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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夫于亭杂录》 清王士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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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余居京师四十年,前后撰录有《池北偶谈》二十六卷、《居易录》三十四卷,既刻之闽,刻之东粤矣。辛巳请急,五月还都,历壬午、癸未,逮甲申之秋,复有《香祖笔记》八卷。是岁冬,罢归田里,迄明年乙酉,续成四卷,通十二卷,又刻之吴门。余老矣,目昏眵不能视书,跬步需杖。白日坐未久,即欠伸思卧,讵复劳神于泓颖之间,以干老氏之戒。然遣闷送日,非书不可,偶然有获,往往从枕上跃起书之,积成六卷,无凡例,无次第,故曰“杂录”。所居鱼子山下有鱼子水,郦氏所谓“泷水又西北至梁邹东南,与鱼子沟水合,水南出长白山东抑泉口,即陈仲子之所隐者也”。山上有古夫于亭,因以名之。渔洋老人自序。

●卷一

◎袈裟本字

盘山释拙庵访宋牧仲中丞于吴中,一日会沧浪亭,唱和裟字韵,拙庵以通首黏连不谐,遂押衲裟。近读唐人李群玉《恼僧自澄》诗:“当闻天女会,玉指散天花。莫遣春风里,红芳点架裟。”则袈字从木,作去声。唐人用字必有据依,惜向来未之知也。按“袈裟”,本作“{□毛}{沙毛}”,葛洪始改今字,从衣({□毛}与袈音同)。

◎苏过书法

释觉范《文字禅?跋苏叔党书》云:“叔党行草,皆蝉蜕尘盍,笔法亚乃翁,惜其早世。不秋。邵阳俭上人携此帖见过,然如见其父子角巾竹杖,行小港榕林之下,不胜清绝。”又《跋本上人所蓄小坡书后》云:“鸡苏,《本草》:‘龙脑薄荷也。’东吴林下人夏月多以饮客,而俗人便私议坡误用鸡苏为紫苏,可发一笑。予将发鸾溪,上人出示此轴,笔势飞动,学坡而未臻坡处,政如马巷中遇王、谢子弟,步趋状貌,蕴藉风流,有自来矣。”观此,则知小坡不独工诗赋,而书法亦不愧家学,矧其忠孝大节,尤卓然者哉(《黄氏日抄》云:觉范本是医士)!

◎何家奇石

寂音《石门文字禅》有云:“何忠孺家有石如砚,以水灌之,则枝叶出石间,如丛桂状。”亦奇物。

◎东坡画弥勒

世但知东坡善画枯木、竹石,寂音集中有《东坡画应身弥勒赞》云:“相传始作以寄少游,卿上人得于少游之家。”则坡老亦工画道、释人物也。

◎干言山

今顺德府唐山县有干言山。《水经注》:“氵氐水又东南经干言山”。《一统志》:“《卫风》‘出宿于干,饮饯于言’,即此地。”《里志》:“东郡有发干县(今观城县),曹氏曰,即所谓干路史卫,县南有干城。”《诗》所云“出宿于干”者,或以为今之顺德,或以为今之东昌,或以为今之开封,孔氏云:“卫女所嫁,不知何国。”诸书参错不同如此,未可据依也。

◎徐世溥

豫章徐世溥巨源以古文名家,余素爱其文。中间《诸葛武侯论》一篇,持论甚谬,余既著说以驳之。其集末《诗话》一条云:“王劭《冬夜对雪》诗‘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云云,使先读唐诗,后看六朝,掩姓名而阅之,鲜不以为左司者。”此右丞诗,而巨源以为王劭,以为六朝,舛讹甚矣。此亦如李君实不知韩退之“山石荦确行径微”一篇,同一笑柄也。

◎龙王造宫殿

康熙三十年,宁海州有木工十数人浮海至大洋,忽沉舟,其家皆已绝望矣。阅八年,乃俱归。言舟初入洋,倏有夜叉四辈掣其四角入水,至一处,宫阙巍焕,如王者之居,曰:“此龙宫也,王欲造宫殿而匠役缺,故召尔辈至此,无恐也。”寻传王命令入,亦不见王。遂至工所,各使饮酒一瓯,即不饥渴。如是八年,不思饮食而工作不辍。工既竣,夜叉复传命:“尔辈久役于此,今可归矣,王有犒直已在舟中,可自取之。”各令饮蜜浆一碗,夜叉引入舟,复撮其四角,舟已出水上。其行甚驶,顷之抵岸,忽觉饥渴,乃觅酒肆饮食,而舟中先已有钱数百千,持以归。舟主杨御史也,操舟者得珊瑚树一株于洋中,持以献,盖亦龙王所酬也。初诸匠至工所,有督工者,自言亦宁海人,诸生,冯姓,春名,字大年。比归访之,则冯得狂疾,闭置室中八年矣。匠至而疾瘳,如旧相识者,所言悉同。杨名维乔,字岱桢,顺治己亥进士,以御史外迁口北道参议,有廉干称。

◎赵南星集

高邑赵忠毅公(南星)、高阳孙文正公(承宗),皆北方之伟人,天下望之如泰山、北斗。二公集皆吴桥范文贞公(景文)刻于金陵。予儿启访官畿南,属购二集,仅得忠毅公集十四卷,已轶其半,有公之子清衡印记,盖其家藏本也。公诗长于古选,颇有法度,而又能自见其才思,惜近体轶不可见。文尤长于碑版,如吏部尚书孙清简公(钅龙)、山西布政使王公(述古)、兵部职方郎中张公(主敬)诸志铭,翰林侍读学士吴公(中行)传,少傅兵部尚书李公(化龙)、兵部侍郎魏公(允贞)、光禄少卿顾公(宪成)诸碑,于国是之是非、人才之枉直,痛切言之,可裨信史。牧斋钱公称其文滔滔莽莽,输写块垒而起伏顿挫,不能禀合古法,要其雄健磊落,奔轶绝尘,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予谓读其文,居然有壁立万仞之概。

◎觉范诗

予作《浯溪考》,颇搜抉僻秘,如李易安二长句,皆世所未习见。顷读洪觉范《石门文字禅》,有《同景庄游浯溪读中兴碑》长句一首,恨此书版行已久,不及收入,亟录于此,以补漏略。诗云:“上皇御天功最盛,生民温饱卧安枕。醉凭艳姬一笑适,薄大议之无乃甚。长安遮天胡骑尘,潼关战血深没人。哥舒臣贼不足惜,要脔国忠如脍鳞。苍黄去国食不暇,赐死马嵬谢天下。反身罪己成汤心,奈何犹有讥之者。取非其子又遽匆,灵武君臣无怍容。何须呜咽让衮服,自控归鞍八尺龙。谁磨石壁湘江上,揩拭云烟溅惊浪。龙蛇飞动忠义词,颜元色庄俨相向。与君来游秋满眼,闲行古寺西风晚。道人兴废了不知,但见游人来读碑。”(此诗与易安二篇皆未佳,但珍其僻秘耳)

◎徐文长诗欠雅驯

《中州集》诗“石鼎夜吟诗句健,奚囊春醉酒钱粗”,豪句也,然不如南唐“吟凭萧寺旃檀阁,醉依王家玳瑁筵”风调娴雅。予向谓徐文长诗欠雅驯者以此。

◎药名谱

唐侯宁极《药名谱》:“人参曰皱面还丹,荠{艹尼}曰贼参。”

◎群芳谱

先大父尚书公《群芳谱》一条云:“马患诸病,白凤仙花连根叶熬膏,不论何症,抹马眼四角上,即汗出而愈。”

◎□□须帘

帘名□□须,人多不晓其义。升庵《丹铅录》云:“《尔雅》以□高为大□□出海中者,长二三丈,游行则竖其须,高于水面,须长数尺,可为帘。”《洞冥记》:“马丹常折□□须为杖。”

◎湖熟菜

故侯常某,开平裔孙也,鼎革后居湖熟,种菜自给,人谓之“湖熟菜”。其妻即中山女也,至是已先逝。汪于鼎(洪度)《湖熟菜歌》云:“腰围宝带盘罗珍,笙歌丛里暮连晨。头戴箬笠手Θ土,烈焰光中日卓午。昔人身未离朱门,自道心如游蓬户。今观此翁殊不然,早向朱门曾晏眠。天倾地坼身何惜,蓬户还容受一廛。开门江天直入座,生涯况有Θ能荷。耕砂耘砾代,细风飘飘吹雨过。霜根得气乳膏蒸,进泥甲拆声最清。绕塍顾ツ色飞动,栩栩黄蝶知余情。一肩入市晨光烂,道涂所过香风散。只数金钱莫问名,买鱼沽酒归来惯。遥望钟陵土一А,有时落日首频回。凤皇已逐青冥去,无梦吹箫引下来。”

◎铁券叹

于鼎又作《铁券叹》,甚有史笔。其序云:“明成祖即位,封驸马都尉王宁永春侯铁券,旌德民得之田间。券载宁受通燕之谤,拘系三年,靖难师至始得释,褒其始终不改之节。则其人可知矣。”“老农得券垄亩旁,人间因得瞻龙光。琢铁嵌金为文章,山河带砺凭永长。一代旧制何辉煌,惜哉名以靖难扬。金枝玉叶同苞桑,岂导姬旦来辅王。不然潜通奚所望,华兖字字褒忠良。承家只道永流芳,岂知隙影驹奔忙。吹箫台空无凤皇,铜驼陌上随沦亡。此券流传天意藏,金铁不灭名弥彰。”

◎建文钟

又《建文钟》云:“天留正统还让帝,如以黍谷存阳气。岁晚冰霜律未回,一线微阳正藏闭。我来深山憩古寺,瞥见孤钟思往事。风雷未敢信流言,贵戚何当轻易位。粗砂磨治碑版文,烈火销融金铁制。普天尽易洪武年,何处还称建文岁。其时钩连尽十族,断支交首盈衢市。轻生不乏有心人,百年犹为存苗裔。赫赫雷霆九天怒,威有难加势难至。正学绵绵一孑遗,孤钟历历半行字。天轴地维未倾折,万古千秋此维系。”

◎汪于鼎

革除一案,万古公愤,右二篇发挥痛快,故备录之。于鼎,新安歙人,余门人也,其《息庐诗集》,余所论定。

◎会试考官

康熙四十五年丙戌会试,总裁官止用二员:吏部左侍郎李录予、工部右侍郎彭会淇。房考皆新差直省督学科道官,余止部属二人。盖所以杜揣摩之弊也。会试总裁,近例用四人,正考皆大学士、尚书为之,变例自是科始。

◎东坡论战国士

东坡于战国之士独取鲁仲连、颜□,而皆惜其未闻道,升庵以为名言。今吾邑锦秋湖上有鲁连陂,有颜□墓。

◎文心雕龙史通训故

黄山谷云:“论文则《文心雕龙》,评史则《史通》,二书不可不观。”明王侍郎损仲(惟俭)作《雕龙》、《史通》二书训故。以此二训故援据甚博,实二刘之功臣,余访求二十余年始得之,子孙辈所当宝惜。

◎程嘉燧选中州集

程孟阳嘉燧常选元遗山《中州集》,新安有刻本。余观其去取,率不可解。即如刘迎无党之七言古诗、李汾长源之七言律诗,乃集中眼目,虽北宋作者无以过之,顾多从刊削,所收反丛脞不足观。牧斋先生称其“老眼无花,照见古人心髓”,然欤,否欤?于鼎以此书寄余,求增删重刻之,余谓存而不论可也。

◎呈史取名

唐人《常侍言旨》记明皇迁西内事,云出朱崖太尉所续《呈史》。朱崖者,赞皇公也。宋岳侍郎珂著《呈史》,盖袭取赞皇之书以为名字。

◎钩弋夫人

常疑汉武杀钩弋事不可解,或以为雄猜之主不近人情,事亦有之耳。考之《西京杂记》:“钩弋夫人从幸甘泉,告上曰:‘妾相运,应为陛下生一男,年七岁,妾当死。今必死于此不得归矣,愿自爱。’言终而卒,香闻十余里,因葬云陵。上哀悼之,发冢开视,惟衣履存,乃为起通灵台于甘泉。”据此,则钩弋去来皆非常人常理,安得有“去去不得活”之语邪!

◎百岁耆民

康熙四十二年,恩诏耆民百岁者,给与银两建坊。甘肃巡抚题报三人:宁夏右卫莫进忠一百三岁,肃州卫于国良一百岁,秦州李刚一百四岁。

◎厮役高寿

邑耆民刘才旺者,少曾为先伯祖大司马公圉人,康熙乙酉,年一百八岁尚无恙。一夕,其子某与数客饮榻前,才旺已卧,亦引满,自歌一曲,复引满,又歌如前,凡三,歌亦三阕,遂鼾睡,明晨视之,已化去矣。虽本厮役,亦达人也。

◎词牌改名

唐于□以乐府有《想夫怜》,其名不雅,或曰南朝相府有瑞莲,因歌为《相府莲》(或是因王俭莲幕事耳)。至今诗余有《相府莲》,□所改也。余昔与邹程村(祗谟)同定《倚声集》,长调有《秋思耗》者,余嫌其名不雅,改为《画屏秋色》。今诗余遂有此名,余所改也。

◎御史反覆

平原董默庵(讷)以御史大夫改江南江西总督,有某御史者造之,甫就坐,大哭不已,董为感动,举坐讶之。某出,旋造大冶相余庐(国柱),入门揖起,即大笑。余惊问之,对曰:“董某去矣,拔去眼中钉也。”京师传之,皆恶其反覆。未几罢官。

◎白银树

平原高苑城,晋宁州刺史辟闾允墓前有白银树二十株。高苑,吾县邻邑也,竟不知白银树何状。按《洞冥记》:“影娥池北鸣禽苑,有青金树,皮间有屑如金。”《西京杂记》:“上林有白银、黄银树各十株。”

◎木兰舟

陆鲁望《咏木兰花》诗云:“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述异记》:“七里洲有鲁班刻木兰为舟,至今在洲中。”(或以为李义山诗)

◎女珊瑚

汉元封二年,郁林郡贡珊瑚妇人,命植殿前,号曰女珊瑚。

◎鹿尾

京师极贵鹿尾,余向引陈子昂赋、耶律楚材诗证之。考《酉阳杂俎》所记,乃不始于唐,魏使崔︱、李骞在中丞刘孝仪坐,考仪曰:“邺中鹿尾,酒肴之最。”︱曰:“生鱼、熊掌,孟子所称;鸡跖、猩唇,吕氏所尚。鹿尾乃有奇味,竟阙载籍。”骞曰:“郑氏称益州鹿委,但未是尾耳。”观此,则自南北朝已贵之(委,乌魁切,弱病也。鹿委之义未详)。

◎马戴行谊

余常谓唐末诗人,马戴为冠,其行谊亦不可及。《摭言》记戴佐大同军幕,许棠往谒之,流连数月,但诗酒而已。忽一旦大会宾友,出棠家书授之,启缄,乃知潜遣一介恤其家矣。此事亦古人所少。

◎玉雕物

唐相杨收,每下朝常弄一玉婆罗门子,高数寸,莹彻精巧,云是于阗王内库中物。周时渠胥国献玉骆驼,高五尺。

◎弹棋藏钩

今人误以弈棋为弹棋,固谬,然弹棋之制终亦不解。《广记》云:“今弹棋用棋二十四色,色别贵贱。又魏戏法,先立一棋于局中,余者间黑白围绕之,十八筹成都。”曹子桓云:“昔京师妙工有二,合乡侯东方安世、张公子,常恨不得与之对也。”《国史补》:唐有吉达、高越。藏钩,亦谓之意抠,亦曰行钩,见庾阐赋。其制:众人分曹,或有奇,则往来于两朋,谓之讠我鸱,亦曰飞鸟(讠我,吾何切,吟也。《说文》:嘉言也,与哦同)。

◎跳脱

唐文宗一日问宰相:“古诗云‘轻衫衬跳脱’,跳脱竟是何物?”宰臣未对,上曰:“即今之腕钏也,《真诰》有‘斩粟金跳脱’,是臂饰。”又宣宗常赋诗,上句有“金步摇”,遣求进士对之,温庭筠以“玉条脱”为对,宣宗赏焉。二事皆见唐小说,或是一事而传闻异辞邪(上条出《卢氏杂说》,下条出《北梦琐言》)?

◎画钟馗

吴道子画钟馗,手捉一鬼,以右手第二指抉鬼眼,时称神妙。或以进蜀主孟昶,甚爱重之。一日,召示黄筌,谓曰:“若以拇指掏鬼眼,更有力,试改之。”筌请归,数日看之不足.以绢素别画一钟馗,如昶指,并吴本进纳。昶问之,对曰:“道子所画,一身气力、色貌俱在第二指,不在拇指,今筌所画,一身气力、意思并在拇指,是以不敢辄改。”此虽论画,实诗文之妙诀,读《史记》、《汉书》,须具此识力,始得其精义所在。

◎龚万二郎中

昔在郎署,有龚、万二郎中,同舍相狎,龚长身而万短小。一日,同僚毕会,龚复以短小为谑,万徐曰:“左氏云‘筮短龟长’,殆为兄发耳。”一座大笑。

◎文章迟速

文章迟速不同,此由天性,不关工拙,故汉人云:“飞章驰檄用枚皋,高文典册用相如。”唐人诗云:“潘纬十年吟《古镜》,何涓一夕赋《潇湘》。”又吴道子、大李将军俱画嘉陵江山水于大同殿壁,明皇曰:“李思训数月之功,吴道玄一日之迹,皆极其妙。”盖又不独文章为然。

◎边鸾丹青

唐边鸾攻丹青,尤长于花鸟,折枝之妙,古所未有。晚客泽潞,貌五参连根,精妙之至。(《画断》)

◎药方

《朝野佥载》云:“被马咬者,烧鞭鞘灰涂之。蜘蛛啮者,用雄黄末傅之。筋断者,取旋复花绞取汁,以筋相对,以汁涂而封之,即续。”

◎靛水治噎

《广五行记》云:“绛州一僧病噎,都不下食,遗命弟子开其胸喉,视有何物。如其言,开视胸中,得一物似鱼,有两头,遍体肉鳞,置钵中,跳跃不止。以诸毒药内之,药悉化为水。一僧以蓝靛致钵,此虫忄匡惧,绕钵驰走,须臾化为水矣。故世传以靛水治噎疾,此与余《香祖笔记》所记鹅血治噎相类。然鹅血试之,亦不甚效。

◎人参愈疾

唐天宝中,有赵生者,其先以文学显,兄弟俱以进士、明经入仕。生独鲁钝,年已壮,不为郡贡,发愤笈数百编,隐晋阳山中。旬余,有翁衣褐造之,谓生曰:“子志甚坚,老夫虽然无术有补于郎君,幸一谒我耳。”且曰:“吾段氏,家于山西大木之下。”言讫,忽亡所见。生遂往山西寻其迹,果有□树甚茂,生曰:“岂所谓段氏者乎?”遂以锸发其下,得人参,长尺余,肖翁形貌。生曰:“吾闻人参能为怪者,可愈疾。”遂瀹而食之。自是,豁然明悟,目所览书,尽能穷其奥。岁余,明经及第(《宣室志》。按字书,□,举雅切,音贾)。

◎须考典故

画家画古人图像,皆须考其时代,如冠舄、衣褶、车服之类。一有舛误、杜撰,后人得而指之。诗赋亦然。宋史绳祖《学斋占毕》称杜牧《阿房宫赋》“烟斜雾横,焚椒兰也”二句,尤不可及。谓《六经》止以椒兰为香,《楚辞》言“椒浆兰膏”亦然。若“沈檀龙麝”等字,皆出于西京以后。近世文士作《婕妤怨》、《明妃曲》,而引用“梅妆莲步”,更为可笑。此皆齐、梁间事,汉时宁有之邪?故知作诗赋、作画,皆贵考据典故,乃不贻讥后人。

◎命妇八阶

宋政和初,定命妇八阶,孺人次以室人,后改安人。见《占毕》。

◎西汉墓铭

《占毕》载汉西京时,南宫寝殿内有醇儒王史威长《葬铭》曰:“明明哲士,知存知亡。崇陇原野,非宁非康。不封不树,作灵垂光。厥铭何依,王史威长。”云见张茂先《博物志》。此西汉墓铭之最古者。

◎白居易集

白乐天东林寺藏集,唐末为高骈取之,宋真宗重令缮写装潢送东林。其龙门香山寺本,经乱亦不复存。后履道宅为普明僧院,后唐明宗子秦王从荣,又写本置院之经藏,即今本是也。乃知右文好事,不但真宗。

◎宋祁诗

余观宋景文诗,虽所传篇什不多,殆无一字无来历。明诸大家,用功之深如此者绝少,宋人诗何可轻议邪!

◎上元中元下元

宋初上元、中元、下元,京师皆张灯。上元御乾元门,中元、下元御东华门。后罢中元、下元二节。见《春明退朝录》。

◎五经中式

科场旧例:凡兼作《五经》文字者,以违例贴出。惟顺治乙酉龙飞首科,胶州法若真黄石以《五经》疏请上裁,世祖皇帝特恩准作举人,仍授中书舍人,丙戌成进士,入翰林。此后至康熙戊辰,始有查嗣韩(余太学门人)、林文英二人亦经御史疏请,特赐进士,查榜眼及第,林选庶吉士。壬午京闱,又有庄令舆、俞长策二人亦疏请,特赐举人。遂有旨:以后愿作《五经》文字者听。乙酉,各直省习《五经》者骤多,顺天解元张南龄、陕西解元王承烈皆《五经》,而吾山东中式者亦三人,可谓盛矣。又第二场,故事,有诏、诰二道,乃具文自明,相沿已久。至是,九卿议,凡习《五经》,并令全作诏、诰。直省进呈试录增诏、诰两篇,自康熙乙酉科始也。丙戌会试第十一名索太,满洲人,亦《五经》中式。

◎举人公券

宋开宝二年,诏西川、山南、荆湖等道举人,皆给来往公券。自初起程以至还乡,费皆给于公家,不独右文盛典,亦忠厚之至也。其享国三百余年,终食士大夫忠义之报,宜矣。

◎捐纳为官

募民实粟塞下,古有此例,然宋时出粟赈饥,不过补三班借职及将作监主簿而止。顷自滇、闽、两广用兵,始开捐纳之例。始犹经户部斟酌,不至过滥,其后陕西赈荒、出塞运饷等事,则渐泛滥矣。始商人巴某等,初捐即补知府,言官论之,因革去。其后于振甲为运饷都统,则不由户部及九卿集议,径移吏部铨补。于是佥事方面显官亦在捐纳之列,初任即得补授,不惟知府矣。后左都御史张鹏翮疏言州县守令、教职,捐纳冗滥,九卿集议,遂欲通改幕职、佐贰等官。予时为户部侍郎,谓诸公曰:“朝廷不可失大信于天下,已往可勿论,但当慎之于将来耳。”众以为然。

◎铁钱

南唐李氏铸铁钱,宋太宗始令收民间铁钱铸农器,给江北流民复业者。仁宗庆历初,诏江、饶、池三州铸铁钱助陕西经费,民苦之,后停罢,其患方息。山谷诗“紫参可宜包贡,青铁无多莫铸钱”,盖谓此也。

◎御笔改名

宋李遵勖,本名勖,尚长公主,真宗御笔加“遵”字,使升为其祖崇矩之子,以父继昌为兄。此最无义理,后竟为例。至神宗始降手诏,述英宗治命,停罢之。见《燕翼贻谋录》。

◎追赠父母

李文正为相,为本生父故工部郎中超、母陈留郡谢氏请以郊祀覃恩追赠,太宗嘉之,诏赠超太子太师,谢氏郑国太夫人。此封赠本生父母之始。王沂公曾、欧阳文忠公修,皆幼育于叔父,祈恩追赠。此又宋朝忠厚立国之一端也。

◎宋宗正司

宋制:京师置大宗正司,其后又于西京置西外宗正司,南京(今归德府)。置南外宗正司。殊非理体。

◎唐书明史

宋贾魏公昌朝建议修《唐书》,初命王文安、宋景文、杨宣懿、赵少卿、张尚书、余尚书为修撰,曾鲁公、赵龙图周翰、何密直公南、范侍郎景仁、邵龙图不疑、宋集贤次道为编修,而贾为提举。贾罢相,用丁文简。丁卒,用刘丞相。刘罢,用王文安。王卒,又用曾鲁公。中间景文以修《庆历编敕》不到局,赵守苏州,王丁母忧,张、杨皆补外。后景文独秉笔久之,欧阳文忠领刊修,遂分作纪、志,曾亦以编敕不入局。周翰亦未尝至,公南迁开封幕,不疑以目疾辞去,以王忠简秉彝补其缺。顷之,吕缙叔入局,刘仲更修天文、律历志,将卒业而梅圣俞入局,修方镇、百官表。嘉五年始成书。近修《明史》,初以徐阁学立斋(元文)为监修,翰学叶讠刃庵(方蔼)、左庶子张素存(玉书)为总裁,分撰者数十人。后或迁官给假去,勿论撰修官,即总裁亦迁替不恒。最后乃益以熊相国青岳(赐履),首尾二十余年,成书之难如此。盖事权不专,其在宋时已有然矣。司马子长《史记》、班孟坚《汉书》,皆成于一家父子之手,故其书千古不朽,而成书亦易,惟专故也。

◎两周甲子

宋太宗至道二年,司天冬官正杨文镒建言,于历日六十甲子外更留二十年,帝命存两周甲子,共成上寿之数,使期颐之人犹见当生纪年,遂造新历颁行。知宋时历日皆载两周甲子,今亦可仿而行之。

◎公署方位

今六部、都察院公署,吏、户、礼在禁城之东,兵部、工部在三部后街之东,皆沿明旧。惟三法司及兵部督捕侍郎公署与太常寺在禁城之西。刑部乃明之镇抚司署,都察院乃明之通政司署。前代通政司题名碑尚在,而本署题名反为阙如。近都察院刻顺治已来掌院、副院以下题名,与前代通政司题名对立于正厅之东、西,而刑部无之。督捕裁归刑部,公署亦废矣。余昔由副都御史迁督捕侍郎,由户部左侍郎迁都察院左都御史,由左都迁刑部尚书,皆在西,故详著之。

◎螺中出蜂

宋太宰牧仲(荦)寄近所著《筠廊二笔》中一条云:“四明周屺公(斯盛)曾于人家见一螺,贮水中,别取水一盂,入盐少许,置螺于内,则螺壳自开,飞出一蜂,高尺许,蜂尾一线缀壳中,飞舞良久。以螺还纳原盂,蜂即缩入。”其理殆不可晓。

◎白玉宝物

又云:“福唐叶文忠公有白玉观世音一,高尺余,唇朱发漆,相好天然,不假人力。宜兴故相家一白玉太真妃睡相,乃宋制,近为武林一贵人购去。”

◎宋代赐御书

宋时学士院赐御书玉堂者有二:前则太宗赐苏易简,后则高宗赐周麟之。

◎五帝三王

《国老谈苑》以“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为徐骑省对宋太宗语,与他书所载不同。

◎御书赐臣

上常御书“清慎勤”三大字,刻石赐内外诸臣。士礻真二十年前亦蒙赐。按此三字,本吕本中居仁《官箴》中语也。

◎受辛解

余昔在京师,有《答宣城梅耦长(庚)送木瓜》诗云:“作贡当年事已陈,烟林摇落重含辛”之句,陆冰修(嘉淑)、施愚山(闰章)诸公皆次韵,陆用“受辛”字。按宋景文公《笔记》云:“钵捣辛物作荠,所谓‘金齐玉脍,东南佳味’。古说齐臼曰受辛,是臼中受辛物捣之。”盖杨德祖解“黄绢幼妇,外孙齐臼”之语。

◎古文刻书

同年汪钝翁(琬)晚刻《类稿》,字画多用古文,时人亦有效之者。宋景文云:“吾友杨备得《古文尚书释文》,读之大喜,于是书讯刺字皆用古文,僚友多不之识,指为怪物。”要之,亦有所不必也。

◎论郑风卫风

吾乡武城王文定公(道),嘉靖中官吏部侍郎,名臣也。其《文录》议论纯正,节录数条于此。论郑、卫二国风曰:《郑风》二十一篇,其的为淫之词者,《野有蔓草》、《溱洧》二篇,可疑而难决者,《丰》一篇而已。其他《缁衣》、二《叔于田》、《清人》、《羔裘》、《女曰鸡鸣》、《出其东门》七篇,语意明白,难以诬说。至于《将仲子》、《遵大路》、《有女同车》、《山有扶苏》、《箨兮》、《狡童》、《褰裳》、《东门之单》、《风雨》、《子衿》、《扬之水》,凡十一篇,序说古注,皆有事证可据。而朱子一切翻倒,尽以淫奔目之,而蔽以“放郑声”之一语,殊不知孔子论治则放声,述经则删诗正乐,删之即所以放也,删而放之,即所以正乐也。若曰放其声于乐,而存其词于诗,则诗、乐为两事矣。且使诸篇果如朱子所说,乃淫狎荡之尤者,圣人欲垂训万世,何取于此而乃录之以为经也邪?反正诡道,侮乱圣言,近世儒者若马端临、杨镜川、程篁墩诸人皆已辩之矣。又曰:郑、卫多淫声,如《桑中》、《溱洧》男女戏谑之诗,盖亦多矣,孔子尽删而放之。其所存者,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可以为法戒者也。中间三、四篇,盖皆删放之余,习俗所传,而汉儒于经残之后,见三百之数有不足者,乃取而补之,而不知其为世教之害也。

◎左传赋诗

按《左传》:韩起聘郑,郑六卿饯于郊,宣子请皆赋,子{差齿}赋《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太叔赋《褰裳》,子游赋《风雨》,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箨兮》,宣子曰:“二三君子,数世之主也,可以无惧矣。”夫饯大国之使,而所赋皆淫奔之诗,辱国已甚,宣子又何以叹其为数世之主乎?此亦一证,且知《野有蔓草》亦必非淫诗也。

●卷二

◎新唐书刊削诏令

余每怪《新唐书》不载诏令,往往不详事之首尾。《笔记》一条云:“史近古对偶宜,今以对偶之文入史,如以粉黛饰壮士,笙匏佐鼙鼓。”乃知其刊削之意。然此亦一隅之见,若陆宣公、李卫公论事之文,何尝非对偶?但须分别观之耳。

◎乩字解

景文云:“唐苏廷硕《朝觐坛颂》有‘乩虞氏’字,翰林校雠官辄点‘乩’字侧云‘疑’。不知‘乩’即‘稽’字。”愚按:今召仙决休咎曰“乩”,俗语却近古。

◎说文系传

《笔记》云:“颜之推说唐末文籍散亡,故诸儒不知字学。江南惟徐铉、徐锴,中朝为郭忠恕。锴为《说文系传》,忠恕作《汗简》、《佩Δ》。”愚按:《佩Δ》,汇书有之,《汗简》,今歙人汪立名得古本,刻之吴中,甚古雅。惟《说文系传》未见,不知海内藏书家有传之者否也。然谓颜之推语则误。之推,后魏黄门侍郎,而预知南唐、宋初事邪?疑是传写之讹。

◎由字解

余再使蜀,于绵州山中见群鹿,赋诗云:“远游忽忆杨岐语,只有渠侬得自由。”用宗门杨岐方会禅师语,盖自言行役万里,不及鹿之饮食、止息得自由也。余儿启涑和之,用唐吕温《由鹿赋》曰:“由此鹿以致他鹿,故曰由鹿。”可谓工切,能押险韵。宋景文云:“率乌者,系生乌以来之,名<囗由>。<囗由>音由,吕得其意而不知《说文》有此<囗由>字。”<囗由>盖与字、媒字义同。

◎焉为单名

景文云:“焉,本鸟名;为,猴名。”愚按:此二字,多以为单名。如汉有刘焉,苻秦时有李焉,今秀水徐阁学胜力(嘉炎),本名徐焉。唐有丘为、张为,南唐有江为,余门人御史温为,皆是也。然终未雅驯。

◎生象

又云:“老子云:‘无物之象。’韩非子曰:‘人希见生象,得死象图之,又按其图以想其生也。’”愚按:今生象,滇南常贡,何希见之有?且《诗》云“元龟象齿”,不应战国时反不见生象也。

◎雅人深致

又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颜之推爱之;‘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玄爱之;‘︳谟定命,远犹辰告’,安石以为有雅人深致。”愚按:玄与之推所云是矣,太傅所谓“雅人深致”,终不能喻其指。

◎晋人佳句

又云:“左太冲‘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不减嵇叔夜‘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愚按:左语豪矣,然他人可到,嵇语妙在象外。六朝人诗如“池塘生春草”、“清晖能娱人”,及谢、何逊佳句多此类,读者当以神会,庶几遇之。顾长康云:“‘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兼可以悟画理。

◎言尽意不尽

又云:“庄周云:‘送君者皆自崖而返,君自此远矣。’令人萧寥有遗世意。”愚谓《秦风?蒹葭》之诗亦然。姜白石所云“言尽意不尽”也。

◎刘镇南碑

蔡邕集有《刘镇南碑》,即刘表也。按:献帝初平二年夏四月,诛董卓,夷三族,邕亦庾死。初平四年改元兴平,又二年改元建安,而表以建安十三年卒。邕之死至是已十六年,安得复起九原而为其碑颂邪!碑又云:“太和二年葬于先茔。”太和乃曹年号,按:丕以建安二十五年篡汉,改元黄初,在位七位而嗣立。自建安十三年至是又二十一年,距邕之死且四十年矣。然则此碑果出邕手否乎?

◎讥武则天

武则天葬乾陵,过客有讥毁谑浪者,辄报以风雷之异。丙子余再使蜀,过广元县,县,古利州,武所生处。江干黄泽寺有则天尼像,余投以诗云:“镜殿春深往事空,嘉陵祸水恨难穷。曾闻夺婿瑶光寺,持较金轮恐未工。”盖用《洛阳伽蓝记》“瑶光寺尼工夺婿”之语以谑之也。是日风平浪静,更无风雷之变。余笑谓则天:“虐焰独能施于乾陵,而不能神于利州邪?抑薄余诗为不足较邪?”

◎五木呼卢

五木呼卢,世但知有刘毅耳。潘氏《纪闻》云:“骰子饰四以朱者,因明皇与贵妃彩戏将北,惟重四可转败为胜,上连呼之,骰子宛转良久而成重四。上大悦,顾高力士,令赐‘四’绯,遂不易云。”

◎马嵬乃人名

马嵬乃人名,于此筑城以避兵,因名。见景安《征途记》,《学圃萱苏》载之。

◎唐冯绍正

杜诗:“近时冯绍正,能画鸷鸟样。”《历代名画记》:“绍正,开元中官少府监,八年为户部侍郎,喜画鹰鹘、鸡雉。”《谈宾录》云:“高力士父丧,左金吾卫大将军陆伯献、少府监冯绍正二人,于丧前被发而哭,甚于己亲,人皆笑之。”即是人也。

◎黄巢墓

世以徐敬业、骆宾王皆为僧,且老寿,即不知果然与否,亦稍为忠臣义士吐气。若一雪窦禅师,而一以为庞勋,一以为黄巢,必傅会之以叛贼,何也?此真名教之罪人矣。又《雪窦寺志》辩黄巢墓云:“按巢传,唐僖宗乾符中,巢寇浙东,高骈击破之,后未尝至浙东也。及中和四年,始为尚让所败,巢甥林言斩首以降,安得有墓在雪窦山中邪?”而《挥麈录》言雪窦山有黄巢墓,邑官岁时遣祭之。然则巢墓亦载在祀典邪?如此不经之语,固乱臣贼子所乐闻耳。

◎王安石

王安石之奸、文、富诸贤皆为所欺,其预识之者,惟苏、李二公耳。然《贵耳集》所载安石初读书钟山,一长老谓之曰:“先辈必做宰相,但不可念旧恶,改坏祖宗格法。”则此僧识之又在二公之先矣。又谓安石为秦王后身,不知因果何以应尔。岂衔太宗之怨毒,必欲乱其天下,虽以真、仁、英三宗之贤,亦不能挽回邪?秦王报怨而为安石,钱王索土而都临安,宋欲不南渡,得乎?

◎中州集

州《卮言》评《中州集》云:“直于宋而太浅,质于元而少情。”二语最确。牧斋先生推之太过,所未喻也。

◎刘澄甫

余极喜山泉翁“山藏柳市无车马,水隔桃源有子孙”之句,《池北偶谈》载之矣,然不详为何许人。阅《寿光县志》,乃知山泉名澄甫,姓刘氏,字子静,文和公之孙。正德戊辰进土,官御史,有直声,与弟渊甫范泉皆工诗。归田后与冯闾山(裕)、黄海亭(卿)诸老为海岱吟社。其叔钅允,号西桥,八岁通五经,成化中以神童召见文华殿,以荫累官太常少卿,与何、李、康、边诸公相唱和。有《西桥集》。

◎鲧禹化熊

舜殛鲧于羽山,化为黄熊,入于羽泉。是鲧既为熊矣。《淮南子》又云:“禹通に辕山,化为熊,涂山氏惭之,至嵩高山下化为石。”若然,则大禹父子皆化熊,不根甚矣。古传记荒唐谬悠如此者甚多,不可枚举。

◎宋椠南唐书

大名门人成文昭,字周卜,相国曾孙也。寄陆务观《南唐书》,宋椠本也,凡十五卷,与今刻十八卷编次小异。前有“陆友私印”、“陆友仁印”、“燕处超然”小印。

◎张易

张易,字简能,元城人。高祖万福,唐金吾将军,后徙掖县。易性豪举尚气,少读书于长白山,又徙王屋、嵩山。苦学自励,食无盐酪。齐有高士王达灵,居海上,博学精识,少许可。易从游数年,入洛举进士不中。升元二年,归南唐,官终右谏议大夫,改勤政殿学士判御史台。采武德至宝历论奏骨鲠者七十二事,为七卷,曰《谏奏集》上之。见陆《书》本传。马《书》不立易传,余撰《长白山录》偶遗之,补录于此。

◎先太师刻书

康熙丙子,余奉朝命祭告华山,憩王山史待庵。阅架上书,有《赵松雪集》,乃先太师大司马公较刊本,遂告于主人携归。先太师所刻书甚多,乱后惟《文选删注》、《沈文端公(鲤)集》尚存,余悉不可问矣。得此如拱璧也。

◎宋武帝庙诗

老杜《玉华宫》诗千古绝唱,张文潜用元韵拟之,作《别黄州》诗,自谓似之,特其音节耳,未神似也。吾观《谷音》下卷所载临江杨雯《宋武帝庙》诗,虽不摹杜,反得神似。此非深于诗者未易知也。诗云:“溪声答松风,巨石出老拳。古树不知名,岌岌蛟龙缠。”云云。按:宋武帝庙在新淦县四十里尚乐山,《山经》云:“本秃女皇后庙,秃女少孤,后母苦之,令牧豕于陂。陂生藕,因取食,聚藕丝结为履,灵鹊衔于武帝殿下,帝异之,取以为后。”其说不经。《临江府志》载之,亦传疑也。或云:“唐光化中,邑人刘辉以尚乐山罗公坑地形之胜,创为庙址,而设宋武帝像,与秃女并为一祠,遂称宋武帝庙。要无所考据云。雯,临江人。

◎诗用虚字

放翁《笔记》言:“王中父、韩持国作诗喜用语助,如:‘用舍时焉耳,穷通命也欤。’‘居仁由义吾之素,处顺安时理则然。’”殆可发笑。天启后,竟陵派盛行,后生效之,多用“焉哉乎也”等虚字成句,往往令人喷饭,不知宋人已有先之者矣。

◎王钦若

《湘山野录》载:冀公王钦若微时,应举过圃田,为令公邀饮大第。明日迹之,乃裴晋公庙也。后以翰林学士使西川,回至褒城驿,将吏见驺导云:“是唐相裴令公来谒。”密告大用之期。以晋公勋德品望,何数百年后独于钦若如此?且宰相拜罢亦寻常事,何与晋公事而仆仆预告之?此或其门生亲党傅会造作之语,传闻失实,而文莹遂记之耳。如唐小说戴李林甫为神仙事亦类此,皆诞谩不足信。

◎老成典型

刘念台先生(宗周)以御史大夫罢归,舍于逆旅,身衣布褐,一童子侍侧,萧然如田父野老。鄞县秦进士祖襄,亦能文之士,初第南归,仪从甚都。将入舍,于正厅见有一叟,方危坐,遣仆“谁何”之,知为刘公,急避去。宋杜祁公致仕居南京,新榜一巍峨者出ヘ巨郡,导从呵拥甚盛。祁公遇于通衢,无他路可避,公乘款段,裘帽暗弊,二老卒敛马侧立道旁,举袖障面。新贵问从者曰:“谁乎”?对曰:“太师相公。”此二事颇相似,少年得志者当知此,而杜、刘二公老成典型,尤可师法也(淄川韩浚官御史时,有疏云“刘宗周何物幺麽”云云,人笑之齿冷)。

◎吟诗送别

同年刘吏部公<甬戈>,顺治己亥官刑部主事,将假归颍川,作诗别余及苕文、周量、曰缉,有句云:“燕市酒人稀。”未几,余作《九日》诗云:“十年长事少袁丝。”公融见之,笑曰:“何相报之速邪!”

◎斗将史万岁

古者斗将,见于书传者不一,余已著之《池北偶谈》。又《隋书?史万岁传》:“万岁戍敦煌,窦荣定击突厥,万岁诣辕门请自效。遣人谓突厥曰:‘士卒何罪,但当各遣一壮士决胜负耳。’突厥许诺,遣一骑挑战。荣定令万岁出应之,驰斩其首而还。”此亦斗将也。

◎房豹考

《酉阳杂俎》载:“北齐房君豹山池在济南,有诗云‘风沦历城水,月倚华山树’云云。”初不详何许人,按:《隋书?房彦谦传》:“彦谦事伯父乐陵太守豹竭力,四时珍果,口弗先尝。”乃知豹即彦谦之伯父,玄龄大父行也。

◎周罗能诗

武人能诗,史载沈庆之、曹景宗,而不知周罗。按本传:“罗在陈为太子右卫率,时参宴席。陈主曰:‘周率武将,诗每前成,文士何反后也?’都官尚书孔范曰:‘罗执笔制诗,还如上马入阵,不在人后。’”

◎称父为哥

《日知录》云:“唐人称父为哥。《旧唐书?王琚传》:‘玄宗泣曰:“四哥仁孝,同气惟有太平。’”睿宗行四故也。《棣王琰传》:”惟三哥辨其罪。’玄宗行三故也。”(《日知录》,昆山顾绛宁人著)

◎司马光家仆

温公家老苍头称公曰“君实秀才”,东坡教之,始改称“端明”。人谓东坡教坏君实家仆。《黄氏日抄》云:“温公创独乐园。洛俗,春月放园,园子得茶汤钱,与主人平分。一日,园子吕直纳钱十千,公命持去。后十余日,吕直创一井亭,问之,乃用前不受十千也。”观此二事,温公平日修身、教家可知。近代权门豪仆,如严嵩之严年、张居正之尤七,视司马公仆,不居然舜、跖徒之分哉!而其主人人品、相业,从可知矣。

◎玉堂

黄氏云:“太宗飞白题翰林学士院曰‘玉堂之庐’。此四字出《汉书?李寻传》。玉堂,殿名,而待诏者,有直庐在其侧。元丰中,有学士上言,乞摘去二字,使榜院门,以为光宠,诏可。是以殿名名其院,不典甚矣。”今相沿既久,知此者亦少。

◎东坡寄参诗

东坡《以紫团参寄王定国》诗:“<谷含><谷牙>土门口,突兀太行顶。岂惟团紫云,实自凌倒景。刚风披草木,真气入苕颖。旧闻人衔芝,生此羊肠岭。纤扦虎豹鬣,蹙缩龙蛇瘿。蚕头试小嚼,龟息变方骋。矧予明真子,已造浮玉境,清宵月挂户,半夜珠落井。灰心宁复然,汗喘久已静。东坡犹故日,北药致遗秉。欲持三桠根,往侑九转鼎。为予置齿颊.岂不贤酒茗。”

◎皮陆唱和人参

皮日休《谢人惠人参》诗:“神草延年出道家,是谁披露记三桠。开时的定涵云液,后还应带石花。名士寄来消酒渴,野人煎处掇泉华。从今汤剂如相赠,不用金山焙上茶。”陆龟蒙和:“五叶初成□树阴,紫团峰外即鸡林。名参鬼盖须难见,材似人形不可寻。品第已闻升碧简,携持应合重黄金。殷勤润取相如肺,《封禅书》成动帝心。”

◎东坡咏人参

东坡《小圃五咏?人参》一首:“上党天下脊,辽东真井底。玄泉倾海腴,白露酒天醴。灵田此孕毓,肩股或具体。移根到罗浮,越水灌清Г。地殊风雨隔,臭味终祖祢。青桠缀紫萼,圆实堕红米。穷年生意足,黄土手自启。上药无炮炙,龅啮尽根柢。开心定魂魄,忧恚何足洗。糜身辅吾躯,既食首重稽。”

◎钱起紫参歌

钱起《紫参歌并序》:“紫参,幽芳也。五葩连萼,状飞禽羽举,俗名之五鸟花。起故山道人兰若丰此药,校书刘公咏歌,俾余继作:远公林下满苍苔,春药偏宜闲石开。往往幽人寻水见,时时仙蝶隔云来。阴阳雕刻花如鸟,对凤连鸡一何小。春风宛转虎溪旁,紫翼红翘翻霁光。贝叶经前无住色,莲花会里暂留香。蓬山才子怜幽性,白雪阳春动新咏。应知仙卉老烟霞,莫赏夭桃满蹊径。”

◎周段咏人参

周繇《以人参遗柯古》诗“人形上品传方志,我得真英自紫团。惭非叔子空持药,更请伯言审细看。”段成式《求人参》诗:“少赋令才犹强作,众医多失不能呼。九茎仙草真难得,五叶灵根许惠无。”(按周诗殊劣。伯言非抗,字亦误也)

◎为文祭仆

元和中,裴晋公为盗所伤,隶人王义刃死之。公自为文以祭,是岁进士撰义传者十有二三。余儿氵方官唐山令,夜有盗警,小仆纪纲以身卫主死之,余亦为文祭焉。

◎帖黄

“帖黄”二字,前已引王文贞所云著之。《唐国史补》云:“黄敕既行下小有异同,曰帖黄,一作押黄。”此与今章奏帖黄不同。

◎四朝风气

《国史补》云:“天宝之风尚党,大历之风尚浮,贞元之风尚荡,元和之风尚怪。”

◎赵璧善弹五弦

唐赵璧善弹五弦,人问其术,曰:“吾之于五弦也,始则心驱之,中则神遇之,终则天随之。吾方浩然,不知五弦之为璧,璧之为五弦也。”此语与庄子相似。

◎凤头枕

南唐徐知谔好蓄奇玩。从粤商得一凤头,彩翠夺目,朱冠绀毛,金嘴如生,广五寸,其脑平正可为枕。以钱五十万偿之。

◎元稹李贺

《剧谈录》:元和中进士李贺善歌诗,元相国稹年老,以明经擢第,常愿交结。执贽造门,贺览刺,遽令阍者谓曰:‘明经擢第,何事来看李贺?’相国惭愤而退。”按:元擢第既非迟暮,于贺亦称前辈,讵容执贽造门,反遭轻薄?小说之不根如此。

◎琅记药方

经霜冬瓜皮同朴硝煎汤,治翻花痔立愈。或以萝卜代瓜皮,亦可。乌药细磨冷浓茶,治汤火疮。生白矾末半分入脐,以一指甲水滴之,治妇人小便不通。细辛、白芷、雄黄以好酒研末,入麝香少许服,治蛇犬伤。盐和油敷,治蜘蛛咬遍身生丝。乱发灰吹入鼻,治鼻衄。黄连一两,酒浸晒;吴茱萸一两,滚汤泡七八次。闻桂花香止晒,干用神曲为糊,作丸如桐子大。食后以荷叶汤送下三十九,治梅核膈。蜜陀僧、滑石等分,生姜汁调敷,治肾囊疮。金丝荷叶捣汁涂患处,治蛇伤。甘草浓煎汁,调地龙粪涂搽,治小儿肾囊虚肿。人中白,火煅存性,一钱;铜绿三分;麝香为末,一分;搽治小儿走马牙疳。端午日收桑叶,阴干为末,空心滚白汤下,治痔。旧棕烧灰,置瓦上收火气,清晨温茶调服三四钱,治妇人血山崩。(已上俱见《琅记》)

◎解河豚毒

橄榄解河豚毒。槐花微炒,与干胭脂各等分,同捣碎,水调灌,亦能解毒。(见《辍耕录》)

◎庞居士湖

新城东北有庞家湖,亦名庞居士湖。相传以为庞居士沈金处,然不知居士何许人也。陶南村《辍耕录》云:“相传庞居士家赀钜万,殊用劳神。自念曰:‘若以予人,又恐人之我若,不如置之无何有之乡。’遂辇送大海中,举家修道,总成证果。”即此事也。湖在锦秋湖之西,青沙湖之东。邑志当补入(载第十九卷)。

◎陈去非语

陈去非语人云:“本朝诗慎不可读者,梅圣俞也;不可不读者,陈无己也。”见《却扫编》。如此议论,殊不可解。

◎陶宗仪疏谬

陶南村述历代医师,列殷仲堪于西晋,又分贞白先生陶弘景为两人,疏谬甚矣。

◎论诸葛亮

元人俞文豹称其兄文龙驳诸葛忠武之言曰:“孔明之才,谓之知时务则可,谓之明大义则未也;谓之忠于刘备则可,谓之忠于汉室则未也。”又龙泉叶氏《习学记言》论昭烈、武侯,谓其:“以一隅而抗天下,与公孙述相去几何?”又谓:“‘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然以上当更有事。”又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此全不是议论。”又谓:“其于义利之际,更宜详处。若其义不深,其效不远,故材薄而功陋。”且与荀并称,凡诋讠其忠武者,无所不至。若二子者,可谓名教之罪人,亦薛能之比与。

◎论伯夷叔齐

叶氏论《史记?伯夷列传》云:“负刍、吴光皆弑君窃国,子臧、季札尚不耻立于其朝,况武王、周公以至仁大义灭商,夷、齐奚为而恶之?”云云。以此尚论古人,是长乱臣贼子之风,短忠臣义士之气,其罪可胜诛哉!

◎论温峤

叶氏论晋人物,首推温峤:“智以纬忠,再匡晋室,取与伸缩,一本至诚,充其所能,非东晋人才也,一人而已。”此论得之。

◎论梁武帝

叶氏亟称梁武帝:“情念在民,精择守宰,拔举人才,不隔前后,博雅通经,精义不穷。所谓游畋、声色、玩好致败之具,色色无之。不特江左所无,秦、汉以来语贤君者,皆未易及。”此论亦自有见。

◎论诗经

叶氏谓:“《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序《诗》者谓‘男女思不期而会’,余固疑其非是。按孔子引此以况程子,然则凡《诗》称美人,皆谓贤者,其于刺淫贬色,要须特有所指乃可从尔。不然,则彼何足以污简策,而复载重出,谆悉不已哉?”此论得之。

◎人参果

《书奕》云:“小说载人参果亦有据。大食王遣人之海上,见一方石,石上有树,枝赤叶青葱,生小儿,手足著枝上,不语能笑。”(《书奕》,黄秉石著)

◎犀带

张横浦家蓄犀带一,胯中有一月,过望则见。盖犀牛望月之久,故感其影于角。

◎论韩苏好士

古今推好士者率以韩、苏并称。余尝考之,退之非子瞻比也。李翱《与韩侍郎书》云:“如兄者颇亦好贤,然必甚有文辞,兼能附己。顺我之欲,则汲汲孜孜引拔之矣,若不能然,则将乞丐不暇,安肯汲汲孜孜为之先后?”云云。由此观之,退之但喜附己者耳,安能尽天下之才如子瞻之好士者哉!

◎白玉佛

元丞相伯颜使于阗国,于井中得一玉佛,白如截肪,高可四五尺。

◎王惠

刘宋王惠为吏部尚书,兄鉴好聚敛。惠谓曰:“何用田为?”鉴怒曰:“无田何由得食?”惠又曰:“何用食为?”余尝慕其人,故从宦四十余年,只守先人田庐,惟增一别墅,以其在山水之间耳。

◎独孤后之妒

隋独孤后性妒忌,后宫莫敢进御,此犹妇人之常也。以太子勇多内宠,则谗而废之。高,贤相也,其妾生子,后闻而恶之,屡谮于帝,竟杀。乃至诸王、群臣有妾孕者,必劝帝斥之。一妇人之妒,而其祸家国至此,异哉!

◎进士

《双槐岁钞》记宣德癸丑,论改进士为翰林六科庶吉士,分两等,合三科进士共选二十八人。前此,解学士缙亦为中书科庶吉士。

◎南北科道

成化中,南京给事中王渊、王徽合疏劾内阉被谪,时以言路风力,北不如南,为之语曰:“南京科道猛如虎,九年考满升知府。北京科道绵如羊,九年考满升京堂。”盖因渊、徽二人发,非谓例也。

◎会试录

洪武初进会试录,止刻序文与执事官及中式姓名、三场题目,至乙丑、戊辰,始刻文。见黄瑜《双槐岁钞》。

◎揭斯书法

华亭门人周庶常策铭(彝)寄元人揭曼硕泥金细书《金刚经》,工妙不减二王,末题字云“翰林国史院编修臣揭斯奉敕焚香盥手拜书,至治二年二月吉旦”。

◎留耕园灵验

明大理莆田林炳章有留耕园别业,殁后建祠其中,子弟辈延师许国器读书祠侧。万历己酉,许科试不录,无意秋闱,暑月昼寝,梦林告之云:“君今岁当荐贤书,胡不赴省试?”觉而异之。果以遗才入试,中式。己未登第。又彭副使宪范,诸生时读书园中,祷于神。一日坐桐下,忽一叶飘坠其前,有虫蚀成文,曰“今科而举”。是年万历戊子,果中式。其弟某亦来祷,复有叶坠下,其文曰“子亦能科”。某喜,颇自负,后竟老于诸生。其子汝亨举崇祯庚午科乡试。其灵验如此。此与九鲤湖皆在莆,而知之者少。

◎西岩寺穴

康熙二十九年九月,闽兴化府西岩寺发地得一穴,以巨砖,砖上有花卉纹,三面凸起。旁篆“太康八年八月日作辟亭使(阙)”。中获古镜一、古剑一,金环数枚。环径二寸,剑脊有字,土花剥蚀不可辨。

◎六朝乐府

徐巨源(世溥)云:“‘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所有二千在’(叶音Г),此有何情何景,而古雅隽永,味之不尽。”凡作六朝乐府,当识此意,故录其语。

◎同官同姓

古同官同姓者,率以所居之地别之。如西杨、东杨、南杨,东王、西王(直、英),皆君子也。刘文和()、刘文穆(吉)同居内阁,称东刘、北刘,而邪正判然。

◎知人实难

知人实难,文、富、司马诸公不能预烛王安石之奸。明英宗以李文达公之殁,谕王忠肃公,使举可任内阁者,忠肃荐五人,而万安与焉,殆不可晓。若焦芳能荐刘文肃(忠),亦不可解,岂以乡里故邪?

◎何真赏罚

何左丞真,初以义兵剿东莞贼王成、陈仲玉等,仲玉就擒,悬赏购成,成奴阿巢伺闲缚成以出,真如格赏之,而使具汤镬烹阿巢。此事与窦建德诛王轨奴事相类,光武愧此多矣。

◎印石

莱州府城东北满家亭子有水石之观,地产石,色理如碧玉,莹如水晶,可为印章,但苦质脆耳。先兄考功客莱时,余寄诗云:“雁门石谷,昆山玉子冈。古人风流入笔墨,每恨道远难携将。满家亭子水清妙,试采瑶华来锦囊。”兄有答诗载集中。南阳门人李鸿常贻余墨晶印章,色如点漆,而温润如玉,尤可爱,余刻其文曰“茗柯有实理”。鸿,名相文达公裔孙也。

◎林瀚

史载,陈伯献称林文安公(瀚):“贱者即之,不知其为贵;卑者即之,不知其为尊;愚不肖即之,不知其为贤;智独非、意相干者即之,始知其凛然不可犯。”余尝服膺斯言,窃私淑之而愧未能也。

◎王道论朱子

王文定(道)“论朱子不取《东莱读诗纪》”一条最为确论,今录于此。云:“《东莱读诗纪》多是裁剪先儒成说,择其理之正者用之,问有少出己见,又皆谦退和平,深得诗人本意,且恪守序说。惟其甚难解处,方以别义代之,亦不犯程子说《书》必非古义,转使人薄之。”戒学者不可以朱子之言而遂轻视之也。又曰:“朱子说《诗》,大意尽具于此,然甚是偏拗,恐不得圣人删述本意。马端临《文献通考》逐一辩之,甚明切,且使朱子见之,当心服矣。”

◎南明补谥议

南渡欲谥刑部尚书王世贞为文宪,而孟津为相,力沮之,不识何意。时同议补谥者:高启,文愍;周新,忠直;况钟,肃惠;陶鲁,襄靖;王思,文端;王三善,襄烈;朱燮元,襄宁。亦格不行。

◎邓艾庙

四川剑州有小庙,祀邓艾,余欲告州守废之而未果,追赋一诗云:“申屠曾毁曹瞒庙,常侍(高适达夫)还焚董卓祠。剑阁至今思伯约,蜀巫翻赛棘阳儿。”后阅唐彦谦诗云:“昭烈遗黎死尚羞,挥刀斫石恨谯周。如何千载留遗庙,血食巴山伴武侯。”三代之直,古今人所见略同也。

●卷三

◎边贡四绝句

边华泉尚书集有《送于利》四绝句。利,吾县人,弘治己酉举人,官扬州府同知,苑马寺卿壁之子也。边诗云:“送君城南桥,笑折城南柳。归来掩关坐,皎月当窗牖。”“露下夜已久,清轩调玉琴。凄凉《湘水曲》,窈窕《白头吟》。”“一别春城雨,两回秋月圆。樽前不尽醉,书札但空传。”“离肠似连环,宛转不可绝。相送淮水秋,相思燕地雪。”

◎正字避讳

《觚不觚录》云:“故事:投刺通书,柬面皆书一‘正’字。及万历丙子,入朝投刺,俱不书‘正’字,初亦以为雅,既而知其为江陵讳也。”是“正”字一讳于秦始,再讳于江陵矣。

◎王世贞笔记三则

州先生《明盛事述?父子至三品九卿》:“工部尚书毕公亨,子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昭。”《早达》:“十九岁,今王方伯象坤中解元。二十岁,登第。”已上俱吾县人,方伯即二先伯祖也。又《异典述》:“天顺七年庚辰会试,贡院灾,举人死于火者九十人,俱特赠赐进士出身。”内荣华,新城人。

◎张纟采

弘治中,太监李广败。吏部员外郎张纟采疏言:“太监汪直、梁芳挠乱国典,荧惑圣心,脱死幸矣,久摈不用,而陛下复召还之。李广招权纳贿,致陛下受奸谀蛊惑之名而不自知,军民罹贪残剥削之害而无所诉。今纵不追纟采其罪,岂可并置其恶党漫不惩戒乎?伏望断自圣心,凡营求馈遗者,大臣致仕,小臣罢黜。”云云。其言颇正。乃正德初刘瑾乱政,纟采与焦芳首相比附,躐致通显,卒陷大辟,身名俱败,贻笑千古。前言竟自蹈之,何哉!

◎王云凤

正德中,给事中屈铨、祭酒王云凤,先后疏请刊定正德元年以后现行事例,编集成书,颁布中外。又请瑾释奠,如鱼朝恩故事。铨不足言,云凤号称名臣,乃亦腼颜为此,何也?云风与乔庄简、王琼齐名,号河东三凤,庄简尚矣,琼与云凤何异华歆之龙尾乎!《虎谷集》诗文皆未成家,然一时名流如石邦彦、乔白岩、储柴墟、邵二泉、王阳明、韩苑、洛五泉,皆与唱和。

◎张雄杖父

中官张雄,幼为继母所凌,遂怨其父锐。既贵,不与相见。同类或劝之,雄乃立中堂,垂帘,杖其父二十,既乃相抱而泣。此亦千古奇闻。

◎钱宁家宝

钱宁家有祖母绿如来像、白玉琴、白玉琵琶各一。

◎联语解颐

王宁波方田(崇义)《笔谈》一条:“嘉靖甲辰榜,诸公取其名之相近者作一联云:‘萧一鹗,余一鹏,罗一鹫,何一举以登科;李九功,方九叙,金九成,戈九章而作乐。’盖以四人名辏合之,其巧如此。又乙未榜有劳姓者,号原野,为屯田郎中。时都水郎顾,号一江,同年也。戏劳曰:‘原野屯其田,空劳碌碌。’劳应声曰:‘一江都是水,四顾茫茫。’闻者绝倒。”

◎山东乡试

顺治戊子山东乡试,解元伊辟,吾县人;三名连应郑,乐安人;四名綦汝舟,高密人;五名戚延锡,黄县人。皆稀姓,时谓之“五花榜”。辛卯,九十九名韩魏,胶州人;一百名柳焘,临清人。时谓“韩柳押榜”。及丁酉,末二人:王昌,高密人;谢某。时又谓“王谢押榜”。

◎氵八读音

杜牧诗:“小溪光氵八氵八。”宋黄仁杰诗:“氵八月不虚为朽月,今年赖得是丰年。”杨用修云:“氵八,怕平声,又丈加切。”按《正字通》:“普八切,攀入声。”《尔雅》:“西极于氵八国。”氵八,西极水名,又水相激声。韩愈诗:“獠江息澎氵八。”与湃同。张衡《南都赋》:“流湍投职,分氵八朋轧。”注:“音八。”氵八有平、去、入三声。

◎律诗作法

予少时有一联云:“山云遥变夏,水草静当轩。”汪苕文、程周量皆喜之。六合李侍郎圣一独云:“律诗一联中,铢两须字字相称,‘轩’字恐对‘夏’字不过。”予深服之。又予少时最好李太白“牛渚西江夜”,孟浩然“挂席几千里”诸篇,数数拟之。董侍御玉虬规予云:“律诗须句句做,未可但骋逸气。”予亦深服之。此皆予五十年论文益友,今俱宿草,追思怆然,聊记之以示来者。

◎梅林之义

陆放翁诗“扁舟系著古梅林”,初以为泛然语耳。按宋缙云冯时行:“从诸朋旧十有五人,携酒具出西梅林,分韵赋诗。林本王建梅苑,树老,其大可庇一亩,屈盘如龙。孙枝业生直上,尤怪古者凡三四。酒行,以‘旧时爱酒陶彭泽,今作梅花树下僧’为韵。”然后知“梅林”之义。盖“梅林”,即所谓“梅龙”者也。

◎炼字炼句

虞伯生《送袁伯长扈驾上都》诗中联云:“山连阁道晨留辇,野散四庐夜属橐。”以示赵承旨,子昂曰:“美则美矣,若改‘山’为‘天’,‘野’为‘星’,则尤美。虞深服之。盖炼字、炼句之法与篇法并重,学者不可不知,于此可悟三昧。

◎辩东坡词

《丹铅录》载东坡赠青神杨栋词云:“允文事业从容了,要岷峨人物后先相照。见说君王曾有问,似此人才多少。”而引小说高宗问马骐“蜀中人才如虞允文者有几”云云。按:允文采石之功,在南渡以后,时东坡之殁久矣,安得先有此词?误甚矣。而曹能始《蜀中十志》亦载之,略不驳正,何也?

◎三都赋

《左思别传》云:“皇甫谧,西州高士;挚仲洽,宿儒知名,非思伦匹。刘渊林、卫伯舆并早终,未尝为思序注,皆思自为以重其文。”按:太冲《三都赋》自足接迹扬、马,乃云假诸人为重,何其陋耶!且西晋诗气体高妙,自刘越石而外,岂复有太冲之比?《别传》不知何人所作,定出怨谤之口,不足信也。太冲,吾乡临淄人。

◎点金成铁

右丞诗:“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兴来、神来,天然入妙,不可凑泊。而《诗林振秀》改为“山中一丈雨”。《潼川志》作“春声响杜鹃”,《方舆胜览》作“乡音响杜鹃”。此何异点金成铁。故古人诗一字不可妄改,如谢茂秦改宣城“澄江净如练”作“秋江”,亦其类也。近余姚谭宗撰《唐律秋阳》,诸名家诗无不妄加点窜,古人何不幸,横遭黥劓如此!

◎物类相感志

《蜀中十志》以《物类相感志》十八卷为东坡著,谬甚,不知何据。按此书是宋初僧赞宁著。

◎普曜经诞妄

《普曜经》言:“太子萨婆悉达手七弓,一发透七铁鼓。又一手执大象,掷著城外,还以手接,不令伤损。又发一矢,穿过大铁围山。”诞妄不经极矣。且如来为人天师,讵与孟贲、乌获角力耶?何其鄙而无识邪!

◎高宗怜才

勾涛,字景山,成都人。官史馆修撰,重修哲宗、徽宗实录。高宗一日谓相桧曰:“勾涛久闲,性喜泉石,可进职,除一山水近郡。”桧对:“永嘉有天台、雁宕之胜。”上曰:“永嘉地远,可以湖州命之。”高宗此事,可谓怜才矣。

◎东都事略

王《东都事略》,淹贯有良史才,与曾子固《隆平集》颉颃上下。然《蜀志》载父礼部侍郎赏著《玉台集》、《东都事略》一百二十卷,则此书亦如迁、固之《史记》、《汉书》本于谈、彪邪?但未得此书全本,不知是百二十卷否,于父书之外有所增益否。亦不当没其父之名,掩为已有也。俟更考之。赏,眉山人。

◎任渊

新津任渊,字子渊,尝注宋子京、黄鲁直、陈无己三集,号称博洽。又摘山谷诗文为《精华录》。按:渊,绍兴元年乙丑类试第一,仕至潼川宪。其称“天社任渊”者,新津山名也。

◎汉乐府

汉乐府“鼓吹”二十二曲,今所存《朱鹭》已下是也。魏缪袭、吴韦昭、晋傅玄皆拟之,率浅俗无复古意,其词尤多狂谆。如昭之《关背德》,袭之《平南荆》,玄之《宣受命》、《惟庸蜀》等篇,狺狺狂吠,读之发指。而左克明、郭茂倩皆取以附汉曲之后,何其谬也!无已,宁取柳宗元、谢翱耳。

◎文字遇合

文字之于先达遇合,似有夙缘。有不可解者,如高阳李文勤公之于曹祭酒颂嘉(禾),真定梁公之于汪刑部季角(懋麟),临朐冯文毅公之于陈舍人赓明(玉基),柏乡魏公之于董秀才文友(以宁),服膺赞叹,不啻若自其口出。然诸君皆及门,若文友与柏乡,则平生未尝识面,而倾倒如此,更可异也。余门人吴江叶进士元礼(舒崇),神清不减卫叔宝,少负隽才,尝注庾子山《哀江南赋》,为时所称。康熙己未,博学宏词之举,阁中诸老亟荐之,皆欲为之道地,盖公论也。元礼至京师而病,病旬日竟死,岂非命乎。是时文友已前殁,而柏乡罢相久矣,汪、陈亦连蹇不遇。惟颂嘉以中书舍人改编修,累官国子祭酒。

◎潘阆诗

宋初潘阆,斥也不羁,然其诗实有可观。如“久客见华发,孤棹桐庐归。初月无朗照,落日有余晖。渔浦风水急,龙山烟火微。时闻沙上雁,一一皆南飞。”右诗在唐人中亦推高作。

◎东坡文

虞山钱先生云:“吾读子瞻《司马温公行状》、《富郑公神道碑》,如万斛水银,随地涌出,茫然莫得其涯也。晚读《华严经》,称性而谈,浩如烟海,无所不有,无所不尽,乃喟然而叹曰:子瞻之文,其有得于此乎!文而有得于《华严》法界,事理开遮涌现,无门庭,无墙壁,无差择,无拟议,世谛文字固已荡无纤尘,何自而窥其浅深,议其工拙乎?子由为子瞻行状云云,然则子瞻之文,黄州已前得之于庄,黄州已后得之于释。吾所谓有得于《华严》者,信也。中唐已前,文之本儒学者,以退之为极则。北宋已后,文之通释教者,以子瞻为极则。孟氏曰‘孔子之谓集大成’,二子之于文也,其庶几乎!”此跋论东坡,语语破的,诸家序论皆可废矣。余昔有题坡集后绝句云:“庆历文章宰相才,晚为孟博亦堪哀。淋漓大笔千秋在,字字《华严》法界来。”

◎高攀龙

钱先生《题高忠宪公村居诗卷》云:“存之今方为御史大夫,踞独坐双藤倚,户外群僚奉手屏气。不知存之居太微执法之署,视菰芦中老屋数间何如也。”忆予昔官御史大夫时,退食谢客,焚香扫地,下帘读书,自一二韦布故交以风雅相质外,门雀可罗也。然则执法之署与菰芦老屋岂有异哉?试以质之忠宪,必相视一笑也。

◎袁安卧雪图

往在京师,于卞中丞家观《袁安卧雪图》,人物生动,林木篱落间积雪皓然,须眉、衣裘皆有寒色。因忆宋真宗尝以此图赐王钦若,令至金陵择江山最佳处张之,因置诸赏心亭。太平佳话,千载而下谈之,齿颊俱芬,不知即此本否。但以之赐钦若,不免夜光暗投耳。数年来,此画往来胸臆,欲赋一诗,终不能成,聊记于此。

◎清明上河图

先大父尚书府君,明天启中,以仪制郎扈惠王之国,著《翦桐载笔》一卷,载铜梁张襄宪公肖甫家,藏《清明上河图》第二本,后病中戒子孙曰:“此图有名于世,初本为豪贵胁取贾祸,他日有求者,便可与之。”公殁后几年,中丞某宦于蜀,以三百金檄铜梁令,往求之,公之子某如其所戒而返其直。中丞得之喜甚,再使铜梁令将命,终辞其直不受。令乃大张供具、伎乐,召公诸子姓宴饮,尽欢而罢。按:张择端《上河图》曾入严分宜家,所云“豪贵”者,谓世蕃也。肖甫之见,过李卫公远矣。

◎平生知己

予初以诗贽于虞山钱先生,时年二十有八,其诗皆丙申后少作也。先生一见,欣然为序之,又赠长句,有“骐骥奋蹴踏,万马喑不骄。勿以独角麟,俪彼万牛毛”之句,盖用宋文宪公赠方正学语也。又采其诗入所撰《吾炙集》。方作涂山白海虞归,为余言之,所以题拂而扬诩之者,无所不至。予常有诗云:“不薄今人爱古人,龙门登处最嶙峋。山中柯烂蓬莱浅,又见先生制作新。”“白首文章老钜公,未遗许友入闽风。如何百代论《骚》《雅》,也许怜才到阿蒙。”今将五十年,回思往事,真平生第一知己也。

◎傅秋柳诗

侍御傅彤臣(),余同邑同年也,博雅能诗,为词曲亦有致。顺治辛丑请急归。康熙戊午,应博学宏词之征,明年报罢。往来沧州道中,感秋柳赋诗二十首,多可诵。身后著述散佚,聊录数章于此,以见一斑云:“灞桥桥畔美人居,性慧能为倒薤书。一睹靓容频问讯,十眉新样近何如。”“绝代容华照眼明,几年声价重金城。谁言青鬓垂垂老,一到临风百媚生。”“零露萧晨半未干,日高犹自怯轻寒。连钱骢马骄嘶过,青眼楼头带笑看。”“残照芙蓉溢颊红,珊珊骨节玉珑璁。几番眠起娇无力,披拂偏宜少女风。”“垂金小篆不曾讹,叶叶纷披撇与波。截柳编蒲无用处,只传新样似元和。”“灵和前殿见丰姿,成薛情写艳词。九月受风秋色里,冶游心醉麴尘丝。”“拂堤又复映征帆,折赠还宜女手掺。薄暮一番微雨后,江州司马湿青衫。”

◎东汉张华

东汉末有议郎张华,与蔡邕同以博奥著,在茂先之前,今人止知茂先著《博物志》耳。右见从伯文玉(与玫)《笼鹅馆集》,惜不记出处。

◎王士纯

从兄孤绛(士纯)《咏新月》诗云:“乍见一帘水,回头月抱肩。黄如浮窄酒,瘦比压琴弦。”孤绛少有叔宝神清之目,书法擅绝一时。弱冠,殉崇祯壬午之难。

◎洪觉范

洪觉范作《夹山本禅师铭》云:“白塔林间,矫如飞鹤。不涉春缘,碧岩花落。”宛然坡、谷语。

◎慈仁寺摊

昔在京师,士人有数谒予而不获一见者,以告昆山徐尚书健庵(乾学),徐笑谓之曰:“此易耳,但值每月三五,于慈仁寺市书摊候之,必相见矣。”如其言,果然。庙市赁僧廊地鬻故书小肆,皆曰摊也。又书贾欲昂其直,必曰此书经新城五先生鉴赏者,鬻铜玉、窑器,则曰此经商丘宋先生鉴赏者,谓今冢宰牧仲(荦)也。士大夫言之,辄为绝倒。

◎邵铜

林子羽《鸣盛集》四卷,其同郡邵铜所编。铜作后序,称“中宪大夫温州府知府,成化三年丁亥岁也”。按:邵铜,天顺间以御史言事,忤权奸,与张鹏等十三人皆左迁知县。载叶文庄《水东日记》。

◎墓文碑志

叶文庄公(盛)云:“古人所作墓文碑志,叙述子妇者甚少,详书其子之行实、生卒及妇家之世出者加少也。惟欧阳圭斋于圭塘之父独然,岂变例欤?”圭塘者,元中书省参知政事、鲁郡公许公有壬也。予平生为人撰碑版文字多矣,率遵古法,而世俗不知,多以为怪事,至有诘其不书之故者。盖皆不读书考古之过也。

◎骊山吊古图

华阴王伯佐(宜辅)来求其父山史(弘撰)墓铭,以文五峰画《骊山图》润笔,上方自题云:“万历乙亥孟夏四月,以董巨墨法写《骊山吊古图》。盖唐世游观胜地,贞观建之,天宝成之,吊之者,后之鉴也,岂直区区楮墨之间哉。五峰山人文伯仁书,时年七十有四。”予昔登骊山,山之佳处在东绣岭、石瓮寺一带,林麓涧壑,映带如画。而西绣岭平旷,但可造宫殿、宜辇路耳,故华清、朝元诸遗址皆在其处。详予《秦蜀驿程后记》。

◎属对

童子入家塾,讲诵之余,令其属对,凡以调声律、觇器识,不为无补。昔程篁墩举神童,以此得名。余邑前辈沈澄川(渊)先生幼时,塾师夏楚之,负痛投地。师曰:“‘一滚滚下地’,能对则贳汝。”公应声曰:“两登登上天。”师大奇之,后果以嘉靖乙丑登进士,入翰林,官国子司业。予八九岁时,先大父尚书府君召叔祖洞庭(象咸)饮,叔祖豪于酒,而工草圣,有张颠之风。大父顾予兄弟曰:“醉爱羲之迹。”予应声对曰:“狂吟白也诗。”公大喜,赏以名人书画扇,谓先君曰:“此子必早成。”后顺治辛卯,幸叨魁荐,府君时年九十一,犹及见之。乙未成进士,历官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府君暨先君皆累赠如其官。

◎干支地名

谢在杭(肇氵制)与友人登张秋之戊己山,酒间征古来干支命名者,如子午谷、丁戊山、丙穴之类,而不及丁卯桥、癸辛巷,汉宫之甲观、吴兴之癸亭,何也?

◎山东泉水

唐刘伯刍品水,以中泠为第一,惠山、虎丘次之。陆羽则以康王谷为第一,而次以谷帘、惠山。古今耳食者遂以为不易之论,其实二子所见不过江南数百里内之水,远如峡中虾墓碚,才一见耳,不知大江以北,如吾郡发地皆泉,其著名者七十有二,以之烹茶,皆不在惠泉之下。宋李文叔格非,郡人也,尝作《济南水记》,与《洛阳名园记》并传,惜《水记》不存,无以正二子之陋耳。谢在杭品平生所见之水,首济南趵突泉,次以益都孝妇泉(在颜神镇)、青州范公泉,而尚未见章丘之百脉泉。右皆吾郡之水,二子何尝梦见。予常题王秋史(苹)二十四泉草堂云:“翻怜陆鸿渐,跬步限江东。”正此意也。

◎治喉闭

明世宗末年患喉闭,江西一粮长运米至京,以山豆根煎进,立愈。后徐文贞阶病,亦以此方奏效。

◎奇疾怪症

余《居易录》载奇疾数事。又谢在杭云:“浙有士人,一手指忽痛,指甲间生珊瑚,高二寸许,气成海市,有人物、城郭、楼台,医皆不识何症。或以为火也,投以大黄而愈。此与穆桂阳吏部晚年额上皮内肿起晶莹,中有一人骑驴往来,终日不少休,同一怪症,即缓、扁,未必知也。

◎古镜

宋庆历时,有宦官蓄一古镜,背铸鬼形,而其影在鉴中。

◎洗马

明人小说载:驿丞问杨文懿公:“官名洗马,日洗几马?”公答之云云。《水东日记》又载一事:“刘洗马定之与兵侍王伟遇于朝,伟戏刘曰:‘吾太仆马多,公须一一洗之。’刘应声曰:‘何止太仆,诸司马不洁,我固当洗之耳。’闻者快之。”伟即媚王振者也。

◎孟子

日本国重儒书,十三经而下无所不有,独无《孟子》。中国人有私携过海者,辄有风涛蛟龙覆舟之患。此理之不可晓者。余谓孟子,泰山岩岩气象,于此犹见一斑,历数千年如在也,《刺孟》、《非孟》之属,其亦可以不作矣。

◎柴窑片

柴窑于陶器中最古,流传至今者,碎片与金翠同价。亡友刘吏部公<甬戈>(体仁),每自诩其诗文为“柴窑片”,虽谑语,亦有所本也。

◎骡是乇百

《说文》:驴父马母曰骡,马父驴母曰是。《玉篇》:驴父牛母曰乇百。

◎平妖传

元至正间,有范益者,京师名医也。一日,有妪携二女求胗,曰:“此非人脉,必异类也,当实告我。”妪泣拜曰:“我西山老狐也。”与之药而去。今小说《平妖传》实借用其事,而所谓严三点,则南昌神医也,予已别记于《居易录》。又传中杜七圣与蛋子和尚斗法斩葫芦事,见《五杂俎》,乃明嘉、隆间事,皆非杜撰也。

◎钱吴书四通

余少奉教于虞山、娄江两先生,五十年来书尺散佚,偶从鼠蠹之余得两先生赤牍手书,不胜感叹,谨录左方。

钱牧斋先生书三通

玉峰邮中,忽奉长笺,温文丽藻,晔如春华,东风入律,青云于吕。捧读数过,笑继以。自分以木桃之投而致琼瑶之报,私心怦营,愧无以仰副德音也。衰迟潦倒,卖身空门,旧学无几,遗忘殆尽,惟有日纟番贝叶,销闲送老。世间文字茫然,如前尘积劫;门下散华落藻,如卿云在天,有目共睹。老人未免枨触童心,鼓动习气,欲从蒲团上去,以此自笑耳。近日诗家如稻麻苇粟,今得法眼刊定,又有伯玑玄览,共为鉴裁,广陵当又筑文选台矣。西樵诗渴欲请教,邮中都未见寄,如调饥,我劳如何。邗沟一水,不能办十日舂粮,趋侍铃阁。京江间阻,便如明河天堑,可一叹也。乱后撰述,不复编次,缘手散去,存者什一。荆妇近作当家老姥,米盐琐细枕藉,烟熏掌簿,十指如椎,不复料理研削矣。却拜尊命,惭惶无地。杜诗非易注之书,注杜非小可之事,生平雅不敢以注杜自任。今人知注杜之难者亦鲜矣,可叹也。西江王于一,苦心学四大家文字,溘逝之后,遗文散佚,倘得属伯玑搜缉,序而传之,俾此子不为草亡木卒,诚艺林所仰望也。贵门人便邮,草率奉复,老怀缕缕,都无伦次,惟高明亮之。

仆于君家季木兄有同年、同志之谊,而司马中丞暨令祖方伯,咸以年家稚弟畜我、爱我,松茂、柏茂,如草木之有臭味,不但孔、李通家也。陵谷改迁,故旧寥阔,东望岱宗,未尝不郁纡感叹。顷闻门下雄骏绝出,整翮云霄,鸿裁艳词,衣被海内。才笔之士靡不捧盘执,愿拜下风。私心庆幸,以为大槐以后复产异人,新城门第,大振于灰沈烟烬之余,禽息之精阴,庆在季木可知也。舍甥北还,复示大集,如观武库,如游玉府,未敢遽赘一言于简端。丁老继之枉过,言门下驻节水亭,讨论风雅,风前烛下,眷念衰朽,以为孤竹老马犹能识道,不惜过而问焉。禅力未固,猎心复萌,纟番阅再过,放笔为糠秕之导。良以古学日远,流俗波靡,如门下应半千之运,苕竖颖发,回浣狂澜,鼓吹大雅,故敢倾吐朴学,申写狂言,直道其所厚望于门下者。此时稂莠一区,鸟鼠同穴,闻仆之言,必将群喙争鸣,众口交诅。区区之意,但得以片言自效于高明,斯世有一人知己,岂复与辁才小生争窭薮于鼠穴哉!序言草略,有怀未尽,扇头古诗一章,聊当百一。邗沟、京江,盈盈一水,贫病屏迹,投老荒村。东风解冻,尚期裹粮幞被,奉扣铃阁,庶几樵苏不爨,明灯永夕,上下扬扌乞,成千古佳话耳。君家群从,比复何如?季木儿郎,得免负薪否?牍末附问,不尽驰念。

余生暮年,销声息影,风浪瞥起,突如焚如。介恃天慈,得免要领,噩梦已阑,惊魂未整。远承慰问,深荷记存,惟有向长明灯下,炷香遥祝而已。伏读佳集,泱泱大风,青丘东海,吞吐于尺幅之间,良非笔舌所能赞叹。词坛有人,余子皆可以敛手矣。老耄丛残,仰承推许,三复德音,惭惧交并。辁材朴学,本不敢建立门户,厕足艺林。幸奉先生长者之训,稍知拨弃俗学,别裁伪体,采诗余论,聊示发挥,遂使谣诼纷如,弹射横集。俗习沈痼,末学晦蒙,醯鸡井猿,良可愍叹。日星在天,江河万古,欧阳公有言,岂为小子辈哉。八十老叟,余年几何,既已束身空门,皈心胜地,义天法海,日夕研求。刳心刻肾,如恐不及,何暇复沈湎笔墨,与文人才子争目睫之短长哉!非旁行之书不观,非对法之论不作,世间文字,一一皆回向苦波呗赞之余,游戏讽咏。禅则寒山、梵志,儒则《击壤》、江门,可以助发道情,消除荫界。假年送老,如是而已。《秋柳》新篇,为传诵者攫去,枚生已老,岂能分兔园一席,分赋忘忧。白家老妪,刺促爨下,吟红咏絮,邈若隔生。无以仰副嘉命,徒有永叹而已。伯玑想尚在幸舍,幸道相念。寒窗裁谢,临风怅然。

吴梅村先生书一通

增城渡江一札,想已得候见竹西,正求传示。论诗大什,上下今古,咸归玉尺。当今此事,非得公孰能裁乎!江表多贤,正恐不鸣不跃者,或漏珊瑚之网。如吾友许九日兄,为寒斋二十年酬唱之友,十子才推第一,篇什流传,定蒙鉴赏。近诣益进,私心畏且服之,而独苦其食贫无依,即宿舂办装,亦复不易,而出门求友之难也。今春坐梅花树下读《阮亭集》,跃起狂叫曰:“当吾世而不一谒王先生,谁知我者!”幞被买舟,素筝浊酒,特造门下。虽幸舍多贤,谁复出九日上者乎?其姿神吐纳、书法之妙,见者倾倒,当以为长史、玉斧之流,不徒继美乎丁卯桥也。门下延华揽秀,或亦倦于津梁,然如此客,急宜收之夹袋,咳唾所及,增光长价。且此君青鞋布袜,由是而始,无使寥落,便增旅况,则皆名贤传中佳话耳。

◎唐人万首绝句

宋洪容斋撰《唐人万首绝句》,曾表进孝宗御览,批答甚优,又赐茶一百夸、清馥香十贴、薰香二十贴、金器一百两。当时右文之盛,可以想见。然余观其书,舛讹淆乱。如何逊、沈警,乃梁、陈间人,概行采入,何警句“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改作绝句。至唐小说如《东阳夜怪录》诸诗皆载之,“敬去文”、“卢倚马”之类亦载之,更为不根。而四唐之诗,略无诠次,有一人之作而分属数卷者,尤难检阅。盖当日只欲取盈万首,都无持择故也。余每病之,归田后选钞数百首,别为一集,以继《文粹》、《诗选》之后,面目差改观矣。

◎山东风雅

吾乡风雅,明季最盛。如益都王遵坦太平、长山刘孔和节之,尤非寻常所及,王,巡抚潆子,刘,相国鸿训子也,余为作合传。他如益都王若之湘客,诸城丁耀亢野鹤、丘石常海石,掖县赵士伯、士亮丹泽,莱阳姜采如农、弟垓如须、宋玫文玉、弟琬玉叔、董樵樵谷,淄川高珩葱佩,益都孙廷铨道相、赵进美韫退,章丘张光启元明,新城徐夜东痴辈,皆自成家,余久欲辑其诗为一集传之.未果也。孙本朝拜相。高,吏部侍郎。赵与琬,俱按察使。丁、丘皆以教职迁知县。丁自有集,余仅记丘《马上见》一绝云:“薄罗衫子凌春风,谁家马上口脂红。马蹄踏入落花去,一溪柳条黄淡中。”

◎太学祭礼

太学春秋祭,例遣大学士一人主之,翰林官二员分献,公宴惟祭酒与大学士南北相向,司业则侧坐。余为祭酒时,值高阳李文勤公代祭。公与余有师生之谊,余欲移席,公曰:“古礼不可废也。”卒从之。时太常卿薛君、梁公(柱斗)辈皆侧坐。朝廷重师儒如此。

◎王晋溪

王晋溪一生仇彭襄毅,然迹其行事,邪正判然。侯元毂《一闲录》谓王祀乡贤久,万历四十六年,督学某始革之为非。此乡曲之私言,非公论也。

◎呵胶

《一闲录》云:“呵胶出塞外,可以羽箭。妇人贴花钿,呵嘘随融。”此与兖州阿胶非二物,世多不知。

◎处州山中

故友山阳丘洗马季贞(象随)与张虞山(养重)游浙东,行处州山中,各有《即事》诗。一云:“西风黄叶无人径,破庙山神对古松。”一云:“百年无与人间事,老死深山古木中。”今人穰穰入市者,不知世有此境。

◎娄敬神像

永寿明月山娄敬祠神像,是其真身,后溃,里人贮之石匣,更为装塑。石匣尚存祠中,水旱、疠疫,祷之辄应。

●卷四

◎刘体仁

故友刘吏部公<甬戈>(体仁)尺牍、题跋,风味不减苏、黄。往与余往复最多,今并佚失。偶从蠹简中得其小札一通,书法、言语皆可宝玩,因付大儿涑藏┑,别录于此:

润州握手,谓我犹游戏人间,喜极泪下。不知公<甬戈>何人,而先生眷眷若此。扬署再晤,见退衙时小书一屏,书《洛神赋》,壁上悬松圆诗老小景一帧,匡床几,萧然无点尘,令人意消。白沙客舍,下马踞床,为我特留一日,集诸胜流,修谈宴之娱。昔人有言:“不幸生末俗,犹幸识元紫芝。”仆既幸识先生,又辱眷眷若此,想曾于无量阿僧祗劫,供养承事一切慧业文人,故兹生乃享此报。不落落也。尝与同人言,读同时他人作,虽心知其什倍于我,窃复漫臆,傥假以问学,似若可追。至吾阮亭,即使我更读书三十年,自觉去之愈远。正如仙人啸树,其异在神骨之间;又如天女微妙,偶然动步,皆中奇舞之节。当使千古后,谓我为知言。近所作既不欲刻布,可时写一通见示。仆所撰《汝颍集》,蒙宣索,缮写寄呈。先君子遗集一卷并呈,不知能邀先生跋数语不?侄子诗一幅、闺房诗一册,附发一笑粲,亦委巷语耳。近日儿女颇爱文术,但为之父兄者愧无以教之,然不可不令先生闻之也。欲言无穷,忽已纸尽。西风有便,时望嗣音。

公<甬戈>为诗,矫矫有奇气。尝寄余五言云:“离居才几日,兰叶春风生。门外即流水,布帆东下轻。野处寡新友,良辰多远情。思君如草色,迢递向芜城。”

◎洛神十三行

又简得友人董侍御玉虬(文骥)临《洛神十三行》一卷,自题后云:“宋思陵《十三行》,贾似道所购,九行后四行有‘悦生’小印,此子敬真迹。余从宋拓、唐摹力追而不得其形模。华亭公云:赵松雪临之,少《洛神》疏隽之法,当从此悟入耳。”

◎千年人参枸杞

千年人参根作人形,千年枸杞根作犬形,中夜常出游,烹而食之,则仙去。相传有女道士师弟二人居深山中,一日其徒汲水,于井畔见一婴儿,抱归,成一树根。师大喜,烹之未熟,以粮尽下山,为水阻不得还。徒饥,闻甑中气香美,遂食之,比师归,已飞升矣。又扬州一老叟,常扰众酒食。一日治具邀众,令丐者数人捧二盘至,一蒸小儿,一蒸犬也。众不敢食,叟乃自食之,以其余分群丐。语众曰:“此千年人参、枸杞,求之甚难,食之者白日飞升。吾感诸君,特以相报,而乃不食,信矣,仙分之难也。”言未已而叟已上升,群丐随之矣。(五杂俎)

◎人参优劣

人参出辽东、上党者最佳,头面、手足皆具。清河次之,高丽、新罗又次之。今生者不可得见,其人中国者,皆绳缚蒸而夹之,故上有夹痕及麻线痕。新罗参虽大,皆数片合而成之,其力反减。择参,为取透明如肉及近芦有横纹,则不患其伪矣。(五杂俎)

◎人参价

人参在本地,价不甚高,过山海诸关纳税,加以内监高淮檄取,动以数百斤计,故近日佳者绝不至京师,其中上者,亦几与白镪同价矣。(五杂俎)

◎党参

王介甫云:“平生无紫团参,亦活到今日。”按:紫团,上党山名也。《本草》及唐、宋以来皆贵党参,今惟贵辽东及高丽产。佳者每一两价至白金五两,而上党每一斤价止白金二钱。近人参禁严,价骤贵,始稍以党参代之,每一斤价至白金一两有奇,而购之亦不易也。

◎治嗽药

宋宣和间,有妃嫔病嗽,侍医胗治,百计无效。后遇卖药者,以十钱得十贴,携入进之,一服而瘥。以百金购其方,乃天花粉、青黛也。

◎治湿疾方

唐郑相国年七十五,为南海节度使,以粤地卑湿得疾。有诃陵国舶主进一方,服之良验,乃录而传之:破故纸十两,择净皮洗过,捣筛令细;胡桃肉三十两,汤浸去皮,细研如泥,入前末,用好蜜和匀,盛瓷器中。清晨,以暖酒二合调药一匙服之,随以饭压。如不饮酒,以滚白水代之。久服,延年益气,悦心明日,兼壮筋骨,但忌食芸台、羊血耳。

◎论诗一则

秦少游五言:“雨砌堕危芳,风轩纳飞絮。”六朝佳句也。予少时在广陵有句云:“露槛警孤鹤,风棂散丛菊。”汪钝翁《说铃》取此一联云:“二句已逗漏柳柳州矣。”今全篇删去,不载集中。盖予《论诗绝句》云:“风怀澄澹推韦柳,佳处多从五字求。解识无声弦指妙,柳州那得并苏州?”与东坡之论特相反,故钝翁云云。

◎竹坡诗话

《竹坡诗话》云:“李白、柳公权俱与唐文宗论诗。”夫太白与文宗安得相及?少隐讹谬,不应至此。岂传录之误耶?

◎姜宸英用典

慈溪姜编修西溟(宸英)为举子时,表联中用“涂抹《尧典》《舜典》字,点窜《清庙》《生民》诗”语,监试御史不知出处,指摘令改易。西溟曰:“此出李义山《韩碑》诗,非杜撰也。”御史怒,借微错贴出之。

◎大家名家之别

许ダ彦周云:“东坡诗如长江大河,飘沙卷沫,枯槎束薪,兰舟绣,皆随流矣。珍泉幽涧,澄泽灵沼,可爱可喜,无一点尘滓,只是体不似江河耳。”余谓:“由上所云,惟杜子美与子瞻足以当之;由后所云,则宣城、水部、右丞、襄阳、苏州诸公皆是也。大家、名家之别在此。”

◎僧重喜诗

宋熙宁中,会稽僧重喜有诗云:“地炉无火一囊空,雪似杨花落岁穷。乞得苎麻缝破衲,不知身在寂寥中。”此诗甚佳,惜不遇坡公与佛印、参寥、守诠、清顺辈同蒙品藻耳。

◎紫微诗话

《紫微诗话》载张子厚诗“井丹已厌尝葱叶,庾亮何劳惜薤根”,按:“三韭二十七”乃杲之事,与元规何涉?张误用而居仁亦无辩证,何也?

◎诗中二十四友

长洲尤太史悔庵(侗),晚年作《诗中二十四友歌》,乃仿杜《饮中八仙歌》之体,所载皆海内名士之已殁者,而中亦及余,盖因先兄西樵考功而连类及之也。诗见本集,辞多不录。

◎送历

《菽园杂记》言:明时颁历后,各布政司送历于诸司大臣,旁午于道,每百本为一块,有一家送至十块、二十块者。诚亦太费,然亦可以见当时物力之饶。余为侍郎总宪时,本衙门司务领历不过二十册。至为刑部尚书,则不过十余册耳。及家居,本院司所送,总计不过五六册。此亦物力盈绌之一征也。

◎不落夹

明故事:四月八浴佛日,赐百官不落夹。按:万历中,慈圣李太后宫中祀九莲菩萨,四月供不落夹。先从祖季木(象春)考功诗云:“慈宁宫里佛龛崇,瑶水珠灯照碧空。四月虔供不落夹,内官催办小油红。”盖故事,四月供佛后即赐百官,不始万历也。“夹”,《菽园杂记》作“荚”。

◎明初功臣

明初功臣,中山而下,唯傅颍公功最大,而始终无纤毫之过,乃终不见容,至于不保其身,不保其子,论者冤之。南渡后,始以给事中李清言,追赠丽江王,谥武靖。而冯胜亦赠宁陵王,谥武壮,又进祀于功臣庙。二百七十年之缺陷,至是始快人心而孚公论矣。二公见梦于李,肃衣冠谒谢,盖英爽尚未泯也。

◎建文景泰二帝

李先请追议建文、景泰二帝庙号,于是上故懿文太子庙号曰兴宗,建文帝庙号曰惠宗,景泰帝庙号曰代宗。已又疏请修《建文实录》,略云:惠庙历载有四,其实录成之甚易,只缘当时珥笔诸臣摇手革除,于是化国史为家乘,而子虚乌有皆佐笔端,则《史彬致身录》其最也。若非先臣吴宽集中载彬墓铭甚详,安知从亡之说赝,而从亡十臣之说皆赝之赝乎云云。寻以金陵不守,其言不果行,然而正议不可泯已。

◎词曲非小道

李白谓五言为四言之靡,七言又其靡也。至于词、曲,又靡之靡者。词如少游、易安,固是本色当行,而东坡、稼轩,直以太史公笔力为词,可谓振奇矣。元曲之本色当行者不必论,近如徐文长《渔阳三弄》、《木兰从军》,沈君庸之《霸亭秋》,梅村先生之《通天台》,尤悔庵之《黑白卫》、《李白登科》,激昂慷慨,可使风云变色,自是天地间一种至文,不敢以小道目之。

◎治咽喉法

《菽园杂记》云:“凡咽喉初觉壅塞,一时无药,以纸绞探鼻中,或嗅皂角末,喷嚏数次,可散热毒,仍以李树近根皮磨水涂喉外,即愈。”

◎文章遇合

乡前辈某公入秋闱,策问天文,不能悉,偶忆地理一篇,遂用塞白,自谓必无望矣。榜发,中式,及领卷阅之,批云:“题问天文,而子兼言地理,可称博雅之士。”文章遇合,信有命哉!

◎貌似

李西涯乐府,谢铎、潘辰所评。按:辰,青田人,父流清游太学,与岳文肃公季方友善。流清早卒,辰少孤,流落京师。文肃一日过陈缉熙,见其友李斯式,愕视久之,曰:“此吾友潘流清也。”命工写其真以遗辰,辰持归示其母,母涕泣而藏之。事载《菽园杂记》。近日嘉定李长蘅与景陵谭友夏貌相似,友夏有诗云:“他年谁后死,优孟免踌躇。”(文正乃岳之婿。)

◎相术

陈其年(维崧)少有文名于江左,数奇落魄。一日过京口,有相士熟视良久,曰:“君五十后当入翰林,然不由科甲。”人皆笑以为妄。或赠诗云:“朝来日者桥边过,见说功名似马周。”后康熙己未,果以博学宏词荐入翰林为检讨。吾乡张官玉()为诸生时,一星士决其丙戌必中乡试,亦以为妄。后顺治丙戌再行乡试,果中式。又邹平马骢御()以顺治丙戌中乡试,己亥中会试,皆添设之科也。

◎老枣树班

掖县张大司寇北海(忻)夫人,陈大学士文安公端母也。张与胡中丞为姻家,胡故有优伶一部。一日,两夫人宴会,张谓胡曰:“闻尊府梨园最佳。”胡古朴不晓文语,辄应曰:“如何称得梨园?不过老枣树几株耳。”左右皆匿笑。莱人因号胡氏班为“老枣树班”。

◎陈其年诗

陈其年以四六、诗余冠绝一世,然其诗亦豪迈有奇气。尝赠先西樵兄及予诗云:“名士终朝能妄语。”盖反用《世说》语也。又赠山阴吕生云:“马中赤兔人中布。”用成语尤奇。

◎三家词

本朝诗余颇有十数名家,惟禾中曹讲学顾庵(尔堪)《南溪词》冲澹如陶靖节田园诗,彭少宰羡门(孙)《延露词》清新俊逸,逼似秦、李二家,尤天然难及。毗陵董孝廉舜民(元恺)《苍梧词》感慨悲凉,不减横槊,亦后劲也(三家词皆予所选定,故特论之)。

◎何国马耳

宋孙奕季昭《示儿编》云:“《泗洲大圣传》:‘和尚,何国人也。’考《隋书?西域传》,有何国。”“东坡《雪夜》诗:‘试扫北台看马耳,不随埋没有双尖。’次公曰:‘马耳,山名。’殊不知王晋之与霍辩雪夜对谈,曰:‘看北台马耳菜何如?’左右曰:‘有两尖在。”坡正用此事。赵未见而妄为是说耳。”然孙亦不注出处。

◎方邵屯阝侍御

桐城方邵屯阝(亨咸)侍御,坦庵詹事(拱乾)次子,幼而颖慧,父奇爱之,命小名曰“姐哥”,以娇女况之也。坦翁寓广陵,余时为扬州节推,以年家子见。明日语人曰:“王君才美,胜吾姐哥。”邵屯阝亦语予曰:“吾书画、度曲,事事过子,惟作五七字则远不及。”尝为予画两扇,其一,花树上作一雀雏;其一,子母鸡,小者如豆,意态如生。殆入神品。其诗初未入格,后游汴梁,手书近诗作长卷,寄予京师,风调、格律,无一不合。惜未装潢,今亡之矣。

◎句读

《示儿编》云:“句读字自汉有之。《周礼?宫正》‘春秋以木铎修火禁,凡邦之事跸’,郑司农读‘火’绝之,云‘禁邦之事跸’,若今之卫士填街跸也。郑康成注‘春秋以木铎修火禁’,句绝,读,徐音豆。韩退之《师说》云:‘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也。’洪曰:‘读,音豆。’马融《笛赋》云:‘睹法于节奏,察度于句投。’注:‘投,徒斗切。句投,犹章句也。’其字画异而音训同也。”

◎章句

又云:“章句,孔安国曰:‘自古而有篇章之名,故那序曰“得《商颂》十二篇”,《东山》序曰“一章,言其完是也。”句,则古者谓之言。《论语》曰:“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则以一句为一言。赵简子称子太叔“遗我以九言”,皆以一句为一言。秦、汉以来,诸儒各为训诂,乃有句。’诗家有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则又以一字为一言也。”

◎黾勉

孙季昭说经,释《诗》“黾勉从事”句云:“黾,蛙属也。《周礼》‘蝈氏掌去蛙黾’注:‘谓蛙为蝈,黾。耿黾也。’蛙黾之行,勉强自力,故曰黾勉,如犹豫、狐疑之类。”此说甚新。

◎鹰化为鸠

又云:“《月令》仲春言‘鹰化为鸠’,喜其能变不仁之心也。如《王制》言‘鸠化为鹰,然后设罗’,《周礼?司裘》注亦云‘仲秋,鸠化为鹰’,而《月令》于仲秋当言而不言者,嫌其变而之不仁也。”康熙癸丑,予邑新城之曹村有群鸠食麦,则鸠之害稼有同于蟊塍。所谓鹰眼未化者非邪?又何变不仁之有!

◎哀公问社

孙氏解《论语》“哀公问社”章云:“哀公患三桓之侈,欲以诸侯去之,为日久矣,而恶其强,故假古人‘弗用命,戮于社’之意为问。宰我谓‘周人以栗,使民战栗’,劝之以诛也。夫子警之曰‘成事不说’云云,谓三桓自宣公以来,势Τ公室,积威五世,莫能制之,一旦欲诛之,则昭公之事可鉴矣(昭公二十三年,季平子作乱,昭公奔晋)。哀公能自治,三桓之祸自息,无事于诛也。”

◎南子

“子见南子”章:“说者皆引《史记》以谓孔子见卫灵公宠姬南子,非也。考之《家语》:‘孔子适卫,子骄为仆(颜高),灵公与夫人南子同车出,使孔子为次乘,孔子耻之。’且夫子方以季桓子受齐女乐去鲁适卫,至卫又耻为次乘,岂肯轻身以先于匹妇哉?此必鲁之南蒯耳。昭公十四年,南蒯奔齐,侍饮于景公,公曰:‘畔夫。’对曰:‘臣欲张公室也。’南蒯欲弱季氏而强公室,夫子故欲往见之,将以兴鲁也。”此等议论极有见。

◎老彭

“‘窃比于我老彭’,按《大有》卦‘匪其彭’,陆音步郎反,子夏作旁。老彭当读如‘匪其彭’之彭,音旁。旁,侧也,欲自比于老子之侧,盖谦词也。考《曾子问》,记孔子问诸老聃者屡矣,《家语》亦云‘孔子问《礼》于老聃’,此孔子欲自附于老聃之侧之验也。旧说以为彭祖,彭祖,六经所不载,圣人所不道,岂孔子之愿比者哉!”

◎束修

“‘自行束修以上’,束修,汉儒谓十段脯为束修,盖因《礼记》‘束修之问不出境’误之也。郑康成注:‘谓年十五以上也。’后汉杜诗荐伏谌曰:‘自行束修,迄无毁玷。’注:‘谓年十五以上。’然以经意详之,亦非也。《郑均传》曰:‘均束修安贫。’太守荐刘般曰:‘束修至行。’《延笃传》曰:‘吾自束修以来,为人臣不陷于不忠,为人子不陷于不孝。’皆同此意。方性夫解《礼记》‘束修之问’,谓《论语》名同而实异。其说以为约治其身,则无不诲之深,得之所谓‘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之意。”按:已上数条,皆不易之论,录之。

◎官名

陆容文量曰:“驸马都尉本秦官,汉有奉车都尉主车舆,驸马都尉主驸马,骑都尉主羽林骑,是谓三都尉。今数列侯曰‘公侯驸马伯’,省文耳,若施之章奏,当云驸马都尉,乃止称‘驸马臣某’,误也。”予按:唐、宋已来,中书省为宰相之署,今内阁中书舍人尚沿古中书舍人旧名,官衔应称中书舍人。每见乡、会试录列衔,止云内阁中书,则是以古署名为官称,舛误甚矣。不可不正。

◎赵瑾杨思本

顺治初,有太原进士赵瑾,字懿侯,官长洲知县。江西新城贡士杨思本,字因之。其诗皆似《才调集》,非一时啖名者所及,而世罕知之。

◎本朝诗选

撰本朝诗者数十家,大都以为结纳之具,《风》《骚》一道,江河日下,皆若辈为之。惟钱牧斋先生《吾炙集》、施愚山《藏山集》、叶讠刃庵《独赏集》、陈其年《箧衍集》,卷帙不多,犹有殷、高仲武唐选之风。陈伯玑(允衡)《国雅》,始甚矜贵,不妄入一篇,后遂泛滥,可惜。其《诗慰》一编,先已成书,乃可传,盖无所瞻徇故也。上元龚贤,字半千,撰《诗遇》,率近体,专宗晚唐,亦不至恶道。

◎治噎塞疾方

猫生子胎衣,阴干,烧灰存性,温酒服之,治噎塞疾。然猫生子后即食胎衣,必伺而急取,方可得。

◎王庭

明弘治中,学正王庭病大便下血,濒危,昏愦中闻人语之曰:“吃小水。”果饮溺一碗而苏。乃日饮之,渐惫。

◎李仲章

康熙己未博学宏词之征,御试于体仁阁,首题《玑玉衡赋》。前苏松粮储道参议、壬辰进士临川李仲章来泰冠场,虽彭羡门少宰压卷,亦当逊之。李改翰林院侍讲,一典湖广乡试,未几卒。

◎诗社和诗

宋末,浦江吴渭清翁作月泉吟社,以范石湖《春日田园杂兴》为题,中选者若干人,谢皋羽所评定,至今人艳称之。顺治丁酉,予在济南明湖倡秋柳社,南北和者整数百人,广陵闺秀李季娴、王潞卿亦有和作。后二年,予至淮南始见之,盖其流传之速如此。同年汪钝翁在苏州为《柳枝词》十二章,仿月泉例征诗,浙西、江南和者亦数百人。

◎姜宸英

亡友姜编修西溟(宸英),以古文名当世。其文滂沛英发,于苏分为多。未第时,以荐举入《明史》馆,分撰《刑法志》,极言明三百年诏狱、廷杖、立枷、东西厂卫、缇骑之害,其文痛切淋漓,不减司马子长。其论文,则谓六经而下衰于《左氏传》,而再振于《战国策》。盖其为文本挟纵横之气,故云尔。尝选《唐文粹》之文,出以示予,惜未借钞,今其家尚存此本与否不可知。曾语其从弟孝廉宸萼访之,未见示也。

◎方文诗

桐城方[B135]山(文),少有才华,后学白乐天,遂流为俚鄙浅俗,如所谓打油、钉铰者。予常问其族子邵屯阝(亨咸)曰:“君家[B135]山诗,果是乐天否?”邵屯阝笑曰:“未敢具结状,须再行查。”

◎陆机铜车

《菽园》载:“成化间,提督徐州仓太监韦通于桓山寺凿井,得独轮铜车一,色绿如瓜皮,洗而视之,上有识文‘陆机造’三字,重三十钧,推之轮转而可行。进于朝。”但不知当日造此何所用之,徐又非士衡常游之地,何以瘗桓山地中?不可得而详也。

◎霍乱

病霍乱,煎香薷汤,冷饮之。或掘地为坎,汲井水于中饮之,亦可。最忌饮热汤,若饮热米汤,必死。

◎陶诗田子春

姚宽《西溪丛语》于陶诗“闻有田子春,节义为士雄”,引《汉书?刘泽传》“高后时齐人田生”云云。《楚汉春秋》:“田生,名子春。”按:此诗上句云:“辞家夙严驾,当往至无终。”无终,正田畴居处,《田畴传》云:“字子春。”有何可疑?况《刘泽传》之田生,乃齐人,其说谒者张卿,乃游士说客之流,安得称节义,而渊明企慕之至形于篇什如此邪?宽字令威,宋人。出处见《叶水心集》。

◎猪异

康熙四十六年,邑东唐山店民家有猪生子,人面,眉、目、口、鼻悉具,惟两耳及身则豕也,击杀之。又辕固庄猪生四子,其二:一人面人身,手足亦如人,惟爪似豕,而两耳则居然豕也。其一人身,手足亦如之,而无首,两耳生肩上。怪而击杀之。同时徐家店有猪生象,堕地即死。是年六月霪雨,大水害稼。

◎女化为男

是岁七月,吴郡木渎有谭氏女子纳凉于庭,忽坠一星,如石压焉,顷之复苏,则已化为男子。

◎山水之作

古人山水之作,莫如康乐、宣城、盛唐王、孟、李、杜及王昌龄、刘虚、常建、卢象、陶翰、韦应物诸公,搜抉灵奥,可谓至矣,然总不如曹操“水何澹澹,山岛竦峙”二语。此老殆不易及。

◎强记

《扪虱新话》载:“蔡相当国日,适有美阙两选,人竞欲得之。蔡曰:‘能诵卢仝《月蚀》诗乎?’一耆年者应声而诵,如瓶泻水,一座尽倾。蔡大喜,遂得美除。”近日昆山顾炎武宁人,号强记。在京师,一日会于邸舍,予谓之曰:“先生博学强记,请诵古乐府《蛱ア行》一过,当拜服。”顾即琅琅背诵,不失一字。盖此篇声字相杂,无句读,又无文理可寻,最为难读故也。

◎王涣

王涣,字群吉,唐末人,常作《惆怅》诗者,载在《唐诗纪事》。而《才调集》讹作王之涣,洪容斋亦仍之。勿论诗之气格相去霄壤,而开元间人预咏霍小玉、崔莺莺故事,岂非千古笑柄?余选《才调集》、《万首绝句》,乃为正之。

◎朱温弑逆

唐末朱温,躬为弑逆,尽灭昭宗诸子,而盗取神器。时藩镇声大义以讨贼,名正言顺者惟河东耳。而《通鉴》以“寇”书,与书武侯寇魏同。不知温公与刘道原、范淳父辈当日何所见,而好恶拂人之性乃至于此。使非新安《纲目》、琼山《世史正纲》改书“讨”,君臣大义将澌灭于天下矣。孰谓温公大贤而有是哉!

◎治小便不通

章丘诸生李观,善医。尝传治小便不通一方:用犀角、玳瑁二味研水服之,果立效。

 ●卷五

◎诗品舛谬

钟嵘《诗品》,余少时深喜之,今始知其舛谬不少。嵘以三品铨叙作者,自譬诸“九品论人,七略裁士”,乃以刘桢与陈思并称,以为文章之圣。夫桢之视植,岂但斥之与鲲鹏邪!又置曹孟德下品,而桢与王粲反居上品。他如上品之陆机、潘岳,宜在中品;中品之刘琨、郭璞、陶潜、鲍照、谢、江淹,下品之魏武,宜在上品;下品之徐干、谢庄、王融、帛道猷、汤惠休,宜在中品。而位置颠错,黑白淆讹,千秋定论,谓之何哉?建安诸子,伟长实胜公干,而嵘讥其“以莛扣钟”,乖反弥甚。至以陶潜出于应璩,郭璞出于潘岳,鲍照出于二张,尤陋矣,又不足深辩也。

◎赵氵风应制诗

金人刘祁京叔《归潜志》:“章宗春水放海青,赵黄山氵风应制,立进诗云:‘驾鹅初暖下陂塘,羽骑星驰入建章。黄伞轻阴随凤辇,绿衣小队出鹰坊。搏空玉爪凌霄汉,瞥眼风毛堕雪霜。共喜园陵得新荐,侍臣齐捧万年觞。’章宗大喜之,以为非宿构不能至此。”此诗虽唐、宋名人应制,不能过也。

◎刘备

小说记汉昭烈帝有一玉人,常置甘夫人帐中,月映之,与玉人一色。此真不经之谈。昭烈在刘景升座上感髀里肉生,慨然流涕,乃屑作此儿女态乎!唐人有《题刘郎浦》诗云:“吴蜀成婚此水浔,明珠步障幄黄金。谁将一女轻天下,欲换刘郎鼎峙心。”此语差识得英雄本色。

◎息夫人

息夫人庙,今曰桃花夫人庙。王摩诘诗云:“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杜牧之诗云:“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度几春。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近益都孙相国亭(廷铨)诗云:“无言空有恨,儿女粲成行。”则以诙嘲出之,令人绝倒。

◎温庭筠诗

温庭筠诗:“古戍落黄叶,浩然离故关。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此晚唐而有初唐气格者,最为高调。至于“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乃近俗谛,世人顾亟赏之,而罕知前作之妙,岂知诗者哉!

◎魏象枢语

故大司寇蔚州魏敏果公(象枢),在京师与予投契甚深,所作诗文每相质证,一句一字,瑕必指,公顾大喜,语其子今宫谕无伪(学诚)曰:“吾在都数十载,阅人多矣,所心折者,惟有阮亭耳。”谕德甲申秋入都,为予言如此。

◎吴雯

吴天章(雯)天才超轶,人不易及。尝为予题倪云林画云:“岂但华谢桃李,空林黄叶亦无多。”寻常眼前语,正自百思不到。晚买小圃中条之阴,有竹数百竿,梅、橘各数株,予题之曰“中条竹隐”。乃未及归老,而天章死矣,惜哉!其集,遗言属予删定,后世必有知之者。

◎论历代文章

唐末之文,吾喜杜牧、孙樵;宋南渡之文,吾喜陆游、罗愿;元文,吾喜戴表元;明初之文,吾喜徐一夔;明季之文,吾喜嘉定娄坚、临川傅占衡、余姚黄宗羲。

◎钟惺早朝诗

竟陵钟伯敬集中《早朝》诗一联云:“残雪在帘如落月,轻烟半树信柔风。”阅之不觉失笑。如此措大寒乞相,乃欲周旋金华殿中,将易千门万户为茅茨土阶邪?

◎朱竹杖

闽有朱竹,色如丹砂。予尝寄书门人李中丞质君、殷太学彦来,求一枝作杖,彦来云:“旧惟古田县一僧舍有之,周栎园侍郎求以为杖,自后官闽者竞取之,遂成故事。僧苦之,竟铲去,其种绝矣。

◎鹿委

予前言“鹿委”二字未详,适阅王伯厚《汉制考》,引《周礼》“麋鹿鱼为菹”注云:“今益州有鹿委者,近由此为之矣(委,于伪反)。”疏:“益州人将鹿肉畜之委烂,谓之鹿委也。”

◎素沙

又“素沙”注:“素沙者,今之白缚也(缚,音绢)。六服皆袍,制以白缚为里使之张显。今世有沙者,名出于此。”则古“沙纱”“缚、绢”,字皆通用。

◎吉道人秋香事

小说有唐解元诡娶华学士家婢秋香事,乃江阴吉道人,非伯虎也。吉父为御史,以建言谴戍。道人于洞庭遇异人,得道术,能役鬼神。尝游虎丘,时有兄之丧,上袭麻衣,而内著紫绫挥。适上海一大家携室亦游虎丘,其小婢秋香者,见吉衣紫,顾而一笑,吉以为悦己也,诡装变姓名,投身为仆。久之,竟得秋香为室。一日遁去,大家迹之,知为吉,厚赠奁具,遂为翁婿。华则吉之本姓云。

◎浯溪诗

唐郑谷《浯溪》诗:“曲曲清江叠叠山,白云白鸟在其间。渔翁醉睡又醒睡,谁道皇天最惜闲。”又唐岭南节度使蔡京《泊浯溪》诗:“停桡积水中,极目孤烟外。借问浯溪人,谁家有山卖?”右二诗,余作《浯溪考》亦遗之,今从《万首绝句》录出,当补入之。远搜僻秘,而近失之眉睫之间,殊自笑也。

◎徽言

司马文正公《徽言》,仅二卷。公杂采《春秋外传》、《孔子家语》、《孟子》、《荀卿》、《韩诗外传》诸书之言为之。又有有其目而无其辞者,《春秋繁露》、《法言》、《太玄》、《文中子》、《新书》、《新序》、《说苑》、《潜夫论》、《管子》、《庄子》、《墨子》、《意林》、《李翱》十余种。陈氏曰:“司马温公手钞诸子,题其末曰:‘余此书类举人钞书。然举子猎其辞,余核其意;举子志科名,余志道德。’其首书‘迂叟年六十有八’,盖公在相位时,且将属疾,而好学不厌,克勤小物如此。所钞白《国语》而下六书,其目三百一十有二,小楷端谨,百世之下,使人肃然起敬。真迹藏邵康节家,其诸孙边守汉嘉,从邵氏借而刻之,携其板归越,今在其群从述尊古家。是书无门类,无义例,盖未成之书也。东莱张夙行刻之大梁,有尉氏、阮汉、闻太冲序。”

◎梁颀

安丘女子梁颀,字秀中,号袖石道人,归韩生。颇能诗,尝有句云:“梨花皓月元同色,风竹流泉不辨声。”早卒。

◎高珩诗

高侍郎念东(珩)和寒山子诗云:“诋佛耽空处,空于世何益。此言影响耳,原未究实际,空者空情想,空者空欲嗜。空者空烦恼,空者空荣利。未发之谓中,试想归何处。真空乃妙有,此中生天地。空有即中和,岂得妄同异。鸱鼠笑鸿鹄,下士多苛议。学术本上乘,反讠此无利济。试看王阳明,勋业名当世。吹毛诋良知,又谓学乖刺。旨哉古人言,蜉蝣撼大树。”又:“世儒诋仙佛,此亦不足怪。弟子不如师,门风坐颓败。两家之儿孙,其行同乞丐。都是师子虫,反把师子坏。即如所谓儒,科第事冠盖。岂徒周孔羞,那是程朱派。所以秦始皇,辣手亦痛快。”前一首破却顽空,后一首说尽三教末流之弊。

◎咏李后主诗

江都门人宗元鼎,字梅岑,以诗鸣江淮间。有《咏李后主》绝句云:“江南歌舞寻常事,便遣曹彬下蒋州。”余最爱其措语之妙,取入《感旧集》。近覆阅之,乃知其误。南唐自元宗时,周世宗屡侵淮南,国势削弱,至迁都豫章以避之,非始宋也。后主仁爱,无荒淫失德,但溺于释氏耳。宋太祖谕徐铉曰:“江南亦有何罪?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邪!”亦非以歌舞为兵端。宗语非事实矣。

◎题榜不易

有求竹轩名于东坡者,久之书扁还之,乃“竹轩”二字。甚矣,题榜之不易也。余再入蜀,谒武侯庙,见某中丞题榜曰“丞相祠堂”,余深叹其大雅,不可移易。又吾郡重修历下亭,或题其榜曰“海右此亭古”,亦叹其确。此所谓颠扑不破者也。

◎诗中叠字

七言律有以叠字益见悲壮者,如杜子美“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是也。有以叠字益见萧散者,如王摩诘“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徐昌谷“开轩历历明星夕,隐几萧萧古木秋”,王敬美“山鸟自呼泥滑滑,行人相对马萧萧”是也。《诗?小雅》“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杨柳依依,雨雪霏霏”,此用叠字之始,后人千古受用不尽。

◎洪武纪年

昆山顾绛亭林作《革除辨》,其言确当不可易,此史馆所当知者。略曰:“成祖以建文四年六月己巳即皇帝位,夫前代之君若此者,多即其年改元矣。不急于改元者,本朝之家法也;不容仍称建文四年者,历代易君之常例也。故七月壬午朔诏文一款‘今年仍以洪武三十五年为纪,其改明年为永乐元年’。并未尝有革除之说,即云革除,亦革除七月以后之建文,未尝并六月以前及元二、三年之建文而革除之也。故建文有四年而不终,洪武有三十五年,而无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年云云。或曰:‘洪武有三十五年,而无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年,可乎?’考之于古,后汉高祖之即位也,仍称天福十二年,其前则出帝之开运三年。故天福有十二年,而无九、十、十一年。与成祖之仍称洪武,岂不暗合者哉。”

◎少年才人

近少年才人负奇夭折,有云间夏完淳存古,故吏部瑗公允彝之子,十七岁著《大哀赋》,不减庾子山,世多传之。豫章黎祖功耆尔,前浙江提学博庵元宽之子,诗甚奇崛,意不可一世,亦十七岁江行死于盗。先是赋《吁嗟行》一篇,不数日遂死,若谶然。其诗云:“山何不攒峰,为刃以绝我ㄕ。天何不降玉,为棺以封我尸。区区姓字人不知,面目尘土何所为。鲁连好倜傥,曹公无威仪,肯如小儒举举衣裳学仲尼。起啮我笔燔我诗,手中提携三尺儿,谁搏白兔两丸泥。荒鸡惊起夜乱啼,神鬼丕丕得志天地悲。”南城陈伯玑允衡取其遗集入《诗慰》,新建陈士业宏绪序之。序亦奇。

◎齐衰

《檀弓》:“季武子寝疾,乔固不说齐衰而入见,曰:‘斯道也将亡矣,士唯公门说齐衰。’武子曰:‘不亦善乎!君子表微。’”昔萧颖士不脱齐衰谒李林甫,近谢通判良琦不脱齐衰谒胡佥事在恪,亦犹行古之道也。李与胡怪而叱退之,则不读书之过也。然公门脱齐衰,而颖士不脱麻衣何以得至政事堂?不可解也。

◎论君臣

明世宗读《孟子》,至对齐宣王“礼,为旧君有服”云云,几罢配享。今观“寇雠,何服之有”一语,亦诚过矣,以此垂训后世,且为乱臣贼子口实。然吾观《檀弓》子思对穆公之词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为旧君反服之礼。今之君子,进入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毋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礼之有。”此语亦太过当,殊不类子思之言,恐记者有所傅会耳。总之,此等议论犹是战国谲诈相倾气习。如豫让不报中行氏而报知伯,皆是此一种见解。只从恩怨起见,非天理民彝之正。余昔《题国士桥》一绝句云:“国士桥边水,千年恨未穷。如闻柱厉叔,死报莒敖公。”此诗自谓可以敦薄。

◎刑章之失

唐初削平群雄,杀窦建德、萧铣,而赦王世充。宋太宗忌李后主,赐牵机药,必置诸死,而赦穷凶极恶之刘钅长。古今刑章之失,未有如是之甚者。

◎唐藩镇

唐藩镇跋扈,至河北三镇极矣,而皆起于仆固怀恩之养寇自重,其祸遂与唐相终始。中间止一魏博田弘正、田布父子乃心王室,尽变悖逆桀骜之风,不愧忠臣孝子,而皆不良于死。天之报施善人,何太愦愦邪!宜朱滔、王庭凑之流不绝于世也。

◎僧道

姚文献公崇《遗令》云:“佛以清净慈悲为本,而愚者写经造像以求福,汝曹勿终身不寤,追荐冥福。道士见僧获利,效其所为,尤不可延之于家,当永为后法。”近淄川高念东(珩)侍郎夙昔好佛,而遗令‘勿请恤典,勿作佛事”,可谓达观矣。

◎君子之逝

涓来大宗伯(泽弘),余同年兄弟也,以康熙辛巳致仕,侨居金陵。戊子春捐馆舍,寿八十有三。安丘王叟升华云:“初无病苦,但数日不思饮食,隐几而逝。”宗伯,善人君子,宜其如是。高念东少司寇以丁丑年无疾而终,寿八十有六,去来与宗伯同。二公皆达禅理,殆释氏所谓“入无余涅界而般涅”者邪(司寇乃宗伯之师)。

◎常熟冯氏

常熟冯班,字定远,著《钝吟杂录》,多拾钱宗伯牙慧,极诋空同、沧溟,于弘、正、嘉靖诸名家,多所訾。其自为诗,但沿《香奁》一体耳,教人则以《才调集》为法。余见其兄弟(兄名舒)所评《才调集》,亦卑之无甚高论,乃有皈依顶礼,不啻铸金呼佛者,何也?班之子曰行贤,字补之,诗学白乐天,却有自得之趣,与吴雯天章善。尝求余论定其诗,惜逸其本矣。

◎彭王倡和集

汪钝翁(琬)《说铃》云:“二王好作《香奁》诗,倡和每至数十首。刘公<甬戈>(体仁)曰:‘此虽慧业,然并此不作可也。’”盖余少时,与兄西樵及海盐彭少宰羡门(孙)倡和《香奁》体诗,世多传之。彭有句云:“仙路无缘逢巨胜,珠胎有泪滴方诸。”西樵有句云:“下杜城边分驿路,上兰门外足长亭。”余亦有句云:“洛浦神人工拾翠,魏家公子妙弹棋。”“梅根冶里春逢信,兰叶舟中晚趁潮。”详载《彭王倡和集》。

◎山川写照

余两使秦蜀,其间名山大川多矣,经其地,始知古人措语之妙。如右丞“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二十字真为终南写照也。余丙子再使蜀,归次嘉陵江,有绝句云:“冒雨下牛头,眼落苍茫里。一半白云流,半是嘉陵水。”盖牛头山最高,一径螺旋而下,人行云气中,云与江水相连,沆漭一气不可辨。诗语虽不工,亦写照也。

◎丁耀亢丘石常

诸城丁耀亢野鹤与丘石常海石友善,而皆负气不相下。一日饮铁沟园中(东坡集有《铁沟行》,即其地),论文不合,丘拔壁上剑拟丁,将甘心焉,丁急上马逸去。丁著《天史诗》,多奇句,如《老将》云:“低头怜战马,落日大江东。”《老马》云:“西风双掠耳,落日一回头。”此例皆警策。丘晚为夏津训导,《过梁山泊》诗云:“施罗一传堪千古,卓老标题更可悲。今日梁山但尔尔,天荒地老渐无奇。”丁迁惠安令,丘迁高要令,皆不赴。

◎释氏书

释氏书最不可信者,如云:“太子初生,为起三时殿,择取五百妓女,形容端正,才能巧妙,皆以名宝璎珞其身,迭代宿卫。后太子启王出游,止阎浮树下。王恐其出家,唤令回国,更增妓女而娱乐之。”既为纳妃,又增妓女而娱乐之,不知宫中须许多妓女何为?古来有此豫教之法否?其鄙倍,殊可一笑。

◎布施

《妙法莲华经》,诵写皆有利益,然其开卷即说布施。如言:“或有行施,金银珊瑚,真珠牟尼,车渠玛瑙,金刚诸珍,奴婢车乘,宝饰辇舆,欢喜布施。”又云:“名衣上服,价值千万。或无价衣,施佛及僧。千万亿种,旃檀宝舍。众妙卧具,施佛及僧。如是等施,种种微妙。”云云不知出世人需此许多长物将焉用之?抑与身心有何关涉?只令俗僧援为口实,为清净寂灭之累而已。大善知识,必能辨之。

◎佛如麻苇

毗婆尸已来才有七佛,而《内典》云:“成劫已过,入住劫来,释迦牟尼如来于住劫中,当第四佛,尚余九百丸十六佛,于后续次而出。”信如经言,何佛如麻苇之多邪?然释迦之后,降而为祖,历一十八代,不闻有佛。东土自初祖达摩而后,止于六祖,亦不闻有佛。所谓九百九十六佛者,将俟何日邪?亦幻而无稽矣。

◎兴渠

《梵网经》:“修行之人,不得食五辛。五辛者:一葱、二薤、三韭、四蒜、五兴渠。”兴渠出于阗国,根粗如细蔓菁根而白,其臭如蒜。或云芸苔、胡荽者,非。

◎须臾

僧氏律云:“二十念名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二十弹指名一罗预,二十罗预名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彭尧谕

彭尧谕,字西园,中州人,仕为某府通判。顷见某为作传云:“尝在京师人家席上,遇竟陵钟惺,谈诗不合,欲拳殴之,钟避去乃已。”余读之失笑。方钟名盛时,如尧谕辈者遇之,方屏息不暇,而敢与之论诗,且拳殴之邪?不度德,不量力,姑妄言之,适足供识者一笑耳。

◎张复我编修

前辈如以甲子科举者犹及见后甲子科,则与新榜中式举人称同年。此余幼闻诸先祖方伯赠尚书府君者。吾乡胶西张编修复我(应桂),举于顺治戊子,昨乙酉秋,送其孙赴试济南,过余信宿,大椿轩神,气不衰。今又三年戊子,闻又送其孙来济,年八十二矣。八十时游吴,纳一小姬,年才十六。

◎章秀

章秀,徐州人,家于汴,能小诗。初适市人负贩者,厌之,已而弃去,独居。孙检讨予未()游梁,与相倡和,遂归之。时康熙丁亥,章年六十又五,而倡随甚相得也。尝在中牟有和余三绝句云。

◎神女楼

今真定府隆平县,汉之广阿也。《史记》赵武灵王尝游于此,梦见神女,使群从赋之,以侈其事。然则梦神女者不惟楚襄王也,彼犹寓言,此则真梦,而古今词人赋咏概不之及,何欤?按:真定有神女楼,余壬子过之,有诗云:“神女楼高望杳冥,恒阳缥缈乱峰青。百年河北蟠三镇,千里行山入五陉。”即此楼也。

◎平泉

《天下名胜志》云:“平泉庄距赞皇县一舍许,周回十里,堂榭百余楹,奇花异草、珍松怪石,靡所不致。今为玉泉寺。”按:平泉自在洛阳,此出傅会耳。

◎何采

春坊中允何采,字第五,桐城人,相国文端公如宠之孙,黄州太守应璜子也。工书法,诗亦有名,然好骂詈刺讥,在翰林,名陷轻薄。方邵屯阝亨咸,何氏之甥,又黄州君之婿也。顺治丁亥登第,铨授兰溪知县,黄州饯之,并延其父坦庵宫詹(拱乾)。邵屯阝,詹事之爱子也。将就坐,詹事戏语黄州曰:“姐哥(邵屯阝小字)今日正客,当占上坐,吾两老人皆前席主位可乎?”黄州曰:“但不知有此例否?”第五在旁应声曰:“有之。”众愕然,问出何书。第五曰:“出《孟子》‘尧率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众大笑。法方伯黄石(若真)在金陵,方典武闱而奉家讳,仓卒不得出,黾勉终事。第五遣人送诗云:“门人只读《孙吴传》,何必教渠废《蓼莪》。”巨商某者,其母大寿,走厚币请故相至金陵游山,主于其家。是日,宾客方群集上寿,第五送诗曰:“朝贩纲盐暮沸笙,满堂宾客尽鸡鸣。可怜丞相张苍老,也拜高台寡妇清。”金陵人竞传之。

◎史断

史断自胡致堂《管见》而后,以东阿于文定公《读史漫录》为最。竟陵钟退谷《史怀》多独得之见,其评左氏,亦多可喜。《诗归》议论尤多造微,正嫌其细碎耳,至表章陈昂、陈治安两人诗,尤有特识。而耳食者一概吠声,可叹。

◎龙光

龙光,字二为,望江人,康熙丁未进士。自记前身太白山湫龙也,每雷电风雨,辄心喜,意气飞动。然仕途轲,仕止福建某府同知。

◎海岱诗社

吾乡六郡,青州冠盖最盛。明嘉靖、万历间,官至尚书者八九人。而世宗时,林下诸老为海岱诗社,倡和尤盛,其人则冯闾山、黄海亭、石来山、刘山泉、范泉、杨渑谷、陈东渚,而即墨蓝北山亦以侨居与焉。倡和诗凡十二卷,无刊本。余近访得钞本,诗各体皆入格,非浪作者。闾山名裕,即四冯之父(惟健、惟敏、惟重、惟讷),文敏琦之曾祖。山泉、范泉,则文和翊之孙也。此集惜不行于世,乃钞而藏之。其后大司空龙渊钟公晚年里居,复举真率之会,多至三十人,而诗歌倡和不及前矣(《海岱社诗》即文敏公所选)。

◎明诗选

陈大樽《明诗选》,于弘、正间持择甚精,嘉靖以来,便稍皮相,什得七八耳。至《拟早朝》应制之体阑入,未免可厌。万历以下,如汤义仍、曹能始,不愧作者,概置之桧下无讥之列,此则大误。须合牧斋《列朝诗集》观之(弘、嘉间,虞山先生之论不足为据,当以陈为正)。

◎傅国逸事

傅国,字鼎卿,别字丹水,临朐人,其父老儒也。少贫,而读书慧甚,里人感异梦,以女妻之。无居以娶,某广文者捐庙Й隙地,筑一室为娶焉。尝适市为妻市布作衣襦,恐其绐己,令尺剪而酬其直。弱冠乡举,怒一妓不时至,械其手令歌,不中节辄笞之。成进士,由通许令入户部为郎,督饷辽东。罢归,卜筑云黄山中,以石为门,望之如墟墓间物。自作传刻两扉上,中作一楼,名凝远,聚书万卷。每春时出游,乘肩舆,去幕帷,进贤冠,朱衣束带,遍历村墅。以其女嫁时贫无奁具,召之归,盛治奁具,择吉日,令婿亲迎。其任诞如此。甲申鼎革后,足不下楼。一日寇至,积薪焚其楼;遂与图书俱烬。居常为其戚殷生言:“吾右臂时时汗出如滴泉,法当死于火。”至是果然。寿光安致远静子状其逸事。

 ●卷六

◎文人写真

王右丞画《孟襄阳吟诗图》,至今流传,以为佳话,不知宣和所藏,又有厉归真所画《常建冒雪入京图》。当时文人高士为世艳慕如此。梁溪严中允荪友(绳孙)以布衣游京师,见先兄西樵洎余,遂欣然为之写真,亦古人之亚也。

◎历代正气

孟子云:“其为气也,至大至刚。”吾于汉末得二人焉,曰孔北海融、关壮缪羽;于唐得二人焉,曰宋文贞、颜忠烈真卿;于宋得三人焉,曰韩忠献琦、范文正仲淹、苏文忠轼;于明得一人焉,曰王端毅恕。

◎封禅巡狩

曹颂嘉(禾)在翰林疏请封禅,王岳生(承祖)为给事中,疏驳之,而请举巡狩。二者皆著于《白虎通》,未识两说孰为是非也。

◎唐九经

唐九经,字行一,浙之山阴人,崇祯癸未进士,性好谄。里人有官学士者,其封君家居,唐日往造焉。或嘲以诗云:“九经第一不修身,只为年来敬大臣。”久之,学士殁,而里中有以监司家居者,唐又日造之。或问之:“唐近日何为?”应曰:“近日不敬大臣矣,体群臣矣。”闻者皆大笑绝倒。监司后官至尚书,而唐已前殁,不及见。

◎沈夫妇

吴江沈君庸自征作《霸亭秋》、《鞭歌妓》二剧,浏漓悲壮,其才不在徐文长下。乃其妻张亦才女也,常有《寄外》词云:“漠漠轻阴笼竹院。细雨无情,泪湿霜华面。试问寸肠何样断。残红碎绿西风片。万转相思才夜半。又听楼头,叫过伤心雁。不恨天涯人去远。三生缘薄吹箫伴。”(张名倩倩。)

◎阴符经墨迹

米南宫写《阴符经》墨迹,细行书,结构精密,神韵溢于楮墨,大似褚河南,与世所传刻米书迥别。卷首有黄帝像,两童子捧剑印侍,前有一鼎。亦名笔也。经后有元章书与刘巨济倡和《龙真行》二篇,字尤佳。自题云:“秘府右军书一卷,有一龙形真字印,故作。米芾。”二诗甚奇伟,不具录。米又书后云:“芾自命此书为跋尾,书惟题于家,真迹后不写以遗人。”又云:“枢密太尉论书法奥,前篇有‘天真难力至’语,后篇知刘侯收书自芾始,故写献。”《阴符经》后题“甲申初夏廿日,南山米老学书课。”又坚白老人跋“《米氏小录》”云云,不知是何许人。此帖昔在京师见之,今不知归谁氏矣。

◎韦皋造兵器

唐韦皋在西川造兵器,皆有“定秦”字。朝廷疑其跋扈,按问之,云是工人名字。然《刀剑录》云:“秦始皇三年,岁次丁巳,采北祗铜铸二剑,铭曰‘字秦’。”于古已先有之矣。

◎王乔

世言叶令王乔与仙人王子乔本是两人,而应劭《风俗通义?辩叶令》一条,引周灵王太子与师旷事,则是三人混而一之矣。按《后汉书》,王乔载《方术传》,传末云:“或云即古仙人王子乔也。”而刘向《列仙传》以为即灵王太子,劭之说本此。《列仙传》多诞谩不经,如载范蠡,而云事周师太公望,其可笑如此。后来《真诰》、《真灵位业图》诸书之滥觞也。

◎太山石敢当

齐鲁之俗,多于村落巷口立石,刻“太山石敢当”五字,云能暮夜至人家医病。北人谓医士为大夫,因又名之曰“石大夫”。按:“石敢当”三字,出《急就篇》,师古注但云“所当无敌”。石贤士祠,本汝南田间一石人,有妪遗饵一片于其下,民遂讹言能治病,是两事而讹为一也。“太山”二字,义亦难解,或以劭为太山太守而转讹耳。

◎荞麦花入诗

稻花、豆花,《麦秀》、《黍离》皆以入《诗》。荞麦为五谷最下之品,而其花殊娇艳。唐人诗云:“日落鸦飞懂,满庭荞麦花。”荞麦自田野间物,讵可植之庭中?此敏边华泉“庭中何所有,有萱复有芋”尤可议。白乐天诗:“自起开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差不谬耳。

◎直言无隐

《颜氏家训》云:“江南文制,欲人弹射,遇有所累,随即改之。山东风俗,不通击难,吾初入邺,遂尝以此忤人,至今为悔。”余谓此亦存乎其人耳,不关南北也。氽夙昔于朋辈诗文就质,凡佳恶必直言无隐,故翰林侍读施愚山先生尝曰:“吾交游满天下,直谅多闻唯王先生耳。”故刑部尚书魏环溪先生,每有所作,必属余指其瑕,即欣然改定。尝有《谢》云:“于论文较艺之中,见吾心不欺之学。”又语其子宫谕(学诚)曰:‘吾在京师三十余年,惟心折一阮亭耳。”故翰林检讨唐先生济武亦然。晚年有京师官以诗相质,余为指摘窜改,不少隐,后遇之,颇有愠色。余始知古道不可尽行也,悔之。此事不独颜氏,唐刘梦得与牛僧孺亦有然矣。

◎勿袭形模

颜之推标举王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以为自《小雅》“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得来,此神契语也。学古人勿袭形模,正当寻其文外独绝处。

◎犹豫

犹豫,颜介所释甚详,今录之:“尸子曰:‘犬五尺为犹。’《说文》曰:‘陇西谓犬子为犹。’或以《尔雅》曰:‘犹如麂,善登木,闻人声,则豫缘木上下也。

◎□子贱

□子贱,□羲之后。单父东门有子贱碑,云济南伏生即子贱之后。

◎写真

写真一技,古称顾虎头。此艺虽精,终不能与山水、竹石、花鸟、龙鱼等埒。近日如曾鲸、谢彬辈,以此擅名,吾见其晚年笔墨亦草草耳。近有鸿胪序班禹之鼎,名重辇下,曾为余作《放鹇》、《荷Θ》、《雪溪》、《诗思》数图,时有利钝。颜氏称:“武烈太子偏能写真,坐上宾客,随宜点染,即成数人,以问童孺,皆知姓名。萧贲、刘灵、刘孝先,并文学已外,复佳此法。又有西朝中书舍人吴郡顾庭、平氏县令彭城刘岳。”昔王右丞、赵承旨并擅此长,不以为讳,然今之名世,亦罕觏矣。

◎顾大申

顾大申,本名镛,字震雉,号见山,善丹青,尤工设色。为诗精深华妙,兼有寄托,在松江派中大樽之下,诸人之上。尝刻《诗》三百篇及《楚词》、《选》诗为一书,名曰《诗原》。康熙己酉,以工部郎中奉使榷赣关,作画别余,自后不复相见。

◎毕九歌

毕九歌,字调虞,吾邑大司空亨之裔。能诗,今仅传其一绝云:“芍药花残布谷啼,鸡闲犬卧闭疏篱。老农荷锸归来晚,共说南山雨一犁。”

◎陈其年

昔人云:“一人知己,可以不憾。”乃亦有偃蹇于生前而振耀于身后者。故友阳羡陈其年(维崧),诸生时老于场屋,厥后小试,亦多不利。己未博学宏辞之举,以诗赋入翰林为检讨,不数年,病卒京师。及殁,而其乡人蒋京少(景祁)刻其遗集,无只字轶失,皖人程叔才师恭又注释其四六文字以行于世。此世人不能得之于子孙者,而一以桑梓后进,一以平生未尝觌面之人,而收拾护惜其文章如此,亦奇矣哉。

◎元稹

唐张祜,长庆、宝历间诗人之翘楚。或荐于上,时元稹为相,力沮之,不得召见,罢归。祜见知于乐天而沮于微之,此理之不可解者,而元之相度、人品,亦可想见。

◎开元天宝二事

开元二十三年,裴耀卿为江淮转运使,置河阴、集津、太原诸仓,自太原入渭输关中。时命三百里内刺史、县令,帅所部音乐集五凤楼下。怀州刺史以车载乐工数百,皆衣文绣,服箱之牛皆为虎、豹、犀、象之状。鲁山令元德秀,惟遣乐工数人连袂歌《于于》。上曰:“怀州之人,其涂炭乎!”立以刺史为散官,而叹德秀为贤。天宝初,江淮租庸使韦坚引氵产水抵苑东望春楼下,为潭以聚江淮运船。三月,上幸望春楼,坚以新船数百艘各榜郡名,陈郡之珍货于船背。陕尉崔成甫著锦半臂,缺胯绿衫而裼之红衤百,首居前船,唱《得宝歌》,使美妇百人盛饰而和之。坚跪进诸郡轻货,仍上百牙盘食,上置宴,竟日而罢,加坚左散骑常侍,僚属褒赏有差。观此,则怀州刺史左官,何以令其心服。天宝之乱,即一事可预知矣。

◎玄元灵符

天宝元年,陈王府参军田同秀上言:“见玄元皇帝于丹凤门之空中,云我藏灵符于尹喜故宅。”上遣使于函谷关尹喜台旁求得之,同秀除朝散大夫。间一岁,清河人崔一清复上言:“见玄元皇帝于天津桥北,云有符在武城紫薇山。”使往掘,亦得之。东京留守王亻垂知其诈,按问,果首服,奏之。此事与宋真宗之天书先后一辙,可发一笑。

◎俞儿

俞儿,无终山之神也,而《庄子?骈拇》篇:“属其性于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与师旷、离朱并举,则是易牙之类人名也。

◎七言歌行

七言歌行,杜子美似《史记》,李太白、苏子瞻似《庄子》,黄鲁直似《维摩诘经》。

◎沈鲤奏疏

山阴王文端公家屏,先高祖太仆公门生也。江夏郭文毅公正域,先曾祖大司徒公门生也。先伯祖太师公会试(隆庆辛未)。实出商丘沈文端公鲤之门,故三公之集,吾家皆有之,而沈公正、续两集,则太师所较刻也。士礻真三复其文,叹其经术闳深,议论正大,真一代伟人。谨节录其议建文位号、景泰实录一疏,以见梗概云。

臣看得国子监司业王祖嫡奏,为循史职修阙典,以昭祖宗心事,以隆继述大孝事。窃惟人君有位号,则有纪年;有政令,则有实录。此《春秋》不易之法,自古及今,未有以兴亡隆替而因革予夺其间者。我朝自太祖开基,列圣相承,金匮石室之藏具在。乃建文以革除而概称洪武,景泰以分附而并系英宗,则皆为我朝阙典矣。所据司业王祖嫡因在史馆纂修,知其始末,所以建有此议。臣请先述二事大略,而后及所以当正之故,为皇上陈之。太祖高皇帝在位,懿文太子先薨,至洪武三十一年,太孙嗣位,改元建文。建文者,太祖之嫡孙也,在位四年。成祖文皇帝靖难登极,乃削去建文年号,仍以洪武纪年。及重修《太祖实录》,遂将四年实历附作洪武虚数,此则革除之大略也。正统十四年,也先入犯,英宗睿皇帝躬驭六师,自行天讨,至土木北狩。景皇帝时为成阝王,奉章皇太后命监国,旋正大位。次年八月,恭遇英庙回銮,后七年复辟,是为天顺元年。其时奸臣石亨辈,奏将景皇帝废为成阝王,加谥曰戾。成化元年,修《英庙实录》,遂以景泰七年事迹附于正统之后,天顺之前,注曰“成阝戾王附”。成化十一年十二月,宪宗纯皇帝追体英宗本意,始敕廷臣复景帝位号,上恭仁康定尊谥,改修陵寝,无所不用其情。而景泰七年事迹原附《英庙实录》者,仍称“成阝戾王附”,此则附录之大略也。嗣是以来,朝野公议非不昭然,而修遗举坠独未之闻,则有由矣。盖成阝戾附录纂修在成化元年,位号之复在成化十一年也。当时惟以复位号为重,而实录之改与不改,以为往事。历数十年竟无言及之者,乃因循以至于今,非为其不可而遂已之也。夫宪庙追尊之举,为帝王盛德之冠,乃独于附录一节不行厘正,于推广德意毋乃有阙乎?不知位号既复,则实录自当改正,许其大,不许其细,是未体夫宪庙之心而已矣。建文年号,在成祖登极诏书,不过以建文四年为洪武三十五年,然犹称为少主,未闻降削位号,是在成祖亲亲之心,亦必有不忍绝者。而一时宣力归命诸臣,或务张功伐,或苟存形迹,遂赞成革除之事,其亦未达夫成祖之心耳。夫成祖奉天靖难,再造邦家,骏烈宏功,缵承高庙,正使年号不除,何损万一,而曲为掩讳若此?且天下后世各有耳目,安可尽泯?稗官野史各有纪载,安可尽革?此不但无益于事,适足示人以疑耳。故议复革除者,非为建文,为成祖也;议更附录者,非为景帝,为英宗也。兹皆所不必讳者也。方今圣明在上,修遗举坠,以弘先德,正此其时。臣等不敢为更张之议,惟以附录改正,将《英庙实录》于正统以后、天顺以前,摘中间七年事迹,名曰“恭仁康定景皇帝实录”,无相混淆,如斯而已矣。至于建文位号,诏书中原无降削之文,今亦无凭议复,亦惟于《高庙实录》中摘出洪武三十二年至三十五年事迹,复称建文元年、二年、三年、四年,以存其年号,传信万世,如斯而已矣。昔我太祖甫定天下,即首命儒臣纂修《元史》,又追谥其主为顺帝,渊哉圣心,至公至厚矣!成祖、英宗之心,同符太祖,而建文、景泰又非胜国之君之比,元主可谥,何忍没其号于建文,《元史》且修,何可阙其录于景泰。且景泰之位号既可复,则建文年号亦可复,建文之死事诸臣,且蒙我皇上之恤录,而况其君乎,况其为太祖之嫡孙乎!慰祖宗在天之灵,伸寰海久抑之意,彰微显阐幽之烈,寓兴灭继绝之仁,斯举也,实圣德圣政之第一事也,独称昭代之信史而已哉!奉旨:景皇帝实录,著候纂修,改正建文年号罢。

◎葛守礼文

德平明御史大夫葛端肃公(守礼),嘉、隆名臣,以世宗之猜忍,而独终始见信,虽陶仲文恶之,而谗言无自而入,固德望素孚,亦福人也。其《家训》已载余《池北偶谈》。其文如奏疏、序、记,皆明白正大,不事雕饰,真大人君子之言。今节录《东方先生祠记》一篇,以见梗概。

汉平原厌次废县,今为神头镇。其西原有东方先生冢焉,镇是以有祠,盖殁而可祭于社者也。晋夏侯常侍赞之,唐颜鲁公记而书之,由来远矣云云。或问于余曰:“先生电发于汉,当时莫拟其伦,民到于今称之,卒亦莫知其故,竟何人也?”余曰:“先生神异人也,孔氏所谓犹龙者也。汉之武帝,雄迈无前,士生其时,亦无端不有,各有以当帝心者,而弃置诛夷,曾不少惜。多欲横发,无可谁何,汉之天下殆岌岌矣。天生先生,应时而出,上书满公车,帝诵之累月始毕。既足以降其心而夺之气,而其触机随应,飙发无方,直谏、戆谏、讽谏、谲谏,要在格君心之非而不居其名,他不具论。如廷诘董偃三罪,人为惕息,而武帝立罢宣室之宴,非汲长孺万一可几者。其转移之神,不可以常理知,即帝亦不知其所以也。武帝虽肆欲,而不遂身为祸主者,先生力也。故尝论之:先生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其迹也。逢占射覆,其余也。不为富贵宠荣而妄希冀,其素也。横放不羁,陵轹万类,其气也。一龙一蛇,变化至于不可穷,其源本也。直谏、戆谏、讽谏、谲谏,而卒归于正,其大节也。至于谑浪侵犯而暴君不能怒,诙嘲傲侮而廷臣不知怨,斯则圣人之所不可必,贤人志士之所不敢望者也。故曰神异人也。夏侯太初以为其道犹龙,信矣。夫若扬雄之谓‘似优似直’,司马迁之谓‘滑稽’,班固之谓‘恢谐优畜’者,皆不足以知先生之深者也。余非能知先生者,故不敢知,而卒归之神异,或者以为信然也。”故识其重修岁月,而因以尚论其人,盖为不知先生者言之也。

此文在宋南渡后颇似陆务观,后必有知之者。先生集凡十八卷。

◎苕文讠刃庵之言

康熙丁未、戊申间,余与苕文、公<甬戈>、玉虬、周量辈在京师为诗倡和,余诗字句或偶涉新异,诸公亦效之。苕文规之曰:“兄等勿效阮亭,渠别有西川织锦匠作局在。”又叶文敏讠刃庵云:“兄歌行,他人不能到,只是熟得《史记》、《汉书》耳。”余深愧两兄之言。

◎陈际泰集

陈大士(际泰)命其集曰“己吾”。按《水经注》:“汴水又东,谷水入焉。谷水又东南,径己吾县故城西,故梁园宁陵县之种龙乡也。汉成、哀世,始置县。永元十一年,陈王削地,命以嘉名曰己吾,犹有陈楚之俗焉。”《名胜志》:“乙吾分己氏县置,故城在今宁陵县西南三十里。《魏书》‘武帝初起兵于己吾’是也。”大士岂以其陈姓而取以名集邪?与友人偶谈及,记之。

◎古乐

沈约云:“乐人以音声相传,训诂不复可解。凡古乐录,大字是辞,细字是声,声、辞合写,故致然尔。”此富甚明白,故今人强拟汉《铙歌》等篇,必不可也。

◎九河不宜竹

戴凯之《竹谱》云:“九河鲜育,五岭实繁。”九河皆在今德州平原、德平之界,余常见德州士夫家种竹,间有生者,仅如麻苇。九河地不宜竹,盖自古而然矣。

◎治中风

治中风方:用荆芥穗以酒调下三钱,立愈。(焦氏《说苦》)

◎治暴吐血

治暴吐血:以蛛网为丸,米汤饮下,立止。

◎治蛇伤

治蛇伤:用香白芷为末,入鸭嘴、胆矾、麝香各少许,糁疮上。(俱同上)

◎治犬伤

《南史》:张畅弟为犭制犬伤,食虾蟆脍而愈。

◎平妖传

《平妖传》载蛋子和尚三盗猿公法,亦有所本。广州有大溪山,有一洞,每岁五月始见。土人预备墨渖、纸刷入其中,以手扪石壁上有若镌刻者,急拓出,洞亦随闭。持印纸视之,或咒语,或药方,无不神验者。见焦尊生《说苦》。不仅严三点、杜七圣、马遂之有所本也。

◎康洽

盛唐诗人多有赠康洽之作,最传者,李欣所谓“西上虽因长公主,还须一见曲阳侯”,盖指杨国忠暨秦、虢辈也。后长庆中,自居易作忠州刺史,亦有赠康诗云:“殷勤怜汝无他意,天宝遗民见渐稀。”天宝至是已历六朝,而康犹在,则禄山之乱流落西蜀,至元和、长庆之时,亦已老矣。又按段安节《乐府杂录》:“有康老子者,是长安富家子,常与国乐游处,家产荡尽。后以半千从一妪买得冰蚕丝褥,遇波斯胡酬直千万,不经年复尽,寻卒。伶人嗟惜之,遂制此曲,亦名《得至宝》。”似又别是一人。

◎五木皆卢

五木皆卢,世止知刘毅东府ヅ蒲事耳。《北史》:“梁主萧献玛瑙钟于周,文帝顾诸丞郎曰:‘掷ヅ头得卢者赏之。’薛端后至,掷之,五木皆卢,即以赐之。”事有相类如此,而知之者少。

◎李贽

余素不喜李贽之学,其《藏书》、《续藏书》未尝寓目。近偶观之,其最害道者莫如《论狂狷》一篇。其言谓放勋狂而帝,文王狂而王,泰伯狂而伯,皆狂也。舜也、禹也、汤、武也、太公、周、召,皆狂也。汉高帝,狂之神;文帝,狂之圣也。此等谬论,正如醉梦中呓语,而当时诸名士极推尊之,何哉?若以李斯、桑弘羊、吕不韦、李园、贾诩、董昭为名臣,温峤为逆贼,所谓好恶拂人之性者也。以扬雄、胡广、谯周、冯道为吏隐外臣,亦大谬。

◎非圣侮法

非圣侮法,学士所当深戒。如《尸子》谓“舜多膻行”,又唐诗人李群玉《题黄陵庙》诗,自言遇二女,或戏之曰:“君乃虞帝之辟阳侯耶。”此真无忌惮之小人,泥犁果有狱,当为此辈设耳。

◎古人事相类

古人事有极相类者,故周栎园(亮工)侍郎作《同书》,来元成(集之)《樵书》尤多搜摭。近观《南北史》,偶得数事记之。江革除都官尚书,还都,赠遗一无所受。唯乘台给一舸,舸艚偏欹,将济江,或请徙重物以迮轻艚,革既无物,乃于西陵岸取石十余片实之。此与陆绩郁林石相似。魏使尚书李孝伯聘宋,宋孝武帝骏遣长史张畅与语,而帝微服观之。孝伯目帝不辍,出谓人曰:“张侯侧有人,风骨瞻视非凡品也。”此与曹孟德床头捉刀相似。又中书舍人王弘为宋太祖所爱,谓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乃当判耳,若往诣球,可称旨就席。”弘如言往,球举扇挥曰:“若不得尔。”弘还白太祖曰:“我便无如此何。”此与江学攵移床远客相似,而又在其前。

◎老刘

元、白《长庆集》皆有“老刘”,白谓梦得,元谓太真,非一人也。

◎唐彦谦诗

唐彦谦《齐文惠宫人》诗:“认得前家令,宫人泪满裾。那知梁佐命,全是沈尚书。”余以事实考之,误也。文惠太子,武帝长子,郁林王之父,早薨。郁林即位,西昌侯鸾辅政,郁林失道,鸾遂谋篡弑,尽害高、武诸王,是为明帝。鸾之子东昏侯无道,无罪杀尚书令萧懿,懿弟衍乃起兵于襄阳。盖明帝乃高、武二帝之雠,而梁之革命在东昏之世,与文惠相去远矣,不应舍萧鸾而怨及梁也。诗人之不核史事如此。

◎马人

马人,见韩诗“衙时龙户集,上日马人来”注:“马人,出《后汉书?马援传》。”又马人,繁昌山名,在铜官乡,山多奇石,形肖人马。宋人诗:“雾浴千峰失马人。”

◎梁朱买臣

梁亦有朱买臣,元帝将也。王僧辩既平侯景,表请还都建业,宗懔、黄罗汉阻之而止。及魏师逼江陵,买臣拔剑欲斩二人以谢天下,元帝曰:“此出朕意,非二人之罪。”乃已。

◎疑耀撰者

余家有《疑耀》一书,凡七卷,乃李贽所著,而其门人张萱序刻者。余尝疑其为萱自撰,而嫁名于贽,盖以中数有“校秘阁书”及“修玉牒”等语。萱尝为中书舍人,撰《文渊阁书目》,而贽未尝一官禁近也。及观《论温公》一条,中云“余乡海忠介”,益信不疑,萱,广东人,与忠介正同乡里。然必嫁名于李,又何说也?

补遗

◎毕亨父子

州《盛事述》载父子官三品以上者:工部尚书毕亨,子副都御史昭。吾邑人也。司空为弘、正间名臣,今墓在系河北岸,中丞拊焉。碑版尚存,而宰树剪伐尽矣,每过之,辄为叹息。(辑自康熙间刊五卷本《古夫于亭杂录》卷二)

◎旧人新人

国初目满洲及辽人为旧人,各直省汉人为新人。一汉人入馆选,在院中一满洲同官谓之曰:“先生绝似旧人,而背立尤酷似。”旁一同年同官者口号赠之曰:“相君之面,不过新人;相君之背,旧不可言。”众大笑。(辑同上)

◎帽套

明时,京师士大夫冬日制貂为套,著冠帽上以御寒,名曰帽套。一词林乘马谒客,有骑而过者,掠而去之。明日入署,诉于其僚,同年某公好谑,改崔颢《黄鹤楼》诗赠之云:“昔人已偷帽套去,此地空余帽套头。帽套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空悠悠。”众皆大笑。(辑同上卷三)

◎刻古夫于亭杂录附记

庚寅春,余随侍南归,过济南拜渔洋先生于里第。家君,先生门下士也。先生门生故吏遍宇内,邃后出五十年,如昔人得见鲁山已为大幸,又与家君前后捧贽,附名弟子之籍,与有荣焉。先生见示《夫于亭笔记》,车中枕上诵之忘疲。私念《池北》、《香祖》诸巨编,已炳如日星,为学者津筏,而此六卷尚阙流布,乃携归刻之广陵,以餍远近慕好者之意。其卷册先后一仍原本,不敢妄加排纂。至于依据辨证,上可以畜德,而次可以资博闻,犹前志也。刊竣,因识其岁月于卷尾。如皋范邃。(录自广陵六卷本《古夫于亭杂录》)

◎古夫于亭杂录跋

渔洋先生,一代宗工,总持风雅。生平著作,侈侈隆富,久矣风行海内,传播艺林。即偶然杂著,除诗话外,如《池北偶谈》、《皇华纪闻》、《陇蜀余闻》、《香祖笔记》、《居易录》等书,亦不下数十种,读者恍如搴帷奉席,亲承风论焉。余觅得《古夫于亭杂录》六卷,亦先生晚年笔墨。在先生为遣闷送日、兴到笔随,然而名手出人,心眼迥别。原板既毁,急为重锓,以开其端,则先生之全集固可次第复刊也。按古夫于亭,即世称鱼子亭云。时在光绪丁丑孟夏,仁和葛元煦理斋氏识。(录自《啸园丛书》六卷本《古夫于亭杂录》)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古夫于亭杂录六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国朝王士礻真撰。士礻真以康熙甲申罢刑部尚书里居,乙酉续成《香祖笔记》之后,复采掇闻见,以成此书。自序谓无凡例、无次第,故曰杂。以所居鱼子山有古夫于亭,因以为名。其中如据《西京杂记》钩弋夫人事以驳正史,则误采伪书;据《贵耳集》以王安石为秦王廷美后身,则轻信小说;据《诗》“元龟象齿”之文,谓《韩非》希见生象”之语,不足为信;据《易》“匪其彭”之文,谓《论语》“窃比老彭”,彭当音旁,训为侧;据《子华子》证《诗》“有美一人”;据《示儿编》解《诗》“黾勉从事”,则附会经意。以张为为南唐人,以俞文豹为元人,亦失于考核。然如谓岳珂《呈史》之名出于李德裕,辨刘表碑非蔡邕作,辨贴黄今古不同,辨《剧谈录》元稹见李贺之妄,辨《丹铅录》载苏轼词之谬,辨洪迈《万首绝句》,辨《西溪丛语》误引田子春,辨《才调集》误题王之涣,辨唐彦谦误咏齐文惠太子宫人,皆引据精核。品题诸诗,亦皆惬当。而记董文骥论拟李白、孟浩然诗,记汪琬论新异字句,不讳所短,若预知其诗派流弊而防之者,可谓至公之论。异乎沾沾自护者矣。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胡玉缙

古夫于亭杂录六卷

其中如据《西京杂记》钩弋夫人事以驳正史,则误采伪书;据《贵耳集》以王安石为秦王廷美后身,则轻信小说,据《诗》“元龟象齿”之文,谓《韩非》“希见生象”之语,不足为信;据《易》“匪其彭”之文,谓《论语》“窃比老彭”,彭当音旁,训为侧;据《子华子》证《诗》“有美一人”;据《示儿编》解《诗》“黾免从事”,则附会经义。以张为为南唐人,以俞文豹为元人,亦失于考核。

张宗泰《所学集》有跋云:

《世说新语?德行》注,引《李康家诫》曰:“昔尝侍坐于先帝,有三长史俱见,上曰:‘为官当清、当慎、当勤。’”先帝谓司马昭也。《杂录》谓“清、慎、勤”三字始自吕本中《官箴》,尚未得其出典也。《隋书?高颖传》及《后妃列传》,妾生子,独孤后闻而恶之,屡谮于帝,除名为民,事在文帝开皇十九年。自是历二十年,又仁寿四年,至炀帝大业三年,以谏征散乐事忤旨见杀,时后已崩数年,顾谓后谮于帝而见杀,失其先后之序矣。祝穆《方舆胜览》,宋真宗以《袁安卧雪图》赐丁谓,谓至金陵,遂张至水心亭,《杂录》谓赐王钦若,不知是偶然误记,抑所见异词。《春秋》昭公二十五年传,公伐季氏不克而孙于齐,嗣是淹滞于齐与郓者三年,至二十八年始如晋,复归于乾侯。《杂录》谓昭公二十三年平子作乱,昭公奔晋,于情事之前后未合。温庭筠《商山早行》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于旅馆寥落之况,侵晨凄清之境,摹写入微,乃谓其近于俗谛,评殊未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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