,忽书:“吾欲去矣。”问:“何之?”曰:“钱汝霖家见招赴席。”乩遂寂然。钱汝霖者,亦里中人,所居去张塘桥不二三里,众因怪而侦之,则是日以病故祷神也。
明日,仙复至,华因问:“昨夜饮钱家乎?”曰:“然。”“盛馔乎?”曰:“颇佳。”众嘲之曰:“钱乃祷神,非请仙也,所请者城隍土地之属,岂有高人王仲山而往赴席乎?”仙语塞,乃曰:“吾非王仲山,乃山东李百年耳。”问:“百年何人?”曰:“吾于康熙年间在此贩棉花,死不得归,魂附张塘桥庵。庵有无主魂,与我共十三人,皆无罪孽,无羁束。里中之祷者,皆吾辈享之。”华曰:“所祷城隍诸神,俱有主名,若既无名,何得参与其间?”曰:“城隍诸神岂轻向人家饮食?所祷者都是虚设。故吾辈得而享焉。”华曰:“无名冒食,天帝知之恐加罪,奈何?”曰:“天上岂知有祷乎,是皆愚民习俗之所为。即鬼祟索食,间或有之,究无关于生死也。况我非索之,而彼自设之,而我享之,何忤于天帝?即君家茶酒,亦非我素之也。”曰:“既如此,子何必托名于王仲山耶?”
曰:“君家檐头神执符来请,彼不敢上请真仙,所请者皆我辈也。十三人中,惟我稍识几字,故聊以应命。使直书姓名曰‘李百年’,君等肯尊奉我乎?我见此处人家扁额多仲山王问书,知为名人,故托其名来耳。”问:“‘聊逍遥兮容与’六字何出?”曰:“吾但于秦家园见之,不知所出。道听涂说,见笑大方矣。”
华曰:“子既无羁束,何不归山东?”曰:“关津桥梁,是处有神,非钱不得辄过。”华曰:“吾今以一陌纸钱送汝归,何如?”曰:“唯唯,谢谢。既见惠,须更以一陌酬于桥神,不然,仍不获拜赐也。”
时华之侄某在旁曰:“吾早暮过桥上,汝得无祟我乎!”曰:“顷吾言之矣,鬼安能为祟?”于是焚楮绽送之,而毁其乩焉。
○医妒轩辕孝廉,常州人,年三十无子,妻张氏奇妒,孝廉畏如虎,不敢置妾。其座主马学士某怜之,赠以一姬。张氏怒,以为干我家事,我亦设计扰其家。会学士丧偶,张访得某村女世以悍闻,乃贿媒妪说马娶为夫人。马知其意,欣然往聘。
婚之日,妆奁中有五色棒一条,上书“三世传家捣稿砧”者也。合卺毕,群姬拜见。夫人问:“若辈何人?”曰:“妾也。”夫人叱曰:“安有堂堂学士家而有礼当置妾者乎?”即棒群姬。马命群姬夺其棒,齐殴之。夫人力不胜,逃入房,骂且哭。群姬各击锣鼓乱其声,如无闻焉者。夫人不得已,扬言将自尽,则侍者备一刀一绳,曰:“老爷久知夫人将有此举,故备此不堪之物奉赠。”已而群姬各敲木鱼诵往生咒,愿夫人早升仙界,声嘈嘈然。夫人寻死之说,又如无闻焉者。夫人故女豪,自分虚疑恫喝,计已尽施,无益,乃转嗔作喜,请学士入,正色曰:“君真丈夫也,我服矣。我所行诸策,亦祖奶奶家传,吓世间妄庸男子,非所以待君。嗣后请改事君,君亦宜待我以礼。”学士曰:“能如是乎,夫复何言!”即重行交拜礼,命群姬谢罪叩头,并取田房帐簿,一切金币珠翠,尽交夫人主裁。一月之间,马氏家政肃雍,内外无闲言。
张氏于学士成亲日,即使人往探,召而问之,闻见群妾矣。曰:“何不棒之?”
曰:“斗败矣。”曰:“何不骂且哭?”曰:“锣鼓声喧无所闻。”曰:“何不寻死?”曰:“早备刀绳,且诵往生咒送行矣。”“然则夫人如何?”曰:“已服礼投降。”张大怒,骂曰:“天下有如此不中用妇人乎?殊误乃娘事!”
初,学士赠姬时,群门生具羊酒往贺轩辕生,有平素酗酒者与焉。饮方酣,张氏自屏后骂客。客皆隐忍,酗酒者直前握张氏发,批其颊曰:“汝敬轩辕兄,是我嫂也;汝不敬轩辕兄,是我仇也。门生无子,老师赠妾,为汝家祖宗三代计耳!我今为汝家祖宗代治汝,敢多一言者,死我拳下!”群客争前攘劝,始得脱,然裙裂衣损,几露其私焉。张素号牝夜叉,一旦凶威大损,愈恨马学士,计惟毒苦其所赠姬以抒愤。而姬阴受学士教,一味顺从,虽进门,不与轩辕生交一言,以故张虽笞詈屡加,未忍致之于死。
居亡何,学士手百金赠轩辕生曰:“明春将会试,生宜持此盘费早入都。”
生以为然,归辞张氏。张氏虑其居家狎妾,喜而许之。生甫登舟,马遣人迎至家,扃后园中读书,而阴遣媒妪说张氏:“趁轩辕生外出,盍卖其妾?”张曰:“此吾心也。然卖必远方,方无后患。”妪曰:“易,易。”俄而,有陕西卖布客丑且胡,背负三百金来,呼姬出见,喝彩不已,即成交易。张氏余怒未消,褫其衫履,一簪不得着身。姬乘竹轿过北桥,大呼:“我不远出。”跳身河中,学士早备小舟,迎至园,与轩辕生同室矣。张氏闻姬投河死,方惊疑,而陕客已蹋门入曰:“我买人非买鬼。汝家卖妾,未曾说明,何得逼良为贱,欺我异方人?速还我银!”怒且骂。张氏无以答,畀原银三百两去。
越一日,有白发蓝缕男妇两老人号哭来曰:“马学士将我女赠汝家为妾,女今安在?生还我人,死还我尸!”张氏无以答,则撞头拼命,打碗掷盘,满屋无完物矣。张苦求邻佑,赠以财帛,劝解去。又一日,武进县捕役四五人,狞狞然持朱字牌来,曰:“事关人命,请犯妇张氏作速上堂。”投铁链几上,鉴然有声。
张问故,初犹不言,以银贿之,方言:“某姬之父母在县告身死不明事也。”张愈恐,私念:我丈夫在家,则一切事让他抵当,何至累我一妇人出乖露丑,堂上受讯耶?方深悔从前待夫之薄,御妾之暴,行事之误,女身之无用。自怨自恨间,忽有戴白帽踉跄奔呼而至者曰:“轩辕相公到芦沟桥,暴病死矣!我骡夫也,故来报信。”张氏大恸,不能言。诸捕役曰:“他家有丧事,我辈且去。”张氏成服治丧。未数日,捕役又至。张氏乃招讼师谋缓其狱,典妆奁、卖屋,贿书差捺搁此案。讼事小停,家已荡然,日食不周矣。
前媒妪又来曰:“夫人一苦至此,又无公子可守,奈何?”张心动,取生年月日命瞎姑算之。瞎姑曰:“命犯重夫,穿金戴珠。”张氏语媒妪曰:“改嫁命也,我敢违命乎!但我自行主婚,必须我先一见所嫁者而后可。”妪引一美少年盛饰与观,曰:“此某公子也,候选员外郎。”张大喜,摒挡衣饰,未满七七,即嫁少年。
方合卺,忽房内一丑妇持大棒出,骂曰:“我正妻大奶奶也。汝何处贱婢,敢来我家为妾?我断不容!”直前痛殴之。张悔被媒绐,又私念“此是我当日待妾光景,何乃一旦身受此惨,报复之巧,殆天意耶?”饮泣不能声。诸宾朋上前劝丑妇去曰:“且让郎君今日成亲,有话明日再说。”于是诸少年秉花烛引张氏入卧室。
甫揭帘,见轩辕生高坐床上,大惊,以为前夫显魂,晕绝于地,哭诉曰:“非我负君,实不得已也。”轩辕生笑摇手曰:“勿怕,勿怕,两嫁还是一嫁。”
抱上床,告以自始至终中马老师之计。张初犹不信,继而大悟,且恨且惭。于是修德改行,卒与某村妇同为贤妻。
○风水客袁文荣公父清崖先生,贫士也。家有高曾未葬,诸叔伯兄弟无任其事者。先生积馆谷金买地营葬,叔伯兄弟又以地不佳,时日不合,将不利某房为辞,咸捉搦之。先生发愤,集房族百余人祭家庙,毕,持香祷于天曰:“苟葬高曾有不利于子孙者,惟我一人是承,与诸房无碍。”众乃不敢言,听其葬。葬三年,而生文荣公。公面纯黑,颈以下白如雪,相传乌龙转世,官至大学士。
文荣公薨,子陛升将葬公,惑于风水之说。常州有黄某者,阴阳名家也,一时公卿大夫奉之如神。黄性迂怪,又故意狂傲,自高其价,非千金不肯至相府。
既至,则掷碗碎盘,以为不屑食也;折屋裂帐,以为不屑居也。陛升贪其术之神,不得已,曲意事之。
慈溪某侍郎,坟在西山之阳,子孙衰弱,黄说袁买其明堂为葬地。立券勘度毕,从西山归,已二鼓矣。入相府,见堂上烛光大明,上坐文荣公,乌帽绛袍,旁有二僮侍,如平生时,陛升等大骇,皆俯伏。文荣公骂曰:“某侍郎我翰林前辈。汝听黄奴指使,欲夺其地。昔汝祖葬高曾,是何等存心!汝今葬我,是何等存心?”某不敢答。公又怒睨黄,叱曰:“贼奴!以富贵利达之说诱人财,坏人心术,比娼优媚人取财更为下流。”令左右唾其面,二人皆惕息不能声。文荣公立身起,满堂灯烛尽灭,了无所见。
次日,陛升面色如土,焚所立券,还地于某侍郎家。黄受唾处,满身白蚁,缘领啮襟,拂之不去,久乃悉变为虱。终黄之世,坐卧处虱皆成把。
○吕兆鬣吕公兆鬣,绍兴人,以进士为陕西韩城令。严冬友侍读与交好,闲话间问:“公名兆鬣,义实何取?”吕曰:“我前生乃北通州陈氏家马也,花白色,鬣长三尺馀,陈氏畜我有恩。一日者,我在厩中闻陈氏妻生产,三日胎不得下,其戚某曰:”此难产之胎,必得某稳婆方能下之;可惜住某村,隔此三十里,一时难致,奈何?‘又一戚曰:“遣奴骑长鬣马去,立请可来。’言毕,果一苍头奴来骑我。我自念平日食主人刍豆,今主母有急,是我报恩时,即奋鬣行。遇一涧绝险,两崖相隔丈许,纡其途,原可缓到,而一时救主心切,遂腾身跃起,跌入深崖中,骨折而死。苍头以抱我背故,不触峰崖,转得不死。我死后,登时见白须翁引我至一衙门,见乌纱神上坐,曰:”此马有良心,在人且难得,而况畜乎!‘差役书一牒,若古篆文,缚置我蹄上,曰:“押送他一好处。’遂冉冉而升,不觉已入轮回,为绍兴吕氏家儿。周岁后,头上发犹分两处,如马鬣然,故名兆鬣也。”
○张又华安庆生员陈庶宁,就馆于淮宁。重九登高,出南门,过一墓,若有青烟起者。
谛视之,觉冷风吹来,毛骨作噤。归馆中。
夜梦至僧舍,明窗净几,竹木萧然。东壁上松江笺一小幅,上有诗,题是《牡丹》,首句云“东风吹出一枝红”,意不以为佳,视纸尾,署“张又华”三字。正把玩间,有推门入者:瞪眼而红鼻,身甚矮,年四十馀,曰:“我即张又华也。汝在此读我诗,何以有轻我之意?”陈曰:“不敢。”解释良久。红鼻者自指其面曰:“汝道我人耶,鬼耶?”陈曰:“君来有冷气,殆鬼也。”曰:“汝以为我是善鬼耶,恶鬼耶?”陈曰:“能咏诗,当是善鬼。”红鼻者曰:“不然,我恶鬼也。”即前攫之,冷气愈甚,如一团冰沁入心坎中。陈避竹榻旁,鬼抱持之,以手掐其外肾,痛不可忍,大惊而醒,肾囊已肿如斗大矣。从此寒热往来,医不能治,遂卒馆中。
淮宁令为之殡殓,义甚笃,然心终疑中何冤谴,偶问邑中老吏:“汝知此间有张又华乎?”曰:“此安庆府承发科吏书也,死已二年。平生罪恶多端,而好作歪诗,某曾认识之:赤红鼻,短身材。死,葬在南门外。”即陈所吹冷风处也。
○官癖相传南阳府有明季太守某殁于署中,自后其灵不散,每至黎明发点时,即乌纱束带上堂南向坐,有吏役叩头,犹能颔之作受拜状。日光大明,始不复见。雍正间,太守乔公到任,闻其事,笑曰:“此有官癖者也,身虽死,不自知其死故耳。我当有以晓之。”乃未黎明即朝衣冠,先上堂南向坐。至发点时,乌纱者远远来,见堂上已有人占坐,不觉趑趄不前,长吁一声而逝。自此怪绝。
○铸文局句容杨琼芳,康熙某科解元也。场中题是“譬如为山”一节,出场后,觉通篇得意,而中二股有数语未惬。夜梦至文昌殿中,帝君上坐,旁列炉灶甚多,火光赫然。杨问:“何为?”旁判官长须者笑曰:“向例:场屋文章,必在此用丹炉鼓铸。或不甚佳者,必加炭之锻炼之,使其完美,方进呈上帝。”杨急向炉中取观,则己所作场屋文也,所不惬意处业已改铸好矣,字字皆有金光,乃苦记之。
一惊而醒,意转不乐,以为此心切故耳,安得场中文如梦中文耶!
未几,贡院中火起,烧试卷二十七本,监临官按字号命举子入场重录原文。
杨入场,照依梦中火炉上改铸文录之,遂中第一。
○染坊椎华亭民陈某,有一妻一妾,妻无子而妾生子,妻妒之,伺妾出外,暗投其子于河。邻有开染坊妇在河中椎衣,见小儿泛泛然随流来,哀而救之。抱儿入室,哺以乳粥,忘其敲衣之椎尚在河也。陈妻虽沉儿,犹恐儿不死,复往河边察视,不见儿,但见椎浮在水,笑曰:“吾洗衣正少此物。”遂取归,悬之床侧。
亡何,有偷儿入室,攫其被,陈妻惊喊。偷儿急取床边椎击之,正中脑门,浆溃而死。陈氏旦报官,取验凶器,乃天生号染坊椎也。拘染坊人讯之,其妻备述抱儿弃椎之原委,官乃取其儿还陈氏,而另缉正凶。
○血见愁吴文学耀延,少游京师,寓徽州会馆。馆中前厅三楹最宏敞;旁有东、西厢,亦颇洁净;最后数椽,多栽树木。有李守备者,先占前厅,吴因所带人少,住东厢中。守备悬刀柱间,刀突然出鞘,吴惊起视刀。守备曰:“我曾挂此刀出征西藏,血人甚多,颇有神灵。每出鞘,必有事,今宜祭之。”呼其仆杀鸡取血买烧酒,洒刀而祭。
日正午,吴望见后屋有蓝色衣者逾墙入,心疑白撞贼,往搜,无人。吴惭眼花,笑曰:“我年末四十,而视茫茫耶?”须叟,有乡试客范某携行李及其奴从大门入,曰:“我亦徽州人,到此觅栖息所。”吴引至后房,曰:“此处甚佳,但墙低,外即市街,虑有贼匪,夜宜慎之。”范视守备刀笑曰:“借公刀防贼。”
守备解与之。乘烛而寝,未二鼓,范见墙外一蓝衣人开窗入。范呼奴起,奴所见同,遂拔刀砍之,似有格斗者。奴尽力挥刀,良久,觉背后有抱其腰而摇手者曰:“是我也,勿斫!勿斫!”声似主人。奴急放刀回顾,烛光中,范已浑身血流,奄然仆地矣。
吴与守备闻呼号声,往视之,得其故,大骇,曰:“奴杀主人,律应凌迟。
范奴以救主之故,而为鬼所弄,奈何?盍趁其主人之未死,取亲笔为信,以宽奴罪。“急取纸笔与范。范忍痛书”奴误伤“,三字未毕,而血流不止。吴之苍头某曰:”墙下有草名‘鬼见愁’,何不采傅之?“如其言,范血渐止,竟得不死。吴与守备念同乡之情,共捐费助其还乡。
未半月,吴苍头溲于墙下,有大掌批其颊曰:“我自报冤,与汝何干,而卖弄‘血见愁’耶!”视之。即蓝衣人也。
○龙阵风乾隆辛酉秋,海风拔木,海滨人见龙斗空中。广陵城内外风过处,民间窗棂帘箔及所晒衣物吹上半天。有宴客者,八盘十六碟随风而去,少顷,落于数十里外李姓家,肴果摆没,丝毫不动。尤奇者,南街上清白流芳牌楼之左,一妇人沐浴后簪花傅粉,抱一孩移竹榻坐于门外,被风吹起,冉冉而升,万目观望,如虎丘泥偶一座,少顷,没入云中。明日,妇人至自邵伯镇。镇去城四十馀里,安然无恙。云:“初上时,耳听风响甚怕。愈上愈凉爽。俯视城市,但见云雾,不知高低。落地时,亦徐徐而坠,稳如乘舆。但心中茫然耳。”
○彭杨记异彭兆麟,掖县人,同邑增广生杨继庵,其姑丈也。兆麟业儒,年二十馀,病卒。越数年,杨亦卒。
后有密高人胡邦翰者,与彭、杨素未谋面,因其仲兄久客于辽,泛海往寻,游学至兆麟馆,留与同居,凡两月馀。治装欲归,谓兆麟曰:“今归将赴郡应试,可为君作寄书邮。”兆麟曰:“昨已将家书付便羽矣,如至掖县,第代传一口信可也。”及将行,又曰:“去此百馀里,余姑丈杨庵在彼设帐授徒,烦便道代为致候。”胡因往,又一见继庵焉。
比赴郡试至彭家,言其与兆麟及继庵相见颠末,其家人因二人死已二十年,以胡为妄。胡曰:“彼曾为予言,巷口关帝庙壁有手迹遗书,试往庙中。”发壁阅之,与辽馆所书笔迹不殊。复忆别时曾告以其妻及二女乳名。兆麟妻贾氏年已四十馀,二女已嫁,非亲党无知者,乃与胡言一一相符,其家方信,而胡亦始知其所遇之皆鬼也。胡是年入泮,未几亦亡。
后数年,又有自辽东来者,兆麟寄一马并其死时所服衣来,其家愈惊,绝之不受。先是兆麟疾革,谓其家曰:“我死勿殓,可得复活。”既死,家人以为乱命,置不论,竟殓焉。葬三日,家人见其墓穿一孔,如有物自内出者。其年高密某姓不知兆麟之已死,延兆麟于家,教其幼子。历八九载,从不言归。后某子将赴郡应试,强与之俱。抵郡城马邑地方,谓某子曰:“此处有葭莩亲,予就便往视之。汝先行,至郭外候我。”某子至所约处,久待不至,日渐暮,投宿他所。
旦至师家,口称弟子某。其家犹谓其生时曾拜门墙者。询之,方知事在死后,相与骇怪,莫知所以。其徒涕零而别。岂兆麟之客辽东,即从此而去耶!
此乾隆二十八年事,贵池令林君梦鲤所言。林,掖人也。
○冤鬼戏台告状乾隆年间,广东三水县前搭台演戏。一日,演《包孝肃断乌盆》。净方扮孝肃上台坐,见有披发带伤人跪台间作申冤状,净惊起避之,台下人相与哗然,其声达于县署。县令某着役查问,净以所见对。县令传净至,嘱净:“仍如前装上台,如再有所见,可引至县堂。”
净领命行事,其鬼果又现。净云:“我系伪作龙图,不若我带汝赴县堂,求官申冤。”鬼首肯之。净起,鬼随之至堂。令询净:“鬼何在?”净答:“鬼已跪墀下。”令大声唤之,毫无见闻。令怒,欲责净。净见鬼起立外走,以手作招势。净禀令,令即着净同皂役二名尾之,视往何处灭,即志其处。净随鬼野行数里,见入一冢中:冢乃邑中富室王监生葬母处。净与皂将竹枝插地志之,回县覆令。
令乘舆往观,传王监生严讯。监生不认,请开墓以明己冤。令从之。至墓,开未二三尺,即见一尸,颜色如生。令大喜,问监生。监生呼冤,云:“其时送葬人数百,共观下土,并无此尸。即有此尸,必不能尽掩众口,数年来何默默无闻,必待此净方白耶?”令韪其言,复问:“汝视封土毕归家否?”监生曰:“视母棺下土后即返家,以后事皆土工为之。”令笑曰:“得之矣。速唤众土工来!”见其状貌凶恶,喝曰:“汝等杀人事发觉矣,毋庸再隐!”众土工大骇,叩头曰:“王监生归家后,某等皆歇茅蓬下,有孤客负囊来乞火,一伙伴觉其囊中有银,与众共谋杀而瓜分之,即举铁锄碎其首,埋王母棺上,加土填之,竟夜而成冢。王监生喜其速成,复厚赏之,并无知者。”令乃尽致之法。
相传众工埋尸时自夸云:“此事难明白,如要得申冤,除非龙图再世。”鬼闻此言,故籍净扮龙图时,便来申冤云。
○奇鬼眼生背上费密,字此度,四川布衣,有“大江流汉水,孤艇接残春”之句,为阮亭尚书所称,荐与杨将军名展者。从征四川,过成都,寓察院楼中。人相传此楼有怪,杨与李副将俱不听,拉费同宿。费不能无疑,张灯按剑,端坐帐中。
三鼓后,楼下橐橐有声,一怪蹑梯而上。灯下视之:有头面无眉目,如枯柴一段,直立帐前。费拔剑斫之,怪退缩数步,转身而走,有一眼竖生背上,长尺许,金光射人。渐行至杨将军卧所,揭其帐,转背放光射之。忽见将军两鼻孔中,亦有白气二条,与怪所吐之光相为抵拒。白气愈大,则金光愈小,旋滚至楼下而灭。杨将军终不知也。未几,又闻梯响,怪仍上楼,趋李副将所。副将方熟睡,鼾声如雷。费以为彼更勇猛,尤可无虞,忽闻大叫一声,视之,七窍流血死矣。
●卷十二○挂周仓刀上绍兴钱二相公,学神仙炼气之术,能顶门出元神遍历十洲三岛。所遇诸魔,不一而足:或恶状狰狞,或妖饶艳冶。钱俱不为动,如是者十年。一日,诸魔聚而谋曰:“再迟一月逢甲子日,钱某大道成矣,我辈作速下手。”众以为然,趁其打坐时,牵抱手足,放大瓮中,压之云门山脚下。是夕,钱家失去二相公,遍寻无踪,以为真仙去矣。
半年后,月明中见二相公坐花园高树上大呼求救,乃取梯扶下。问其故,自言:“为魔所窘,幸平生服气有术,故不致冻馁而死。”问:“何以得归?”曰:“某月日,我在瓮中,有红云一道,伏魔大帝从西南来。我大声呼冤,且诉诸魔恶状。帝君曰:”作祟诸魔,诚属可恶,然汝不顺天地阴阳自生自灭之理,妄想矫揉造作,希图不死,是逆天而行,亦有不合。‘顾谓一将曰:“周仓,汝送他还家。’周将军唯唯。周长丈余,所持刀亦长丈余,取红绳缚我刀上,挂此树顶而去。我亦不料即我家园树也。”
二相公自后随行逐队,饮酒御内,不敢复学神仙术矣。
○驱云使者宣化把总张仁,奉缉私盐,过一古庙,将投宿焉。僧不可,曰:“此中有怪。”
张恃其勇,竟往设帐,吹烛卧。至二鼓,满室尽明。张起怒喝,灯光外移;追之,见神灯万盏,投松下而灭。明早,往探松下,有大石洞。张命里人持锄掘之,得大锦被,中裹一尸:口吐白烟,三目四臂,似僵非僵。张知为怪,聚薪焚之。
后三日,白昼坐,有美少年盛服而至,曰:“我天上驱云使者,以行雨太多,违上帝令,谪下凡间,藏形石洞中,待限满后,依旧上天。偶于某夜出游,略露神怪,是我不知韬晦,原有不是。然汝烧我原身,亦太狠矣。我现在栖神无所,不得已,借王子晋侍者形躯来与汝索吵。汝作速召道士持诵《灵飞经》四十九日,我之原身犹可从火中完聚。汝本命应做提督一品官,以此事不良,上帝削籍,只可终于把总矣。”张唯唯听命,少年腾空而去。后张果以把总终。
○吾头岂白斫者蒋心馀太史修《南昌府志》,夜梦段将军来拜,见一伟丈夫,兜鍪戎服,叉手不揖,披其颈骂曰:“吾头岂白斫者!”蒋惊醒,知有冤抑。查新志,并无其人;查旧志,有段将军,乃史阁部麾下副将,死于扬州者。急为补入《忠义传》中。
○石言吕著,建宁人,读书武夷山北麓古寺中。方昼阴晦,见阶砌上石尽人立。寒风一过,窗纸树叶飞脱着石,粘挂不下,檐瓦亦飞着石上。石皆旋转化为人,窗纸树叶化为衣服,瓦化冠帻,颀然丈夫十馀人,坐踞佛殿间,清淡雅论,娓娓可听。吕怖骇,掩窗而睡。
明日起视,毫无踪迹。午后,石又立如昨。数日以后,竟成泛常,了不为害,吕遂出与接谈。问其姓氏,多复姓,自言皆汉、魏人,有二老者则秦时人也。所谈事,与汉、魏史书所载颇有异同。吕甚以为乐,午食后,静待其来。询以托物幻形之故,不答;问何以不常住寺中,亦不答;但答语曰:“吕君雅士,今夕月明,我共来角武,以广君所未见。”是夜,各携刀剑来,有古兵器,不似戈戟,而不能加名者。就月起舞,或只或双,飘瞥神妙,吕再拜而谢。
又一日,告吕曰:“我辈与君周旋日久,情不忍别,今夕我辈皆托生海外,完生前未之事,当与君别矣。”吕送出户,从此阒寂,吕凄然如丧良友。取所谈古事,笔之于书,号曰《石言》,欲梓以传世,贫不能办,至今犹藏其子大延处。
○鬼借官衔嫁女新建张雅成秀才,儿时戏以金箔纸制盔甲鸾笄等物,藏小楼上,独制独玩,不以示人。忽有女子年三十余,登楼求制钗钏步摇数十件,许以厚谢。秀才允之,问:“安用此?”曰:“嫁女奁中所需。”张以其戏,不之异也。明日,女来告张曰:“我姓唐,东邻唐某为某官,我欲倩郎君求其门上官衔封条一纸,借同姓以光蓬荜。”张戏写一纸与之。次夕,钗钏数足,女携饼饵数十、钱数百来谢。
及旦视之,饼皆土块,钱皆纸钱,方知女子是鬼。
数日后半夜,山中烛光灿烂,鼓乐喧天,村人皆启户遥望,以为人家来卜葬者。近视之,人尽披红插花,是吉礼也。山间万冢,素无居人,好事者欲追视之,相去渐远,惟见灯笼题唐姓某官衔字样,方知鬼亦如人间爱体面而崇势利,异哉!
○雷祖昔有陈姓猎户,畜一犬,有九耳。其犬一耳动则得一兽,两耳动则得两兽,不动则无所得,日以为验。一日,犬九耳齐动,陈喜必大获,急入山。自晨至午,不得一兽。方怅怅间,犬至山凹中大叫,将足爬地,颠其头若招引状。陈疑掘之,得一卵,大如斗,取归置几上。
次早,雷雨大作,电光绕室。陈疑此卵有异,置之庭中。霹雳一声,卵豁然而开,中有一小儿,面目如画。陈大喜,抱归室中,抚之为子。长登进士第,即为本州太守,才干明敏,有善政。至五十七岁,忽肘下生翅,腾空仙去。至今雷州祀曰:“雷祖”。
○镇江某仲某仲,镇江人,兄弟三人。伯无子,仲有子,七岁看上元灯,失去,不知所往。仲闷甚,携资贸易山西,并冀访子耗。去数载未归,飞语谓仲已死。仲妻不之信,乞叔往寻。
伯利仲妻年少可鬻,诡称仲凶耗已真,旅榇将归,劝仲妻改适,仲妻不可,蒙麻素于髻,为夫持服。伯知其志难夺,潜与江西贾人谋,得价百余金,令买仲妻去,戒曰:“个娘子要强取。黑夜命舆来,见素髻者挽之去,速飞棹行也。”
归语其妻,意甚自得。伯故避去,仲妻见伯状,知有变,甫黑即自经于梁,悬梁作声,伯妻闻之奔救,恐虚所卖金也。抱持间,仲妻素髻坠地,伯妻髻亦坠。适贾人轿至,伯妻急走出迎,摸地取髻,误戴素者。贾人见素髻妇,不待分辨,径抢以行。伯归,悔无及,噤不能声。
仲自晋归,途如厕,见布袱裹五百金在地,心计此必先登厕者所遗,去应不远,盍俟诸。未几,遗金者果至,遂与之。其人感德,分以金,不受;乃邀仲偕行。数日,抵其家,具鸡黍,命一子一女出拜。仲视其子,宛然己子也;问之,良是。盖仲子失去时,为人所卖,遗金者无子,买为己子,十余年矣。仲持之泣下,遗金者曰:“若携子去,我女即许汝子为媳妇。”
仲归,将渡江,见一人落于水,呼救,无应者,群攫其资。仲恻然,亟呼曰:“孰肯救者,我募以金!”救起视之,是季弟也。季承嫂命寻仲,伯并利其死;曩之落水,有挤之者,伯所使也。仲知其情,携弟与子归。入门,伯见之,亡去。
○银隔世走归原主夏镇属滕县。有蒋翁者,勤俭成家,生一子,失教,长而游荡,家渐落,蒋翁以为忧。有关帝庙陈道士,河南固始人,素与蒋翁善,乃私携五百金嘱道士云:“吾子不肖,谅不能守业,后日必为饿殍。今以此金付汝,我死后,俟其改悔,以此济之。倘终不悛,汝即以此金修庙。”道士应允,藏金瓦罐,上覆破磬,埋殿后,无有知者。
后数月,翁死,子益无忌,家业尽废,妻归外家,至无栖身之地,交游绝迹,始萌悔念。道士时周恤之,蒋亦渐习操作。道士见其改过,乃告以其父遗金,将掘出畀之。乃携镢至藏金处,遍觅,已失所在,相与大骇。蒋归告其匪类,因共哗然,嗾控于官。官讯之,道士不讳,官断赔偿。道士罄其蓄,犹不满十分之二,里人多不直道士,道士遂舍庙去。
云游数年,过直隶莲池禅寺,挂单将行,值寺僧为某观察公诵《寿生经》作佛事。有老仆抱公子戏于山门,公子遽牵道士衣,投怀不舍。家人不能解,因命道士抱送公子归。观察厚赠道士遣去,而公子啼哭追之。不得已,留道士于后园小庵,饮食之。一日,道士欲诵经为观察公子祈福,需木鱼钟磬,家人以破磬付之,道士惊云:“此我之磬也。”家人白其主。诘之,道士云:“磬覆瓦罐,内贮五百金。”问:“安所得金?”乃具述蒋翁遗金之事。观察恍然,知其子为蒋翁转世,此金即翁所藏而走归原主者也。告以生此子三日,掘地埋胞衣,因得此金。以无所用,付之布肆中,取息已五年矣。怜道士之无辜受赔,且与其儿有宿缘,因此以此金子母赠道士,并遣使送归夏镇,致书于滕邑令,将此事镌石以纪之。
○人熊浙商某,贩洋为生,同伴二十余人,被风吹至一海岛,因结伴上岛闲步。走里许,遇一人熊,长丈余,以两手围其伴,愈围愈逼。至一大树下,熊取长藤将人耳逐个穿通,缚树上,乃跳去。诸人俟其去远,各解所佩小刀割断其藤,趋奔回船。俄见四熊抬一大石板,板上又坐一熊,比前熊更大。前熊仍跳跃而来,状若甚乐者。至树侧,见空藤委地,怅然如有所失。石板上熊大怒,叱四熊群起殴之,立毙而去。众在舟中望之,各惊喜,以为再生。山阴吴某耳孔有一洞,沈君萍如戚也,问其故,历历言之如此。
○绳拉云山东济宁州有役王廷贞,术能求雨。常醉酒高坐本官案桌上,自称天师。刺史怒之,笞二十板。未几,州大旱,祷雨不下。合州绅士都言其神,刺史不得已召而谢之。良久许诺,令闭城南门,开城北门,选属龙者童子八名待差使,搓绳索五十二丈待用。己乃与童子斋戒三日,登坛持咒。自辰至午,云果从东起,重叠如铺绵。王以绳掷空中,似上有持之者,竟不坠落。待绳掷尽,呼八童子曰:“速拉!速拉!”八童子竭力拉之,若有千钧之重。云在西则拉之来东,云在南则拉之来北,使绳如使风然。已而大雨滂沱,水深一尺,乃牵绳而下。每雷击其首,辄以羽扇摭拦,雷亦远去。
嗣后邻县苦旱,必来相延。王但索饮,不受币,且曰:“一丝之受,法便不灵。”每求雨一次,则家中亲丁必有损伤,故亦不乐为也。刺史即蓝芷林亲家。
芷林为余言。
○烧狼筋蓝府有狼筋一条,凡家中失物,烧之,则偷者手足皆颤。有女子公子失金钗一只,不知谁偷,乃齐奴婢甘姆数十人,取筋烧之。数十人神气平善,了无他异,但见房门布帘闪颤不已。揭视之,钗挂其上,盖妇公子走过时,钗为帘所勾留耳。
○王老三江西陶悔庵行五,妻某氏,偶与姑口角,忽腾身而坐屋瓦上,大笑不止。再三招之,始下,口作北京男子音曰:“我天津卫王老三,谁人不知?年一百三十岁矣!从北迁南,住此已七十年。此屋是翰林蒋士铨故居,我犹见其初生时也。”
家人闻之大骇,问:“汝鬼耶,狐耶?”曰:“我非鬼非狐,乃半仙也。我所住处被汝家五爷拆毁,使我无安身之所。我权立瓦檐七日,既冻且饿,不得不借寓你家娘子身上,速买面来疗饥。”与之面,一啖五斤。五爷者,悔庵也,问:“五爷并未拆房,何得云尔?”曰:“所拆者东厢庭柱下是也。”先是悔庵得古钱千文,欲其生青绿,故掘柱下埋之,不知即此怪所居。问:“既恼五爷,何以不附五爷身上?”曰:“彼手内有印,我畏之,故不敢。”悔庵因而自视其手,有纹正方,平素亦不自知也。
陶太夫人责之曰:“汝既自称半仙,便当知男女有别,何以缠扰我家娘子?”
某氏即作男子揖状曰:“我自知非礼,但不附你家娘子身上,恐所求不遂。因知男女有别,故我夜间不许他睡,教他张着眼,所以避嫌疑也。且我高年修道,岂复再有邪念耶?”问:“何求?”曰:“送我迁居。”问:“作何送法?”曰:“请五爷用有印之手,用红纸写王三先生之神位,贴向东湖水边松树上,则我去矣。”如其言。又曰:“我尚需衣冠才去。”乃向纸店买纸衣冠焚之。又大笑曰:“我布衣也,并未入学,又未捐官,何必用此金顶帽哉?速换!速换!”视店中纸冠,果有金顶,乃去之。悔庵亲持纸牌送贴东湖松树上,闻空中呼谢者再,从此家中平安。
问其妻,曰:“我与姑口角时,忽见空中有短而髯者,以手堤我至瓦上,此后我不知矣。”怪在家作闹时,人问休咎,有中有不中,问多则不答,曰:“我答何难,但你辈亦须哀怜娘子,省费些中气。”闲亦作诗数句,文理粗俗,未落款但云“王三先生高兴”六字而已。
○择风水贾祸湖南孝感县张息村明府,葬先人于九山。事毕,别买隙地五亩许,将造宗祠。工人动土竖柱,得一朱棺,盖已朽坏,中露一尸,骷髅甚大,体骨长过中人,胸贯三铁钉,长五六寸,腰有铁索环绕数匝。工人不敢动,告知明府。一时宾客尽劝掩埋,另择竖柱之所。张不可,曰:“我用价买地,本非强占,且风水所关,尺寸不可移。此古墓也,可以迁葬。”乃自作祭文,具牲牢祭之。祭毕,仍令迁棺。
工人锹方下,遽仆地喷血,骂曰:“我唐朝节度使崔洪也,以用法过严,军人作乱,缚我钉死。国家衰乱,不能为我忿诛凶,葬此八百馀年。张某何人,敢擅迁我墓?必不能相恕也!”言毕,工人起而张明府病矣。诸宾客群为祈请,病竟不减,舁归数日而卒。
○飞僵颖州蒋太守在直隶州遇一老翁,两手时时颤动作摇铃状,叩其故,曰:余家住某村,村居仅数十户。山中出一僵尸,能飞行空中,食人小儿。每日未落,群相戒闭户匿儿,犹往往被攫。村人探其穴,深不可测,无敢犯者。闻城中某道士有法术,因纠积金帛,往求捉怪。道士许诺,择日至村中设立法坛,谓众人曰:“我法能布天罗地网,使不得飞去,亦须尔辈持兵械相助,尤需一胆大人入其穴。”
众人莫敢对,余应声而出,问:“何差遣?”法师曰:“凡僵尸最怕铃铛声,尔到夜间伺其飞出,即入穴中持两大铃摇之,手不可住。若稍息,则尸入穴,尔受伤矣。”漏将下,法师登坛作法,余因握双铃。候尸飞出,尽力乱摇,手如雨点,不敢小住。尸到穴门,果狰狞怒视,闻铃声琅琅,逡巡不敢入。前面被人围住,又无逃处,乃奋手张臂与村人格斗。至天将明,仆地而倒,众举火焚之。余时在穴中,未知也,犹摇铃不敢停如故。至日中,众大呼,余始出,而两手动摇不止,遂至今成疾云。“
○雨僵尸野合有壮士某,客于湖广,独居古寺。一夕,月色甚佳,散步门外,见树林中隐隐有戴唐巾者飘然来者,疑其为鬼。旋至松林最密中,入中古墓,心知为僵尸。
素闻僵尸失棺上盖便不能作祟,初夜,先匿于树林中,伺尸出,将窃取其盖。
二更后,尸果出,似有所往。尾之,至一大宅门外,其上楼窗中先有红衣妇人掷下白练一条牵引之。尸攀援而上,作絮语声,不甚了了。壮士先回,窃其棺盖藏之,仍伏于松深处。夜将阑,尸匆匆还,见棺失盖,窘甚,遍觅良久,仍从原路踉跄奔去。再尾之,至楼下且跃且鸣,有声;楼上妇亦相对,以手摇拒,似讶其不应再至者。鸡忽鸣,尸倒于路侧。
明早,行人尽至,各大骇。同往楼下访之,乃周姓祠堂。楼停一柩,有女僵尸,亦卧于棺外。众人知为僵尸野合之怪,乃合尸于一处而焚之。
○鬼幕宾毗陵王生,年四十余,游幕关中。时虚庵庄公知县事,延至幕中。是年秋,与署中友暨庄逵吉诸人同至城隍庙看菊,苦无佳者。王生偶拾一枝,遣仆送妇。逵吉阻之,以为神前之物,不可轻动。王戏曰:“某一生直道,神明必不见怪。如欲加谴责,我为之代办公事一二件何如?”
明年三月三日,王生无疾而终,各以为骇。更余忽醒曰:“予独坐,见一使者持一名柬至邀余,即同步出门外登舆。行里许,至城隍庙。神降阶迎,行宾主礼,曰:”先生折我菊花,许我办案,兹有某县积案,迟延日久,尚未审结,恭邀先生一商。‘少顷,吏捧积年案卷至,主人退出。余阅诸情节,皆属易办,惟有误勾某罪人一案,余批云:“骨肉未寒,犹可还阳。否则东岳行查檄至,城隍将受处分矣。’神出视大喜,云:”先生所见,甚合我意。‘茶罢,仍送至丹墀,曰:“尚有一事奉托,如晤包少府,渠承办工程木料,日内可到矣。’余唯唯别出,登舆而归,取床头青蚨三百,犒其从者而醒。”
越三日,仙游大水,木料皆出黑口镇矣。包少府者,醴泉同知包某也。至今人呼王生而为“鬼幕宾。”
○雷震蟆妖严陵宋淡山于乾隆丁亥夏见遂安县民家雷震其屋,须臾天霁,一无所损,惟室中恒有臭气。旬日后,诸亲友以ヅυ之戏环聚于庭,天花板内忽有血水下滴。
启板视之,见一死虾蟆,长三尺许,头戴综缨帽,脚穿乌缎靴,身着玄纱褙褡,宛如人形。方知雷击者,即此是虾蟆也。
○梦中破案曹州刘姓,以典当为业。虞城张某,为经理其事已二载矣,少有蓄积。岁暮欲归,主人留至元旦,乘一青骡去,相订上元日返曹州。至期不至,刘因遣人促之来。至其家,则云:“未尝归也。”两家致讼,控至抚按,勒限饬县捕拿。延至六月矣,公差惶遽无措。
一夕,访于城南,见有老人偕一年少相谓曰:“月色甚佳,何不向凉亭一行?”
曹州南城十数里,旧有凉亭,公差私议:“二人于此时往,倘城门闭,何由而入?”
心异之,遂先至彼相伺。未几,二人果至。听所言,皆邻里间琐事。有顷,少年忽云:“城内刘姓事至今未明,余心窃计,乃西门外卖饼孙姓利其财物,因而害之也。”翁问故,少年云:“饼店在此已数载,今春倏闭,是以疑之。”翁叱云:“此事大有干系,何得妄语?”意甚拂然。旋云:“夜深,可归矣。”
公差尾其后,行甚速,至南城,门已闭,见二人从门隙入。差亟呼司阍启钥入城,则两人尚在前行。至小弄,少年与翁别,入门,门亦未启也。复随翁行二十余家,亦未启扉而入。差大惊,叩其户。半晌翁出,持纸捻,披衣,极困惫之状。差曰:“适间与少年凉亭看月,何遽睡耶?”翁神色迟疑曰:“看月有之,乃梦中事也。”差复胁之往诣少年,少年出,亦如翁状,乃拘入县署,述梦中语。
次早,遣二人至某村迹孙姓所居,则青骡宛系门首也,因锁拿到县,一讯而服,遂起赃问抵偿焉。
此乙巳夏间事。曹州守吴忠诰向为绥德州牧,与严道甫善,告道甫也。
○马变鱼园地变鹅雍正初年,伍相国为盛京将军送马五百匹诣黑龙江。将至不数里,忽一马振鬣长嘶,众马随之。至江口,尽跃入水,化而为鱼。
严道甫馆德州卢氏时,卢有戚罗氏,偶以二百钱买一鹅,带至济南应试。到时,鹅价甚贵,有以五百文售之者。罗忽动牟利之念,忆家有园地十五亩,若质钱买鹅,可获三倍之利。试毕回家,售地得价,四出买鹅,得三百馀只,复驱以往。
行二日,至齐河,过城外长桥,有头鹅带铃者引颈长鸣,振翼而飞,众鹅相率以上。观者数十人,群相拍手。须臾之间,望之如白云一片,随风而灭。
罗惭悔交集,无可奈何。搜索囊中,尚馀前次买鹅钱数百文,作盘费以归。
自叹祖遗园地,化鹅而去矣。
○聋鬼乾隆四十九年,杭州半山陆家牌楼河中淌一浮尸来,村民霍茂祥,素行善事,为敛钱买棺殡诸市上。夜梦蓝衣人来曰:“我临平人张某,教馆为业,不幸失足落水。蒙君殡我,无以为报。我能预知休咎,替人禳解。倘有灵应,须以牲牢谢我,君可得香火钱。”霍醒,告之里人,果有求必应。不数日,香火如云。
霍夜又梦张来曰:“我左耳聋,有来通诚者,须向右耳告我。”于是,次日人来祈祷者,听霍之言,多向棺右致祭,叫呼似有应声答者。材民奉之若狂,呼为“灵棺材”。霍家取香火钱,因以致富。
未几,仁和令杨公路过,见烧香者汹汹蚁聚。杨怒其惑众,命焚其棺,鬼遂绝。
○棺床陆秀才遐龄,赴闽中幕馆。路过江山县,天大雨,赶店不及,日已夕矣。望前村树木浓密,瓦屋数间,奔往叩门,求借一宿。主人出迎,颇清雅,自言沈姓,亦系江山秀才,家无余屋延宾。陆再三求,沈不得已,指东厢一间曰:“此可草榻也。”持烛送入。陆见左停一棺,意颇恶之,又自念平素胆壮,且舍此亦无他宿处,乃唯唯作谢。其房中原有木榻,即将行李铺上,辞主人出,而心不能无悸,取所带《易经》一部灯下观。至二鼓,不敢熄烛,和衣而寝。
少顷,闻棺中有声,注目视之,棺前盖已掀起矣,有翁白须朱履,伸两腿而出。陆大骇,紧扣其帐,而于帐缝窥之。翁至陆坐处,翻其《易经》,了无惧色,袖出烟袋,就烛上吃烟。陆更惊,以为鬼不畏《易经》,又能吃烟,真恶鬼矣。恐其走至榻前,愈益谛视,浑身冷颤,榻为之动。白须翁视榻微笑,竟不至前,仍袖烟袋入棺,自覆其盖。陆终夜不眠。
迨早,主人出问:“客昨夜安否?”“强应曰:”安,但不知屋左所停棺内何人?“曰:”家父也。“陆曰:”既系尊公,何以久不安葬?“主人曰:”家君现存,壮健无恙,并未死也。家君平日一切达观,以为自古皆有死,何不先为演习,故庆七十后即作寿棺,厚糊其里,置被褥焉,每晚必卧其中,当作床帐。“
言毕,拉赴棺前,请老翁起,行宾主之礼,果灯下所见翁,笑曰:“客受惊耶!”
三人拍手大剧。视其棺:四围沙木,中空,其盖用黑漆绵纱为之,故能透气,且甚轻。
○炮打蝗虫祟祯甲申,河南飞蝗食民间小儿。每一阵来,如猛雨毒箭,环抱人而蚕食之,顷刻皮肉俱尽,方知《北史》载灵太后时蚕蛾食人无算,真有其事也。开封府城门被蝗塞断,人不能出入。祥符令不得已,发火炮击之,冲开一洞,行人得通。
未饭顷,又填塞矣。
○僵尸手执元宝雍正九年冬,西北地震,山西介休县某村地陷里许。有未成坑者,居民掘视之:一家仇姓者全家俱在,尸僵不腐,一切什物器皿完好如初;主人方持天平兑银,右手犹执一元宝,把握甚牢。
○张飞棺萧松浦从四川归云:保宁府巴州旧刺史之厅东有张飞墓石穴,至今未闭。一朱棺悬空,长九尺,叩之,声铿铿然。
乾隆三十年,有陈秀才某,梦金甲神自称:“我汉朝将军张翼德也,今世俗驿公文,避家兄长之讳,而反犯我之讳,何太不公道耶?”彼此大笑而寤。盖近日公文改“羽递”为“飞递”故也。
○误尝粪常州蒋用庵御史,与四友同饮于徐兆潢家。徐精饮馔,烹河豚尤佳。因置酒请六客同食河豚。六客虽贪河豚味美,各举箸大啖,而心不能无疑。忽一客张姓者斗然倒地,口吐白沫,噤不能声。主人与群客皆以为中河豚毒矣,速购粪清灌之。张犹未醒。五人大惧,皆曰:“宁可服药于毒未发之前。”乃各饮粪清一杯。
良久,张竟苏醒,群客告以解救之事。张曰:“小弟向有羊儿疯之疾,不时举发,非中河豚毒也。”于是五人深悔无故而尝粪,且嗽且呕,狂笑不止。
○借尸延嗣萧公文登,宰阳湖。伊邻施妪,其夫早卒,抚其遗腹子某,长大娶妻李氏,姑媳甚欢。年余,媳妇忽病亡。妪家贫,痛媳亡不能再娶以延夫祀,呼天吁地。
次日将殓,媳忽从炕上跃起呼姑曰:“我来做汝家媳妇,不要再哭。”妪方庆媳再生,喜不自胜。其子私语母曰:“何声音之不似吾妻也?眼光又直视,恐非真李氏再生,得毋野鬼凭之为祟乎?”邻里皆惊,遂环守之。
三四日中,闭目仰卧,给汤粥,饮啜如常,惟姑呼之则应,夫与之语则避而不答。至七日后方起,梳洗毕,敛衽告姑曰:“我海宁州某村方氏女也,行二,年十九岁,待聘未字。因病死,至冥府,适汝家李氏媳妇在焉。随有矮鬼无数、长鬼一个环跪阎君乞诉,求放李氏还阳。阎君怒叱,将众矮鬼逐出,长鬼责二十板。长鬼受责后,仍再四哀求云:”小人父祖以来,皆守本分,不敢为恶,罪不至于绝嗣。妻辛苦万状,方得娶一媳妇,今又病亡,何能有力续娶?岂不令一家绝嗣乎!乞放媳还阳,得生子以延一脉。‘阎君怒稍霁,命判官检簿,细阅毕,问长鬼曰:“尔媳李氏阳寿已绝,不能放还,姑念尔世无过恶,尔妻又能守节抚孤,若令乏嗣,无以劝善。方氏女虽年命该尽,生前亦颇好善,可令借李尸复活,则尔无媳而得媳矣。’长鬼拜谢。阎君指长鬼告子曰:”此尔翁也。着他领尔借尸还魂,生子延祀。‘予逐随翁到此。翁指示予曰:“此尔姑也。’将我推跌在地。开眼不见翁,只见婆婆立我身旁,我故只认得婆婆一人,余皆不识也。我家父母俱存,有一个兄弟,年十六岁,望遣人告知,以免父母啼哭。
姑遣子探访,果如所云。告以故,其父与弟同至妪家。方氏见即相抱而哭,父返退缩,不敢向前,曰:“声音举止虽与吾女相像,而面貌不同,何也?”女对父泣曰:“我假李氏体以生,非我本来面目,喜得再见生身之父与同胞之弟。
母亲忍心不来看我,父与弟又疑而不肯相认,生不如死矣。“
悲痛间,其母遣邻妪来探问,女儿即呼某妈妈:“汝从何处处来?我母亦来看我乎?”父方抚而慰之,叩以往事,丝毫不爽,始真信其再生也。姑遂款留其父与弟在家。至晚,令子与媳同室而处。媳辞曰:“我处女也,虽冥数已定,乞俟吾母来,择吉日成夫妇礼,不可苟合。”亲邻群称善。父亦喜甚,遣其子归迎母来,始合卺焉。
三年后,举一子。子生百日,亲朋来贺,忽向姑曰:“已为汝家传后有人,我寿算久尽,要去矣。”瞑目而逝。人相传冥官破例办事,犹阳官之因公挪移云。
●卷十三○关神下乩明季,关神下乩坛批某士人终身云:“官至都堂,寿止六十。”后士人登第,官果至中丞。国朝定鼎后,其人乞降,官不加迁,而寿已八十矣。偶至坛所,适关帝复降。其人自以为必有阴德,故能延寿,跪而请曰:“弟子官爵验矣,今寿乃过之,岂修寿在人,虽神明亦有所不知耶?”关帝大书曰:“某平生以忠孝待人,甲申之变,汝自不死,与我何与?”屈指计之,崇祯殉难时,正此公年六十时也。
○遇太岁煞神祸福各异徐坛长侍讲未遇时,赴都会试,如厕,见大肉块,遍身有眼,知为太岁。侍讲记某书云“鞭太岁者脱祸”,因取大棍与家丁次第笞击。每击一处,则遍身之眠愈加闪烁。是年成进士。蒋文肃公家中开井,得肉一块,方如桌面,刀刺不入,火灼不焦,蜿蜒而动,徐化为水。是年,文肃公卒。任香谷宗伯未遇时,走田埂上,遇一人口含一刀,两刀持两刀,披发赤面,伛身而过。宗伯行未半里,见赤面人入丧者之家,知是煞神。宗伯后登第。苏州唐姓者,立孝子坊,忽于衣帽中得白纸帖书一“煞”字,如胡桃大。是年,其家死者七人。
○归安鱼怪俗传:张天师不过归安县。云前朝归安知县某,到任半年,与妻同宿,夜半闻撞门声,知县起视之。少顷,登床谓妻曰:“风扫门耳,无他异也。”其妻认为己夫,仍与同卧,而时觉其体有腥气,疑而未言。然自此归安大治,狱讼之事,判若神明。
数年后,张天师过归安,知县不敢迎谒。天师曰:“此县有妖气。”令人召知县妻,问曰:“尔记某年月日夜有撞门之事乎?”曰:“有之。”曰:“现在之夫,非尔夫也,乃黑鱼精也。尔之前夫已于撞门时为所食矣。”妻大骇,即求天师报仇。
天师登坛作法,得大黑鱼,长数丈,俯伏坛下。天师曰:“尔罪当斩,姑念作令时颇有善政,特免汝死。”乃取大瓮囚鱼,符封其口,埋之大堂,以土筑公案镇之。鱼乞哀,天师曰:“待我再过此则释汝。”天师自此不复过归安云。
○张忆娘苏州名妓张忆娘,色艺冠时,与蒋姓者素交好。蒋故巨室,花朝月夕,与忆娘游观音、灵岩等山,辄并辔而行。忆娘素明慧,欲托身于蒋,而蒋姬媵绝多,不甚属意,因与徽州陈通判者有终身之托。陈娶过门,蒋不得再通,大恚,百计离间之,诬控以奸拐。忆娘不得已,度为比丘,衣食犹资于陈。蒋更使人要而绝之,忆娘贫窘,自缢而亡。
居亡何,蒋早起进粥,忽头晕气绝,至一官衙,二弓丁掖之前,旁有人呼曰:“蒋某,汝事须六年后始讯,何遽至此?”呼者之面貌,乃蒋平日门下奔走士也,曾遣以问忆娘者,死三年矣。蒋惊醒,自此精气恍惚,饮食少进。
有元妙观道士张某,精法律,为筑坛持咒作禳解法。三日后,道士曰:“冤魄已到,我不审其姓氏,试取大镜泼以明水,当有一女子现形。”召家人视之,宛然忆娘也。道士曰:“吾所能力制者,妖孽狐狸之类。今男女冤谴,非吾所能驱除。”竟拂衣去。蒋为忆娘作七昼夜道场,意欲超度之,卒不能遣。延苏州名医叶天士,赠以千金。药未至口,便见纤纤白手按覆之,或无故自泼于地。蒋病益增,六年而殁。
蒋氏从孙漪园,犹藏忆娘小照:戴乌纱髻,着天青罗裙,眉目秀媚,以左手簪花而笑,为当时杨子鹤笔也。
○飞星入南斗苏松道韩青岩,通天文,尝为予言:“宰宝山时,六月捕蝗,至野田中。四鼓起,坐胡床,督率书役,见客星飞入南斗,私记占验书:”见此灾者,一月之内当暴亡。法宜剪发寸许,东西禹步三匝,便可移祸他人,尔时我即麾去书役,依法行之。居亡何,署中司书记者李某无故以小刀剖腹而死,我竟无恙。李乃我荐卷门生,年少能文,不料为我替灾,心为怅然。“余戏谓韩曰:”公言占验之术固神矣,然如我辈全不知天文,往往夜坐见飞星来往甚多。倘有入南斗者,竟不知厌胜法,为之奈何?“曰:”君辈不知天文者,虽见飞星入南斗,亦无害。“
余曰:“然则公又何苦知天文,多此一事,而自祸福人耶?”韩大笑,不能答。
○杨妃见梦康熙间,苏州汪山樵先生讳俊选陕西兴平县,宿马嵬驿中。梦一女子,容貌绝世,明翠羽,投牒而言曰:“妾有墓地为人所侵,幸明府哀而察之。”汪惊醒,询土人,曰:“此间惟有杨娘娘墓道,唐时改葬后,墓址原有数十亩宽,自宋明以来,为樵牧所侵,渐无馀地。”汪为清理,果有旧碑记存墓侧土中,题“大唐贵妃杨氏墓”。乃为别置界石,兼买树百株植其上,春秋设二祭焉。
○曹能始记前生明季曹能始先生,登进士后,过仙霞岭,山光水色,恍如前世所游。暮宿旅店,闻邻家有妇哭甚哀,问之,曰:“为其亡夫作三十周年耳。”询其死年月日,即先生之生年月日也。遂入其家,历举某屋某径,毫发不爽。其家环惊,共来审视。曹亦凄然涕下,曰:“某书屋内有南向竹树数十株,我尚有文稿未终篇者,未知犹存否?”其家曰:“自主人捐馆后,恐夫人见书室而神伤,故至今犹关锁也。”曹命开之,则尘凝数寸,遗稿乱书,宛然具在,惟前妻已白发盈头,不可复认矣。曹以家财分半与之,俾终馀年。
余按《文苑英华》白敏中书滑州太守崔彦武事:崔记前生为杜明福妻,骑马直抵杜家,而明福老矣。乃说旧事,取所藏金钗于垣中,施宅为寺,号明福寺。
与此相类。
○江南客寓涤斋先生为诸先生时,在京师贾家胡同。有店号“江南客寓”,厅屋三间,中一间甚洁,住者绝少;先生居之,了无他异。一日外出,托所亲某管其衣物。
夜睡至三鼓,忽室中尽明,时并无灯烛,所亲骇,揭帐视之,见一长人黑色,手提其头,血淋漓,对面直立不动,呼曰:“尔何得居此?”所亲狂奔,出告店主。
主人曰:“此屋素不安静,尔乃必欲居之,奈何?”
次日,先生归,告之故。先生曰:“此必有鬼欲申冤耳,我在此,何不现形耶?”大书一状,向空焚之,以为尔果有冤,当于今晚赴诉。是夕,先生复睡,未一更,所见果如所说,但持一血头,跪而不立。先生问:“何人何冤?”持头者以手指口,竟无一语。次日,亦不复见。
先生又常于园中月下见黑物一团,大如浴盆,追奔树下,以脚蹋之,随脚而灭。次日,视其靴袜,黑如烟煤,并足皆黑。
○荆波宛在本朝佟国相巡抚甘肃,按站行至伏羌县,梦神呼云:“速走!速走!”佟不以为意。次晚,梦如初,且云:“欲报我恩,但记‘荆波宛在’可耳。”佟惊起。
亟走三日,而伏羌县沉为湖,卒不解救者为何神。后出巡至建昌野渡,有关公庙上书“荆波宛在”四字,佟入拜谒,大为修葺,今焕然犹存。
○冯侍御冯侍御静山,居京师永光寺西街。改造书屋,掘地得黑漆棺,为改迁之。夜梦人投牒诉冤,冯时巡西城,梦中取牒阅之。告势宦掘棺事,即己之姓名也,惊醒得疾。疾革时,夫人闻房中笑语声,以为病有起色,往视之,见黑衣人素不相识者坐床上,一闪而灭。侍御谓夫人曰:“此人吾邻也,曾作运粮守备。运饷至京师卒,棺厝于永光寺前街僧寺中,迫近吾家而吾不知。今闻我亦有行期,故来相约耳,可烧纸钱助其冥资。”夫人遣人至前街踪迹,棺识宛然,知先生之终不起也。
○药师父昆山徐大司寇之子字冠卿,幼时号“药师父”,以其曾鸩死一业师也。业师周姓,号云核,受司寇聘前一日梦巨蟒以口吐红丸逼令咽之,肠痛而醒。就聘于徐,督冠卿严。冠卿素佻达,笞责尤甚。冠卿与仆谋,置鸩于饭,食之而卒。
后冠卿为翰林,不得志,诗文多怨诽,为人所构,就鞫刑部。见左司杨景震,大惊曰:“吾死矣!吾初见时,俨然周先生也。”次日复讯,各官俱以司寇之子,稍加怜恤;杨独怒鞫,批其颊数十下,齿左右坠,定以斩决。狱上即刑,杨为监斩官,其家访之,杨景震之生年月日,即周先生之死年月日也。或告之杨,杨大笑曰:“岂有是哉!使吾早知此语,转当屈法以救之矣。”此与《太平广记》载王武俊事同。
○庄秀才通州庄孝廉成,戊午举人,少年貌美。其佃户有女悦之,竟以成疾。临卒谓其父曰:“吾为庄秀才死也,吾思嫁庄秀才,自念门户寒贱,事必不成,故郁郁成病。今虽死,此意当为致之秀才,则瞑目矣。”其父急告庄,庄往视,而气已绝。庄赴秋闱,遇女子于淮新桥,宛然如生。入闱,一切炊饭烹茶之事,见女子身为执役,是年登第。每有远行,则女子必至。庄怖之,为置神主祭于家,书“亡妾某氏”,见女子来拜谢,自此绝矣。
○蔼蔼幽人通州李臬司,讳玉钅宏,丙戌进士。少时好炼笔录,忽一日,笔于空中书曰:“敬我,我助汝功名。”李再拜,祀以牲牢。嗣后文社之事,题下,则听笔之所为。尤能作擘窠大字,求者辄与。李敬奉甚至,家事外事,咨之而行,靡不如意。
社中能文者每读李作,叹其笔意大类钱吉士。钱井士者,前朝翰林钱熹也。李私问笔神,笑曰:“是也。”自后里国人来扶乩者,多以“钱先生”呼之。笔神遇题跋落款,不书姓名,但书“蔼蔼幽人”四字。李举孝廉,成进士,笔神之力居多。后官臬司,神助之决狱,郡中以为神。李公乞归,神与俱。李他出,其子弟事神不敬,神怒,投书作别而去。
余与李公子方膺同官交好,绝不向余道只字。方膺卒后,臬司同年熊涤斋太史为余言之,并云方膺深讳其事,盖忤神者,即方膺也。
○僵尸求食武林钱塘门内有更楼,雇更夫击柝表里巡逻。大众敛赀为之,由来旧矣。康熙五十六年夏,更夫任三者巡巷外,路过小庙,每至二更,闻柝声,则有一人从庙中出,踉跄捷走;漏五下,则先柝声入庙,如是者屡矣。任三疑庙中僧有邪约,将伺之为诈酒肉计。
次夕,月明如昼,见其人面枯黑如腊,目眶深陷,两肩挂银锭而行,有声,出入如前。任三知为僵尸,因山门之内停有旧榇,积尘寸许。询诸僧人,云:“其师祖时不知谁何氏所寄厝者也。”与侪辈语及之,其中黠者曰:“吾闻鬼畏赤豆、铁屑及米子,备此三物升许,伺其破棺出,潜取以绕棺之四周,则彼不能入矣。”任如其言,购买三物。
待夜二更,尸复出。伺其去远,携灯入视,见棺后方板一块,俗语所谓“和头”者,已掀在地,中空空无所有,乃取三物绕棺而密洒之。事毕,径归卧更楼上。至五更,有厉声呼“任三爷”者。任问为谁,曰:“我山门内之长眠者,无子孙,久不得血食,故出外营求以救腹馁。今为尔所魇,不能入棺,吾其死矣。
可急起将赤豆、铁屑拂去之。“任惧不敢答。又呼曰:”我与尔何仇,何苦为此虐耶?‘“任念与彼解围之后,彼杀我而后入,何以御之?终不答。鸡初鸣,鬼哀恳,继以詈骂,久之寂然。
明日,过楼下者见有尸僵卧,乃告众鸣官,以尸还诸棺而火焚之,一方得宁。
○僵尸贪财受累绍兴王生某,食饩有年,村中富家延之为师。因屋宇湫隘,适相距里许有新室求售者,遂买使居,且曰:“家中摒挡未尽,学徒暨馆童辈明晨进馆,先生一夜独眠,能无惧乎?”王自负胆壮,且新室也,何畏之有,乃命童携茗具引至书斋。
王周视室内毕,复至门前徙倚。时已夜矣,月色大明,见山下爝火荧荧。趋往视之,光出一白木棺中。王念:此鬼磷耶?色宜碧。而焰带微赤,得无为金银气乎?快《智囊》所载:有胡人数辈凶服舆榇而藁葬城外者,捕人迹之,榇中皆黄白也。此棺毋乃类是?幸无人,可攫而取也。遂取石块击去其钉,从棺后推卸其盖,则赫然一尸,面青紫而腹膨亨,麻冠草履。越俗:凡父母在堂而子先亡者,例以此殓。王愕然退缩,每一缩则尸一跃,再缩而尸蹶然起。王尽力狂奔,尸自后追之。王入户登楼,闭门下键。喘息甫定,疑尸已去,开窗视之。窗启而尸昂首大喜,从外跃入。连叩门,不得入。忽大声悲呼,三呼而诸门洞开,若有启之者,遂登楼。王无奈何,持木棍待之。尸甫上,即击以棍,中其肩,所挂银锭散落于地,尸俯而拾取。王趁其伛偻时,尽力推之,尸滚楼下。旋闻鸡啼,从此寂无声响矣。
明日视之,尸跌伤腿骨,横卧于地,遂召众人扛而焚之。王叹曰:“我以贪故,招尸上楼;尸以贪故,被火烧毁。鬼尚不可贪,而况于人乎!”
○宋荔裳受恶土地之累宋荔裳为山东臬使,族子某,素不肖,与总兵于七饮博为奸。于七者,前明末年山东土寇降清朝者也,虽为总戎,怙恶不悛。人以族子事告公,公怒曰:“如此必为家门之祸!俟其归,当缚至祠堂杖杀之。”某闻之,逃至德州。,夜宿土地庙中,梦土地神谓曰:“汝毋怖,大富贵至矣!现在于七谋反,汝可速往京师,赴提督处出首。”且曰:“某地中埋有百金,可取为路费。”族子掘地,果得金,大喜,以怨其叔故,遂赴提督处,并诬其叔与于七通谋,以故荔裳被逮入狱。未十日,于七果反,族子以首报之功受赏,荔裳牵累入狱,族亦昭雪。
○陆夫人某方伯夫人陆氏,尚书裘文达公之干女也。文达公薨后,夫人病,梦有大轿在屋上行来,前立青衣者呼曰:“裘大人命来相请。”夫人登轿,冉冉在云中行。
至一大庙,正殿巍峨,旁有小屋甚洁,文达公科头,衣茧纟由袍,二童侍,几上卷案甚多,谓夫人曰:“知汝病之所由来耶!此前生孽也,”夫人忘而请曰:“干爷有力能为女儿解免否?”文达公曰:“此处西厢房有一妇人,现卧床上,汝往扶之。能扶起,则病可治,否则,我亦不能救汝。”命小童引夫人往西厢房,果有描金床施大红绫帐,被褥甚华,中卧赤身女尸,两目瞪视,无一言。
夫人扶之,手力尽矣,卒不起。
归告文达公,公曰:“汝孽难消,可还家托张天师打醮以解禳之。但天师近日心粗,禄亦颇尽,某月日替苏州顾懋德家作斋文,错字甚多,上帝颇怒,奈何!”
夫人惊醒,适天师在京,遂以此言告之。天师检顾家斋表,稿中果有误字,法官所写也,心为惊悸。
未几,夫人亡,天师亦亡。天师名存义。顾懋德者,辛未进士,官礼部郎中。
○牛头大王溧阳村民庄光裕,梦一怪,头上生角,敲门而进,谓曰:“我牛头大王也,上帝命血食此方。汝塑像祀我,必有福应。”庄醒,告知村民。村方病疫,皆曰:“宁可信其有。”纠钱数十千,起三间草屋,塑牛头而人身者坐焉。嗣后疫病尽痊,求子者颇效,香火大盛。如是数年。
村民周蛮子儿出痘,到庙,先具牲牢祀神,再掷卦,大吉。周喜,许演戏为谢。未数日,儿竟死。周怒曰:“我靠儿子耕田养我,儿死不如我死。”率其妻持锄钯撞牛头,碎其身,毁其庙。合村大惊,以为必有奇祸。自此寂然,牛头神亦不知何往。
○水定庵牡丹江宁二尹汪公易堂,访友古北口,路憩水定庵。庵中牡丹盛开,花大如斗。
汪近前赏玩。庵僧戒:“勿折花,花有妖,能为祸。”汪素刚,笑曰:“我本不折花,既云有妖,当折而试之。”以手摘之,花左右旋转,坚如牛筋,竟不能断。
取所佩刀截之,花未断而拇指伤,血涔涔下。汪惭且怒,以袍袖裹血,忍痛不言,乃左手ㄏ花头,而右手以刀截其根,竟断一枝。归畜瓶中,夸于人曰:“我今日获花妖矣。”将购药医手创,细视之,并无刀痕,袍袖上亦无血迹。
○乌台粤东肇庆府,即古端州,包孝肃旧治也。大堂暖阁后有黑井,覆对铁板,为出入所必经,相传包公纳妖于井。俗有“包收卢放马成湖”之谣,谓太守遇卢姓则妖出,遇马姓则井溢也。然千百年来,亦从无此二姓为守者。署东有高楼,号曰“乌台”,俗谓包公听断妖鬼皆坐此台。四面砖石封固,启则为祟。凡太守履任,必祀以少牢,无敢启视者。
前任安守有管厨人某,酒醉登楼巅,揭瓦窥之,见台中有三土堆,品字排列,如小坟状,中间小树一株,枝青叶绿,此外一无他物。方瞪视间,有黑气冲起,厨人自楼巅滚跌于地,颤汗交作,仅能言所见。至夕,狂叫而死。越日,安公暴染疯狂,鞭扑其妻,竟至身死;又手刃其爱妾,以此落职获谴。
越两任后,家弟香亭出守是郡,家信来为言若此。余闻而大怒,寄信云:“此说荒唐可也,若真有其事,则楼神不法甚矣,断非包公旧迹!弟何不拆而焚之?”
○鬼娘堡顺治乙酉,王师破建昌,明益王遁去。长史刘某,吴下人也,逃山中,不知所往。其子蓼萧,从吴门赴考归,有志寻亲。时藩府荒圮,莫可踪迹,乃祷于盱江张令公祠,梦神书“石氵祭”二字与之,醒而徨不知何地。遇一尼告曰:“石氵祭在闽广之交,阻兵难行。幸有曲径,七日可达。”
如其言,历尽危险,竟至其地。父母依村农姚氏居焉,母子相持而泣。父已死矣,乃持丧奉母而归。所居村名“见娘堡”,名已奇矣。尤奇者,长史避难时,携家谱一册自随,戊子岁,其母闻声出自箧中,以为鼠也,启视无有,闭则复燃。一日,见绯衣人数辈冉冉从箧中走出,益大惊,逾时而孝子至。
此事载姜桓溟文集中,韩尚书为之表墓。
○鬼糊涂乾隆三十九年,京师有无赖子韩六殴伤其父,刑部审明,下狱拟斩。侍郎某以所殴非致命处,意欲减等发落。大司寇秦公奏:“名分所关,理宜正法。”奉旨依议,遣刑部司狱司李怀中监斩。后三日,鬼附李身,口称:“诸大人业已宽我,而汝来斩我。我死不甘,故来索命。”闻者骇然,以为此鬼糊涂,然而李竟不起。
○鬼势利张八郎有所欢婢,婚后弃之。婢幽怨成疾,临死曰:“我不饶八郎!”语毕气绝。忽又张目曰:“八郎运甚旺,不能报仇,我捉八奶奶也中一样。”未二年,八郎夫人竟以产亡。
○鬼相思岳州张某,号“鬼三爷”,以其行三,为鬼所生故也。父某府学廪生,妻陈氏有色,忽凭妖,自称郧阳小神,白昼现形,与之交接。张虽同床,无故自离,若有梏其手足者。其家遍请符,毫无效验。三月后,陈氏受胎生子,空中群鬼啾啾争来作贺,掷下纸钱无数。张忿甚,将到龙虎山求救于天师。
忽一日,小神踉跄来,汗如雨下,语其妻曰:“‘吾几闯祸!昨夜入汝邻毛家偷其金盆,被他家所挂钟馗拔剑相逐,我惧,为所伤,不得已急走,将金盆掷在巷西池塘中,脱逃来此。汝速具酒,替我压惊。”次日,妻告张,张往毛府刺探,果失金盆,合家喧吵,将控官捉贼。张止之曰:“我有法替汝取来,作何谢我?”毛氏大喜,曰:“果得金盆,凭君取索。”张诡作念咒状,良久,唤毛氏家人径往塘所,命善泅者入水取之,果得金盆。
毛延张上座,问:“以何物作谢?”张笑曰:“我读书人,不受财帛,只须君家收藏书画与我一二件足矣。”其家尽出所藏,张选取文征明芙蓉一幅。其家觉谢礼太薄,心抱不安。张乃指壁上所挂钟馗像曰:“赐此画,凑成两件何如?”
毛氏唯唯。张取归,悬空中,小神从此永不再来,但闻园中树上鬼哀哭三日。人称“鬼相思”云。
○关神世法康熙癸卯举人江,选某县令,丁忧妇。将起复时,梦有甲士来,自称周仓,服饰如今庙中所塑而少年无须,手持名帖,上写“治年家弟关某顿首拜”。惊醒大笑,以为关帝行此世法。未几,选山西解梁知县。往谒武庙,旁塑周仓,果少年无须者也,面貌恍如梦中。乃捐俸重修神庙,后竟卒于任所。江公即于九江太守之叔,太守为余言。
○乡试弥封皖江程叔才,名思恭,学问博雅,注陈检讨四六得名。以平时好古,不喜时文,其师唐赤子太史责之曰:“科名进身,非此不可。今岁入场之年,汝宜留意。”
因强之诵读金、陈诸大家文,程唯唯,终非所好,《四书体注》等书,临场并不翻阅。
康熙戊戌科,江南首题《举贤才焉知贤才而举之》,次题《大哉圣人之道》。
程三场毕,自言首篇颇得意,唐太史读之喜曰:“颇可望魁。”程急取案头《中庸》一看,愕然丧气曰:“不中用了。我只道‘大哉圣人之道’在‘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之下,故领题、出题俱承接此二句,今方知是开首第一句,则通身犯下矣,其不中尚复何言。”唐亦为之悼叹。
已而榜发,竟中第五名。唐不解所以得售之故,往见主试,将探问之。主试某,故唐公同年,一见笑曰:“今年科场中有笑语,兄知否?”唐问故,曰:“皇上有密旨,谓诸生关节都放在破承、领题、出题三处,今岁将此三处尽行弥封,故有程某文字领题、出题全行犯下,竟中五魁,将来磨勘,定受参罚,奈何?”
唐笑而不言。后叔才先生果被吏部磨勘,罚停一科。
○两汪土钅宏顺治间,徽州汪日衡先生元旦梦行天榜:会元汪士钅宏。先生乃改名应之,竟终身不第。直至康熙某科,汪退谷先生中会元,榜名士钅宏。相隔四十馀年,日衡先生死久矣,孙某记乃祖之言,相与叹造化弄人,亦觉无谓。
○雷击土地康熙间,石埭令汪以斤素与其友林某交好。后林死,为石埭土地神,每夜间,阴阳虽隔,而两人来往如平生欢。土地私谓汪曰:“君家有难,我不敢不告,第告君后,恐我难逃天谴。”汪再三问,曰:“尊堂太夫人分当雷击。”汪大惊,号泣求救。土地曰:“此是前生恶劫,我官卑职小,如何能救?”汪泣请不已,神曰:“只有一法可救,汝速尽孝养之道,凡太夫人平日一饮一馔、一帐一衣,务使十倍其数,浪费而暴餮之,庶几禄尽则亡,可以善终,雷虽来无益也。”汪如其言,其母果不数年而卒。
又三年,天雨,雷果至,绕棺照耀,满房硫磺气,卒不下,破屋而出,飞击土地庙。塑像成泥。
○张光熊直隶张光熊,幼而聪俊,年十八,居西楼读书。家豪富,多婢妾,而父母范之甚严。七月七日,感牛郎织女事,望星而坐,妄想此夕可有家婢来窥读书者否?
心乍动,见帘外一美女侧身立,唤之不应。少顷,冉冉至前。视之,非家中婢也。
问:“何姓?”曰:“姓王。”问:“居何处?”曰:“君之西邻。晨夕见郎出入,爱郎姿貌,故来相就。”张喜,即与同榻。此后每夕必至。
有家僮伴宿,女谓张曰:“小奴不宜在此,可麾令远宿,听唤再至。”张遣奴,奴不肯,曰:“每夜闻郎君枕席间妮妮软语,疑有别故。老主人命奴调护郎君,不敢远离。”张无奈何,以其言告女。女曰:“无庸,将自困。”是夕,奴未睡熟,被一物攫去,绳缚之,挂西园树上,奴哀号求郎主救命。女笑曰:“伊果知罪,远避即赦之。如敢漏泄,被老主人知者,将倍令受苦。”奴唯唯。即时绳解,奴已在地矣。
居年余,张渐羸瘦,其父问奴,奴称郎处无他故,而意色惭沮。父愈疑,自至张斋前伺察。闻帐中有妇女声,蹋窗直入,揭帐无人,惟枕角有金簪一枝、山查花一朵。父念此地从无山查花,此必妖魅所致,怒将笞张。张不得已,以实告。
父为迎名僧法官设坛禁咒。女夜间来哭谓张曰:“天机已泄,请从此辞。”张亦哀恸,临别问曰:“尚有相会期乎?”曰:“二十年后华州相见。”从此遂绝。
张随娶陈氏,登进士第,授吴江知县。推升华州知州,而陈氏卒。其父在家为续娶王某之女,送至华州官署。成婚却扇之夕,新人容貌,宛如书斋伴宿之人,问年纪,刚二十岁。或曰:“此狐仙感情欲而托生也。”语从前事,恰不记忆。
○赵氏再婚成怨偶雍正间,布政司郑禅宝妻赵氏有容德,与郑恩好甚隆,以瘵疾亡。临诀誓曰:“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卒之日,旗下刘某家生一女,生而能言,曰:“我郑家妻也。”刘父母大惊,以为怪,嗣后遂不复语。
八岁过亲戚家,路遇郑家奴骑马冲其车,怒曰:“汝郑四也,自幼卖身我家,何敢见我不下马?”郑奴愕然,因访至刘家,见女父母,具道生时之异。女归见郑四,因问:“汝主安否?”并询一切妯娌上下奴婢田宅事,历历如绘,有奴所不知而女悉知者。奴归,白之郑。郑亦至刘家,女谛视涕泣,絮语良久。时鄂西林相公以为两世婚姻,亦太平瑞事,劝郑续娶刘女。十四岁即行合卺之礼。时郑年六旬,白发飘萧,兼有继室。女嫁年馀,郁郁不乐,竟缢死。
袁子曰:情极而缘生,缘满而情又绝,异哉!
○童其澜绍兴童其澜,乾隆元年进士,官户部员外。一日,值宿衙门,与同官数人夜饮,忽仰天咤曰:“天使到矣!”披朝衣再拜俯伏。同官问:“何天使?”童笑曰:“人无二天,何问之有?天有敕书一卷,如中书阁诰封,云中金甲人捧头上而来,命我作东便门外花儿闸河神。将与诸公别矣。”言毕泣下,同官以为得狂易之疾,不甚介意。
次早,大司农海望到户部,童具冠带长揖辞官,具白所以。海曰:“君读书君子,办事明敏,如有病,不妨乞假,何必以神怪惑人?”童亦不辨,驾车归家,不饮不食,将家事料理。三日,端坐而逝。
东便门外居民闻连夜呼驺声,以为有贵官过,就视无有。花儿闸河神庙中道士叶某梦新河神到任,白皙微须,长不逾中人,果童公貌也。
○镜山寺僧钱塘王孝廉鼎实,余戊午同年。少聪颖,年十六举于乡。三试春官不第,有至戚官都下,留之邸中。偶感微疾,即屏去饮食,日啜凉水数杯,语其戚曰:“予前世镜山寺僧某也,修持数十年,几成大道。惟平生见少年登科者,辄心艳之;又华富之慕未能尽绝,以此尚须两世堕落,今其一世也。不数日当托生华富家,即顺治门外姚姓是也。君之留我不出都,想亦是定数耶!”其戚劝慰之,王曰:“去来有定,难以久留,惟父母生我之恩不能遽割。”乃索纸作别父书,大略云:“儿不幸客死数千里外,又年寿短促,遗少妻弱息,为堂上累。然儿非父母真子,有弟某乃父母之真子也。吾父曾忆某年在茶肆与镜山寺某僧饮茶事耶?
儿即僧也。时与父谈甚洽,心念父忠诚谨厚,何造物者乃不与之后耶?一念之动,遂来为儿。儿妇亦是幼年时小有善缘。镜花水月,都是幻聚,何能久处?父幸勿以真儿视儿,速断爱牵,庶免儿之罪戾。“其戚问:”生姚家当以何日?“王曰:”予此生无罪过,此灭则彼生,不须轮回。“
越三日巳刻,索水盥漱毕,趺坐胡床,召其戚,欢笑如平时,问:“日午未?”
曰:“正午。”曰:“是其时也。”拱手作别而逝。其戚访之姚家,果于是日生一子,家业骡马行,有数万金。
○江秀才寄话婺源江秀才号慎修,名永,能制奇器。取猪尿脬置黄豆,以气吹满,而缚其口,豆浮正中。益信“地如鸡子黄”之说。有愿为弟子者,便令先对此脬坐视七日,不厌不倦,方可教也。家中耕田,悉用木牛。行城外,骑一木驴,不食不鸣。
人以为妖,笑曰:“此武侯成法,不过中用机关耳,非妖也。”置一竹筒,中用玻璃为盖,有钥开之。开则向筒说数千言,言毕即闭。传千里内,人开筒侧耳,其音宛在,如面谈也;过千里,则音渐渐散不全矣。
忽一日自投于水,乡人惊救之,半溺而起,大恨曰:“吾今而知数之难逃也。
吾二子外游于楚,今日未时三刻,理应同溺洞庭。吾欲以老身代之。今诸公救我,必无人救二子矣。“不半月,凶问果至。此其弟子戴震为余言。
●卷十四○勾魂卒苏州余姓者,好斗蟋蟀,每秋暮,携盆往葑门外搜取,薄夜方归。
一日归晚,城门已闭,余惊骇无计,徘徊路侧。见二青衣远来,履橐橐有声,向余笑曰:“君此时将安归乎?我家离此不远,盍宿我家?”余喜从之。至则双扉大启,室中置旧书数部,磁瓶铜炉各一。余手持蟋蟀十数盆,腹饿甚,映灯而坐。二青衣各持酒脯来,相与对啖。隐隐闻病者呻吟乃众人喧杂声,余问故,二人曰:“此邻家患病者势甚迫故也。”
未几,漏下五鼓,二人相与耳语曰:“事宜办矣。”出靴中文书一通,谓余曰:“请君呵气纸上。”余不解其故,笑而从之。呵毕,二青衣喜,以脚跨屋上而舞,长丈余,皆鸡爪也。余大惊,正欲问之,二人不见,壁外哭声大作。余方知所遇非人,是勾魂鬼也。
天明,启户欲出,则门外扃锁甚固,不得出,乃大呼。丧家人惊,开锁入,以为贼也,争殴之。余具道所以,且指蟋蟀盆为证曰:“岂有行窃而携此累坠物者乎?”丧家人亦有相识者,始得免。所餐酒脯盘盒,俱丧家物也,竟不知从何处携入,己身亦不解从何而进。
○赵西席山东按察司白映棠,家延一西席,赵名康友,康熙丁卯孝廉,宾主师弟俱各相得。元宵张灯,彼此宴饮散,孝廉就寝书斋。次日薄午不起,有小僮户外窥之,见季廉头上插纸花双枝,两手反接,口微笑而目斜瞪,赤身僵立。僮大惊,唤主人蹋户入,则已死矣。当胸一圆洞,通于背,大如碗,中无心肝,不知被何物探去。插花反缚剥衣者,像牲牢之形,以戏之也。
○杨四佐领杨四佐领者,性直而和,年四十余,忽谓家人曰:“昨夜梦金甲人呼我姓名,云:”第七殿阎罗王缺无人补,南岳神已将汝奏上帝,不日随班引见,汝速作朝衣朝冠候召。‘予再三辞,金甲神曰:“已经保奏,无可挽回,但喜所保者连汝共四人,或引见时上帝不用,则阳寿尚未绝。’言毕去。梦兆如此,决非偶然,家中可速制朝衣冠以待。”家人闻之,在疑信之间,犹未唤缝人为制衣也。是夕,金甲神又来曰:“命汝制新衣而缓懈,何耶?昨玉旨已降,点汝作阎罗,不必引见矣。”杨惊醒,急语家人毕,昏晕而逝。
俗例有接煞之说,至期,家人从俗行事。有百户胡姓者,晚来临奠,过杨所居巷口,见高灯旗纛中有蟒袍而盛服者,疑为巡城察院,侍立路侧。方谛视间,杨在车中大呼曰:“胡某毋恐,我阴间到任,少一判官,将仗君助我。”胡惊惧,自道:“亲老,不可即死。”杨曰:“我已奏上帝,事无可商。汝亲老,吾亦知之,当令我妹夫张某代汝养母。”言毕不见。
胡奔至家,深悔临奠之行,与其母相对悒悒。有叩门者持银一封曰:“我杨四佐领之妹夫张某也。昨梦阎罗王召去,命以五十金助汝家养膳之费。阎罗所命,不敢有违,故来奉赠,且速驾也。”胡自知将死,出外辞亲友,越三日卒。
○蓝顶妖人扬州商人汪春山,家畜梨园。有苏人朱二官者,色技俱佳,汪使居徐宁门外花园。一日,邻家失火,火及园,朱逃出巷。巷西有二美人倚门立,以手招之,朱遂入。二美自称亦姓汪,春山族妹也。语方浓,一豹裘而蓝顶者来,云是二美之父,年五十许,强朱为婿。朱虽心贪女美,而自诉家贫,无以为聘。蓝顶者云:“无妨,一切费用,我尽任之。”朱欲回苏告父母,蓝顶者云:“汝归苏可也,但吾女贪汝貌而为婚,自知非偶,切勿通知吾侄春山为嘱。”朱买舟,同抵阊门。
语其父。父故木匠,亦以娶媳无力为辞。蓝顶者助钱二千为婚费,钱皆康熙通宝,朱丝穿。
二官携归,路遇数捕役尾之,曰:“此朱绳穿钱乃某绅宦家压箱钱,汝为盗验矣。”将擒送官。二官告以故。一市之人聚观,以为怪。且曰:“必见蓝顶者才释汝。”二官云:“吾岳翁以钱与我,原约今日为婚,少顷新人花轿至矣,君等伺之。”众以为然。果远远闻鼓乐声,四人皆红半臂舁花轿至。众人哄而往,揭帘,一青面獠牙者坐焉。众大骇,并役亦奔散。二官得脱于祸,急归家,则蓝顶者高坐堂中骂曰:“吾戒汝勿泄,而汝竟告众人,且聚而捕我,何昧良若是?”
呼杖杖之,二女为哀求免。成婚匝月,偕还扬州。
又岁余,二女置酒谓二官曰:“缘尽矣,请郎还乡。”二官不肯,泣,二女亦泣。如是者数日,蓝顶者忽来驱逼其女,二官攀衣不放。蓝顶者怒,以手撮二官向空中掷之,冥然坠地,及醒,已在虎丘后山。
○蒙化太守无锡曹五辑为云南蒙化太守,其子某,庚午举人,江苏巡抚庄滋圃之门生。
乾隆二十一年,无锡大疫,华剑光之子某素好行善,出古画数幅,托孝廉售之,嘱曰:“得八百金,为本邑埋葬死人之费。”曹带往苏州,以画呈庄公。庄念曹本义举,画亦佳,竟与八百金。曹归,以八十金付华曰:“价只此。”华无奈何,勉力补凑,得数棺,为瘗其暴骨者,余棺犹有待也。
未几,孝廉病卒。太守哀悼不已,焚牒于东岳神,自称:“居官清正,子无罪,不宜得此报。”归而假寐,见青衣人持东岳神帖请往。至大殿外,神迎于阶下曰:“公见责良是,但尔子近为不肖之行,屯人之膏,令千百人骨暴原野。公不信,可归至尔子书斋启笥视之。”言毕,命人拥一囚至,枷锁锒铛,即其子也,太守抱之哭。惊醒,急往其子书斋启笥,尚余七百余金。询其仆,方知鬻画匿价之事,其子媳亦未知也。太守自此哀子之思为之少衰。
○店主还债甘泉县役邹姓者,月夜过西门大街。夜已三鼓,路无行人,邹见槐树下小屋门开,一女倚门立。邹伪吃烟取火者就之,女勿避。邹喜,携女入屋,坐凳上密谈,约以次日复往。明早伺之,槐树下并无居人,一厝棺小屋也。从窗外窥,条凳宛然,凳上灰痕有两人并坐形迹,心知鬼迷,意忽忽不乐。
一日早起,谓其妻曰:“有人欠我银七两二钱,我将往索。”已而不反。次日,闻街前轰轰云:“某茶馆有人饮茶暴卒,馆主人报官,验无他故,饬店主人买棺殓之,招尸亲识认。”妻闻往视,果其夫也。问主人棺价,适符七两二钱之数。
○许氏女报奶娘仇杭州许某,业盐,家生女才四十日,忽遍身红肿而死。五日后,附魂于小婢,口称:“我为你家女儿,命不该死。实因奶娘不好,自家贪睡,将我放在大厅阶檐下,全不照管,被左邻开丧人家煞神走过,触犯而死。我今要向奶娘讨命。”
许氏爷娘闻之悲泣,告以“奶娘乃海宁人,自汝死后,彼已去矣,从何处往报耶?”
女云:“取身契看,便知住处。”如其言,乃注视良久曰:“勿劳爷娘,我自会往报,但烧纸船一只与我。”许家烧与之,婢蹶然起矣。嗣后奶娘存亡,许亦不复往问。
○蛊云南人家家畜蛊,蛊能粪金银,以获利。每晚即放蛊出,火光如电,东西散流。聚众噪之,可令堕地,或蛇,或虾蟆,类亦不一。人家争藏小儿,虑为所食。
养蛊者别为密室,命妇人喂之,一见男子便败,盖纯阴所聚也。食男子者粪金,食女子者粪银。此云南总兵华封为予言之。
○鸩人取香火杭州道士廖明,募钱立圣帝庙塑像。开光之日,乡城男妇蜂集拈香。忽一无赖来,昂然坐圣帝旁,指像侮慢之。众人苦禁,道士曰:“不必,听其所为,当必有报。”须臾,无赖仆地,呼腹痛,盘滚不已,遂死,七窍血流。众大骇,以为圣帝威灵,香火大盛,道士以之致富。逾年,其党分财不匀出首:“去年无赖之慢神,乃道士贿之,教其如此。其死,乃道士先以毒酒饮之,而无赖不知也。”
有司掘验其骨,果青黑色,遂诛道士,而圣帝香火亦衰。
○科场二则江西周学士力堂,癸卯乡试,题是“学而优则仕”一节,文思幽奥,房考张某不能句读,怒而批抹之,置孙山外。晚间,各房考归寝,张忽呓语不止,自披其颊曰:“如此佳文,而汝不知,尚忝然作房考乎!”自骂自击不止。家人以为中风,急请众房考来。检视之,得所抹周卷,读之,俱不甚解,乃曰:“试荐之何如?”大主考为礼部侍郎任公兰枝,阅而惊曰:“此奇文,通场所无,可以冠多士也!”会副主考德公阅文倦,假寐几上,伺其醒,告之。德公问:“何字号?”
曰:“男字第三号。”德曰:“不必阅文,竟定解元可也。”任问故,曰:“我寝方酣,忽见金见甲神向我贺曰:”汝第三儿子中解元矣。‘今得’男字三号‘之卷,岂非其验耶!“言毕阅文,亦大加叹赏,遂定此科第一。榜填后,众问本房某梦中呓语之故,茫然不知。周后为福建巡抚,总督南河。
雍正丙午,江南乡试,其时骋各近省甲科司分校事,少年英俊。有张垒者,科分既久,自居前辈,性尤迂滞,每晚必焚香祝天曰:“垒衰年学荒,虑不称阅文之任,恐试卷中有佳文及其祖宗有阴德者,求神明暗中提撕。”众房考笑其痴,相与戏弄之:折一细竿,伺其灯下阅卷有所弃掷,则于窗纸外穿入挑其冠。如是者三。张大惊,以为鬼神果相诏也,即具衣冠向空拜,又祝曰:“某卷文实不佳,而神明提我,想必有阴德之故。如果然者,求神明再如前指示我。”众房考愈笑之,俟其将弃此卷,复挑以竿。张不复再阅,直捧此卷上堂,而两主司已就寝矣,乃扣门求见,告以深夜神明提醒之故。大主考沈公近思阅其卷曰:“此文甚佳,取中有馀,君何必神道设教耶?”众房考噤口不敢言。及榜发,见此卷已在榜中,各哗然,笑告张曰:“我辈弄君。”张正色曰:“此非我为君等所弄,乃君等为鬼神所弄耳。”众亦折服。
○狸称表兄六合老梅庵多狸,夜出迷人,在窗外必呼人字,称曰表兄。人相戒不答,则彼自去。有夏姓少年读书庵中,月夜闻呼,疑为人也,开窗答之。见一妇人招手,而貌颇粗恶,意欲相拒。竟被拥抱入室,扯脱下衣,大吸其势,精尽乃去。据云其力甚大,不能自主,且毛孔腥臊,所经之处,皆有馀臭,经月始散。
○陆大司马坟杭州陆大司马家方卜葬时,其子某听形家言,以千金买清波门外地。初下窆时,启得一棺,形制甚伟。众戚友咸劝毋动旧棺,别穿一穴。陆不可,曰:“我以重价买地,彼何人敢占我耶?”掘而弃之。
是夕,陆得病,自批其颊,口称葛老太太,云:“汝夺我安宅,以而父为尚书耶?我儿子亦前明侍郎也。”问:“为谁?”曰:“葛寅亮。于谊为乡亲,于科名为前辈。葬汝父,抛我骨,汝父安乎?”陆大司马夫人率全家注请延僧斋醮,烧纸钱十万,葛老太太似有允意。忽又作侍郎公语曰:“伤我母坟,不可逭也。”
少顷,又作族祖梯霞先生口吻,从中说情。侍郎终不允,卒索其命去。
当鬼崇时,陆有戚舒十九者,新馆选翰林归,在旁劝曰:“陆某以价买坟,何名为夺?鬼在陆口骂曰:”后生小子,新得一官,敢来亻言?恐自身难保耳!“
陆亡后月馀,舒亦亡。
○鬼受禁上虞令邢某,与妻素不睦,因口角批其颊,妻怒自缢。三日后,见形为祟,伺邢与妾卧,便吹冷风揭帐,或灭其灯。邢怒,请道士持咒作法,摄鬼于东厢,而以符封之,加官印焉,鬼竟不至。
亡何,邢调知钱塘,后任上虞者来开厢房,鬼得出,遂附一小婢身作祟如故。
后任官呼鬼语曰:“夫人与邢公有仇,与小婢无涉,何故害之?”鬼曰:“非敢害丫鬟,我借附他身以便求公。”问:“何求?”曰:“送我到钱塘邢某处。”
曰:“夫人何不自行?”曰:“我枉死之鬼,沿路有河神拦截,非公用印文关递不可,并求签两差押送。”问:“差何人?”曰:“陈贵、滕盛。”二人者,皆已故役也。后任官如其言,焚批文解送之。
邢公方在寝室晚膳,其妾忽倒于地大呼曰:“汝太无良!汝逼我死,乃禁我于东厢受饥饿耶!我今已归来,不与汝干休。”自此,钱塘署中日夜不宁。邢不得已,再请道士作法,加符用印,封移钱塘狱中。鬼临去呼曰:“汝太丧心!前封我于东厢,犹是房舍;今我何罪,而置我于狱乎?我有以报汝矣。”
未逾月,狱有重犯自缢死,邢因此被劾罢官。大惧,誓将削发为僧,云游天下。同寅官有捐资助其衣钵者,未及行而病卒。
○狐鬼入腹李鹤峰侍郎之子,字医山,辛巳翰林,能诗文,兼好宋儒理学。灯下读书,忽两女子绝美,来与戏狎,李不为动。少顷,李晚膳毕,忽腹中呼曰:“我附魂茄子上,汝啖茄即啖我也,我已居汝腹中,汝复何逃?”即灯下女子声。李自此两目瞠然,若迷若痴,或以手自批其颊;或大雨,首顶一石跪雨中,衣裳淋漓,不敢入内;或对人膜拜,拉之不起。面色黄瘦,日渐不支。
鬼常借李君手作字与人酬答。其同年蒋君士铨往视之,问:“汝貌甚佳,何不来诱我而必从李君耶?”李手书二字曰:“无缘。”蒋又问:“汝绝世佳人,何为居腹中污秽之地?”李手书二字骂曰:“下足。”
时江西巡抚吴公与侍郎善,乃招李往,为延张天师,设坛于滕王阁。斋三日,诵咒三日,其法官悬牌曰:“三月十五日拿妖。”临期,观者如堵,天师上坐,法官旁坐,令李跪,张其口向法师。法师伸两指入其口,撮而掷之,一小狐如猫从口中出,呼曰:“我为姊探信,不料被擒,姊慎毋出。”腹中应声曰:“唯。”
方知腹中尚有一妖。
天师封符于坛,投之大江。李微觉神清,而腹中叹息之声大作,曰:“我与汝有宿世冤。因寻汝不着,故拉仙姑同来,不料反为彼祸,使我心转不安。我愈不饶汝矣。”言毕,腹痛不止。天师问法官:“李翰林可救乎?”法官取镜照其腹曰:“此是翰林前生冤鬼,非妖也。法不能治。”天师以告中丞,中丞亦无奈何,仍送李还家养病,遂卒。
○怪诈人父李玉双孝廉家有婢,名春云,颇有姿,年十五,李欲纳为妾,与其妻有成说矣。春云白日见瓦上一男子下,拥其髻而嗅之曰:“汝发甚香,当大贵,宜从我,勿从主人。主人处馆穷儒,虽中举,不过一教官终耳。你向主人言,命其让我,且供我酒馔,我便赘汝家。”玉双闻之大怒,然亦无如何。是夜,怪竟来与婢配合。婢求主人具酒馔,如其言,则日夜安宁;否则,飞砖掷瓦之祸毕作。玉双不得已,与人谋将此屋招人承买。玉双馆于望仙桥施氏,不常在家。一日者,商人孙耕文来看屋,敲门,有苍须老翁衣灰鼠袍出迎,摇手曰:“此屋是我祖遗,并未出卖,勿听小儿玉双妄语,私相授受,将来要受讼累。”孙大骇,走告玉双,责以“父在,子不得自专。”玉双曰:“先君亡已十余年,家中并无此翁。”乃知为怪所挪揄,冒认为父,彼此大笑。
自后,人知屋有怪,屡卖不成。玉双乃命婢父母领女还家,勿索身价。婢嫠面剪发,誓不肯归。其母虑为怪所害,以绳缚之,捆载还家,另嫁一士人。怪竟不来。
○皂荚下二鬼丹阳南门外吕姓者,有皂荚园,取利甚大。每结实时,吕氏父子守之,防有偷者。一夕月下,其父坐石上看树,树下有蓬发然从土中出,惧而不视,呼其子往曳之。有红衣女子闯然起,父惊仆地,其子狂奔入室。女追之,至大门,忽僵立不动,一足在门外,一足在门内。子大呼,家人持刀杖齐集,畏其冷气射人,俱不敢近。女子从容起行,伛身入床下,遂不见。其子持姜汤灌醒其父,扶以归,招邻人共掘床下,果一朱棺中有红衣女尸,如夜所见。嗣后,父子不敢看园守树矣。
逾三日,皂荚树下又有仆于地者,吕氏子亦灌醒之,问其由来,曰:“我西邻也,见君家皂荚甚多,无人看守,故来偷窃。不意见树下有无头人以手招我,我故骇而仆地。”其子又集人掘之,得黑棺,埋一无头尸,皆僵不腐。聚而焚之,其怪遂绝。
○中山王江宁布政司署,为徐中山王故府,中有宁安殿,供奉中山王像。一几一椅,灰高数寸,例不敢拭,拭者有灾。帐幕桌帏,俱以黄绫为之。乾隆四十年,方伯某上任之日,即往行香,心念中山王爵虽贵,亦人臣也,帷幔黄色,似乎太僭,命以红绫易之。是夕,火光照耀。急往视之,则一帐一帷,俱已焚尽,而几案丝毫无伤。细查并无引火之物,于是悚然怖惧,仍以黄色绫易之。
○状元不能拔贡状元黄轩自言:作秀才时,屡试高等。乙酉年,上江学使梁瑶峰爱其才,以拔贡许之。临试之日,头晕目眩,握笔一字不能下。梁不得已,以休宁县生员吴鹤龄代之,及榜出后,病乃霍然。从此灰心于功名,自望得一县佐州判官心足矣。
后三年,竟连捷,以至廷试第一。而吴鹤龄远馆溧水,以伤寒病终,终于贡生。
○谨权量方敏悫公署直隶按察使时,饶阳民妇侯萧氏拒奸被杀,有周秋者迹可疑,而狡诈不肯吐实,悬案二载。公阅案牍尽三鼓,坐而假寐,梦一人持素纸,下宽上窄,缺左角,中有方孔,孔下有“谨权量”三字。寤后细思:“周”字下宽左缺,而“谨权量”三字皆“土”字在下,移土之文于方孔之上,则成“周”字,且月令“谨权量”三字乃秋政也,凶人为周秋无疑矣。一讯而服。此事载公行状中。
○拘忌有侍郎某,性多拘忌,每遇人谈有“死丧”二字,必作喷嚏以啐散之;路逢殡柩,则急往亲友家,解下衣帽,扑散数次,以为将晦气撒在人家,与己无与矣。
又薛生白常往李侍郎家看病,清晨往,待至日午始地侍郎以面向内,以背向外,两公子扶之而行;坐定诊脉,口答病源,终不回顾。薛大骇,疑其面有恶疾,故不向客。问其家人,家人云:“主人貌甚丰满,并无恶疾,所以然者,以某日喜神方在东,故不肯背之而出。又是日辰巳有冲,故必正午方出耳。”
○奇术康熙间,成其范善风角。三藩之变,成为中书,凡千里外用兵之事,日有所奏,皆奇验,以此官至理藩院侍郎。常赴席东华门张参领家,已坐定矣,忽脱冠带置几上,谓主人曰:“我腹痛,将如厕。”出门呼其舆夫,飞奔而归。舆夫问故,摇手曰:“我与汝三人皆此日劫数中人,我不敢不到,故留衣冠以厌之。”
言未毕,东华门火药局火发,延烧数十家,张参领家已为灰烬。
又有计小堂者,以妖言惑众,充发黑龙江。至旅店中,饭桌仄小,解差三人不能同坐,小堂以手扯之,顷刻桌长三尺。差役曰:“汝以当得罪,尚不悛改,而作此狡狯乎!”小堂怒而起,拉其所乘马送入墙内,仅留一尾在外摇摆。差哀求,乃拔其尾而出之。至配所,与某将军交善。一日,忽来泣曰:“缘尽矣,不知何时再见。”挥手作别。将军留之不可,但见小堂冉冉升空而去。将军速到彼帐中访之,则已死矣。
○狐仙自缢金陵评事街张姓屋西书楼三间,相传有缢死鬼,人不敢居,封锁甚密。一日,有少年书生盛衣冠而来,求寓其家。张辞以家无空屋,书生愠曰:“汝不借我,我自来居,日后冒犯无悔!”张闻其言,知为狐仙,诡云:“西边书房三间,可以奉借。”因此房有鬼,私心欲狐仙居为之驱除,然口不言其故。书生喜,揖谢而去。次日,闻楼中有笑语声,连日不断。张知狐仙已来,日具鸡酒供之。未半月,楼上寂然无声,张疑狐仙己去,将重封锁其门。上楼视之,有黄色狐自缢于梁上。
○高白云四川高白云先生,名辰,辛未翰林,长于天文占验之学,尝就馆于岳大将军家。宰娄县,观星象,知山东氛恶,已而果有王伦之事。未遇时,请乩仙问终身,仙赠诗云:“少时志业蛟潜壑,老去功名凤峙冈。”先生不解。后由祠部主事升凤阳府同知,未到任,卒。其子扶榇来江宁,厝于仪凤门外,方悟乩仙第二句之应。
○梁观察梦应广东梁兆榜观察,其族某,素奉佛,妻有娠,梦观音大士谓曰:“汝生子,可名兆榜,将来是三甲第八名进士。”惊醒,果生一男,夫妇甚喜,以兆榜名之,即为捐监,以待入场。及年长,顽蠢异常,不能识字,留监照无用,乃以与族侄,使下场,即观察也。果庚午、辛未连捷,会试,出侍郎双公门。将殿试时,双公欲为送表联于读卷官,观察辞曰:“门生先有梦兆,已定为三甲第八名进士。殿试前列,似难以人谋也。”双公笑而不信。殿试榜发,竟得二甲六十八名,双公愈笑其诞,观察亦疑梦之不足凭矣。是科进呈十卷,第一名为某相国之子,上改拔杭州吴鸿为状元,嫌二甲八十名太多,命分二十卷,置三甲,于是梁公仍为三甲第八名进士。双公叹曰:“《易》称‘圣人先天而天不违,’斯言信矣。”
○大胞人壬辰二月间,余过江宁县前,见道旁爬一男子,年四十馀,有须,身面缩小,背负一肉山,高过于顶,黄胀膨亨,不知何物。细视之,有小窍,而阴毛围之,方知是肾囊也。囊高大,两倍于其身,而拖曳以行,竟不死。乞食于途。
○钱文敏公梦辛稼轩而生钱文敏公维城,初名辛来,以其尊人梦辛稼轩而生公故也。改名后乃字稼轩,以存梦谶。乙丑科前四月,梦行天榜:状元李某,己为探花,榜眼不著姓名。后榜发,公为状元,而李某竟在二甲,以知县用,亦不可解。
○鬼入人腹焦孝廉妻金氏,门有算命瞽者过,召而试之。瞽者为言往事甚验,乃赠以钱米而去。是夜,金氏腹中有人语曰:“我师父去矣,我借娘子腹中且住几日。”
金家疑是樟柳神,问:“是灵哥儿否?”曰:“我非灵哥,乃灵姐也。师父命我居汝腹中为祟,吓取财帛。”言毕,即捻其肠肺,痛不可忍。
焦乃百计寻觅前瞽者,数日后遇诸途,拥而至室,许除患后谢以百金,瞽者允诺,呼曰:“二姑速出!”如是者再。内应曰:“二姑不出矣。二姑前生姓张,为其家妾,被其妻某凌虐死。某转生为金氏。我之所以投身师父作樟柳神者,正为报此仇故也。今既入其腹中,不取其命不出。”瞽者大惊曰:“既是宿孽,我不能救。”遂逃去,焦悬符拜斗,终于无益。每一医至,腹中人曰:“此庸医也,药亦无益。”
且听入喉。或曰:“此良医也,药恐治我。”便扼其喉,药吐而后已。又曰:“汝等软求我尚可,若用法律治我,我先啮其心肺。”嗣后,每闻招僧延道,金氏便如万刃刺心,滚地哀号,且曰:“汝受我如此煎熬,而不自寻一死,何看性命太重耶?”
焦故彭芸楣侍郎门生,彭闻之,欲入奏诛瞽者。焦不欲声扬,求寝其事。金氏奄奄垂毙。此乾隆四十六年夏间事。
○牛僵尸江宁铜井村人畜一牝牛,十馀年生犊凡二十八口,主人颇得其利。牛老,不能耕,宰牛者咸请买之。主人不忍,遣童喂养,俟其自毙,乃掩埋土中。是夜,闻门外有击撞声,如是者连夕,初,不意即此牛。月馀,为祟更甚,闻吼声蹄响。
于是一村之人皆疑此牛作怪,掘验之:牛尸不坏,两目闪闪如生,四蹄爪皆有稻芒,似夜间破土而出者。主人大怒,取刀断四蹄,并剖其腹,以粪秽沃潴之。嗣后寂然,再启土视之,牛朽腐矣。
○袁州府署大树江西袁州府署后园,有大树高十馀丈,每夜有两红灯悬其巅。或近视之,必有泥沙抛掷;春夏则蜈蚣蛇蝎下焉,人以故不敢狎亵。乾隆年间,有敏姓者来为太守,恶其为妖,召匠数人持刀斧伐树。宾僚妻子,无不谏者,太守不为动,自坐胡床,督匠伐树。树上飞下白纸一张,上有字数行,坠太守怀中。太守视之,色变而起,趣挥匠散。至今大树犹存,然终不知纸上作何语,太守亦终不为人言。
○燧人钻火树四川苗洞中人迹不到处,古木万株,有首尾阔数十围、高千丈者。邛州杨某,为采贡木故,亲诣其地,相度群树。有极大楠木一株,枝叶结成龙凤之形。将施斧锯,忽风雷大作,冰雹齐下,匠人惧而停工。
其夜刺史梦一古衣冠人来,拱手语曰:“我燧人皇帝钻火树也。当天地开辟后,三皇递兴,一万余年,天下只有水,并无火,五行不全。我怜君民生食,故舍身度世,教燧人皇帝钻木出火,以作大烹。先从我根上起钻,至今灼痕犹可验也。有此大功,君其忍锯我乎?”刺史曰:“神言甚是,但神有功亦有过。”神问:“何也?”曰:“凡食生物者,肠胃无烟火气,故疾病不生,且有长年之寿。
自水火既济之后,小则疮痔,大则痰壅,皆火气熏蒸而成,然后神农黄帝尝百草、施医药以相救。可见燧人皇帝以前,民皆无病可治,自火食后,从此生民年寿短矣。且下官奉文采办,不得大木,不能消差,奈何?“神曰:”君言亦有理。我与天地同生,让我与天地同尽。我有曾孙树三株,大蔽十牛,尽可合用消差。但两株性恭顺,祭之便可运斤;其一株性倔强,须我谕之,才肯受伐。“
次日,如其言设祭施锯,果都平顺。及运至川河,忽风浪大作,一木沉水中。
万夫曳之,卒不起。
○鬼怕冷淡扬州罗两峰自言能见鬼,每日落,则满路皆鬼,富贵家尤多。大概比人短数尺,面目不甚可辨,但见黑气数段,旁行斜立,呢呢絮语。喜气暖,人旺处则聚而居,如逐水草者然。扬子云曰:“高明之家,鬼瞰其室。”言殊有理。鬼逢墙壁窗板,皆直穿而过,不觉有碍。与人两不相关,亦全无所妨。一见面目,则是报冤作祟者矣。贫苦寥落之家,鬼往来者甚少,以其气衰地寒,鬼亦不能甘此冷淡故也。谚云“穷得鬼不上门”,信矣。
○鬼避人如人避烟两峰云:鬼避人如人之避烟,以其气可厌而避之,并不知其为人而避之也。
然往往被急走之人横冲而过,则散为数段,须团凑一热茶时,方能完全一鬼,其光景似颇吃力。
○卖蒜叟南阳县有杨二相公者,精于拳勇,能以两肩负粮船而起。旗丁数百以篙刺之,篙所触处,寸寸折裂,以此名重一时。率其徒行教常州,每至演武场传授枪棒,观者如堵。
忽一日,有卖蒜叟龙钟伛偻,咳嗽不绝声,旁睨而揶揄之,众大骇,走告杨。
杨大怒,招叟至前,以拳打砖墙,陷入尺许,傲之曰:“叟能如是乎!”叟曰:“君能打墙,不能打人。”杨愈怒,骂曰:“老奴能受我打乎?打死勿怨!”叟笑曰:“老人垂死之年,能以一死成君之名,死亦何怨!”乃广约众人,写立誓券,令杨养息三日。
老人自缚于树,解及露腹,杨故取势于十步外奋拳击之。老人寂然无声,但见杨双膝跪地叩头曰:“晚生知罪了。”拔其拳,已夹入老人腹中,坚不可出。
哀求良久,老人鼓腹纵之,已跌出一石桥外矣。老人徐徐负蒜而归,卒不肯告人姓氏。
○借棺为车绍兴张元公,在阊门开布行。聘伙计孙某者,陕人也,姓诚谨而勤,所经算无不利市三倍,以故宾主相得。三五年中,为张致家资十万。屡乞归家,张坚留不许,孙怒曰:“假如我死,亦不放我归乎?”张笑曰:“果死,必亲送君归,三四千里,我不辞劳。”
又一年,孙果病笃,张至床前问身后事,曰:“我家在陕西长安县钟楼之旁,有二子在家。如念我前情,可将我灵柩寄归付之。”随即气绝。张大哭,深悔从前苦留之虐。又自念十万家资皆出渠帮助之力,何可食言不送?乃具赙仪千金,亲送棺至长安。
叩其门开,长子出见。告以尊翁病故原委,为之泣下,而其子夷然,但唤家人云:“爷柩既归,可安置厅旁。”既无哀容,亦不易服,张骇绝无言。少顷,次子出见,向张致谢数语,亦阳阳如平常。张以为此二子殆非人类,岂以孙某如此好人,而生禽兽之二子乎!
正惊叹间,闻其母在内呼曰:“行主远来,得毋饥乎?我酒馔已备,惜无人陪,奈何?”两子曰:“行主张先生,父执也,卑幼不敢陪侍。”其母曰:“然则非汝死父不可。”命二子肆筵设席,而己持大斧出,劈棺骂曰:“业已到家,何必装痴作态!”死者大笑,掀棺而起,向张拜谢曰:“君真古人也,送我归,死不食言。”张问:“何作此狡狯?”曰:“我不死,君肯放我归乎?且车马劳顿,不如卧棺中之安逸耳。”张曰:“君病既愈,盍再同往苏州?”曰:“君命中财止十万,我虽再来,不能有所增益。”留张宿三日而别,终不知孙为何许人也。
○孙伊仲常州孙文介公玄孙伊仲,赴江阴应试,舟泊于野。天将夕牟,路见古衣冠者问:“何去?”曰:“应试。”其人咤曰:“功名富贵,可袭取乎?水源木本,可终绝乎?此之不知,应试何为?”言毕不见。伊仲恍惚如梦,归至舟中。欲不应试,同人劝行,不得已,仍至江阴。患疟甚剧,莽热时,见古衣冠者又来曰:“尔无父,我无子,风雨霜露,哀哉伤心。”伊仲悚然,即买舟南归。以此言告本族,方知文介公本无子,嗣其宗人为子,后其家子孙皆嗣子所出,而嗣子之墓久不可考矣。赵恭毅公孙刑部郎中某代访得消息,墓为沈氏所占,乃为助钱议赎还之。此乾隆四十三年事。
●卷十五○姚端恪公遇剑仙国初桐城姚端恪公为司寇时,有山西某以谋杀案将定罪。某以十万金赂公弟文燕求宽,文燕允之,而惮公方正,不敢向公言,希冀得宽,将私取之。
一夕者,公于灯下判案,忽梁上男子持匕首下,公问:“汝刺客耶,来何为?”
曰:“为山西某来。”公曰:“某法不当宽。如欲宽某,则国法大坏,我无颜立于朝矣,不如死。”指其颈曰:“取。”客曰:“公不可,何为公弟受金?”曰:“我不知。”曰:“某亦料公之不知也。”腾身而出,但闻屋瓦上如风扫叶之声。
时文燕方出京赴知州任。公急遣人告之。到德州,已丧首于车中矣。据家人云:“主人在店早饭毕,上车行数里,忽大呼‘好冷风!’我辈急送绵衣往视,头不见,但血淋漓而已。”端恪题刑部白云亭云:“常觉胸中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
○吴髯扬州吴髯行九,盐贾子也,年二十,将往广东某藩司署中赘娶。舟至滕王阁下,白昼见一女与公差来舟中,云:“寻君三世,今日得见面矣。”吴髯茫然不知所来。家人知为冤鬼,日以苕帚打其见处,无益也。从此吴髯言语与平时迥异。
由江西以及广东,二鬼皆不去。
入赘之日,女鬼忽入洞房,索其坐位,与新人争上下,惟新人与吴髯闻其声,云“我本汉阳孀妇,与吴狎昵,逐订婚姻,以所畜万金与至苏州买屋开张布字号,订明月日来汉阳迎娶。不意吴挟金去,五年竟无消息。我因自经死,到黄泉哭诉,汉阳城隍移查苏州城隍,回批云:”此人已生湖南。‘寻至湖南诉城隍,又查明已生扬州,及至扬州,而吴又来广东。追至江西,始得相逢。今日婚姻之事,我不能阻,但须同享荣华“等语。新人大骇,白之藩台。不得已,竟虚其位待之,始得安然。鬼差口索杯箸求食,乃另设席相待。
阅一月,吴髯告归,买舟回扬,鬼亦索舆甚迫,欲随其舆以登舟。扬州士人早知此事而不信,于吴髯抵扬之日,填街塞巷,以待其归。见其四舆入城,前果二空舆,肩舆者亦觉其若有人坐。一时好事者作《再生缘》传奇。
阅半月,吴髯妻与女鬼约修道场七日,焚冥镪于琼花观中,劝之去,女鬼欣然诺之。其时鬼差已去,道场中设女魂牌于殿之西侧,每日吴髯妻设席亲祭。至第七日,大雨,遣家人往供。家人失足跌于路,即供以泥污之馔。鬼大嚷不止。
吴髯责其家人,而髯妻又约以九日道场。圆满之。故女鬼向髯妻称谢,谓吴髯曰:“后十年来,再索汝命,我且暂去。”
髯惧,舍身为城隍役。至期,则白日睡去。至今扬之人皆知吴九胡子为活勾差。
○麻林长随麻林与李二交好,李以贫死,而林家资颇厚。一夕,梦李登其床责之曰:“我与汝平日两弟兄颇莫逆,今我死,无子孙,汝不以一豚蹄见祭我坟,何忍心也?”林唯唯许诺。李起身出户,而林犹觉胸腹上有物相压者,疑李魂未散。急起视之,乃一小猪压被上,尿矢淋漓,方知李魂附猪而来也,心大省悟。即缚小猪卖之,得二千文,为备酒肉,亲至其坟祭之。
○鹤静先生厉樊榭未第时,与周穆门诸人好请乩仙。一日,有仙人降盘书曰:“我鹤静先生也,平生好吟,故来结吟社之欢。诸君小事问我,我有知必告;大事不必问我,虽知亦不敢告。”嗣后,凡杭城祈晴祷雨、止疟断痢等事问之,必书日期,开药方皆验;其他休咎,则笔卧不动。每日祈请,但书“鹤静先生”四字。向空焚之,仙辄下降,有所唱和。诗尤清丽,和“雁”字至六十首,如是一年。
樊榭、穆门请与相见,拒而不许,诸人再四恳求,曰:“明日下午在孤山放鹤亭相候。”诸公临期放舟伺之,至日昃,无所见,疑其相诳,各欲起行。忽空中长啸一声,阴风四起,见伟丈夫须长数尺,纱帽红袍,以长帛自挂于石牌楼上,一闪而逝。疑是前朝忠臣殉节者也。自此乩盘再请亦不至矣。惜未问其姓名。
○门户无故自开孙叶飞先生掌教云南五华书院,正月十三夜,院门无故自开,枢限皆脱,以为大奇。次日,城中轰传家家门户昨晚皆无故自开,不知是何妖异。伺之月馀,大小平安,了无他故。
○黄陵玄鹤陕西黄帝陵向有两玄鹤,相传为上古之鸟,朔望飞鸣,居人可望不可即。乾隆初年,又有二小鹤同飞,羽色示黑。一日,忽空中飞下大雕,以翅扑小鹤,几为所伤。老鹤知之,双来啄雕,格斗良久,云雷交至。雕死崖石上,其大可覆数亩。土人取其翅当作屋瓦,荫庇数百家。
○土地迎举人休宁吴衡,浙江商籍生员。乾隆乙酉乡试,榜发前一日,其家老仆夜卧忽醒,喜曰:“相公中矣!”问:“何以知之?”曰:“老朴夜梦过土地祠,见土地神驾车将出,自锁其门,告我曰:”向例省中有中式者,土地例当迎接。我现充此差,故将启行。汝主人,即我所迎也。‘“吴闻之,心虽喜,终不信。已而榜发,果中第十六名。
○孙烈妇歙县绍村张长寿妻孙氏,父某,工武艺。孙自幼从父学年及笄,归长寿。长寿家贫,娶妇弥月即客浙西。有贼数人窥妇年少,夜往撬其门,将行不良。妇左手执烛,右手持梃与贼斗,贼被创仆地而逃。又一年,长寿病死,妇从容执丧事。
既葬,闭户自缢。邻人以妇强死,惧其为祟,集僧作佛事超度之。夜将半,僧方诵经,见妇坐堂上叱曰:“我死于正命,并非不当死而死者,何须汝辈秃奴来此多事!”僧皆惊散。后村有妇某与人有私,将谋弑夫者,忽病狂呼曰:“孙烈妇在此责我,不敢!不敢!”嗣后合村奉孙如神。
○小芙黟北王氏妇梦美女子认己为男子而与之合,曰:“我番禺陈家婢小芙也。子前生为仆,与我有约而事露,我忧郁死,爱缘未尽,故来续欢。”妇醒即病颠,屏夫独居,时自言笑,皆男子亵语,忘己之为女身也。久之,小芙白昼现形,家人百计驱之,莫能遣。会邻舍不戒于火,小芙呼告王氏,得免于难。王家德之,听其安居年馀。一夕谓妇曰:“我缘已尽,且得转生矣。”抱妇大哭,称“与哥哥永诀”,妇颠病即已,后竟无他。
○鬼宝塔杭人有邱老者,贩布营生。一日取帐回,投宿店家,店中人满。前路荒凉,更无止所,与店主商量。主人云:“老客胆大否?某后墙外有骰子房数间,日久无人歇宿,恐藏邪祟,未敢相邀。”邱老曰:“吾计半生所行,不下数万里,何惧鬼为?”于是主人执烛,偕邱老穿室内行至后墙外,视之:空地一方,约可四五亩,贴墙矮屋数间,颇洁净。邱老进内,见卓椅床帐俱全,甚喜。主人辞出,邱老以天热,坐户外算帐。
是夕淡月朦胧,恍惚间似前面有人影闪过,邱疑贼至,注目视之,忽又一影闪过,须臾,连见十二影,往来无定,如蝴蝶穿花,不可捉摸。定睛熟视,皆美妇也。邱老曰:“人之所以畏鬼者,鬼有恶状故也。今艳冶如斯,吾即以美人视鬼可矣。”遂端坐看其作何景状。
未几,二鬼踞其足下,一鬼登其肩,九鬼接踵以登,而一鬼飘然据其顶,若戏场所谓“搭宝塔”者然。又未几,各执大圈齐套颈上,头发俱披,舌长尺余。
邱老笑曰:“美则过于美,恶则过于恶,情形反覆,极似目下人情世态,看汝辈到底作何归结耳!”言毕,群鬼大笑,各还原形而散。
○棺盖飞钱塘李甲,素勇,夕赴友人宴,酒酣,座客云:“离此间半里,有屋求售,价甚廉,闻藏厉鬼,故至今尚无售主。”李云:“惜我无钱,说也徒然。”客云:“君有胆能在此中独饮一宵,仆当货此室奉君。”众客云:“我等作保。”即以明晚为订。“
次午,作队进室,安放酒肴,李带剑升堂,众人阖户反锁去,借邻家聚谈候信。李环顾厅屋,其旁别开小门,转身入,有狭弄,荒草蒙茸;后有环洞门,半掩半开。李心计云:我不必进去,且在外俟其动静。乃烧烛饮酒。
至三更,闻脚步声,见一鬼高径尺,脸白如灰,两眼漆黑,披发,自小门出,直奔筵前。李怒挺剑起,其鬼转身进弄,李逐至环洞门内。顷刻狂风陡作,空中棺盖一方似风车儿飞来,向李头上盘旋。李取剑乱斫,无奈头上愈重,身子渐缩,有泰山压卵之危,不得已大叫。其友伴在邻家闻之,率众入,见李将被棺盖压倒,乃并力抢出,背负而逃。后面棺盖追来,李愈喊愈追,鸡叫一声,盖忽不见。于是救醒李甲,连夜抬归,次日,共询房主,方知后园矮室停棺,时时作祟,专飞盖压人,死者甚众。
于是鸣于官,焚以烈火,其怪乃灭。李病月余始愈。常告人曰:“人声不如鸡声,岂鬼不怕人,反怕鸡耶?”
○油瓶烹鬼钱塘周轶韩孝廉,性豪迈。某年暑甚,偕七八人暮夜泛湖。行至丁家山下,一友曰:“吾闻净慈寺长桥左侧多鬼,曷往寻之?或得见其真面,可供一笑。”
众相怂恿上岸,同行桥边,见扳夜网者挈鱼而走。孝廉熟视,是其管坟人也,乃云:“此网借我一用,明早奉还。”管坟人允之,遂付仆从肩驮此网而行。众友询故,孝廉云:“余将把南屏山下鬼一网打尽。”各大笑,遂拣山僻小路步去。
是夜月明如昼,见前林中有一妇,红衬白裙,举头看月。众友云:“此时夜深,必无女娘在外,是鬼无疑。谁敢作先锋者?”孝廉愿往,大步前进。相去半箭许,冷风吹来,妇人回身,满面血流,两眼倒挂。孝廉战栗,僵立不行,连声呼:“网来!网来!”众人向前,一网打去,不见形迹,网中仅得枯木尺许。携归,敲管坟者门,借利锯寸寸锯开,有鲜血淋漓。乃买主人点灯油一瓶,携上船尾,然火烹油,将锯断枯木送入瓶中,一时飞起青烟,竟成焦炭。
众人达旦入城告亲友云:“昨夜油瓶烹鬼,大是奇事。”
○无门国吕恒者,常州人,贩洋货为业。乾隆四十年,为海风所吹,舟中人尽没,惟吕抱一木板,随波掀腾,飘入一国。人民皆楼居,楼有三层者、五层者;祖居第三层,父居第二层,子居第一层,其最高者则曾高祖居之。有出入之户,无遮阑之门。国人甚富,无盗窃事。
吕初到时,言语不通,以手指画。久之,亦渐领解。闻是中华人,颇知礼敬。
其俗分一日为两日,鸡鸣而起,贸易往来;至日午则举国安寝,日斜时起,照常行事,至戌时又睡矣。问其年,称十岁者,中国之五岁也;称二十者,中国之十岁也。吕所居处,离国王尚有千里,无由得见。官员甚少,有仪从者,呼为“巴罗”,亦不知是何职司。男女相悦为婚,好丑老少,各以类从,无搀越勉强致嗟怨者。刑法尤奇,断人足者亦断其足,伤人面者亦伤其面,分寸部位,丝毫不爽。
奸人子女者,使人亦奸其子女。如犯人无子女,则削木作男子势伏,其臀窍。
吕居其国十有三月,因南风之便,附船还中国。据老洋客云:“此岛号”无门国“,从古来未有通中国者。
○宋生苏州宋观察宗元之族弟某,幼孤依叔,叔待之严。七岁时,赴塾师处读书,偷往戏场看戏,被人告知其叔,惧不敢归,逃于木渎乡作乞丐。有李姓者,怜而收留之,俾在钱铺佣工,颇勤慎,遂以婢郑氏配之。如是者九年,宋生颇积资财。
到城内烧香,遇其叔于途,势不能瞒,遂以实告。叔知其有蓄,劝令还家,别为择配。生初意不肯,且告叔云:“婢已生女矣。”叔怒曰:“我家大族,岂可以婢为妻?”逼令离婚。李家闻之,情愿认婢为女,另备妆奁陪嫁。叔不许,命写离书寄郑,而别娶于金氏。郑得书大哭,抱其女自沉于河。
越三年,金氏亦生一女。其叔坐轿过王府基,忽旋风刮帘而起,家人视之,痰涌气绝,颈有爪痕。是夜,金氏梦一女子披发沥血诉曰:“我郑氏婢也。汝夫不良,听从恶叔之言,将我离异。我义不再嫁,投河死。今我先报其叔,当即来报汝。夫与汝无干,汝无怖也。但汝所生之女我不能饶,以女易女,亦是公道报法。”妻醒,告宋生。生大骇,谋之友。友曰:“玄妙观有施道士,能作符驱鬼,俾其作法牒之酆都可也。”乃以重币赂施。施取女之生年月日写黄纸上,加天师符,押解酆都,其家果平静。
三年后,生方坐书窗,白日见此婢来骂曰:“我先拿汝叔迟拿汝者,为恶意非从汝起,且犹恋从前夫妻之情故也。今汝反先下手,牒我酆都,何不良至此?
今我牒限已满,将冤诉与城隍神。神嘉我贞烈,许我报仇,汝复何逃?“宋生从此痴迷,不省人事。家中器具,无故自碎;门撑棍棒,空中乱飞。举家大惧,延僧超度,终于无益。十日内宋生死;十日外其女死;金氏无恙。
○尸香二则杭州孙秀姑,年十六,为李氏养媳。李翁挈其子远出,家只一姑,年老矣。
邻匪严虎窥秀姑有色,借乞火为名,将语挑之。秀姑不从。乃遣所嬖某作饵,搔头弄姿,为蛊惑计。秀姑告其姑,姑骂斥之。严虎大怒詈曰:“女奴不承抬举,我不淫汝不止!”朝夕飞砖撬门。李家素贫,板壁单薄,绝少亲友,严又无赖,邻人无敢撄其锋,于是婆媳相持而哭。
一日者,秀姑晨起梳头,严与其嬖登屋上,各解裤挺其阳以示之。秀姑不胜忿,遂密缝内外衣重重牢固,而私服盐卤死。其姑哀号,欲告官,无为具呈者。
忽有异香从秀姑所卧处起,直达街巷,行路者皆愕眙相视。严虎知之,取死猫死狗诸秽物罗置李门外,以乱其气,而其香愈盛。适有总捕厅某路过,闻其香而怪之,查问街邻,得其冤,乃告知府县,置严虎于法,而旌秀姑于朝。至今西湖上牌坊犹存。
荆州府范某乡居,家甚富,而早卒,子六岁,倚其姊以居。姊年十九,知书解算,料理家务甚有法。族匪范同欺其弟幼,屡来贷借,姊初应之;继为无厌之求,姊不能应。范同大怒,与其党谋去其姊,为吞噬计,乃俟城隍赛会时,沉其姊于河。又缚沉一钱店少年,以两带束其尸,报官相验,云:“平素有奸,惧人知觉,故相约同死。”县官信之,命棺殓掩埋而已。范氏家产尽为族匪所占。
逾年,荆州太守周钟宣到任,过范女坟,有异香从其坟起。问书役,中有知其冤者,为白其事,乃掘男女两坟验之。尸各如生,手足颈项皆有捆缚伤痕。于是拘讯范同,则数日前已为厉鬼祟死矣。太守具酒食香纸躬祭女坟,表一碣曰:“贞女范氏之墓。”冤白后,两尸俱腐化。
○储梅夫府丞是云麾使者储梅夫宗丞能养生,七十而有婴儿之色。乾隆庚辰正月,奉使祭告岳渎,宿搜敦邮亭。是夕,旅店灯花散采,倏忽变现,如莲花,如如意,如芝兰,喷烟高二三尺,有风雾回旋。急呼家童观之,共为诧异,相戒勿动。是夕,梦见群仙五六人招至一所,上书“赤云冈”三字,呼储为云麾使者。诸仙列坐松阴联句,有称海上神翁者首唱曰:“莲炬今宵献瑞芝。”次至五松丈人续曰:“群仙佳会飘吟髭。”又次至东方青童曰:“春风欲换杨柳。”旁一女仙笑曰:“此云麾使者过凌河句也,汝何故窃之?”相与一笑。忽灯花作爆竹声,惊醒。
○唐配沧武昌司马唐配沧,杭人也,素有孝行,卒于官。后五年其长子在亭远馆四川,长媳郭氏在杭病剧,忽作司马公语云:“冥司念我居官清正,敕为武昌府城隍。
念尔等新作人家,我既无遗物与汝辈,斯妇颇勤俭,特来救护。但须至狮子桥觅刘老娘来,托他禳解。“
伊次子字开武者往觅得,邀至家中,即杭俗所称“活无常”也。问:“此病汝能救否?”答云:“我奉冥司勾捉,何敢私纵?今尔家太爷去向阎罗王说情,或得生亦未可定。”因问:“你见太爷何在?”答云:“此刻现在向灶神说情。”
少顷曰:“太爷出门,想至冥府去了。”病者静卧不言,逾时曰:“太爷来。”
病者即大声曰:“汝已得生,无虑也。”是时,视病者有亲友在座,郭氏作司马语,各道款洽,宛如生前。
其次子因跪请云:“父既为神,应预知休咎,儿辈将来究作何结局?”司马厉声曰:“做好人,行好事,自有好日,何得预问?”又云:“我今日为家私事勤劳庙中夫役,速焚纸钱,并给酒饭酬之。”语毕,病者仍复原音,病亦自愈。
此乾隆二十年五月事,至今郭氏尚存。
○裘文达公为水神裘文达公临卒语家人曰:“我是燕子矶水神,今将复位。死后,汝等送灵柩江西,必过此矶,有关帝庙,可往求签。如系上上第三签者,我仍为水神。否则,或有谴谪,不能复位矣。”言终卒。家人闻之,疑信参半,苍头某信之独坚,曰:“公为王太夫人所生。太夫人本籍江宁,渡江时,曾求子于燕子矶水神庙。夜梦袍笏者来曰:”与汝儿,并与汝一好儿。‘果逾年生公。“公妻熊夫人挈柩归,至燕子矶,如其言,卜于关帝庙,果有第三签,遂举家大哭,烧纸钱蔽江,立木主于庙旁。旁有尹文端公诗碣。
予往苏州,阻风于此,乃揖其主而题壁曰:“燕子矶边泊,黄公垆下过。摩挲旧碑碣,惆怅此山阿。短鬓皤皤雪,长江渺渺波。江神如识我,应送好风多。”
次日果大顺风。
○庄生叶祥榴孝廉云:其友陈姓家延西席庄生。八月间日暮,诸生课毕,陈姓弟兄弈于书斋,庄旁观之,倦,起身归家。
庄家离陈姓里许,须过一轿。庄生上桥失足跌地,急起趋家,扣门不应,仍返陈氏斋。陈弟兄弈局未终,乃闲步庭院。见轩后小门内有园亭,巨蕉无数,心叹主人有此雅室不作书斋。再数步,见小亭中孕妇临蓐,色颇美,心觉动。既而曰:“此东人内室见此不退,非礼也。”趋出,仍至斋中小坐。见主人棋为乃弟暗攻,主人他顾,若不觉者,代为通知。主人张皇似惊,仍复不睬。庄复大声呼曰:“不依我,全盘输了!”且以手到局上指告。陈氏兄弟惊惶趋内,灯为之熄。
庄不得已,仍回家。至桥,复又一跌,起,赴家扣门,阍者纳焉。庄以前吹扣门不应之事罪其家人,家人曰:“前未闻也。”
庄次日赴馆,见灯盏在地,棋局尚存,恍然若梦。少顷,主人出曰:“昨夜先生去后,鬼声大作,甚至灭火,真怪事。”庄骇然,告以曾来教棋。东人曰:“吾弟兄并未见先生复至。”庄曰:“且有一证:我到尊府花园,见有临蓐夫人。”
陈笑曰:“我家并无花园,何有此妇?”庄曰:“在轩后。”庄即拉陈同至轩后,有小土门,内仅菜园半亩,西角有一猪圈,育小猪六口,五生一毙,庄悚然大悟:盖过桥一跌,其魂已出;后一跌,则魂仍附体。倘不戒于淫,则堕入畜生道矣。
○褐道人国初,德侍郎某与褐道人善。道人精相术,言公某年升官,某年得红顶,某年当遭雷击,德公疑信参半。后升官一如其言,乃大惧,恳道人避雷击之法。道人故作难色。再四求之,始言:“只有一法。公于是日约朝中一二品官十余位,环坐前厅大炕上,公坐当中,过午时则免。”德公如其言。
至是日,天气清朗,将午,起黑云,风雨毕至,雷声轰轰,欲下复止。忽家人飞报:“老太太被雷摄至院中。”德公大惊,与各官急趋往扶,则霹雳一声,将炕击碎。视其中,有一大蝎,长二尺许,太夫人故无恙也。寻褐道人,已不见矣。始知道人即蝎精也,以术愚人,实以自卫,智亦巧矣。非雷更巧,则德公竟不知为其所用也。
○佟<角奇>角京师傅九者,出正阳门,过一巷,路狭人众,挨肩而行。一人劈面来,急走如飞,势甚猛。傅不及避,两胸相撞,竟与己身合而为一,顿觉身如水淋,寒噤不止,急投一缎店坐定。忽大言曰:“你拦我去路,可恶已极。”于是自批其颊,自捋其须。家人迎归,彻夜吵闹。或言:“有活无常佟犄角者能治之。”正将延请,而傅九已知之,骂曰:“我不怕铜犄角、铁犄角也。”
未几佟至,目视曰:“汝何处鬼,来此害人?速供来。不实供,叉汝下油锅!”傅瞪目不言,但切齿咋咋有声。其时男女观者如堵。佟倾油一锅,烧柴煎之,手持一铜叉,向傅脸上旋绕作欲刺状。傅果战惧,自供:“我李四也,凤阳人。迫于饥寒,盗发人坟,被人捉着。一时仓猝,用铁锹拒捕,连伤二人。坐法当斩,今日绑赴菜市。我极力挣脱逃来,不料此人拦住,心实忿忿,故与较论。”
佟曰:“然则速去勿迟。”乃倚叉而坐。傅大哭曰:“小人在狱中两脚冻烂,不能行走,求赐草鞋一双。且求秘密,不教官府知道,再来捉拿。”傅家人即烧草鞋与之。乃伏地叩头,伸脚作穿状。观者皆笑。佟问:“何往?”曰:“逃祸须远,将奔云南。”佟曰:“云南万里,岂旦夕可至?半路必为差役所拿。不如跟我服役,可得一吃饭处也。”傅叩头情愿。佟出囊中黄纸小符焚之,傅仆地不动,良久苏醒,问之茫然。是日刑部秋审,访之,果有发墓之犯,已枭示矣,盖恶鬼犹不自知其已死也。
佟年五十馀,寡言爱睡,往往睡三四日不起。至其家者,重门以内,无寸芥纤埃。云其平日所服役者,皆鬼也。
○淘气永州守恩公之奴,年少狡黠,取名淘气。服事书房,见檐前流萤一点,光大如鸡卵,心异之。时天暑,赤卧床上,觉阴处蠕蠕有物动。摸视之,即萤火也。
笑曰:“幺麽小虫,亦爱此物耶!”引被覆身而睡。夜半,有人伸手被中,扪其阴,且捋其棱角,按其马眼。其时身欲转折,竟不能动,似有人来交接者。良久,精遗矣。
次日,身颇倦惫,然冥想其趣,欲其再至,不以告人。日暮浴身,裸以俟之。
二更许,萤火先来,光愈大,照见一女甚美,冉冉而至。奴大喜,抱持之,遂与绸缪。叩其姓氏,曰:“妾姓姚,父某,为明季知府,曾居此衙。妾年十八,以所慕不遂,成瘵而死。生时酷爱梨花,断气时嘱老母即葬此园梨树下。爱卿年少,故来相就。”奴方知其为鬼,举枕投之,大呼而出,径叩宅门。宅中妇女疑为火起,争起开门,见其赤身,俱不敢前。主人自出,叱而问之,奴以实告,乃命服以朱砂,且为着裤。
次日,掘梨树下,果得一朱棺,剖而视之,女色如生,乃焚而葬之。奴自此恂恂,不复狡黠。伙伴笑曰:“人不可不遇鬼,淘气遇鬼,不复淘气矣。”
○白莲教京山富人许翁,世居桑湖畔。娶新妇某,妆奁颇厚。有偷儿杨三者,羡之年余。闻翁送其子入京,新妇有孕,相伴惟二婢,乃夜入其室,伏暗处伺之。
至三更后,灯光下见有一人,深目虬须,负黄布囊,爬窗而入。杨念:吾道中无此人。屏息窥之。其人袖出香一枝,烧之于灯,置二婢所,随向妇寝处喃喃诵咒。妇忽跃起,向其人赤身长跪。其人开囊,出一小刀,剖腹取胎,放小磁罐中,背负而出,妇尸仆于床下。杨大惊,出户尾之。至村口一旅店,抱持之,大呼曰:“主人速来,吾捉得一妖贼!”众邻齐至,视其布囊,小儿胎血犹涔涔也。
众大怒,持锹锄击之。其人大笑,了无所伤;乃沃以粪,始不能动。
及旦,送官刑讯,曰:“我白莲教也,伙伴甚多。”方知汉、湘一带胎妇身死者,皆受此害。狱成,凌迟其人,赏偷儿银五十两。
○服桂子长生吕琪从其兄官岭南司马,署有古井,夏夜纳凉,见井中有声然,升起数红丸,大如弹棋,疑有宝。次早,遣人缒下探焉,得隔年桂子数十粒,鲜赤可爱。
琪戏以井水服焉,日七枚,七日而尽。顿觉精神强健,如服参者然,年九十馀。
○伊五披甲人伊五者,身矮而貌陋,不悦于军官。贫不能自活,独走出城,将自缢。
忽见有老人飘然而来,问:“何故轻生?”伊以实告。老人笑曰:“子神气不凡,可以学道。予有一书授子,够一生衣食矣。”伊乃随行数里,过一大溪,披芦苇而入,路甚曲折,进一矮屋,止息其中,从老人受学。七日而术成,老人与屋皆不见。伊自此小康。
其同辈群思咀嚼之,伊无难色,同登酒楼,五六人恣情大饮,计费七千二百文。众方愁其难偿,忽见一黑脸汉登楼拱立曰:“知伊五爷在此款客,主人遣奉酒金。”解腰缠出钱而去。数之,七千二百也,众大骇。
与同步市中,见一人乘白马急驰而过。伊纵步追之,叱曰:“汝身上囊可急与我。”其人惶恐下马,怀中出一皮袋,形如半胀猪脬,授伊竟走。众不测何物,伊曰:“此中所贮小儿魂也。彼乘马者,乃过往游神,偷攫人魂无算。倘不遇我,又死一小儿矣。”俄入一胡同,有向西人家门内哭声嗷嗷,伊取小囊向门隙张之,出浓烟一缕,射此家门中,随闻其家人云:“儿苏矣。”转涕为笑。众由是神之。
适某贵公有女为邪所凭,闻伊名,厚礼招致。女在室已知伊来,形象惨沮。
伊入室,女匿屋隅,提熨斗自卫。伊周视上下,出曰:“此器物之妖也,今夕为公除之。”漏三下,伊囊中出一小剑,锋芒如雪,被发跣足,仗之而入,众家人伺于院外。寻闻室中叱咤声,击扑声,与物腾掷声,诟詈喧闹声,良久寂然,但闻女叩首哀恳,不甚了了。伊呼灯甚急,众率仆妇秉烛入。伊指地上一物相示曰:“此即为祟者。”视之,一藤夹膝也。聚薪焚之,流血满地。
○诸廷槐嘉定诸廷槐家有再醮仆妇李姓者,忽鬼扼其喉,口称:“是汝前夫。我病时,呼茶索药,汝多不睬,以至气忿而亡。冥王以我阳数未尽,受糟蹋死,与枉死一般,不肯收留。游魂飘荡,受尽饥寒。汝在此饱食暖衣,我心不服,故扼汝喉,使汝陪我忍饥。”廷槐知为鬼所凭,上前手批其颊,鬼呼痛逃去。廷槐视其掌,黑如锅煤。
少顷,鬼又作闹,廷槐再打,妇无惧色,手亦不黑矣。骂曰:“你家主人初次打我,出我不意,故被他打痛。今我已躲入汝背脊骨窍中,虽用掌心雷打我,亦不怕也。”于是众家人代为请曰:“汝妻不过妇道有亏,事汝不周,并非有心杀汝,无大仇可报。况汝所生子女,赖渠改嫁后夫替你抚养,也算有良心。汝何不略放松手,俾其少进饮食。”鬼唯唯。妇觉咽喉一清,登时吃饭三碗。众人知其可动,乃曰:“主人替你超度何如?”鬼又唯唯。遂设醮延僧,诵《往生咒》。
鬼去而复至曰:“和尚不付度牒,我仍不能托生也。”乃速焚之,鬼竟去而妇安矣。
当作闹时,最畏主人之少子,曰:“此小相公头有红光,将来必贵,我不愿见之。”或问:“可是诸府祖宗功德修来乎?”曰:“非也,是他家阴宅风水所荫。”问:“何由知?”曰:“我与鬼朋友数人常在坟间乞人祭扫之余,烛不敢上诸府坟,因陇上有热气一条,如火冲出故也。”
○王都司山东王某,作济宁都司。忽一日,梦南门外关帝庙周仓来曰:“汝肯修帝庙,可获五千金。”王不信。次夜,又梦关平将军来曰:“我家周仓最诚实,非诳人者,所许五千金,现在帝君香案脚下。汝须黑夜秉烛来,五千金可得。”王喜且惊,心疑香案下地有藏金,分应我得者,乃率其子持皮口袋往,以便装载。
及至庙中,天已黎明,见香案下睡一狐,黑而毛,两目金光闪闪。王悟曰:“得毋关神命我驱除此妖耶?”即与其子持绳索捆缚之,装放口袋中,负之归家。
口袋中作人语曰:“我狐仙也,昨日偶醉,呕唾圣帝庙中,触怒神明,故托梦于君,教来收拾我。我原有罪,但念我修炼千年,此罪尚小,君不如放我出袋,彼此有益。”王戏问:“何以见谢?”曰:“以五千金为寿。”王心记周仓、关平两将军之言验矣,即释放之。
顷刻,变成一白须翁,唐巾飘带,言词温雅,蔼然可亲。王乃置酒设席,与谈过去未来事,且问:“都司穷官,如何能得五千金?”狐曰:“济宁富户甚多,俱非行仁义者,我择其尤不肖者,竟往彼家抛砖打瓦,使他头疼发热,心惊胆战。
自然彼必寻求符,延请道士。君往说‘我能驱邪’,但书花押一个,向空焚之,我即心照而去,又闹别家。如此一月,则君之五千得矣。但君官爵止于都司,财量亦止五千金。过此以往,不必妄求。吾报君后,亦从此逝矣。“
未几,济宁城内外疫疠大作,鸡犬不宁,但王都司一到,便即安宁,遂得五千金。舍二百金修圣庙,祭奠周关两将军。乞病归里,至今小康。
●卷十六○杭大宗为寄灵童子万近蓬奉斗甚严,每秋七月,为盂兰之会,与施柳南刺史同设道场。施能见鬼,凡来受祭者,俱能指为何人,且与言语。方立坛时,先书列死者姓名,向坛焚化。
万,故杭大宗先生弟子,忘书先生名。施见是夕诸公俱集,有人短白须,披丧纱袍,不冠而至,骂曰:“近蓬我弟子,今日设会,独不请我何也?”施素不识杭,不觉目瞪。旁一人曰:“此杭大宗先生也。”施向前揖问:“先生何来?”
曰:“我前生是法华会上点香者,名寄灵童子,因侍香时见烧香女美,偶动一念,谪生人间。在人间心直口快,有善无恶,原可仍归原位。惟以我好讥贬人,党同伐异,又贪财,为观音所薄,不许即归原位。”因自指其手与口曰:“此二物累我。”问:“先生在阴间乐乎?”曰:“我在此无甚苦乐,颇散荡,游行自如。”
问:“先生何不仍投人身?”杭以手作拍势,笑曰:“我七十七年人身,倏忽过去,回头想来,有何趣味?”曰:“先生何不仍求观音收留?”曰:“我坠落亦因小过,容易超度。可告知近蓬,替我念《秽迹金刚咒》二万遍,便可归原位。”
问:“陈星斋先生何以不来?”曰:“我不及彼,彼已仍归桂宫矣。”语毕,上座大啖,笑曰:“施柳南一日不出仕,我辈田允兄大有吃处。”“田允”兄者,俗言鬼字也。
○西江水怪徐汉甫在江西见有咒取鱼鳖者。日至水滨,禹步持咒,波即腾沸,鱼鳖阵至,任择取以归。其法不可多取,约日需若干,仅给其值而已。
一日,偶至大泽,方作法,忽水面涌一物,大如猕猴,金眼玉爪,露牙口外,势欲相攫。其人急以蒙首走。物奔来,跃上肩,抓其额,人即仆地,流血晕绝。
众咸奔救。物见众至,作声如鸦鸣,跃高文许遁去。人不敢捕,伤者亦苏。土人云:“此水怪也,以鱼鳖为子孙。吾食其子孙,故来复仇耳。其爪利,遇物破脑,非蒙首而得众力,则毙其爪下矣。”
○仲能唐再适先生观察川西时,有火夫陈某,粗悍嗜饮。一夕方醉卧,觉有物据其腹,视之,乃一老翁,髯发皆白,貌亦奇古,朦胧间不甚了了。陈以同伴戏己,不甚惊怖。时初秋,适覆单衾,因举以裹之,且挟以卧。晓曳衾,内有一白鼠,长三尺馀,已压毙矣。始悟据腹老人即此怪。按此即《玉策记》所云“仲能”,善相卜者,能生得之,可以预知休咎。
○雀报恩周之庠好放生,尤爱雀,居恒置黍谷于帘下饲之。中年丧明,饲雀如故。忽病气绝,惟心头温,家人守之四昼夜。苏云:初出门,独行旷野,日色昏暗,寂不逢人。心惧,疾弛数十里,见城外寥寥无烟火。俄有老人杖策来,视之,乃亡父也,跪而哀泣。父曰:“孰唤汝来?”答曰:“迷路至此。”父曰:“无伤。”
导之入城。至一衙署前,又有老人纶巾道服自内出,乃亡祖也。相见大惊,责其父曰:“尔亦糊涂,何导儿至此!”叱父退,手挽之庠行。有二隶卒貌丑恶,大呼曰:“既来此,安得便去?”与其祖相争夺。忽雀亿万自西来,啄二隶,隶骇走。祖父翼之出,群雀随之,争以翅覆之庠。约行数十里,祖以杖击其背曰:“到家矣。”遂如梦觉,双目复明。至今无恙。
○全姑荡山茶肆全姑,生而洁白婀娜,年十九。其邻陈生美少年,私与通,为匪人所捉。陈故富家,以百金贿匪。县役知之,思分其赃,相与牵扭到县。县令某自负理学名,将陈决杖四十。女哀号涕泣,伏陈生臀上愿代。令以为无耻,愈怒,将女亦决杖四十。两隶拉女下,私相怜,以为此女通体娇柔如无骨者,又受陈生金,故杖轻扑地而已。令怒未息,剪其发,脱其弓鞋,置案上传观之,以为合邑戒。且贮库焉,将女发官卖。
案结矣,陈思女不已,贿他人买之,而己仍娶之。未一月,县役纷来索贿,道路喧嚷。令访闻大怒,重擒二人至案。女知不免,私以败絮草纸置裤中护其臀。
令望见曰:“是下身累累者,何物耶?”乃下堂扯去裤中物,亲自监临,裸而杖之。陈生抵拦,掌嘴数百后,乃再决满杖。归家月余死,女卖为某公子妾。
有刘孝廉者,侠士也,直入署责令曰:“我昨到县,闻公呼大杖,以为治强盗积贼,故至阶下观之。不料一美女剥紫绫裤受杖,两臀隆然,如一团白雪,日炙之犹虑其消,而君以满杖加之,一板下,便成烂桃子色。所犯风流小过,何必如是?”令曰:“全姑美,不加杖,人道我好色;陈某富,不加杖,人道我得钱。”
刘曰:“为父母官,以他人皮肉,博自己声名,可乎?行当有报矣!”奋衣出,与令绝交。
未十年,令迁守松江,坐公馆,方午餐,其仆见一少年从窗外入,以手拍其背者三,遂呼背痛不食。已而背肿尺许,中有界沟,如两臀然。召医视之,医曰:“不救矣,成烂桃子色矣。”令闻,心恶之,未十日卒。
○奇勇国初有二巴图鲁:一溺地地陷一尺,能自抓其发拔起身在空中高尺许,两足离地,移时不下。一在关外,被敌劫营,黑暗中已为敌断其首矣,刀过处,急以右手捺住头,左手挥刀,犹杀数十人而后死。
○红毛国人吐妓红毛国多妓。嫖客置酒召妓,剥其下衣,环聚而吐口沫于其阴,不与交媾也。
吐毕放赏,号“众兜钱”。
○西贾认父钱塘铨部主事吴名一骐者,初举孝廉,入都会试,僦居旅次。有西贾王某来,云其父临终言,往生浙地某处为吴氏子。其终年即铨部生年也。又云昨晚其母又复示梦云:“汝父已至都中,现寓某处,汝何不往?”以故到此访问,乞一睹颜色。铨部因事属怪异,不肯出见。王贾痛哭遥拜而去。王贾甚富,并无所希冀而来者,以故人笑吴公之迂。吴作吏部主事数年死,死年二十八。
○徐步蟾宫扬州吴竹屏臬使,丁卯秋闱在金陵扶乩问:“中否?”乩批“徐步蟾宫”四字。吴大喜,以为馆选之征。乃榜发,不中。是年解元,乃徐步蟾也。
○歪嘴先生湖州潘淑聘妻未娶,以瘵疾亡。临终请岳翁李某来,要其未嫁之女守志,翁许之。潘卒后,翁忘前言,女竟改适。将婚之夕,鬼附女身作祟。有教读张先生者闻之,意不能平,竟上女楼,引古礼折之,以为女虽已嫁,而未庙见,尚归葬于女氏之党。况未嫁之女,有何守志之说。鬼不能答,但走至张前张口呵之,一条冷气如冰,臭不可耐。从此,女病愈,而张嘴歪矣。李德之,延请在家。合村呼“歪嘴先生”。
○鬼衣有补褂痕常州蒋某,在甘肃作县丞。乾隆四十五年,甘肃回回作乱,蒋为所害,三年音耗断矣。其侄某,开参店于东城。忽一日午后,蒋竟直入,布裹其头,所穿衣有钉补褂旧痕,告其侄曰:“我于某月日为乱兵所害,尸在居延城下,汝可遣人至其处棺殓载归。”指其仆曰:“此小儿亦是劫数中人,我现在阴间雇用之,每年给工食银三两。”其侄大惊,唯唯听命。鬼命小僮取火吃烟,旋即不见。侄即遣人载其棺归,启视之:头骨斫作数块,身着红青缎褂,隐隐有补褂一方痕迹。
○孙方伯孙涵中方伯为部郎时,居京师之樱桃斜街,房宇甚洁。忽有臭气一道,从窗外达于中庭。嗅而迹之,乃从后苑井中出。夜三鼓,众人睡尽,有连呼其老仆姓名者。听之,隐隐然亦出自井中。孙公怒而填之,怪亦竟绝。
○卖冬瓜人杭州草桥门外有卖冬瓜人某,能在头顶上出元神。每闭目坐床上,而出神在外酬应。一日,出神买鲞数片,托邻人带归交其妻。妻接之,笑曰:“汝又作狡狯耶!”将鲞挞其头。少顷,卖瓜者神归,以顶为鲞所污,徨床侧,神不能入,大哭去,尸亦渐僵。
○柳如是为厉苏州昭文县署,为前明钱尚书故宅。东厢三间,因柳如是缢死此处,历任封闭不开。
乾隆庚子,直隶王公某莅任,家口多,内屋少,开此房居妾某氏,二婢作伴;又居一妾于西厢,老妪作伴。未三鼓,闻西厢老妪喊救命声,王公奔往,妾已不在床上。寻至床后,其人眼伤额碎,赤身流血,觳觫而立,云:“我卧不吹灯,方就枕,便一陈阴风吹开帐幔,遍体作噤。有梳高髻披大红袄者揭帐招我,随挽我发,强我起。我大惧,急逃至帐后,眼目为衣架触伤。老驱闻我喊声,随即奔至,鬼才放我,走窗外去。”合署大骇,虑东厢之妾新娶胆小,亦不往告。
次日至午,东厢竟不开门。启入,则一姬二婢俱用一条长带相连缢死矣。于是王公仍命封锁此房,后无他异。
或谓:柳氏为尚书殉节,死于正命,不应为厉。按《金史。蒲察琦传》:琦为御史,将死崔立之难,到家别母。母方昼寝,忽惊而醒。琦问:“阿母何为?”
母曰:“适梦三人潜伏梁间,故惊醒。”琦跪曰:“梁上人乃鬼也。儿欲殉节,意在悬梁,故彼鬼在上相候。母所见者,即是也。”旋即缢死。可见忠义之鬼用引路替代,亦所不免。
○捧头司马如皋高公岩,为陕西高陵令,其友某往探之。去城十里许,日已薄暮,恐不能达,见道旁废寺:正室封扃;西偏屋二楹,内有小门通正室,门亦封扃。某以屋尚整洁,遂借宿焉。沽酒少饮,解衣就寝。其仆出与守寺道人同宿东边之耳房。
时当既望,月明如昼,某久不成寐。忽闻正室履声橐橐,小门砉然顿开,见有补褂朝珠而无头者就窗下坐,作玩月状。某方惊,其人转身内向,若有见于某者,旋即走还正室中。某急起开门遁,而门外锁已为其仆倒扣去。某大呼,喑不能声,其仆弗应。某无措,遂夺窗出。窗外有墙缭之,又不克越,近窗高树一株,乃缘之而上。俯视窗下,则其人已捧头而出,仍就前坐,以头置膝,徐伸两指拭其眉目,还以手捧之安置顶上,双眸炯炯,寒光射人。是时,某已魂飞,不复省人事矣。
次晨仆入,不见主人,遍寻之,得于树上。急拨其腕,交抱树柯,坚不可解。
久之始苏,犹谓鬼之来攫己也。问之道人,云:“二十年前,宁夏用兵,有楚人为同知者,解粮误期,为大帅所戮。柩行至此,资斧告绝,遂寄寺中。今或思归,见形于客乎!”某白高,高因捐俸为赉柩资,并寓书于楚,令其子领归。
○驱鲎吴兴卞山有白鲎洞,每春夏间即见,状如匹练,起空中游漾无定。所过之下,蚕茧一空,故养蚕时尤忌之。性独畏锣鼓声。明太常卿韩绍曾命有司挟毒矢逐之,有《驱鲎文》载郡志,近年来作患尤甚。
乾隆癸卯四月,有范姓者具控于城隍。是夜,梦有老人来曰:“汝所控已准,某夜当命玄衣真人逐鲎。但鲎鱼司露有功,被害者亦有数,彼以贫故,当示之罚。
尔等备硫磺烟草在某山洞口相候可也。“
范至期集数十人往。夜二鼓,月色微明,空中风作,见前山有大蝙蝠丈许飞至洞前,瞬息,诸小群集者不下数十。每一蝙蝠至,必有灯一点,如引导状。范悟曰:“是得非所谓玄衣真人乎!”即引火纵烧烟草。俄而洞中声起,如潮涌风发,有匹练飞出,蝙蝠围环若布陈然,彼此搏击良久,乡民亦群打锣鼓,放爆竹助之。约一时许,匹练飘散如絮,有青气一道向东北而去,蝙蝠亦散。
次早往视:林莽间绵絮千馀片,或青或白,触手腥秽,不可近。自是鲎患竟息。
○海中毛人张口生风雍正间,有海船飘至台湾之彰化界。船止二十余人,赀货颇多,因家焉。逾年,有同伙之子广东人投词于官,据云:某等泛海开船,后遇飓风,迷失海道,顺流而东。行数昼夜,舟得泊岸,回视水如山立,舟不可行,因遂登岸,地上破船、坏板、白骨不可胜计,自分必死矣。不逾年,舟中人渐次病死,某等亦粮尽。
余豆数斛,植之,竟得生豆,赖以充腹。一日者,有毛人长数丈,自东方徐步来,指海水而笑。某等向彼号呼叩首。长人以手指海,若挥之速去者。某等始不解,既而有悟,急驾帆试之。长人张口吹气,蓬蓬然东风大作,昼夜不息,因望见鹿仔港口,遂收泊焉。彰化县官案验得实,移咨广省,以所有资物按二十余家均分之,遂定案焉。
后有人云:此名海阐,乃东海之极下处,船无回理,惟一百二十年方有东风屈曲可上。此二十余人恰好值之,亦奇矣。第不知毛而长者又为何神也。
○卞山地陷乾隆乙巳,湖州大旱,西门外下塘地陷数丈,民居屋脊与地相平,屋中人破瓦而出,什物一无损坏。河中忽亘起土埂,升出白光一道,望龙溪而去,怪风随之。溪中渔舟数十,俱为白光所迷。俄顷风定,舟俱聚一处,而白光亦不见矣。
时有方老人者,年九十馀,自云少年时见渔舟捕得白鳝一条,重五六斤,不敢匿,献之乌程令某。适令前一夕梦见一白衣女子来告云:“某苕上水神也,为陈皇后守宫门,明日有厄求救。”次日见鳝而悟,仍命放入河中。今土中白光,得毋即此物欤!考西门外与迎禧门相连,南朝陈武帝之后为其父母营葬于卞山,起民夫开地道而出,葬后仍行封闭。然则地之陷亦有由矣。
○鬼逐鬼桐城左秀才某,与其妻张氏伉俪甚笃。张病卒,左不忍相离,终日伴棺而寝。
七月十五日,其家作盂兰之会,家人俱在外礼佛设醮,秀才独伴妻棺看书。
忽阴风一阵,有缢死鬼披发流血拖绳而至,直犯秀才。秀才惶急,拍棺呼曰:“妹妹救我!”其妻竟勃然掀棺而起,骂曰:“恶鬼,敢无礼犯我郎君耶!”挥臂打鬼,鬼踉跄逃出。妻谓秀才:“汝痴矣,夫妇钟情一至于是耶!缘汝福薄,故恶鬼敢于相犯,益同我归去投人身,再作偕老计耶?”秀才唯唯,妻仍入棺卧矣。秀才呼家人视之,棺钉数重皆断,妻之裙犹夹半幅于棺缝中也。不逾年,秀才亦卒。
○柳树精杭州周起昆作龙泉县学教谕,每夜,明伦堂上鼓无故自鸣。遣人伺之,见一人长丈馀,以手击鼓。门斗俞龙素有胆,暗张弓射之,长人狂奔而去。次夜寂然。
后两月,学门外起大风,拔巨柳一株。周命锯之为薪,中有箭横贯树腹,方知击鼓者此怪也。龙泉素无科目,是年中一陈姓者。
○折叠仙浒市关有陈一元者,弃家学道。购一精舍,独坐其间,内加锁钥。初辟粥饭,继辟果蔬,但饮石湖之水。命其子每月饷水一壶,次月往视,则壶仍置门外而水已干,乃再实其壶以进焉。
孙敬斋秀才闻而慕之,书一纸条贴壶盖上问可见否并请许见日期,心惴惴,恐不许也。次月往探,壶上批纸尾云:“二月初七日,可来相见。”孙大喜,临期,与其子偕往,见一元年仅四十许,而其子则已老矣。孙问:“修道从何下手?”
曰:“汝且静坐片时,自数其心所思想处。”孙坐良久,一元问:“汝可起几许念头?”曰:“起过七十二念。”一元笑曰:“心无所寄,求静反动,理之常也。
汝一个时辰起七十二念,不可谓无恨气,可以学道。“遂教以饮水之法曰:”人生本自虚空而来,因食物过多,致身体坚重,腹中秽虫丛起,易生痰滞。学道者先清其口,再清其肠。饿死诸虫以荡涤之,水为先天第一真气。天地开辟时,未有五行先有水,故饮水为修仙要诀。但城市水浑,有累灵府,必取山中至清之水,徐徐而吞,使喉中喀喀有响,然后甘味才出。一勺水,可度一昼夜。如是一百二十年,身渐轻清,并水可辟,便服气御风而行矣。“孙问一元:”何师?“曰:”余三十年前往太山烧香,遇一少年,貌其灵俊,能预知阴晴,因与一路偕行。
少年背负一锦匣,每至下店,必向匣絮语片时,然后安寝。心大惊疑,凿壁窥之:见少年放匣几上,整冠再拜,一老人从匣中笑坐而起,双眸炯炯,白须飘然。两人相与密语,听不可解,但闻‘有窃盗者、有盗窃者’八字而已。夜三更,少年请曰:“先生可安寝乎?‘老人颔之,遂将老人折叠如纸绢人一般,装入匣中矣。
次日,少年知余窥见,故告我来历,许我为弟子而传以道也。“孙抱一元试之,连所坐椅,仅三十斤。孙以两女未嫁故,乞假而归,假满再往。
余见之于震泽张明府署中,具道如此。是戊申二月初十日也。
○仙人顶门无发癸巳秋,张明府在毗陵遇杨道人者,童颜鹤发,惟顶门方寸一毛不生。怪而问之,笑曰:“汝不见街道上两边生草,而当中人所践踏之地不生草乎?”初不解所谓,既而思之,知宰门地方故是元神出入处,故不生发也。道人夜坐僧寺门外,僧招之内宿,决意不可。次早视之,见太阳东升,道人坐墙上吸日光。其顶门上有一小儿,圆满清秀,亦向日光舞蹈而吞吸之。
○香虹吴江姜某,一子一女,其子娶新妇刘氏。刘性柔婉,不能操作。有婢香虹者,素诡谲,因与其女日夜媒蘖其短,刘恨不能伸。来时嫁资颇丰,为其姑逼索且尽。
未期年,染病床褥。姑谓其痨也,不许其子与见。刘抑郁死。
忽一日,其女登床自批其颊,历数其生平之恶,且云:“姑使我不与郎见,亦是姻缘数尽,然尔辈用心何太酷耶?”如是数日。为设醮,亦不应。姜与其妻婉求之,乃曰:“翁待吾厚,姑亦老悖,此是香虹之过,我不饶他。”香虹在侧忽瞪目大呼,两手架空而行,若有人提之者,坠下则已毙矣。其女依然无恙。此乾隆五十三年正月事。
○阎王升殿先吞铁丸杭州闵玉苍先生,一生清正,任刑部郎中时,每夜署理阴间阎王之职。至二更时,有仪从轿马相迎。其殿有五,先生所以莅,第五殿也。每升殿,判官先进铁弹一丸,状如雀卵,重两许,教吞入腹中,然后理事,曰:“此上帝所铸,虑阎罗王阳官署事有所瞻徇,故命吞铁丸以镇其心,此数千年老例也。”先后照例吞丸。审案毕,便吐出之。三涤三视,交与判官收管。所办事晨起辄忘;即记得者,亦不肯向人说,但劝人勿食牛肉,多诵《大悲咒》而已。
到任三月,忽一日晨起召诸亲友而告曰:“吾今而知小善之不足为也。昨晚吾表弟李某死,生魂解到,判官将其生平作官恶迹,请寄地狱审定拟罪,再详解东岳。余心恻然,将狱牌安放几上,再三目李。李自诉平生不食牛肉,作官时禁私宰尤严,似可以此功德抵销他罪。余未作声,判官驳云:此之谓”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也。子不食牛肉,何以独食人肉?‘李云:”某并未食人肉。’判官曰:“民脂民膏,即人肉也。汝作贪官,食千万人之膏血,而不食一牛之肉,细想小善可抵得大罪否?‘李不能答。余知李素诵《大悲咒》,为阴司所最重,因手书’大悲咒‘三字在掌上以示之。李竟茫然,不能诵一字。余为代诵数句,满堂判官胥役一齐跪听,西方赫然似有红云飞至者。然而铁丸已涌起于胸中,左冲右撞,肠痛欲裂矣。余不得已急取狱牌加朱,放李狱中,肠内铁丸始定,方理别案而归。”
诸亲友因问:“到底牛肉可食乎?”先生曰:“在可食不可食之间。”人问故,曰:“此事与敬惜字纸相同,圣所未戒,然不过推重农重文之心,充类至义之尽,故禁食之者,慈也。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语久被老子说破。
试想春蚕作丝,衣被天子,以至于庶人。其功比牛更大,其性命比牛更多,而何以烹之煮之,抽其腹肠而炙食之,竟无一人为之鸣冤立禁者,何耶?盖天地之性人为贵,贵人贱畜,理所当然,故食牛肉者,达也。“
○万佛崖康熙五十年,肃州合黎山顶忽有人呼曰:“开不开?开不开?”如是数日,无人敢答。一日,有牧童过,闻之,戏应声曰:“开。”顷刻砉然,风雷怒号,山石大开,中现一崖,有天生菩萨像数千,须眉宛然。至今人呼为“万佛崖”。
章淮树观察过其地亲见之。
○大力河孙某作打箭炉千总,其所辖地阴雨两月。忽一日雨止,仰天见日光,孙喜,出舍视之。顷刻,烟沙蔽天,风声怒号,孙立不牢,扑地乱滚,似有人提其辫发而颠掷之者,腿脸俱伤。孙心知是地动,忍而待之。食顷,动止,起视,人民与自家房屋全已倾圮。有一弟逃出未死,彼此惶急。
孙老于居边者,谓弟曰:“地动必有回潮,不止一次,我与汝须死在一处。”
乃各以绳缚其身,两相拥抱。言未毕,而怪风又起,两人卧地,颠播如初。幸沙不眼,见地裂数丈:有冒出黑风者,有冒出火光如带紫绿二色者,有涌黑水臭而腥者,有现出人头大如车轮、目夹夹斜视四方者,有裂而仍合者,有永远成坑者。兄弟二人竟得无恙,乃埋葬全家,掘出货物,各自谋生。
先三月前,有疯僧持缘簿一册,上写“募化人口一万”。孙恶其妖言,将擒之送县,僧已立一杨柳小枝上,曰:“你勿送我到县,送我塞大力河水口可也。”
言毕不见。是年地动日,四川大力河水冲决,溺死万余人。
●卷十七○白骨精处州地多山,丽水县在仙都峰之南,土人耕种,多有开垦到半山者。山中多怪,人皆早作早休,不敢夜出。时值深秋,有田主李某到乡刈稻,独住庄房。土人恐其胆怯,不敢以实告,但戒昏夜勿出。一夕,月色甚佳,主人闲步前山,忽见一白物踊而来,棱テ有声,状甚怪。因急回寓,其物已追踪而至。幸庄房门有半截栅栏可推而进,怪不能越。主人进棚胆壮,月色甚明,从栅缝中细看,乃是一髑髅咬撞栅门,腥臭不可当。
少顷鸡鸣,见其物倒地,只白骨一堆。天明,亦不复见。问之土人,曰:“幸足下遇白骨精,故得无恙。若遇白发老妇,假开店面,必请足下吃酒。凡吃其烟者,从无生理。月白风清之夜,常出作祟,惟用苕帚可以击倒之。亦终不知何怪。”
○鼋壳亭乾隆二十年,川东道白公,以千金买一妾,挂帆回任,宠爱异常。舟过镇江,月夜泊舟,妾推窗取水,为巨鼋所吞。主人悲恨,誓必得鼋而后已,传谕各渔船协力搜拿,有能得巨鼋者赏百金。船户争以猪肚羊肝套五须钩为饵,上系空酒坛,浮于水面,昼夜不寐。
两日后,果钓得大鼋,数十人拽之不能起,乃以船缆系巨石磨盘,用四水牛拖之,跃然上岸,头如车轮。群以利斧斫之,滚地成坑,喳喳有声,良久乃死。
破其腹,妾腕间金镯尚在。于是碎其身,焚以火,臭闻数里。一壳大数丈,坚过于铁,苦无所用,乃构一亭,以鼋壳作顶,亮如明瓦窗。至今在镇江朝阳门外大路旁。
○怪怕讲理苏州富翁黄老人者,年过八十,独处一楼。忽见女子倚门而望,老人壮年曾有爱女卒于此楼,疑是女魂,置之不问。次晚又见,则多一男子矣。至第三日,一男一女,跨身梁间,两目下注。老人故作不见,俯首看书。其男子乃下,直立老人旁。老人笑问曰:“足下是鬼耶,此来甚差!我年已八十馀,死乃旦夕事,不久与君为同类,何必先蒙过访?若是仙耶,何不请坐一谈?”怪不答,但长啸,四面楼窗齐开,阴风袭人。老人唤家人上楼,怪亦不见。
后数月,二媳一孙皆死,仅存一小婢。老人恐此女身后无依,乃赠与西席华君为妾,生三子。现在浙江临海县华公署中。此事华秋槎明府为余言。
○娄真人错捉妖松江御史张忠震,甲辰进士。书房卧炕中,每夜鼠斗,作闹不止。主人厌其烦,烧爆竹逐这,不去;打以火枪,亦若不知。张疑炕中有物,毁之,毫无所见。
书室后为使女卧房,夜见方巾黑袍者来与求欢。女不允,旋即昏迷,不省人事。
主人知之,以张真人玉印符放入被套覆其胸。是夕鬼不至,次日又来作闹,剥女下衣,污秽其符。
张公怒,延娄真人设坛作法。三日后,擒一物如狸,封入瓮中,合家皆以为可安。是夜,其怪大笑而来曰:“我兄弟们不知进退,竟被道士哄去,可恨!谅不敢来拿我。”淫纵愈甚。主人再谋之娄,娄曰:“我法只可行一次,第二次便不灵。”张无奈何,每晚将此女送入城隍庙中,怪乃去。一回家,则又至矣。
越半年,主人深夜与客奕棋,天大雪,偶推窗漱口,见窗外一物,大如驴,脸黑眼黄,蹲伏阶下。张吐水正浇其背,急跳出窗外逐之,怪忽不见。次早,女告主人曰:“昨夜怪来,自言被主人看见,天机已露,请从今日去矣。”自此怪果绝。
○陈姓妇啖石子天台县西乡赛会迎神,神袍微皱,有妇人姓陈者为扶熨之。晚归,见金甲神自称将军拥众至,仪卫甚盛,云:“汝替我整衣,有情于我,今娶汝为妻。”带点心与啖,皆河子石也。妇人啖时,甚觉软美。小者从大便出,大者仍从口内吐出,吐出则坚硬如常石子矣。父兄俟其来时,使有勇者与格斗。良久,妇人曰:“伤其锤柄矣。”次日至野庙中, 有五通神所执金锤有伤,乃毁其庙,神亦寂然。
○天台县缸天台县署中,到任官空三堂而不居,让与一缸居之,相传为前朝故物。缸有神灵,能知人祸福。凡县尹到任,必行三跪九叩礼祭之,否则作祟。官当升迁,则缸先凭空而起,若有系之者;当降革,则缸先下降,渐入土中。平是缸离地寸许,从不着土。余心疑焉。
壬寅春,游天台山,地主钟公醴泉邀饮署内,酒后言曰:“署中二古物,盍往一观?”书室西有老桂参天,旁悬一匾,乃明天启四年邑宰陈命众题额。转过三堂,则缸神所居,其大如鼓,一黄沙粗缸耳,中有小穴。吏云:“此神口也,牲血涔涔,皆历年来所享鸡豕。”余以扇击之,声铿然;以竹片试其底,毫不能入,并非离在者。钟公骇然,余笑曰:“我击之,我试之,缸当祸我,不祸君也。”
已而寂然。此缸载《天台县志》中。
○木姑娘坟京师宝和班,演剧甚有名。一日者,有人骑马来相订云:“海岱门外木府要唱戏,登时须去。”是日班中无事,遂随行。至城外,天色已晚。过数里荒野之处,果见前面大房屋,宾客甚多,灯火荧荧然微带绿色,内有婢传呼云:“姑娘吩咐,只要唱生旦戏,不许大花面上堂,用大锣大鼓,扰乱取厌。”管班者如其言。自二更唱起,至漏尽不许休息,又无酒饭犒劳。帘内妇女,堂上宾客,语嘶嘶不可辨,于是班中人人惊疑。大花面顾姓者不耐烦,竟自涂脸扮《关公借荆州》一出,单刀直上,锣鼓大作。顷刻,堂上灯烛灭尽,宾客全无。取火照之,是一荒冢,乃急卷箱而归。
明早询土人,曰:“某府木姑娘坟也。”
○雷诛王三常州王三,积恶讼棍也。太守董怡曾到任,首名访拿,王三躲避。其弟名仔者,武进生员,正在娶亲,新人入门,而差役拘王三不得,遂拘其弟往,管押班房。王三知家属已去,则官事稍松,乃夜入弟室,冒充新郎,与弟妇成亲。
次日,差役带其弟上堂。太守见是柔弱书生,愍其无辜,且知其正值新婚,作速遣还。宽限一月访拿王三。其弟入室慰劳其妻,妻方知此是新郎,昨所共寝者非也,羞忿缢死。其岳家要来吵闹,而赧于发扬,且明知非新郎之罪,乃曰:“我家所赔赠衣饰,须尽入棺中,我才罢休。”新郎舅姑哀痛不已,一一从命。
王三闻之,又动欲念,伺其攒殡之处,往发掘之。开棺,妇色如生,乃剥其下衣,又与淫污。污毕,取其珠翠首饰藏裹满怀,将奔上路。忽空中霹雳一声,王三震死,其妇活矣。
次早,管坟人送信于其弟家,迎归完娶。太守闻之,命斫王三骨而扬其灰。
○铁匣壁虎云南昆明池旁农民掘地得铁匣,匣上符篆不可识,旁有楷书云“至正元年杨真人封”。农民不知何物,椎碎其匣,中有壁虎寸许,蠕蠕然似死非死。童子以水沃之,顷刻,寸许者渐伸渐长,鳞甲怒生,腾空而去。暴风烈雨,天地昏黑,见一角黑蛟与两黄龙空中攫斗,冰雹齐下,所损田禾民屋无算。
○图公为神乾隆己丑,两淮盐院图公思阿到任,清操卓然,每日用三百文。遇商人和平坦易,慈爱谆谆,人以为百馀年来无此好盐政也。年七十三殁。前三日,遍召幕客戚友曰:“吾将归去,君等助我摒挡鹾务,以便交代后人。”众咸疑之,以为谰语。公笑曰:“吾岂斯人者哉!”临期,自草遗本毕,沐浴冠带,趺坐而逝。
三七之期,群商往哭,其妾某夫人遣人问曰:“诸位老爷可知道天下有思州府否?”曰:“有,此州在广西省。未知夫人何故问之?”曰:“妾昨夜梦老爷托梦云:”我将往思州府作城隍,上帝所命。‘“于是众商哗然,知图公果为神,又不知何缘宦此远方也。
○随园琐记余姨母王氏得疾将死,忽转身向里卧,笑吃吃不止。其女问之,曰:“我闻袁家甥将补廪,故喜。”时余犹附生也。姨卒之次年,竟以岁试第三补廪。
先君子亡时,侍者朱氏亦病,呼曰:“我去!我去!太爷在屋瓦上唤我。”
时先君虽卒,而朱氏病危,家人虑其哀伤,并未告知,俄而亦死。方信古人升屋复魂之说,非无因也。
阍人朱明死矣,复苏,张目伸手索纸钱曰:“我有应酬之用。”为烧之,自始瞑。
甲戌秋,余病危,见白面小僮戴缨帽跪床下,持一单幅,上书“家政条条,人口寥寥”八字。余念此鬼戏我也,我亦戏之。是午饮胡椒汤,胸次稍宽,乃口号续云:“可怜小鬼,只怕胡椒。”僮一笑去矣。当热重时,觉床中有六七人纵横杂卧,或我不欲呻吟而被教之,或我欲静卧而彼摇之。热减,则人渐少,热减尽,仍然一我而已。方信三魂六魄之说,亦属有之。
至于梦兆,有不可解者。余祖旦釜公好道术,梦至一山顶,有八人饮酒,如俗所画八仙状貌。余祖至,群仙不起。余祖戏曰:“八个仙人,十五只脚。”李跛大怒,持杖将击。群仙呼曰:“速谢罪!”拉余祖跪谢,而杖已至腰,曰:“与汝三年。”惊醒后,腰上凸起如鸡卵,群医罔效,溃裂三年,竟卒。余戏谓:“跛奴与我家不共戴天。”每见跛像,必痛詈之,亦复不能作祟。
姊夫王贡南祈梦于少保坟,梦一僧,状狞恶,持棍追击。贡南狂奔,见前面群僧数十,围坐草上。贡南求救,众僧拉贡南入草中,而四围膜手向外。追僧至,索贡南不得,喝曰:“无情种子,留他作甚?大众闪开,领吾一棍。”贡南惊醒,至今无验。
余幼时,梦束数百万笔为大桴,身坐其上浮于江,亦至今无验。又立春日,梦关帝绿袍长须立空中,以左手擒我,右手持雷,从脐击入,如烈火钻灼。痛醒,腹犹热也。或以为关帝戊午生,余亦戊午得科之故,终属强解。
壬子乡试,将赴科考,是日五更,梦遇门斗李念先于路,摇手曰:“勿去,勿去。相公科考不取,遗才不取,须大收方取耳。”是时科考,遗才最宽,余自问必不至此,后一如其言。因念补廪录科,事甚小而机先动,及后登进士,入词林,改县令,杳无预兆,何也?
○广西鬼师广西信奉鬼师,有陈、赖二姓,能捉生替死,病家多延之。至则先取杯水覆以纸,倒悬病者床上,翌日来视,其水周时不滴者,云可救。或取雄鸡一只,贯白刃七八寸入鸡喉,提向病人身,运气诵咒。咒毕,鸡口不滴血者,亦云可救。
拔刃掷地,鸡飞如故。若滴下点水及鸡血者,辞去勿救。其可救者,设一坛,挂神鬼像数十幅,鬼师作妇人妆,步罡持咒,锣鼓齐作。至夜,染油纸作灯,至野外呼魂,其声幽渺。邻人有熟睡者,魂即应声来。鬼师递火与之,接去后,鬼师向病家称贺,则病者愈,而来接火之人死矣。解之之术,但夜闻锣鼓声,以两脚踏土上,便无所妨。陈、赖二家以此致富,其堂宇层层阴黑,供鬼神像甚多。
余婶母患病,呼赖鬼师视之。赖持剑捕鬼,房中有物,如大蝙蝠,投入床下。
赖用掌心雷击之,火倒出烧赖须。赖大怒,令煎一锅桐油,书符烧之。以手搅锅中油,闻床下鬼啾啾求饶,久之而绝,婶病果愈。
一日者,陈鬼师为某家呼魂,见蓝衣女冉冉来。逼视之,即其所生女来接火。
陈大惊,掷火于地,以掌击其背。急归视女,女方睡惊觉,云:“梦中闻爷呼,故来。”所衣蓝布衫上,手掌油迹宛然。
桂林魏太守女病危,夫人延陈鬼师视之,陈索百金为谢。太守素方严,拘而杖之,将置之狱。鬼师笑曰:“杖我毋后悔。”方杖鬼师,女忽于床上呼曰:“陈鬼师命二鬼杖我臀,拉我入狱!”夫人大恐,力劝放之,许以重谢,陈曰:“业为祟鬼所惊,吾力不能。”女竟死。
○马家坟伊都拉,年二十一,入直羽林。假日,猎芦沟桥之西,见群雀飞入林际,因驰马纵鹰攫之。雀惊散,少年将往收鹰,见深林内有人臂鹰而立,以右手刷其羽毛。谛视之,自手至足,皆枯骨也。骇而奔告诸仆从,弹以鸟枪,枯骨人不见。
伊收鹰。行里许,望见高楼大厦,以为贵人庄院,各下马。见老妇人冉冉来,戴大髻,衣杏黄袍,锦靴素袜,婢数人,向伊呼曰:“汝非某家郎乎?余为汝中表姑。既至此,何不过我?”伊趋前问起居曰:“某以当差内府,不识大人居址,请往候安。”老妇先行,招诸仆从曰:“汝辈俱来少息。”入等,堂宇深邃,老妇趺坐榻上,与语近事,甚悉。呼其女出见,曰:“汝妹也,年十八矣。”伊见其貌美,心为之动。老妇曰:“郎君远猎,得毋渴乎?”食以瓜,大倍于常,并赐诸从者,皆叩头谢出。侍者引至左旁,与女子坐语良久。
俄而,一靴服丈夫冠珊瑚顶孔雀翎昂然自外入,少年起,执手问讯。坐定,丈夫曰:“顷于树林内得鹰绝佳,甚爱之,忽有何人放火枪,几为所中,鹰逸去,可惜!”伊闻之,始悟为鬼,默不敢语。因诡请如厕,出门上马而驰,仆从六七人,各色若死灰。行数十步,回望之,松楸宿草而已。询之士人,曰:“此马家坟也。昔有马将军者,以阵亡,暨其夫人并一女同葬于此。”
○天厨星曹能始先生饮馔极精,厨人董桃媚尤善烹调。曹宴客,非董侍则满座为之不欢。曹同年某督学蜀中,乏作馔者,乞董偕行。曹许之,遣董。董不往,曹怒逐之。董跪而言曰:“桃媚,天厨星也,因公本仙官,故来奉侍。督学凡人,岂能享天厨之福乎?尔来公禄将尽,某亦行矣。”言毕,升空向去,良久影逝。不逾年,曹竟不禄。
○梦中联句曹少时过太平书坊,得《椒山集》归。夜阅之,倦,掩卷卧。闻叩门声,启视,则同学迟友山也。携手登台,仰见明月,友山赋诗云:“冉冉乘风一望迷。”
曹云:“中天烟雨夕阳低。来时衣服多成雪。”迟云:“去后皮毛尽属泥。但见白云侵冷月。”曹云:“何曾黄鸟隔花啼。”迟云:“行行不是人间象。”曹云:“手挽蛟龙作杖藜。”吟罢,友山别去。学士归语其妻,妻不答;转呼仆,仆亦不应。复坐北窗,取《椒山集》掀数页,回顾已身卧竹床上,大惊,始知梦也。
惊醒,起视《椒山集》,宛然掀数页,而次日友山讣至。
○碧眼见鬼河南巡抚胡公宝泉,眼碧色,自幼能见鬼物。九岁,犹不言,尚记前生事。
能言后,不复记矣。自言人间街衢堂怀,在在有鬼,惟朝廷午门内无人,菜市口刑人处,鬼尤丛集。遇人气盛,避之而行;衰弱,则摩肩而过。或有所揶揄者,其人必病。午前犹不甚出,午后道路纷纷。然其举止,率皆卑琐龌龊,无昂伟正大者。
公一生不肯入庙,神佛见之,往往起立。尝述所经历者:尊莫尊于东岳大帝,卤簿繁盛;奇莫奇于金将军,遍体金色,毛孔闪闪,生万道金光;丑莫丑于狭面神,身长三尺,面长四尺,阔止五六寸,令人对之欲呕。他如如来、仙子、关公、蒋侯,皆未之见也。
幼时过土地祠,旁塑牛头鬼,公践其角。鬼随归家,以角抵公卧床,震撼不已。随患疟,牛压其胸,太夫人祭之方去。人问:“胡公官贵,何神佛见之尚起立,而牛头贱鬼乃敢揶揄之耶?”余答之曰:“惟是神是佛,正直聪明,故知其为贵人正人而敬之。牛则无知也,何敬之有?”
公抚河南时,朔日行香,未至庙,忽低头持扇遮面。司道迎接打恭,岸然不答。公素谦,一旦改常,司道大疑。越一日,乘间问曰:“公某日行香如有意拒绝我等者,得毋有所开罪乎?”公曰:“非也。前日见庙前有天蓬神两位被河神锁系,求我说情。我若允许,则彼原有罪;如不允,则天蓬神缠扰不清,故佯为不见而过之耳。”
○龙母常熟李氏妇,孕十四月,产一肉团,盘曲九折,莹若水晶。惧,弃之河,化为小龙,擘空而去。逾年,李妇卒,方殓,雷雨晦冥,龙来哀号,声若牛吼。里人奇之,为立庙虞山,号“龙母庙”。乾隆壬午夏,大旱,牲玉既罄,卒无灵,桂林中丞以为大戚,其门下士薛一瓢曰:“何不登堂拜母乎”牲牢祷龙母庙,翌日雨降。
○清凉老人五台山僧,号清凉老人,以禅理受知鄂相国。雍正四年,老人卒。西藏产一儿,八岁不言。一日剃发,呼曰:“我清凉老人也,速为我通知鄂相国。”乃召小儿入。所应对,皆老人前世事,无舛。指待者仆御,能呼其名,相识如旧。鄂公故欲试之,赐以老人念珠,小儿手握珠叩头曰:“不敢,此僧奴前世所献相国物也。”鄂公异之,命往五台山坐方丈。
将至河间,书一纸与河间人袁某,道别绪甚款。袁,故老人所善,大惊,即骑老人所赠黑马来迎。小儿中道望见,下车直前抱袁腰白:“别八年矣,犹相识否?”又摩马鬣笑曰:“汝亦无恙乎!”马为悲嘶不止。是时,道旁观者万人,皆呼生佛,罗拜。
小儿渐长大,纤妍如美女。过琉璃厂,见画店鬻男女交媾状者,大喜,谛玩不已。归过柏乡,召妓与狎。到五台山,遍召山下淫妪与少年貌美阴巨者终目淫,亲临观之,犹以为不足;更取香火钱往苏州聘伶人歌舞,被人劾奏。疏章未上,老人已知,叹曰:“无曲躬树而生色界天,误矣!”即端坐趺跏而逝,年二十四。
吾友李竹溪与其前世有旧,往访之。见老人方作女子妆,红肚袜,裸下体,使一男子淫己,而己又淫一女,其旁鱼贯连环而淫者无数。李大怒,骂曰:“活佛当如是乎!”老人夷然应声作偈曰:“男欢女爱,无遮无碍。一点生机,成此世界。俗士无知,大惊小怪。”
○徐崖客湖州徐崖客者,孽子也,其父惑继母言,欲置之死。崖客逃,云游四方,凡名山大川,深岩绝涧,必攀援而上,以为本当死之人,无所畏。
登雁荡山,不得上,晚无投宿处,旁一僧目之曰:“子好游乎?”崖客曰:“然。”僧曰:“吾少时亦有此癖,遇异人授一皮囊,夜寝其中,风雨虎豹蛇虺俱不能害。又与缠足布一匹,长五丈,或山过高,投以布,便攀援而上。即或倾跌,但手不释布,紧握之,坠亦无伤。以此游遍海内。今老矣,倦鸟知还,请以二物赠公。”徐拜谢别去。嗣后,登高临深,颇得如意。
入滇南,出青蛉河外千余里,迷道,砂砾渺茫,投囊野宿。月下闻有人溲于皮囊上者,声如潮涌。偷目之,则大毛人,方目钩鼻,两牙出颈外数尺,长倍数人。又闻沙上兽蹄杂沓,如万群獐兔被逐狂奔者。俄而,大风自西南起,腥不可耐,乃蟒蛇从空中过,驱群兽而行,长数十丈,头若车轮。徐惕息噤声而伏,天明出囊,见蛇过处两旁草木皆焦,己独无恙。饥无乞食处,望前村有若烟起者,奔往,见二毛人并坐,旁置镬,芋甚香。徐疑即月下遗溲者,跪而再拜,毛人不知;哀乞救饥,亦不知;然色态甚和,睨徐而笑。徐乃以手指口,又指其腹,毛人笑愈甚,哑哑有声,响震林谷,若解意者,赐以二芋,。徐得果腹,留半芋,归视诸人,乃白石也。
徐游遍四海,仍归湖州。尝告人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凡荒莽幽绝之所,人不到者,鬼神怪物亦不到。有鬼神怪物处,便有人矣。”
○虎衔文昌头陕西兴安州民某六月娶妻,天大暑,路远,新妇以红巾裹首,不胜闷热,暴死车中。其父母悲甚,买棺殓之。,不便仍舁至家,乃厝之城外古庙后。棺不甚坚厚,会大雨,凉气浸入棺中,女复活,哼咛有声。庙中僧师徒二人闻而视之,启其棺,嫣然美妇也。扶起,以汤药灌苏,抱女入寺。其徒思独占此女,嘱师买酒,饮半醉,持斧斫杀之,即以女棺盛共师尸置庙后,而负女逃居别村文昌祠,蓄发为伙居道士。
逾年,夜,忽有虎跳入祠中,将所塑文昌帝君头衔去,而遗下乳虎三只。村邻喧传,争来看虎,女之父母亦至。突见其女,以为鬼也,抱哭良久。女不能隐,具陈始末,且告以占妻杀僧事。其父母控官,讯鞫得实,掘验僧尸,置其徒于法,女交父母领归。此事严侍读冬友从陕西归亲为予言。
○采战之报京师人杨某,习采战之术,能以铅条入阴窍而呼吸进退之,号曰“运剑。”
一鼓气,则铅条触壁,铿然有声;或吸烧酒至半斤。妓妾受其毒淫者众矣。
忽自悔非长生之道,乃广求丹灶良师。相传阜城门外白云观,元时为邱真人所建,每年正月十九日,必有真仙下降,烧香者毕集。杨往伺焉,见一美尼偕众烧香,衣褶能逆风而行,风吹不动,意必仙也,向前跪求。尼曰:“汝非杨某学道者乎?”曰:“然。”曰:“我道须择人而传,不能传汝俗子。”杨愈惊,再拜不已。尼引至无人之所,与丹粒二丸,曰:“二月望日,候我于某所。此二丹与汝,可先吞一丸,临期再吞一丸,便可传道。”杨如其言,归吞一粒,觉毛孔中作热,不复知寒,而淫欲之念,百倍平时,愈益求偶。坊妓避之,无敢与交者。
至期,吞丹而往,尼果先在一静室,弛其下衣曰:“盗道无私,有翅不飞。
汝亦知古人语乎?求传道者,先与我交。“杨大喜,且自恃采取之术,耸身而上。
须臾,精溃不止,委顿于地。尼喝曰:“传道传道,恶报恶报。”大笑而去。五更苏醒,乃身卧破屋内,闻门外有买浆者,匍匐告以故。舁至家中,三日死矣。
○木皂隶京师宝泉局有土地祠,旁塑木皂隶四人,炉头铜匠,咸往祀焉。每夜,众匠宿局中,年少者梦中辄被人鸡奸,如魇寐然,心恶之而手足若有所缚,不能动,亦不能叫呼。旦起,摸谷道中,皆有青泥。如是月馀,群相揶揄,终不知何怪。
后祀土地,见一隶貌如夜来奸淫人者,乃诉之官,取铁钉钉其足,嗣后怪绝。
○王清本湖北巡抚陈公葬其父文肃公于祖茔,卜有日矣,其弟绳祖梦有持贴来拜者,上书“王清本”三字。入门,则十三人也,坐无一语。俄而,十二人辞去,独留一人告公曰:“此十二人皆河神也。”公惊醒。次日,到坟伐其树之碍路者,树文有“王清本”三字,数之,十二枝也,大骇,遂命停斧。其木今尚存于家。此事严侍读为余言,并云:“偶阅《五色线》说部,果载河神名王清本。”
○女化男耒阳薛姓女名雪妹,许字黄姓子,嫁有日矣。忽病危,昏聩中有白须老人拊其身,至下体,女羞涩支拒,白须翁迫以物纳之而去。女大啼,父母惊视之,已转为男身矣,病亦霍然。邹令张锡组署耒阳篆,陶悔轩方伯以会审来,唤验之,果然,面貌声音,犹作女态,但肾囊微隙,宛然阴沟也。薛本二子,得此为三,改雪妹名为雪徕。
○井泉童子苏州缪孝廉涣,余年家子也。其儿喜官,年十二,性顽劣,与群儿戏溲于井中。是夜得疾,呼为井泉童子所控,府城隍批责二十板。旦起视之,两臀青矣,疾小痊。越三日,复剧,又呼曰:“井泉童子嫌城隍神徇同乡情而罪大罚小,故又控于司路神,神云:”此儿污人食井,罪与蛊毒同科,应取其命。‘“是夕遂卒。问:”城隍何人?“曰:”周公范莲,庚戌翰林,苏州人,为河南某郡太守,正直慈祥。每杖人,不忍看,必以扇掩其面。“
○射天箭苏州陶夔典之弟某,年十六,好仰空发矢,号曰“天箭”。忽一日射毕投弓大叫曰:“我太湖水神,朝天过此,被汝射伤我臀,罪当万死!”举家跪求,卒不能救,病一日而死。夔典为余曰:“弟诚顽劣,然以鬼神之灵而不能避儿童之箭,亦不可解。”
○神秤张玉奇,武进县户房书吏也。解钱粮至苏州,过横林地方,白日仆地。越一日苏,自言被金甲人擒去,至大院落呼曰:“大师父,恶人来矣。”上坐青面獠牙者,云:“既是恶人,着即拘禁。”金甲人跪请曰:“玉奇有朝廷公事在身,未便羁留,且放还阳,候其事毕,再行审讯未迟。”青面者许之,张遂活。
解粮至苏,掣批归,仍过横林,宿旅店中,梦金甲人又来,将玉奇引见大师父,即青面者。大师父判曰:“取玉奇生平功过簿来,称其轻重,再行治罪。”
左右取一秤至,金星照耀,其权以紫金石为之。凡善事用红标签,恶事用黑标签,分投秤盘。顷刻间,红轻黑重矣,张战栗不已。俄而,有人取红签文书一卷投之,则秤盘中诸黑尽为所压,红签重不可量。青面者曰:“有此大功德,可放还阳,增寿一纪。”
玉奇惊醒,以此语人。人问:“可认得是何文书?”曰:“我所承办,岂有不认!此常州刘藩司名某者抄家案也。”刘被抄时,所籍田产,佃户陈欠甚多,县令某欲按数比追。玉奇阳承奉其言,而夜中故意不戒于火,尽焚之,以此被杖,其事遂已。想压秤者,是此事也。“玉奇至今尚存。
○庄明府庄明府斤,未官时,馆广西横州刺史署中。昼卧书室,梦青衣人持帖云:“城隍神奉请。”庄随行至一衙署,城隍神降阶迎,叙寒温华,道:“为某案事,君作中证,故屈来质对,无干碍也。”庄唯唯,即告以当年作中原委。城隍笑颔之,呼童置酒,神南向,庄西向,曰:“敝署有幕四人,可许作陪否?”庄首肯,左右即请四先生来,皆非素相识者,彼此相揖,不交一言。四先生依城隍而坐,离庄甚远,阶下红灯四盏,光荧荧然。
宴毕,庄知为阴府,因问:“终身之事,可预知否?”城隍神亦无难色,命左右取四簿至,上贴红签,有“横死、夭、死、老寿”四柱名目。庄本身注在老寿簿上,有妻某、子某、妾某云云。庄其时尚无子无妾也。庄辞别,城隍神命青衣者依原路送还。
出衙,见街上搭台演戏,观者加堵,庄问:“何班?”青衣者曰:“郭三班也。”中有白须老人冯某,是庄旧邻,死久矣,一见,便来握手,且托云:“我葬某地,棺为地风所吹,现在倾仄。君归告我儿孙,改善为安。”
庄自粤归,如其言,告知冯家。启坟视之,棺果斜朽。十馀年来,庄之遭际,历历如梦。惟所云为某中证事,不肯向人言。
○净香童子桂林相国陈文恭公幼时扶乩,仙判牒云:“人原多道气,吏本是仙才。”后文恭历任封疆,位至宰相,似乩仙语未满其量。
公卒后数年,苏州薛生白之子妇病,医治不效,乃扶乩求方,乩判云:“薛中立,可怜有承气汤而不知用,尚得为名医之子乎?”服之果愈。问:“乩仙何人?”曰:“我叶天士也。”盖天士与生白在生时各以医争名,而中立者,生白之子,故谑之。从此,苏人求方者毕集。乩所判药,应手而痊。
一夕告别,大书云:“我为大公祖净香童子所召,不得不往。”众骇然问:“净香童子何以有公祖之称?”曰:“陈文恭公已复净香童子之位矣。”陈,故苏州巡抚也。
○棺尸求祭常州御史吴龙见,文端公之曾孙也。其弟某,馆于李氏,厅宇甚宽,旁有古棺,穗帷尘满,吴亦习见,不以为怪。一夕月明时,棺中囊然有声,则前和开矣,中伸一首出,纱帽白髯,手指其腹,自称饥渴求祭。吴许之,白髯者向棺中取淡黄色袍服相畀,曰:“此明朝万历皇帝所赐也,今以为谢。”吴不敢受。夜渐阑,棺合缝如故。吴次日告主人,为建斋醮。据云:此棺乃李氏高祖,名杰,前明侍郎。以子孙甚多,惑于风水,故未葬耳。
○沈椒园为兵岳部司嘉兴盛百二,丙子孝廉,受业于沈椒园先生。沈殁数年,盛梦游一处,见椒园乘八轿,仪从甚盛。盛趋前拱揖,沈摇手止之,随入一衙门。盛往投帖求见,阍者传谕:“北东岳府也,主人在此作部曹,未便进见。”
盛知公为神,乃踉跄出。见柳阴下有人彷徨独立,谛视之,椒园表弟查某也,问:“何以在此?”曰:“椒园表兄招我入幕,我故来,及到此,又不相见,未知何故?我有大女明姑,冬月将出嫁,我要过此期才能来,而此意无由自达,奈何?”盛曰:“若如此,我当再扣先生之门,如得见,则并达尊意何如?”查曰:“幸甚。”盛仍诣辕门,向阍者述所以又来求见之故,阍为传入。顷之,阍者出曰:“主人公事忙,万不能见。可代致意查相公,速来速来,不能待至冬月。即查大姑娘,亦随后要来,不待婚嫁也。”盛以此语复查,相与欷而醒。
是时春二月也,急往视查,彼此述梦皆合,查怃然不乐。其时查甚健,无恙。
至八月间,查以疟亡;九月间,查女亦以疟亡。椒园,余社友,同举鸿词科。
●卷十八○陕西茶客陕西茶客某,贩茶江南,归宿阌乡旅店。其东厢先有居者,山东二布客也。
彼此晚膳毕,闭门睡矣。客梦有怪物,披发,赤短须凹面,撞门入,手持铁索,取东厢二布客锁之。随锁茶客,三人共索如鱼贯然,缚门外柳树上,怪又撞入他店去。二布客铁链甚紧,不能动;茶客链稍松,苦挣得脱。惊醒,以为梦也。告店主,亦不甚怖。次日五更,店主大喊,东厢二客死矣。半里外饭店中,亦死一骡夫。
○山娘娘临平孙姓者新妇为魅所凭,自称“山娘娘”,喜敷粉着艳衣,白日抱其夫作交媾秽语。其夫患之,请吴山施道士作法。方设坛,其妻笑曰:“施道士薄薄有名,敢来治我?我将使之作王道士斩妖矣!”王道士斩妖者,俗演戏笑道士之无法者也。即以手按其妇腹下,秽血喷之,法果不灵。
道士曰:“我有辟秽符在枕中。”命其徒取而张之,再坐坛作法。妻有惧色,亦坐几上,挥帚作法,彼此斗良久。其夫见三目神擒一白猴,大五尺许,投阶前,猴俯伏。道士取而掷之,屡掷屡小,缩如初生小猫。乃取入瓦坛中,封以符印,旋有黑气从坛中出。次日投江中,妇病遂愈。
○瓜洲公子杭州大方伯地方,有胡姓姑嫂二人,同居一楼。清明日,嫂见瓦上有搭柳为桥者,疑是儿戏,用竿挑去之。晚间,有羽衣男子突至卧床前,曰:“我瓜洲公子也,与汝姑嫂有缘,故折柳做鹊桥,从瓦上度来,以应清明佳节,汝何得拆去?”
言毕,住房中,凭二女为祟。其家请道士念《玉皇经》解禳之。道士方至,怪以溺器掷之,经卷淋漓。道士逃去。胡翁遣老媪五人守夜调护,则五媪发皆成辫,丝丝相接,非拖曳不能行。如是者月余。
其女久有婿家,遂择日嫁之,怪曰:“某家无缘,我不能往,在此徒挟一美,亦觉萧索,请从此辞。”因谓胡翁曰:“我在此闹汝久,甚愧无以为报。我有妹甚美,愿赠汝为妾,未知汝肯纳否?”胡请见,怪许之,命中堂垂帘观之,果望见绝色女子。胡不觉心动,急请婚期。怪曰:“我愿以汝为妹夫,而妹嫌汝老丑,心颇不肯。汝能将颐下须尽去之,则姻事成矣。”胡年五十余,肥而多髯,惑其言,一旦尽剃之,怪在空中大笑而去,妹竟不来。
○王白斋尚书为潮鸣寺僧余同年王白斋,少年美秀。初入学时,年才十七。偶游鸣寺,见影堂老僧像,不觉毛发渐洒,还家遂病。嗣后过寺不敢入。及探花及第时,梦老僧以线香五十四枝与之,曰:“我有三弟子:一梦麟,一钱维城,一汝也。汝将来司刑名时,当超度某案,再来归依原位。”白斋秘而不言。后果为大司寇,寿五十四而终,卒不知所超度者何案也。
○白天德湖州东门外有周姓者,其妻踏青入城,染邪归。其家请道士孙敬书诵《天篷咒》,用拷鬼棒击之,妖附其妻供云:“我白天德也。为祟者,我弟维德,与我无干。”孙书符唤维德至,问:“汝与周家妇何仇?”曰:“无仇。我路遇,爱其美,故与结缘。方爱之,岂肯害之!”问:“汝向住何处?”曰:“附东门玄帝庙侧,偷享香火已数百年。”孙曰:“东门庙是玄帝太子之宫。当时创立,原为镇压合郡火灾,故立庙离宫东首。汝何得妄玄元帝庙耶?”妖云:“治火灾当治其母,不当治其子,犹之伐木者当克其本,不克其枝。汝作道士而五行生克之理茫然不知,尚要行法来驱我耶?”拍其肩大笑去。周氏妻亦竟无恙。
○髑髅乞恩杭州陈以夔,善五鬼搬运法,替人圆光,颇有神效。其友孙姓者宿其家,夜半,床下走出一白发翁,跪而言曰:“乞致意陈先生,还我髑髅,使我全尸。”
孙大骇,急起,以灯照床下,则骷髅一具存焉,方知陈驱役鬼物,皆向败棺中取其天灵盖来施符用咒故也。孙初劝之,陈犹隐讳;取床下骨示之,陈乃无言,即送还原处。未几,陈为群鬼所击,遍身青肿死。
○锡锞一锭阴间准三分用杭州龚薇垣生员,原任甘泉令龚明水之从子也。病中梦游阴府,街巷店铺,与阳间无异,惟黄沙迷漫,不见日月。见店铺中有司柜者,故所识也,趋往问路。
司柜者笑曰:“此间无路。汝至此,尚欲何往?”再问不答。薇垣不得已,彷徨道中。
有乘四轿呵殿而来者,近视之,己之岳翁某也,趋而问焉。翁惨然曰:“此非人间,汝何至此?”薇垣方知其身已死,因自述病中原委,并问其父母寿算。岳翁曰:“此事非我所司,汝叔父明水先生现在王府教书,汝可往问。但王府尊严,侍卫甚众,非重用门包不能通报。”薇垣问:“门包何物?”曰:“亦不过阳世通用之锡锞耳。凡阳世烧锡锞一锭,阴间准作三分用。或有破损湿烂者,仅准一二分用。”薇垣闻言,急走往王府,忘其身未带锡锞。
至一宫门,侍卫者如林,见薇垣,果伸手索贿,而薇垣无以应也,但口称“家叔明水在此教书,烦为通报”。侍卫者怒,骂曰:“一老腐头巾在府,已甚可厌,怎禁得又添一小腐头巾来!”挥杖击之,一惊而醒,家人已环泣于旁。后数月,薇垣忽无故缢死。
○鸡卵担粪杭州清泰门外有观音堂徐姓者,其妻为五通神所据,每朔望,至其家饮啖,有事必预为通知。妻故穷苦,佐其夫粪田。神怜之,代为担粪。以两空壳鸡卵为桶,盛粪石许,细竹管挑之,较多于木桶盛者。而所灌田尤肥。
○狐丹常州武进县有吕姓者,妇为狐所凭。化作美男子,戴唐巾,为人言休咎,有验有不验。来问卜者,狐或外出,则命书一笺焚之,存其灰于坛中。狐来,口吐物,红色,如小镜然,大不过寸许,持向坛中照灰,便能朗诵所焚之语,丝毫无误。照毕,仍吞入腹中。或曰:此狐丹也。狐有批答,辄令妇口授之,虑其遗忘,则以手掐妇手指之中节,便能记忆。虽长篇韵语,俱能成通,过此则依然不识字也。
有某秀才,为妇中表亲,欲与狐唱酬,嘱转致狐。狐曰:“有一对,秀才能属对,即与酬答可也:”红白桃花映纸窗,花无二色。‘“妇以告,秀才不能对,惭而退。此狐至今犹存其家,钱竹初明府为予言。
○处州溺妇奇狱处州乡民陈瑞送妻还其母家,路过半塘桥,妇溲于厕,久而不返。陈往寻不得,望前村攒屋中红裙外露,急往视之,果其妻裙也。似被人曳入棺中,露半幅于外。心疑僵尸作祟,将斧出之以救其妻。访问棺主,有张某云:“此我家姑母棺也。姑母死时,年三十余,其子又亡,无力营葬,久攒于此。”陈请开棺,初不许,陈哀求至再,始许之。劈开,则一白须男子,手持某妻之裙,而不见其妻之身。于是,陈以失生妻控官,张以失死姑控官,官不能断,至今悬为疑狱。
○道家有全骨法杭州龙井初开时,商人叶姓者司其事。有倪某者,为叶择开工日期。后十年,叶身故,倪忽暴病,有群鬼附其身,语音不一,曰:“还我骨!还我骨!”声啾啾然,楚、越、吴、鲁音皆有也,最后有自称陈朝傅将军者曰:“我助萧摩诃南征北讨,葬此千年,汝何得与叶某擅伤我骨?”家人环求曰:“此官府所命,主人力不能抗,将军何不相谅耶?”将军曰:“此虽公事不可违,然汝与叶某理宜将掘骨暴棺事告知官府。官府不从,便与汝无罪。今汝等并不告官,而擅将我等数十人骨混行抛掷,以致男装女头,老接少脚,至今丛残缺散,鬼如何安?”家人请用佛法解禳,将军曰:“佛无能为,惟道家有全骨法,汝往求之。”
于是,叶家人访有礼斗人施柳南、万近蓬等,往而拜求,遂设坛于龙井。作法七日,见西湖神灯赫然,散满水上,或叠高为塔,或横排为雁字,或团聚如大车轮,或散作流萤万点。须臾,斗母下降,霞佩璎珞,严妆不可逼视。牵二囚来,即叶某与倪姓也,皆跪阶前。鬼数十争来笞击,斗母喝曰:“此亦汝等劫数,毋庸仇怨。我命九幽使者尽提残骨,为汝等补还可也。”少顷,髑髅数十具皆有白气索绕,旋滚成团,其缺处皆圆满矣。将军长丈余,披金甲,率群鬼拜谢斗母。
叶亦解锁,合掌膜拜而去,倪病遂愈。此事近蓬为余言。
○批地藏王颊两江总督于成龙未遇时,梦至一宫殿,上书“地藏王府”四字,殿上老僧跏趺闭目。于心念地藏王主人间生死事,家有老仆某,愿而勤,久病不起,因长揖告诉,求为延寿。再三言,僧默然不应。于怒,直前手批其颊。老僧开眼笑,屈一指示之。醒而告人,皆云:“地藏王一指,当是延寿一纪。”已而仆病愈,果又生人间十二年。
○儒佛两不收杭州杨生兆南,业儒,兼通禅学。殁后一年,托梦于其妻曰:“人死必有所归。我故儒士,司魂者送我于文昌所,帝君出题试我,我不能作,帝君不收;司魂者再送我佛菩萨处,佛出经问我,我不能解,佛又不收。徨阴间,无歇足之地。不得已,将以某月日投生张某家。自念我一生好佛,汝须往告张家,勿以荤乳我,免再堕落。”张故兆南友也。临期视之,果生一男,盘膝而生。哭三年不止,张氏啖以荤,哭遽止,而儿遂犯惊痫之疾。此乾隆四十三年事。
○鸟门山事绍兴东关有张姓者,妻病延医,行过鸟门山,遇白须叟相随而行。时天已晚,觉此叟足不贴地,映夕阳无影,心疑为鬼。问其踪迹,叟亦不讳,曰:“我非人,乃鬼也,然有求于君,非害君者。我有骸骨葬鸟门山之西,被凿石者终日钻斫,山石就倾,我坟中朽棺业已半露,不久将坠入河中。幸君哀我,为改葬之。君前去到新桥地方,有五个溺水鬼坐而待君,我为君先往驱除之。”出怀中朱家糕与张食曰:“明日请到朱家,以朱家包糕纸为证。”张与偕行至新桥,果有黑气五团踞桥坐。叟先往折树枝打之,声啾啾然,尽落于水。张到医家,叟再拜别去。
次日,张往朱家买糕,出其纸,果朱店中招贴也,告以原委,店主人悄然曰:“君所见叟,姓莫名全章,故余戚也。渠改葬之事,何不托我而托君?想与君有缘。君命中不应死于五水鬼,故神灵命此叟为君驱除耶?”引张往鸟门山,视其墓棺,离水仅尺许,乃别择地改葬焉。
○杨二杭州杨二,素以拳棒为事。夏夜,坐后园假山上乘凉,见石罅中出一小头,先露其发,再露其面。杨大骇,持棍击之,头不见。次日宿楼中,闻楼下有着屐声往来历落,疑为贼,然心念偷儿无着屐之事。有顷,屐声缘梯而上,则一白衣人带甬长帽,手持四方灯笼,嘻嘻然向杨而笑。杨击以铁尺,白衣人坠于楼下,作怒声曰:“好打好打!待我唤伙计来,好好收拾你!”
次日,杨召其徒告之,诸无赖噪曰:“彼有伙计,我等亦伙计,请护持老兄登楼打鬼。”于是治肴痛饮,各持器械登楼,鬼竟不至。鸡鸣时,诸无赖各倦卧。
平明起,寻杨二不见。觅之,已死于楼下竹榻上。
○吴秉中吴秉中,居葵巷,故予旧宅邻也,延汪名天生先训其子侄。月夜至馆中闲谈,见墙上有一老翁,长尺许,白发锐头,坐而效其所为。吴吃烟,叟亦吃烟;吴拱手,叟亦拱手。以为大奇,呼汪先生观之,先生所见无异。其侄锡九往观,无所见。是年秋,秉中与汪俱死,而锡九至今独存。
○土窟异兽闽商陈某,与诸客泛海,遇飓风,飘至一山脚下,见山崖平坦可步,相率樵采。初进,路甚仄,行一二里,即觉开旷。时天色将暮,闻海风萧飒,林鸟啾啁,不敢深入,乃归。
次日,风更甚,舟不行,舟中人悔昨未穷其境,约再往,拉陈与偕。迹前径行八九里,有一溪,水色澄绿,旁有土山,不甚高,穴中似有物喘息。众惧窜走,陈恃胆力,上在树隐身觇之。
食顷,其物出穴外,大倍水牛而形似象,顶生一角,晶莹犀利,盘踞石上长啸,声裂竹木。陈惊惧几坠,但见虎豹猿鹿各以其属至,俯伏其下,不止千计。
其物择肥者践之,用舌舐其腹,吸其血,百兽皆股栗不敢动。食三四兽,复曳尾入穴。客乃下,寻旧径归,与众言所见,终未知山与兽何名也。
○鸡脚人闽商杨某,世以洋贩为业,言其祖于康熙中偕客出洋,遇旋风吹入海汊。其水面四高,惟中港独低,又在海水之下。杨舟盘涡而下,人船惧无恙。
至港底,见山川草木,田畴蔬谷,一如人世,惟无庐舍。岸侧有船依泊,内有数十人,亦中州来者,见杨等,欢如骨肉。因言此水惟闰年月有一日独高与海水平,舟始可归,然只一食顷耳,稍迟则又不得上矣。其人先被飓风吹至时,亦曾有人居此港,后遇闰水得归。彼迟不及,留此六年,皆屡遇闰而失其时,故未得去。
杨同舟客有四十人,带有谷菜诸种,咸分土耕种。其地颇沃而收倍,且不须人灌溉,终日与前舟人款接往来,几忘身在世外也。惜无黄历考日时,每食讫,咸登舟待水满而已。
一日,杨与客闲步野外,望隔溪有人行近溪口,皆长丈余,无衣,身有毛,脚如鸡爪,胫如牛膝。见杨,啾唧作对语状,音不可晓。归与彼舟人言之,亦言来时曾于溪口见之,缘溪满不得渡。倘其来此,吾辈宁有孑遗耶?!
后六年八月,遇风水满,与前舟人同归。杨家有老仆曾随行者,今已八十余,尚在,能道其详。按台湾有鸡爪番,常栖宿树上,此岂其苗裔欤?
○海和尚潘某,老于渔,业颇饶。一日,偕同辈撒网海滨,曳之,倍觉重于常,数人并力舁之。出网,中并无鱼,惟有六七小人趺坐,见人辄合掌作顶礼状,遍身毛如猕猴,髡其顶而无发,语言不可晓。开网纵之,皆于海面行数十步而没。土人云:“此号‘海和尚’,得而腊之,可忍饥一年。”
○一足蛇谢大痴言:其友某在黔日,往一村,见民家多悬一物,鳞甲莹然,已腊而干之矣。言此去五里有山,为樵采地。山脚为往来路径,旁有枯树一株,极大。树内藏一蛇,人首驴耳,耳能扇动有声,鳞如松皮,只一足,如龙爪,吐舌甚长,跃行迅疾。近人辄以口喷毒气,令人迷仆,然后以舌入人鼻,吸血饮之。村人募丐者,予以金,除其患,无有应者。
逾年,有二丐应命,索重酬,众为醵金如其数。其人取唾涎厚涂其身,裸而诱之。蛇果至,则急趋道旁田内。蛇追及之,陷于泥中,不能动。然后二丐跃起,以长竿扎刀尽力斫之,断其首,乃死。村民家有被其害者,争分其肉。
○方蚌有人在闽出海口樵采,至一山,见山涧内悉卧方蚌:大者丈许,小者亦长数尺,重叠,以千百计。其人惊,方欲去,忽一蚌开口,其壳内有蓝面人,如夜叉状,卧其中。见人,手足皆动,作攫拿势,欲起而不得脱,盖其躯生壳上,即借蚌壳为背,故不能脱壳而出。少顷,众蚌悉张口,皆有夜叉如前状,其人仓皇急窜,闻背后剥剥有声,众蚌皆旋滚随之。及舟,舟中人斫以巨斧,获其一,并壳俱碎,夜叉亦死。带归示人,俱无知者。
○山和尚有李姓者客中州,遇大水,登山避之。水势骤涨,其人更上山顶。时已暮,见矮草屋,乃山民耕在夜巡者所居,内悉藉以草,旁置一竹梆,其人宿焉。中夜,闻踏水声,视之,见一黑短胖和尚游水面将至。其人大呼,此怪稍却,少顷又前。
其人窘急,取梆大击。山民都集,怪遂去,终夜不复至。次日水退,询山人,云:“山和尚也,斯人孤弱,便食人脑。”
○赠纸灰杭州捕快某,偕其子缉贼,每过夜子不归。其父心疑,遣徒伺之。见其子在荒草中谈笑,少顷,走至攒屋内,解下衣,抱一朽棺作交媾状。其徒大呼,其子惊起,不得已,系裤带随其徒归,然精犹淋漓不止。抚其阳,冷如冰雪,直至小腹。其母问之,曰:“儿某夜乞火小屋,见美妇人挑我,与我有终身之计,以故成婚月馀,且赠我白银五十两。”母骂曰:“鬼安得有银?”少年取怀中包掷几上,铿然有声,视之,纸灰也。访诸邻人,云:“攒屋中乃一新死孀妇。”
○汤翰林钱塘汤翰林其五,未遇时,应试贡院,僦屋而居,苦其狭小。见旁有大宅,封锁甚固,杳无人居。访之邻人,云:“此杭州太守柴公屋也,有恶鬼作祟,以故无人承买。”汤素有胆,曰:“借居可乎?”邻人笑其狂,亦无阻者。汤遂开锁启门入,见楼上有二桌四椅,楼西有竹箱。虽久无人居,而尘埃不积。汤心喜,即挈行李登楼,手一壶一棍,秉烛读书。
至三鼓,阴风起于窗外,灯焰缩小,有披发女子赤身喷血而进。汤挥以棍,女惘然曰:“贵人在此,妾误矣。”仍从窗出。汤喜鬼已出,将解衣安寝。忽楼西厢内簌簌有声,视之,则此女从西厢出,手持裙袄艳色衣并梳蓖等物,若将膏沐者。汤愈无恐,且饮且读书。
有顷,女子梳妆毕,着艳衣。冉冉至前跪诉曰:“妾负奇冤,非公不能为我白者。妾姓朱,名笔花,杭州柴太守妾也。正妻妒而狡,知太守爱妾,不敢加害。
值妾产子时,贿收生婆于落胎后将生桐油涂我产宫,溃烂而亡。妾儿名某,正妻取以为子,至今虽长成,并不知为妾之子。十年后,君为湖北主考,子当出公门下,公须以妾冤告之。妾尸犹埋此楼之东墙井边,有八角砖为记,可命其来此改葬生母。“并指竹箱曰:”此皆妾藏首饰奁具处也。妾亡时,太守哀痛之至,临去吩咐家人,勿持我箱还家,恐触目心伤故也。后有来窃取者,妾以阴风喝退之,今此中尚存三百金,可以奉赠。“汤为惨然,唯唯而已,后一如其言。楼上怪从此绝,而屋亦转售。
○黑苗洞湖南房县,在万山之中。西北八百里,皆丛山怪岭,苗洞以千数,无人敢入。
有采樵者误入洞内,迷路不能出,见数黑人浑身生毛,语兜离似鸟,以草结巢,栖于树巅。见樵人,喜,以藤缚其手足,挂于树梢。樵者自分死矣。
俄而,一老妪从他巢中来,白发高颡,略似人形,言语犹作楚声,谓樵者曰:“汝何误入此洞耶?我亦房县城中人。康熙某年年荒,乞食迷入此洞。诸黑苗初欲食我,后摸我下体,知为女,遂留居巢中为妻。”指二黑毛人曰:“此我儿也,尚听我说话,我当救汝。”樵人感谢。老人妪腾身上树,亲解其缚,袖中出栗枣数枚曰:“为汝疗饥。”随向二黑毛人耳语良久,语呶呶莫辨,手树枝一条,缚布巾于上曰:“有尔等同类欲害我乡邻者,以此示之,俾知我意。”
二毛人送樵人,行三日许,才得原路归。路上人皆曰:“此黑苗洞也,迷入者都被其啖,从无归者。”
○空中扯辨芜湖江口巡司衙门弓兵赵信,年三十馀,尚未娶妻。忽一日往野庙中,留连笑语,不肯归家。人问之,则曰:“吾赘于某氏矣。”极夸其妻之美、家之富。
次日又往,嬉笑如常。人与同行,毫无所见,知为鬼所弄,乃嘱其父母苦禁之,闭门而通饮食焉。赵在房呼曰:“我来我来,勿扯我辫!”
家人在窗眼中密窥之,见其头上辫发直竖空中,似有人提之者,于是防范愈严。三日后,声响寂然。开户视之,竟以辫发自缢床栏干上。
○蓬头鬼泾县于道士能白日视鬼。常往城中赵氏家饮酒,密语主人曰:“君家西楼内夹墙有鬼蓬头走出,东窥西探,状如窃贼,必是冤谴有所擒捉,但未知应在府中何人?”主人曰:“何以验之?”道士曰:“我明日早来,看鬼藏何处,即便告君。君可唤家人一一走过,看鬼作何形状,便见分晓。”主人以为然。
次日,道士来曰:“鬼在西厅案桌脚下。”主人召集家丁往来桌前,鬼皆不理;其女六姑娘过,鬼向之大笑。道士曰:“此其是矣,然且勿通知令爱,虑其惊怖也。”主人问:“可禳解否?”曰:“此生前孽,无可禳也。”自后闻抛砖掷瓦之声,月馀不绝。俄而,六姑娘以产亡,家果平静。
○借丝绵入殓芜湖赵明府必恭,宰湖南衡阳,伤寒病剧,气已绝矣。家人棺殓,绵絮无一不周,因其心口尚温,故尔未殓。赵梦行黄沙中,茫茫然不见天日,过一小河,天渐天朗,有庙题曰“准提观音庵”。走入,见老僧趺坐煮素面甚香,觉腹中饥,向僧乞食。僧喝曰:“汝何必在此乞食?可作速还家,家中有面等汝!”
赵踉跄走出,遇乡邻吴某拱手谢曰:“蒙君见惠,使我体暖。”赵不解所云,惊而醒,果闻素面如庵中之香,盖家人守尸,镇日不饭,故煮面充饥。赵即索食,家人曰:“老爷病月馀,汤水不沾,何能吃面耶?”赵必欲取食,家人无如何,与一瓯,竟饮啖如常,而病亦愈。心中想吴某谢暖之说,乱梦无征,绝不向家人言及。
后二年,赵眷属还芜,将昔年作殓之绵装箱带归。适吴某死,当盛夏,无处买绵,其家殓时来借丝绵,乃即与之。
又三年,赵罢官归,偶与家人谈及前事,方知千里之外,两年之前,此绵应归吴用,生魂早来谢矣。
○洞庭君留船凡洞庭湖载货之船,卸货后,每年必有一整齐精洁之船,千夫拉曳不动。舟人皆知之,曰:“此洞庭君所留也。”便听其所之,不复装货。舵工水手,俱往别船生活。至夜,则神灯炫赫,出入波浪中;清晨,仍归原泊之处。年年船只轮换当差,从无专累一家者,亦从无撞折损伤者。
○缆将军失势鄱阳湖客舟遇风,常有黑缆如龙扑舟而来,舟必损伤,号“缆将军”,年年致祭。雍正十年,大旱,湖水干处,有朽缆横卧沙上。农人斫而烧之,涎尽血出。
从此,缆将军不复作祟,而舵工亦不复致祭矣。
○吴二姑娘全椒金棕亭进士,寓扬州马氏玲珑山馆。孙某,年十七,文学颇佳,相随读书,祖孙隔房而寝。夜间懵呼声,以为魇也,起视唤之,孙即醒悟。棕亭还卧己房。未几又魇,棕亭再往,其孙业已起坐床上,对棕亭,以两手向上,曰:“请屈一指。”则一指弯。曰:“请屈五指。”则五指弯。自后或叉手,或拱手,作态万状。棕亭呵之,泣求还家见母,乃呼轿送归。
病者自取衣冠靴带着之,请祖父母上坐,拜别曰:“儿即登仙去矣。”举家惶惑,莫知所为。日午,神气稍定,私拉乃祖耳语曰:“无他,一小狐狸闹我耳。”
语毕,瞀乱如初。自称:“吴二姑娘与我前世有缘,”或云:“妹子吴三姑娘也来了。姊妹二人要同嫁我。”随作淫秽语,令人难闻。拉棕亭向前,呵气一口,其冷如冰,从鼻管直到丹田,毛发皆噤。
镇江蒋春农中翰赠天师符一张,方欲张挂,而病者遽来抢夺,幸系绫本,爪掐不伤。棕亭张符向之,又被吹冷气一口,符飞窗外,绫竟碎裂。棕亭不得已,求祷城隍庙、关帝庙。数日,忽病者呼:“接驾接驾,伏魔大帝至矣。”
棕亭悚然,率家人齐跪。病者呼棕亭名骂曰:“金兆燕,汝身为进士,而脱帽露顶,不穿公服迎我,有是理乎!”棕亭叩头谢罪。少顷,复呼:“接驾,接驾,孔圣人至矣。”棕亭又叩头迎接。文、武二圣,相与共语,嚅嚅不可辨,皆在病者口中作山东、山西两处人口吻,如是者自午及申。举家长跪哀求,不敢起立,腿脚皆肿。病者厉声曰:“妖魔已斩,封尔孙为上真诸侯,吾当去也!”棕亭叩送毕,进病者粥。病者向空招手曰:“吃粥!吃粥!”狂言如故。棕亭大悟,文、武二圣,皆妖冒充。责病者曰:“我年逾六十,从未受人欺哄,今乃为汝揶揄耶!”病者缩首内向掩口而笑,作得意状,颠狂月余。
有林道士者来,言拜斗可以禳遣。棕亭于是设坛斋醮,终日诵经。如是七日,病者神气渐清,乃急为完姻,入赘岳家,妖果不至。此乾隆四十七年三月间事,棕亭先生亲为余言。
○石狮求救命广东潮州府东门外,每行人过,闻唤救命声。察之,四面无人,声从地下出。
疑是死人更活,持锄掘之。下土三尺许,有石狮子被蟒围其颈,众大骇,即击杀蟒,而扛石狮于庙中。土人有所祈祷,灵验异常。或不敬信,登时降祸。自此香火大盛。
太守方公闻之,以为妖异,将毁其庙,民众哓哓,几激成变。太守不得已,诡言迎石狮入城,将别为立庙,众方应允。舁至演武场,钅追碎石狮,投之河中,了无他异。太守方公名应元,湖南巴陵人。
余按晋元康中,吴郡怀瑶家地下闻吠声,掘之,得二犬。长老云:“此名犀犬,得者其家富昌。”事载《异苑》。
○旱魃乾隆二十六年,京师大旱。有健步张贵为某都统递公文至良乡,漏下出城,行至无人处,忽黑风卷起,吹灭其烛,因避雨邮亭。有女子持灯来,年可十七八,貌殊美,招至其家,饮以茶,为缚其马于柱,愿与同宿。健步喜出望外,绸缪达旦。鸡鸣时,女披衣起,留之不可,健步体疲,乃复酣寝。梦中觉露寒其鼻,草刺其口。天色微明,方知身卧荒冢间,大惊牵马,马缚在树上,所投文书,已误期限五十刻。
官司行查至本都统,虑有捺搁情弊,都统命佐领严讯,健步具道所以。都统命访其坟,知为张姓女子,未嫁与人通奸,事发,羞忿自缢,往往魇祟路人。
或曰:“此旱魃也。猱形披发一足行者,为兽魃;缢死尸僵出迷人者,为鬼魃。获而焚之,足以致雨。”乃奏明启棺,果一女僵尸,貌如生,遍体生白毛。
焚之,次日大雨。
○蝎怪佟明府宰芮城,有乡民夏间袒背坐石上,持面一碗,食未毕,忽大呼仆地而绝。众人视之,背正中有洞,深数寸,黑气泉涌,不知何疾也。具呈报官,疑为卖面人所毒。佟公往验,见所坐石旁有罅,黑血流入罅中,其下若有呼嘬声,乃命掘石。下三尺许,石穴中有蝎,如鹅大,方仰首饮血,尾弯环作金色。乡民争持犁锄击之,蝎死而尾不损。以验死者之背,伤痕宛然,乃以蝎尾贮库。至今犹存。
○蛇王楚地有蛇王者,状类帝江,无耳目爪鼻,但有口;其形方如肉柜,浑浑而行,所过处草木尽枯;以口作吸吞状,则巨蟒恶蛇尽为舌底之水,而肉柜愈觉膨然大矣。
有常州叶某者,兄弟二人,游巴陵道上,见群蛇如风而趋,若有所避。已而腥风愈甚,二人怖,避树上。少顷,见肉柜正方,如猬而无刺,身不甚大,从东方来。其弟挟矢射之,正中柜面,柜如不知,负矢而行。射者下树,将近此物之身,欲再射之。拔其矢,而身已仆矣,良久不起。乃兄下树视之,尸化为黑水。
洞庭有老渔者曰:“我能擒蛇王。”众大骇,问之,曰:“作百余个面馒头,用长竿铁叉叉之送当其口。彼略吸,则去之而易新者,如是数十次。其初馒头霉烂如泥,已而黑,已而黄,已而微。伺馒头之色白如故,而后众人围而杀之,如豚犬耳,不能噬人。”众试之,果如其言。
○颜渊为先师判狱杭州张秀才,夏月痢死,家贫无棺,从其叔乞助。叔居海宁,往返五日而苏,言至天帝所听谳,已入死案。既而曰:“诸生也”遣一官押至学宫。“请二先师出曰:”是人已有成案,然必得二师决之。“一师曰:”罪轻而情重,当死。“一师曰:”虽然,事尚可矜,渠非首谋,姑与减等,五年后改行则已。其父官岭南,有功德于民,姑押令见渠父。“命原押官押至岭南名宦祠见其父。父大呼曰:”非吾子也!“拒而不见。母夫人从室旁出泣曰:”父不汝子矣!汝当速归改过。但汝死久,恐尸坏,可归则归,否则仍返帝所,自有处分。万勿借他人尸也!“遣鬼仆同至家,觇家人肯认否。及至家,见尸尚横卧未坏,旁有一灯一饭,押者推仆尸上,尸遽动,妻子哭而惊视之,鬼仆呼曰:”认矣,可以报主母矣!“遂去。已活,人争问隐事,不言。后未五年,竟死。
其从兄名纲者,毛西河友也,告西河曰:“大清兵下杭州,潞王北去,其宫眷留匿塘西孟氏家。吾弟为王某所诱,谋出首取赏,既而悔之,不列名。后同王某出首者五人,皆暴死。吾弟死而复苏,然狡性不改,与朱道士争一鹤,乃私窜道士名于海寇案中,竟致之死。负先师之训,违慈母之教,宜其终不永年也。”
问:“学宫先师姓名,曾言何人?”曰:“其一颜渊,其一子服景伯。”
○豆腐架箸四川茂州富户张姓者,老年生一儿,甚爱之。每出游,必盛为妆饰。年八岁,出观赛会,竟不返。遍寻至某溪中,已被杀矣,裸身卧水,衣饰尽剥去。张鸣于官,凶手不得,刺史叶公身宿城隍庙求梦。夜梦城隍神开门迎叶,置酒宴之,几上豆腐一碗,架竹箸其上,旁无余物,终席无一言。叶醒后解之,不得其故。后捕快见人持金锁入典铺者,获而讯之,赃证悉合。其人姓符,方知竹架腐上,成一“符”字。
○蒋金蛾通州兴仁镇钱氏女,年及笄,适农民顾氏为妇。病卒,忽苏,呼曰:“此何地?我缘何到此?我乃常熟蒋抚台小姐,小字金娥。”细述蒋府中事,啼哭不止,拒其夫曰:“尔何人,敢近我?须遣人送我回常熟。”取镜自照,大恸曰:“此人非我,我非此人!”掷镜不复再照。
钱遣人密访蒋府,果有小姐名金娥,病卒年月相符,遂买舟送至常熟。蒋府不信,遣家人至舟中看视。妇乍见,能呼某某名姓。一时观者如堵。蒋府恐事涉怪诞,赠路费促令回通。妇素不识字,病后忽识字,能吟咏,举止娴雅,非复向时村妇样矣。
有何义门先生之侄号权之者,向曾聘蒋府女,未娶女卒因事来通,妇往见何,称为姑父。与谈旧事,一切皆能记忆,遂呼何为义父。何劝妇仍与原夫为婚,妇不肯,欲为尼,不果。此事在乾隆三十二年。
○还我血刑部狱卒杨七者,与山东偷参囚某善。囚因事发,临刑,以人参赂杨,又与三十金,嘱其缝头棺殓。杨竟负约,又记人血蘸馒头可医瘵疾,遂如法取血,归奉其戚某。甫抵家,忽以两手自扼其喉大叫:“还我血!还我银!”其父母妻子烧纸钱延护救之,卒喉断而死。
●卷十九○周世福山西石楼县周世福、周世禄兄弟相斗,刀戳兄腹,肠出二寸。后日久,肚上创平复如口,能翕张,肠拖于外,以锡碗覆之,束以带,大小便皆从此处出。如此三载馀方死。死之日,有鬼附家人身詈其弟云:“汝杀我,乃前生数定也,但早了数年,使我受多少污秽。”
○韩宗琦余甥韩宗琦,幼聪敏,五岁能读《离骚》诸书,十三风举秀才。十四岁,杨制军观风拔取超等,送入敷文书院,掌教少宗伯齐召南见而异之,曰:“此子风格非常,虑不永年耳。”
己卯八月初一日清晨,忽谓其母曰:“儿昨梦得甚奇,仰见天上数百人奔波于云雾之中,有翻书簿者,有授纸笔者,状亦不一。既而闻唱名声,至三十七名,即儿名也,惊应一声而醒。所呼名字,一一分明,醒时犹能记忆,及晓披衣起,俱忘之矣”。自以为天榜有名,此科当中。
及至乡试,三场毕,中秋,月明如昼,将欲缴卷,闻有人呼曰:“韩宗琦,好归去也!”如是者三,其声渐厉,若责其迟滞者。甥应曰:“诺。”及缴卷时,四顾无人,踉跄归。次日,问诸同考友,皆曰:“无之。倘我辈即欲同归,必另有称呼,岂敢竟呼兄名?”
揭榜后,名落孙山,甥怅怅不乐。旋感病,遂不起。临终苦吟“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二句,张目谓母曰:“儿顿悟前生事矣。儿本玉帝前献花童子。因玉帝寿诞,儿献花时偷眼观下界花灯,诸仙嫌儿不敬,即罚是日降生人间,今限满促归,母无苦也。”卒年十五,盖俗传正月初九为玉帝生日云。
○徐俞氏邓州牧徐廷璐,与妻俞氏伉俪甚笃。俞卒,徐恸甚,凡其粉泽衣香,一一位置若平时,取其半臂覆枕上。至一七,营奠于庭,有小婢惊呼:“夫人活矣!”
徐趋视,见夫人着半臂端坐床上,子女家人奔集,咸见之。徐走前欲抱,其影奄然澌灭,而半臂犹僵立,良久始仆。
一夕,徐设席,欲与夫人对饮者,执杯泣曰:“素劳卿戒饮,今谁戒我耶!”
语未毕,手中杯忽失所在,侍立婢仆遍寻不得。少顷,杯覆席间,酒已无余。
有妾语人曰:“此后夫人不能诟我矣。”至夕,见夫人直登卧榻批其颊,颊上有青指痕,三日始灭。自是,举室畏敬,甚于在生时。
○琵琶坟董太史潮,青年科第,以书画文辞冠绝时辈,性磊落。而有国风之好。常与诸名士集陶然亭散步吟诗,独至城堙下,忽闻琵琶声。踪迹之,声出数椽败屋,乃十七八美女子,着淡红衣,据窗理弦索。见董,略无羞避,挥弦如故。董徘徊不能去。同人怪董久不至,相率寻之,见董方倚破牖痴立,呼之不应。群啐之,董惊悟,而女子形声俱寂。始道其故,众入室搜索,败瓦颓垣,绝无人迹,有蓬颗一区,俗所称“琵琶坟”也。乃掖董归。未几,以疾归常州,卒于家。
○曹阿狗归安程三郎,妻少艾而贤,里党称三娘子。方夏日晓妆,忽举动失常,三郎疑为遇祟,以左手批其颊。三娘子呼曰:“勿打我,我邻人曹阿狗也。闻家中设食,同人来赴。既至,独无我席,我惭且馁,知三娘子贤,特凭之求食耳,勿怖。”
其邻曹姓,大族也,于前夕果延僧人诵《焰火经》。阿狗者,乃曹氏无赖,少年未婚而卒者也。以阿狗无后,实未为之设食,闻此言亦骇,同以酒浆楮镪至三娘子前致祝。三娘子曰:“今夕当专为我设食,送我于河,此且祭祀,必有阿狗名乃可。”曹氏惧,如其言送之,三娘子遂愈。
○钱仲玉钱生仲玉,少年落魄,游兰溪署中。值上元夕,同人咸出观灯,仲玉中怀郁郁,独不往,步月庭除,叹曰:“安得五百金,使我骨肉团聚乎!”语毕,闻阶下应声曰:“有,有。”仲玉疑友人揶揄之,遍视,不见人,乃还斋坐。
闻窗外谡谡声,一美女搴帏入曰:“郎勿惊,妾非人,亦非为祸者也。佳节异乡,共此岑寂。适闻郎语,笑郎以七尺男子,何难得五百金哉?”仲玉曰:“然则顷云‘有有’者即卿耶?”曰:“然。”钟玉曰:“在何处?”女笑曰:“勿急,勿急。”即拉仲玉手同坐曰:“妾汪六姑也,葬此,为污泥所侵,求君改葬高处,必当如君言以报。”问:“何病亡?”女以手遮面曰:“羞不可言。”
固问之,曰:“妾幼解风情,而生长小家,所居楼临街,偶倚窗,见一美少年方溺,出其阴,红鲜如玉,妾心慕之,以为天下男子皆然。已而嫁卖菜佣周某,貌即不佳,体尤琐秽,绝不类所见少年,以此怨思成疾,口不能言,遂卒。”仲玉闻之,心大动,弛下衣,拉女手使摸。而人声忽至,女遽拂衣起曰:“缘未到。”
仲玉送至墙下,女除一银臂钏与之曰:“幸勿忘。”言毕而没。仲玉恍然如梦,视银钏,竟在手中,乃秘之。
次夕人静,独步墙阴,遍视不复见,乃语主人,并出臂钏以证。主人异之,起土三尺许,得女尸,衣饰尽朽,肌色如生,与仲玉所见无异,右臂一钏犹存。
仲玉解衣覆之,为备棺衾,移葬高阜。
其夕,梦女来谢曰:“感郎信义,告郎金所,郎卧榻向左三尺,旧有人埋五百金,明当取之。”如其言,果得金如数。
○虾蟆蛊朱生依仁,工书,广西庆远府陈太守希芳延为记室。方盛暑,太守招僚友饮。
就席,各去冠,众见朱生顶上蹲一大虾蟆,拂之落地,忽失所在。饮至夜分,虾蟆又登朱顶而朱不知,同人又为拂落,席间肴核。尽为所毁,复不见。朱生归寝,觉顶间作痒。次日,顶上发尽脱,当顶坟起如瘤,作红色。皮忽迸裂,一蟆自内伸头瞪目而望,前二足踞顶,自腰以下在头皮内,针刺不死。引出之,痛不可耐,医不能治。有老门役曰:“此蛊也,以金簪刺之当死。”试之果验,乃出其蟆。
而朱生无他恙,惟顶骨下陷,若仰盂然。
○礅怪高睿功,世家子也。其居厅前有怪。每夜人行,辄见白衣人长丈余蹑后,以手掩人目,其冷如冰。遂闭前门,别开门出入。白衣人渐乃昼见,人咸避之。睿功偶被酒坐厅上,见白衣人登阶倚柱立,手拈其须,仰天微睇,似未见睿功在坐者。睿功潜至其后,挥拳奋击,误中柱上,挫指血出,白衣人已立丹墀中。睿功大呼趋击,时方阴雨,为苔滑扑地。白衣人见而大笑,举手来击,腰不能俯;似欲以足蹴,而腿又长不能举;乃大怒,环阶而走。睿功知其无能为,直前抱持其足而力掀之,白衣人倒地而没。睿功呼家人就其初起处掘,深三尺,得白瓷旧坐礅一个,礅上鲜血犹存,盖睿功指血所染也。击而碎之,其怪遂绝。
○六郎神斗广西南宁乡里,祀六郎神。人或语言触犯,则为祟。尤善媚女子,美者多为所凭。凡受其害者,以纸镪一束,饭一盂,用两三乐人,午夜祀之,送至旷野,即去而之他。其俗无夕不送六郎也。
有杨三姑者,年十七,美姿容。日将夕,方与父母共坐,忽嫣然睨笑。久之,趋入房,施朱傅粉,娇羞百态。父母往问,砖石自空掷下,房门遂闭,惟闻两人笑语声。知为六郎,亟呼乐人送之。六郎不肯去。及晨,女出如常,云:“六郎美少年,头戴将巾,身披软甲,年可二十七八,与我甚恩爱,不必送他去。”父母无如何。
越数夕,忽仓皇奔出曰:“又一六郎来!大胡子,貌甚狞恶,与前六郎争我相殴。前六郎非其敌也,行当去矣。”俄闻室中斗声甚剧,似无物不损者,父母乃召乐人双送之。两人俱去,三姑亦无恙。
○返魂香余家婢女招姐之祖母周氏,年七十余,奉佛甚虔。一夕寝矣,见室中有老妪立焉。初见甚短,目之渐长,手纸片堆其几上,衣蓝布裙,色甚鲜。周私忆,同一蓝色,何彼独鲜?问:“阿婆蓝布从何处染?”不答。周怒骂曰:“我问不答,岂是鬼乎!”妪曰:“是也。”曰:“既是鬼,来捉我乎?”曰:“是也。”周愈怒,骂曰:“我偏不受捉!”手批其颊,不觉魂出,已到门外,而老妪不见矣。
周行黄沙中,足不履地。四面无人。望见屋舍,皆白粉垣,甚宏敞,遂入焉。
案有香一枝,五色,如秤杆长,上面一火星红,下面彩绒披覆层叠,如世间婴孩所戴刘海搭状。有老妪拜香下,貌甚慈,问周何来,曰:“迷路到此。”曰:“思归乎?”曰:“欲归不得。”妪曰:“嗅香即归矣。”周嗅之,觉异香贯脑,一惊而苏,家中僵卧已三日矣。或曰:“此即聚窟山之返魂香也。”
○观音作别方姬奉一檀香观音像,长四寸。余性通脱,不加礼,亦不禁也。有张妈者,奉之尤虔,每早必往佛前,焚香稽首毕,方供扫除之役。余一日早晨,呼盥面汤其急,而张方拜佛不已,余怒,取观音像掷地,足蹋之。姬泣曰:“昨夜梦观音来别我,云:”明日有小劫,我将他适矣。‘今果被君作蹋,岂非数也!“乃送入准庵。会想:佛法全空,焉得作如此狡狯,必有鬼物凭焉。嗣后,乃不许家人奉佛。
○兔儿神国初,御史某年少科第,巡按福建。有胡天保者爱其貌美,每升舆坐堂,必伺而睨之。巡按心以为疑,卒不解其故,胥吏亦不敢言。居无何,巡按巡他邑,胡竟偕往,阴伏厕所窥其臀。巡按愈疑,召问之。初犹不言,加以三木,乃云:“实见大人美貌,心不能忘,明知天上桂,岂为凡鸟所集,然神魂飘荡,不觉无礼至此。”巡按大怒,毙其命于枯木之下。
逾月,胡托梦于其里人曰:“我以非礼之心于犯贵人,死固当,然毕竟是一片爱心,一时痴想,与寻常害人者不同。冥间官吏俱笑我、揶揄我,无怒我者。
今阴官封我为兔儿神,专司人间男悦男之事,可为我立庙招香火。“闽俗原为聘男子为契弟之说,闻里人述梦中语,争醵钱立庙。果灵验如响。凡偷期密约,有所求而不得者,咸往祷焉。
程鱼门曰:“此巡按未读《晏子春秋》劝勿诛羽人事,故下手太重。若狄伟人先生颇不然。相传先生为编修时,年少貌美。有车夫某,亦少年,投身入府,为先生推车,甚勤谨,与雇直钱,不受,先生亦爱之。未几病危,诸医不效,将断气矣,请主人至,曰:”奴既死,不得不言。奴之所以病至死者,为爱爷貌美故也。‘先生大笑,拍其肩曰:“痴奴子!果有此心,何不早说矣?’厚葬之。”
○玉梅香亭家婢玉梅,年十余岁,素勤。忽懒,终日昏睡,笞之亦不改。每夜喃喃,如与人私语。问之,不肯说,褫下衣验其阴,已非处子,且溃烂矣。拷讯乃云:“夜有怪,状如黑羊,能作人语。阳具如毛锥,痛不可当。戒我勿告人,如告人,当拉我去,置之死地。”众骇然。
伺婢卧,夜窃听焉。初作猫饮水声,继而呻吟,香亭率众持棍入,烛照无人,问:“怪何在?”婢指床下曰:“此绿服者是也。”果见眼光两道,闪耀处,帐色皆绿。棍击之,跳起冲窗去,满房帐钩箱锁之类,锵锵有声。
次日失婢所在,遍觅不得。薄暮,灶下人见风飘红布裙一条在柴房西角处,往寻得婢,痴迷不醒。灌以姜汁,苏曰:“怪昨夜来云:”事为汝主所知,不得不抱汝去。‘遂藏我于柴房中,约今夜仍来。“问:”听得猫饮水声,何耶?“
曰:“怪每淫我,先舐后交,口舐差乐也。”香亭即日呼媒者,将玉梅转售他家,怪竟不往。
○卢彪余幼时同馆卢彪,一日至馆,神色沮丧,问之,曰:“我昨日往西湖扫墓,归迟,城门闭矣,宿某店家。夜月甚明,鸡鸣即起,踏月进城。至清波门外,小憩石上。见远远一女子来,向余侠拜。余疑其非人,口诵《大悲咒》拒之。女如畏闻而不敢近者,我逼而诵之。我愈近女,女愈远我,我惊,乃狂奔数里。将入瓮城,见东方渐白,卖鱼人挑担往来,以为此时尚复何惧,何不重至旧处一探踪迹?行至前路,不料此女高坐石上,如有所待。望见我便大笑,奔前相扑,冷风如箭,毛发尽颤。我惶急,再诵《大悲咒》拒之。女大怒,将手向上一伸,两条枯骨侧侧有声,面上非青非黄,七窍流血。我不觉狂叫仆地,枯骨从而压之,我从此昏昏无知矣。后有行路者过,扶起,以姜汁灌我,才得苏醒还家。”余急与诸窗友置酒为卢压惊,视之耳鼻两窍及辫发中尚有青泥填塞,星星如小豆。或云:“皆卢所自塞也,故两手亦皆泥污。”
○孔林古墓雍正间,陈文勤公世倌修孔林。离圣墓西十馀步,地陷一穴,探之:中空,广阔丈馀,有石榻;榻上朱棺已朽,白骨一具甚伟,旁置铜剑,长丈馀,晶莹绿色,竹简数十页,若有蝌蚪文者。取视,成灭。鼎俎尊彝之属,亦多破缺漫漶。
文勤公以为此墓尚在孔子之先,不宜惊动,谨加砖石封砌之,为设少年之奠焉。
○史阁部降乩扬州谢启昆太守扶乩,灰盘书《正气歌》数句,太守疑为文山先生,整冠肃拜。问神姓名,曰:“亡国庸臣史可法。”时太守正修葺史公祠墓,环植松梅,因问:“为公修祠墓,公知之乎?”曰:“知之。此守土者之责也,然亦非俗吏所能为。”问自己官阶,批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谢无子,问:“将来得有子否?”批曰:“与其有子而名灭,不如无子而名存。太守勉旃。”问:“先生近已成神乎?”曰:“成神。”问“何神?”曰:“天曹稽察大使。”书毕,索长纸一幅,问:“何用?”曰:“吾欲自题对联。”与之纸,题曰:“一代兴亡归气数,千秋庙貌傍江山。”笔力苍劲,谢公为双勾之,悬于庙中。
○悬头竿子某令宰宝山时,有行商来告抢夺者,被抢处系一坍港泊舟所也。令往视其地,见水路可通城中,而乘舟者倒在此处雇夫起行,心疑之,众莫言其故。
一把总来见曰:“此地原可通舟,所以客来必起拨者,港口穷民籍挑驮之力为糊口计故也。”令问抢夺事,曰:“不敢言,须宽把总罪,才敢言。”令曰:“律有自首免罪之条,汝告我,即为自首矣,何妨?”曰:“诸抢夺者,皆把持垄断人也,把总儿子亦在其中。。前月某商到此,见水路可通,不肯起拨,因而打吵,事实有之。”乾隆三十年新例:拿获强盗者,破格超迁。令定案时,心想迁官,竟以获盗具详;把总知情,照窝家倒立决。一时斩者六人,令超迁安庆知府。
后六年,署松太道。巡海至宝山抢夺处,见六竿子挂髑髅尚存。问跟役曰:“前累累者何物耶?”役曰:“此六盗也,大人以此升官而忘之耶?”令不觉悚然,怒曰:“死奴!谁教汝引我至此?速归!速归!”舁至衙,骂司阍者曰:“此内室也,汝何敢放某把总擅入!”言毕而背疮发,一疮六头,如相啮者。家人知为不祥,烧纸钱、请高僧忏悔,卒以不起。
○陈紫山余乡会同年陈紫山,名大仑,溧阳人也。入学时,年才十九。偶病剧,梦紫衣僧,自称“元圭大师”,握其手曰:“汝背我到人间,盍归来乎?”陈未答,僧笑曰:“且住,且住。汝尚有琼林一杯酒,瀛台一碗羹,吃了再来未迟。”屈其指曰:“别又十七年了。”言毕去。陈惊醒,一汗而痊。己未中进士,入翰林,升读学士。
三十八岁,秋痢不休,因忆前梦十七年之期,自知不起。常对家人笑曰:“大师未来,或又改期,亦未可知。”忽一日早起,焚香沐浴,索朝衣冠着之,曰:“吾师已来,吾去矣。”同年金质夫编修素好佛者,在旁喝曰:“既牵他来,又拖他去。一去一来,是何缘故?”陈目且瞑,强起张目答曰:“来原无碍,去亦何妨。人间天上,一个坛场。”言毕,跏趺而逝。
○忌火日曹来殷太史在京师昼寝,梦伟丈夫来拜,自称“黄昆圃先生”。拉至一处,宫阙巍然,中有尊神,面正方,着本朝衣冠,请曹入见,曰:“吾三人皆翰林衙门官,只行前后辈礼,不行僚属礼。”坐定目曹曰:“卿十一岁时曾行一大好事,上帝知之,故特召卿到此受职,卿可即来。”曹茫然不记幼所行何事,再三辞,力陈“家寒子幼,故不愿来”。尊神甚不悦,旁顾昆圃先生曰:“再向彼劝掖之。”
语毕,不顾而入。
先生拉曹笑曰:“我深知翰林衙门亦甚清苦,卿何恋恋不肯来耶?”曹复哀求。先生曰:“我且为卿说情,似亦可免,但卿此后逢火日不可出门,慎无忘也。”
曹问:“尊神何人?”曰:“张京江相公。”问:“何地?”曰:“天曹都察院。”
曹惊醒。后每出门,必检视黄历,遇火日,虽庆吊事,皆不行。数年后,不甚记忆。
乾隆三十三年腊月二十三日,严冬友舍人邀曹至程鱼门家作诗会,俗以此日祀灶,遂以为题。席间酒数巡,曹伥然如睡去者,目瞑身仆。群客大惊,疑诗中有侮灶神之语,故神为祟,乃群向灶礼拜祈请。至三更时,曹始苏,自言“见黑袍人送我回来”。次日,取黄历视之,二十三日,火日也。
○朱法师同馆翰林朱氵€之父朴庵先生,陕西人也,少时课徒为业。偶至一村,村人传呼曰:“朱法师来矣!”具酒馔求书姓名,以为镇压。朱笑曰:“我乃蒙童之师,非法师也。且素无法术,不能镇怪。汝辈何为?”众人曰:“此村有狐仙为民患者三年。昨日空中语曰:”明日朱法师来,我当避之。‘今日先生来,果姓朱,故疑为法师。“朱写姓名与之,某村果安。
未几。朱别过一村,其村人之欢迎者如前,且曰:“狐仙有语,二十年后,与朱法师相见于太学之崇志堂。”朱其时尚未乡举也。
后中壬子科举人,选国子监助教。监中祭器久被狐窃去,司祭者皇皇然,索而弗获,方议赔偿,朱记前语,为文祭之。一夕,俎豆之属,尽横陈于崇志堂,丝毫无损。屈指算之,距到某村已二十年。
○城门面孔广西府差常宁,五鼓有急务出城。抵门,犹未启钥,以手扪之,软腻如人肌肤。差大骇,乘残月一线,定睛视之,则一人面塞满城门,五官毕具,双眼如箕,惊而返走。天明,逐队出城,亦无他异。
○竹叶鬼丰溪吴奉我,作宦闽峤,谢病归里。舟过豫章,天暑热,假空馆于百花洲,屋宇宽敞,颇觉适意。屋内外常有声如鬼啸,家人独行,往往见黑影不一。一夕,吴设榻乘凉于阑干侧,闻墙角芭蕉丛中有声,走出无数人,长者、短者、肥者、瘠者,皆不过尺许。最后一人稍大,荷大笠帽,不见戎其面。旋绕垣中,若数十个不倒翁。吴急呼人至,倏忽不见,化作满地流萤。吴捉之,一萤才入手,戛然有声,馀萤悉灭。取火烛之,一竹叶而已。
○驴大爷某贵官长子,性凶暴,左右稍不如意,即扑责致死,侍女下体,以非刑。
未几病死,见梦于平昔亲信之家奴云:“阴司以我残暴,罚我为畜,明晨当入驴腹中。汝速往某胡同驴肉铺中,将牝驴买归,以救我命。稍迟,则无及矣。”言甚哀。奴惊寤,心犹疑之,乃复睡去。又梦告之曰:“以我与尔有恩,俾尔救援,尔宁忘平日眷顾耶?”奴亟赴某胡同,见一牝驴将次屠宰。买归园中,果生一驹,见人如相识者。人呼“大爷”,则跃而至。
有画士邹某,居其园侧,一日闻驴鸣,其家人云:“此我家大爷声也。”
○熊太太康熙间,内城伍公某者,三等侍卫也,从上打围木兰。以逐取猎犬故,坠深涧中,自分死矣。饿三日,有人熊过涧,乃抱以上,自分以为将啖己也,愈惊。
熊抱入山洞,采果喂之,或负羊豕与食。伍见而攒眉,熊为采树叶。烧熟以食之。
久之,渐无怖意。每小便。熊必视其阴而笑,方知熊故雌也,遂与成夫妇。生三子,勇力绝人。
伍欲出山,熊不许;其子求还家,熊许之。长子名诺布,官蓝翎侍卫,乃以巨车迎父母还家,家人号曰“熊太太”。人求见者,熊不能言,能叉手答礼。就养其家十余年,先伍公卒。学士春台亲见之,为余言。
○冤鬼错认杭城艮山门外俞家桥杨元龙,在湖墅米行中管理帐目。湖墅距俞家桥五里,元龙朝往夕返,日以为常。偶一日,因米行生理热闹,迟至更余方归。至得胜坝桥,遇素识李孝先偕二人急奔。元龙呼之,李答云:“不知二人何事,要紧拉我往苏州去?”杨询二人,皆笑而不答。元龙拱手别李,李嘱云:“汝过潮王庙里许小石桥边,有问汝姓名者,须告以他姓,不可言姓杨;若言姓杨,须并以名告之。切记,切记!”元龙欲问故,孝先匆匆行矣。
元龙前行至桥,果有二人坐草中问其姓名。元龙方答姓杨,二人即直前扭结云:“久候多时,今日不能放你了。”元龙以手拒之,奈彼伙渐众,为其扯入水中;始悟为鬼,并记前语,即大呼曰:“我杨元龙并未与各位有仇!”中有一鬼曰:“误矣,放还可也。”方叫唤间,适有卖汤圆者过桥,闻人叫声,持灯来照,见元龙在水中,急救之。元龙起视,即邻人张老,告以故,张老送元龙归家。
次早,元龙往视孝先,见孝先方殓。询之,其家云:“昨晚中风死矣。”盖遇李时,即李死时也,但不知往苏州何事。
○代州猎户代州猎户李崇南,郊外驰射,见鸽成群,发火枪击之,正中其背,负铅子而飞。李在惊,追逐至一山洞,鸽入不见。李穿洞而进,则石室甚宽,有石人数十,雕镂极工,头皆斫去,各以手自提之;最后一人,枕头而卧,怒目视李,睛闪闪如欲动者。李大怖,方欲退出,而带铅子之鸽率鸽数万争来咬扑。李持空枪且击且走,不觉坠入池内,水红热如血,其气甚腥。鸽似甚渴者,争饮于池,李方得脱逃。出洞,衣上所染红水,鲜明无比,夜间映射灯月之下,有火光照灼。终不知此山鸽究属何怪。
○金刚作闹严州司寇某,有戚徐姓者,能持《金刚经》。司寇卒后,徐作功德,为诵经,日八百遍。一夕病重,梦鬼役召至阎罗殿,上坐王者谓曰:“某司寇办事太刻,奉上帝檄,发交我处。应讯事甚多,忽然金刚神闯门入,大吵大闹,不许我审,硬向我要某司寇去。我系地下冥司,金刚乃天上神将,我不敢与抗,只好交其带去。金刚竟将他释放。我因人犯脱逃,不能奏复上帝,只得行查至地藏王处,方知是汝在阳间多事,替他念《金刚经》所致。地藏王晓得公事公办,无可挽回,故替我拦住金刚神,不许再来作闹,仍将某公解回听审。所以召汝者,将此情节告知,不许再为诵经。姑念汝也是一片好意,无大罪过,故仍放汝还阳。然妄召尊神,终有小谴,已罚减阳寿一纪矣。”徐大惊而醒。未十年竟卒。
吴西林曰:“金刚乃佛家木强之神,党同伐异,闻呼必来,有求必应,全不顾其理之是非曲直也,故佛氏坐之门外,为壮观御武之用。诵此经者,宜慎重焉。”
○烧头香凡世俗神前烧香者,以侵早第一枝为头香,至第二枝,便为不敬。有山阴沈姓者,必欲到城隍庙烧头香,屡起早往,则已有人先烧矣,闷闷不乐。其弟某知之,预先通知庙祝:毋纳他人,俟其先到,再开门纳客。庙祝如其言。沈清晨往,见烧香者未至,大喜,点香下拜,则仆地不起矣。
扶舁归家,大呼曰:“我沈某妻也。我虽有妒行,然罪无死法。我夫不良,趁我生产时,嘱稳婆将二铁针置产门中,以此陨命。一家之人,竟无知者。我诉城隍神,神说我夫阳寿未终,不准审理。前月关帝过此,我往喊冤,城隍说我冲突仪仗,又缚我放香案脚下。幸天网恢恢,我夫来烧头香,被我捉住,特来索命。”
沈家人毕集拜求,请焚纸钱百万,或请召名僧超度。沈仍作妻语曰:“汝等痴矣!我死甚惨,想往叩天阍,将城隍纵恶、沈某行恶之事,一齐申诉,岂区区纸钱超度所能饶名者乎?”言毕,沈自床上投地,七窍流血死。
○树怪费此度从征西蜀,到三峡涧,有树孑立,存枯枝而无花叶,兵过其下辄死,死者三人。费怒,自视之,其树枝如鸟爪,见有人过,便来攫拿。费以利剑斫之,株落血流。此后行人无恙。
○广信狐仙徐芷亭方伯初守广信府,有西厢房锁闭多年,云中有狐。徐夫人不信,亲往观之。闻鼾呼声,启户无人,声从一榻中出。夫人以棍敲之,空中有人语云:“夫人莫打。我吴子刚也,居此百余年,颇有去意。屡欲移居,而门神拦我。夫人可为我祭之,且代为乞情,则我让出朝廷公廨矣。”
夫人大骇,具酒肴向竹床陈设,兼祭门神,告以原委。又闻空中语曰:“我受夫人恩,愧无以报,谨来贺喜。府上老爷即日升官。奉嘱者,七月七日,切勿抱官官到红梅园嬉戏,其日恐有恶鬼在园作祟。”言毕寂然。
到期,方伯表兄某过园,见树上有两红衣儿以手招人。就视之,并无形影,但闻崩颓之声,则假山石倒矣,几为所压。九月间,徐公升赣南道。此事徐公子秉鉴为我言。
○白石精天长林司坊名师者,家设乩坛,有怪物占为坛主,自名“白石真人”,人问休咎颇验。常教林君修仙,须面上开一眼,便可见上帝宫室,云中神仙。林从此痴迷,时以小刀向鼻间刻划。人夺其刀,便怒骂。
忽一日,乩盘书云:“我土地神也。现在缠汝者是西山白石之精,神通绝大,我受其驱使。渠不能作字,凡乩上,皆强我代书。今日渠往西天参佛,故我特来通知,速拆乩盘,具呈于本县城隍,庶免此难。但切不可告知此怪,是土地神来泄漏也。”适蒋太史苕生自金陵来,知其故,立毁其盘,并以三十金买天师符一张,悬林室中,怪果不至。
后十年,林君亡矣,符尚挂中堂,有线香倒下,烧其符上朱砂,字画尽,而衬纸不坏。其时蒋在京师,未得林讣,适天师来朝,告蒋曰:“贵亲家林君死矣。”
问:“何以知之?”曰:“某月日,我所遣符上神将已来归位故也。”后得之林家烧符之信,方觉骇然。
当扶乩时,蒋在座,则盘中不动。蒋去后,人问乩,书云:“此老有文光射人,我不喜见之。”据土地云:“白石精在林家作祟者,要摄取林之魂,供其役使故耳。”
○鬼圈蒋少司马时庵公子某,与数友在京师游愍忠寺。时届清明,踏青荒地,见精舍数间,中有琵琶声。趋往,则一女背面坐,手弹弦索。逼视之,女回头,变青面狰狞者,直来相扑,阴风袭人,各惊走归。时尚下午,彼此以为眼花,且恃有四人之众,各持木棍再往,则有四黑人坐而相待,手持铜圈套人。受其套者,无不倾跌,棍无所施。正仓皇间,有放马者数人驱马冲来,怪始不见。四人归,各病十馀日。
○东医宝鉴有法治狐萧山李选民,少年惆傥。烧香佛庙,见美女在焉,四顾无人,逐与通语。女自言姓吴,幼无父母,依舅而居。舅母凌虐,故在此礼佛,愿得佳耦。李以言挑之,女唯唯,遂与归家,情好甚笃。久之,李体日羸。觉交接时吸取其精,与寻常夫妇不同。且十里以内之事,必先知之。心知为狐,驱之无法。
一日,拉其友杨孝廉至三十里外,以情告之。杨曰:“我记《东医宝鉴》中有治狐术一条,何不试之?”遂偕往琉璃厂,觅得是书,求东洋人译而行之,女果涕泣去。
此事余在西江谢蕴山太史家亲见,杨孝廉为余言之,惜未问其《东医宝鉴》中是何卷页。
○乩言抚州太守陈太晖,未第时,在浙乡试,向乩神问题,批云:“具体而微。”
后中副车,方知所告者,非题也。有求对联者,书“努力加餐饭,小心事友生”
十字。问:“次句何出?”曰:“秀才读时文,不能杜诗,可怜可笑。”陈方与友游鉴湖观莲,乩问:“昨日鉴湖之游乐乎?”有咏红莲者,以诗求和,乩上题云:“红衣落尽小姑忙,从此朝来叶亦香。莫恼韶光太匆迫,花开三日即为长。”
云门山氓有被鬼作闹者,诣乩盘求救,乩书:“我不能救,请某村余二太爷来救。”如其言,请余二太爷至,余向其家东北角厉声曰:“你们要往四川也,该速去了!”空中应曰:“极是。”从此恨竟寂然。余二太爷者,某村之学究也,问其所以驱鬼者是何言语,笑而不答。问乩,乩亦无言。
●卷二十○移观音像山西泽州北门外有庙供观音,时时有黄蜂从其座下石缝中出,纷纷数万,白日为晦。土人移观音像,掘蜂穴,以火熏之。见一朱棺,有底无面,中有妇人突然而起,将红袖一挥,颈拖双带而走。众瞠视,听其所往。其裙上满绣蝴蝶,飘飘然竟入市中李姓家而灭。李方娶妇,众人告以故。李以为妄,大骂众人荒诞。
未三日,其家新妇缢死。
○山阴风灾己丑年,蒋太史心余掌教山阴。有扶乩者徐姓盘上大书“关神下降”。蒋拜问其母太夫人年寿,神批云:“尔母系再来人,来去自有一定,未便先漏天机。”
复书云:“屏去家僮,有要语告君。”如其言。乃云:“君负清才,故尔相告。
今年七月二十四日,山阴有大灾,尔宜奉母避去。“蒋云:”弟子现在寄居,绝少亲戚,无处可避。且果系劫数中人,避亦无益。“乩盘批”达哉“二字,灵风肃然,神亦去矣。
临七月之期,蒋亦忘神所言,二十四日晨起,天气清和,了无变态。过午二刻,忽大风西来,黑云如墨,人对面不能相见,两龙斗于空中,飞沙走石;石如碗大者,打入窗中以千百计;古树十余丈者,折如寸草;所居蕺山书院石柱尽摇,至申刻始定。墙倾处压死两奴,独一七岁小儿存米桶中呻吟不死。问之,曰:“当墙倒时,见一黑人长丈余,擒我纳桶内。”其母则已死桶外矣。是年,临海居民死者数万人。
○谢檀霞连者,昭州人,好洁耽吟。友人某邀与同贾楚中,友入肆会计,独守舟次。泊湘源数日,爱江水净碧,凡衣裳襟带,都促奴子再三浣濯,而自吟不辍。
夜梦身立水上,有好女子蹴波与语,自称:“谢檀霞,元时人,年十八夭死。父母怜我癖爱此间山水,遂葬于此。今冢没水噬,遗骨久付泥沙。生时好洁耽吟,与君同癖,宜寿而夭,故得全其神气,不复轮回,生死介在仙鬼之间。君明日当死于风涛中,妾怜其癖之同也,敢以预告,君可速附他舟回家。”惊醒,即治装,觅下水船抵家。归后足不出户,旅闻湘源陷风涛,死数千人,惴惴而已。
年余,忽梦吏数人突至其家,责以免脱之罪,谓“冥王赫怒,将重按其事。”
皇遽甚,许梦冥钱若干,方允缓期。数夕后,鬼使复至,索钱加倍,亦允许。
正当焚送之期,方昼寝,忽见檀霞自外入,笑曰:“我来贺君脱难,寻君居址不得,广为问讯。不图野水之劫,人数太多,容易蒙混。又喜各府判官新旧交代,我已遣人将君姓名注销,自今以后,杳无死期。我是数百年英魂,飘泊无耦,愿共晨夕。授子服气之法,不必交媾,如人世之夫妇也。”且曰:“鬼差索诈,不必理他,有我在此。”后遂白日降形其家,周旋如妻妾,不饮不食。
久之,亦能辟谷,每言祸福辄应,闾里以此敬而奉之。檀霞嫌人世无味,仍偕重游湘中,不知所终。
○引鬼报冤浙江盐运司快役马继先,积千金,为其子焕章营买吏缺。焕章吏才更胜乃翁,陡发家资巨万。继先暮年娶妾马氏,颇相得。继先私蓄千金指示妾云:“汝小心服侍,终我天年,我即将此物相赠,去留听汝。”越五六年,继先病,复语其子云:“此女事我甚谨,我死后,所蓄可俱付之。”
继先死,焕章顿起不良,即与其姑丈吴某曾为泉州太守者商曰:“不意我翁私蓄尚多,命与此女,殊为可惜。”吴云:“此事易为。乃翁死后,我来助汝逐之。”过后日,焕章诱此妾出屋伴灵,私与其妻硬取箱箧,搬入内室,将乃翁卧房封锁,此妾在外,尚不知也。
继先回煞后,此妾欲归内室,吴突自外入,厉声曰:“姨娘无往!我看汝年轻,决不能守节,不若即今日收拾回娘家,另择良配。我叫汝小主人赠汝银两可也。”随呼焕章:“兑银五十两来。”焕章趋出曰:“已备。”妾欲进内,焕章止之,曰:“既是姑爷吩咐,想必不错。汝之箱箧行李,我已代汝收拾停妥,毋烦再入。”妾素愿,惧吴之威,含泪登舆去。焕章深谢吴之劳。
又数月,节届中元。妾带去之资及衣饰已为父母兄弟荡尽,欲趁此节哭奠主人,仍归马氏守节。七月十二日,备香帛祭器至马家哭奠,焕章之妻骂曰:“无耻贱人,去而复返!”不容入内,命其坐外厅之侧轩暂过一夜,祭毕即去,如再逗留,我决不容!妾彻夜哭,五鼓方绝声。次早往视,已悬躯于梁矣。焕章买棺收敛,其母家惧吴声势,亦无异言。
焕章因屋有缢死鬼,将屋转售章姓,别构华室自居。章翁自小奉佛诵经,夜见此女作悬梁哭泣状。翁久知此事,心为不平,且恶焕章之嫁祸,乃祝曰:“马姨娘,我家买屋用价不少,并非强占。姨娘与马焕章、吴某有仇,与我家无干。
明晚二更,我亲送汝至焕章家何如?“鬼嫣然一笑而没。
次晚,为此女设位持香,送至焕章门,低声曰:“姨娘旁立,待我叩门。”
即叩门问司阍:“汝主人归否?”对曰:“尚未。”乃又私祝曰:“姨娘请自入,仇可复矣。”司阍者不解章之喃喃何语,笑其痴。章归家,终夜不寐。
天未明,即趋马家听信,见司阍者已立门外,章曰:“汝起何早?”司阍者曰:“昨夜主人归,方至门,即疾作,刻下危甚。”章惊而返。下午复探,马已死矣。过数日,吴太守亦亡。焕章无子,其资均为他人所有;吴没后,家亦不振。
○灵鬼两救兄弟武昌太守汪献琛之弟名延生者,暑月暴亡。后乾隆二十八年秋日,其堂兄希官亦得危疾,数夜不寐。医者开方,以补剂治之。其母方煎药,病者忽发声曰:“大婶娘毋再误也!我昔误于庸医,今希哥又遭此难,我不忍坐视其死。”言毕,即将药碗掷地。希母问曰:“汝何人凭我儿?”曰:“我即延生也,死未一年,婶娘不能辨我声音耶?”希母曰:“汝死后作何事?”曰:“阴司神念我性直,且系屈死,命我为常州城隍司案吏。因本宫移文浙省城隍,会议总督到任差务要事,命我赍文来此,我故得来一探希哥,不意渠已卧病,几为庸医所杀。此刻我往城隍衙门,将公事了结再来。”语毕,即闭目卧,竟夜安眠。
次早醒,问之,茫然无知。至晚,忽作延生声曰:“惫矣,速具水浆来解渴。”
希母与之。又云:“可呼八兄来,我有话说。”八兄者,即其胞兄也。既至,慰问若生时,且云:“八兄,汝何贪戏若此?前在祖宗祠堂池内自荡小舟,几为石柱碰毙。其时幸我在旁,使柱旁倒,不然难逃此厄。柱下有古冢一丘,因我父浚池不察,使他枯骨日浸水中,故欲来报怨。我再三求之,彼方允诺。八兄须为迁葬。”又呼其妹三人至前曰:“大妹二妹,有福不妨,小妹禄甚薄,不若随我去,交与母亲照管,何苦在此常受庶母之气?”大笑拱手作别状,曰:“再会再会。”
言毕,希忽仰卧如初。越数日,病愈,不半年,其幼妹果亡。
二十九年冬,希哥梦延生至曰:“兄今愈矣。弟办完此差,小有功绩,可望受职。从此别矣,后会难期。”语竟而去,希哥悲呼而醒。
○木画永城尉陆敬轩,浙之萧山人,修署截木。署旧有柳树一株,锯之,板中现天然画一幅。如淡墨写成:左右峰石悬崖,崖上松一株,山树一株,枝叶倒垂,松上缠藤累累;中有一叟扶杖立,商冠长袖,须眉如活,左手纳袖中着胸前,右足前行露舄左舄隐衣下,回顾若听泉状。尉宝之,携归其家。时乾隆辛酉十月十三日事。
○滚经台贵州平越府署内有石台,高七尺,藏佛经十六幅,全书梵字,读之不可解。
相传太守讯狱,有事关重大而犯人不伏者,则取经铺地,令犯人在经上滚过。理直者了然无害,理屈者登时目瞪身僵。数百年来,官恃以断狱,而狱囚亦无敢轻滚经台者。张文和公第五子景宗,性素愎,抵任后以为妖,拆台焚经。是年两子死,次年公亡。
○菜花三娘子阳湖某秀才,美丰姿,春夜独坐书房中,闻扣门声。启视之,有女自称“菜花三娘子,特来相伴。”随后有四姊妹,如媵从然。生惊其美,遂留宿焉。
日久身病,遣之不能去,其父具牒诉于本县之张王庙。是夜梦张王拘犯听审,责三娘子蛊惑良人,各杖十五,押逐出衙。五妇行未数步,皂肃持杖追至,向三娘子索钱,曰:“非我用情轻打,则汝等娇嫩之臀伤矣,焉能行路?”各女皆于裙带中出钱谢之。
越三日,三娘子复来曰:“我与汝缘法未尽,不能舍汝。汝再告张王,王亦无奈我何。汝同学有王先生某者,其人迂腐可憎。汝不许往告,亦不许其入门。”
生父母恶之,重具牒诉于张王庙,神果不灵,乃速招王生。生处馆远方,越数日方到。到时,生已死矣。王先生,亦邑中廪生,年未三十。
○神和病赵云菘探花年十六时,戚人张某患神和病,有女鬼相缠,形神鹄立,奄奄欲毙。其母遍祷诸神,卒无效验,惟赵坐其榻,鬼不敢至。赵去,鬼笑曰:“汝能使赵探花常坐此乎?”母苦求赵公,赵不得已往,秉烛相伴。至第三夜,不胜其倦,略闭目,病人情已遗矣,越数日而卒。
○鼠食牛句容村民养一牡牛,忽有七鼠从牛后窍入,食其心肺,牛竟死。村民逐鼠,得其一,遍体白毛,重十斤。烹食之,肥过鸡豚。
○代神判断萧十洲参戎,致政归养,舟泊巫峡。是夜梦有若差官状者持令箭骑马沿江问:“孰是萧大老爷船?”跃入船头,喘犹未定,怀中取出公文一角,面书“金龙四大王封”六字,随押七犯跪旁,请判“斩”字。萧骇曰:“此地方官之事,余武职,且退归林下之员,不敢越俎。”差官答曰:“公文上有公衔名,请照例办。”
顷刻间,灯烛辉煌,传呼升堂。开门,阶下仪仗吏卒排立,俨然坐公堂上,非舟中也。差官先唱“绞犯六名”,毕,后唱“斩犯一名”,乃六七岁童子。萧问曰:“渠尚未成丁,何罪遽斩?”吏摇手曰:“罪名已定,毋须置议,请速判之。”
随送标条。判讫,遂押众犯而去。公梦觉,心恶之。
次晨,大雾弥江,公戒勿解缆。巳刻,向其母太夫人闲话间述前梦未竟,忽有一只上水货船触石撞沉,呼救甚惨,乃急命舟子捞救。仅救起三客,业僵死矣,如法灌救,良久方活,其舵工七名皆已淹毙。后复捞获无头童男一尸,认其衣服,即舵工之子也。
余按此事与无锡华师道梦中相同:华梦阴官差役请华到衙门判“斩”字。华以未审罪名,不肯落笔。有被发妇再四哀求云:“公若不肯下判,则此案又拖累三年矣。”华终不肯,云:“我不知其所以应斩之罪,如何忍心落笔?”遂喝拒而醒。隔三年,师道卒。师道字半江,精篆隶之学,在淮上程莼江家处馆,与余交好。
○鬼门关朱梁江,名衣,太仓州诸生也。戊子科赴江宁乡试,寓中患热症,甚危,亲友买舟送归。行次丹徒,朱卧舱中,忽尔晕绝。
见三青衣人导之登岸,其路直而窄,黑暗无光,两足甚轻飘。行约十数里,忽有一物来,紧傍身左;走十数里,又一物来,紧傍身右。走十数里,到一城,巍巍然双门谨闭,城额横书“鬼门关”三字。二青衣扣门不应,再扣之,旁边突出一鬼,貌甚狰狞,与二青衣互相争斗。遥见红灯一对,四轿中坐一官长,传呼而来。近视之,似太仓州城隍神。神问:“你是何姓名?”对:“系下场太仓州学生员。”神曰:“你来尚早,此处不可久停。”命撤所导之灯送归,见城门洞启,轿甫入而门仍闭矣。
持灯者云:“速随我向东走。”觉非前来之路。行二三里,至大江边,白浪滚滚。持灯者将渠推入江心,大呼救命而苏。时舟已抵太仓城外,盖死去已三日矣。因心窝尚温,故从者促舟子日夜趱行,至家病愈。此事萧松浦所言。
萧客珠崖时,曾过檐耳,四面叠{山律},中通一道,壁上镌“鬼门关”三字,旁刻唐李德裕诗,贬崖州司户经此所题。诗云:“一去一万里,十来九不还。
家乡在何处,生渡鬼门关。“字径五尺大,笔力遒劲。过此,则毒雾恶草,异鸟怪蛇,冷日愁云,如入鬼域真非人境矣。
○冤魂索命乾隆戊寅,萧松浦与沈毅庵同客番禺幕中,分办刑名。时菱塘有刃伤事主盗案,获犯七名,赃证确凿。萧照律拟斩,解府司勘转。臬司某疑七犯皆问大辟,得毋过刻,驳审减轻。萧亦不愿办此重案,借此推辞。案归毅庵办矣。
毅庵居处,与萧仅隔一板壁。夜间披阅案牍,闻毅庵斋中若嘶嘶有声甚微,起而瞰之,见毅庵俯首案上,笔不停书;其旁立有三四鬼,手捧其头。又见无数矮鬼环跪于地。萧急呼毅庵视之,忽血腥扑鼻,灯烛俱灭,身亦晕跌窗外,童仆急扶归卧。
次日,毅庵及同人叩其故,萧告以所见。毅庵曰:“吾知之矣。昨宵所办,菱塘盗案也。原拟情真罪当,七犯皆无可生之法。因奉驳审,不得不从中减轻二名。内谢阿挺、沈阿痴两犯,本在外接赃,并未入内。因护赃格斗,刃伤事主,且有别案,君故皆拟斩。予欲改轻其罪,以迎合臬司。君所见跪地无数矮鬼,殆二犯之祖宗也;其环传之无头鬼,非二犯已伏法诛之伙盗,即被杀害之怨鬼来索命也。余不敢枉法以活人,使死鬼含冤于地下,请仍照原拟顶详可也。”其案遂定。
○扫螺蛳徐公浩观察山西,有老狐化作道士,时入其署与语。某县令太仓王姓者,中飞语,观察信之,将褫其官。老狐缓颊,谓其人祖宗功德不可量也。后观察廉得其诬,事遂已。令来谒观察,问:“君祖宗作何好事?”对以五世祖耕海滨,海潮至,青螺随潮入岸;潮退,螺不能归原处,被人捉卖。祖夫妻各持帚扫青螺入海,自三更至黎明为度,如是者六十年。狐所谓功德,或指此耶!
观察有小婢曰彩云,狐见之曰:“不可使为婢,此女有根基,将来是观音大士作媒,嫁与洞庭君者。”迟数日,彩云持其父所书扇倚柱看,观察见文理粗通,问知其父为诸生,祖翰林,且感老狐之言,命作第三孙女,远近皆知有三姑娘。
阅半载,有巨公以礼寄观察,并赠一画轴,云:“闻公三姑娘未字人,可许与申太守大年之子。奉赠大士像甚灵,悬斋头祷求,当有验也。”申,湖北人,悟洞庭君之说。大士像又与媒札同至,乃为成其婚。狐之前知如此。
○周太史驱妖周用修,江西瑞昌县楼下村人,年五十余,早丧妻,有子有媳,生计颇自给。
一日,有妪年五十许,入其家,登楼呼其长子妇至曰:“吾尔姑也,尔毋惧。”
妇诧甚,于归时并未见有姑也。用修闻之,欲相见,不许;其子欲见,亦不许。
然饮啖寝兴,无异常人,举家亦安之。无何,有谇语飞入其耳,怒亡去,用修家遂困。所存布菽,贮之柜,扃锁甚固,启视一空,邑人但时见老妪在用修门首日市布菽。如是三年,家困甚,请于官,召巫治之,皆不验。
宗人厚辕以庶吉士在假,至其家,先一夕怪去,至期又去。用修异之,乞厚辕为驱除。厚辕朱书黄纸檄其土地神及社神曰:“阴与阳同一理,无阴司则已,若果有,则以一区区楼下村有二神在此,而听此妖祟人,竟莫之同乎?限三日驱之。不能,则五日。七日,若再不能,是无神也,焉用血食为?当令焚尔庙,毁尔像矣。”檄焚后,厚辕即渡江访友。
阅半月,仍过楼下村,在肩舆小睡,似见漫山塞谷皆老少男妇,人上立人者,几千万辈,拥道来观。二老人须长二尺,立舆旁,默无语。厚辕惊觉,催肩舆入城。诸族人贺曰:“君焚檄后三日,怪去,竟不复来。”言未已,用修至,搏颡于地,求为草善后文,再焚于二神祠,怪遂绝。
○良猪江南宿州睢溪口民被杀,投尸于井,官验无凶手。忽一猪来至马前,啼甚惨,从役驱之不去。官曰:“畜有所诉乎?”猪跪前蹄若叩首状,官命随之行。猪起前导,至一室,排户入,猪奔卧榻前,以嘴啮地,出刀,血迹尚新。执其人讯之,果杀人者。乡人义之,各出费养猪于佛舍,号曰“良猪”。十余年死,寺僧为龛埋焉。
○雷打扒手乌程彭某,妻病子幼,卖丝度日。一日负一捆丝赴行求售,因估价不合,置之柜上。时出入卖丝者甚众,行家以其货少,他顾生理。彭转瞬,丝即失去,因牵行主鸣官。行主云:“我数万金开行,肯骗此数千文丝乎?”官以为有理,不究。
卖丝者闷闷回家。适其子嬉戏门外,见父卖丝归,以为必带果饵,迎上索取。
彭正失丝怀忿,任脚踢之。儿登时死。彭悔,急自投河亦死,其妻不知也。邻人见其子卧于门,扶之,方知气已绝,连呼病妇,告以儿亡。妇痛子情急,登时坠楼死。官验后,嘱邻人为之埋葬。
赵三日,雷雨大作,震死三人于卖丝者之门。少顷,一剃头者复苏,据云:“前扒手孙某在某行扒出一捆丝,对门谢姓见之,欲与分价,方免出首。丝在我店卖出,派分我得钱三百,彼二人各得二千。旋闻卖丝者投河,官验后无事矣。
不料今日同遭雷击,彼等均已击死,我则打伤一腿。“验之果然。
○北门货绍兴王某与徐姓者,明季在河南避张、李之乱,所过处尸横遍野。一夕遇李兵,二人自度必死,避城内乱尸中。夜半,灯烛辉煌,自城头而下,疑贼兵巡城。
渐近,乃城隍灯笼。愈惊惧,不敢作声。少顷,闻从者曰:“有生人气。”又一吏呼曰:“一个北门货,一个不在数。”神渐远去。次早,贼兵出城,二人起走,紧记夜所闻,认南路而行。傍晚,又抵一城,恰是北门。突遇贼捕兵,徐被杀,王遁归家。后子孙甚众。
○泥刘海仙行走如皋北门内湖南常德太守徐文度家,买一泥塑刘海仙,长六寸许,置于堂前神龛内有年矣。一日,文度欲睡,忽闻堂前有剥啄声,命婢携灯照视。其婢惊奔入告曰:“龛内泥刘海忽然下地行走!”公初不信,视婢惊怖之状,乃出堂谛视,而泥刘海果朱朱而行。咸以为妖,欲毁弃之。公语曰:“汝等且勿惧,此像既能行走,或有灵应之征,不可毁弃。”仍令供奉龛内。迄今二十馀载,绝无他故。其子湘浦,现任两浙副使。
○驴雪奇冤乾隆四十三年春,保定清苑县民李氏女嫁与西乡张家庄张氏子为室,相距百余里。李女归宁月余,新郎跨驴来迎,令妻骑驴而己步行于后。路经某村,离家仅二十里,缘此村居民素与新郎熟识,必多调笑,且驴亦熟识归路,张乃令妻先行。
至六七里许,有三岔歧路,过西为张家庄大路,过东则任邱县界。有一少年控车自西道辘辘而来,系任丘豪富刘某,将张妻驴冲向任邱道上,相逼而行。天渐晚。张妻心慌,问少年曰:“此地离张家庄几何?”少年答曰:“娘子误矣。
张家庄须向西而去。此是任岳大路,相距数十里。天晚难行,当为娘子择庄借宿,天明即遣人送往,何如?“张妻无奈,勉强允从。
至前庄,系刘之佃户孔某家,备房安歇。其时适孔佃之女亦新婚归宁,孔谓女曰:“今晚业主借宿,不能违命。汝当暂回夫家,侯业主去后,再来迎汝。”
女从而归,其房为刘张共宿之所,刘之车夫宿于房外,张之骑驴系于檐下。
次日将午,不见启户,孔佃窥于窗隙,见两尸在炕,头俱在地,檐下系驴亦失。孔佃与车夫颤栗莫制。佃乃密语车夫曰:“汝家河南,离此甚远,何不载彼衣物速行窜归?一经到官,则尔我身命难保矣!”车夫从之。是晚,即野瘗两尸,御车载物而去。
刘母见子久出不归,杳无音耗,即在任邱县控追车夫;张郎追妻不见,疑有别故,复又赶至清苑控告其岳父母。县官疑有冤,饬捕密访。其时有嗜赌无赖之郭三鬻驴于市,恰与张供毛色相符。向郭盘诘,始知郭三向与孔佃之女有私,孔女归宁,郭从后窗潜入,见有二人共寝,一时气忿,杀此二人,并盗此驴。县今复唤孔佃,根诘尸首所在,亲往起尸。开土三尺,赫然一死人,乃秃头老和尚也。
复又深掘,得所杀两尸。张冤既雪,刘死有踪,而和尚之尸又属疑案。正怀疑间,天忽阴雨,乃避雨古庙,寂无人迹。询诸邻保,云:“此庵向有师徒二僧,后以师出云游,徒亦他往矣。”即同邻保往视僧尸,咸云:“此即云游之僧也。”遂缉拿其徒。访至河南归德地界,已蓄发娶妻,开张豆腐店。究其师死之由,缘僧徒所娶之妇,向与其师有奸。后徒渐长,复与此妇私通。其徒每有不平,故共谋杀其师,弃庙远窜,遂成夫妇。乃置之法。
○张大令嘉兴张大令者,辛巳进士,海陵查太守虞昌之业师,素行正直。忽一日,平明而起,索冠带甚急,道有当事贵人要来相会。遂着蟒衣补褂,迎至大门外。升中堂,作揖逊坐,口喃喃对语,旁人听者,语不可解。初若欣喜,继而悲叹,又继而辞让。取茶两杯,一自饮,一置空中,杯亦不脱落。作态良久,乃送至大门外,再揖始归。家人问:“何客?”曰:“嘉兴府城隍也。彼升任去,举我代其职,故先来见访。且告我此地一二年内,有两贵人横死,遭劫者不少。我不便泄天机也。”言毕端坐,不饮不食,三日遂亡。俄而,巡抚王、陈两公事发。
○镜水湘潭有镜水,照人三生。有骆秀才往照,非人形,乃一猛虎也。有老篙工往照,现作美女,云鬟霞,池开莲花,瓣瓣皆作青色。
○蔡掌官虎丘蔡掌官,以古董为业,年少貌美。饮倪康民家,倪遣小奴持灯送归。于无人之处,见掌官与人作揖,口喃喃细语。奴问:“与何人说话?”曰:“好友李三哥唤我,我便同他去,你不必跟我。”语未毕,跳入河中。奴急救起之,拉归家,告知蔡之父母。亲友咸大惊,都来问蔡。蔡如醉可痴,口无所言,但见刀即摩其喉,见绳则试其颈,若以为天下至乐之境,无如横死者。家人锁闭之,虽小衣衫裤,皆不缝带,但穴一洞通饮食而已。
清明日,全家人坟,蔡从窗外逸出,两日不归。家人知其必死,四处寻觅,至白莲桥空野,忽见掌官倚桑树大呼曰:“我在此,不必再寻矣!”家人喜,奔趋视之,则已缢死树上。呼者,乃其魂也。缢带系偷染坊店地上所晒布为之。
○沈文崧高邮沈公文崧,宰山左沾化时,有相好同官某,亲老无子,将奉差西藏,公慨然代往,闻者无不惊其高义。跋涉三年余,始回内地。途中冰雪苦寒,往往月余无人烟。有仆二人,名夏祥者,侍公最忠。每至住营帐时辄不见,少顷,必手捧粟至,炊熟奉公,不知其粟可自来也。
一日晦雾,行至险坂,下临深涧万丈,二仆俱堕涧中。公马足已陷。忽见云雾中有大士像,手持青莲,向公指导。俄顷,身已过涧至平地,痛失二仆,逡巡不前。久之曛黑。闻人语声,急呼之,则夏祥至矣。问:“何来?”称:“堕涧后,有绿毛人长丈余,自涧中负出。”主仆相抱大哭。
公归后,将此事语高文良公,高为动色,绘大士图,书年月以纪之。后三十余年,沈之孙名均安者,知江西赣县;高之孙名士钅黄者,官赣县司马。初不相识,既而询及世系,彼此爽然,始知大士图犹在高处,传为至宝,至此乃以归沈。
○蓝姑娘王中丞丁忧后,居杭州羊市公馆。灶下婢忽仆地,良久苏醒,瞪目作旗人语曰:“我镶红旗某都统家蓝姑娘也,口渴腹肌,可致意大人,作速供养我。”王亲临问曰:“尔既系旗人,何故到我汉人家来?”鬼曰:“我与群姊妹清明日出门看会,不料布政使国大老爷路过,仪从甚盛,将我姊妹一冲而散,我避不及,只得避到大人家来。”中丞曰:“汝避国大人不避我,独不知国大人尚是我之属员乎?他冲汝,汝何不到他家作祟?”鬼曰:“我畏之。”中丞曰:“然汝辈作鬼者亦势利,只怕现任官,不怕去任官耶?”曰:“不然。去任者果做好官,我亦怕他。”中丞大不喜,不得已,且供饭焚纸钱与之,婢病旋愈。未一年,中丞及于难。
○鼠胆两头山东桂未谷广文,精篆隶之学,藏碑板文字甚多。每夜被鼠咬破,心恶之,设法擒鼠。以为鼠胆汁可以治聋,乃生剥之。果得一胆,如蚕大,两外有头,蠕蠕行动。鼠死半日,胆尚活也。卒不解其故,惧而弃之沟中,亦无他异。或云:“首鼠两端,此之谓也。”然擒他鼠验之,并胆俱无。
○西海祠神嘉兴钱汝器,太傅文端公第七子也,选陕西武功令。抵任后,不数月,以疾卒。卒之前一日,旦起告家人具汤沐,朝服北向九拜,复东向九拜。家人问故,曰:“北向所以谢主恩也。东向者,余出都时,过蒲州,宿西门外禹庙,梦禹王召我为水神,居西海祠。余固辞不获,定于明日当去。”次早,果端坐而逝,时壬九月十七日也。
先是有郭生者,人,明慧善歌,为钱所眷,孙君渊如亦善之,旋以他事逸去。后孙在朝邑令庄虚庵所,接郭生书云:“九月过解州,梦钱七公子来,仪卫甚盛,告余云:”将赴任西海祠,如申旦之约,无间幽明,当访我于蒲州南郭外。言讫而寤。若梦中言果真,公子当不在人间矣。“
时孙正访生消息不得,接此信,即日脂车渡河,至蒲州相访。果有西海祠,建于至元十二年,现在重修落成。方徘徊间,忽郭生自廊庑出,相与叙述前事,共相悲喜。因酾酒洁羞,为文祭云:“昔者巨卿死友,厥有素车之驰;子文酒徒,无损成神之骨。恭闻故实,不谓逢君。”阳湖洪孝廉亮吉亦吊以诗云:“少年有愿须先偿,既入神籍何能狂?”
○猢狲洒曹学士洛为予言:康熙甲申春,与友人潘锡畴游黄山。至文殊院,与僧雪庄对食,忽不见席中人,仅各露一顶,僧曰:“此云过也。”
次日,入云峰洞,见一老人,身长九尺,美须髯,衲衣草履坐石床。曹向之索茶,老人笑曰:“此间安得茶?”曹带炒米,献老人。老人曰:“六十余年未尝此味矣!”曹叩其姓氏,曰:“余姓周,名执,官总兵,明末隐此,百三十年。
此猿洞也,为虎所据,诸猿患之,招余杀虎。殪其类,因得居此。“床置二剑,光如沃雪,台上供河洛二图、六十四卦,地堆虎皮数十张。笑谓曹曰:”明日诸猿来寿我,颇可观。“言未已,有数小猿至洞前,见有人,惊跳去。老人曰:”自虎害除,猿感我恩,每日轮班来供使令。“因呼曰:”我将请客,可拾薪煨芋。“猿跃去,少顷,捧薪至,煮芋与曹共啖。曹私忆此间得酒更佳,老人已知,引至一崖,有石覆小凹,澄碧而香,曰:”此猢狲酒也。“酌而共饮。老人醉,取双剑舞,走电飞沙,天风皆起。舞毕还洞,枕虎皮卧,语曹云:”汝饥,可随手取松子橡栗食之。“食后,体觉轻健。先是,曹常病寒,至是病减八九。
最后引至一崖,有长髯白猿以松枝结屋而坐,手索书一卷,诵之琅琅,不解作何语,其下千猿拜舞。曹大喜,急走归告雪庄。拉之同往,洞中止存石床,不见老人。
○张秀才杭州张秀才某,馆京师某都统家。书舍在花园中,离正宅百步。张素小胆,唤馆僮作伴,灯上即眠,已年余矣。
八月中秋,月色大明,馆僮在外饮酒,园门未关。张立假山石上玩月,见一妇人披发赤身,远远而至。谛视之,肤体甚白,而自脸至身,皆有泥污垢瘢。张大惊,以为此必僵尸破土而出者也。双睛炯然,与月光相射,尤觉可畏。急取木弋撑房门,而已登床窃视之。
未几,砉然有声,门撑推断,而此妇昂然进矣。坐张所坐椅上,将案头书帖尽撕毁这,飒飒有声。张已骇绝。更取其界尺大敲桌上,仰天长叹。张神魂飞越,从此不省人事矣。昏迷中,觉有摩其下体者,骂曰:“南蛮子,不堪!不堪!”
摇步而去。
次早,张僵卧不起,呼之不应,馆僮及学生急请都统来视,灌以姜汁始苏,具道昨宵情形。都统笑曰:“先生毋骇,此非鬼也。吾家人仆妇丧偶,积思成疯,已锁禁二年矣。昨偶然锁断,故逸出作闹,致惊先生。”张不信。都统亲拉至锁妇处窥观,果昨所见也。病乃霍然。
张颇以“不堪”二字自惭馆僮闻而笑曰:“幸而相公此物不堪,家中人有中疯妇意者,都被其索闹不休,有咬伤掐痛其阴几至断者。”
○周将军墓二事山西宁武有周将军遇吉之墓,百馀年来,河水啮其旁,坟渐倾泻。土人张某哀之,具牲牢致祭,默祷曰:“将军威灵,当思所以护墓之法。”次夕,天大雷雨,百里内闻有兵马腾中踔之声。次日,将军坟旁忽涌出一山,高十丈馀,阑截冲水处,至墓前,便绕道曲流矣。人咸异之。
乾隆四十五年,其他山水暴至。有周某者,将军之族孙也,负母而奔,黑夜踉跄,全不认路。其母在伊背上骂曰:“汝有妻有子,妻可以生儿,可以传代,汝俱弃之,而独负我龙钟之母,不太愚乎!”其子不顾,牢负其母狂奔而已。次日天明,始知身与母俱立将军墓上,土高丈许,水不能淹。虽行一夜,并无三里之远也。归家视妻子,皆无恙,云:“水来时,似有人扶我上屋者,故得生全。”
其旁邻人,已无孑遗矣。
●卷二十一○娄罗二道人娄真人者,松江之枫乡人。幼孤,从中表某养大。与其婢私,中表怒逐之。
娄盗其橐金五百,逃入江西龙虎山。方过桥,有道人白发,曳杖立,笑曰:“汝来乎?汝想作天师法官乎?须知法官例有使费,非千金不可,五百金何济?”娄大骇曰:“吾实带此数,金少奈何?”道人曰:“吾已为汝豫备矣。”命侍者担囊示之,果五百金。娄跪谢称仙。道人曰:“吾非仙,吾乃天师府法官也,姓陈名章,缘尽当去,为待子故未行。有三锦囊,汝佩之,他日有急难大事,可开视之。”言毕,趺坐桥下而化。娄入府见天师,天师曰:“陈法官望汝久矣,汝来陈法官死,岂非数耶!”
故事:天师入京朝贺,法官从行。雍正十年,天师入朝,他法官同往,娄不能与。夜梦陈法官踉跄而来,涕泣请曰:“道教将灭,非娄某不能救。须与偕入京师,万不可误!”天师愈奇娄,乃与之俱。时京师久旱,诸道士祈请无效,世宗召天师谕曰:“十日不雨,汝道教可废矣。”天师惶恐伏地,窃念陈法师梦中语,遽奏请娄某升坛。娄开锦囊,如法作咒,身未上而黑云起,须臾雨г足。世宗悦,命留京师。
十一年,诛妖人贾士芳。贾在民间为祟,召娄使治。娄以五雷正法治之,拜北斗四十九日,妖灭。是年地震,娄先期奏明。皆锦囊所载三事也。今娄尚存,锦囊空而术亦尽矣。娄所服丸药,号“一二三”。当归一两,熟地二两,枸杞三两。
又有罗真人者,冬夏一衲,佯狂于市。儿童随之而行,取生米麦求其吹,吹之即熟。晚间店家燃烛无火,亦求罗吹,吹之即炽。京师九门,一日九见其形。
忽遁去无迹,疑死矣。
京师富家多烧暖炕,炕深丈许,过三年必扫煤灰。有年妇者扫坑,炕中间鼾声,大惊召众观之,罗真人也。崛然起曰:“借汝家坑熟卧三年,竟为尔辈扫出。”
众请送入庙,曰:“吾不入庙。”请供奏之,曰:“吾不受供。”“然则何归?”
曰:“可送我至前门外蜜蜂窝。”即舁往蜂窝。窝洞甚狭,在土山之凹,蜂数百万,嘈嘈飞鸣。罗解上下衣赤身入,群蜂围之,穿眼入口,出入于七窍中,罗怡然不动。
人馈之食,或食或不食,每食,必罄其所馈。或与斗米饭、鸡卵三百,一啖而尽,亦无饱色。语呶呶如枭,不甚可解。某贵人馈生姜四十斤,啖之,片时俱尽。居窝数年,一日脱去,不知所往。
○蛇含草消木化金张文敏公有族侄寓洞庭之西碛山庄,藏两鸡卵于厨舍,每夜为蛇所窃。伺之,见一白蛇吞卵而去,颈中膨亨,不能遽消,乃行至一树上,以颈摩之,须臾,鸡卵化矣。张恶其贪,戏削木片装入鸡卵壳中,仍放原处。蛇果来吞,颈胀如故。
再至前树摩擦,竟不能消。蛇有窘状,遍历园中诸树,睨而不顾,忽往亭西深草中,择其叶绿色而三叉者摩擦如前,木卵消矣。
张次日认明此草,取以摩停食病,略一拂试,无不立愈。其邻有患发背者,张思食物尚消,毒亦可消,乃将此草一两煮汤饮之。须臾间,背疮果愈,而身渐缩小,久之,并骨俱化作水。病家大怒,将张捆缚鸣官。张哀求,以实情自白,病家不肯休。往厨间吃饭,入内,视锅上有异光照耀。就观,则铁锅已化黄金矣,乃舍之,且谢之。究亦不知何草也。
○蔡京后身崇祯时,某相公常自言为蔡京后身,以仙官堕地狱,每世间诵《仁王经》,耳目为一亮。又罚作扬州寡妇,守空房四十年。故癖好尤奇。好观美妇之臀,美男之势,以为男子美在前,女子之美在后,世从易之,非好色者也。常使妇衣袍褶,男饰裙钗,而摸其臂势,以为得味外味。又常戏以取姬妾优童数十,以被蒙其首,而露其下体,互猜为某郎某姬,以为笑乐。有内阁供事石俊者,微有姿,而私处甚佳,公甘为咂弄。有求书者,非石郎磨墨不可得也。号臂曰:“白玉绵团”,势曰:“红霞仙杵”。
○天镇县碑天镇县隶云中,其地有玄帝庙。庙有古碑,其上炮铳铅铁大小丸甚多,皆陷入石内。邑人云:前明时,闯兵来,邑人拒战不胜。俄见此碑自庙飞出,盘旋军阵。凡敌所放火炮,咸着于上,我军无失衄,而敌赖以退。今谓之“天成碑”,现存于庙。
○抬轿郎君杭州世家子汪生,幼而聪俊,能读《汉书》。年十八九,忽远出不归,家人寻觅不得。月余,其父遇于荐桥大街,则替人抬轿而行。父大惊,牵拉还家,痛加鞭。问其故,不答,乃闭锁书舍中。未几逃出,又为人抬轿矣。如是者再三。
祖父无如何,置之不问,戚友中无肯与婚。然《汉书》成诵者,终身不忘。遇街道清净处,郎诵《高祖本纪》,琅琅然一字不差。杭州士大夫亦乐召役之,胜自己开卷也。自言两肩负重则筋骨灵通,眠食俱善,否则闷闷不乐。此外亦无他好。
○杨笠湖救难杨笠湖为河南令,上宪委往商水县赈灾。秋暑甚虐,午刻事毕,纳凉城隍庙。
坐未定,一人飞奔而来,口称:“小民张相求救”。问:“何事?”曰:“不知。”
左右疑有疯疾,群起逐之。其人长号不出,曰:“我昨夜得一梦,见此处城隍神与已故县主王太爷同坐。城隍向我云:”汝有急难,可求救于汝之父母官。‘我即向王太爷叩头。王曰:“我已来此,无能着力,汝须去求邻封官杨太爷救,过明午则无害矣。’故今日黎明即起,闻大爷姓杨,又在此庙,故来求救。”言毕,叩头不肯去。扬无奈何,笑曰:“我已面准,汝有难即来可也。”问其姓名,命家人记之。
数日后,散赈过其地,讯其邻人,曰:“张某是日得梦入城后,彼卧室两间无故塌倒,毁伤什物甚多,惟本人以入城故免。”
○冯侍御身轻冯侍御养梧先生自言初生时,身如小猫,称之,重不满二斤,家人以为必难长成。后过十岁,形渐魁梧,登进士,入词林,转御史。生二子,一为布政使,一为翰林。先生为儿时,能踏空而行十馀步,方知李邺侯幼时能飞,母恐其去,以葱蒜压之,其事竟有。
○江都某令江都某令,以公事将往苏州。临行,往甘泉李公处作别,面托云:“如本县有尸伤相验事,望代为办理。”李唯唯。已而闻其三鼓后仍搬行李回署,李不解何事,探之,乃有报相尸者。商家汪姓两奴口角,一奴自缢。汪有富名,某以为奇货,命其停尸大厅,故不往验,待其臭秽,讲贯三千两,始行往验。验时又语侵主人,以为喝令,重诈银四千两,方肯结案。
李公见而尤之,以为太过。某曰:“我非得已,我欲为小儿捐一知县故耳。
现在汪银七千两,已差人送入京师,我并不存家中。“未几,其子果选甘肃某县,升河州知州。乾隆四十七年,为冒赈事发觉,斩立决,孙二人尽行充发,家产籍没入官。某惊悸,疽发背死。
○执虎耳云南大理县南乡民李士桂,家世业农。家畜水牛二只,至夜,一牛不归,士桂往寻。昏黑中,月色初上,见田中有兽卧焉,酣声雷鸣,以为己牛,骂曰:“畜生,如何此刻不回家!”随即骑上。将攀其角,角不见,但耸毛耳两只,遍身狸色斑然,方知是虎,急不敢下。
虎被人骑,惊醒,腾身起,咆哮叫跳。士挂私念下背必为所啖,于是竭生平之力,紧握其耳,至于穿破耳轮,手愈牢固,抵死不放。虎性猛烈,腾山跃水,为棘刺所伤,次日晨刻,力尽而毙;士桂亦僵仆虎背,气息奄然。家人寻得,抱持归家,竟获重生。两脚上为虎爪所攫,肉尽骨见。医逾年,才得平复。
○十八滩头湖南巡抚某,平时敬奉关帝。每元旦,先赴关庙行香求签,问本年休咎,无不应验。乾隆三十二年正月一日,诣庙行礼毕,求得签有“十八滩头说与君”之句,因有戒心。是年,虽浅水平路,必舍舟坐轿。秋间,为候七一案,天使按临。
从某湖过某地,行舟则近而速,起旱则远而迟。使者欲舟行,公不可,乃以关神签语诵而告之,使者勉从而心不喜。
未几,贵州铅厂事发,有公受赃事。公不承认,而司阍之李奴必欲扳公,说:“此银实送主人,非奴所撞骗。”时李已受刑,两足委顿,奴主争辩不休。使者厉声谓公曰:“十八滩头之神签验矣!李字,‘十八’也;委顿于地,‘瘫’也,说此银送与主人,是送与君也。关圣帝君早知有此劫数,公何辩之有?”公悚然,遂认受赃而案定。
○三姑娘钱侍御琦巡视南城,有梁守备年老,能超距腾空,所擒获大盗以百计。公奇之,问以平素擒贼立功事状。梁跪而言曰:“擒盗未足奇也,某至今心悸且叹绝者,擒妓女三姑娘耳,请为公言之:雍正三年某月日,九门提督某召我入,面谕曰:”汝知金鱼胡同有妓三姑娘势力绝大乎?“曰:”知。“”汝能擒以来乎?“曰:”能。“”需役若干?“
曰:“三十。”提督与如数,曰:“不擒来,抬棺见我。”三姑娘者,深堂广厦,不易篡取者也。梁命三十人环门外伏,己缘墙而上。时已暮,秋暑小凉,高篷荫屋。梁伏篷上伺之。
漏初下,见二女鬟从屋西持朱灯引一少年入,跪东窗低语曰:“郎君至矣。”
少年中堂坐良久,上茶者三,四女鬟持朱灯拥丽人出,交拜妮语,肤色目光,如明珠射人,不可逼视。少顷,两席横陈,六女鬟行酒,奇服炫妆,纷趋左右。三爵后,绕梁之音与笙箫间作。女目少年曰:“郎倦乎?”引身起,牵其裾从东窗入,满堂灯烛尽灭,惟楼西风竿上纱灯双红。
梁窃意此是探虎穴时也,自篷下,足蹋寝户入。女惊起,赤体跃床下,趋前抱梁腰,低声辟耳曰:“何衙门使来?”曰:“九门提督。”女曰:“孽矣,安有提督拘人而能免者乎?虽然,裸妇女见贵人,非礼也,请着衣,谢明珠四双。”
梁许之,掷与一裨、一裙、一衫、一领袄。女开箱取明珠四双,掷某手中。
女衣毕,乃从容问:“公带若干人来?”曰:“三十。”曰:“在何处?”
曰:“环门伏。”曰:“速呼之进,夜深矣,为妾故累,若饥渴,妾心不安。”
顾左右治具,诸婢烹羊炮兔,咄嗟立办。三十人席地大嚼,欢声如雷。梁私念床中客未获,将往揭帐。女摇手曰:“公胡然?彼某大臣公子也,国体有关,且非其罪,妾已教从地道出矣。提督讯时,必不怒公;如怒公,妾愿一身当之。”
天黎明,女坐红帷车与梁偕行,离公署未半里,提督飞马朱书谕梁曰:“本衙门所拿三姑娘,访闻不确,作速释放,毋累良民,致干重谴。”梁惕息下车,持珠还女。女笑而不受。前婢十二人骑马来迎,拥护驰去。明日侦之,室已空矣。
○搜河都尉予亲家张开士,牧宿州,奉旨开河掘地得鼋,大如车轮,项系金牌,镌“正德二年皇帝敕封搜河都尉”十二字。鼋两眼深碧色,背壳绿毛寸许。民间聚观,告之官,官念前代老物,命放之。是夜,风雨飒至,河不掘而成者三十馀丈。
○科场事五条乾隆元年正月元日,大学士张文和公梦其父桐城公讳英者独坐室中,手持一卷。文和公问:“爷看何书?”曰:“《新科状元录》。”“状元何名?”公举左手示文和公曰:“汝来此,吾告汝。”文和公至此,曰:“汝已知之矣,何必多言?”公惊醒,卒不解。后丙辰状元,乃金德瑛。移“玉”字至“英”字之左,此其验也。公得子迟,祈梦于京师之前门关帝庙。梦帝以竹竿与之,旁无枝叶,心颇不喜。有解者贺曰:“公得二子矣。”问:“何故?”曰:“孤竹君之二子,此传记也。破‘竹’字为两‘个’字,此字法也。”已而果然。
王士俊为少司寇,读殿试卷,梦文昌抱一短须道士与之。后胪唱时,金状元德瑛如道士貌,出其门。
刘大魁丙午下场,请乩,乩仙批云:“壬子两榜。”刘不解,以为壬子非会试年,或者有恩科耶?后丙午中副榜,至壬子又中副榜。
缪焕,苏州人,年十六入泮,遇乩仙,问科名,批云:“六十登科。”缪大恚,嫌其迟。后年未三十竟登科,题乃《六十而耳顺》也。
有三人祈梦于于肃愍庙,两人无梦,一人梦肃愍谓曰:“汝往观庙外,照墙则知之。”其人醒,告二人。二人妒其有梦,伪溲焉者,即于夜间取笔向墙上书“不中”二字。天尚未明,写“不”字不甚连接。次早,三人同往视之,乃“一个中”三字,果得梦者中矣。
○百四十村阁学周公煌,四川人,自言其祖樵也,孤身居峨嵋山,年九十九未婚。每日入山打薪,卖与山下吴姓鬻豆腐翁。吴夫妻二人,一女,每日买周薪为炊,交易甚欢。
吴年六旬,告周曰:“明日是吾生辰,叟早来饮酒。”周诺之,已而不至,吴之妻曰:“周叟颇喜饮,今不来卖薪,又不来称祝,毋乃病乎,盍往视之?”
吴翌日往访,见周颜色甚和,问:“昨何不来?”叟笑曰:“我昨入山,将伐薪作寿礼,不意过一深溪,见黄白色累累,得无世所称金银者乎?余竭力运之,现堆床下。若下山,则谁为守者?”吴视之,果金银,因代为谋曰:“叟不可居此矣。叟孤身住空山而挟此物,保无盗贼虑耶?”周曰:“微君言,吾亦知之,盍为我入城寻一屋在人烟稠密处?”吴如其言,且助之迁居。
未几,周又至,面赧然有惭色,手百金赠吴,揖曰:“吾有求于公。吾明年百岁矣,从未婚娶,自道将死,遑有他想?不料获此重资,一老身守之,复何所用?意欲求公作媒,代聘一妇。”吴睨其妻,相与笑吃吃不休,嫌其不知老也。
周曰:“非但此也。我聘妻,非处子不可。若再醮二婚,非老人郑重结发之意。
倘嫌我老者,请万金为聘,以三千金谢媒。“吴虽知其难,而心贪重谢,强应曰:”诺。“老人再拜去。月余,无人肯与老人婚。老人又来催促,吴支吾无计。
时吴女才十九岁,忽跪请曰:“女愿婚周叟。”夫妇愕然。女曰:“父母之意,不过嫌周老,怜女少耳。女闻人各有命。儿如薄命,虽嫁年相若者,未必不作孀妇;儿如命好,或此叟尚有余年,幸获子嗣,足支门户,亦未可定。且父母无子,只生一女,女恨不能作男儿孝养报恩。如彼以万金来此,而又以三千金作谢,是生女愈于生男,而女心亦慰。女想此叟如许年纪,获此横财,恐天意未必遽从此终也。”吴夫妇以女言告叟,叟跪地连叩头呼岳父母者再。嫁,生一子,读书补廪,孙即阁学公也。
老人年一百四十岁,吴女先卒,年已五十九矣。老人殡葬制服,哭泣甚哀。
又四年,老人方卒。所居村,人题曰“百四十村”。
○人畜改常《搜神记》有“鸡不三年,犬不六载”之说,言禽兽之不可久畜也余家人孙会中,畜一黄狗,甚驯。常喂饭,狗摇尾乞怜,出入必相迎送,孙甚爱之。一日,手持肉与食,狗嚼其手,掌心皆穿,痛绝于地,乃棒狗杀之。
扬州赵九善养虎,槛虎而行。路人观者先与十钱,便开槛出之,故意将头向虎口摩擦,虎涎满面,了无所伤,以为笑乐。如是者二年有馀。一日,在平山常下索钱,又将头擦虎口,虎张口一啮而颈断。众人报官,官召猎户以枪击虎杀之。
人皆曰:“鸟兽不可与同群。”余曰:不然,人亦有之。乾隆丙寅,余宰江宁,有报杀死一家三人者。余往相验,凶手乃尸辛之妻弟刘某。平日郎舅姊弟甚和,并无嫌隙。其姊生子,年甫五岁。每舅氏来,代为哺抱,以为惯常。是年五月十三日,刘又来抱甥,姊便交与。刘乃掷甥水缸中,以石压杀之;姊惊走视,便持割麦刀砍姊,断其头;姊夫来救,又持刀刺其腹,出肠尺馀,尚未气绝。余问有何冤仇,伤者极言平日无冤,言终气绝。问刘,刘不言,两目斜视,向天大笑。余以此案难详,立时杖毙之,至今不解何故。
又有寡妇某,守节二十馀年,内外无间言。忽年过五十,私通一奴,至于产难而亡。其改常之奇,皆虎狗类矣。
○梦葫芦尹秀才廷一,未第时,每逢下场,必梦神授一葫芦,放榜不中。自后遇入闱心恶,而每次必梦葫芦,然屡梦则葫芦愈大。雍正甲辰科,入闱前夕,尹恐又梦,乃坐而待旦,欲避梦也。其小奴方睡,大呼“梦见一个葫芦,与相公称等身。”
尹懊恨不祥,亦无可奈何。已而榜发,尹竟中三十二名。其三十名姓胡,其三十一名姓卢,皆甚少年,方悟初梦之小葫芦,盖二公尚未长成故也。
○乩仙示题康熙戊辰,会试举子求乩仙示题,乩仙书“不知”二字。举子再拜求曰:“岂有神仙而不知之理?”乩仙乃大书曰:“不知不知又不知。”众人大笑,以仙为无知也。是科,题乃“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三节。又甲午乡试前,秀才求乩仙示题,仙书“不可语”三字。众秀才苦求不已,乃书曰:“正在‘不可语’上。”众愈不解,再求仙明示之,仙书一“署”字,再叩之,则不应矣。已而,题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一章。
○神签预兆秦状元大士将散馆,求关圣签,得“静来也好把此心扪”之句,意郁郁不乐,以为神嗤其有亏心事也。已而,试《松柏有心赋》,限“心”字为韵,终篇忘点“心”字,阅卷者仍以高等上。上阅之,问:“‘心’韵何以不明押?”秦俯首谢罪,而阅卷者亦俱拜谢。上笑曰:“状元有无心之赋,主司无有眼之人。”
○奇骗骗术之巧者,愈出愈奇。金陵有老翁持数金至北门桥钱店易钱,故意较论银色,哓哓不休。一少年从外入,礼貌甚恭,呼翁为老伯,曰:“令郎贸易常州,与侄同事,有银信一封托侄寄老伯。将往尊府,不意侄之路遇也。”将银信交毕,一揖而去。
老翁拆信谓钱店主人曰:“我眼昏,不能看家信,求君诵之。”店主人如其言,皆家常琐屑语,末云:“外纹银十两,为爷薪水需。”翁喜动颜色,曰:“还我前银,不必较论银色矣。儿所寄纹银,纸上书明十两,即以此兑钱何如?”
主人接其银称之,十一两零三钱,疑其子发信时匆匆未检,故信上只言十两;老人又不能自称,可将错就错,获此余利,遽以九千钱与之。时价纹银十两,例兑钱九千。翁负钱去。
少顷,一客笑于旁曰:“店主人得毋受欺乎?此老翁者积年骗棍用假银者也。
我见其来换钱,已为主人忧,因此老在店,故未敢明言。“店主惊,剪其银,果铅胎,懊恼无已。再四谢客,且询此翁居址。曰:”翁住某年,离此十里余,君追之犹能及之。但我翁邻也,使翁知我破其法,将仇我,请告君以彼之门向,而自往追之。“店主人必欲与俱,曰:”君但偕行至彼地,君告我以彼门向,君即脱去,则老人不知是君所道,何仇这有?“客犹不肯,乃酬以三金,客若为不得已而强行者。
同至汉西门外,远望见老人摊钱柜上,与数人饮酒,客指曰:“是也,汝速往擒,我行矣。”店主喜,直入酒肆,ㄏ老翁殴之曰:“汝积骗也,以十两铅胎银换我九千钱!”众人皆起问故,老翁夷然曰:“我以儿银十两换钱,并非铅胎。
店主既云我用假银,我之原银可得见乎?“店主以剪破原银示众。翁笑曰:”此非我银。我止十两,故得钱九千。今此假银似不止十两者,非我原银,乃店主来骗我耳。“酒肆人为持戥称之,果十一两零三钱。众大怒,责店主,店主不能对。
群起殴之。
店主一念之贪,中老翁计,懊恨而归。
○骗术巧报骗术有巧报者。常州华客,挟三百金,将买货淮海间。舟过丹阳,见岸上客负行囊,呼搭船甚急。华怜之,命停船相待。船户摇手,虑匪人为累。华固命之,船户不得已,迎客入,宿于后舱尾。将抵丹徒,客负行囊出曰:“余为访戚来。
今已至戚处,可以行矣。“谢华上岸去。顷之,华开箱取衣,箱中三百金尽变瓦石,知为客偷换,懊恨无已。
俄而天雨,且寒风又逆,舟行不上,华私念:金已被窃,无买货资,不如归里摒挡,再赴淮海。乃呼篙工拖舟返,许其直如到淮之数。舟人从之,顺风张帆而归。
过奔牛镇,又见有人冒雨负行李淋漓立,招呼搭船。舵工睨之,即窃银客也,急伏舱内,而伪令水手迎之。天晚雨大,其人不料此船仍回,急不及待,持行李先付水手,身跃入舱。见华在焉,大骇,狂奔而走。发其行囊,原银三百宛然尚存,外有珍珠数十粒,价可千金。华从此大富。
○香亭记梦香亭于乾隆壬辰冬赴都谒选,绕道东昌。十二月五日,宿冠城县东关客店。
夜梦至一园亭,竹石萧疏,迥非人境。儿上横书一卷,字作蝇头小楷。阅之,载一事,云:“新野之渠有巨鱼,化为丽姝,名曰”乔如“。有李氏子惑焉,至三百六十日,而李氏子以溺死。宋氏子又惑焉,历三十六日,而宋氏子亦死。有杨氏子知其为怪也,故纳之,而特嬖之,绝其水饮,而乔如无所施术。三年,生三子,悉化为鱼。六年,杨氏子遍体生鳞甲,而乔如益冶艳。一夕暴风雨,乔如抱持杨氏子,两身合为一身,各自一首,鼓同飞,投洞庭湖。日出时,杨饮水;日入时,乔如饮水。杨氏子犹知与乔如交欢,不知为鱼在水也,而竟得不死寿。此之谓物其物,化其化。”
自此以下,字模糊不可辨。钟鸣梦醒,枕上默诵,不遗一字。
○敦伦李刚主讲正心诚意之学,有日记一部,将所得行事,必据实书之。每与其妻交媾,必楷书“某月某日,与老到敦伦一次。”
○一字千金一咳万金商邱宰某,申详一案,有卑职勘得“毫无疑义”四字。臬使某怒其专擅,驳饬不已,并提经承宅门,将行枷责。杨急改“似无疑义”四字,再行申详,乃批允核转。然往返盘费、司房打点已至千金。
汶上令某,见巡抚某。偶患寒疾,失声一咳。某怒其不敬,必欲提参。央中间人私献万金方免。人相传为“一字千金,一咳万金”。
○菩萨答拜余祖母柴太夫人常为余言,其外祖母杨氏老而无子,依其女洪夫人以终,年九十七而卒。居一楼奉佛诵经,三十年足不履地。性慈善,闻楼下笞奴婢声,便傍徨不能食。或奴婢有上楼者,必分己所食与食。九十以后拜佛,佛像志立答拜,太夫人大怖,时余祖母年尚幼,必拉之作伴,曰:“汝在此,佛不答我也。”卒前三日,索盆濯足。婢以向所用木盆进,曰:“不可,我此去踏莲花,须将浴面之铜盆来。”俄而,旃檀之气自空缭绕,端跏趺而逝。逝后,香三昼夜始散。
○暹罗妻驴暹罗俗最淫。男子年十四五时,其父母为娶一牝驴,使与交接。夜睡缚驴,以其势置驴阴中养之,则壮盛异常。如此三年,始娶正妻,迎此驴养之终身,当作侧室。不娶驴者,亦无妇子肯嫁之也。
○倭人以下窍服药倭人病不饮药。有老倭人能医者,熬药一桶,令病者覆身卧,以竹筒插入谷道中,将药水乘热灌入,用大气力吹之。少顷,腹中汩汩有声。拔出竹筒,一泻而病愈矣。
○狮子击蛇戈侍御涛云:某太翁名锦,为某邑令。适西洋贡狮子经过其邑。狮子于路有病,与解员在馆驿暂驻。狮子蹲伏大树下,少顷,昂首四顾,金光射人,伸爪击树,树中断,鲜血迸流,内有大蛇决折而毙。先是,驿中马多患病,往往致死,自此患除。厚待贡使。至京,献于阙廷,象见之不跪。狮子震怒。长吼一声,象皆俯伏。奉旨放归本国,后数日,陕抚奏至,云:“京中放狮,本日午时已过潼关。”
○贾士芳贾士芳,河南人,少似痴愚。有兄某读书,命士芳耕作。时时心念,欲往游天上。一日,有道人问曰:“尔欲上天耶?”曰:“然。”道士曰:“尔可闭目从我。”遂凌虚而起,耳畔但闻风涛声。少顷,命开目,见宫室壮丽,谓士芳曰:“尔少待,我入即至。”良久出谓曰:“尔腹馁耶?”授酒一杯。贾饮半而止,道人弗强,曰:“此非尔久留处。”仍令闭目,行如前风涛声。
少顷开目,仍在原处。步至伊兄馆中,兄惊曰:“尔人耶?鬼耶?”曰:“我人耳,何以为鬼?”曰:“尔数年不归,曩在何处?”曰:“我同人至天上,往返不过半日,何云数年?”其兄以为痴,不之顾,与徒讲解《周易》。士芳坐于旁,闻之起摇手曰:“兄误矣!是卦繇词九五阳刚与六二相应,阴阳合德,得位乘时,水火相济,变为正月之卦。过此以往,刚者渐升,柔者渐降。至上九,数不可极,极则有悔,悔则潜藏,以待剥复之机矣。”其兄大惊,曰:“汝未读书,何得剖析《易》理如此精奥!”信其果遇异人。远近趋慕,叩以祸福,无不响应。田中丞奏闻,蒙召见。卒以不法伏诛。
或云:贾所遇道人,姓王名紫珍,尤有神通,尝烹茶,招贾观之,指曰:“初烹时,茶叶乱浮,清浊不分,此混沌象也。少顷,水在上,叶在下,便是开辟象矣。十二万年,不过如此一霎耳。”
嵇文敏公总督河道时,贾常在署中,人多崇奉之。有不相敬者,贾必拉至无人之处,将其生平隐事妻子所不知者一一语之,其人愧服乃已。又常问人:“可畏鬼否?”曰畏鬼便已,如云不畏,则是夜必有奇形恶状者入房作闹。
○石男“石妇”二字,见《太玄经》,其来久矣。至于半男半女之身,佛书亦屡言之,近复有所谓“石男”者。扬州严二官,貌甚美,而无人与狎。其谷道细如绿豆,下秽如线香。昼食粥一盂,酒数杯,蔬菜须而已,多则腹中暴胀,大便时痛苦异常。
○须长一丈黄龙眉,震泽县人,官热河四旗厅巡检,须长一丈有奇,绕腰两匝,馀垂至地。
○禁魇婆粤东崖州居民,半属黎人,有生黎、熟黎之分。生黎居五指山中,不服王化;熟黎尊官长,来见则膝行而入。
黎女有禁魇婆,能禁咒人致死。其术取所咒之人或须发,或吐馀槟榔,纳竹筒中,夜间赤身仰卧山顶,对星月施符诵咒。至七日,某人必死,遍体无伤,而其软如绵。但能魇黎人,不能害汉人。受其害者擒之鸣官,必先用长竹筒穿索扣其颈项下,曳之而行,否则近其身必为所禁魇矣。据婆云:不禁魇人,则过期已身必死。
婆中有年少者,及笄便能作法,盖祖传也。其咒语甚秘,虽杖杀之,不肯告人。有禁魇婆,无禁魇公,其术传女不传男。
○割竹签黎民买卖田土,无文契票约,但用笔签一片。售价若干,用刀划数目于签上,对劈为二,买者卖者各执其半以为信。日久转卖,则取原主之半签合而验之。其税签如税契,请官用印于纸,封其竹签之尾,春秋纳粮,较内地加丰焉。
○黎人进舍黎民婚嫁,不用舆马,吉日,新郎以红布一匹往岳家裹新妇,负背上而归。
其俗,未成亲之先,婿私至翁家与其妻苟合,谓之“进舍”。若能生子而后负妇者,则群以为荣。邻里交贺,各以白纸封番钱几元,至其门首,抛竹筐中,其主人以大瓮贮酒陈于门前,瓮内插细竹筒数条。贺客至,各伏筒瓮而饮。饮毕,又无迎送拜跪之礼。余在肇庆府署中,州刺史陈桂轩为余言。
○海异海中水上咸下淡,鱼生咸水者,入淡水中即死;生淡水中者,入咸水中即死。
若水煮饭,水干而米不熟,必用淡水煮才熟。水清者,下望可见二十馀丈,青红黑黄,其色不一。人小便,则水光变作火光,乱星喷起。鱼常高飞如鸟雀,有变虎者,有变鹿者。
○喝呼草快子竹惠州山中有草,喝之则卷,号“喝呼草”。罗浮山有“快子竹”,竹形小而质劲,截之可以为箸。不许人作声,若作声呼之,便遁入土中,觅不可得。
○蚺蛇藤琼、雷两州,蚺蛇大如车轮,所过处,腥毒异常,遇者辄死。性淫而畏藤,土人多以妇人裤并藤条置腰间,闻腥气知蛇至,先以妇裤掷去,蛇举头入裤吮嗅不已;然后以藤抛击,蛇便缩伏,凭人捆缚。缚归,钉之树上,用刀剖腹,蛇似不知;将至胆处,乃作爱护之状。胆畏人取,逃上逃下,未易捉取,直至蛇死腹裂,胆落地上,犹跃起丈馀,渐渐力尽势低。取挂檐间,其胆衣内汁犹终日奔腾上下,无一隙停留。俟晾干后,才可入药。
○网虎江西鄱阳湖渔人收网,疑其太重,解而视之,斑然虎也,惜已死矣。
○福建解元裘文达公殿典试福建,心奇解元之文,榜发后,亟欲一见。昼坐公廨,闻门外喧嚷声,问之,则解元公与公家人为门包角口。公心薄之,而疑其贫,禁止家人索诈,立刻传见。其人面目语言,皆粗鄙无可取。心闷闷,因告方伯某,悔取士之失。
方伯云:“公不言,某不敢说。放榜前一日,某梦文昌、关帝与孔夫子同坐,朱衣者持《福建题名录》来,关帝蹙额云:”此第一人平生恶武断,何以作解头?‘文昌云:“渠官阶甚大,因无行,已削尽矣。然渠也勇喜斗,一闻母喝即止,念此尚属孝心,姑予一解,不久当令归土矣。’关帝尚怒,而孔子无言,此亦奇事。”
未几某亡。
○顾四嫁妻重合永城吕明家佃人顾四,乾隆丙子岁荒,鬻其妻某氏,嫁江南虹县孙某,生一女。次年岁丰,顾又娶后妻,生子成。成幼远出,为人佣工,流转至虹县地方,赘孙姓家。两年,妻父殁,成无所依,遂携其妻并妻母回永城。顾四出见,儿之岳母,已之故妻也。时顾后到先一月殁,遂为夫妇如初。
○千里客万历年间,绍兴商冢宰起第,卜云“千里客来居此宅”。当时讶之。至国初,王侍御兰膏先生任盐政归,买此宅居之。王别号“千里”,即江宁王检校大德父也。
○赵子昂降乩邓宗洛秀才云:伯祖开禹公少时赘海宁陈大司空家,众人请仙,公亦问终身,乩判云“予赵子昂也”五字,宛然赵书。公在帝微笑云:“两朝人物。”乩随判诗一首云:“莫笑吾身事两朝,姓名久已著丹霄。书生不用多饶舌,胜尔寒毡叹寂寥。”后公年八十,由岁贡任来安训导,十年而终。
○神仙不解考据乾隆丙午,严道甫客中州。有仙降乩巩县刘氏,自称雁门田颖,诗文字画皆可观,并能代请古时名人如韩、柳、欧、苏来降。刘氏云,有坛设其家已数载矣。
中州仕宦者,咸敬信之。颖本唐开、宝间人,曾撰张希古墓志,石在西安碑林,毕中丞近移置吴中灵岩山馆。
一日,降乩节署,甫至,即以此语谢其护持之功。此事无知者,因共称其神奇。时严道甫在座,因云:“记墓志中云:”左卫马邑郡尚德府折冲都尉张君。‘考唐府兵皆隶诸卫,左右卫领六十府。志云尚德府为左卫所领,固也,但《唐书。地理志》马邑郡所属尚无德府,未知墓志何据?“仙停乩半响,云:”当日下笔时,仅据行状开载,至唐《地理志》,为欧尤所修,当俟晤时问明,再奉复耳。“
然自是节署相请,乩不复降。即他所相请,有道甫在,乩亦不复降。
○产公广西太平府僚妇生子,经三日,便澡身于溪河,其夫乃拥衾抱子坐于寝榻,卧起饮食,皆须其妇扶持之,稍不卫护,生疾一如孕妇,名曰“产公”,而妻反无所苦。查中丞俭堂云。
○乌鲁木齐城隍乌鲁木齐于乾隆四十一年筑城,得至德提残碑,中有“金蒲”字,知其地唐时为金蒲城,今《唐书》作“金蒲城”,误也。并建有城隍庙,兴工三日,都统公亮梦有人儒冠而来云:“姓纪,名永宁,陕西人。昨奉天山之神奏为皮地城隍,故尔来谒。”公心异之。
时毕公秋帆抚陕,因以札来询。毕公饬州县查,现在纪姓中,未有名永宁者。
适严道甫修《华州志》,有纪以家谱来求登载其远祖。检之,则名永宁者居然在焉。乃明中叶生员。生平亦无他善,惟嘉靖三十一年的震时,曾捐资掩埋瘗伤死者中四十馀人而已。因以复明公。书至,适于是日庙方落成也。
○黑霜四海本一海也,南方见之为南海,北方见之为北海,证之经传皆然。严道甫向客秦中,晤诚毅伯伍公,云:雍正间,奉使鄂勒,素闻有海在北界,欲往视,国人难之。固请,乃派西洋人二十名,持罗盘火器,以重毡裹车,从者皆乘橐驼随往。
北行六七日,见有冰山如城郭,其高入天,光气不可逼视。下有洞穴,从人以火照罗盘,蜿而入。行三日乃出,出则天色黯淡如玳瑁,间有黑烟吹来,着人如砂砾。洋人云:“此黑霜也。”每行数里,得岩穴则避入,以硝磺发火,盖其地不生草木,无煤炭也。逾时复行。
如是又五六日,有二铜人对峙,高数十丈,一乘龟,一握蛇,前有铜柱,虫篆不可辨。洋人云:“此唐尧皇帝所立,相传柱上乃‘寒门’二字。”因请回车,云:“前去到海,约三百里不见星日,寒气切肌,中之即死。海水黑色如漆,时复开裂,则有夜叉怪兽起来攫人。至是水亦不流,火亦不热。”公因以火着貂裘上试之,果不燃,因太息而回。
入城,检点从者,五十人冻死者二十有一。公面黑如漆,半载始复故,随从人有终身不再白者。
○中印度后藏西南四千余里,有务鲁木者,即佛经所云中印度也,世尊居之。金银宫阙,与佛书所云无异。宫门外有池,方广百里,白莲如斗,香气着衣,经月不散,云即阿暂池也。天时寒暖,皆如三四月,粳稻再熟。无金银,皆以货物交易。达赉喇嘛五岁一往觐。
闻雍正初年,鄂罗索发兵万余,驱猛象数百来斗,欲夺其地。世尊持禁咒,遣毒蟒数千往御。鄂罗索惧,请受约束,蟒蛇瞬息不见。世尊云:“此嗔心所致也,不嗔则无有矣。”因谕以此地人少,每十年当以童男女五百来献,令其自相配偶至今犹然。诚毅伯伍公云。
○来文端公前身是伯乐来文端公自言伯乐转世,眸子炯炯有光,相马独具神解。兼管兵部及上驷院时,每值挑马,百十为群,瞥眼一过,其毛病纤悉,无不一一指出,贩马者惊以为神。年七十后,常闭目静摄。每有马过,静听蹄声,不但知其良否,即毛色疾病,皆能知之。上所乘马,皆先命公选视。
有内侍卫数人,精选三马,百试无差,将献上。公时已老,眼皮下垂,以两指撑眼视之,曰:“其一可用,其二不可用。”再试之,果蹶矣。
一日坐内阁,史文靖公乘马至阁门外下,偶言所乘枣骝马甚佳,公曰:“佳则佳矣,但公所乘乃黄膘马也,何得相诳?”文靖云:“适所言诚误,但公何以知之?”公笑而不言。
又一日,梁文庄公入阁少迟,自言所乘马伤水,艰于行步。“公曰:”非伤水,乃误吞水蛭耳。“文庄乃请兽医针治,果下水蛭数升而愈。
公常语侍读严道甫云:“二十时,荷校于长安门外三十余日,玩索《易》象乾坤二卦,得相马之道。其神解所到,未能以口授人也。”
○福建试院树神纪太史晓岚视学闽省,试院西斋有柏一株,干霄蔽日,幕中友人于深夜常见友人来往其下,章服一如本朝制度,惟袍是大红。纪意树神为祟,乃扫室立主以祀,并作对句悬于楹间云:“参天黛色常如此,点首朱衣或是公。”自是怪遂绝。
○于云石金坛于云石,官翰林时,迎其父就养入都。一日,行至中途,天色已晚,四无人烟,寻一旅店,遂往投宿。店主以人满辞,于以前路无店,固求留宿。店主踌躇久之,曰:“店后只有空屋数椽,小儿幼年曾读书其处,不幸夭亡,我不忍往观,故封闭之。客如不嫌,请暂住一夜如何?”
于从之,即开门入,见四壁尘蒙,蛸满户,案有残书数卷。偶得时文稿一本,翻阅之,与其子云石所作文无异;入后数篇,与乡、会试中式之卷亦相同意,甚讶然。忽寓外有光射入,见对面石壁上恍惚有“于云石”字迹,即秉烛出现,乃“千霄石”三字也。转身进内,蹦然有声,石壁遂倒,字亦随灭。一夜惊疑不寐。
晓行抵都,与子备述其事。云石闻言,不觉失色,须叟仆地。急唤家人救治,不苏而绝。
●卷二十二○王昊庐宗伯是莲花长老王昊庐宗伯,未第时,自黄冈赴京应试。路过庐山,宿于莲花宫内,因次日仍欲启行,未晚便睡。梦身坐大殿之上,面供斋果,下有袈裟百辈环拜诵佛,因随手取面前枣子,偶啖数枚,遂醒。醒时,口中有馀味。正惊讶间,忽见住房外灯烛辉煌,几筵肆设,众僧方膜拜,宛然梦中光景。启户问之,是日乃此庵肆已故净月上人忌辰,众方祭祀。宗伯大异,起视所供盘中之枣,其顶微缺,如少二三枚者,恍悟自已前身乃此庵长老也。故终身奉佛甚虔。先是,宗伯父用予公崇祯翰林。殉节庐山,故自号“昊庐”,取“昊天罔极”之义,讳泽宏。
○鬼买儿洞庭贡生葛文林,在庠有文名。其嫡母周氏亡后,父荆州续娶李氏,即文林生母也。于归三日后,理周氏衣箱,有绣九枝莲红袄一件,爱而着之。
食次即昏迷,自批其颊曰:“余前妻周氏也。箱内衣裳是我嫁时带来。我平日爱惜,不忍上身。今汝初来,公然偷着,我心不甘,来索汝命。”家人环跪,替李求情,且云:“娘子业已身故,要此华衣何用?”曰:“速烧与我,我等要着。我自知气量小,从前妆奁,一丝不能与李氏,皆速烧与我,我才肯去。”家人不得已,如其言,尽焚之。鬼拍手笑曰:“吾可以去矣。”李即霍然病愈。家人甚喜。
次日李方晨妆,忽打一呵欠,鬼又附其身曰:“请相公来。”其夫奔至,乃执其手曰:“新妇年轻,不能理家事,我每早来代为料理。”嗣后,午前必附魂于李身,查问薪米,呵责奴婢,井井有条。如是者半年,家人习而安之,不复为怪。
忽一日谓其夫曰:“我要去矣。我柩停在此,汝辈在旁行走,震动灵床,我在棺中骨节俱痛,可速出殡,以安我魂。”其夫曰:“尚无葬地,奈何?”曰:“西邻卖爆竹人张姓者有地在某山,我昨往看,有松有竹,颇合我意。渠口索六十金,其心想三十六金,可买也。”葛往观,果有地有主,丝毫不爽,遂立契交易。
鬼请出殡日期,葛曰:“地虽已有,然启期告亲友,尚无孝子出名,殊属缺典。”鬼曰:“此说甚是。汝新妇现有身矣,但雌雄未卜,与我纸钱三千,我替君买一儿来。”言毕去。至期,李氏果生文林。
三日后,鬼又附妇身如平时,其姑陈氏责之曰:“李氏新产,身子孱弱,汝又来纠缠,何太不留情耶?”曰:“非也。此儿系我买来,嗣我血食,我不能忘情。新妇年轻贪睡,倘被渠压死奈何?我有一言嘱婆婆:俟其母乳毕后,婆婆即带儿同睡,我才放心。”其姑首肯之,李妇打一呵欠,鬼又去矣。
择日出丧,葛怜儿甫满月,不胜粗麻,易细麻与着。鬼来骂曰:“此系齐衰,孙丧祖之服。我嫡母也,非斩衰不可。”不得已,易而送之。临葬,鬼附妇身大哭曰:“我体魄已安,从此永不至矣。”嗣后果断。
先是,周未嫁时,与邻女结拜三姊妹,誓同生死,其二妹先亡。周病时曰:“两妹来,现在床后唤我。”葛怒,拔剑斫之。周顿足曰:“汝不软求,而斫伤其臂,愈难挽回矣。”言毕而亡,年甫二十三。
○鬼抢馒头文林言:洞庭山多饿鬼。其家蒸馒头一笼,甫熟揭盖,见馒头唧唧自动,逐渐皱缩,如碗大者,顷刻变小如胡桃。食之,味如面筋,精华尽去。初不解其故,有老人云:“此饿鬼所抢也,起笼时以朱笔点之,便不能抢。”如其言,点者自点,缩者仍缩。盖一人之点,不能胜群鬼之抢也。
○荷花儿余姚章大立,康熙三年举人。家居授徒,忽有二冤鬼,一女一男,白日现形。
初扼其喉,继推之地,以两手高撑,梏而不开,若空中有绳系之者。先作女声曰:“我荷花儿也。”继作男声曰:“我王奎也。”皆北京口气。
家人问:“何冤?”曰:“章大立前身姓翁,亦名大立,前朝隆庆时为刑部侍郎。其时我主人周世臣,官锦衣指挥,家贫无妻,只荷花儿与王奎一婢一奴相伴。有盗入室杀世臣去,我二人报官。官遣张把总入室捕盗,疑我二人因奸弑主。
刑部严刑拷讯,我二人不胜楚毒,遂自诬服。刑部郎中潘志伊疑之,狱久不决。
及大立为侍郎,忽发大怒,别委郎中王三锡、徐一忠再讯,二人迎合,竟照前议定罪。志伊苦争不能得,遂剐我二人于市。越二年,别获真盗,都人方知我二人之冤。传入宫中,天子怒,仅夺大立官职,而调一忠、三锡于外。请问:凌迟重情,可是夺职所能蔽辜否?我故来此索命。“
家人问:“何以不报王、徐之冤?”曰:“彼二人恶迹更多。一已变猪,一囚酆都狱中。我不必再报。惟大立前身颇有清官之号,又居显秩,故尔迟迟。今渠已投第三次人身矣,禄位有限,方能报复。且明季朝纲不整,气数将绝,阴司鬼神亦多昏聩。我等屡诉不准,不许出京,岂若当今大清之世,冥司阴官,亦洗心革面耶!”家人跪求说:“召名僧为汝超度何如?”曰:“我果有罪,方要名僧超度。我二人丝毫无罪,何用名僧超度?况超度者,不过要我早投人身耳。我想就投人身,遇着大立,也要报仇,渠必死我二人之手。然而旁观者不解来历,即我与大立既已隔世,虽报其人,两边都不晓来历,无以垂戒作官之人。故我二人每闻阴司唤令轮回,坚辞不肯。今冤报后,可以轮回矣。”言毕,取几上小刀自割其肉,片片坠下。作女声问曰:“可像剐耶?”作男声问曰:“可知痛耶?”
血流满席而死。
○欧阳澈宋浙西有陈东、欧阳澈庙,当时士民怜其忠,故私立而祠之也。后王伦从金国来,见面恶之,命有司拆毁。明季有富而好义者李士贵,又立庙于艮山门外,乡民祈求颇灵。
一日,李梦神人布袍革履叩门求见,曰:“我欧阳澈也,当日位卑而言高,获罪系我自取,幸上帝怜我忠诚,命我司杭州水旱之事。杭州城地方甚大,我一人难以办理。我有友二人,一樊安邦,一傅国璋,皆布衣有气节。可塑二人像于我侧,助我安辑地方。”李允许,既而笑问曰:“陈东先生安在,何不相助为理?”
曰:“李伯纪相公现司南岳,聘陈先生作记室去矣。”士贵于次日即增两像于旁。
○浮尼戊戌年,黄河水决。河官督治者每筑堤成,见水面有绿毛鹅一群翱翔水面,其夜堤必崩。用鸟枪击之,随散随聚,逾月始平。虽老河员,不知鹅为何物。后阅《桂海稗编》载前明黄萧养之乱,黄江有绿鹅为祟,识者曰:此名浮尼,水怪也,以黑犬祭之,以五色粽投之,则自然去矣。如其言,果验○雷火救忠臣全椒金光辰,以御史直谏触崇祯皇帝之怒,召对平台,将重惩之。忽迅雷震御座,乃免之。嘉靖怒刘魁、杨爵、周怡直谏,杖置狱中。有神降乩言三人冤,乃赦之。后因熊浃言乩仙不足信,重捕入狱。亡何,高元殿火起,帝祷于灵台,火光中有呼三人姓名称忠臣者,乃急传诏释之,且复其官。
○滑伯河南滑邑署中有滑伯墓甚大,邑令到任,必先祭奠,朔望行香。滑伯之神时时出现,圭璋衮冕而出者,官必升迁;深衣便服而出者,官多不详。余门生吕炳星宰滑州,忽一日见滑伯衣胄立于墓上,是年,升香河同知。墓前古木甚多,木叶落时,风吹四散,从未有落墓上者,亦奇。
○盘古脚迹西洋锡兰山,高出云汉,其颠有巨人脚迹,入石深二尺,长八尺,云是盘古皇帝开天落地之脚迹。其国人多裸形,有穿衣者,皮肉必烂。
○珠重七两《明史》:永乐十五年,苏禄国贡大珠,重七两有零。
○采胆入酒占城国取生人胆入酒与家人饮,且以浴身,曰:“通身是胆。”每伺人于道,出其不意杀之,取胆以去。若其人惊觉,则胆先裂,不足用矣。置众胆于器,必以中华人胆居上。王在位三十年,则避位入深山,以兄弟子侄代,而已持斋受戒告于天曰:“我为君无道,愿虎狼食我,或病死。”居一年无恙,则复位如初。
○胆长三寸福王之败,有起义兵者吴汉超,宣城生员也。兵溃,逃出城,念其母在,乃入见大帅曰:“首事者我也。”杀之,剖其腹,胆长三寸。
○湖神守尸明季大学士贺逢圣,在武昌为张献忠所逼,投墩子湖死。自夏至秋,有神托梦于湖之居民某云:“我奉上帝命,守贺相尸殊苦,汝可捞而视之,有黑子在其左手者是也。”某觉而异之,俟于湖,赫然尸出,乃殓而葬之。尸在水中百有七十日,面如生。
○僵尸抱韦驮宿州李九者,贩布为生。路过霍山,天晚,店客满矣,不得已,宿佛庙中。
漏下两鼓,睡已熟,梦韦驮神抚其背曰:“急起,急起,大难至矣!躲我身后,可以救你。”李惊醒,踉跄而起。见床后厝棺砉然有声,走出一尸,遍身白毛,如反穿银鼠套者,面上皆满,两眼深黑,中有绿眼,光闪闪然,直来扑李。李奔上佛柜,躲韦驮神背后。僵尸伸两臂抱韦驮神而口咬之,嗒嗒有声。李大呼,群僧皆起,持棍点火把来。僵尸逃入棺中,棺合如故。
次日,见韦驮神被僵尸损坏,所持杵折为三段,方知僵尸力猛如此。群僧报官,焚其棺。李感韦驮之恩,为塑像装金焉。
○穷鬼祟人富鬼不崇人西湖德生庵后门外厝棺千余,堆积如山。余往作寓,问庵僧:“此地尝有鬼祟否?”僧曰:“此间皆富鬼,终年平静。”余曰:“城中那得有如此许多富人?
焉能有如此许多富鬼?且久攒不葬,不富可知。“僧曰:”所谓富者,非指其生前而言也,凡死后有酒食祭祀、纸钱烧化者,便谓之富鬼。此千余棺虽久攒不葬,增于每年四节必募缘作道场,设盂兰会烧纸钱千万,鬼皆醉饱,邪心不生。公不见世上人抢劫诈骗之事,皆起于饥寒。凡病人口中所说,目中所见,可有衣冠华美、相貌丰腴之鬼乎?凡作祟求祭者,大率皆蓬头历齿,蓝缕穷酸之鬼耳。“余甚是其言,果住月余,虽家僮婢子,当阴霾之夜,无闻鬼啸者。
○雷神火剑乾隆戊申八月,河库道司马公遣两仆还家,一名祝升,年三十;一名寿子,年十六。二人雇船行至宝应刘家堡地方,天渐阴晦,寿子忽喜曰:“前面搭台喝戏,有金盔金甲神在场上,甚热闹。”旁人皆不见,笑曰:“前面河水滔滔,绝无戏台。汝孩子气,一心想看戏耶?”祝升同一篙工争曰:“果然有戏,诸君何独不见?”言未毕,有恶见吹折桅杆,满船昏黑,震雷一声,击杀寿子、祝升于船头,并杀篙工于船尾。雷雨稍定,舱中人大惊,泊船报县,请官相尸。
俄而祝升苏曰:“我与寿子正在船看戏,忽见前面万道金光,不见河路,地上俱铺雪白银砖。台上宫殿巍峨,中坐冕旒神,方面白须,旁立金盔金甲者数十。
一金甲神向冕旒者鞠躬白事,语不可辨,但见冕旒神点首,金甲者遂趋出,上船擒我与寿子、篙工三人去跪殿上。抽腰下挂剑,红光照耀,将寿子头上横穿过去,又将篙工胸上横穿过去。我看见光景不好,侧身要逃,被别个金甲神扯住,用金瓜锤当头一打,我遂昏绝,以后便不知人事了。“
县官万公来验,即取此段口供,申详立案。验寿子、篙工两尸,果有细眼穿喉胸二处,买棺殓埋。因祝尚活,在船中不便医治,乃撑船至大王庙停泊,扛祝升入庙。祝望见大王,惊曰:“刚才上坐者,即此神也。”又旁睨曰:“诸位神道,都在殿上,何不救救我耶?”言毕,食粥一碗,仍气绝矣。
是年冬,余同刘霞裳游沐阳,过刘家堡,泊船大王庙。往看诸神,皆寻常金装木偶,无他灵异。刘向神问:“寿子年幼,有何恶而犯天诛?”神不答。余笑曰:“痴秀才!此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耳!幽明一理,何必对神饶舌耶?”
○水精孝廉广东纪孝廉,童时误入蛇腹。黑无所见,但闻腥气。扪其壁,滑氵达不可近。
幸身边有小刀,因挖其壁。渐见微明,就明钻出,困卧于地。邻人见之,携归其家。是日,村郊三十里外有大蛇死焉。孝廉为毒气所伤,通身皮脱如水精,肠胃皆见,从幼至壮不改。乡举后,同年皆见之,呼为“水精孝廉”。
○水鬼移家王某居杭州城之东园,地多鱼池,东西相接,中隔一埂。季夏日正午,立埂上乘凉,见东池忽有一道浮沤,阔尺许,似潮涌来而氵砉氵砉有声。及近埂岸,有尺半长一段黑气从东池飞入西池而寂,鼻中作羊膻气。顺问之邻人,云:“是水鬼移家也。”
○负妻之报杭城仙林桥徐松年,开铜店。年三十二,骤得瘵疾。越数月,疾渐剧,其妻泣谓曰:“我有两儿俱幼,君或不讳,我不能抚,我愿祷于神,以寿借君。君当抚儿,待其长娶媳,可以成家,君不必再娶矣。”夫许之,妇投词于城隍,再祷于家神,妇疾渐作,夫疾渐瘳,浃岁而卒。
松年竟违其言,续娶曹氏。合卺之夕,床褥间夹一冷人,不许新郎交接,新妇惊起,盖前妻附魂于从婢以闹之也。口中痛责其夫,共寝五六月,斋祷不灵,松年仍以瘵殁。
○四小龟扛一大龟而行杭城横塘镇有孤静庵,一老僧焚修其后殿。见有四小龟共扛一大龟,径尺许,循墙依槛,团团而走,回环不止。老僧唪经毕,清罄一声,龟方敛迹。数年后,老僧圆寂,龟亦不复再见。雍正年事。
○鬼送汤圆杭州王生绳玉,课蒙于横良钟氏。钟第三子字有条,年已二十,自瞒其年,称十六,问:“弟子此时尚可读书否?”王答以:“果能志坚,书何不可读耶?”
有条大喜,讽诵不辍。其父俗贾也,不以为然,迫之赴吴门贸易。有条郁郁而往,日赴市廛,夜仍阖户,隐身帷帐中,私自钻研。满房贴“岁不我与”四字。越四月,疾亟而归。时近重九,抵家遂卒。柩停于家。
次年七夕前一日,王睡梦中,闻内屋启门声,步至书舍排闼入。见有条左手秉烛,右手执碗,碗内腾腾热气,至王床前,启帐笑曰:“先生肚饥耶?特送点心来。”王坐起接其碗,见内浮汤圆四个,兼有铜铫。遂忘其为鬼,竟挑食之。
及三而饱,尚留其一,随手交还有条,有条复为下帐闭门而去。
王忽大悟,惊曰:“有条殁已周岁,今夕胡为而来?”方举念间,体中寒热顿作,自夜及明,循环三次。惫甚,不能起,乃呼舆归家。家中拦门鬼以百十计,男女大小他乡本郡之鬼无所不有,大约鸠形鹄面披衣曳履之穷鬼为最多,恰无怪状奇形之可怖者。
王有妹嫁翟家,来视兄疾,鬼在病人口中云:“汝是郑家桥翟家娘子,亦来此耶!”王弟访之,果翟邻家结发之妻新缢死者也。
王父为延医投药,掖起病人命服,众鬼挤肩揎背,持其手,使不得服。如是者再四,王心厌焉,竟违父命,终不饮药。次晨,另延一医诊视,问:“曾投药否?”父语以故,医索方视之,惊曰:“幸而未饮,否则今日不能出声矣!”另立一方,鬼不复来夺。从此众鬼阗门塞屋,日掩天光,夜蔽灯火,或坐或立,或言或笑,聚集十余日。家中持经放焰口、毫无效验。一女鬼呼曰:“汝家该延老僧宏道来,我辈便去。”如其言,往请宏道。甫到门,众鬼轰然散矣。病亦渐安。
袁子曰:同是念经放焰口,而有验有不验,此之谓有治人,无治法也。不知鬼食之不宜人食,而以奉其先生,此之谓愚忠愚孝也。
○忠恕二字一笔写黄照,歙县人,原任福山同知,罢官后主讲韶州书院。尝书“忠恕”二大字,勒石讲堂,款落“新安后学某敬书”。
忽一日,梦黑衣者二人执灯至曰:“奉命召汝。”黄即随往。至一处,历阶而升,闻呼曰:“止。”黄即立定,黑衣人分左右立,中隔一层白云。闻有人曰:“汝为大清官员,何以生今反古,书‘忠恕’二字,款落‘新安’?宜速改正。”
黄惊醒,急将前所刻“新安”二字改写“歙县”。
越数日,又梦前黑衣人引至原处,仍闻云中人语曰:“汝改书勒石固善,但亦知‘忠恕’二字之义是一气读否?汝可于古帖中求之。”黄醒,检阅十七帖,见“忠恕”二字行书乃是“忠心如一”四字,恍然大悟。复将壁间石刻毁去,仿贴中行书,另写勒石。今现存韶州书院。
○土雨乾隆十四年,李元叔秀才自京就馆沈阳,越明年夏四月,回京师,渡辽水。
是日往北台子,站路过远,昏黑不得抵宿。时乘四套车投一深林中,闻树叶上蔌蔌作雨声,沾洒衣上,视之皆土也。未几,四马攒蹄,退后不敢前。骡脚大呼曰:“有鬼蹲踞当道,车拉不动!”乃取开路铁锄抓土撒之,口中作咒语,车始得行。
不数步,见一火,茶杯大,傍车而行,其光上下远近不定,照里许而灭。土人云:“凡鬼物出,皆先有土雨。”
○降庙粤西有降庙之说。每村中有总管庙,所塑之像,美丑少壮不同。有学降庙法者,法将成,则至庙中卜卦降神。初至,插一剑于庙门之中,神降则拔剑而回;神不降,则用脚踢倒之。能随足而起则生,如不起,则为神诛矣。
其法将一碗净水写一“井”字圈绕之,地上亦写一“井”字圈绕之,八仙桌中间亦写一“井”字圈绕之,召童子四人,手上各写一“走”字圈绕之,将桌面反对碗口之上,四童以指抬桌,其人口念咒云:“天也转,地也转,左叫左转,右叫右转,太上老君急急如令转。若还不转,铜叉叉转,铁叉叉转。若再不转,土地、城隍代转。”唱毕,桌子便转,然后请药方,无不验者。
○陇西城隍神是美少年康熙间,陇西城隍塑黑面而髯者,貌颇威严,忽于乾隆间改塑像为美少年。
或问庵僧,僧曰:“闻之长老云,雍正七年,有谢某者,年甫二十,从其师在庙读书。夜间先生出外,谢步月吟诗。见一人来祷,乃隐于神后伺之,闻其祝云:”今夜若偷物有获,必具三牲来献。“方知是贼也。心疑神乃聪明正直之人,岂可以牲牢动乎?次日,贼竟来还愿,生大不平,作文责之。神夜托梦于其师,将降生祸。师醒后问生,生抵赖。师怒,搜其箧,竟有责神之稿,怒而焚之。
是夜,神踉跄而至曰:“我来告你弟子不敬神明,将降以祸,原不过吓吓他。
你竟将他文稿烧化,被行路神上奏东岳,登时将我革职拿问。一面将此城隍之位奏明上帝,即将汝弟子补缺矣。“欷而退。
未三日,少年卒。庙中人闻呼驺声,云是新城隍到任。嗣后,塑像者易黑胡之貌为美少年。
○城隍赤身求衣张观察挺修湖城隍庙,以檀香雕三丈法身,绣衮为袍衣之,供奉三日矣。忽夜梦一巨人,头带平天冠,而身无衣服,赤两股直立帐前。公惊醒心动,急欲赴庙查看,而庙中道士已来报神衣被窃矣。乃为另制,且命拿贼云。
○水怪吹气杭州程志章由潮州过黄岗,渡海汊。半渡,开大风,有黑气冲起,中有一人浑身漆黑,惟两眼眶及嘴唇其白如粉,坐船头上以气吹舟中人。舟人共十三人,顷刻貌尽变黑,与之相似,其不变者三人而已。少顷,黑气散,怪亦不见。开船,风浪大作,舟覆水中,死者十人,皆变色者也,其不变色之三人独免。
○坛响杭州北门外三清院林道士能擒妖,在兴化收妖坛中,放三清神座下。逾年,钱生袖海与友孔传经饯行,上南京乡试,本醉后坛云:“我友中则坛响。”果响一声。客散,生夜看书,见白衣人坐槛上与之拱手。生用界尺打之,抚掌大笑而退。是年孔君果中。
○贞女诉冤陆作梅作浔州太守,有和奸自尽一案,县详到府,文卷在案上,将批如详核转矣。其晚,幕友房中起大风,宛然一女子,立而不言,五更始去。幕友告太守,适太守奉调上省,谓其子曰:“汝胆大,今晚可至幕友房伺之。”
晚间,公子遵父命,宿幕友书房。果如前风起,幕友又见此女,即告公子,而公子无见也,因大声问曰:“汝何为者?”女曰:“吾即几上案中人也,因拒奸至死。父母受贿,证成和奸,污我名节。曩诉之县,县亦受贿,不为申理,所以来此诉冤。”公子唯唯,即以共言写家信驰告太守。太守从省归,适经是县,因札致幕友,将原案发回本县。
未几,县令来迎。太守不宿公馆,先往在隍庙行香,谓令曰:“吾访闻前奸案事有冤,信乎?”县据其父母口供,抗词请质。太守无奈何,即宿城隍庙中,传犯人及邻证人等于大殿后陪宿,阴伏人于殿后察之。至三更余,邻证等各自言语,有骂其父母之无良,怜其女之贞烈者,听者取笔书之。
至天明,先盘诘邻证,取夜间所书示之,俱服。遂以强奸致死定案。旌其女入节孝祠。
○杨成龙成神处州太守杨成龙,性正直,作官五十年,颇有政声。壬寅春,余游天台,招余饮酒,历叙办山东数大案,有古循吏风,余许作传,以表章之。不料别后告老,就养于伊子深州署中,无疾而卒。先是,太守宰历城时,买沙板一副,置张秋僧舍。身亡后,其子文必欲遣人取归,然后入殓,以慰乃父之心。
忽其幼孙某头晕仆地,旋起坐,厉声曰:“文,汝太糊涂!当此六月天,我尸在床,待从张秋取棺来,则吾尸坏矣。深州木材尽可用,何必远取?现在处州八来迎我作彼处城隍,我俟汝丧事小定,即往到任。我无他语,大凡人在世上,肯做好官,必有好报,汝紧记之。明年三月十四日,二孙所生之子,将来可以绍我之志,取名绍志可也。若葬我,当在唐务山中做癸丁山向。”幼孙言毕,沉沉睡去,俄而嬉戏如初。文悚然,一遵父命。
次年,果生绍志,月日无爽。
○周仓赤脚相传东台白驹场关庙周仓赤脚,因当日关公在襄阳放水淹庞德时,周仓亲下江挖坑故也。戊申冬,余过东台,与刘霞裳入庙观之,果然赤脚,又见神座后有一木匣,长三尺许。相传不许人开,有某太守祭而开之,风雷立至。
○张飞治河大学士嵇文敏公总督南河,将筑堤东岸。梦有兜鍪而短须者直入一揖,随即上坐曰:“某堤须筑某所,裁保无虞。若在此,不能成功。”嵇颔之。已而思其人状貌乃一武夫,言复椎鲁,何以公然与宰相抗礼?意颇不怿,叱咤而醒。次日上工,次过张桓侯庙,小住啜茶,上塑神像,宛然梦中人,乃命停工。
○神佑不必贵人章观察家奴陈霞彩,居上元义直巷中,与其外妇同宿。夜闻风雨声,似震雷击物。初不介意,天明揭帐,则卧榻后山墙夜崩,榻之前后左右,皆砖堆数尺,惟留一榻不打坏。青衣青楼,亦得神佑如此。
○成神不必贤人李海仲秀才,秋试京师,在苏州雇鸭嘴船。行至淮上,见舱前来王某求附舟,旧时邻也,因与同行。
洎晚,王笑问:“君胆大否?”秀才愕然,漫应曰:“大。”王曰:“惧君生畏,故以胆问。君既胆大,我不得不以实告。我非人,乃鬼也。我别君六年矣,前年岁荒,为饥寒所迫,掘坟盗财,被捕拿获,罪已斩决。今作鬼依旧饥寒,故往京中索逋,仗君乞带。”李问:“往索何人之债?”曰:“汪某。渠作刑部司官,许拟斩文书到部时为驳减等,故馈以五百金。不料渠全无照应,终不能保全性命,故往祟之。”汪某者,李戚也。李大骇,晓之曰:“汝罪宜诛,部议不枉,汪舍亲不应骗汝财物,我带汝往,说明原委,令渠还汝,以解此仇可也。但汝已死,要银何用?”王曰:“我虽无用,尚有妻子在家,居与君邻。我索得后,可代我付之。”李唯唯。
又数日,将到京师,王请先行,曰:“我且到令亲处作祟,令渠求救无方,君再往说之,方肯听君。否则渠系贪财之人,君虽有言,渠不听也。”言毕不见。
李入都觅寓,迟三日,往汪家,汪果得风狂之病,举家求神问卜,毫无效验。李方至门,病人口语曰:“汝家救星到矣!”家人争迎问李,李告以原委。汪妻初意要烧纸钱数万为偿,病人大笑曰:“以真钱还真钱,天下无此便宜之事!速兑五百金交李老爷,我便饶你。”其家如其言,汪病果愈。
又数日,来李处催与同归,李不肯曰,“我未下场。”鬼曰:“君不中,不必下场也。”李不听。毕三场后,鬼又催归。李曰:“我要等榜。”鬼曰:“君不中,不必等榜也。”榜发无名,鬼来笑曰:“君此时可以归乎?”李惭沮,即日起身。鬼与同船,一切饮食,嗅而不吞,热物被嗅,登时冷矣。
行至宿迁,鬼曰:“某村唱戏,盍往观乎?”李同至戏台下。看数出,鬼忽不见,但闻飞沙走石之声,李回船待之。天将黑,鬼盛服而来曰:“我不归矣,我在此做关帝矣。”李大骇曰:“妆何敢做关帝?”曰:“世上观音、关帝,皆鬼冒充。前日村中之戏,还关神愿也。所还愿之关神,比我更无赖,我故大怒,与决战而逐之。君独不闻飞沙石之声乎?”言毕拜谢而去。李替带五百金付其妻子。
○中一目人康熙甲戌科,丹徒裴公之仙偕数友人入都会试。都中有善召乩者,延之问中否。仙至,判一“贵”字。众不解,再叩之,则曰:“皆判明矣。”榜发后,惟裴公中会元,馀皆落第。裴公眇一目,始悟向所判“贵”字,乃“中一目人”也。
○女鬼告状镇江包某,年少美丰姿,娶室王氏。包世业贾,常与同事者往来闾巷。乾隆庚子秋日,偕数友为狎邪之游,日暮乃返。王氏方同一老妪入厨下治晚餐,闻叩门声,命老妪往启,见一少妇盛妆而入,直赴内室,问之不答。妪疑为姻戚,往告王氏。王急趋至室,则包在焉,因大笑老妪目昏,误认主人为妇人也。
忽包作女态裣衽而前,与王氏寒暄,且言:“包郎在某娼家饮酒时,我在门后专守,俟其出,方得同回。”王见其声音举动不类包郎,恐其疯狂,急召僮仆及邻里姻戚共来看视。包皆一一与见,礼仪周到,称谓无误,宛然一大家女也。
或男子稍与相狎,鬼即怒曰:“我贞女也,谁近我,我即取其命!”众问:“你与包有何仇?”鬼曰:“妾与包实因恩爱成仇,曾控告于城隍神,前后共十九状,俱未见准。今又告于东岳帝君,始蒙批准,不日与包同往矣。”询其姓名,鬼曰:“我好人家儿女,姓名不可闻也。”“告包者何词?”鬼即连诵十九词,其词甚急,不能悉晓,大概控包负心,令彼无归之意。或又问:“汝即托包身而言,包今何在?”鬼微笑曰:“渠被我缚在城隍庙侧小屋中矣。”王氏泣拜,求放其夫,鬼不答。
至夜分,众姻戚私语曰:“彼鬼曾言告城隍状不准,今缚包于城隍庙侧,何不往告于神,求其伸理?”于是共觅香烛楮镪,若将往者。鬼忽言曰:“今诸人既同来相求,且放彼归,自有东岳审断。”言毕倒地。
少顷包苏,极称困顿,众环问所见,包曰:“初出某娼门,即见此妇相随。
初尚或左或右,至教场,妇遽前扯拽往城隍庙左侧小屋内,黑暗中以绳缚我手足,置之于地,旁似有相守之人。适闻妇来曰:“今目放汝归。‘推我出户,一跌而醒,身已在家。此事明日东岳当传审矣。”再询其细,包惟酣睡而已。
次日午后起曰:“差人至矣,速具酒食。”自出厅向空座拱揖,语多不解。
酒既设,复归卧床上,更许死矣,惟心头微热。王氏与诸人泣守之,见包面色时青时红时黄,变幻不测。三更后,胸前及喉颊间见红斑爪痕数处。次夜二鼓,发辫忽散乱。至晓始苏,索茶饭尽十数器,吞咽迅速,观者骇然。少定,呼“取酒食款差役”,王氏如前设之;又命取纸钱六千,须去其破缺者,以四千焚于厅前,二千焚于门侧巷内。复自起至大门作拜送状,反室熟睡两日乃能起。悉言所见:自女鬼解缚放回后,次日下午,有二差役来传,其一不识,其一陈胜,亦贾人子,儿时与包为同窗友。陈家贫,娶妇时,包曾助以钱数千文,今已殁三载。
谓包曰:“此事已发速报司审办,尔我同窗好友,在生又承高谊,自当用情照应,不必上刑具。”同行至中途,见二役锁前女鬼,鬼大恚,以首触包,手抓仿包面颊,此包身所以有红斑爪痕之现也。女鬼詈二差卖法,差不得已,为包亦上锁同行。路愈远愈黑,阴风惨烈,辫发俱散。
至一处,仿佛见衙署,差令坐地守候。旋见二红灯由内出,二差去包锁,带入跪于灯止处。见有公案文卷,一官上坐,红袍乌纱,以手捋须,问曰:“汝包某耶?”包应曰:“诺。”官即提女鬼至,讯答语颇多。女与包并跪阶下,相云尺许,绝不闻其一字。见官震怒,令批女鬼颊十五,即上枷锁,二役牵之,痛哭而去。
包初跪案前,觉沮洳泥泞,阴风吹发,面上丝丝如刀刺,寒栗难当。迨批女颊时,陈役从旁悄言曰:“老兄官司已赢矣,吾为兄辫起发来。”包再举首,灯与官俱不复见。二役乃送之回,言明差钱四千文,其二千,则陈役所私得也。
人问包:“曾识此女否?”包力言不识。揣其情,女鬼因慕包之色而亡,又欲招包以偕阴耦,逞私妄控,故为阴司所责谴。
○丁大哥康熙间,扬州乡人俞二耕种为生。入城取麦价,铺户留饮,回时已迟,途径昏黑。行至红桥,有小人数十扯拽之。俞素知此地多鬼,然胆气甚壮,又值酒酣,奋拳殴击,散而复聚者数次。闻鬼语曰:“此人凶勇,非我辈所能制,必请丁大哥来,方能制他。”遂哄然去。俞心揣丁大哥不知是何恶鬼,但已至此,惟有前进。方过桥,见一鬼长丈许,黑影中仿佛见其面色青紫,狰狞可畏。愈念动手迟则失势难脱,不若乘其未至迎击之。解腰间布裹钱二千文迎面打去,其鬼随手倒地,触街石上,铿然有声。俞以足踏之,渐缩渐小,其质甚重,牢握归家。灯下照视,乃古棺上一大铁钉也,其长二尺,粗如巨指。入火熔之,血涔涔出。俞召诸友笑曰:“丁大哥之力量不如俞二哥也。”
○汪二姑娘绍兴吴某行三,在赵州刺史署中主刑名。后又延一管书禀者,亦吴姓行三,苏州人。署有“老吴师爷”、“小吴师爷之称”。其馆舍对房而居,甚相亲洽。
刺史有妾七八人,侍婢甚夥,亦皆妖艳,常出入于馆舍左右。二吴每评论某某当吾意,某某当君意,以为戏谑。
一日,公事毕时,已三鼓,各回房就寝。小吴方坐床上吸烟,燃烛于帐外,命仆反掩门而去。少顷,举署皆寂,忽有人推门。小吴问为谁,不答。见一女子年可二十,容色甚美,急趋而进,至床前瞪目视。小吴惊问:“尔何人?何为至此?”女曰:“我汪二姑娘也,来寻绍兴吴三。误矣!误矣!”吴疑其为东家侍婢,与老吴有约,因笑指曰:“绍兴吴三在对房,我苏州吴三也。”女瞥然竟去。
明日,向老吴戏谑曰:“昨夜大快活。”老吴不解。屡言之,老吴究问所以,小吴笑曰:“吾所目击,尚抵赖乎?”老吴益疑,再三问,小吴告以衣服形状,并汪二姑娘来寻绍兴吴三之语。老吴爽然失色曰:“彼何至此耶?”少定,告小吴曰:“此吾至亲也,亡去已十数年,不识何故寻我?”小吴惊异,见其颜色沮丧,不复再问。
至晚,老吴默默无语,而畏惧之容愈甚,拉小吴至房同居。小吴力辞,老吴不得已,命二仆夹床而卧。小吴彻夜潜听,毫无声息。至晓,其二仆起,视老吴,则已死矣。
○谢铜头镇江西门,旧在唐颓山,国初迁于北城外阳彭山,有佛寺,殿宇廊庑修洁,即丽春台古迹也。地近孔道,绅当道迎送饮饯,皆在此处。自城门迁后,路既隔远,此寺遂废,惟存大铜佛三尊,相传五代时所铸,约数万斤,露处山内。
有谢某者,素贩铜为业,潜勾通书役销熔而朋分之,议定工费皆谢出,谢取其半,诸人分其半。销毁之日,四体皆化,惟佛头不坏。众皆疑惧。谢曰:“此易事耳。”登炉溺之,佛头竟毁。谢年四十余,尚无子。是时方欢笑间,佣工者至前,贺家中已生子矣。谢大喜,以为此佛劫数,当为我毁,遂名其子为“谢铜头”。家由此少裕,日以私铸制钱为事。
数年后,其党以私铸见获,词连谢某。谢自以热灰揉瞎双目,到案时,言目瞽已久,仇扳显然竟得漏网。及铜头长成,仍事私铸,复为人所控。乾隆某年,父子对缚,斩于阳彭山下。
○乌头太子胡某,世以丹徒江上洲田为业。乾隆十八年冬初,至洲收租,以所收稻晒于场上。有乌鸦群集食稻,吴取土块逐之,随手中一乌,哑然坠地,复奋起飞去。
吴归庄房,晚餐后,忽闻风雨声,启户仰视,天色深黑,大雨如注,急入室,衣色全白,皆鸦粪矣。吴因忆人言禽粪着身者不吉,我今被污,殆将死乎?自此遂病雀爪风,手足抽掣,不便起卧,又不能持物饮食,需人扶喂,不堪其苦。然心甚明晰。因自念鸦食我稻,我逐之,有何过?乃敢祟我,将控之于神。屡动此念,实未能写状也。
一日尽寝,梦以黄纸自写一状,将投于城隍庙。忽空中有黑云二片飞下,至地化青衣人向吴曰:“君前所击者,非鸦也,乃乌头太子也。君因得罪于彼,故患此恙。若再往告彼,罪益重矣!不如具酒食请罪于太子,可保全也。”吴不听,且怒曰:“彼食我稻,又妄祟我,我必告之!”
须臾,空中又下黑云二片,化作少年,玄色冠巾,一人持黑伞随其后,向吴拱手曰:“君欲控乌头太子耶?控词何拟?”吴持与观之。少年曰:“君前击中太子,故有此疾,今知其误也,某为君缓颊于太子,可保君如旧,何须控告耶?”
因取控词怀之飞去。吴遽前往夺,忽然惊醒。自此所患渐愈,两月后平复如常。
○吴生两入阴间吴某,丹徒旧家子也,其祖、父俱在庠序。祖为人端直,乡闾推重,殁十数年,某始娶妇,琴瑟甚笃。乾隆丙子,其妇暴卒,吴追思不已。
有朱长班者,合城皆知其走阴差,因吴治丧,彼朝夕来供役,吴因私问阴司事。朱言阴司与人世无异,无罪者安闲自适,有罪者始入各狱。吴遂恳其携往阴司,一与妻见。朱云:“阴阳道隔,生人尤不宜滥入。老相公侍我甚好,我岂肯作此狡狯?”吴嬲之不已,朱云:“此事我不为,相公果坚意欲往,可往城里太平桥侧寻丹阳常妈,许以重资,或可同往。”吴欣然。
次日,寻得常妈,初亦不允;许钱数千,始允之,且曰:“相公某日可择一静屋独宿,我即来相约,但衣履一切,不可使人稍为移动。稍移动,即不能还阳矣。”谆嘱再四而归。
吴自妻殁后,即独宿于一厢屋内。至某日,吴私嘱其婶母曰:“侄今病甚,须早卧,望婶母为我锁房,切不可令人擅入动我衣履,此侄生死关头也。”婶母甚骇,问其故,不告,乃阴为检点之。吴既入房,然一灯于床前,心有此事,展转不寝,私念曰:“彼原未嘱我熟睡,但彼从何来招我耶?抑妄言耶?”
二鼓后,见有黑烟一线自窗隙间入,袅袅然如蛇之吐舌也,吴心甚惧。少顷,其烟变成一黑团,大如斗,直扑吴面,遂昏晕。有人在耳边悄言曰:“吴相公同去。”声即常妪也。以手扶起,同由门隙而出,所过窗户皆无碍。见其婶母房门有火光数丛,盖与诸弟同宿于内。
甫出大门,则另一天地,黄沙漫漫,不辨南北。途中所见街市衙署,与人世仿佛。行至一处,见一大池水,红色,妇女在内哀号。常指曰:“此即佛家所谓‘血污池’也,娘子想在其内。”吴左右顾,见其妻在东角,吴痛哭相呼,妻亦近至岸边,垂泪与语,并以手来拉吴入池。
吴欲奔赴,常妪大惊,力挽吴,告之曰:“池水涓滴着人,即不能返。入此池者,皆由生平毒虐婢妾之故。凡殴婢妾见血不止者,即入此池,以婢妾身上流血之多寡为入池之浅深。”吴曰:“我娘子并无殴婢妾,何由至此?”妪曰:“此前生事也。”吴又问:“娘子并未生产,何入此池?”妪言:“我前已言明,此池非为生产故也,生产是人间常事,有何罪过?”言毕,牵吴从原路归。吴昏睡过午始起,面色黄白若久病者,数日方复。
月馀,吴思妻转甚,走至常妪家,告以欲再往看之意,常甚难之。许以数倍之资,始为首肯。如前嘱婶母锁门,常妪复来相约。出门行里许,常妪忽撇吴奔去。吴不解其故,错愕间,见前有一老翁肩舆至,觌面乃其祖也。吴惶遽欲避,祖喝之曰:“汝何为至此?”吴无奈何,告以故。其祖大怒曰:“各人生死有命,汝乃不达若此!”手批其颊骂曰:“汝若再来,我必告阴官,立斩常妪。”遣舆夫送至河畔,舆夫从后推吴入河,大叫而醒。左颊青肿,痛不可忍,托病卧房中,十数日始愈。
时吴有烟戚某翁病笃,吴谓其婶母曰:“某翁某日方死。”婶惊问之,吴告以两次所见,并言于一衙署前,见所挂牌上姓名月日,故知之也。自后吴神气委靡,两目蓝色,下午后即常见鬼,至今犹存。吴婶母,法嘉荪中表,法故悉其颠末,而为予言。
○狐道学法君祖母孙氏外家有孙某者,巨富也,国初,海寇之乱,移家金坛。一日,有胡姓携其子孙奴仆数十人,行李甚富,过其门,云是山西人,遇兵不能行,愿假尊屋暂住。孙有其言貌,知非常人,分一宅居之。暇日过与闲话,见其室中有琴剑书籍,所读书皆《黄庭》、《道德》等经,所谈者皆心性《语录》中语,遇其子孙奴仆甚严,言笑不苟。孙家人皆以“狐道学”称之。
孙氏小婢有姿。一日,遇翁之幼孙于巷,遽抱之,婢不从,白于胡翁。翁慰之曰:“汝勿怒,吾将杖之。”明曰日将午,胡翁之门不启,累叩不应。遣人逾墙开门阅之,宅内一无所有,惟书室中有白金三十两置几上,书“租资”二字。
再寻之,阶下有一掐死小狐。
法子曰:“此狐乃真理学也。世有口谈理学而身作巧宦者,其愧狐远矣。”
●卷二十三○太白山神秦中太白山神最灵。山顶有三池:曰大太白、中太白、三太白。木叶草泥偶落池中,则群鸟衔去,土人号曰“净池鸟”。
有木匠某坠池中,见黄衣人引至一殿,殿中有王者,科头朱履,须发苍然,顾匠者笑曰:“知尔艺巧,相烦作一亭,故召汝来。”匠遂居水府。三年功成,王赏三千金,许其归。匠者嫌金重难带,辞之而出,见府中多小犬,毛作金丝色,向王乞取。王不许,匠者偷抱一犬于怀辞出。路上开怀视之,一小金龙腾空飞去,爪伤匠者之手,终身废弃。归家后,忽一日雷雨下冰雹皆化为金,称之,得三千两。
○太平闲吏王员外中斋,予告后卜居江宁,题一斋额曰:太平闲吏。后十年,员外卒,屋之东偏,售于太平守王克端;屋之西偏,售于太平守李敏第。
○楚雄奇树楚雄府Ф嘉州者卜夷地方有冬青树,根蟠大十里,远望如开数十座木行,其中桌椅床榻厨柜俱全,可住十馀户。惜树叶稀,不能遮风雨耳。其根拔地而出,枝枝有脚。
○泗州怪碑泗州虹县有井,是禹王锁巫支祈处,铁索犹存。旁有石碑,头不可动。一那移其头,则碑孔内便流黄水如金色。
○雁荡动静石南雁荡有两石相压,大可屋二间,下为静石,上为动石。欲推动之,须一人卧静石上撑以双脚,石轰然作声,移开尺许,如立而手推之,虽千万人,不能动石一步。其理卒不可解。
○瓦屑庙石人无头大湖旁有瓦屑庙,庙不甚大,中坐石人二十馀,头皆斫落在地,亦有以手握之者。相传:张士诚被围,夜有石将军率部伍拒战甚勇。城破后,庙中石人头俱坠地矣。一云:明末,石人夜为民祟,故村民以铁锄击去其头。
○十三猫同日殉节江宁王御史父某有老妾,年七十馀,畜十三猫,爱如儿子,各有乳名,呼之即至。乾隆己酉,老奶奶亡,十三猫绕棺哀鸣。喂以鱼飧,流泪不食,饿三日,竟同死。
○鬼吹头弯林千总者,江西武举。解饷入都,路过山东,宿古庙中。僧言:“此楼有怪,宜小心。”林恃勇,夜张灯烛,坐以待之。半夜后橐橐有声,一红衣女踏梯上,先向佛前膜拜,行礼毕,望林而笑。林不在意,女被发目,向前扑林。林取几掷之,女侧身避几,而以手来牵。林握其手,冷硬如铁。女被握,不能动。乃以口吹林,臭气难耐。林不得已,回头避之。格斗良久,至鸡鸣时,女身倒地,乃僵尸也。明日报官焚之,此怪遂绝。然林自此颈弯如茄瓢,不复能正矣。
○虾蟆教书蚁排阵余幼住葵巷,见乞儿索钱者,身佩一布袋、两竹筒。袋贮虾蟆九个,筒贮红白两种蚁约千许,到店市柜上演其法毕,索钱三文即去。
一名“虾蟆教书”。其法设一小木椅,大者自袋跃出坐其上,八小者亦跃出环伺之,寂然无声。乞人喝曰:“教书!”大者应声曰:“阁阁,”群皆应曰“阁阁”,自此连曰“阁阁”,几聒人耳。乞人曰:“止。”当即绝声。一名蚂蚁摆阵。其法张红白二旗,各长尺许。乞人倾其筒,红白蚁乱走柜上。乞人扇以红旗曰:“归队!”红蚁排作一行;乞人扇以白旗曰:“归队!”白蚁排之作一行。乞人又以两旗互扇喝曰:“穿阵走!”红白蚁遂穿杂而行,左旋右转,行不乱步。行数匝,以筒接之,仍蠕蠕然各入筒矣。虾蟆蝼蚁,至微至蠢之虫,不知作何教法。
○木犬能吠叶公文麟言在京师到某比部家,甫叩门,有狮毛恶犬咆哮而出,状若噬人者,叶大怖。主人随出喝之,犬卧不动。主人视客,笑吃吃不止。问:“何故?”曰:“此木犬也,外覆以狮毛,中设关键,遂能吠走。”叶不信,主人更出一鸡,黄羽绛冠,申颈报晓。披毛视之,亦木所为。
○铜人演西厢乾隆二十九年,西洋贡铜伶十八人,能演《西厢》一部。人长尺许,身躯耳目手足,悉铜铸成;其心腹肾肠,皆用关键凑接,如自鸣钟法。每出插匙开锁,有一定准程,误开则坐卧行止乱矣。张生、莺莺、红娘、惠明、法聪诸人,能自行开箱着衣服。身段交接,揖让进退,俨然如生,惟不能歌耳。一出演毕,自脱衣卧倒箱中。临值场时,自行起立,仍上戏毯。西洋人巧一至于此。
○双花庙雍正间,桂林蔡秀才,年少美风姿。春日戏场观戏,觉旁有摩其臀者,大怒,将骂而殴之。回面,则其人亦少年,貌更美于己,意乃释然,转以手摸其阴。其人喜出望外,重整衣冠向前揖道姓名,亦桂林富家子,读书而未入泮者也。两人遂携手行赴杏花村馆,燕饮盟誓。此后出必同车,坐必同席,彼此熏香剃面,小袖窄襟,不知乌之雌雄也。
城中恶棍王秃儿伺于无人之处,将强奸焉。二人不可,遂杀之,横尸城角之阴。两家父母报官相验。捕役见秃儿衣上有血,擒而讯之,吐情伏法。两少年者平时恂恂,文理通顺,邑人怜之,为立庙,每祀必供杏化一枝,号“双花庙”。
偶有祈祷,无不立应,因之香火颇盛。
数年后,邑令刘大胡子过其地,问双花庙原委,得其详,怒曰:“此淫祠也,两恶少年,何祀之为?”命里保毁之。是夜,刘梦见两人一ㄏ其胡,一唾其面,骂曰:“汝何由知我为恶少年乎?汝父母官,非吾奴婢,能知我二人枕被间事乎?
当日三国时,周瑜、孙策俱以美少年交好同寝宿,彼盖世英雄,汝亦以为恶少年乎?汝作令以来,某事受枉法赃若干,某年枉杀周贡生,汝独非恶人!而谓我恶乎?吾本欲立索汝命,因王法将加,死期已近,姑且饶汝!“袖中出一棍,长三尺许,系刘辫发上曰:”汝他日自知。“
刘惊醒,与家人言,将复建庙祀之,而赧于发言。未几,以赃事被参,竟伏绞罪、方知一棍之征也。
○假女贵阳县美男子洪某,假为针线娘教女子刺绣,行其技于楚、黔两省。长沙李秀才聘请刺绣,欲私之,乃以实告。李笑曰:“汝果男耶,则更美矣!吾尝恨北魏时魏主入宫朝太后,见二美尼,召而昵之,皆男子也,遂置之法。蠢哉魏主!
何不封以龙阳而畜为侍从?如此不独己得幸臣,且不伤母后之心。“洪欣然就之。
李甚宠爱。
数年后,又至江夏,有杜某欲私之。洪欲以媚李者媚杜,而其人非解事者,遂控于官。解回贵阳,臬使亲验之:其声娇细,颈无结喉,发垂委地,肌肤玉映,腰围仅一尺三寸,而私处棱肥肉厚如大鲜菌。自言幼无父母,邻有孀母抚养之。
长与有私,遂不剃发,且与缠足,诡言女也。邻母死,乃为绣师教人。十七岁出门,今二十七岁。十年中所遇女子无算。“问其姓氏,曰:”抵我罪足矣,何必伤人闺阃?“讯以三木,始供吐某某。抚军欲拟长流,臬使争以为妖人,非斩不可,乃置极刑。
死前一日,谓狱吏曰:“我享人间未有之乐,死亦何憾!然某臬使亦将不免。
我罪止和奸,畜发诱人,亦不过刁奸耳,于律无死法。且诸女子与通奸,毕暗昧不明之事,尽可覆盖,何必逼我供招!宣诸章奏,各拟重杖,使数十郡县富贵人家女子玉雪肌肤困于朱木乎?“次日,赴市受戮,指其跪处曰:”后三年,讯我者在此矣。“已而臬使果以事诛,众咸异焉。
余谓此事与《明史》所载嘉靖年间妖人桑相同,桑不报仇而洪乃报仇,何耶?
○预知科名族弟袁楠,作秀才时,癸酉乡试,因有家难,场前奔走倦矣。入闱,进洪字三号。天已晚,即铺板熟睡。二鼓后,闻有人问:“何号是袁相公?”不觉惊起。
其人乃同考秀才,素不相识者,问:“君姓袁,可名楠乎?”曰:“然。”其人拱手作贺曰:“君已中矣。”问:“何以知之?”曰:“我临安人,姓谢,与君同号。顷睡梦间,闻外喊题目纸声甚急。及取之,只一纸,首题是‘邦有道,危言危行’二句”。其时同号中有六七十人,嘈嘈争问:“题目何止一纸?‘外答曰:”此号只中洪字第三号袁某,应行一纸耳,君既坐此号,名姓皆符,故来相报。“袁谢而颔之。
黎明,题纸出,果如其言,乃大喜,自命必中,纵笔疾书,文如宿构,榜发,竟登第。
○胡鹏南胡公鹏南,巡视中城。一日,闻姊病,往视之。妹已昏迷,闻胡至,谡然而起曰:“弟来视我甚善,然弟宜速归。”胡不肯,姊起用手推之,家人子弟不解其故。胡既归,姊语家人曰:“我方死去,押差将送我至城隍府,路遇旌旗皂役曰:”旧城隍升去,新城隍到任,汝且将女犯押回。‘问:“新城隍何人?’曰:‘吏科给事中胡鹏南也。’我惊醒,不意鹏南即坐我床上,故我劝令还家,汝等可速往视之。”如其言,胡已沐浴朝服无疾而逝矣。胡乃春圃座师。
○龙护高家堰乾隆二十七年,学使李公因培科考淮安。清晨,风雨怒号,生徒惊顾,不能唱名。正踌躇间,地大震,辕外旗竿,被龙攫入云中,不知所往,河水暴涨,与高家堰相齐。河督高公及各厅官面如土色,皆云西风一大,则淮扬休矣。方恐怖间,忽转东风,天低若盖,将压人头,见黑龙在云中拖尾取水,数卷后,顷刻之间,洪泽湖水低三丈,人心大安。龙之鳞甲金光四射,惟头身则不可见。此石埭县教官沈公雨潭所目击。
○雷公被污沈公又云:是年淮安有雷轰轰然将击孤贫院中一老妇。妇方解裤溲,心急甚,即以马桶泼之,随见金甲者绕屋而下。少顷,有雷神蹲老妇之旁,尖嘴黑身,长二尺许,腰下有黑皮如裙遮掩下体,瞪目无言,两翅闪闪摇动不止。居民报知山阳县官,官遣道士来画符建醮,以清水沃其头,至十馀石,次日复雨,才能飞去。
○李文贞公梦兆李相公光地未贵时,祈梦于九龙滩庙。神赠诗一联云:“富贵无心想,功名两不成。”李意颇恶之。后中戊戌科进士,为宰相,方知“戊戌”两字皆似“成”
字而非“成”字,“想”字去“心”恰成“相”字。
○鬼求路引德龄安孝廉,知太仓州事。内幕某,浙人也,偶染时症。一夕,大呼曰:“归欤!归欤!胡不归?”察其音,陕人也。问:“何以不归?”曰:“无路引。”
问:“何以死于此。”曰:“我宁夏人,姓莫,名容非,前太仓刺史赵酉远亲也。
万里赍粮而来,为投赵故。赵刺史反拒不纳,且一文不赠,故穷馁怨死于此。“
问:“何以不缠赵?幕友与汝宁有冤乎?”曰:“赵已他迁,鬼无路引不能出境,缠他人无益,故来缠幕友,庶几惊动主人,哀怜幕友,必与我路引。”德公闻而许之,召吏房作文书,咨明一路河神关吏,放莫容非魂归故乡。幕友病不医而愈。
○石揆谛晖石揆、谛晖二僧,皆南能教也。石揆参禅,谛晖持戒,两人各不相下。谛晖住杭州灵隐寺,香花极盛。石揆谋夺之。会天竺祈雨,石揆持咒召黑龙行雨,人共见之,以为神。谛晖闻知,即避去,隐云栖最僻处,石揆为灵隐长老,垂三十年。身本万历孝廉,口若悬河,灵隐兰若之会,震动一时。
有沈氏儿丧父母,为人佣工,随施主入寺。石揆见之大惊,愿乞此儿为弟子,施主许之。儿方七岁,即为延师教读。儿欲肉食,即与之肉,儿欲衣绣,即衣之绣。不削发也。儿亦聪颖,通举子业。年将冠矣,督学某考杭州,令儿应考,取名近思,遂取中府学第三名。
月余,石揆传集合寺诸僧曰:“近思,余小沙弥也,何得瞒我入学为生员耶?”
命跪佛前剃其发,披以袈裟,改名“逃佛”。同学诸生闻之大怒,连名数百人上控巡抚学院,道“奸僧敢剃生员发,援儒入墨,不法已甚!”有项霜泉者,仁和学霜也,率家僮数十篡取近思,为假辫以饰之,即以己妹配之,置酒作乐,聚三学弟子员赋《催妆诗》作贺。诸大府虽与石揆交,而众怒难犯,不得已,准诸生所控,许近思蓄发为儒。诸生犹不服,各汹汹然,欲焚灵隐寺殴石揆。大府不得已,取石揆两侍者,各笞十五,群忿始息。
后一月,石揆命侍者撞钟鼓召集合寺僧,各持香一炷礼佛毕,泣曰:“此予负谛晖之报也。灵隐本谛晖所住地,而予以一念争胜之心夺之,此念延绵不已,念己身灭度后,非有大福分人,不能撑持此地。沈氏儿风骨严整,在人间为一品官,在佛家为罗汉身,故余见而倾心,欲以此坐与之。又一念争胜,欲使佛法胜于孔子,故先使入学,以继我孝廉出身之衣钵,此皆贪嗔未灭之客气也。今侍儿受杖,为辱已甚,尚何面目坐方丈乎?夫儒家之改过,即佛家之忏悔也,自今以往,吾将赴释梵天王处忏悔百年,才能得道。诸弟子速持我禅杖一枝,白玉钵盂一个、紫衣袈裟一袭往迎谛晖,为我补过。”群僧合掌跪泣曰:“谛晖逃出已三十年,音耗寂然,从何地迎接?”曰:“现在云栖第几山第几寺,户外有松一株、井一口,汝第记此去访可也。”言毕,趺坐而逝,鼻垂玉柱二尺许。群僧如其言,果得谛晖。
沈后中进士,官左都御史,立朝有声,谥清恪。虽贵,每言石揆养育之恩,未尝不泣下也。
谛晖有老友恽某,常州武进人,逃难外出披甲,有儿年七岁,卖杭州驻防都统家,谛晖欲救出之。会杭州二月十九日观音生日,满汉士女,咸往天竺进香,过灵隐必拜方丈大和尚。谛晖道行高,贵官男女膜手来拜者以万数,从无答礼。
都统夫人某,从苍头婢仆数十人来拜谛晖,谛晖探知瘦而纤者恽氏儿也,矍然起,跪儿前,膜拜不止,曰:“罪过!罪过!”夫人大惊问故,曰:“此地藏王菩萨也,托生人间,访人善恶。夫人奴畜之,无礼已甚,闻又鞭扑之,从此罪孽深重,祸不旋踵矣!”夫人皇急求救,曰:“无可救。”夫人愈恐,告都统。
都统亲来长跪不起,必求开一线佛门之路。谛晖曰:“非特公有罪,僧亦有罪,地藏王来寺而僧不知迎,罪亦大矣。请以香花清水供养地藏王入寺,缓缓为公夫妇忏悔,并为自己忏悔。”都统大喜,布施百万,以儿与谛晖。谛晖教之读书学画,取名寿平,后即纵之还家,曰:“吾不学石揆痴也。”后寿平画名日噪,诗文清妙。
人或问恽、沈二人优劣,谛晖曰:“沈近思学儒不能脱周、程、张、朱窠臼,恽寿平学画。能出文、沈、唐、仇范围,以吾观之,恽为优也。”言未已,以戒尺自击其颈曰:“又与石揆争胜矣,不可,不可!”谛晖寿一百零四岁。
○天上四花园嘉兴祝孝廉维诰为中书舍人,好扶乩,言休咎往往有应者。将死前一月,乩仙自称:“我天上看园叟也,特来奉迎。”祝问:“天上安得有园?”叟云:“天上花园甚多,不能言其数,但我所管领者,四园三主人耳。”问:“主人为谁?”曰:“冒辟疆、张广泗,其一则足下也。”祝问:“冒与张绝不相伦,何以共在一处?”曰:“君等三人皆隶仙籍,冒降生为公子,享福太多,现今未许复位,园尚荒芜。张福力最大,以作经略时杀降太多,上帝怒之,将置冥狱,幸而生前已罹国法,故犹许住园。君在世无过无功,今阳数将终,可来复位。”言毕,乩盘不动。是年,祝病亡。
○碌碡作怪常州武生某,素有力。往金陵乡试,路过龙潭,见一妇坐门首,因口渴,向其索茶。妇以生不分男女,大骂闭门进去。生思不与茶则已,何至詈骂,气甚不平。见其田中卧碌碡一条,即用力擎起,架于树上而去。明日,妇开门见之,询邻人,皆曰:“此物非数人不能动,莫非树神所为乎!”因朝夕敬礼,有求必应。
或侮慢之,即有不利。如是者月余。
生试毕归家,仍过其地。见所置碌碡尚在树间,其下香火罗列,禳祷者纷纷,心知为己所误,笑而不言。是晚,宿店中,思此事终是惑众,必转去说明方好。
忽朦胧睡去,见有人告曰:“我某处鬼也,游魂到此,假托树神,以图血食。君新科贵人,故不敢隐瞒。若肯见容不说破,感恩非浅。”言毕不见。生遂不转去,径回常州。是科榜发,果中举人。
○风流具长安蒋生,户部员外某第三子也,风流自喜。偶步海岱门,见车上妇美,初窥之,妇不介意;乃随其车而尾之,妇有愠色,蒋尾不已,妇转嗔为笑,以手招蒋。蒋喜出意外,愈往追车,妇亦回头顾盼若有情者。蒋神魂迷荡,不知两足之蹒跚也。
行七八里,至一大宅,车中妇入。蒋痴立门外,不敢近,又不忍去。徘徊间,有小婢出手招蒋,且指示宅旁小门。蒋依婢往,乃溷圊所也。婢低语:“少待。”
蒋忍臭秽,屏息良久。日渐落,小婢出,引入,历厨灶数重,到厅院,甚堂皇,上垂朱帘,两僮倚帘立。蒋窃喜,以为入洞天仙子府矣,重整冠,拂拭眉目,径上厅。
厅南大炕上坐一丈夫,麻黑大胡,箕踞两腿,毛如刺猬,倚隐囊怒喝曰:“尔何人?来此何为?”蒋惊骇身战,不觉屈膝。未及对,闻环佩声,车中妇出于室,胡者抱坐膝上,指谓生曰:“此吾爱姬,名珠团,果然美也。汝爱之原有眼力,第物各有主,汝竟想吃天龙肉耶?何痴妄乃尔!”言毕,故意将妇人交唇摩乳以夸示之。生窘急,叩头求去。胡者曰:“有兴而来,不可败兴而去。”问:“何姓?父何官?”生以实告。胡者笑曰:“而愈妄矣,而翁,吾同部友也,为人子侄而欲污其伯父之妾,可乎?”顾左右取大杖,“吾将为吾友训子。”一僮持枣木棍长丈余,一僮直前按其项仆地,裤剥下,双臀呈矣,生哀号甚惨。妇人走下榻跽跪而请曰:“奴乞爷开恩。奴见渠臀比奴臀更柔白,以杖击之,渠不能当;以龙阳待之,渠尚能受。”胡者叱曰:“渠我同寅儿也,不可无礼!”妇又请曰:“凡人上庙买物,必挟买物之具,渠挟何具以来,请验之。”胡者喝验,两僮手摩其阴报曰:“细如小蚕,皮未脱棱。”胡者搔其面曰:“羞!羞!挟此恶具,而欲唐突人妇,尤可恶。”掷小刀与两僮曰:“渠爱风流,为修整其风流之具。”僮持小刀握生阴,将剥其皮。生愈惶急,涕雨下。妇两颊亦发赤,又下榻请曰:“爷太恶谑!使奴大惭。奴想吃饽饽,有五斗麦未磨,毛驴又病,不如着渠代驴磨面赎罪。”胡者问:“愿否?”生连声应诺,妇人拥胡者高卧。俩僮负麦及磨石至,命生于窗外磨麦,两僮以鞭驱之。
东方大白,炕上呼云:“昨蒋郎苦矣,赐饽饽一个,开狗洞放归。”生出,大病一月。
○骗人参京师张广号人参铺甚大。一日,有骑马少年负银一囊到店,先取百两与作样,而徐取参数包阅之,曰:“我主人性琐碎,买参不如其意,必加呵责,我又不善择参,可否存此样银于店,命老成伙计多带上等参同往主人处,凭其自择何如?”
店家以为然,即收银遣店中叟负参数斤偕往,临行嘱曰:“谨持参,勿落他人手也。”
进东华门,至一大府第,少年同登楼,楼上主人美须眉,披貂裘,戴蓝宝石顶,病奄然,倚枕踞床,自负参者曰:“所携参果辽东顶上者耶?”店叟唯唯。
旁两僮捧参上,逐包开检,所批驳皆洞中行情。
阅未毕,忽门外车马声甚喧,一客入。主人惶遽,命侍者下楼,辞以病不能会客,低语负参者曰:“此向我借债客也,断不可使上楼。彼上楼见我力能买参,则难以无钱相复矣。”客在楼下呼曰:“汝主病诈也,必是抱优童、娶小奶奶,不许我登楼。我偏欲上楼一看!”两侍者固拒之,争吵不已。
主人愈惶急,又低语负参者曰:“速藏参!速藏参!毋为恶客所见!床下竹箱可以安放。”以铜锁钥匙付之曰:“汝坐箱上护守参,我自下楼见彼,或能止其上楼,亦未可定。”踉跄下楼,与客始而寒暄,继而戏骂。客必欲上楼,主人又固拒之。客大怒曰:“汝不过防我借银耳!虑我见汝楼上有银故也。如此薄待我,我即去,永不再来!”主人阳为谢罪,送客出,僮仆亦随之出,许久寂然。
负参者端坐箱上以待;良久不至,始有疑意。开锁取参,参不见。藏参之箱,一活底箱也,箱底板即楼板。方戏骂时,从楼下脱板取参,守参者不知也。
○偷画有白日入人家偷画者,方卷出门,主人自外归。贼窘,持画而跪曰:“此小人家祖宗像也,穷极无奈,愿以易米数斗。”主人大笑,嗤其愚妄,挥叱之去,竟不取视。登堂,则所悬赵子昂画失矣。
○偷靴或着新靴行市上,一人向之长揖,握手寒暄,着靴者茫然曰:“素不相识。”
其人怒骂曰:“汝着新靴便忘故人!”掀其帽掷瓦上去。着靴者疑此人醉,故酗酒。方彷徨间,又一人来笑曰:“前客何恶戏耶!尊头暴烈日中,何不上瓦取帽?”
着靴者曰:“无梯奈何?”其人曰:“我惯作好事,以肩当梯,与汝踏上瓦何如?”
着靴者感谢。乃蹲地上,耸其肩。着靴者将上,则又怒曰:“汝太性急矣!汝帽宜惜,我衫亦宜惜。汝靴虽新,靴底泥土不少,忍污我肩上衫乎?”着靴者愧谢,脱靴交彼,以袜踏肩而上,其人持靴径奔,取帽者高居瓦上,势不能下。市人以为两人交好,故相戏也,无过问者。失靴人哀告街邻,寻觅得梯才下,持靴者不知何处去矣。
○偷墙京中富人欲买砖造墙。某甲来曰:“某王府门外墙现欲拆旧砖换新砖,公何不买其旧者?”富人疑之曰:“王爷未必卖砖。”某甲曰:“微公言,某亦疑之,然某在王爷门下久,不妄言。公既不信,请遣人同至王府,候王出,某跪请,看王爷点头,再拆未迟。”富人以为然,遣家奴持弓尺偕往。故事:买旧砖者,以弓尺量若干长,可折二分算也。适王下朝,某甲拦王马头跪,作满洲语喃喃然。
王果点头,以手指门前墙曰:“凭渠量。”甲即持弓尺率同往、奴量墙纵横算得十七丈七尺,该价百金,归告富人,富人喜,即予半价。
择吉日,遣家奴率人往拆墙,王府司阍者大怒,擒问之,奴曰:“王爷所命也。”司阍者启王,王大笑曰:“某日跪马头白事者,自称某贝子家奴,主人要筑府外照墙,爱我墙式样,故来求丈量,以便如式砌筑。我以为此细事,有何不可,故手指墙命丈。事原有之,非云卖也。”富人谢罪求释,所费不赀,而某甲已逃。
○鬼妒二则常德张太守之女,许周氏子,年十七以瘵疾亡。周别聘王氏女,年亦十七,甫缔姻,尚无婚期,王女忽中恶,以手批颊曰:“我张四小姐也。汝何人,敢夺我郎君?”周氏子闻之,告太守。太守夫人治家素严,闻之大怒,悬亡女画像骂曰:“汝与周郎连姻,尚未成亲,汝死,周郎再娶,亦礼之常,何以往害王家女,无耻若是!”骂毕,折桃枝击之。未数下,门外周郎奔来求饶,问:“何故?”
曰:“王女口称,张四小姐呼痛去矣,并求替他母亲说情,故婿特来。”王氏女竟愈。
杭州马坡巷谢叟,卖鱼为业,生二女,俱有姿,有武生李某,见而习焉。李貌亦美,先有表妹王氏慕之,托人说婚,李却王氏,就婚于谢,王氏以瘵亡。谢嫁未逾月,忽披发佯狂,口称“我王氏也,汝一个卖鱼婆,何得我秀才?”取几上剪刀自刺其心曰:“取汝蜜罗柑。”谢叟夫妻往秀才家烧纸钱作斋醮跪求,卒不能救。问:“蜜罗柑何物?”曰:“你女儿之心肝也。”未几,女竟死。秀才又来求聘其妹,谢叟有戒心,不许妹悦其貌,曰:“我不畏鬼,如其来,我将挥刀杀之,为姊报仇。”谢不得已,仍嫁与之。婚后,鬼竟寂然,为秀才生一子而寡居。
○人面豆山江子七之乱,人死者多。平定后,田中黄豆生形如人面,老少男妇好丑不一,而耳目口鼻俱全,自颈以下皆有血影,土人呼为“人面豆”。
○粉楦杭州范某,娶再婚妇,年五十馀,齿半落矣。奁具内橐橐有声,启视,则匣装两胡桃,不知其所用,以为偶遗落耳。次早,老妇临镜敷粉,两颊内陷,以齿落故,粉不能匀,呼婢曰:“取我粉楦来。”婢以胡桃进,妇取含两颊中,扑粉遂匀。杭州人从此戏呼胡桃为“粉楦”。
○口琴崖州人能含细竹,装弦其上,以手拉之,上下如弹胡琴状,其声幽咽,号曰“口琴”。
○芜湖朱生芜湖监生朱某,家富而啬,待奴仆尤苛。捐州牧入都,路出荏平,以一二文之微,痛笞其奴。奴怀恨,夜伺其睡,持所用锡溺壶击其顶门,脑裂而死。店主告官,置奴于法。
后十年,芜湖赵孝廉会试,误投此店,灯下见赤身披血而立者曰:“我朱某也,欲有所求。”赵曰:“汝奴凌迟,汝冤已雪,汝复何求?”曰:“穷极求救。”
曰:“汝身虽亡,汝家大富,汝虽为鬼,不合苦穷。”曰:“我死后方知,生前所有银钱,一丝不能带到阴间。奈阴间需用更甚于阳间,我客死于此,两手空空,为群鬼所不齿。公念故人之谊,烧些纸钱与我,以便与群鬼争雄。”问:“何不归?”曰:“凡人某处生,某处死,天曹都有定簿,非有大福力超度者,不能来往自如。横死者,阴司设阑干神严束之,故不能还故乡。”问:“纸钱纸也,阴司何所用之?”曰:“公此问误矣!阳间真钱亦铜也,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亦无所用,不过习俗所尚,人鬼自趋之耳。”言毕不见。赵哀之,为焚纸镪五千而行。
○白日鬼有偷儿戚姓,技最工,攫取渐多,恐迹之者众,因僦义冢旁败屋居焉。有数鬼见梦曰:“若宜祀我,会且致富。”戚于梦中诺之,觉以为妄。亡何,鬼复见梦曰:“三日内祀我,出三日,则若于夜间所偷,予能白日取之。”戚倔强,觉而不祭。三日后,果大病,命其妻检视诸物,征鬼言验否。时日亭午,诸物忽自移动,若隐隐有运之者。欲起夺之,手足如缚,物尽而缚解,戚病亦痊。乃大悟,笑曰:“我烧闷香迷人,今乃为鬼所迷,世俗所称‘白日鬼’,其斯之谓欤?自此改行为善。
○饶州府幕友慈溪袁如浩游幕西江,与宁都州程牧交好。乾隆三十一年,程公委署饶州府篆,邀如浩偕往。时郡署新遭回禄,前太守某被焚身死,程公到任,修葺尚未告成。
夜间,如浩持灯往厕中,遇一人年三十许,衣月白衫,举头望月,若有所思,惟下体所着鞋袜,模糊莫辨。见如浩至,拱手问讯。审其音,杭州人也,自言周姓,字澹庵。如浩因署内并无是人,诘所自来,乃欷告曰:“我非人,乃鬼也,我系前任司钱谷幕友。上年饶郡被灾,太守某侵蚀赈粮,郡民聂某率领三十余人赴部告准,蒙发本省大宪审问,吊核赈册。不料,太守已早捏造印簿,升斗出入,皆有可凭。大宪为其所欺,遂将数人问成诬告,即行正法。此辈怨魂上诉都城隍,牒阎罗审讯,我系幕友,故被株连,又值公事甚忙,正在查办饶郡灾民册子,候至月余,始得审明,太守某冒赈是实,又冤杀数人,即遣鬼隶擒缚放入火中,以故在署烧死。我非同谋,罪虽获免,而皮囊已腐,不能还魂,只得稽留在此。因停厝处被瓦木匠溲溺,终日秽杂,坐卧不安,先生肯为我移至郊外,含恩不浅。”
言讫不见。
如浩次日寻至署后,果见黑漆棺一具停在墙边,诸工作人在旁喧嚷,遂告知主人,舁至城外,择地掩埋,作文祭之。
○雷诛不孝湖南凤凰厅张二,赋性凶恶。父死,依母而居。母年七十余,视若老婢,少不如意,辄加呵叱。邻里忿极,欲鸣之官,母溺爱隐忍,反为调护。
乾隆庚寅六月七日,值其生辰,留群不逞饮酒食面。家故贫,未娶,厨中仅母一人司炊。某酒酣索面,母云:“柴湿火不旺,姑少待。”某怒,赴内呵责,母急捧一碗战兢而至,因煌遽,忘下葱姜。某益怒,按碗劈面打母,母倒地仰天大哭。忽天光昼晦,云气如墨,雷声隐隐而起,某自知干天之怒,即扶母起,跪地谢罪。母亦代为跪求。某伏母后,抱持母足不放,雷电绕屋不去。母起立焚香,忽火光如流星飞入中堂,将某摄去,击死于街。邻里聚观,同声称快。
朱孝廉名锦者适主敬修书院讲席,闻而趋视,见其面目焦黑,左太阳一孔如针大,作硫黄气。其身局缩如僵蚕,提起即长,放手即缩,盖骨节已震碎矣。背间有字,似篆非篆,不能识。
○桂花相公江西丰城县署后有桂花相公祠。相公之里居姓氏弗可考,相传为明时人,作幕丰城令。有盗案株连数人,相公廉其冤,欲释之,令不从,遂大怒,触桂树而死。后人肖其像,为之立祠,称为“桂花相公”。相公甚灵异,宰斯土者,必先行香。凡有命案,发觉前一日,相公必脱帽几上,自露其顶。始而异之,积久如是,亦弗之怪。
○落氵祭海水至澎湖渐低,近琉球则谓之“落氵祭”。落氵祭者,水落下而不回也。
有闽人过台湾,被风吹落氵祭中,以为万无生理。忽然大震一声,人人跌倒,船遂不动。徐视之,方知抵一荒滩,岸上砂石尽是赤金,有怪鸟见人不飞,人饥则捕食之。夜闻鬼声啾啾不一。
居半年,渐通鬼语。鬼言:“我辈皆中国人,当年落氵祭,流尸到此,不知去中国几万里矣!久栖于此,颇知海性,大抵阅三十年落氵祭一平,生人未死矣者可以望归。今正当氵祭水将平时,君等修补船只,可望生还。”如其言,群鬼哭而送之,竞取岸上金沙为赠,嘱曰:“幸致声乡里,好作佛事,替我等超度。”
众感鬼之情,还家后,各出资建大醮以祝谢焉。
○铁公鸡济南富翁某,性悭吝,绰号“铁公鸡”,言一毛不拔也。忽呼媒纳妾,价欲至廉,貌欲至美,媒笑而允之。未几,携一女来,不索价,但取衣食充足而已。
翁大喜过望,女又甚美,颇嬖之。
一日,女置酒劝翁曰:“君年已老,需此多钱无用,何不散之贫人,使感德耶?”翁大怒拒之,嗣后且防之,虑其花费。如是者半年,启其所藏,已空矣。
翁知女所窃,拔刀问之,女笑曰:“君以为我为人乎?我狐也。君家从前有后楼七间,是我一家所居,君之祖父每月以鸡酒相饷,已数十年。自君掌家,以多费故罢之,转租取急,俾我一家无住宿处。怀恨在心,故来相报耳。”言讫不见。
○夜星子京师小儿夜啼谓之“夜星子”,有巫能以桑弧桃矢捉之。某侍郎家,其曾祖留一妾,年九十馀,举家呼为老姨,日坐炕上,不言不笑,健饭无病,爱畜一猫,相守不离。
侍郎有幼子尚襁褓,夜啼不止,乃命捉夜星子巫来治之。巫手小弓箭,箭竿缚素丝数丈,以第四指环之。坐至半夜,月色上窗,隐隐见窗纸有影,倏进倏却,仿佛一妇人,长七八尺,手执称矛,骑马而行。巫推手低语曰:“夜星子来矣。”
弯弓射之,唧唧有声,弃矛反奔。巫破窗引线,率从逐之。
比至后房,其丝竟入门隙。众呼老姨不应,乃烧烛入觅。一婢呼曰:“老姨中箭矣!”环视之,果见小箭钉老姨肩上,呻吟流血。所畜猫犹在胯下,所持矛乃小竹签也。举家扑杀其猫,而绝老姨之饮食。未几死,儿不复啼。
○疡医大兴霍Υ、霍筠、霍,皆疡医子,筠犹秀逸出群,不屑屑本业,而喜读书。
父以其梗家教,怒而责之,赖有邻翁姚学究者时来劝勉,因得肆力于举子业。不数年父死,Υ、各行其术,颇能自赡,独筠谋生计拙,日就穷困。
时值试期,筠步行之通州,一老仆相随。因起身晚,行二十余里,日已西下,苦无宿店。忽见林际灯光自远而近,一妪奔走气喘。,老仆遮问曰:“此处有人家借宿否?”妪应曰:“正有急事去请外科,不得代借宿家。”筠急呼曰:“我晓外科,何不见请?”妪问:“先生如此少年,可曾娶妻否?”曰:“未也。”
妪大喜,就请同行,筠心疑其所问非所答。
俄至一庄,门庭壮丽,妪请少待,容先入白老夫人。少顷,妪率婢妇数十趋出曰:“老夫人奉请。”筠与老仆随妪行过十余间屋,始到上房。夫人已相待于中堂,年约三十余,珠环玉佩,光艳夺目,与筠行宾主礼,问姓字年齿及未婚原委。筠以实对,夫人之颜色甚怡,屏去侍婢谓筠曰:“身姓符,本籍河南,寄居于此。孀居无子,只生一女名宜春,年已十七,待字于家。忽患疮疾在私处,不便令人医治。尝与小女商量,必访得医生貌美年少者,乃请疗病,病愈即以小女相配。如先生者正是合式,但未知手段何如?”筠初念不过欲求一宿,及闻此语,喜不自胜。
夫人命唤蕊儿传语,亲携筠手而行,历曲室数重,始至闺闼。启帘入,见丽人拥锦衾而卧。夫人谓女曰:“郎君乃良医也,儿意可否?”女睨筠低语曰:“娘以为可便可耳。”夫人曰:“先生请看病,娘且暂去。”女羞涩不胜,蕊儿屡促之,乃斜卧向内,举袖障面。筠坐床侧,款款启衾,则双臀玉映,谷道茧细而霞深,惟私处蔽以红罗,疮大如钱。筠视毕,覆衾下床,夫人迎于门外,延至书斋,陈设精雅。筠麾诸婢出,碎扇上所系紫金锭,调以砚水,携入见夫人曰:“此药忌阴人手,须亲敷乃可。”夫人曰:“但得病愈,任郎所为。”筠复启衾,摩裟其臀,温存敷药,女但微笑,不作一语。
越数日,疮愈。夫人举酒嘱筠曰:“郎君之少于小女,天使来也。”乃部署新室,涓吉合卺。新婚弥月,筠欲归家,夫人曰:“此间荒野,不足栖迟。京师阜城门外有故宅一所,郎往居之。”筠遂同行,辎重甚富。既至宅,皆画栋雕墙也。居数年,生子女二人。
一夕,宜春忽泣向筠曰:“夙缘已尽,明日将别矣,四十年后当复相见。”
天明,携手出门,彼此大恸。前已驻一犊车,望之甚小,夫人与宜春、蕊儿率女婢十数人乘之,车亦不觉隘,瞬息不见,宜春哭声尤恍然在耳也。
筠后举孝廉,出为某县尹,究不知四十年后再见之说果何如耳。
○产麒麟芜湖张姓者,卖腐为业,其妻孕十四月,生一麒麟,圆手方足,背青腹黄,通身翠毛如绣,左右臂有鳞甲,金光闪闪。坠地能走,喂饭能食,好事者以为祥瑞,方欲报官,而是晚死矣,距生时只七日。
○生夜叉绍兴郑时若秀才妻卫氏生一夜叉,通体蓝色,口豁向上,环眼缩鼻,尖嘴红发,鸡距骆蹄,落胎即咬,咬伤收生婆手指。秀才大惧,持刀杀之。夜叉作格斗状。良久乃毙,血色皆青。其母亦惊死。
○石膏因果嘉定张某,有名医之号,偶下药用石膏,误杀一人。过后自知,深以为悔,然亦不便语人,虽家中妻子,无人知者。一年后,张亦患病,延徐某来诊,定一方而去。临煮药时,张自提笔加“石膏一两”,子弟谏,不听。清晨服后,取方视之,惊曰:“此‘石膏一两’,谁人加耶?”其子曰:“爷亲笔所加,爷忘之乎?”张叹曰:“吾知之矣!汝速备后事可也。”作偈语曰:“石膏石膏,两命一刀。庸医杀人,因果难逃。”过午而卒。
○刘伯温后辈绍兴上虞县署后园有古墓,相传新令到任拜城隍神后,必往祭之,由来旧矣。
乾隆间,有冉姓者宰其地,礼房吏以旧例请。冉问:“从前县令到任时,可有不祭者乎?”曰:“惟张某,性倔强,竟不行此礼,今现任湖北布政司。”冉曰:“我有志效张公。”竟不祭。
一日,至厅审事,见有古衣冠客乘舆至,径上堂,冉竟不知为鬼,叱传事吏何以不报。语未毕,其人下车拉冉入书室,语哓哓不可辨,但闻冉若与人争辨者,亡何气绝,作鬼语曰:“我姓苏,名松,元末进士,为上虞县令,死乱葬此,刘伯温犹是我后辈也,汝大胆不祭!”或引张方伯故事折之,鬼云:“张某禄位盛时,我不能报。今其运尽,我将挖其眼矣。”冉家人环跪求恩,愿多备牲牢祭奠。
良久苏醒。冉惧,遂朝服祭之,寻果无恙。未几,张方伯竟以事挂误,遂至丧明。
此事钱少詹辛楣先生为余言。
○小那爷参领明公,与小那爷交好。明奉差他出,三年还都。行至南小街市,见那立市中,仲夏衣棉衣,戴暖帽。明心异之,下马执手,各道寒暄毕,那曰:“自与公别后,每为人欺,蒙公所赠骡,为某骑去不还,新居树木被畜牧伤扰,家人不理。幸公归,替我图之。”语毕,明公上马,那亦登车去。
明公归语其事。家人云:“那死一年矣。”明公大骇,至那家问之,殓时衣服与途中所见同。问所赠骡,其子云:“在某家,据云先人所赠,故不敢索。”
公呼某吓之,道破其诈,乃追骡还其子。视其墓,果被牧畜践损,为修葺封树而还。其夕梦那来谢云:“愧无以报,明午屠市中有一病骡,公买之,必获大利。”
明公如其言,果得骡。医痊后,日行五百里。
○水鬼坛武林门外西湖坝人家,有老仆日暮取水,远见水面一酒坛随流而泛,因思探取亦可贮物。俄而坛已至前,用手取之。不意腕入坛口,口渐缩小,拖伊入水。
急呼人救,获免。
○鬼市汪太守仆人李五,由路河赴京,畏暑,至晚步行,计天晓进城。夜半,见途中街市甚盛,肆中食物正熟,面饭蒸食,其气上腾。腹且馁,入肆中啖之,酬值而出。及晓,遥望京城,猛忆潞河至京四十里,其间不过花园打尖草舍一二家,何以昨夕有街市如此盛耶?顿觉胸次不快。俯而呕之,而蠕蠕然在地跳跃。谛视之,乃虾蟆也,蚯蚓蟠结甚多,心甚恶之,然亦无他患。又数岁乃卒。
○金娥墩金娥墩在无锡县城东南六十里,故南唐李煜妃墓地。娥能工词翰,进忠言,煜甚爱之。越数年,煜发兵晋陵,挈娥同行,遇吴越王兵,不得进,娥适死,因葬于此。乾隆初年,居民耕地得砖,上篆四字云:“唐王宝印。”至今墓间尚多。
更可异者,每当风雨之夕,常有女鬼见形,且泣且歌,曰:“日侵削兮三尺土,山川已改兮众余侮。”
○翻洗酒坛广信府徐姓,少年无赖,斗酒殴死邻人,畏罪逃去。官司无处查拿,家人以为死矣。五年后,其叔某偶见江上浮尸,即其侄也,取而葬之。又五年,徐忽归家,家人皆以为鬼。徐曰:“我以杀人故逃,不料入庐山中,遇仙人授我炼形分身之法,业已得道,恐家中念我,特浮一尸,以相安慰。今我尚有未了心事,故还家一走。”徐故未娶,其嫂半信半疑,且留住焉。
一日,溲于酒坛,嫂大怒骂之。徐曰:“洗之何妨?”嫂曰:“秽在坛里,如何可洗?”徐伸手入坛,拉其里出之,如布袋然,仰天大笑,蹑云而去。至今翻底坛尚存。徐昔所殴死邻家,早起在案上得千金。或云:“徐来作报,所云了心事者,即此之谓。”
○雷诛吉湖州女子徐氏,生吃胎素,三岁后,即好念佛。攻至十四岁,忽被雷诛。乡人哗然,谓雷无灵。及殡时,见有篆文在背,识者以为“唐吉”三字。
○狐仙亲嘴隐仙庵有狐祟人,庵中老朴王某恶而骂之。夜卧于床,灯下见一女子冉冉来,抱之亲嘴,王不甚拒;乃变为短黑胡子,胡尖如针,王不胜痛,大喊,狐笑而去。
次日,仆满嘴生细眼,若胃刺者然。
○喇嘛西藏谟勒孤喇嘛王死,其徒卜其降生于维西某所。乾隆八年,众喇嘛乃持其旧器访之。
至某所,有么些头人子,名达机,已七岁矣,忽指鸡雏问母曰:“雏终将依母乎?”其母曰:“雏终将离母也。”达机曰:“儿其雏乎?”有顷,谓其父母曰:“西藏有人至此迎小活佛,曷款留之。”父母以为妄,不听。达机力言之;其父出视,果有喇嘛数十辈,不待延请,竟造其室。达机见之,跏趺于地,为咒话良久。众喇嘛举所用钵、数珠、手书《心经》一册,各以相似者付之,令达机审辨,得其旧器服珠持钵,展经大笑。众喇嘛免冠罗拜。达机释钵执经起,遍摩众喇嘛顶,于是一喇嘛取僧衣帽进,达机自服之。群喇嘛以所携锦茵数十层置中庭,拥达机坐。
其父不知所为,众奉以白金五百,锦缯各数十端,为其父寿,曰:“此吾寺主活佛也,将迎归西藏。”其父以止此独子,不许。达机曰:“毋忧,明年某月日,父母将生一子承宗祧。我乃佛转世,不能留也。”其父不得已许之,亦合掌拜焉。众喇嘛拥达机于达摩洞佛寺,远近么些千百成群顶香皈拜,布施无算。
留三日,去之西藏。
明年,其父母果如期生一子。
○梦中事只灵一半泾县胡讳承,方为诸生时,夜梦至一公府,若王侯之居。值其叔父在焉,其叔父惊曰:“此地府也,汝何以至?”承询其叔父:“有何职任?”叔父曰:“为吏尔。”承请查其禄命,叔父阅其籍曰:“一穷诸生耳。”承再三哀恳,求为之地。其叔父不得已,乃以他人禄命与之相易,曰:“此大弊也,若破,罪在不赦,可若何?”因以其所易籍示之:庚子科举人,雍正年恩科进士,任长垣县知县,某年月日终。且谓之曰:“尔乡试,须记有卦名。”因以手推之,一跌而寐。
承庚子科首题“岁寒”一节,因用屯、蒙、剥、复等十卦成文,果得高魁。
癸卯恩科成进士,又数年,授长垣县知县,一一不爽。无何届死期矣,因豫办交盘,且置酒与亲友作别,沐浴易衣,静坐而待。至黄昏后,忽呕血数升,以为必死矣。徐徐平复,竟不死,复活十馀年。至乾隆六年,寿终于南粮道任。梦寐之事,忽灵忽不灵如此。
●卷二十四○长乐奇冤福建长乐县民妇李氏,年二十五,生一子,越六月而夫亡,矢志抚孤。家只一婢、一苍头,此外虽亲族罕相见者,里党咸钦之。子年十五,就学外傅。
一日,氏早纺绩,忽见白衣男子立床前,骇而叱之,男子趋床后没,氏惧,呼婢入房相伴。及午,子自外归,同母午餐,举头又见白衣男子在床前,骇而呼,男子复趋床下没。母语子曰:“闻白衣者财神也,此屋自祖居,至今百年余,得毋先人所遗金乎?”与婢共起床下地板,有青石大如方桌,上置红缎银包一个,内白银五铤。母喜,欲启其石,而力有未逮,乃计曰:“凡掘藏,宜先祀财神,儿曷入市买牲礼祭,而后起之。”儿即持银袱趋市买猪首。既成交,乃忆未经携钱,因出银袱与屠者曰:“请以五铤为质。”更以布袋囊猪首归。
道经县署前,有捕役尾之,问:“小哥袋内盛何物?”曰:“猪头。”役盘诘再三,儿怒掷袋于地曰:“非猪头,岂人头耶?”倾囊出,果一人头,鲜血满地。儿大恐啼泣。役捉到官,儿以买自某屠告。拘屠者至,所言合,并以银袱呈上。经胥吏辗转捧上,皆红缎袱,及至案前开视,则缎袱乃一血染白布,中包人手指五枚。令大骇,重讯儿,儿以实对。
令亲至其家启石坑,内一无头男子,衣履尽白,右五指缺焉。以头与指合之相符。遍究从来,莫能得其影响。因系屠与儿于狱,案悬莫结。此乾降二十八年事。
○烧包粤人于七月半,多以纸钱封而焚之,名曰“烧包”,各以祀其先祖。张戚者,素无赖,而有胆。其仆三儿,卧病月馀,至七月十六日,忽自床蹶起,趋而出。
戚追之,出城,至大河侧,三儿痴立点首呓语,若与人争状。戚掌其颊,三儿云:“为差人拘来,替人挑送包钱。”戚问:“差何在?”以手指曰:“前立浅渚间者是也。”戚果见一人,高帽青衣,若今之军牢皂隶状,手执鞭指挥。戚大呼擒之,一击而没。问:“包在何处?”三儿云:“在家堂板阁上,我因过重不肯担,乃拘我来。”戚归启家堂,果有纸灰十包。
○金银洞高峰崖在广西思恩府城南百里,两峰壁立,崖上大书十三字云:“金七里,银七里,金银只在七七里。”字画遒劲,不知何年镌凿。崖下有土地祠,望气者咸称其地有金银气。百十年间,土人多方搜求,一无所得。星士某至土地祠内,徘徊数日,攫神像去。土人追及,询知像乃范金所为,然亦不知“七七里”为何义。
崖中旁峰数十丈,上有银洞。洞中白银累累,大者重数十斤。土人架木而登拾之,即百计不能出。或向外掷之,着地即失。或牵犬入,将银缚犬身向外牵之,犬即狂吠,比出,而身亦无银也。
○猫怪靖江张氏,住城之南偏,屋角有沟,久弗疏瀹,淫雨不止,水溢于堂。张以竹竿通之,入丈许,竿不可出,数人曳之不动,疑为泥所滞。天晴复举之,竿脱然出,黑气如蛇,随竿而上,顷刻天地晦冥,有绿眼人乘黑戏其婢。每交合,其阴如刺,痛不可忍。张广求符术,道士某登坛治之。黑气自坛而上,如有物舐之者,所舐处舌如刀割,皮肉尽烂,道士狂奔去。
道士素受法于天师,不得已,买舟渡江。张使人随之,将求救于天师。至江心,见天上黑云四起,道士喜拜贺曰:“此妖已为雷诛矣!”张归家视之,屋角震死一猫,大如驴。
○梦马言乾隆十八年,山东高蔚辰宰河南延津县。昼寝书室,梦一马冲其庭立而人言,高射之,正中其心,马吼而奔。高惊醒,适外报某村妇卢罗氏夜被杀,以弋其阴,并杀二孩。高往验尸,伤如所报,而凶犯无以根究。因忆所梦,乃顺庄点名,冀有马姓者。点毕无有,问:“外庄有姓马者乎?”曰:“无。”
高将庄册翻阅,沉思良久,见有姓许名忠者,忽心计曰:“马属午,马立而言,则言午也;正中其心,当是许忠矣!”呼许曰:“杀此妇者汝也。”许惊愕叩首曰:“实是也。以奸不从,故杀之;两指被妇咬伤,故怒而其阴,并杀其子。但未识公何以知之?”高笑不答。视其手,血犹涔涔也。置于法,合郡以为神。
○蒋静存麟昌蒋君,字静存,余同馆翰林也,诗也李昌谷,有“惊沙不定乱萤飞,羊灯无焰三更碧”之句。生时,其祖梦异僧担《十三经》掷其门,俄而长孙生,故小字僧寿。及长,名寿昌,以避国讳故,特改名。又自梦僧画麒麟一幅与之,遂名麟昌。十七岁举孝廉,十九岁入词林。二十五岁卒。性傲兀不羁,过目成诵,常曰:“文章之事,吾畏袁子才,而爱裘叔度,他名宿如沈归愚,易与耳。”卒后三日,其遗孤三岁,披帐号叫曰:“阿爷僧衣僧冠坐帐中。”家人争来,遂不见。
呜呼!静存终以僧为鸿爪之露,其为戒律轮回似矣。然吾与之谈,辄痛诋佛法而深恶和尚,何耶?
○天妃神乾隆丁巳,翰林周奉命册立琉球国王。行至海中,飓风起,飘至黑套中,水色正黑,日月晦冥。相传入黑洋从无生还者,舟子主人正共悲泣,忽见水面红灯万点,舟人狂喜,俯伏于舱呼曰:“生矣!娘娘至矣!”果有高髻而金环者,甚美丽,指挥空中。随即风住,似有人曳舟而行,声隆隆然。俄顷,遂出黑洋。
周归后,奏请建天妃神庙。天子嘉其效顺之灵,遂允所请。事见乾隆二十二年邸报。
○宿迁官署鬼淮徐道姚公廷栋,驻札宿迁。封翁寿期,演剧于堂。堂旁墙极高,见墙外有人头数千,眼癸癸然,俱来观剧。初疑是皂隶辈,叱之不去,近之无有。明旦视之,墙外皆湖,无立人处。
其幕友潘禹九遣奴往厨取酒,久而不至,迹之,已仆于地,口眼皆青泥,盘中酒菜之类,变作蚯蚓树叶。潘素不信鬼神,乃挺身至奴所行处,验其有无。署中二客诈为鬼状,私往吓之。潘笼一小灯,行未半道,两客见黑气一条绕灯而入,灯色绿如萤火,潘勿觉。二客悚然,噤不发声。潘将如厕,有大黑手遮其面,踉跄急归。二客迎之,共相骇异。手持灯渐重,火亦澌灭。家奴各持火来照,灯笼内有死野鸭一只,鸭大笼小,竟不知从何处窜入也。
○广东官署鬼康熙壬戌武探花沈崇美为广东守备,署后花园有井,担水者率以为常。
偶一夜,有女子呼水,担夫如其言与之,乃ㄏ其头入桶中。担夫疑署中婢与戏,詈群婢。群婢曰:“无之。”担夫引婢至取水处,有海棠一枝,白鸡成群,入树下不见。群婢笑曰:“非鬼也,藏神也,掘之必得金银。”遂令担夫具畚锸开土。未五六尺,得一棺,惧而止。忽一婢发狂大呼曰:“请主人!请主人!”
沈公偕其妻往视,婢呼曰:“我嘉靖十七年巡按某公之第四妾也,遭主妇毒虐,缢死埋此。公家群婢犯我,我应索其命。第土浅地湿,棺中多水,主人肯改葬我,则掘者不为无功,将免其罚。大堂西偏,我生前埋金镯一只,宝珠数颗,可掘取为改葬费,亦不累主人金也。”言毕,婢子如常无病矣。
主人为启其棺,水涔涔欲流;发堂之西偏,封镯宛然。为改葬高处。镯重三两六钱,形如蒜苗。
○为儿索价葛礼部讳亮者为予言:其邻程某,拥重资,无子。晚年生儿,性聪慧,眉目莹秀,程爱如掌中珍。十二岁即多病,所费医药不赀。稍长,不事生业,好斗鸡走狗,产为之空,程忿甚。一旦,悬祖宗神像,将笞之。子忽作山东人语曰:“俺吴某也,前生为尔负债万金,今来索取,将尽。汝以我为子耶?大误!大误!
我昨揭帐,尚欠八十馀金,今亦不能相让。“奋衣前取其母髻上珠,踏碎之,然后死。程卒大穷而嗣绝。
○鬼魂觅棺告主人姜静敷寓京师愍忠寺,寺旁为书室,室中有空棺,俗所谓寿器是也,寺邻某为其父老故置焉。姜月夜读书,窗户轰然大开,棺盖低昂不已。姜大骇,持烛视之,如有人指痕出没于棺上者,响良久乃已。次早,邻人叩门云:“某翁死,来取棺。”方悟初死之魂,夜间先来就棺也。
苏州唐道原年七十卒,其子为买棺于海红坊寿器店。主人云:“昨夜有白须人坐某一棺上,烛之不见。”问其状貌,酷似道原,店主人素不相识也,乃即买其所坐者归。
金陵戴敬咸进士与梅式庵饮于吴朱明孝廉家,忽狂癫,握梅手呼曰:“要朱红,要加漆!”梅愕然在解。已而气绝,方知所托者,藏身物也。
程原衡家管事李姓者夜醉堕楼死,举家未知。原衡睡醒,觉左耳阴冷异常,疑而回顾,灯光青荧,有黑人吹气入耳,似有所诉。惊起,呼家丁四照,见楼下尸,方知李魂来告主人求棺殓也。
○匾怪杭州孙秀才,夏夜读书斋中,觉顶额间蠕蠕有物。拂之,见白须万茎出屋梁匾上,有人面大如七石缸,眉目宛然,视下而笑。秀才素有胆,以手捋其须,随捋随缩,但存大面端居匾上。秀才加杌于几视之,了无一物。复就读书,须又拖下如初。如是数夕,大面忽下几案间,布长须遮秀才眼,书不可读。击以砚,响若木鱼,去。又数夕,秀才方寝,大面来枕旁,以须搔其体。秀才不能睡,持枕掷之。大面绕地滚,须飒飒有声,复上匾而没。合家大怒,急为去匾,投之火,怪遂绝,秀才亦登第。
○徐支手咸阳徐某。家巨富。初生一子,颇聪慧,六岁病痞死。旋生三子,貌皆相似,病亦如之。徐年已迈矣,至第三子死时,抚尸恸甚,用刀剖儿腹,出其痞,复断其左臂,骂曰:“毋再来诱我。”其痞形如三角菱,有口,能呼吸,悬之树间,风日吹干,每触油腥,口犹能动。未期年,徐又得子,貌如前,痞虽不作,而左手竟废,至今尚存,人呼为“徐支手”。
○鱼怪会稽曹山{山全}入市得大鱼归,剖食之,馀半置纱厨内。至晚,厨中忽有光,举室皆亮。迫视,则所馀之鱼鳞甲通明,火光射目。曹大骇,盛以盘送于河,其光散入水中,随波摇荡,婉转间,成鱼而去。曹归家,屋中火发,东灭西起,衣物床帐烧毁都尽,而不及栋宇,凡三昼夜始息。食鱼之人,竟亦无恙。
○盗鬼供状先君子在湖广臬司迟公维台署中,同事大兴人朱扬湖司钱谷。忽一日狂呼。
趋视之,面如死灰,伏地昏迷。饮以姜汁,良久曰:“吾坐此校文案,日方正午,见地下砖响,有物蠕蠕然顶砖起。疑为鼠,以脚践之,砖亦平复。稍坐定,砖响如初,掀视之,有黑毛一团,类人头发,自土中起,阴风袭人,渐起渐大。先露两眼,瞪睛怒视,再露口颐腰腹。其黑如漆,颈下血淋漓,跃然而上举手抱我足曰:”汝在此乎!汝在此乎!吾前世山东盗也,法当死,汝作郯城知县,受我赃七千两,许为开脱。定案时,仍拟大辟,死不瞑目。今汝虽再世,而吾仇必报。‘言毕,即牵我入地。我大呼。彼见众客至,舍我走。“众视砖迹,犹宛然开。
嗣后,其鬼无日不至。有人共座,则不至。尤畏臬司迟公,闻迟公将至,便抱头远窜。公大书几上曰:“问恶鬼,汝作盗应死,敢与法吏仇乎?汝欲报仇,应仇于前生,敢仇于今世乎?速具供状来。”鬼夜墨书其侧,字迹歪斜,曰:“某不敢仇法吏,敢仇赃吏。某以盗故杀人,多受冥司炮烙,数十年,面目已成焦炭。每受刑必呼曰:”某当死,有许我不死者在也,郯城县某老爷受赃七千两,独不应加罪乎!‘呼六十余年,初不准理,今以苦海渐满,许我弛桎梏报冤,所具供状是实。“迟公无如何,不能朝夕伴朱,命多人守护之。
居月余,迟公生日演戏,诸客饮酒,强朱出现,朱曰:“吾待死之人,有何心情看戏?诸公爱我,可多命家人伴我。”如其言。席散往视,朱已缢于床。迟公及诸友俱责家人何以不管?佥云:“灯下吹来黑气一团,奴婢便各睡去。”或云:诸奴看戏,亦未必伴朱也。
○时文鬼淮安程风衣,好道术,四方术士咸集其门。有萧道士琬,号韶阳,年九十馀,能游神地府。
雍正三年,风衣宴客于晚甘园,萧在席间醉睡去,少顷醒,曰:“吕晚村死久矣乃有祸,大奇。”人惊问,曰:“吾适游地府间,见夜叉牵一老书生过,铁锁锒铛,标曰:”时文鬼吕留良,圣学不明,谤佛大过。‘异哉!“时坐间诸客皆诵时文,习《四书》讲义,素服吕者,闻之不信,且有不平之色。未几,曾静事发,吕果剖棺戮尸。
今萧犹存,严冬友秀才与同寓转运卢雅雨署中,亲见其醉后伸一手指,令有力者以利刃割之,了无所伤。
○鬼弄人二则杭州沈济之,训蒙为业。一夕,梦金冠而髯者谓曰:“汝后园有理金一瓮,可往掘之。”沈曰:“未知何外?”曰:“有草绳作结,上穿康熙通宝钱一文,此其验也。”明早往园视之,果有草绳,且缚钱焉。沈大喜,持锄掘丈馀,卒无有,竟一怒而得狂易之疾。
乾隆甲子,冯香山秀才梦神告曰:“今岁江南乡试题《乐则韶舞》。”冯次日即作此题,熟诵之。入闱,果是此题,以为必售,榜发无名。就馆广东,夜间独步,闻二鬼咿唔声。聆之,其闱中所作文也。一鬼诵之,一鬼拊掌曰:“佳哉,解元之文!”沈惊疑,以为是科解元必割截卷而偷其文字,辞馆入都,以状具控礼部。礼部为奏闻行查,江南解元薛观光,文虽不佳,并非冯稿也,获诬告之罪,谪配黑龙江。
○汉江冤狱曹震亭知汉江县,晚衙夜坐,见无头人手提一头,啾啾有声,语不甚了。曹大骇,遂病,病三日,死矣。家人欲殓,胸前尚温,过夜而苏,曰:被隶人引至阴府,见峨冠南面者,衣本朝服色,辕外人传呼:“汉江县知县曹学诗进。”曹行阳间属吏礼,向上三揖。神赐坐,问:“有人诉公,公知否?”曰:“不知。”
神取几上牒词示曹。曹阅之,本县案卷也,起立曰:“此案本属有冤,为前令所定,已经达部,我申详三次,请再加审讯,为院所驳,驳牌现存。”神曰:“然则公固无罪也。”传呼冤鬼某进,阴风飒然,不见面目手足,但见血块一团叫跳呼号,滚风而至。神告以曹为申救之故,且曰:“汝冤终当昭雪,须另觅仇人。”
鬼伏地不肯去。神拱手向曹作送状,手挥隶人云:“速送速送。”曹猛然惊醒,不觉汗之沾衣也。自此辞官归家,长斋奉佛梦终其身。
○控鹤监秘记二则《控鹤监秘记》唐人张所纂,京江相公曾孙张冠伯家有抄数十页,皆载唐宫淫亵事,绝不类世所传《武后外传》。其略云:太后幸怀义数年,怀年骄恣不法,驰马南衙,为宰相苏良嗣批颊,后闻而衔之。一日置酒上阳宫,从容谓千金公主曰:“汝知朕左右无人乎,为此纡郁,奈何?”公主顿首曰:“臣欲奏天皇久矣,天皇不言,臣何敢先言。今陛下既知小宝之罪,臣窃以为天皇是何等佛,托身人间,广选男妃,自应择公卿旧家子弟姿禀粹者,置床第间,足以游养圣情,捐除烦虑。何事幸彼市井无赖之徒,为毒、昙献故事,被千秋万世拟秦、胡两后耶?”后曰:“微汝言,朕亦知之。近日宰相批怀义面,正欺其市井小人耳。若得公卿子通晓文墨者,南衙何敢辱之。”
言毕叹。公主曰:“陛下勿叹。陛下知太宗时有凤阁侍郎张九成乎?其从子昌宗,年近弱冠,玉貌雪肤,眉目如画,其风采绝类巢刺王妃。”后默然,俯而未应。
公主遽前跪起附耳语曰:“陛下毋过虑,儿兼知昌宗下体矣。儿于凝碧池置庄,春花盛时,驸马辄宴宾客,宴毕赐浴。浴时,儿于琉璃屏窥之,群臣无有佳于昌宗者。昌宗通体雪艳,无微痕半暇。瘦不露骨,丰不垂腴。其阴头丰根削,未起时,垂不甚长,浑脱类鹅卵。有洼棱高起五六分,鲜红柔润。”语未毕,太后色和,谩曰:“儿试耶?”公主曰:“儿非不涎之也,为后故不敢。然终不自信,故遣侍儿逼焉。”回顾侍者曰:“据实奏天皇,毋惭也。”侍者跪起附耳如公主状,奏曰:“奴初遇昌宗时,似南海鲜荔枝,入口光嫩异常,棱张如伞,三四提后,花蕊尽开,神魂飞矣。昌宗迟速,亦不自为主张,婉转随奴意,事毕后,红玉颓然,奴触之,体犹噤也。”太后大喜,指公主曰:“儿诚解人。朕每闻世俗女子但好壮健,不选温柔,此村妪淫耳。夫壮健迟久,可以药力为也,海外慎恤胶,朕宫中有石许,无所用之。男阴佳处,全在美满柔和。怀义老奴,筋胜于肉,徒事憨猛,当时虽惬,过后朕体觉违和。御医沈南ギ肉差胜,然上下如一,头角蒙混,且皮弛,稍稍裹棱,非翘起不脱,故时觉不净。如卿所云,乃全才也。”
公主出,即命侍者召昌宗,衣以轻绡雾之衣,冠以玉清云仙之巾,浴兰芳、含鸡舌入宫。后果大幸,薛、沈辈不复召矣。
当是时,后春秋高,学修养法,常含昌宗阴而睡。昌宗阴头丰肥,后口为之劳,终弗忍弃。后儿齿生,昌宗觉苦,乃荐易之。后口含易之,而以下体受昌宗,情尤酣艳。易之宠亚于昌宗,二人易班休沐。每归家,后遣人伺之,不许与妻交一语,上楼去梯。其母怜之,为置人壁间,方生国忠也。太后使昌宗骑木鹤,呼为子晋后身。又命修《三教珠英》,居控鹤监,与学士崔融、宋之问等酬唱。之问尤谄事二张,为持溺器,人笑之。之问曰:“卿知是何等溺乎?我为妇人,遇二张,亦不知何者为名节,况天后也。”后以龙锦千段赐公主,且曰:“朕闻古时公主多行不端,此选驸马者之罪也。自今以后,命画工写昌宗上下形体为式,如式者,方充驸马之选。庶几公主夫妻和乐,亦不虚生帝王家。”公主及侍儿虽人皆叩头呼万岁。中宗睿宗仿而行之。其时安乐公主虽骄奢,与武延秀恩好颇隆,无面首之侍,皆后力也。昌宗到貌寝,后主入宫,封一品崇让夫人。常戏曰:“夫人何修,得嫁六郎耶!”时有“一世修貌,二世修阴”之谣。
亡何,五王起兵,入宫诛二张。横尸未收,百姓怨之,脔割股体为糜碎。宫人婉儿揣后意,于残骸中收得茎头半段,红润如生,手持献后。后泣曰:“是六郎也,契儿不能如是。”选第一府白玉盒盛之,曰:“朕万年后,以此为殉。”
上官婉儿以祖仪得罪,没入掖廷,容貌瑰丽,兼工词翰,天后爱之,使侍侧治笔砚。后幸昌宗,不避婉儿。婉儿性黠,媚昌宗而远之,后尤喜。然昌宗每溲,婉儿顾盼,不能无情。
天后命将作大匠于峡石为昌宗造园,屋舍皆黄金涂,白玉为阶。后燕奇香,拥真珠帐,幸昌宗。昌宗醉眠,阴软,后与为戏,拉茎上皮覆阴头,头棱高,皮格格不上,俄而挺然,根虽驽健,而头肉肥厚,如绵球成团,色若芙蓉,捻之类无精管者。后叹曰:“使人之意也消。”婉儿心动,裙下皆湿,不觉手近昌宗。
后大怒,取金刀插其髻,曰:“汝敢近禁脔,罪当死!”六郎为哀求,始免。然额有伤痕,故于宫中常戴花钿也。
吏部侍郎崔,以才貌年少,私侍婉儿。婉儿有外舍,极亭台之胜,招与宣淫。先通武三思,后通。问:“庐陵王三思何如?”曰:“庐陵王棱角混,韦皇后笑其食哀家梨,不削皮,何能知味?三思故自佳,然亦嫌肉薄耳。”问:“两后选男何法?”曰:“阴虽巨,以皮筋胜者不选。”问:“何故?”曰:“人之一身,舌无皮,故知味;踵皮厚,故履地。女阴纤膜,微蒙天生,男子之阴,亦去皮留膜,取极嫩处与之作合,又与棱角,使之扪摩,幼而蕊含,长而茄脱,以柔抵柔,故有氤氲化醇之乐。否则,拖皮带秽,进退麻漠,如隔一重甲矣。
天后幸男子毕,不诟阴头离宫,冯小宝虽壮盛,头锐易离;六郎棱肥脑满,如鲜菌灵芝,虽宣泄,而阴头犹能填塞满宫,久而不脱,故欢爱之情,有馀不尽。六郎侍寝,后虽衰,仙液犹透重衾也。“曰:”如昭容言,天下优劣,岂独男子然耶!少忝官阶,为女子所悦,所遇岂无粲者。然下体亦正难言,往往有交无媾,木木然如瞽人投井,不知何往。尔时徒惫精神,少回味,道天下女子皆然。
自蒙昭容恩接后,方知西子、毛嫱所以专宠六宫者,必别有胜人处。昭容花心粹,一交接,觉阴头触嫩处,如醍醐灌顶,毛发皆苏。手按昭容后窍,翕翕然跃,便知将宣泄,不敢摇身。俟谷道跃定后,再候意旨,故常得昭容欢。亦蒙昭容湛露之恩,深含细吐,山泽气交,次日上朝,不觉疲惫。想世间男子喜干,女子好久,皆如乞丐,食猪脂三斗,便道穷奢极欲,真初世人耳。“昭容笑曰:”卿言大快。然知音甚难,大抵男女交接,如匙之配锁,各有所宜,闻刘妃阴有横骨,非尖劲者不能入宫。卿阴头柔嫩,若遇之,不大苦卿耶!天后云:“肉重则进佳,棱高则退佳。‘真解人语。”方昵语间,安乐公主拥驸马武延秀至,颇有所闻。公主褫驸马裤,手其阴夸曰:“此何如崔郎耶?”昭容曰:“直似六郎,何止崔郎!此皆天后选婿之功,不可忘也。”是夕酣饮,观拔河之戏。次日为中宗生辰,至午始朝贺。
当是时,虽通昭容,附三思,而心知韦氏必亡,故阴附临淄王。王起兵诛韦后,婉儿持灯来迎,亦斩于纛下。为同平章事,竟不能救。侍郎张说使子均收昭容尸,厚葬之,兼表请复昭容号,编序其文集,人莫不多说而恶也。
○牛乞命天台县令钟公醴泉为余言:其尊人守贵州大定府,设局办船。日正午,忽有牛突入铅厂。数十人鞭之,不肯去。醴泉往观,牛伏在作叩头状,因问牵牛者曰:“此耕牛乎?宰牛乎?”曰:“宰牛。”问:“价若干?”曰:“七千。”钟曰:“以牛与我,以价与汝,何如?”牵牛者谢领钱去,牛蹶然起矣。
○猪乞命奉天锦州府之南有天桥厂,海泊交易处。屠人缚一猪,将杀以入市。其猪乘间啮断绳索,奔至海客前,屈双足伏地。屠人执绳追至。海客询其市价,如数付与,以此猪舍于海会寺之龙神庙。人呼猪道人,则应。曰何得无礼,辄屈前双足,向人作叩首状。牙长数寸,脚爪环裹如螺,其大倍于常猪。
○张世荦张世荦字遇春,杭州府诸生。每入试场,仿佛有人持其卷者,迨晓,则墨污被黜,积愤殊甚。
乾隆甲子科入闱,加意防范。试卷誊真,至晚,另贮他所,坐号中留心伺察。
睹一女子舒手探卷,急执之,厉声问曰:“予与汝何仇,七试而污我卷?”曰:“今岁君应中解元,我亦难违帝命,但君当为我剖雪前言,择地瘗我,以释冤谴。
我即君对门钱店女也。当日邻人戏谓君与我有私,君实无之,乃不为辨明,且风情自命,假无为有,以资嘲谑。既嫁,而夫信浮言,不与我同处。我无以自明,气忿投缳。君污我名,我污君卷,迟君七科宜也。“言毕不见。张毛骨俱栗。甫出场,即访其家,告以故,而捐资助葬之,且为延僧超荐。是科揭晓,果中第一名。
○洗心池洗心池在茅山乾元观西,石壁上有“洗心池”三字,笔法遒劲,隐而不见。
欲见,则以池水沃之,虽大旱不涸。相传钱妙真独居燕洞宫修炼,或谤之,乃于此刳腹洗心以相示,故名。
○活死人墓道人江文谷于洗心池旁培小阜,叠石塞牖,跌坐于中,嘱其徒云:“每日向牖呼我,应则已,水应则入收遗蜕。”呼之三年又皆应,忽一日应曰:“可厌,吾去矣!”嗣后不应,启石视之,尸果僵,故称活死人墓。
○屋倾有数总宪金公德瑛视学江西,考吉安府童生。五鼓点名毕,灯下见红衣妇人从考棚趋出,冉冉腾空而去。问之朴隶,皆有所见。公心恶之,即以《中庸》“必有妖孽”四字命题。日正午,诸生方握笔,忽考棚倾倒,压死三十六人。金公据实奏闻,上怜之,俱钦赐生员。
余亲家史少司马抑堂任福建臬使时,与粮道王介祉等四人同坐花厅议事,闻梁上屋角沙沙有声。客欲起避,史公不可。已而声渐大,有鼠呼曰:“出出”者再。史亦心动,急与四客齐出,则花厅倒矣,几案皆碎。是日,省中府县俱来请安,史公笑谓曰:“设使四大员一时并命,则司道之印,诸公委署,不皆有分乎!”
○沔布十三匹杭州胡某,程九峰中丞之表侄也。中丞巡抚湖北,胡往求馆,荐与荆州刺史某署中司书记事。半年后,胡妻在家病疟,忽为鬼所附,声如男子。听之,乃其夫也。口称:“到湖北后,蒙中丞公荐往荆州,宾主相得。不料未二月患病身死,有衣箱行李,新买沔阳布十三匹,现在署中,须着人往取。我客死饥寒,可供木主祭我,并广招名僧超度我。”家人闻之环泣,当即成服立主。以死无日月,未便报讣。
亡何,妻病痊。家故贫,欲差人往楚迎丧,以无盘费,屡屡迁延。亡何,胡竟归里,举家骇然,以为鬼也。坐定谈说,方悟前所凭者,乃邪鬼借名索食求超度故也。顷之,衣箱到门,开之,果有布十三匹,的系胡过沔阳时所买。
○牛鬼山守岁广西柳州有牛卑山,形如女阴,粤人呼阴为卑,因号牛卑山。每除夕,必男妇十人守之待旦,或懈于防范,被人戏以竹木梢抵之,则是年邑中妇无不淫奔。
有邑令某恶之,命里保将土块填塞。是年,其邑妇女小便梗塞,不能前后溲,致有伤命者。
广东沙面上妓船如云,河泊大使专司船政。有总督某严禁之,随即海水溢漫,城不没者三板。地方绅贾俱以为言,乃收回禁约以试之,果令收而水退。至今妓船愈多。
○鬼拜风钱塘孙学田,开盐店温州城中,与友钱晓苍往来甚狎。钱有楼三间,封锁颇密,相传有鬼,人不敢居。孙素有胆,与同人赌胜,铺床楼上,烧巨烛二枝,竟往居焉。
夜二鼓,闻推门声,有艳装女子冉冉来。见烛光,意若畏之,敛衽再拜。每一俯首,则阴风从其袖生,一烛灭矣。孙掷以剑,鬼走下楼去。孙知将复来,所恃惟烛,乃以所灭烛重加点明,以身拥触而坐。鬼果再至,又作拜状,见孙上坐,欲却欲前。孙以剑掷,鬼变恶状,上前格斗,彼此相持不已。忽闻楼外鸡鸣,遂化黑气一团滚楼而下。温州人为之语曰:“人拜曲躬,鬼拜生风。但逢孙老,比鬼还凶。”
○僵尸夜肥昼瘦俞苍石先生云:凡僵尸夜出攫人者,貌多丰腴,与生人无异。昼开其棺,则枯瘦如人腊矣。焚之,有啾啾作声者。
○黑云劫王师征缅甸,有昆明县皂隶叶某,死三日复苏,言被鬼卒勾赴冥司,有大殿朱门如王者居,门外坐官吏甚多,皆手一簿,判记甚忙。判毕,则黑气一团,覆于簿上,有椎腰蹙额自称劳苦者。叶阳寿未尽,以不在应死之数,故仍放还。
路间私问鬼卒:“彼官吏所执何簿?”曰:“人簿三,兽簿五。”问:“何为有簿?”曰:“从古人间征战之事,皆天上劫数先定,无可挽回。一切应死者,皆先写入黑云劫簿中,虽一骡一马,皆无错误。终竟兽多人少,故其簿有‘人三兽五’之说。”问:“应此劫者,省城中可有某官乎?”曰:“第一名即你家总督也。”其时督滇南者刘公藻,丙辰鸿词翰林,后自刎。
○金秀才苏州金秀才晋生,才貌清雅,苏春进士爱之,招为婿,婚有日矣。
金夜梦红衣小鬟引至一处,房舍精雅,最后有圆洞门,指曰:“此月宫也,小姐奉候久矣。”俄而一丽人盛妆出曰:“秀才与我有夙缘,忍舍我别婚他氏乎?”金曰:“不敢。”遂携手就寝,备极绸缪。嗣后,每夜必梦,欢好倍常,而容颜日悴。举家大惧,即为完姻。苏女亦有容色,秀才爱之如梦中人。嗣后夜间,酉戌前与苏氏交,酉戌后与梦中人交。久之,竟不知何者为真,何者为梦也。
其父百般禳解,终无效。体本清赢,斫削逾年,成瘵疾而卒。
与梦中女唱和甚多,不能全录,但记其《赠金郎一绝》云:“佳偶岂易寻,夺郎如夺彩。幸亏下手强,争先得为快。”
○董观察董观察名榕,官赣南道时,所属上犹县某村素被山瀑冲没田庐,公为相度开河,引水入江,居民安堵。又改佛寺为濂溪书院,规模一新。
亡何,丁太夫人忧,哀毁过度,欲以身殉。扶榇返里,至滕王阁下,维舟受唁,大吏亲来抚慰,观者无不谓董公真孝子,真好官。次早,方欲解缆,忽家仆等惊觅观察不得,急报守土官。沿江打捞,俱无踪迹。经一昼夜,尸竟逆流至丰城县沙岸上。验视之,犹白衣麻带,面目如生,乃具殓送至舟中。
月余,公旧仆某偶至上犹,土人告以感公开河之恩,立庙祀公。仆欣然走至庙中拜觇神像,则俨然公之面目。询立像时日,即公堕水夕也。
○狐仙开帐和州张某,作客扬州,寓兴教寺。寺中僧舍,素有狐仙,无人敢居。张性落拓,意往居焉。未三日,果有一翁,自称吴刚子求见。揖而与言,风采颇异,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因问:“可是仙乎?”曰:“不敢。”张故贫士,意欲交结之,以图富贵,遂设酒食,与之饮宴,吴亦答谢。
未半月,张力竭矣,而吴之酒馔甚丰。张遂起贪念,终日嬲其设席。吴作主人,亦无吝色。如是者月余,吴忽不至。时遇霉雨,张开箱晒衣,则全箱空矣,中书一帐,并质钱帖数纸:“某日鸡鱼若干,某日蔬果若干。”皆典张之衣服而用之,笔笔开除,不空设一席,不妄消一文。
○皮蜡烛上虞人钱姓者,为人佣工。夜归,见女路哭,问其故,曰:“夫亡无归,家居夏盖山,一时迷路,求为指示。”钱与谐戏,相随至一室中,成夫妇之好。如是者数月。主人见其貌日憔悴,再三问钱,钱言其故。主人曰:“此鬼也,再与交时,须取渠一物以为验。”钱如其言,伴与欢笑,而暗剪女发一束,女大惊走去。钱细视所居之地,全无房屋,其与此女淫处,精流蟹洞中,皆血也。发如烛而软黑若牛皮,刀斫火焚不坏。自此不敢出门,匿主人家。
未几,鬼入主人家,附其婢身作闹曰:“还我钱郎!不还我者,即将钱郎交与汝家。我暂去,明年来捉。”且云:“俟今秋汝寿尽时,当来降祸。”至期,竟不验。钱姓至今犹存。此事台州张秀墀为余言。
○乍浦海怪乾隆壬辰八月甘三日,黎明大风雨,平湖、乍浦之海滨有物突起,自东南往西北,所过拔木以万计,民居屋上瓦多破碎。中间有类足迹大如圆桌子者,竟不知是何物。有某家厅房移过尺许,仍不倒坏。
○天开眼增湖张学攵坡,一日偶在庭中,天无片云,忽闻砉刂然有声,天开一缝,中阔,两头小,其状若舟。睛光闪铄,圆若车轴,照耀满庭,良久方闭。识者以为此即“天开眼”云。
○泥像自行平湖张氏,世居蒹葭围。其始迁祖名迪,字静庵,明洪武间人。殁时,其家泥塑静庵夫妇二像,高七八寸,供家庙中,所居屋归属长房。历四百馀年,长房子孙贫,屋倾圯,仅存数间,而其像犹在。
张低故有宗祠,距静庵故居三里许。一日黎明,有乡人操舟者见两老人来雇渡船,遂载以行。问:“何往?”云:“将之张家祠堂。”既登岸,疾步如飞,舟人望之,见形躯渐小。无何,抵祠前,守祠僧闻扣门声,起视之,寂无所见,惟见两泥像在门枢下,一时惊以为异。其裔孙张舟九方重修祠宇,因加彩绘,别设一厨,供之祠中。
○焚尸二则平湖南门外某乡掘出三穴,二穴已空,中一穴棺木依然,砖书“赵处士之墓”。
尸年四十许,貌如生,穿云履,蟹青纟由袍,纟由如一钱厚,不坏。掘者马某覆出其尸而焚之,火不能旺,乃投诸水。是夜,鬼大哭,一村皆惊。好事者为扛起残尸,血缕缕如注,乃仍纳棺中,加土葬之,是夕遂安。马姓至今无恙,为典史皂役。
平湖小西溪之西蒋姓,田家也,冬至前一日,日方西,烧父尸。方开棺,尸走出;追之,蒋击以锄,尸倒地,乃焚之。晚归,闻其父骂曰:“汝烧我甚苦,何不孝至此!”其人头肿如匏,及午而死。张熙河所目击也。
○美人鱼人面猪崇明打起美人鱼,貌一女子也,身与海船同大。舵工问云:“失路耶?”点其头。乃放之,洋洋而去。
云栖放生处有人面猪,平湖张九丹先生见之。猪羞与人见,以头低下,拉之才见。
○花魄婺源士人谢某,读书张公山。早起,闻树林鸟声啁啾,有似鹦哥。因近视之,乃一美女,长五寸许,赤身无毛,通体洁白如玉,眉目间有愁苦之状。遂携以归,女无惧色。乃畜笼中,以饭喂之。向人絮语,了不可辨。畜数日,为太阳所照,竟成枯腊而死。洪孝廉字麟闻之曰:“此名花魄,”凡树经三次人缢死者,其冤苦之气结成此物,沃以水,犹可活也。“试之果然。里人聚观者,如云而至。谢恐招摇,乃仍送之树上。须臾间,一大怪鸟衔之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