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林笔谈 清 龚炜
●自序扬子云称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予际极盛之世,浅浴诗书之泽,不王道之谈,而矢口涉笔,冗杂一编,典雅不如梦溪,隽永不如闻雁,亦剽其名曰笔谈,其不免樵夫之笑者几希!而二三同学,则谬许可传,意者略其琐屑无谓之处,其间颂圣称先,道人著书风俗,或蠡测经史,辩诬证误,亦间有近道者欤。先民不废刍尧之询,圣人亦择狂夫之言,览者推斯义焉,庶乎其可也。乙酉仲春,巢林龚炜漫书。
●卷一◎康熙诞辰康熙辛丑,上御极六十年矣,深仁厚泽,浃髓沦肌,海内安,人民和乐,自唐虞以来,未有若斯之盛者。而万寿圣诞,正值天气清和,卉物条畅之际,民间之颂升恒、祝炽昌者,溢乎中外。我吴尤称繁华之地,巡抚吴公暨诸僚属,并铺张美丽,仙宫梵字,普建祝圣道场;舞榭歌台,尽演蟠桃乐府。华灯绮彩,绵亘长衢;火树星球,光明彻夜。文武官舞蹈嵩呼,都人士欢声雷动。煌煌哉太平之盛观,图绘弗能殚已。
◎施世纶貌丑漕宪施公,貌奇丑,人号为“缺不全”。初仕县尹谒上官,上官或掩口而笑,公正色曰:“公以其貌丑耶?人面兽心,可恶耳。若某,则兽面人心,何害焉!”
◎下邳张良庙过下邳,竭留侯庙,瞻仰之际,英雄而带烟霞气矣。出步圯桥,遥想当年纳履授书,仙踪契合,低回不能去。
◎淮安漂母祠及韩信钓台晚泊淮城,诣漂母祠及韩侯钓台,凄凉满目,因叹一饭之德,报以千金;百战之功,不赎三族,侯不忍负母,宁忍负汉?而汉祖忍于负侯,侯仁而汉暴也。汉兴而侯绝,不使英雄泪满襟耶?谢原功诗云:“天日可明归汉志,风云犹似下齐兵”二语,殊足表侯。又苗疆有韦姓者,世土官,相传为侯之遗胤,庶几犹有天道。
◎俗僧寓清江浦,偶至一古寺,旁隐小门,迤逦入,有精舍焉。盆树充庭,诗画满壁,鼎樽盈案,如入虎邱山塘肆中。顷之,一老僧盛服出,款曲之际,夸示交游,侈陈朝贵,盖一俗僧也。已,转一回廊,又得三楹,中置一龛,被以锦绮,又有小楼,扃户不得上。噫,僧亦奢矣!浮屠贵净行,乃复美衣服饰馆宇,且秘之荒凉破寺中,其人庸可测乎?
◎求嗣有祈嗣于韦苏州庙者,梦神示一“瓜”字,求为解,则曰“以问丁巳解元”。觉而语人,人谓瓜多子,是有子之兆。但丁巳非正科,所谓丁巳解元者,又不知何指也?王素岩先生闻之,谓孤而无子为瓜,岂吉兆欤?其人后竟无嗣。而先生以丁巳开科,领解京兆。
◎昆山紫云岩循鹿城而北,绕马鞍而南,秀野霏金,晴岚滴翠,处处春色,步步花香。道遇客周姓者,因相与登山,从东岩取径,直抵上方,入华藏寺,历浮屠四五级,四望百里,眼界一空。复自文笔峰委折而西,登紫云岩,叠嶂千层,翘翘秀绝。穿石壁中,隐隐见天,所谓一线天是也。侧首危峦,如有落势,径稍滑,周扶行数步,遂缘仙人桥而下。
◎读礼读《仪礼》,疑仪节太碎;读《周礼》,疑设官太冗。
◎葛莘伍外王父莘伍葛公,长身玉立,善骑射,好读史,爱客。酒酣以往,指画山川形胜,评说古今成败,及行军用兵倚伏之势,精彩葩流,声情慷慨,往往倾其座人。尝驰马忠武祠前,皎日银鞍,观者如堵,外伯祖孺初先生作长歌记之。颇爱古玩,每岁于荷花盛时,约举香炉会,有客石秀卿为之驿骑,金镂银涂,罗列盈案,于以品其高下。是会也,例设素淆,尤称雅集。公笃于气谊,与许、李二翁尤善;李没,每宴必设匕箸,有张幼于之风焉(幼于尝宴死友,曰“吾念所至,辄与心语”)。
◎任克溥荐陈学夔语康熙十七年,诏征博学鸿词,刑侍任公荐福建举人陈学夔,有句云:“昔长安卖赋,洛阳之纸顿贵;今骂贼全节,睢阳之舌犹存。”
◎旧君反服孟子学于子思,其论旧君反服意同,而子思语气较婉,然谢叠山先生引斗辛之言为正。有定识,然后可以读书。
◎高祖父短命高王父云扶公,少以文行冠一庠,有善相者谓曰:“君貌清秀,可大贵;但恐其年不至,若过三十一二,功名不足虑也。”又梦神与语:“颜子天限,若知之乎厂及年三十二果卒,术与梦皆验。
◎曾祖父有智曾王父西圃公,从外舅吴翁抵关上,吴有仇家统众伺。时敬生先生馆关署,翁从侄也,将介敬生求救于主政。公曰:“不可。关尹不受事,西宾讳干情;且事急矣,一多委曲,已被殴辱,何及焉!不若嘱敬生但言家有急事,亟须舟入城,令公差取舟去。彼见差船,必不疑;即疑,亦不敢动。动则馆宾在焉,关尹能无一问乎?”翁大称善。遂如公指,众果不疑,守至日暮乃去。
◎邓诗有致江宁邓汉仪有“朝云坟在落花中”句,其韵致可人。
◎顾相不值一钱顾相秉谦尝送一按君,见地遗一钱,急蹈之,客出,取以入。人谓一钱尚尔惊顾,三公之位,得不附固宠乎?予谓奄党三公,还是不值一钱。
◎晋文旌典不及姜氏晋文返国,姜氏实成之,后逆季隗,不及姜氏,其为早亡无疑,顾旌异之典何阙也?史佚之耶,抑晋文薄幸如斯耶?怀赢失行,备位宫闱;姜氏才贤,弗闻庙祀。以志我过,独一介子推哉?
◎舅氏春游诗春气暄和,梅花正放,约同人游马鞍山,道逢梦航大舅氏。舅氏素简出,得追陪游屐,尤可喜。因饮于山馆,寒香扑酒,山色迎人,景既绝佳,而舅氏抚今追昔,引入禅理,更超然入妙。翌日,寄诗一首云:“重阳风雨此间留,芳岁元阴偶再游;促膝新知方共乐(时同席有与舅氏乍会者),离群往事漫含愁。观河始悟童无耄,阅世真同蜉与蝣;见说酒垆今易主,美人黄土已经秋。”馆有汤妇者,颇以色名,死数年矣。
◎吊古会吾乡旧有“吊古会”,月轮一人主之,临期分祭先贤祠墓,觞咏以发其幽光。前辈风致,殊深慨想。
◎薛き改名薛太守隐元墓为头陀,本名き。自以去冠当去宀,剪发当去宀,而元墓有米堆山,遂名米,号堆山。
◎荔枝佳种荔枝佳种,上下俱红,中一道白如雪,名“玉带束佳人”。
◎颖考叔言掘地及泉太浅陋颖考叔“小人有母”四字极悱恻,直刺郑庄之隐,故使忍人亦为感动。及语之故,胡不言母子重合,天理人情之至,只此迁善之心,已足动鬼神、召太和;失口之誓,何嫌何疑?至掘地及泉,隧而相见,不太浅陋耶?
◎越王与汉祖越王诛宰,汉祖封项伯,其事相反。愚谓伯之罪甚于,以为羁旅之臣,而伯则叔父之亲也。汉祖德其助己,不惟不诛而又封之,人臣之怀二心以事其上者何儆焉?且独不思己之杀曹无伤乎,项伯即楚之曹无伤也,楚亡而封以爵土,又何以申公义于天下?汉祖之不如勾践也明矣。虽然,大夫种被诛之后,功臣多不克保其终,韩、彭之祸,则勾践开其端也,又贤乎哉?
◎诗兆先妣葛孺人,虔奉佛氏,乙巳之春,偶不怿,作净土诗以自广,有“尘事多般无了日,到头毕竟望西游”之句。明年春,遂弃不孝等。呜呼,此其为泰山梁木之兆欤!
◎读南北史予于丙午夏秋问,钞录《晋书》毕,复事《南史》,阅一载讫功。今年春,复纂《北史》,方完《帝纪》,会学使者将至,稍稍理时艺,遂未卒业,钝资不能兼及,可叹也!
◎魏孝文圣仁予读《南、北史》窃叹圣仁如魏孝文,一人可千百其君矣,使之统一宇内,文武成康之盛可几也。乃临江数罪,不长驱直入奄有中原者,时无硕辅以辅之耳;抑天不厌祸,虽有圣主,故抑之使不得志耶?
◎洁癖倪高士好洁近癖,予最喜其汲水洗桐,护持苔藓,使绿缛盈庭。
◎双回夜泊予婚于乙巳之仲春,寻以两家多故,及今四载,始赴外家(娄东王氏),徇双回之俗也。舟从西转,夜泊东关,愁云罩星月之光,寒风散鳌灯之焰。花飞六出,耳倾淅沥之声;溜滴半舱,骨透阴寒之气。虽苏公有兴,终败意此际元宵(东坡上元夜入延祥寺观灯,以无灯败意);纵谢女多才,亦倦赋今番雪夜。己酉元夕书于邑之东关舟次。
◎食河豚河豚有毒,食之间有致伤者。一日至槎溪,妹倩陈篁屿问予食河豚否?予曰:“怀疑而食,味必失真;失真之味人疑腹,易牙不见功矣。”已,觞予于杞园,酒半,进一味甚鲜,不觉大嚼,同席相视而嬉。予曰:“误矣,东坡值得一死,我终不敢轻生。”相与大噱而罢。
◎三宥《王制》:“大司寇以狱之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之。三公以狱之成告于王,王三又,然后制刑。”《周礼》:“一宥曰不识,再宥曰过失,三宥曰遗忘。”谓行刑之时,天子犹欲以此三者免其罪也。东坡“杀之三,宥之三”,本此。盖主司一时失记,东坡不便显证,故以想当然答之耳。
◎以功覆过谋人之军,师败则死之,管仲不殉笙窦之难,夫子特以功覆过。由、赐之见,未为不是。
◎如其仁“桓公九合诸侯”节如其仁句,言如此便是其仁。
◎国危不事冢宰国危不事冢宰,君老不奉世子,避嫌语。忠荩者不道。
◎梦魁得魁练川王修撰未遇时,祈梦于京师吕祖庙,梦神导至一处,无门可出。神曰:“吾为汝特辟一门。”门辟,突遇一青面神如世所画魁星者,觉而异之。后以癸巳岁恩科竟得大魁。
◎东园耳东园名久,今日始探其胜。辟地旷,取径幽,树老云深,去城市而入山林矣。已而,门临流水,藤架石桥,因徘徊池上,睇盼山光,随萦纡而陟磴道,破隐翳而历亭台,游屐且尽,转境无穷。客有惜其漫漶不鲜者,予曰:“林麓大观,不在雕饰。”因叹奉常先生之泽,波及游人者多矣。园有庵曰“杂花林”,亦幽静可憩。已酉上巳,书于光大堂之西斋。
◎雪里拖枪徐文贞之子锦衣君,骄贵负癖,每大旋,无寒暑,必于城上。一夜,冒雪登城,一僮荷矛随之。时漏下三鼓,嘉靖以天寒大雪,卫卒巡逻必怠,命内侍侦之。逻者多枕藉酣卧,遥望城上有荷矛者,叱之,答曰:“徐指挥巡城。”内侍以闻,帝大悦。明旦语于朝,超擢其官。人目为“雪里拖枪”。
◎居功实难先妣尝言:“非功之难,所以居之者实难也。鞍之役,范文子不敢代帅受名,武子知其必免。晋王龙骧以范通之言,自悔其褊,不复矜平吴功。若功不及古人,而侈汰日甚,其能免于罪乎?”此为树功青海者言之,后卒如料。
◎赠文枚臣诗粤西文枚臣,快士也,以世讲过我,极欢。临行,予赠以诗,有云:“今人多慷慨,结交杯酒中。始亦敦管鲍,云雨隔穷通。我等贵久要,何至嗟薄终?”枚臣为感泣,谓予曰:“我游齐鲁燕赵间,阅人多矣,风情高爽,未有如君者,幸自爱!此去当伫子于燕台。”遂别去,予亦为之凄绝。
◎赵文敏仕元赵文敏,宋宗室,万无仕元之理,我终不以风雅盖其短。
◎沈归愚赋秦皇句沈归愚先生以诗稿见示,其赋秦王一律,有“烧书乍歇骊山火”句,与杨文公诗暗合。
◎氵虞溪氵虞溪旧称七十二褛,家于斯,而未竟其处。今夜棹一野艇,随湾荡漾,秋清月朗,风淡波澄,渔唱灯微,犬嗥村静,佳境也。疏其可名者得半,而尧仁、齐可、鹤颈、鹳嘴、荷花、花瓶,其最著云。己酉中秋前二日记。
◎李厚文阅贤书,李总宪之孙拱宸魁其选。拱宸之父厚文,最长厚,人视之一寒士也。世禄之家有此人,其子乌得不发!
◎朱维英业师朱维英先生一病不复起,十余年师弟,永隔幽明,悲夫悲夫!前于七月中见先生,体虽稍瘠,神气自王,窃以不久当平复,无大苦也。再往,先生已支离床褥,不能强步堂中矣。予缕讯其妪,妪云:“日来病转亟。”心甚忧之,然犹冀其渐减也。讵料新秋一见,遂成千古。先生无子,有孝女,适周振邰,邑中知名士也。
◎陈白阳陈白阳先生尝云:“吾作枝头,括儿点花,世间绝无。宝矣。”沱江尤以山水得名,人称沱仙。
◎叶忠节死难叶忠节公转运湖北,遭夏逆之乱,中丞失守,僚属奔散,印务多公兼摄。时贼势猖獗,公自度力不支,送太夫人出危城,伏地恸哭不能起,但云“左难右难”;至夫人及子,则正色谕片语,绝无系恋情。及城陷,公自刭治事堂,饭从颈中流出,盖食无几时也。时有两仆从公,其一赍印信从间道星驰报部,显公大节;一为公经纪后事,不为贼胁,义皆可旌。公之外孙王律庵先生,予外舅也,为予言之如是。
◎陈讲秋赠诗南海陈讲秋先生,自长洲移节新阳,未半年改教去,士民思之。予以薄劣,缪见赏,临别赠予诗云:“末班匏系亦何心,独有骊歌别恨深。归问宦囊何所贮?取君佳作示知音。”
◎瘗鹤葬花冯具区瘗鹤先墓旁,表曰“羽童墓”,自为铭。朱学熙以古窑器葬落花于南禺,黎太仆为作《花阡表》。二事有清致。
◎卧室堆金麓台王公掌捐例时,外舅与丹思殿撰同卧一室,室中堆金数万,相约云:“若有见者,不动色,即是可人,其后至者,莫不相顾色飞。
◎元白不宜并称元、白并称,虽仅以诗论,终恐元之浼白。
◎习刀自豪予少好武备,尝窃前人刀法,静观而私演之,大要用避为击,手眼快,身脚轻耳。因系铅于足,久之解去,超逾颇便。然法不指授,终是死法。丙午冬,有客从北来,与予讲论刀术,与旧说无以异也。遂习之,略知腾踪闪赚斜提直刺之法,而功疏力诎,技卒不成。然当酒酣兴高,迭跃挥霍,光霜落,手臂风生,遣豁不平之怀,洗涤酸腐之胃,卫身虽拙,而吐气自豪。
◎中秋角技犹忆庚子中秋夜,与客三四辈,挟弹角技,燃烛为的,飞丸落煤,拍叫欢呼,与拓弦之声相应。尔时亦殊沾沾自喜。
◎朱柏庐叶廷玉两贤朱柏庐先生馆于叶太翁廷玉家,一夜大雪,主人治具暖寒,酒半,慨然兴叹,翁问先生何叹?曰:“适忆故友极贫,不觉念切绨袍耳。”曰:“此不足忧,且畅饮。”明日,问所在,遗之以十斛米。先生当乐饮之时,不能不戚然于故交;翁以先生之故而遗米于素不相识之人,斯真两贤矣。
◎县令好蝶明季如皋令王斗,性好蝶,案下得笞罪者,许以输蝶免。每饮客,辄纵之以为乐。时人为之语曰:“隋堤萤火灭,县令放蝴蝶。”
◎张煊昭雪谈太伏诛阅旧报,读世祖皇帝诏云:“朕观往籍,从古来欺君误国之臣,有正法显戮者;亦有逭刑幸生者,其生也,虽生犹死。摘奸发伏之言官,有吐气伸志者;亦有蒙冤就死者,其死也,虽死犹生。总之,是非真假,未有日久而不别白者也。”大哉圣训,不但激昂忠义之气而平其心;饶伊大奸慝,度无不生其愧悔者。时有御史张煊,以劾谈太、陈名夏、洪承畴罹重典,上悯其冤,恩恤有加。谈太伏诛,名夏等皆得罪,故上有是谕。
◎摘菜者夏孝廉佩言馆尚明田时,遇一摘菜者,踵至其家,茅斋蓬ワ,几上摊诗数首,无余物也。怪其不列书籍,则指腹以对。问出处,自言善数学,安分株守。越数日,复诣之,足音已空谷矣。或云几日前,曾有使来,盖一官人也,避仇至此,仇死故去,不知其姓名。
◎外曾祖葛芝山之死外曾祖芝山公为乱民所逼,奔外家,其家恐祸及,拒不纳,遂及于难。公,太常卿中恬公子,少能文工画,风流豪迈,有贵游习,卒以致祸。然害公者,皆见公荷戈而逐,发狂病死。其聪明英爽死而能神,盖亦有不可磨灭者焉。五知徐太史题公遗画诗,有云“寄语挥毫贵公子,橐弓卧鼓百年余”。
◎太常竹意旧传岳正葡萄、太常竹意,是夏太常,而夏之裔孙佩言则曰:“此王太常,即先太常之师也,画尤罕觏。尝夜闻一邻女吹箫,善之,询知为不字贞守者,为写一竿遗之。女得画心动,更求一幅为偶。太常索取碎焉;谓以神女故遗画,转以画萌尔凡心,终身不留画人间矣。女亦断箫不复吹。”
◎曾祖侍叔先曾祖西圃公幼孤,为叔某所凌,某通衙蠹,诬告数四,公尽礼而多智,某虽暴无以困也。后某以事系狱,公不宿怨,仍往探之。某亦痛自责出涕,且曰:“得钱若干计脱矣。”公出即称贷与之,某果得脱。他日,见公用稍给,复侵之。公曰:“我固知得释必及也,尔时终不忍耳。”
◎神鱼井何公腾蛟云从,其先山阴人,戍贵州黎阳卫,所居有神鱼井,素无鱼。公生,鱼忽满井,五色巨鳞,大者至尺许。及公殉难,井遂无鱼。
◎少游黄山昔游君山,登松风亭,士子云集。翌日,复策蹇游黄山,同寓外遂寂无有兴者。始则缘江而行,继登大阜,江远浮天,黄田弥望,钜观也;但无林木荫翳、亭台结构之胜耳。及至鹅鼻渚,则峰峦奔突,势若饮江,波浪之阔,更为无际。憩坐其下,可以盥洗,可以投竿。欲寻访古迹,而樵夫无可询者,既返,犹歉然也。今日复过澄江,追忆昔游,觉少时之兴致,正复不浅。壬子七月既望笔。
◎何义门索贽何义门曾执贽于翁司寇,及翁章论汤公,何诣翁索贽,士论伟之。
◎官僚疾赈雍正十年秋,大风拔木,沿海居民,漂没无算。荒民之流于昆者,或聚于书院门外,枕藉而死者十八九,臭腐之气,蒸为疾疫。我乡好义之士,稍稍赈施,辄拂长官意。其意以为:即死,亦与官无累;得食,则久羁我土。呜呼,此其为父母斯民者欤!赖天子仁圣,屡诏兴发,沟瘠重苏,民间一糕一饼之施,并邀旌异。我不知向之禁民勿施者,亦复讹然汗下否也?
◎倪云林不画人物倪云林厌世浊,不画人物。愚以惟其浊也,正当借画以激之。
◎二皇改句杨文襄进呈元宵诗,有“爱看冰轮清似镜”句,肃皇以为类中秋诗,改云“爱看金莲明似月”。申文定作祛倦鬼文,显皇年十岁,援笔改“魔”字。二君皆具点金手。
◎乃汝世雠《泰誓》“是乃世雠”句,后世疑之。愚意纣虽暴辟,加一雠字,似触目。先引古人之言,而后申之,遂不嫌于创世字。言纣洪维作威,孤人之子,独人父母,乃是汝之世雠,语自无疵。
◎狂夫之言夫子以至德称文王,即以达孝归武周,可知戎衣一着,无忝前人,无愧后世。武王非圣人,是何言欤?陈眉老著《狂夫之言》,亦多以私意窥武王,乃真狂夫之言矣。
◎鸣鸟不闻《君篇》“造德不降,我则鸣鸟不闻”,愚意下句是比拟之词,言召公去,而嘉言不复闻于我矣,矧进而格君心乎?蔡注谓:周方隆盛,鸣凤在郊,《卷阿》“鸣于高岗”,乃咏其实,固矣。
◎王敬美或叩王敬美,尊兄文果何如?敬美云:“如河口皂隶。”言其随时答应,没甚紧要也。二美并著才名,敬美毕竟是元美之弟。
◎学诗大不易予少时曾赋雪景,有“收纶渔父归舟晚,迷径樵人行路斜”句,瓶庵二舅氏诧为仙才,适五知太史在大舅氏所见之,亦极嗟赏,遂萌学诗意。而是时业师朱维映先生,方以举业勤课,未敢露此意。一日,偶杂数首于时艺卷中,先生为丹黄之,谓异日可与言诗。先生诗学,得之雪鸿先生,盖未易许人者。自此稍事涂抹,亦不自知其好丑。近得钱宗伯手批《诗统》读之,煌煌大部,全璧无几,因叹此事大不易,强作无益也。
◎囊云宁献王自号瞿仙,尝令人往庐山囊云,结屋曰:“云斋”,障以帘幕,每日放云一囊,四壁氤氲如岩洞,此兴不减东坡。坡有《搴云篇》,其序云:“云气自山中来,以手掇开,笼取其中,归家云盈笼,开而放之,作搴云篇。”
◎府君家居先考蓼村府君登第后,议叙中翰,家居读书养亲,布疏自甘。采择故家旧典,汇集成书;构求先贤遗像,倩工临摹。乐与亲戚情话,晨夕忘倦。一切υ博诸戏,屏绝不陈。时或徘徊东皋,与耕氓野老话桑麻,课晴雨。春秋报赛,斗酒相劳,殊自得也。尝言市井草莽之臣,忠在早输国课,其以急公示后人者切矣。乡民有诉曲直者,必和颜调解;或求为袒庇,则峻拒之。未尝以刺字通官府,里中爱敬如父母,言及有垂涕者。
◎张景州诗太仓张景州《长歌行》云:“君不见华山绝径退之哭,高处须防一失足。”时在西帅年公幕府,二语深得讽谏之义。予最爱其集中“庭旷转阴迟”句。
◎归还授产内幼失恃,外舅宦游京师时,继外姑陆夫人未娶,托其孀姑郁母王夫人训育之,夫人爱之甚,临没亦授产五十亩。后嗣君不类,从博徒游,不三年赀尽。予悯其贫困,欲归还其产,以语内,内亦欣然从之。未几郁死,送终之具取给焉。
◎相客有荐相者于毛稚黄,毛曰:“贫贱我所自有,富贵本非所望,夭寿不贰,修身俟之。仆自相审矣,政无烦此公饶舌。”予尝就云间周汉诗相,谓予他日名必显,其言前事颇验,未知后竟何如?录毛语,爽然自失。
◎御史判孝明闽民有随母再嫁者,股疗继父疾,有司以孝闻。时御史陈缨判曰:“弃本姓而冒他姓,义已不明;亏父体以济父仇,孝则安在?”四语简当。
◎秦斩于庄襄删《书》以《秦誓》终篇,说者谓王气在秦,愚以秦斩于庄襄,后世一男子自称秦始皇,其旨微矣。
◎陆陇其为令△(一)
陆平湖先生先为嘉定令,邑有大盗为民患,更数令不治,至是将入寇,捕者以闻。公戒吏民无动,令当自治。骑马直入盗中,盗见公皆愕。公谕之曰:“尔等皆良民,迫于捕逐耳,今令来,欲与尔等共为善,能自新乎?各散还家,贳汝罪;否则,官军至,无遗类矣。”众皆流涕蒲伏曰:“公真父母,死生唯命!”公回县,盗相率待罪。公曰:“业已许汝矣。”皆泣拜去,盗遂息。
△(二)
公抚字先于催科,有一刁民负欠,诳公且鬻女。公闻言流涕,戒勿鬻,取俸代完。民出,众怒其诈,竞殴之几毙。自是民间输纳恐后。
△(三)
公尝夜治狱,有数人守至更深,公目之不去,令左右闭门,摔众跪于堂下,数之曰:“苟非切己,何为夜守公庭?唆讼构衅,定由尔等。”各以大杖击三十,按之,皆如公言。于是远近称神明。
予少读公书,其理学精粹,不能窥公万一,窃好问公政绩。有客徐席珍馆东土久,得悉公治嘉状,为予述逸事三节,知仁勇已备,大儒之致效若斯也!
◎戒民集张忠定公咏每断狱,必有判语,蜀中镂板,谓之《戒民集》。予于别集读其数则,皆明快绝伦,惜未见其全书。
◎晋书刘佥事绍谓《晋书》词不古雅,苛论也。惟论赞用四六非体,然唐文皇制词亦雄骏可观。
◎陈名夏案三代以后开创之主,多果于诛戮。惟我世祖皇帝,克宽克仁,培本深厚。如陈名夏败后,朝右犹攻击不已,上以名夏既伏辜,不得复事株连,续奏者多奉严旨,自此罗织之风遂绝,所全不知凡几。名夏夙负文望,而其品卑下,归朝后,墨勒根王甚任之,擢为宰辅,卒以奸败。子掖臣尤庸劣,时有故宦女,奸逃系官,臣渔色脱之,将占为己妾,寻亦被劾问戍。
◎绿字佳句王阮亭词有:“春水平帆绿”、“梦里江南绿”、“新妇矶头烟水绿”。邹程村曰:“昔应子和名三红秀才,今更不当称三绿耶?”前人绿字佳句甚多,予最喜元人送春诗“批颊穿林叫新绿”。
◎黄墓明太常黄节愍公子澄墓,在邑之马鞍山阳,子彦修、彦辉柑。万历初,裔孙熊与蒋乾争冢地,讼于县。县令亲勘不决,忽地中有声如雷,化青气直上,从西北去,裂土见石志,乃洪熙元年刘侍御琏笔也。令大惊,申抚;会有诏恤建文死事诸臣,遂疏闻,有旨封表其墓,并立祠。公讳,原籍分宜,其葬马鞍也,以子彦修。先是,编籍昆山,公被难时,彦修以昆音充解役,得负骸骨藏焦山数年,历江阴、常熟,辄有梗之者,至昆始克葬。公之精忠大节,照耀千古,墓在我邑,不闻有瓣香尊酒吊公墓者,已属缺典,而败棘黄茅,并不复识其何处,亦吾党之耻也。
◎水浒施耐庵《水浒》一书,首列妖异,隐托讽讥,寄名义于狗盗之雄,凿私智于穿窬之手;启闾巷党援之习,开山林哨聚之端。害人心,坏风俗,莫甚于此。而李卓吾谓宇宙有五大部文字,并此于《史记》、杜诗、苏文、《李献吉集》,悖矣。若以其穿插起伏、形容摹绘之工,则古来写生文字供人玩味者何限,而必沾沾于此耶?
◎王元天才娄东王氏自嘉靖以后,琅琊、太原,名贤迭起,而予私心向慕者,则以缑山先生为最。先生以元辅子而取名元,登上第,皆以文章。居平孝于亲,信于友,与世甚淡,与物无竞,殆富贵中高逸,道学内神仙乎?先生没,文肃公哭之,有“国士无双,人伦罕二”之语,岂家庭之私好哉!先生少时岁试,杂一梵语,学使震其名,不敢遽第下等,而令覆试,题出“今茅塞子之心”句,先生误听为作“金毛狮子赋”一篇,词甚藻丽,时年十四耳,天才也。
●卷二◎夷惠夷、惠称圣,自孟子始。廉立宽敦,是师百世之功;隘与不恭,是学夷、惠之弊。坐实夷、惠不得,焉有君子不为而犹得谓之圣人乎?
◎曾元曾氏世济其美,然有曾子为之父,固难为继。若曾元养曾子,竟谓其以残炙养亲,或不若是之薄。
◎虎服罪后汉童恢为不其令,邑有虎患,捕二生虎至,恢咒虎曰:“王法:杀人者死。汝若杀人,当伏罪;不者,号冤。”时一虎低头作震惧状,即杀之。其一视恢鸣吼,若诉冤者,遂释之。恢之廉平足以感物如此。然我尤异夫伏罪之虎,就死而不欺其志,愈于人之奸遁百出者多矣。
◎吴起温峤吴子拊循士卒,似非忍人,杀妻案可疑。温太真尽忠王室,定非逆子,绝裾案可疑。
◎名物韵致赵吴兴蓄古琴二:一曰“大雅”,一日“松雪”。遂以大雅名堂,而以松雪自号。杨铁崖有铁笛,字之曰“铁龙”;后得一苍玉箫,字为“玉鸾”以配之。南海黄庸之度岭而北,倚篷听雪,归而以“听雪篷”名其轩。金华吴少君,尝炼白垩为灶,名“玉雪厨”。时大彬茶壶名“钓雪”,似带笠而钓者。一名一物,出自韵人,令人欣赏不置。
◎军旅思险“军旅思险,隐情以虞”八字,能细加体会,抵韬略千万言。
◎世宗遗诏伏读世宗皇帝遗诏,不胜感泣。上临御十三年,法立而不苛,政举而不扰,宾天之日,犹谆谆以宽大训后,此真尧舜之用心哉!自古人君,英察者流为惨刻,仁厚者难于刚断。仁明如帝,无间然矣。
◎归批史记张先生以书百卷求质,先君如其直以予之。越数年,有请益意,先君遂还其书。中有归批《史记》一部,系先生之祖烈愍公手度,予甚惜之。又数年,先生父子继没,予偶与陆惠三谈及此书,陆与张邻,知其将售也而问之,张故昂其价,予一时无以应也,谋诸妇,妇卸金簪一枝,质以与之,此书乃归于予。
◎诛贾磔静人妖物怪,不可一日容于盛世,如贾士方、曾静是已。贾既伏诛,天下称快。今上即位,磔静然后大赦。天威独断,诛不逾时,能哲而惠,虽尧舜何加焉?
◎续捐苏松浮粮苏松浮粮,世宗皇帝已捐四十余万,今奉恩旨,又捐二十余万。天佑我国,圣圣相承,万年有道,于斯卜之。
◎忧民对客吴廷举赞刘忠宣云:“忧民如有病,对客若无官。”想见古大臣风味,闻太仓公常诵斯语。
◎徐庶常有古风舅氏家有恶奴盗卖主田;其母愤其子之不法,诟詈不止,不数日死水中。奴与妇父襄谋报县,冀以诬主。徐庶常与舅氏交最深,闻信,不及晤主人,亟冠带诣县,力为申辨,卒免于累。人之相知,患难始见。庶常此举有古风。
◎海神庙吊海宁相国之丧,因便游海神庙,神像如生,庙貌赫奕,金碧丹之饰,雕镂磨砌之工,俨然帝室王居也。寻至海塘,烙口有浮屠,凭而望洋,不觉身在海中。
◎海盐陈氏之兴海盐陈氏之兴,传闻其先有陈四脚子者,孝子也。一道人自远来,雇夫担囊,争价曰:“必如命,除却陈四无人矣。”盖陈平日为人佣赁,不甚计较也。适陈至,果不争,夜不及宿店,即次陈舍,破壁间支一铺,陈让焉。道人不得已就寝,抵触有声,询之,乃其父母骨殖,欲葬无地,夜则抱持以睡者。道人为叹息。诘朝,指一善地示之,陈遂得以葬其亲。迭遇岁旱,里人开浚至十八潭,适拱其穴。有堪舆家过此云:此处当出十八公。其后陈果大发,按术正未艾也。不知果有是事否?人无贵贱,尽伦即贤,子孙定不以此为讳。
◎重过金山辛丑之秋,从先君自淮上返,泊舟瓜步,阻风不得行。遥望金山,如蓬壶之浮碧。先君顿发游兴,驾小舟溯流而上,遂登妙高台,历浮屠四五级,俯瞰大江,水天一色。中有一石洞,然而深,意裴头陀开山得金,即其处也。山门外,长廊萦绕,石槛临流,僧人设茶铛,小坐啜茗。已,登舟,风转急,浪涌漱天,衣衫为之沾濡。今日复过金山,风和日丽,欲一登览,为事所牵,追维昔游,感慨系之矣。时戊午七月下旬也。
◎过明故宫谒孝陵还,暮云起而残阳落矣。所过故宫遗址,倍极苍凉,瞥见民居破屋,间犹有拾盖黄瓦者。
◎徐庶常才高自负徐庶常富于书籍,或疑其剽古句入己诗,然其天才高迈,脱口便有神韵,岂是掩袭得来。予尝听其与梦航舅氏论诗云:“本朝诗人,外论多推屈翁山、王阮亭,次即及我,我以此二人先,没甚好处。”有耻居王后之意,未免自负太甚耳。庶常幼年,初读时文,一前辈过之,问试笔否?对曰未也。曰先试一破可乎?题出“今之孝者”。即应声云:“大孝无分今古,称今,而风斯下矣。”闻者异之。
◎赛会奇观吴俗信巫祝,崇鬼神。每当报赛之期,必极巡游之盛:整齐执事,对对成行;装束官弁,翩翩连骑。金鼓管弦之迭奏,响遏行云;旌旗幢盖之飞扬,辉生皎日。执戈扬盾,还存大傩之风;走狗臂鹰,或寓田猎之意。集金珠以饰阁,结绮彩而为亭。执香者拜稽于途,带丑者匍匐于道。虽或因俗而各异,莫不穷侈而极观。偶至槎溪,适逢胜会,创新奇于台阁,采故典于诗章。金华山上,现出富贵神仙;柳市南头,变作繁华世界。陶彭泽之黄花满径,都属宝株;裴晋公之绿野开筵,尽倾珠箧。分两社以争胜,致一国之若狂。队仗之鲜华,乃其余事;宝珠之点缀,实是奇观。
◎朱仪九促府君赴试辛卯计偕,祖姑丈朱仪九先生问先府君行有日乎?府君辞以不赴,先生假寐不言,府君拱立以俟。迂久乃曰:“亦思若祖之望若何如乎?”府君归,趣治装。后为不肖等言之,犹皇然如失也。先生善事后母,旌孝不愧。
◎高祖应岁试高王父应岁试,祈签于帝君庙,有前三三与后三三之句,不得其解。案发,乃一等第六;而高叔祖非占公,亦遂以第六名入泮。
◎多生君子不如少生小人汉末名士,乃是真名士;宋世儒者,乃是真儒者。汉亡而宋弱,剥床之祸烈矣。故多生君子,不如少生小人。
◎祭睢阳文倪文正《祭张睢阳文》:“其气在须,其义在齿”,二语奇创,移以题公画像尤妙。
◎李元胤有国士风李成栋本从高杰起群盗,及为将军,降叛反覆,死不足道。其养子元胤,则义士也。元胤本姓贾,素修整,好与士大夫交,持论侃侃。后至钦州,为我兵所执。主帅使其故人说之曰:“君不尝受国恩耶?”元胤大恸曰:“某昔不过帅府养子,今爵通侯,司禁旅,狼狈被擒,计惟一死报主,豫让不言之在前乎?我父俟九泉久矣。”故人曰:“成栋果若父耶?”元胤曰:“黔宁皆以养子自奋,子毋多言。”遂与弟建捷同死。予既壮其节,又以其临难数语,真有国士之风,故录之。
◎王赵二令中州王公治昆,用法甚严,吏民侧目,于时王老虎之名籍籍矣。其后豪强屏,盗贼息,里门夜开,民卒便之。此真所谓“其次莫如猛”者欤!是时嘉令赵公,治与公略相类,而嘉俗强悍,尤号难治,其除奸戢暴,俗亦为之一变。二公是汉赵广汉一流,以云循吏,则未也。
◎闱中神助有一生以麟经应试,题落“赵武”二字,忽见一朱袍博带者俨立于前,生惊问为谁?自称:“我晋大夫赵武是也。”其人恍悟,为添注,遂得隽。又有在闱中梦欧文忠与语:“汝写我《醉翁亭记》,必售也。”觉而详之,殊不解。已得题,锐意冥搜,竟日不成局法,忽忆梦中语,遂袭记中句调,得魁其经。
◎为来生诵时文太仓张钦文先生暮年,已给衣顶,犹日诵时文不休。人怪之,曰:“我为来生地耳。”世有过目成诵者,定从前世苦功来,固是一理。先生子泰基,官翰林,出守景州。
◎莲笠莲初透水,遇雨辄夭,因剪荷叶,线缝之作兜鍪状,雨则覆之,名莲笠。
陈宏谋李卓吾姜麟目陈文恭为活孟子,未免推崇太过,然读其书,想见其为人,固是圣门高选。李卓吾言行坚僻,而焦弱侯先生谓可肩一狂字,坐孔门第二席。正恐今之狂也,不在受裁之列。
◎孟子说魏齐议孟子者曰:“当时尚有周王在,何必纷纷说魏齐?”愚以为大不然。孟子特患说不行于魏、齐耳,于周何嫌乎?卜世三十,卜年七百,九鼎震,周之大数尽矣,献、赧其赘焉者也。虽无桀、纣行,七雄视之,直几上之肉,孟子虽贤,能以共主令天下乎?天下神器,原不一姓,文武虽圣,能默挽既去之天心乎?周无再兴之理,魏、齐有可乘之势,舍此适彼,不待蚤知之士而后知也。况梁惠、齐宣识非甚暗,有承教之心,有足用之善,诚能举国而授,反手可王。定一之后,封周以丰镐、伊洛之地,永作虞宾,文武在天之灵,亦何恫乎?独惜我道终穷,尼山邹峄,先后一揆,二周六国,俱殄暴秦耳。士抱咫尺之义,执蠡管之见,妄议大贤,左矣!
◎卫御史疏侍婢及时婚配康熙十六年,有御史卫执蒲,疏请士夫家侍婢当及时婚配,不得过二十外。旨以言官摭无益事塞责,着饬行。其疏中有句云:“白发盈头,犹是双鬟婢子;青衣半世,依然只影空房。”
◎自建致远堂凝翠堂,予祖宅也。贻安堂,则先君所构,堂东西皆有小楼,其西即所渭蓼怀阁也。先君没,居宅未有成命,伯氏应归凝翠,予若就贻安,其何以处诸弟?因以贻安一区全畀之。予则建堂于蓼怀阁之庭隙,而置杂屋数椽于后,另辟门户。工始于己未之春,落成于夏,卜迁于秋。以“致远”颜其堂,盖取宁静之意云。
◎朱仪九兄弟祖姑丈朱仪九与其弟昆发,任其父遗逋各几百金。先曾祖谓祖姑曰:“了此方可做家,能弃首饰勿吝乎?”对曰:“唯命。”即出钗环,计直偿之,遂脱累。昆发谋诸妇李,李奁资数倍于祖姑,靳固不与,后卒以盘剥废家。而祖姑家,今已业田千亩。
◎梦兆康熙壬子科,邑人有梦徐王夏中式者,下注妻顾氏。而王夏之妻实姓顾。或以语徐,徐自喜必得。及发榜,则南闱中者,为徐世濂、王缉基、夏乾御,分应三姓;北闱则中顾洪善,字达夫,并妻字亦映带,梦亦巧矣哉。
◎徐相国听谶语徐相国幼时,顾太夫人于除夜令听谶语,封翁冷笑曰:“毕竟状元阁老矣。”公出,适有偶语者,其一曰“悉如尊公所言”,公私自喜。后登己亥状元人阁,竟如其谶。
◎地灵人杰顺治己亥廷试,我邑徐立斋状元、叶文敏探花二公,皆著清望,为名臣。可谓地灵人杰。
◎白云泉天平山之白云泉,西山幽丽奇处也。予谒范墓登此,泉声潺潺,与千尺雪竞爽。行游渴甚,取泉水连啜数瓯,喉吻润而肌骨清矣。登兼山阁,启绮窗以临山,披霜林而如绣,挹其景,不能名其状。柳子云:“物不自美,因人而彰。”兹山之胜,始于白傅之题咏,范氏得之以固其宅,殆羊叔子所谓百岁后魂魄犹乐登此者欤?予既叹二公之泽与山并寿;而范之子孙,更能构辟精舍,使拜其祖墓者,得尽游息之乐为可嘉也。
◎重游西山予自丁酉之秋始游西山,得尽馆娃、邓尉、花山诸胜。时空谷饶秋色,都异种,因山为高下,五色相间,照日鲜华,奇观也。己亥春仲,先夫人为炜建醮于紫石山女真道院,得游小赤壁,戏作一小记。已,登尧峰,倚峭壁,卧石床,远吞湖光,近挹山爽,朗吟诗句,旁若无人,有轻世肆志之思焉。翌日,又陟穹窿,回顾群山,则已超烟云而入霄汉矣。观有道士钮姓者,烧笋饷予,分外甘美。晚历茅蓬积翠,则绿肥笋径,紫润烟峦,又一佳境也。篮舆敦促,犹尚徘徊。每忆斯游,常形寤寐,今日复来西山,感而书此。
附录《小赤壁记》:“横山之西北麓,故姑苏台址在焉。下有石壁啖池,其色赤,高不及数仞;其流清,小不棹扁舟,以视黄州之赤壁,直一拳一勺耳。故曰小赤壁。境绝凡尘,静如太古,四方游屐鲜有至者。今探幽得此,聊记数语,亦苏赋之拳石勺水也。”
时予年十六,同游绵祖葛表兄誉予童年老笔,今又二十余年往矣,老大无成,可胜太息!
◎道闻五妹凶问从城中返棹,道闻五妹凶问,肠为寸裂。妹自八月归,见其颜色非昔,窃忧之。随迎四妹浃聚,骨肉言欢,为加匕箸。小春和煦,枫林正红,挈游西山,以豁痞结,差觉爽健,意谓可幸无恙。何图匝月之间,遽成永别。痛乎!痛乎!疾呼舟诣嘉。张担老深德我妹,泣数其贤不置;倩则擗踊长号,彼呱呱而泣者,乌知为母亡耶?吾尔时泪涌如泉,哽咽不能吐一词矣。闻其临终时方夜膳,抚其子多作身后语,顿尔咯血,医药罔效。呜呼!人命危脆,乃至于此!于人世何恃哉?既归,为赋挽诗一首,痛其少孤而寿促,惜其才贤而命衰也。
◎沈归愚不贪不吝有冒籍欲倩沈归愚先生保者,许以厚酬,不顾。又,应试江宁,有庠友没于舟次,先生解囊唱助,得敛钱归榇。持己不贪,则有守;济人不吝,则有为。有守有为,得之贫士为尤难也。
◎焉能为有无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无?”愚意执德不弘,则理未湛于所当务者,不能有。信道不笃,则私易起于所当去者,不能无,故曰焉能为有无。
◎中庸疑有错简《中庸。大哉圣人之道》章至“敦厚以崇礼”结住,下“居上不骄”节,按文义,与上不浃,当另为一章。疑上有错简。
◎先母论史先夫人雅好文史,每于不孝等昏定时,讲论。尝谓汉昭烈虽未一统,贤于高祖;孙仲谋称臣于魏,有愧父兄;司马懿阴贼更深于操。又言大美终之实难,唐文皇盖世英主,犹有十渐之累;天宝昏愦,不足论矣。又称开国母后莫不贤明,独吕雉以妒悍称制,外戚之祸,汉为最烈,贻谋可不慎欤。如斯正议,虽儒者无以易也。岁月如流,慈训久邈,每读史传,辄为涕零。
◎名人诗句均有出处“苍龙半挂秦川雨,石马频嘶汉苑风”,历下诗也。李之田疑石马不能嘶风,陈玉叔援《华山旧志》汉陵灵异时作风雨声应之。名人诗句未有无出者,未可轻议。
◎郑卫诸什不定指男女期会尝疑《史记》“国风好色而不淫”句未安。诗出淫奔者之口,未可谓之不淫;出刺淫奔者之口,不得谓之好色。推《离骚》之义以例《国风》,郑卫诸什,不定是男女期会之诗。
◎陈后山吟榻陈后山每游览得句,急归卧一榻,以被蒙首,谓之吟榻。家人知之,为之逐猫犬,匿婴孩,俟其诗就乃复常。此盖因“语不惊人死不休”句,故为是极苦事耳。愚以诗贵天趣,终当视流水行云。
◎汉高祖讲不到忠孝“我翁即若翁,必欲烹尔翁,则幸分我一杯羹。”最忍心语,书之史策,可丑。《朝鲜国策》问云:“汉祖忍于分羹,而为义帝发丧,岂移孝作忠之道?”要之分羹发丧,好歹俱无是心,只把此心都倾在项王身上耳,讲不到忠孝。
◎拔卿子冠军为义帝之失东坡贤义帝拔卿子冠军,不知义帝之失正在此。以项羽之气肯为宋义屈乎?且义实庸才也,能料武信君之败,而不能料项羽之不可制,留军不进,遣子相齐,授人以诛讨之词,不知孰甚焉!幸而项羽代将,得成钜鹿之功;不然,则亦武信君之续耳。怀王以草昧君臣,间亲间旧,其何以帖首立者之心?羽既杀义,不得不授以上将军之任,太阿之柄失矣,腹心之寄离矣,衡山临江之祸,不待徙居郴县而始决也。
◎寻亲记中张员外传奇《寻亲记》所指张员外,非真面目。张系昆山人,本举人,饶于赀,比邻有周宦者,怙势侵之,窘辱者数矣。一巡按与周隙,行县招告,张首其禁书,毙周于狱。记乃周氏所作也。初,张计偕入都,梦城隍谓之曰:“汝今岁应中会试第几名,入词林,然寿命不长矣,近有一大阴功人,感动天曹,欲将汝易之,汝可得富寿,愿否?明当券于庙。”张惺,熟思之,即投券如神命。张后货殖,动必倍息,遂致富。水部寿民,其后也。予盖闻之水部外孙马赓载云。
◎张斗南张斗南,早饩于庠,然不喜举子业,好词赋,善谈论,不以家贫少挫其志。尝与予共寓沧浪亭,评今古,谈风月,瓯茗疏灯,绵宵不倦。一日,致予书云:“某今年三十有一,形神衰飒,幸粗了世缘,归骨山足,得知己如君者,从钟残磬断之余,一叩当年雅调,则生刍一束,所赐实多。”予以斗南方盛壮,忽作此语,岂其中有不自得者耶?何图岁月无几,遽先朝露,桥公戏笑之言,遂成其谶,悲夫!
斗南曾试苏台怀古诗,极为桐城张宗伯所赏。附录之:金粉山川委晓风,美人载去霸图空。剑埋旧冢魂犹壮,马立寒潮恨未穷!千古亭台眠宿草,三更灯火话江枫。何须今日添惆怅,已付升平笑语中。“
◎外家礼法幼从先夫人宁外王母徐孺人,犹及见故家礼法。每日晨夕,子孙循定省之礼,炜等虽幼,亦必候问起居然后退。清晨梳洗毕,母即端坐堂中,余各以次坐,侍儿屏息,僮仆禀事不过户限,非其家人不得历阶而升,门内肃然。终母之年不少懈。
◎绅士媚态槎溪一富宦治丧,绅士毕集,有一老者自远来唁,寒素若儒生。既入门,莫有迎者,徘徊厅事,众宾佯不见;及视其柬,乃一八座乡宦也。乃大惊,争先媚承,有拥挤不前者,卒卒自咎眼钝。
风俗薄恶,莫甚于今治丧家,而邻邑中太仓尤甚。吊者有贵贱,孝子不得贵贱其人。当道之所以异于众宾者,有受治之义也。余则非亲即友,同一拜其父母,何分轩轾?彼则乡宦至,匍匐出谢;否则,齿德虽尊,弗动也。孝子如此,何怪接宾者之谄人慢人乎?娄士有诋昆俗卑贫薄陋者,予谓太之富,诚足骄昆,若卑薄陋,则何地不然!因举此以证之。
◎照井生俗有“照井生”之语,出《后汉书。四夷传》:海中女国有神井,女子窥之辄生子。
◎蔡伯喈卓然有品蔡伯喈,旷世逸才不具论,即论其品,亦卓然有以自立。其始不就卓辟,虑祸勉应,多所讽谏,后卒不悛,欲奔兖州,邕之不阿卓明矣。卓既暴尸,殊不意言之而叹,亦叹其不克终耳。王允因此死之,殊失士大夫心。
◎咏西瓜灯诗运乘舅氏咏西瓜灯诗有“热中不类故侯心”句,可称典切。
◎江一麟夫妇相规明婺源江公一麟,以贤牧升部郎。将北行,取俸十两,令州民赵锷治船。及登舟,见修理整备,问所费?锷对如前数。不信,密查各色工匠费,实倍之。乃取银六两;扇三十柄,墨二斤,计直四两余者偿之。锷固却,以公坚持,乃受。其夫人素贤,谓公曰:“既知十两,即当如数偿之,而别以扇墨酬其劳可也,何靳此?”公面发,亟以四两补之,锷益不敢受。公怒曰:“乃使我不如一妇人耶?”予以公之偿锷已足,夫人犹以为歉,公以夫人之语,而犹以不如妇人为嫌。其平日之善善相规,施德于民者何尽哉!
◎邬都尉八山叠翠诗都尉邬公有八山叠翠诗,高低写作四层,叠成山形。又有包山叠翠诗,中包四山,形亦如之。萦转成文,清新可诵,巧制也。公讳景和,字时泰,尚肃皇妹长公主。公主早薨,以不应元文命忤旨,放归昆山,僦数椽以居,萧然闲远。陆伯载赠公歌有云:“三江九岭恣游历,胸中夙有烟霞癖。挥毫洒酒若飞泉,琢句融融疑剖璧。”此可想其风致矣。隆庆改元,诏徵还朝,薨于位。故老相传,公姿貌中常,选尚之日,赐宴内廷,一时公卿子弟咸自矜持,公独饮啖如常。太后谓是能食天禄者,遂得尚主。此与右军坦腹相类,故终为戚畹名臣。
附录(一)八山叠翠诗(游苏州半山寺)
山疑实沧山世拥阆画浪山塘归已阁苑作渔山隔半心乐忘楼村庄歌山远光百千三城题留侑山映峰四苏旧榻醉山里近庙禅新山堂竹丝(二)包山叠翠诗(游西山灵光寺)
山山镜随山尽映照镜身山神游是色眼如不山异有四季春山山光贪山灵邻后山都山山归世山择前访野慕是俗山遍外至因寻山人乐真◎官商贼串合诈坑贫民某栈火,包房无恙也。某与邑之某某等所谓六贼者,谋以包物潜运于郡典,城门为之夜开,遂诳报包火。时某尹新莅昆,同新邑赵侯往勘,包与栈相距甚远,而尹不察也。赵侯以典既隶昆,不欲显斥。同官有“雷神巧,火神更巧”之讽,尹亦若为弗闻也者;竟准其报,且议所以偿之者甚微。月朔行香,士民哗于学宫者,不下数千人。尹惭甚,即揭倍偿朱示于典门,众乃散。尹反,即改其前令,其有理论于典者,辄以严法绳之。无何,有房主以包房赁券呈上官,请按验其处,上官始悉其诈。委员覆勘,又有从中力庇者,奸不得发。昆故贫邑,民间衣饰半在质库,一没入,则冬无绵、夏无帐者比比,更有借人质物,索偿不得,致无计自裁者。嗟乎,奸商饕利,固不足论,司牧者亦复忍为之耶?其后六贼相继遭事或病死,尹亦以赃败,而某典之在郡城者,复大火,烧其所积珍宝无算云。
◎侍生晚生今人投刺,有侍生、晚生等称,不知始于何时?及阅《方奉常集》,云幼时见简帖只书某人拜,后则系以侍生、晚生、晚学生矣。乃知弘治以前犹无此称,创此者陋矣!门生之称已久,汪国楠出杨给事东明之门,东明却其所投门生刺,而令称晚学;谓为主求贤,不敢借为私交。杨公可谓识体。
◎操演杀人战阵杀戮,万不获已。试演于无事之日,而必杀人以肃军政,岂舍此别无肃军之法乎?孙武之斩姬,穰苴之诛贾,均无取焉。
◎李密少事伪朝句有误尝疑李令伯“少事伪朝”句有误。按旧本作荒字,盖言黄皓等荒乱朝政也。
◎生摄冥王邑传何趾协先生生摄冥王,始亦甚秘,后稍泄人,或即之,多述因果以警世。言一夜听事,有二人披兽皮至,视之,皆乡宦,且系故交,乃大惊,私欲拯之,而内@@甚。因问能念佛否?皆摇首叫嗥去。盖一犬一虎云。噫,彼所谓虎与犬者,讵不谓富贵可常保,不早自觉悟,忏悔前非,死而宛转于冥殿,欲一称佛号而不得。悲夫!人兽之关几希?可不戒哉!
◎割臂疗姑叔母王安人有至性,庚申夏,于其姑唐太君之病,殚心侍奉,盛暑不懈。已而称疾者浃旬,盖以医药罔效,不得已而到臂疗治,负创方深,第不欲使人闻,故托疾以自晦耳。无何,太君以高年不治,而侍安人者,稍稍得露其实,谓及今刀痕犹隐隐。安人终不欲自明也。予尝论古今来纯孝之行,所最难言者,子之于后母,妇之于舅姑耳。素无属毛离里之爱,推父之恩,因夫之义,礼虽不杀于所生,情终有差于罔极。又况抚之者之未必尽同己出乎?若安人之孝于其姑,不迥出寻常万万者哉?炜故志之,以风世之为人子、为人妇者。
◎百客堂今人以屋宇不扫除、不整顿,或任人出入,谓之百客堂。昔沈启南名盛客众,尝造百客堂。百客堂之称,俗失其义矣。
◎马鞍山小柏诗马鞍山翠微之上有压云轩,轩旁有小柏数株,邑士胡清尝赋诗云:“栽傍岩隈未足看,谓言斤斧莫无端。他时直入抡才手,不独青青保岁寒。”后有视漕浙中者,游山爱此诗,访知胡为贫士,厚遗之而去。此公可谓怜才,惜不得其姓名。
◎王百谷紫牡丹诗袁文荣极爱王百谷紫牡丹诗,“色借相君袍上紫,香分太极殿中烟”句。谓馆阁诸公能道得王秀才十四字否?愚以此十四字,亦谁不能道?乃知士遇知己,正不必高山绝调也。
◎寡妇(一)
《曲礼》:寡妇之子,非有见焉,弗与为友。但云非有见焉,弗与为友,可。而必别之以寡妇之子,何欤?与其子友,而致嫌于其母之寡,非君子之言也。注好色二字,尤薄。
(二)
寡妇不夜哭,亦非情理。
◎同姓嫁娶朱韫斯误娶同姓,欲去其妇,名流多劝止之;欲取证于古之娶同姓而无伤者,一时莫之应。吴志伊独曰:“王沈与王基联姻,刘畴与刘嘏为婚,缘非同原也。”前辈博洽如此。
◎鼓枰顾文康喜弈,因桌为枰,冒以牛革,名鼓枰。每落子填然有声。公自言:“饱食后尤宜创制新异。”然亦从竹楼记宜围棋二句来。
◎陈迪贤冤狱练川陈迪贤,以勇健著里中。壬子大水,嘉民号于县治,时县尹江方遑遽,迪贤从外来,谕众毋哗,众稍退。江问为谁?对曰,武生某。江以一武生遂能压众,意指使即其人也。收掠取服,竟毙于狱。其实与贤无与。呜呼冤矣!
◎袁箨庵向舆夫称知己袁箨庵尝于月夜肩舆过街,适有演剧者,金鼓喧震,一舆夫自语云:“如此良夜,何不唱套楚江情觉得清趣耶?”袁即命停舆,从者莫解其故,袁出舆,向舆夫拜手曰:“知己。”盖《西楼记》,袁得意笔也。
●卷三◎礼书竟同文券将以继祖宗之嗣,合二姓之好,婚姻之典,不綦重乎!门楣求其称,婿妇惟其贤,财帛抑末矣。吴俗风气日下,男计奁资,女索聘财,甚有写定草帖,然后缔姻者,于是礼书竟同文券,亵甚矣!且一重利。则良贱不及计,配偶不及择,不亦羞族党而坏礼节乎?
◎上中下浣上浣、中浣、下浣,本唐官制,十日一休沐也,只应直省中人用之。今人不解其义,通作上中下旬用,误矣。
◎华空尘章邱华鳌工绘事,每画辄咏,自题“空尘诗画”,人目为“华空尘”。
◎王廓如内兄王廓如竟卒于金陵之邸舍,惨矣哀哉!其初到时,犹强步晤予,予视其神色,甚讶之,谓曰:“君似负疾,远过不致劳乎?”答曰:“吾散闷耳。”因扶至楼上,叙数语便气喘,固知其病已深矣,而不料其如是速也。廓如为人厚重,无贵介气,善士也。
◎辛酉乡试曩在金陵,忽海虞王柳南来报云:“今秋领解是淮上周白民,果尔,则一榜生色。”予问:“何以先知?”曰:“人言籍籍矣。”已,榜发,白民又落。清真之不利场屋,白民岂不知之,但题目到手,终不肯为之诡遇耳!是科太仓中式七人,却有几名允人<囗臣>毡,则阅文者又不尽河汉也。辛酉榜后笔。
◎有姑风雅予有姑适徐氏者,待字最久,其在家时颇近风雅,尝栽菊数本列西斋,洁酒治淆,觞王父于花前。先君作诗记其事,炜和诗有“花到晚荣应更好”句,先君谓语关两意,以俟后徵。不数年先君弃去,王父奄逝,姑亦不复留人间世矣。晚荣之徵,竟成虚语,每见菊花盛开,辄生悲感。
◎诡避失选明时有官行人者,过龙西溪霓谋曰:“吾欲注门籍几日,何如?”门籍者,京朝官例书名簿置长安门,有病则注明其下,免朝参,谓之注门籍。西溪问故?答曰:“近有楚差,将避之。”西溪曰:“湖广非险远,况尊公在堂,便道一省,不亦善乎,避何为者?”行人曰:“不然。闻吏部将选科道,承此差恐不得与,避之,则同官杨子山当行。”西溪曰:“然则听子。”行人竟称病注门籍。吏部遽开选,乍告病者不得出,杨以应选擢天垣,行人大悔恨,此可为诡避阴谋者戒。
◎火居火居,道士之称。今人不解火字义,谓必土字之误。尝见郑氏《杂说》载,广东僧人有有室家者,谓之火宅僧,火字本此。方言亦皆有出,未可臆断。
◎叶宫式亦能诗叶宫式大父白泉、父二泉,并以诗文书法负时望。宫式以声色破家,谁复知其能诗者?予犹记其蓑衣诗云:“汉家物色荒江上,把换羊裘便莫知。”又樵径落叶云:“松风吹去担头轻。”思致甚曲,而饶有清韵。
◎王逸田所藏书画王逸田出所藏书画示予,予固未能辨其真赝,就其所称右军手迹,不觉哑然笑。王书虽古本墨刻亦不易觏,乃以牙签玉轴装潢华整,遂啧啧自信其真;而亦知昙@@之鹅,当时已传其赝耶!虽然,受得百欺,或冀一真,此却不碍风雅。
◎二马不如歌妓永明入缅,辅臣马吉翔等,犹于中秋夜饮妃弟王维巷邸。时有歌妓黎维新,年且老矣,吉翔强之为梨园舞,维新泣曰:“今何等时耶,而犹作此丑态?”吉翔怒而鞭之。永明之有吉翔,犹福王之有士英,二马逊此妓远矣。
◎昆山状元明弘治十一年,顾文康大魁,尝梦人谓曰:“汝后昆山妆元姓陆。”至本朝顺治己亥,徐公立斋榜姓始验。
◎徐元文诗志读立斋公章疏,自是顾文康以上人。其为殿撰时被召,有句云:“空传枚马金门侍,只倚雕虫事武皇。”长洲韩宗伯谓公生平致君之志,已见于此。
◎同夕误娶嘉民有同夕迎娶者,从人醉,争道,撇轿于路旁,哄急灯灭,仓皇误舁。既成礼,人众辞去,彼此不知也。翌日,两家探信,相视漠然,乃大惊。鸣县,县尹以婚已成,虽误因之;便杖责轿役而解之。已,按其人物奁资,亦两不相下云。
◎梦航与瓶庵孰优或问予梦航与瓶庵行诣孰优?予曰:“大舅氏高简淡素,杜门三十年,念佛读书外无余事,《蛊》之上九当之矣。二舅氏积学有行,其一国之善士欤!”又问:“二翁皆早谢,青衿虔奉瞿昙,悟道孰深?”予曰:“各有其累。大舅氏欲障未除,晚年犹蓄一婢,然于世缘甚淡,根株易拔。二舅氏气性太胜,气胜则渣滓日生,清虚日远。”曰:“瓶庵书经五大部,其功不更伟乎?”予曰:“此福因耳,何关至道?”
◎放鹅庄松江王氏,其先某翁,以训蒙为业,廉介有守。一外省学徒巡按江苏,以多金酬师,翁不受;但嘱其疏减浮赋,里人德之。有馈其生鹅者,固却不得,留之。人疑翁有羲癖,争遗鹅,池为之满。后人题其处曰放鹅庄。子孙世显贵,至于今不衰。
◎燕丹遣轲大失计燕太子丹遣荆轲,轲受命不固辞,皆大失计。无谕轲刺难成,即幸而杀秦王,秦岂无复仇之举,见陵之患,未见息也。诚听鞠武南连北构之说,而用智深虑沉之田光,敢死之荆轲,疾仇之樊将军与燕一切勇壮之士,愤兵一战,事未可知。计不出此,而乃为幸险之谋,英豪屠尽,身死国灭,岂不惜哉!
◎葛孺初殆过纯儒葛孺初先生在吴郡,饮一士夫家,席间有女妓行酒,每至前,正襟危坐,如对大宾,不知其为妓也。史称许散愁为纯儒,先生殆过之。
◎秦生能武锡山有秦先生者,尝应试江宁,舟遇将军眷属,生短视,溺于首而不及避,兵众竞殴之,生拳捷,落数人于水,众号主者,主者皆叱去,至生诉,则曰:“君以书生能武,壮哉!本欲治军罪,饱君尊拳够矣。本军愿进一言:宾兴,大事也。今日幸过罢兵耳,脱逢敌手,格斗致伤,我即重惩之,无及矣,后当慎诸。”生深感其言。其后馆一富商家,有群盗来劫,盗知其家先生能,先欲除之,排馆门入,枪棍乱下,时馆中无器械,生不得已,左右捉胡床抵之,呼声彻内外,其徒素受武艺于生者,闻变出救,生已攫盗棍,夹攻之,盗乃退。明旦出视,血流满地,器物齑粉,而生但觉两腕无力云。
◎孟子问牧民于子思孟子问牧民之道于子思,子思曰利之。孟子称仁义,子思曰仁义所以利之。温公谓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其对梁王,与言之人异耳。愚意对梁王,正宜如子思之言顺导之。
◎滕文公与孟子滕文公,三代以后有数贤君,与孟子投契甚深,井田之法,意在必行,虽则许行、陈相胡乱一番,以文公之贤,必不因此而阻其盛举。特以国势岌岌,无暇及此耳。试观间于齐楚三章,孟子亦无从措手,只教其为善死守,存亡听天而已。处七雄之世,弱小如滕,虽有汤武,亦末如之何矣。
◎五霸才德五霸论才,则宋襄最庸;论德,则晋文最下,功皆不及齐桓。而私心独喜楚庄,温润而能纳谏。
◎傲慢差胜便佞何蕤音元英与张祖望纲友善,人以张傲慢难近,何曰:“今人不少便佞,吾正喜其傲慢,傲慢非美德,较便佞差胜耳。”身为贵官,能于便佞中喜傲慢,其人却可喜。
◎称桧有功贼臣至秦桧,士无贤不肖,再没个宽解他,而邱琼山瞽说,独称其有造宋功。
◎白猿传之类欧阳率更貌寝似猴,友人作诗戏之,好事者遂妄作《白猿传》,斯不亦可笑之甚乎!相传王文恪之父漂海遇猩猩,偶而生公,后父得流航,挈公以归。公贵,为作望母台。其说诞甚,殆亦白猿之类欤?
◎祝寿连旬癸亥秋八月初二日,为继外姑陆夫人五十设悦之辰,孝廉君述裕预修绮彩灯屏之饰,工糜数月。至是,盛供帐,设宴乐,为夫人舞班进祝。于时州大夫及缙绅士,相继称觞,欢宴连旬,工歌不绝,诚盛举也,且尽孝道也。虽然,物力维艰,若稍从俭约,未必非夫人意。
◎赠王东庄诗与东庄王处士叙于静宁轩,予雅重之,渠亦赏予于物外。予赠以诗,有云“鄙怀怕薰灼,结想在清真。落落殊难合,然见古人”。以古人目东庄,非虚誉也。东庄工画,为司农公高弟。
◎寄内诗庚申三月,予寄内诗云:“小楼连夜雨霏微,寒食清明且过矣。”壬戌之春,则有“轻破罗浮梦,缓归陌上花”之句,皆以其久归而未即返也。今届中秋,同在娄东,时秋香盈座,明月方高,与诸内弟闲步空庭,谈谐欢畅,复赋诗有云:“广寒许我清辉共,却被帘旌隔几重。”郗选谓予中年伉俪,犹钟情乃尔?予曰:“此而不用我情,我乌乎用我情?”
◎绿浮杯影月筛花予作花月诗酒吟,效连珠回文体,中有“绿浮杯影月筛花”句,内常诵之。谓不减“乱点余花吐碧衫”,虽不免刻画唐突,然亦具见其有雅致。
◎相国母太仓公之生母沈太夫人,本农家女。先是,奉常先生梦一绿龙,赭其爪,蟠于庭柱,觉而异之。寻有输租者挈一幼女至,绿衣红袖,绕柱如龙状。先生感梦留意,及笄而后纳之,遂生相国。
◎风云变色炎凉异态李学宪在楚中,于五月十三日祀关圣,赫日蒸炎,少顷阵起,李对众宾曰:“俄而风云变色。”有一幕友与主不浃,将辞去,时亦在座,倒接手扳曰:“所以炎凉异态。”
◎紧绷密钉晴雨同声况公百律为主政时,朝鼓敝,礼部将移文造鼓,而难于措词,公奋笔曰:“紧绷密钉,晴雨同声。”同曹科目出身者皆叹服。
◎治丧中之非礼今人治丧,大书祗领二拜及更衣等字,愚以为皆非礼也。夫礼:自卑尊人。岂有示人更衣而拜,且以概之尊且贵者乎?即上香献爵,亦无自设唱赞之体。
◎砚名玉带袍杨铁崖诗“雪水初融玉带袍”。玉带袍,钱塘士女曹妙清砚也。其名艳异,但不知于砚义何取?
◎李荆山厚情江右李荆山秩满归省,迂道数百里,存我于荒墅,何情之厚也!
◎梦读佳句“施凌云以翠步,潮生乳麓之新酒,月上松烟之小楼。”黄九烟梦读《采茶赋》,得此三句,不知前人有是语否?若凭空得此,大奇!
◎汉武非英主戾太子冤死,汉武已是不明。至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其时曾孙在内,不即开释,以觇其气度;而乃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无轻重皆杀之。幸丙吉拒使得免。不然,不特戾太子无遗种,元平以后,中兴乏主,汉祚不几绝乎?而世犹以英主目之哉!
◎霍光不如宅侯霍宣成定燕王上官之乱,成于昭帝之英明;昌邑之废,赞于田延年之勇决;宣帝之立,丙少卿有力焉。然卒不掩其元功者,以其能不自用耳。其后霍显弑后,犹豫不忍发举,禹、山、云大横,卒以灭宗,其才识不如宅侯远甚。
◎魏武临阵遇事张皇,则中无定主。魏武临阵,意思安闲,如不欲战,是绝大本领。
◎一凤三雏五子登科杭守王公,讳临亨,万历进士,生三子:长志坚,登进士,仕至佥宪。次志长、志庆,皆举人。世号一凤三雏。志长之孙编修生,亦生三子,科第一如前人。徐司寇兄弟三人,皆鼎甲,五子俱登第。皆我昆盛事也。后以约花溪两公继没,王编修于广座中叹曰:“五子登科,二颗已枯。”时五知在坐,即应曰:“一凤三雏,二雏已殂。”盖编修已丧二子,故云。
◎昆邑著姓我昆一姓而异派者,莫多于朱、张,俗云:“七张八朱。”又“带(戴)叶黄(王)果(顾)李,不如一大荸荠(徐)”,诨语耳。于邑中著姓,不及十之二,戴无闻人,嘉靖、万历间,间有科第,亦不显。志称儒家者有六,其隶昆最旧者也。
◎沈万三亦能文沈万三妻丽娘亡,三思之,作恩锁台,置离思碑,有云:“玉骨土融,百形皆幻;红脂尘化,万态俱空。构室见其情牵,树碑由于恩结。”元末云林、金粟,家并丰赡,都以诗文书画领袖风雅,而万三则群指为富人耳,谁复知其能文者?
◎以神为戏鬼神可敬不可亵,世俗则以亵为敬焉。往时见神庙有参谒迎送之仪,以为失事神之体,今更有摄篆入帘之事矣。设柜收钱,神庙旧规,今更有舁神联会者矣。赛会只有旗牌等官,今更设中军。里中有有兴者,整顿仪仗,顶带彩服,先期公坐,扬扬自得,直是以神为戏耳。
◎方矫亭以儒者言托生方矫亭先生,儒而辟佛者也。托生之说,肇于佛氏,儒者不道。然先生自言,前世为富家儿,年可五六岁,思之泣下。又何说欤?尝见都元敬载考亭曾请业紫府真人,真人谓其不诚,拒之。愚以考亭必不尔,传之者妄也。然儒者与二氏,正不必辟。王敬美云:“阴用其实,而阳诋其名;假窃其似,而自文其陋,俱耻之。”
◎汪何选文汪何选文,遇有佳者,必力购之,不问得名与未得名也。近来制义之宗,断推金坛,然不免入者主之矣。
◎工于用短有沈矮子者,以星术供奉内庭,赐官序班,每承命,步不能趋,常滚至上前,甚溜。可谓工于用短。
◎治相国丧徐相国之丧,有一友王姓者饬工为,何、陈二翁治宾客,时人戏撰一对云:“九姐侧身登匠事,三爷成对没阶趋。”二翁皆行三,九姐则王之绰号也。
◎禅房应轩敞僧家曲径通幽处,正恐不独花木深也。愚意当尽坏之,易以轩敞禅房,为我佛洗涤香界,即道观亦然。
◎玉雕陇西有一雕刻玉人,长三寸许,枕瓮酣卧,肖毕吏部也。玉质莹净,一瓮红如宝石,有人以千金购去。又有一玛瑙杯,旁隐红日,酒注日落,光溶溶如浴然,名“海天落照”。先夫人少时曾见一玉关帝,赤面白身,相传为柴氏之物。王石园家有十二生肖,皆良玉雕琢,中有一马,五色斑斓,随其形饰而雕之,真异宝也。先夫人有一玉器,上下合榫如磨形,或称“同心结”,径围三寸余,腻如浮筠,决非汉以后物。先君没,只存空匣,不知落何人手?可胜叹惜!
先曾祖遗一投壶瓶,下镌玉山草堂字,特珍之。
◎行文古趣奇特△(一)
《管子》卧名利者无生危,言息其名利之心,则无危生之累。若竟云息名利者无生危,便不见古趣矣。
△(二)
《淮南子》欲{宀六}之心忘于中,则饥虎可尾。欲{宀六},言恋其躯也,二字亦奇特。
◎引君当道明神宗一日御讲毕,语江陵相:“昨日禁中花盛开,侍母后赏宴甚欢。”盖指生母慈圣也。居正曰:“仁圣太后处多时寂寞。”仁圣,帝嫡母,此为引君当道。
◎守业外高祖葛太常公八子,各授宅一所,迄今惟外祖之后尚世守其业。前年厅事几坏,贯一撤而治之,百余年之故物复光,而幼时嬉戏之地,依然如昨,可喜也。后堂稍一因循,遂不支。虽然,祖宗之业,子孙守之不坠,固可庆幸;不得已而腐败摧折,犹愈于转售他人,增彼此之感也。
◎周忱与王振周文襄抚吴,吴民百世尸祝。独其与王振周旋,士林病之。然其间有不可不辩者,如振宅新成,公遗以剪绒毡,一切地方事宜,令毋掣肘。公之笼络小人,理或有之,至谓钱御史昕抄没振家,金观音像背有“孝孙周忱拜奉”字样,无论必无是理,即有之,其中岂无委折?愚意公必有大母事佛,公为铸金祈福,其流入振家者?或振侦知,假宫闱旨取去耳。不然,天下宝物何限,而必遗以佛像?且“孝孙”何称,而施之奸阉者,乃在不世出之名臣乎?阮亭不察,遂谓其不惜名节,即有功业,亦不足重,过矣。
◎周忱纳言周文襄公初至昆,甫登岸,怒杖一人。广文朱先生冕,叱隶止杖,白公请息怒,至衙门治之。公从之。已,问冕何故?对曰:“宪台下车,瞻观所系,因怒伤人,恐累盛德。”公谢焉。公与先生都无势位在其意中,故能陈纳如此。
◎尹直审囚尹直与群僚审囚朝堂,有杀妻拟大辟者,直曰:“人以无子娶妾,遭妻悍,殴死;初恐绝嗣,今顾绝其命耶?世之妒妇长气矣。”此据一面之词耳。既称其妻殴妾至死,不于妾死时控告,擅自杀妻,于法无赦理。若恐妒妇长气,犹不虑宠妾凌妻者之长智乎?尹固劣相,不足道,一时翕然矜释,竟无有驳及此者,何也?
◎四子言志章夫子诏四子言志,原在酬知。春风沂水,却是所问非所对,而一片化机流溢,不觉深契圣心,喟然叹与。点固高旷,亦不得以事为薄三子。下节许三子,是此章本义。
◎嵇侍中不必仕晋嵇侍中不必仕晋,既仕晋,不可无荡阴之节。读《王褒传》始惬。
◎归庄门符归元恭先生元旦书门符,左曰:“福寿。”(注:南台御史大夫)右曰:“平安。”(注:北平都督佥事)又题柱云:“入其室,空空如也;问其人,嚣嚣然曰。”
◎徐司寇谦下徐司寇公于乡里甚谦下,有一老诸生过其舆,公短视未及下,随以名帖致意。
◎缓急称贷缓急,人之所时有也,而信义不可不讲。尝见有向人称贷者,始未尝不和颜巽语,及期而不索,可以相安于无言;或其人亦有所需,稍一促,则反面谇语,信义之谓何?故有善谐者,谓欲假贷,当先图一像来,以俟他日对照;又曰:“不诺则一怪,谐则千怪。”可谓深识世情者矣。然使其借也,果用于正,其逋也,果绵于力,信虽失,于义不大伤。如之何其没人膏血,供己泥沙用也。
◎今无人公言昔瓶庵舅氏尝作开河、摊荒诸说,指陈侃侃,言即不行,亦使长吏知士林犹有公言,今无其人。
◎学画患太似麓台先生以画妙天下,一时受业者多极意临摹,惟恐不似,东庄于及门中称高足,公问汝意云何?答曰:“正患其太似耳。”公拍案欣赏曰:“得之矣。”
◎杨士奇留意人才杨文贞公士奇,见昆山屈送行诗有佳句,识其名。后昆令罗永年以事诣京谒公,公询及,罗茫无以对。公曰:“士人尚不知耶?”罗惭甚!寻有诏举经明行修士,罗即以屈应。杨公之留意人才不待言,即罗亦可谓善补过者。
◎澹归论忠臣功臣澹归禅师上孔定南书,请葬瞿留守稼轩、张监军别山(讳同敞,居正孙),其略曰:“衰国之忠臣,与开国之功臣,皆受命于天,同分砥柱乾坤之任。天下无功臣,则世道不平;天下无忠臣,则人心不正。事虽殊归,道实同源。”其立言最为得体,宜定南之乐从也。师,俗姓金,名堡,崇祯庚辰进士,永明王时任兵科,杖戍后,剃度为僧。
◎钱谦益与龚鼎孳虞山与合肥,真兄弟也。其才望同,其官位同,其出处亦同。而柳妓与顾妓,又兄弟也。其所事同,其专宠同,其妖蛊亦同。是夫是妇,总不足当童夫人一笑。
◎底深称臀凡物之底深者,皆可称臀,今人用之必笑。《考工记》“氏为量其臀一寸”,言底深一寸也。
◎使知天下无弃物曾王父至北庄,偶见一系蹄绳,手洗之,先妣问何用?曰:“以缚豆棚可乎?”已而语人曰:“吾岂一绳之惜哉,新妇初做家,使知天下无弃物耳。”北庄,先君旧居。
◎得妙境创新语东坡月黑看湖光,升庵更深看新月,俱于人所不到处得妙境。至以玉塔咏月,以银船咏新月,亦非两公不能创此新语。
◎翁吝媳奢南翔有一富翁,甚吝,尝患疟,或谓疟有鬼,盍饲之?翁以三钱取办,盖烟一、酒一、纸一云。已,转剧,人咎其慢鬼。翁曰:“任取命去,不更为汝所卖矣。”有一内亲诣翁,谈次作须烟状,翁悟曰:“近有烟贾偿所负,可供君。”翁入,客从门间窥之,所贮不下数十箱,翁凭高抽一箱,解包撮少许,旋缚如初,以授客,恰一筒耳。既娶媳,谓其妇曰:“吾与若辛苦久,晨当厚奉。”有见其用簿者,特添糕钱各一焉。翁死,子为政,不数月,费万金。子死,妇更豪奢,每出必饰舟舆,多侍从,金珠绮之华,甲于豪贵。见者皆曰:“不有此翁,焉有此媳?”
◎蔡林屋誉影蔡林屋善易,自号易洞。尝置大镜南面,遇其著书得意,辄整衣冠向镜拜,誉其影曰:“易洞先生,尔言何妙!吾今拜先生矣。”痴态中亦自饶韵趣。
◎喜附贵人外王父莘伍公,于徐司寇公为从甥舅,而外王母又司寇从兄女也;且连楹以居,苟非吉凶大礼,不数往。时有一孝廉之父,喜附贵人,或诣孝廉不值,父必曰“在尚书第”。卒之孝廉亦不常在徐也。
◎良人妇人称夫曰“良人”,本《毛诗》。《仪礼》“媵衽良席在东”,则又只称一良字,古文省字如此。
◎张桓侯本色张桓侯礼服孟起,义释严颜,俱是大有学问人作用。其书法铭于刁斗,文集传于艺林,风雅又如此。此关、张之所以并称也。不然,明经好学如解州,肯与兄兄而弟弟耶?俗但知其目横矛,写一时勇态,失却大贤本色矣。
◎赵常山具大臣器量读《赵常山别传》始末皆具大臣器量,目为虎将,屈哉!
◎刘后主刘后主父昭烈而子北地,武侯尽瘁于前,姜伯约、诸葛思远效忠于后;卒误于陈祗、黄皓、谯周诸人,为面缚舆榇之事,辱祖宗而负忠良,犹然以安乐为魏晋寓公,其甚于叔宝之全无心肝者哉!
◎谯周谯周既明数学,胡不入山晦迹而与人家国?亡国之罪,浮于黄皓。
◎赴省途中甲子秋七月,偕内弟郗选桓重赴省,抵丹阳,舍舟从陆,与桓重行歌互答,杂以邻邻之声,道旁有窃笑者。将近省城,山色甚佳,辄下车却行。
◎妙在转字酣卧秦淮寓中,醒来日荧荧上窗矣。郗选指窗谓予曰:“此日影也,又湖光也,映窗而摇曳也,能以一句括之否?”予应声云:“半窗秋日转波纹。”桓重誉予层层俱到,妙在一转字。
◎燕子矶夜泊夜泊燕子矶,闻邻舟有吟诗者,酸腔聒耳。桓重谓予,当歌以乱之。遂申喉发调,予吹笛以和,风涛锵激,不复闻邻舟尹哦声矣。
◎抛却半生有用工夫廿年制义,抛却半生有用工夫;三黜乡闱,落得九册无名败纸。倪鸿宝先生云:“熊狼之柔绳,何时出力乎?”精气消磨,予亦不能复事帖括矣。甲子冬日,书落卷后。
◎时艺文章辛亥之夏,王介亭先生过舍,见予少时时艺,亟赏之,谓循此做去,可冠秋闱。及见近作,拂然曰:“子名心热矣,何乃似丙午以后墨耶?”近来两科,颇忆先生之言,稍规先正,终亦无用。然文章正的,先生自不爽也。
◎贪作皇后公孙述将帝蜀,梦人语曰:“八厶子系十二为期。”觉谓其妻曰:“虽贵而祚短,柰何?”妻曰:“朝闻道,夕死可,况十二乎?”二十一史中无贪作皇后如述妻者。梁。朱温妻张后,见朱瑾妻被逼,谓曰:“万一汴州失守,妾亦当如此矣!”有栗栗危惧之思,才见明识。
◎士隶往来邑有一跛隶,家甚裕,尝邀一乡宦赏菊,士林犹作诗讽之。迩来胥势益张,宦族日贫,屈节相往来者比比矣。盖始见则怪,久习不异,非独其人恬之,即旁观亦以为固然矣。方奉常云:“士大夫固不可以富贵骄其乡里,亦不得以名器混于市井。”市井且不可,况胥隶乎!
◎读阴符经《阴符经》三百言,唐荆川先生叙之,力辟谭兵养生家言,谓圣人垂世之文,精以治身,粗以治天下,五贼之说千条万贯毕具,非大圣人判元黄于混沌,正蒙否于乾坤,只字不能道。盖深信其为轩辕书,而若有心得者。然予读之,不得其微奥,复取汤临川先生解读之,义卒不明。天随子诗云:“曾亦爱两句: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方寸了十字,万代皆胚浑。”数语实获我心。
◎素书为黄石所著《素书》六编,语语切要,而词旨较《阴符》亦易明了,真圣贤经世之书也。其称太公兵法,盖黄石公逆知天下将乱,佐命立功之士,非兵法不足以动其欣赏;兵法不出于太公,不足以坚其诵读,故假托以授子房耳。此书即黄石所著无疑。
◎虚能益人友辈中虚而能受者,无如王叔武。叔武文极为葛章揆表兄所赏,固邑人士之表表者。其课龠侄时,每作文,必下问,予辄以己意增损,不自知其有当否也?已,侄语予,先生每见改本,不厌数回读。予感其虚受,不觉愧自内生,益思自励;乃知虚之一字,并能益人,叔武亦我师也。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今字注我之今日最惺。如曾子少吾子四十六岁,一贯之悟,年未及壮,积学至老,想亦去圣不远。四十、五十无闻不足畏,只警策后生语,不是到四十、五十便奋发也。没用朝闻道夕死可矣。老大失学者,何可竟灰此念?
◎白鱼段补志白鱼段在邑之西南,距城不数里,相传张氏据吴时,为幸姬构园亭于此,今莲河浜,即其池也。而前志多不载,何欤?盖兵火之后,馆宇烟沉,村墟寥落,二三野人,莫有知文字者,遂使佳丽之地,湮没不传耳。自葛慎节、陈刑部墓于斯,而陆翁承、李完素复以文学交名流,白鱼段之名,稍稍见于杂集,顾白鱼之义未详。按白鱼状似鲤,出海中,此何以称焉?岂以伪吴尝驻跸,附会白鱼之瑞耶?古有段谷、段溪,水乡之称段或以此,抑亦有分段之义?而形诸笔墨,见之题咏,则又称白氵虞或氵虞溪,以其水源大氵虞浦而名之,然于白义何取乎?称氵虞溪者近是。溪有七十二褛,最著者有鹳嘴、鹤颈、尧仁、花瓶之名,其水清冽,颇有秀色。东港为石家堰,西港为陆家湾,此溪之界也。亦不知因何人得名?予家旧居丽泽门,有丽泽书屋,毁于兵燹,先曾祖西圃公始卜筑于此。见夫瘠田茅舍,犹然一寥落村墟也。为之筑圩岸,浚支河,励以服田力穑,敦以孝友睦姻,于是地沃俗淳,于诸村中称仁里焉。数十年来,国家深仁厚泽,休养生息,安耕凿而不扰,忘帝力于何有?村中气色日新,视昔日之卉木池台仅夸美丽者,不大相悬绝哉!书之以补前志之阙。
●卷四◎乾隆十年全蠲丁粮乾隆十年上谕,本年各省地丁钱粮,按次全蠲,与民休息。诏下之日,万方忭舞。自上嗣服以来,大赦积逋,再减浮赋;岁收稍薄,辄费天庾;水患偶乘,动支国帑,天地犹有憾,皇仁蔑以加矣!我侪小人,惟是祝丰年、急公税,稍申媚兹之忱,乃更沐非常溥博之泽于望外,苍生何福以当之!自惟草茅,无以报效,衢歌不足颂扬,只有清香一炷,祷祝上苍,惟皇子子孙孙永保民。
◎沮封不似晏子语《孔子世家》载晏子沮封之语:儒者滑稽不可轨法,倨傲不可为下,崇丧厚葬不可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为国。按语气不似晏子。试观《左传》所载及《孟子》所引,其对君称说,引古今皆合体要,何至诋儒若是?或是战国人伪撰,太史公援据故实,亦尽有此种。
◎士贵耆老以筋力用者谓之人,人求丁壮;以才智用者谓之士,士贵耆老。此仲长统《昌言论》中语也。留心铨叙者当味此。
◎求嗣妹倩李天柱进香玄妙观,予亦附瓣香,登弥罗宝阁礼拜毕,临窗四望,忆王虹友先生诗云:“中天星斗悬窗户,下界乾坤小市朝”,杰句也。天柱幼孤,今年三十余矣,祈嗣甚切。予以天柱为人长厚,妹亦好善,天必有以报之,无用傍徨也。曾于其建醮时代作一疏,中一联云:“氵修氵隋奉晨夕,有缺慈亲弄孙之欢;俎豆祀春秋,尚虚王父为尸之愿。”见者称其诚恳。
◎谨慎非迂先君诸事谨慎,于场事尤小心,考具必亲检点,犹恐有戏之者遗以片纸,必搜括再三,然后入。去岁在金陵与友辈谈及怀挟者,为述先人谨慎状,众颇笑之。寻闻北闱以此获罪者甚多,须信过慎之非迂。
◎变形使者宜兴周启隽立五,其始颧削颐逼,面槁色,盖薄相也。年逾三十,犹困小试。一夜,偶宿南城外,梦一雉冠绛衣者,易其头,去其庞,顿改旧观。又梦一白须老人,命一金甲神剖周腹;涤其脏腑,而复纳之,祝曰:“清虚似镜。”自是文思日进,寻登第入词林。尝见笠翁著《柰何天》有变形使者,戏文耳;世竟有符此者,大奇。
◎七世为神予先世多潜德,自侍御公以下凡七世皆为神,迄今犹祭于社。其旁支之列于神牒者,不下数十位,故世传龚氏多神。有邑子以细故,与先曾祖西圃公争论者,公理直,彼不能屈,自负宦族,诟公曰:“尔祖宗不过多几个雕塑者耳。”公曰:“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以视当时则荣者何如?”
◎遇仙树真义旧有银杏树,荫下可布数十席,始祖遇仙公手植也。公讳猗,仕宋为殿中侍御史,以忤贼桧高隐,道遇一异人,授以枯枝曰:“枝生处定居。”行至真义植之,枯枝果生,乃银杏也,遂家焉。世称公为遇仙公,目其树为遇仙树,事载《中吴纪闻》。
◎欲为清视龚卿我宗自静轩公理以名藩谥清惠,世有廉吏,如海峰公瑾之令闽清,揽斋公承恩之判汉阳,鸣梧公起凤之令杞,子孙皆贫,不能自存。先是,邑人有“欲为清,视龚卿”之语,张元长先生曰:“此其为龚氏之世谣也哉,令后人动色相戒,谓廉吏安可为也?悲夫!”先生作《昆山人物传》于我宗独多,皆极咏叹淫之致。
◎婢名墨池姚夫人仲淑之婢名墨池,盖夫人善画竹,其宜于墨之淡者,俾受笔而口退其墨,故名。
◎舌耕笔畦更苦国有四民:农、工、贾皆自食其力,士则取给于三者,得食较逸。然舌耕笔畦,衤豆褐不完,往往视三者为更苦。
◎皎皎素丝在所染之娄东某太学本富室子,日与诸贵驰声骛色,家渐落,郁郁不得志,至自缢死。或云遇祟。予以祟者,心之所召,彼既不得于中,切切自期一死,鬼遂得以乘之。岂真有所冤抑不释耶?假使其不为习俗所染性,或轻财而正用之,则慷慨好施,岂不亦娄东一伟士哉!虽死生有数,亦何至自戕其命?予与某有亲谊,见其伉爽有情,美质也。皎皎素丝,在所染之。于此有深惜焉!
◎尹继善振饬漕政漕政关国民,米色不容不计,而横征在所必惩。往时,吏缘为奸,官分其橐。正数外有加头,斛见时有浮面;多寡视乎强弱,勒在于筛扇。粮宪以下,名为稽察,实属具文。康熙末年,吾邑有衣冠数辈攻其弊于上官者,卒以贾祸。自三韩尹公制两江,周知其弊,大为振饬,一切需索浮挡之弊,洗涤无余。十余年来奉行不怠,省民间之物力,可胜数哉!
◎淮南子文字犹近战国《淮南子》:亲母为其子治疙秃,血流至耳,见者以为爱之至也。使出于继母,则过者以为嫉也。事之情一也,所从观者异也。此与楼缓对赵王引公甫文伯母同,汉人文字犹近战国。
◎葬亲建祠乙丑岁之腊月初八日,葬考妣于溪南祖茔之穆位。时值严冬,天气和暖,操版筑者便于赴功,咸谓我考妣盛德所致。呜呼!泉壤已封,灵而不返,长依祖祢之体魄,永绝不肖之晨昏。痛哉!痛哉!既葬,兄炳建祠堂于节母祠后,望松楸其非远,庶灵爽之式凭。
◎魏文高贵均狃书生习气魏文以素书所著《典论》及诗赋饷吴王,又以纸写一通与张子布;高贵目裴秀为儒林丈人、王沈为文籍先生,事并风雅。然身为帝王而处极乱之世,尚狃书生习气,宁有远谟大略?
◎王某卖友求名虞山王某以画得盛名,其始则娄东王奉常先生成之也。先生故多藏画,有古画一卷,是其所最珍重者,某居先生家久,见之。已,游时贵金太傅门,泄其画。金遗书借观,实欲取之也。先生迟疑,欲不与,彼方怙侈;与之,则累世重宝,一朝轻弃,谊不忍心。知某献媚,犹以旧门下必不深辨,为临摹遗之。金得画大喜,而某则辨其新旧笔迹,曰:“此烟翁临本也。”金怒,书以诮先生,先生不怿者累月,作诗遗案间。后某至,见诗大惭,先生叙寒暄如旧。
◎懿训可传谭元春之母魏夫人,以诗画课其子,而于荣进甚淡。每于诸子下第,辄置酒劳之曰:“此自有定分,我亦不须汝曹有此也。”偶阅至此,于心有戚戚焉。少时试于学使者,已得复失,殊怏怏。先妣和颜慰之曰:“学求在我者耳,小挫乃尔介意耶?”正与魏语相类。事隔多年,忽忽若忘,有触斯感,觉一时慰藉之言,都堪不朽。以是推之,吾母之懿训,其可传于后者,何可胜道哉!
◎作财赋考有益周太翁安士作《江南财赋考》,于民生有益,其子植成进士,人多归美其父。
◎北园北园在马鞍之阴,因山为屏,疏泉为沼,有卉木亭台之胜,无嚣尘之扰。圣祖南巡,常驻跸于斯,御书“天光云影”颜其堂,非独东海隆遇,盖亦我邑盛事也。予生晚,不及睹车驾巡游之盛,然自少至壮,每至山间,辄往游焉,园丁犹必索钱然后入。后以登莱负帑入官,即时拆卖,我邑故贫,士大夫既无力以售此园,而官斯土者,又乏柳州公之雅兴,园之不保,夫又何尤!寻有买其地以葬枯骨者,改为广仁园。予赋一律寄慨,有“诸君创此诚高义,不记当年拜至尊”句。四方士有问及北园者,实不忍置对。
◎家贫出孝子“家贫出孝子”,谚语甚确。然孝子而家贫,其孝行必不能达于有司,并不能闻于里党。予尝留心博采,而乐道其事者绝少。表兄葛韶九曾述一市人,其父好饮,而怜其子贫,辄令减省。其子阴益之,不使父知。父临饮陶然,亦遂不自觉其多少。事虽微,而充此即可以言孝。
◎显晦如故太仓沈白氵娄先生,与颛庵公少友善,公登三事,先生以老明经游京师,相与呼字如故。近世无此风矣。
◎董宣不应入酷吏董宣令洛阳,格杀湖阳公主苍头,帝目为强项令,绝大风力。临死布被覆身,家惟大麦数斛,其清又如此。范史编入《酷吏传》,非是。
◎樊英可入隐逸樊英累辟贤良不就,其对顺帝岩岩不屈,可入《隐逸传》,不当以方术目之。
◎蔡伦良贺吕强东汉宦者蔡伦,可附文苑;良贺可附名臣;吕强可附忠义。
◎不逸有余可安不足境遇何常,在于善处;惟不逸于有余,乃可安于不足。南翔二妹家,夙称富厚,近颇艰难。而予不甚忧者,以妹当富厚时,亦未尝一日自暇逸也。
◎岱诞赛会三月二十八日,俗称岱诞,各乡之神朝于岱庙。庙有数处,石牌,介昆山、常熟间,赛会尤盛。届期水陆毕集,加以鼓游拳,飞サ竞渡,玉箫金管,蜚逸响于清波;翠袖红妆,流采葩于涟漪。洵贡俗之所不废,亦有兴者所乐观也。王父晚岁,颇赖丝竹陶写,尝于是日延客奏技,倾动知音。予时尚幼,游兴正狂,今当其时,况味迥殊,追惟往事,何可复几!
◎施襄夏与范西平伯氏以围棋冠邑中,四方善弈者辄过访。有施生襄夏、范生西平,皆浙中年少,与新安程兰如鼎足,莫有出其上者。施与范尝往来予家,予不明弈理,而默观其品:襄夏端坐凝思,落一子,神致悠然;范则抚掌摇足,以是定二人之优劣。
◎主仆贾子云: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名分严,国法重焉。而我邑之狼仆叛奴,无惮日甚,其故何也?一在主之不振,一在官之不明。处尾大之势,而无欲以持之,令即不行于仆,顾名而犹有虑焉;一利其资,则予取予求,受其笼络矣。此冠之所以苴履也。遇告主之案,而按律以治之,法先严于未审,闻风而知所惧焉;一居为货,则抗讦抗辨,惟所颠倒矣。此履之所以加枕也。嗟乎,冠苴履,义已荡然,履加枕,祸可胜道哉!
◎顾亭林言经学顾亭林先生尝言:“五经有大全,而经学衰矣。宜广集宋、元说经诸书,无论当否,悉贮之。”先生无书不读,而识力又高,宜其为此说也。愚以经衰于阙略,亦未始不晦于太广。若无论当否悉贮之,正恐识力不定者易误。
◎张文杜卷先君分校江右,得张君文杜卷,荐之主司;及阅二场卷,失一判,业已甄拔,主司不忍弃置,遂录之。夫一字错误,外帘犹必帖出,累累数行,阅几人而不及检,场中洵有神乎?张登进士,任蒙阴令。
◎外舅祈梦外舅王律庵先生歌鹿鸣时,祈梦于吕祖庙,引入一库中,按匮封识皆州县名。详之者俱谓他日必任藩宪。后宰丰城,以委盘库,卒于南昌邸舍。
◎如何作诗或问予诗如何可作?予曰:“不知也。姑就鄙见论诗,只有三字:情也,理也,景也。”而蔽以一言,曰:“真写得”三字。真,即村歌亦成绝调,不观古来谣谚,有载之史传,垂之后世者乎!然则学可废乎?曰否。真,是诗之根,非学无以殖之。须于吟诵时,得其真气味,然后下笔时可以发我真性情。何谓真气味?神在句外。何谓真性情?言出心坎。若意浅、神竭、韵粘、字呆,都不是真气味。热中人作高尚,富贵性谈场圃,伪君子讲节义,都不是真性情。知此,始可与言诗。
◎瘦马家和白蚂蚁郡人有收取妇女,涂饰卖人作婢妾者,谓之瘦马家,盖以娇养得名。居间谓之白蚂蚁,言其无缝不栖也。此辈相为表里,于是买妾者辄往拣择,中意则昂其价,否则犒以零星,谓之看钱。遂有浮浪者,但办看钱,故作拣择,以恣调趣。而瘦马家往往驱使蚂蚁百端诳驱,呈样者以丑易美,隐年者指妇作女,甚有鼓乐送至舟中,喜嫔诡言新人害羞,且莫相接,而又以遗忘箱笼为辞,登岸脱去。受诳者方施施自得,揭巾谛视,乃一冠带泥神;回顾从人多散,急往其家理论,邻舍皆云昨宵暂赁,不知所往。欲鸣官,又无指名,吞声忍气而已。刁俗幻变如此。
◎笛音何呜咽予于声歌无所谙,独喜笛音寥亮,每当抑郁无聊,趣起一弄,往往多悲感之声,泪与俱垂,审音者知其为恨人矣。今夜风和月莹,阑干静倚,意亦甚适,为吹古诗一二首,皆和平之词,而其声仍不免于呜咽,何也?
◎歌诗谱《歌诗谱》从琴中度出,宝臣叔得之陶若,陶受音律于徐湘州,吴中清客莫及也。
◎妇道刚柔或谓妇道尚柔,刚则必凶,愚以为不然。刚有善恶。恶则为猛为隘,妇人得之而嫉悍生焉,疾之诚是也。善则为义为断,节操因之,夫何不可?且柔亦未尽善也,或慈顺之不足,而流为暗昧,入于阴邪,其害更甚。即如《易》之《归妹》六三与上六,不得与于初二四九之吉,而谓妇道之专尚夫柔哉。
◎大观别业西山离州城不数里,王奉常公别业也。大观虽逊东园,而位置幽雅,兼远眺垂纶之胜。壬子大风,半就倾圮,近闻川东公颇事修葺,胜地可保,亦幸事也。
◎沧浪卖茶者壬寅七月,以府试入郡,偶至沧浪茶肆。其卖茶者年可五旬,有文气,为具述黄生员割势一案,脱口如泻水,心异之。叩其邻,云:“来未几日,亦不知何处人?”朱业师谓此必讼师潜迹者。郡城具五民,肆市寺观中定多可疑人。
◎曹髦讲经高贵乡公幸太学,讲论诸经甚晰,独于“垂衣裳”一段问对俱失。上古制作,原不成一圣人之手,大抵先其所急,渐臻大备。乃以衣裳有无,疑黄帝与羲农化殊,迂矣!而博士淳于峻,对以三皇时人寡而禽兽众,故取其羽皮而用足;黄帝时,人众而禽兽寡,是以作为衣裳以通时变。衣裳之作,岂系乎人兽之多寡,支离不更甚乎?又,当时司马权重,上下之分荡然,急宜讲者莫如《春秋》,诸经皆讲,而独不及此,何也?
◎知人未易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昔王湛有隐德,兄子济常轻之,一日,见湛剖析《易》理,乃叹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济之罪也!”噫,以济之隽爽,犹且久而后悔,而况其他!
◎君子亦党宋儒以南轩先生之故,而进魏公于名贤,不知攻李忠定,杀曲端,引桧贼者,谁之咎?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
◎西山圹姨王郗选桓重率其侄芝庭将往西山,便道过予,且曰:“吾次姊榇归,权厝山足。金君羁宦京师,甥幼未胜扶榇,莫有为之主者,义不敢劳吾子。”予曰:“不然。为姨也唁,君即主矣。”遂附舟夕发。三五佳月,斜侵半舱,吴俞与谯鼓相间,欲寐不成,剧谈彻晓。晚过灵岩,霜林夕照,红黄满山,偶一命屐,不觉步さ廊,登琴台矣。俄而烟光收黛,仄径窘步,遂扶携而下。明旦,至费家河村舍,则孺人殡在焉,盖停而未圹也。归而述之于内,垂涕不止,因代作挽歌一律,以叙其悲伤之意。
◎曹鸿仪过奖娄东曹季篪秀羸能文,与予交甚欢。尝谓予:“君不藜照,史事谁属?”予曰:“君终子衿语,宁有太史馆容得如许辈?”季篪曰:“此非予之私君也,先王父尝言之矣。”盖季篪之祖鸿仪先生,耄而好古,季篪曾以拙作尘览,先生惠予佳章,极为引重,意是临文奖借耳,不谓其平日所论如是。我何长?被斯誉也,益愧!
◎三年之爱予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予也一呼,使天下后世为人子者恻然蹙然,骨俱碎。
◎吴中时医吴中时医某,始以痘科得名,渐及大方,名益噪;负技而骄,不多与金钱,虽当道或不赴,时亦以此受辱。服其药者辄见杀,而名不少损,盖小效归其功,大害委于命,一任其轻心躁气,不惜以身命尝者,踵相接也。既死,哄传其堕落狗胎,有文在腹。其子以五十金买养之,岂以其奚落穷民,妄投药剂,致有斯报耶?然而郡人之言不足信,群聚而诋之,一如其群聚而奉之也。
◎随处可以致毙予幼时尝梦与人搏,狂叫不止,已而声气渐微,喘若扼吭。吾母连呼乃惺,惺而格格者累日,此亦日间顽放所致。尝登马鞍山,苔径甚滑,为众所挤,失跌且数丈,下有大石,触之立碎,忽觉空中驱向树间乃止。又性粗,食易哽噎。比长,稍加慎,遂鲜诸患,权载之。自舟有溺,骑有堕,寝有魔,饮有醉,食有噎,行有蹶,其甚皆可以致毙,信哉!
◎义勇武王庙碑为至人作文,不具绝顶识力,写不出真面目、真精神。予读钱鹤滩先生《义勇武安王庙碑》,不胜跃喜。其言操之贼有白之者,而权之为贼未白也。自王首辱骂其使,不与为婚,使人知权之当摈。及权贼王附操而后,其为汉贼者,始不得逃乎天下万世之公议。然操尚知留王以倾权,而权不能留王以支操,不惟智不操若,而得罪于汉室亦大矣。故权之为贼,自王白之也。此义阅千百年无人能发,一朝揭出,自是绝顶识力,不愧为至人作文。
◎吴人称父母吴人称父为阿伯,是爸字之误。又称母为阿迷,本音寐,讹如埋。人子日称其父母而竟不知为何字耶?司马温公《书仪》云:“古人称父为阿郎,母为娘子;今则称于与妇矣。”
◎曾王父有表圣风曾王父晚岁建大悲阁于书屋之左,平旦,即起盥漱,礼大士,诵《金刚经》及佛号,日以为常。阁亦有胜致,凭槛临流,启窗见山,亘以梅竹蓉桂,芳香四袭。旁有斗室曰“洗心”,外有小轩曰“息庐”,茶灶毕具,真跏趺胜地也。复营寿藏于溪南,构别墅数楹,暇则扶杖徘徊,有司空表圣之风。谚云“人要日日死得”,此境甚难。或以家累未了为恋,公则七十而传矣;或以子孙不振为忧,公则有孙发科矣(时先君已登贤书);或以后事未备为虑,公则松楸郁然矣;或以万业随身为惧,公则勤苦于前,焚修于后矣。及耄而终,尽除障碍,非福德兼备者不及此。
◎亲不贬尊先安节于方伯公行次甚尊,其与方伯书,称“贤亲相公彦文足下”,称贤亲,服属稍远也;称相公,尊其位也。顾文康尝受业于嫡侄,临文称“老侄先生”,盖亦不以亲故贬尊也。
◎徐夫人教子金坛周召诗妻徐夫人,教其子有云:“财散可来,名辱不复。”真名语也。徐两子:一上虞令铨,一庶常锺。锤负异才,有贤母而不能遵其训,至身名俱丧,惜哉!闻召诗先已入乡贤,以锤故黜之。死而有知,何以面父于泉下?
◎采药图李王星元,世习传神,总角一别,更二十余年矣。今夏惠顾,为予作《采药图》,霞思云想,刻意经营。图成,栩栩欲活,不知画是我,我是画也?
◎没财得疾有一生没其宗女之财,女故出家早没者。其人感腹疾,常蠕蠕动焉。一日,腹中忽作语曰:“尔负我财,不急为好事,不汝贷也。”语毕痛甚,因私祝曰:“苟舍我,唯命!”居久之,其人怠忘,痛如初,忆前语,为举一葬埋公事。
◎埋金大愚积财已非达者,而埋金更属大愚。以有用之财废置无用,虽拥厚赀,不免守虏之讥。以至公之物,据为至私,即贻后人,亦启偏颇之衅。匪直此也,财,犹泉也,流则其性,违性不祥,故有埋积日久为怪为祟者。或又云,埋金变水,或成白浆。又,往时里中发窖者,见新遗牛粪,气息蒸然可异。然则为富者计,孰若好施与,建不朽,廉取薄享,阴培子孙之福于无尽哉!
◎优伶乘轩肩舆之作,古人有以人代畜之感,然卿大夫居乡,位望既尊,固当崇以体统。不谓僭滥之极,至优伶之贱,竟有乘轩赴演者。
◎赴考常廑帝乡之怀,欲往而中止者数矣。去冬,气冲病发,新年转剧,默坐四十余日,乃瘳。会内弟宋麟、桓重来结伴,遂欣然允之。舟中谈谐甚畅,未见所苦。抵济宁,舍舟从陆,气益蒸炎,弱不受秽。至东平,渐渐眩顿,见食欲呕矣。宋麟假道临清,临别黯然。将逾梁山,病发市中,自度前途尚远,不堪颠顿,幸桓重古谊,伴送予归。一月之间,两渡江河,生死迁变,不惟自累,并以累桓。嗟乎,何遇之穷也!既归,取前历试诸艰,缀《阮途志历》二卷,题词其后。自此绝意名场矣。
◎幼时得句占谶古人每于幼时得句占谶,癸巳之春,予年十岁,塾师王昆发先生以“燕语微风日”命对,予对以“莺啼细雨春”句,师极赏其工,尔时亦不自知其何况也。及今思之,不为啭晴之莺,而为啼雨之莺,境遇之兆欤?
◎三叔母三叔母朱孺人,圭璧其躬,冰霜其操,竟不及享子奉,待天旌,抱郁以没。呜呼悲夫!母待字方笄,作配于继,十年伉俪,病里生涯(叔犯虚症,事病极苦);九载衰麻,丧中度日(舅姑及夫,身历三丧),代鞠尽寸心之瘁,抚躬无块肉之遗,可谓生人之至艰,未亡之极痛者矣。而负托者又外若任劳,阴图中饱,量支菲给,反受皱颜。既处境之难堪,复逢人之不谅,母安得不病,病安得不死哉?虽然,母自少知佛,弥留之际,犹强起栉沐,辞父母,谆谆以念佛为嘱。大限方来,真知不昧,业债脱净邦超矣。于世乎何恋,于人乎何尤!
◎双忠寺碑文李空同先生作双忠祠碑文,言:“周之亡也,稽首奉图籍,西向纳土,不闻有死之,何也?曰,文弊之也。文弊,则天下横议;横议,则纵横行;纵横行,则乱贼肆;乱贼肆,则贞纯匿。故苏洵者,纵横者也,其言曰:”比干有心而无术,苏秦有术而无心。‘秦,何人也?雀与孔鸾长短耶?故祸天下者,必洵之言者也。忠臣成仁,义士死国,舍仁义何术矣?“其论足以扶教维风,其文足以砭庸针俗,卓识大力,一空当世作者。双忠祠,祀龙逢、比干。
◎马鞍山之讼马鞍山旧归顾氏,按之邑乘,虽无明文,然几百年相沿,人无异词,其为顾氏世业无疑也。近有修怨于顾者,耸二三人士具呈上宪,谓其占据逋粮戕贼取利,上宪信之,断归公管,刊石著令。予于此有盛衰之感焉!文康之后,子孙世宦,山亦藉以培植,邑人士惟恐此山之不归顾氏。及其衰也,斩凿弗禁,不肖者或因以取利,遂使仇家得以藉口,夺如反掌。假使顾氏有一二有力者保护此山,清其积逋,彼虽智,亦何所施其技哉?既予以可乘之隙,而又以赤手空囊,与富而多谋者抗,讼不败何待!
◎杨诚斋与陆放翁杨诚斋不为韩胄撰南园记,甘受摈斥,士论高之。陆放翁为韩撰《阅古泉记》,世多讥贬。愚以杨公诚高,即放翁阅古泉之作,亦不过登览文字,无关重轻也。
◎韩胄未可尽非韩胄,忠献后人,鬻权任奸,洵属不肖。然其封鄂王,夺桧爵,颇有善举。即伐金之役,犹是《春秋》大复仇之义,未可尽非也。特误用程松,致辱国丧师耳。函首送金,虽其自取,然宋亦大伤国体。
◎多闻阙疑世传苏叔党为梁师成妻服缌麻,朱侍郎浚白贾似道书万拜,二公皆执节名臣,何至屈辱如此?多闻阙疑,正在此种。
◎中秋无佳境今夕是中秋节矣,病侵强岁,闲过清时,功名之士,所为短气。不佞缘以藏拙,亦自不恶。但檐溜泠泠,月光隐翳,绝无佳景。一生不知几度此节?似此便可扣除。
◎赌风赌博之风,莫甚于今日。闾巷小人无论已;衣冠之族,以之破产失业,其甚至于丧身者,指不胜屈。近有诸生犯赌一案,教官坐赃落职,以下褫革拟罪者数人,似亦可以少惩矣。而沉溺游场者,卒无悛心。愚谓聋虫尚可通以意气,人为物灵,冥顽一至此耶!且盗贼,饥寒迫之也,此更何所迫欤?数年前,陇西有仆马遵者,身受赌害,抽刀断一指自誓,于时观者失色,尽谓其能痛改矣;乃左创未愈,而右执叶子如初。
◎鹿城科第鹿城素称名邦,科第较胜于他邑,近甚不振,然犹稍稍继续。今阅贤书,南北寂然。徐北海先生谓马鞍之有塔,如文人之有笔,笔头落矣,其何以济?有轻薄者,谓塔去顶如叶子中六须子,盖隐讽赌风之盛,而文士失职也。
◎两大快事一朝之忿,逞于一击,固取祸之阶,然有不平事,情亦难禁。我吴有两大快事。陆冢宰完为诸生时,殴方士王臣;五人击奄党。王臣怙宠肆虐,拘系诸生,抄录方书;完约同袍竞击之,幸抚军王公恕奏列臣罪,完等得免。五人竟死于毛抚之手,快事中又生不平,恨不起一鹭而鞭其尸也。
◎不嫁人奴邑有一女子,既受聘矣,以夫家系人奴,誓不嫁,将娶之夕,截发投尼庵。夫家既失婚费,力诎于再娶,夫之父遂以愤死。今年秋,梦女而吓之曰:“我将厉汝。”女惊觉,犹意梦为尔耳,不足异也。是日向午,果有大蛇ン其股,女负痛狂走,蛇亦昂首尾之,若待其毙然。一尼以耜斫其头,头落,犹蜿蜿不止,火之亦不。噫,怨毒之于人,甚矣哉!我不知其出家果不过耻为人奴否?何其舅之痛恨若斯也?岂前世已有夙愆,又加以今生之负聘,遂固结而不解欤?
◎飓风成灾△(一)
七月十四日晚,飓风大作,庭树怒号,窗户如裂,夜更数起。昆治障墙,百余年来从未倾圮,至是塌尽。沿海漂没,甚于壬子。当事大开仓实,船粟往哺,而民情刁恶,反傲天灾凌官长,镇洋冷侯几被侵,崇川亦屡哄,及抚宪至乃止。疏闻,上为恻然,以崇川被灾最,悉蠲其赋;馀命相国高公同督抚两台,以灾之轻重议蠲,勿拘常格。于是灾黎并沐更生之德矣。
△(二)
远族有侨居茜泾者云,水大至,老幼互ㄌ,同乘一富者之屋,三日不得举火。被灾前,无夜不闻哀号迁徙之声,此其兆也。
△(三)
刘河有一人乘茅屋,吹至海中,见一大艘,灯光荧荧,中有一袍带者,俨坐如大官,作检簿状,顾此人不在数中,急放回。其人如醉梦,顺流得达岂曲。
△(四)
一闽贾橐千金生理,尽散于灾民,豪举也。
◎王恕斋△(一)
成都守王恕斋先生,以心疾没于眢井,前后丧四子、两孙,何遭厄之酷也!予为太原婿,得接诸先生风旨。中丞公长厚和平,获寿考,发子孙,天之报之者未艾也。成都或不及中丞之度量,然闻其任刑曹、守成都,始终以谨廉自持,居乡不与户外,教子孙以退让,不可谓非贤大夫矣。食报如此,令人不解。意者,天道忽近而贵远欤?令似景沂亦诚实,诸孙多秀发,其必有以光大其烈焉。
△(二)
娄民有冤鬼临身者,家人许以经忏超荐,病人作鬼语曰:“必得成都王太守诵《玉皇经》乃解。”其家以鬼语谒请,恕斋为诵之,果验。恕斋素奉道,其经力足以解人之冤,而不能自度其厄,何也?
◎虞山有虎传闻虞山出虎,吏兵持弓矢逐之不获,昆人相惊。以虎至愚,以刘昆守弘农,虎皆负子渡河。今即未能驱之,或未必招之使来。有谓我昆从无虎患者,则否。弘治己未,有姚某渡吴淞江遇虎,以虎足陷淖幸免。正德丁卯,农人胡山死于虎。嘉靖戊戌,虎复至,足迹遍三四里。即吴淞一处,虎凡三见,事详《方奉常集》。
◎忤逆之罪天下无不爱其子之父,瞍之顽,亦缘后妻少子之惑。不然,父即不慈,必无忍死其子之理。忤逆之罪,何罪乎?而敢轻告之哉!世之断斯狱者,先究其宠妾后妻之有无,而真情自立见矣(时湖北钟祥县有高氏告逆事,故书此)。
◎拐子我不解天地生物,何以有毒虫猛兽?尤不解生人而更有甚于毒虫猛兽?如今之拐子者,取人脑,堕人胎,断人肢体,惨毒非常。前自嘉兴发觉,邻郡始严缉,寻亦怠弛。如我吴杀孩一案,承审官以首犯已毙,遂欲宽其余党,幸蒙大部神明,屡次严驳,台中亦章论其事,上即命御史覆审,终不能穷究根株,不知何时得刈尽此类也。闻浙中有大绅,利其合药之资,阴为护持,或未必然。果尔,则又与于拐子之甚者矣。
◎岁暮有感方移周正,又旅嘉平。青帝侵权,花先春发。元冥失御,水不冬凝。风自南来,辄掩在婺之曜;云行西去,并收离毕之光。雨滴愁肠,灯昏永夜。心怀万端而不寐,勉事丹铅;病渝一岁而未瘳,怕沾药石。当寒而暖,烟出喉吻;应佥而舒,酥其骨节。幸有真师之妙偈,教我安闲;(真歇禅师偈云:“老僧自有安闲法,百苦交煎总不妨。”)安得吕祖之神通,惺予大梦?
●卷五◎寿五福首寿,每因乎气之盛衰,故世际其盛,人多寿考。今之以百岁题旌者,岁不乏人,可谓盛矣。即以一家而论,亦莫不然。先曾祖有德有行,勤苦造家,正气滋之候,故身及子女,下而僮仆皆寿。曾祖七十八岁,祖父八十四岁,大祖姑八十岁,二祖姑今八十六岁,犹无恙也。家僮二人,皆逾八十。
◎吴俗奢靡日甚吴俗奢靡为天下最,日甚一日而不知反,安望家给人足乎?予少时,见士人仅仅穿裘,今则里巷妇孺皆裘矣;大红线顶十得一二,今则十八九矣;家无担石之储,耻穿布素矣;团龙立龙之饰,泥金剪金之衣,编户僭之矣。饮馔,则席费千钱而不为丰,长夜流湎而不知醉矣。物愈贵,力愈艰,增华者愈无厌心,其何以堪?我家故贫,一丝一粟皆先曾祖勤苦所贻,先君每念前劳,自奉极薄,释褐时,始有真青皮套,留以贻后人如新也。先夫人挫针治纟解,没后几无裳衣之设,思之有余痛焉。今薄产无几,不节若,则嗟若,何如《贲》之六五犹得终吉乎?
◎乐与愁耳与目里中延名优演剧,乡城毕赴,予时恶境横生,兴致都尽,兀坐小斋,风送欢声入座,亦冷冷楚绝。因思乐极之时,脱闻壮士悲歌,未有不酸鼻流涕。乐可生愁,愁亦可转为乐,兹独不然,何欤?始悟乐之入人浅,愁之入人深也。俄而大雨倾注,步至溪上一观,见鲜衣华冠者,多洗足踉跄,不觉颐为之解。又悟耳目所感,亦分同异。盖耳静目动,静则心不受役,动则忽然忘怀也。反而书之,如有所得,愁结亦解。时戊辰上巳前一日也。
◎王翱好行赎罪法王忠肃公翱治讼,好行赎罪法,曰:“偿命,无益死者之家,财或足以济其用。”愚以为大不然。杀人者死,其法至当。若钱可以贷,则富豪益横,且使其妻子忘大仇而利资用,灭绝天理之甚。先王明罚敕法,以通刑之变,金作赎刑,盖指罪之极轻者,杀人之罪何罪,而可概之哉?
◎穷贪者速其殃昔有一富者,家饶廪粟,时天旱米贵,其人左右望,惟恐天之下雨。未几,火焚其廪。又,有以米价问笤于邑神者,自二两以至三两,连得圣笤。又问三两以外,见神怒起,即怖死。凡穷贪丧心者,未有不速其殃。
◎杀人食报闽富人某,以奸黠起家。一日,有估客负重赀,避雨舍旁,某艳其赀,殷勤为一夕留;客以富室,亦不疑;醉而杀之,取其金,人不知也。居无何,雷击其禾,某怒发痴,诉神于县;县令亦恍惚若有所凭,竟饬差。差遑遽不知所出,闻空中语曰:“汝奉命拘审耶?我且至。”差即解某赴讯,某语侵神。差作鬼语曰:“劫财杀贾,尸埋汝家,有之乎?”某色变词塞。令大声曰:“天理昭彰,鬼神显异。”立往按验,果得尸如生。收某致法。王星元云。
◎乌衣垂盼郗选述其从弟用宾,尝谕予只有两地可以相处,遇则弭笔承明;否则碧山紫府点校青瑶矣。嗟乎,声名不出闾巷,焉望清华;神魄未离腥膻,终虞尘触。欲避众喙之尊沓,早自怜蜗伏无言,不谓世眼之眯瞑,忽竟有乌衣垂盼。
◎最忌游荡儒家子弟,最忌游荡。近见儿辈,颇锐意作文,甚喜。但当时存濂溪先生潜伏之说,庶无见猎之忧。
◎优人称相公相公二字,宰辅之称,以之称士人,岂以士人读书谈道,有可以为相之具,不妨过为期许,犹之大台柱,即端揆之意乎。近来郡中至以相公称优人,将毋以登场搬演,亦有为相之时欤?则三旦又可居焉。吴人取笑天下,往往有此。
◎牡丹亭非昙阳子事昙阳子仙去,凤洲先生传其事,而世或以《牡丹亭》诬之,误矣。夫神仙之说,欺愚易,而罔智难;饰远易,而诬近难。凤洲先生以绝人之才,负天下之望,生同里,苟非信而有征,肯称弟子、冫免笔墨、啧啧传其事哉?且《牡丹亭》出自汤遂昌,遂昌品行卓卓,非夫世之轻薄浮浪者比也。还魂之作,不过推极夫情之至,岂真有所指名哉?即使隐有所指,安见其为昙阳子而发乎?即使为昙阳子而发,侨居误听之传奇,反足信于同里巨公之传记乎?而况遂昌必不为此也。吾意《牡丹亭》之误,人见夫还魂之事近乎仙,太傅适有女仙去,而其名位,又有同于所谓杜平章者,求作者之意而不得,遂拟议其事以实之。负冤二百年莫为申雪,予故表而出之。
◎明初冤狱明初,芥视臣僚,以非罪冤杀者无算。予于魏苏州观之狱,尤痛恨焉。魏公治郡有声,即其浚河道,修府治,亦政中所应有事。一经诬奏,致贤守才士,株连蔓抄,虽极暗之世不至此。明朝之谓何?
◎偶桓偶武孟桓眇一目,尝自题瞎牛何居,先生致荆门吏目归,居太仓之桃源泾,其有取于放牛桃林之义乎?
◎为后母难自古慈母非难,后母而能慈其前子之为难也。先妣尝称方母缪恭人之贤:其分财也,不以己出存私;其训饬也,不以前子引嫌。不私财,犹好名者可勉;不引嫌,非无我者不能。曩见叔母朱孺人之于其子,抚字之非不周也,而防闲督责,亦不少宽,此真所谓不引嫌者。而人不察,以为是陵其子矣。今母亡未一载,其视母在时何如也?予是以益叹母之贤,为不减缪恭人,而深为其子惜也。缪恭人,琼守方公国祥之继室。
◎执法毋为例拘例以佐律,读律者不可不明例。然士大夫居官贵有特见,毋为例所拘。一拘于例,则吏得远称博引以行其私。故宫之权尝轻于吏,高文肃云:“我今日是例。”
◎用人之道日来披览书史,历观用人之道,至我世宗皇帝极矣。登进不拘一格,则怀才者兴;迁官不以年资,则宣力者奋。假以便宜,然后责其效,任事无掣肘之患;予以养廉,然后责其清,外官无亏空之忧。以民社为不可轻,政必先于试可;以官方为不可忽,法不贷夫贪残。故政举刑清,民安吏戢,真可为万世法也。
◎学儒与学佛同功先儒目佛氏为异端,以予观之,正是不异。慈悲全乎仁,戒律存乎义,庄严以崇礼,定慧而生智。功先诚正,治心律意马之驰;道在治平,现身为法象之设。斩魔有慧剑,克之勇;护戒如明珠,守之固。报彰因果,赏罚之义昭焉;誓度众生,胞与之心切矣。推本于无生,同源于太极。总之,务为过深之论,谈性与谈禅皆妄。得其不远之则,学儒与学佛同功。
◎湖山记游向观《西湖图》,心随目注,途径历历,不啻亲游其境。今春泛舟湖上,红花绣堤,绿水浮山,倚棹哦诗,呼僮沽酒,又若身在图中。往返半月,随所得多少,书之成《湖山记游》一卷,此二十年来出神入化之境也。
◎温习之功不可废王郗选辄取《文选》句试予,予十答其八九。盖尔时吟诵,倍于他书;以后自恃已熟,一搁数载,病中偶忆《七发》,试一背诵,格格不能成篇。温习之功,庸可废乎!
◎书多难博士至今日而谈博学,难矣!汉当秦火之后,儒者搜罗旧籍,殚精毕虑,始得以博洽名世。自汉以后,作者林立,卷帙日繁,洎乎唐宋,不知几倍于汉矣。考之《艺文》,开元四类书凡五万三千九百八十一卷,唐人自著文又二万八千四百六十九卷,至宋宁宗时积书至九千八百十九部,共十一万九千九百七十二卷。又五六百年而至今,书籍之富,更非唐宋比矣。古人当残断之余,出搜讨之全力,摩以岁年,而犹不足;今人际浩繁之极,分帖括之余功,稍事涉历,而反有余耶?李献吉不读汉魏以后书,岂是汉魏以后文字不足读,恐亦读不去耳!
◎潦倒床头半岁余初秋气疾复发,小愈即染时症,缠绵累月;今届除矣,神气犹不能当风。昨梦中得句云:“逍遥湖上三春暮,潦倒床头半岁余。”予频年患病,败意不一,今春稍开颜,秋来又复如此。乃知清福,造化所吝,诗书管弦之岁月,湖山花草之情怀,不使人轻易尝也。己巳除夜书。
◎得聘媳凶问贺岁至娄东,接京信,得聘媳凶问。予中年得子,本图早婚,忽遭此变,不胜悲悼!死生命也,修短数也,但以深闺失恃,得疾增悲,医药之功,不敌宽假。涵斋以禁廷侍从之身,纵极怜爱儿女,忙里岂能入细?用是益不能不戚戚于怀也。
◎当立贤诛武伯氏泛观史传,好以己见论古,尝论五王反正,武当正刑诛,先儒之说是已。然臣其子而戮其母,于义终未安。庐陵昏懦,不足以承宗庙,宜更立宗室之贤者,然后尽诛武氏。既无母子之难处,亦绝韦牝之再鸣,此论甚是。
◎霹雳碎瓯马翁若尝诵《皇经》,一婢置茶瓯其侧,忽空中作霹雳声,碎瓯如粉。急叩之,乃从产妇房中出也。此正验其诚处。彼火居家,亵置经忏甚多,绝无斯异,盖无知者无所感召,故神将亦不示灵显。
◎老诸生时文时文要细腻,端在老诸生内。终年帖括,浸入骨髓,四书讲义,毕竟多看几句,成宏正嘉之文,毕竟多读几篇,粗看似觉蒙晦,细按终有条理。然而场屋弗尚也,选家弗收也。不知费多少精神岁月,聚成一堆不值斤两故纸,亦是可叹!
◎修志难在人物传修志之难,难在人物传。黩货眩势,震名徇情,有一于此,表章失实,文虽工,弗善也。我邑自方志后,鲜有及者,今邑中士复有是举,有力者捐赀,能文者修辑,且告成矣,幸甚!顾不知果能绝去四者之病否?何舆论之纷纷也。
◎婚嫁不计聘奁予素持婚嫁不计聘奁之论。一夜,与朱仲升谈次,渠述一旧主家,起家湖商,妇孀而子夭,其季女所从受书者,奁资可得数千金,欲为予子作伐;予时被酒,应之。明旦酒醒,不觉怃然,即诣仲升,仲升已归,急写书辞之。会步东书来,遂定平原姻事。后仲升至,极重予不违素论。
◎禽兽相残与人何与张思南汝舟同知南昌时,宁藩有鹤为民犬所毙。藩府传令,鹤有金牌,郡民何得纵犬毙鹤?张公判云:“鹤虽有牌,犬不识字,禽兽相残,与人何与?”竟释民不问。他集以此事另属某官,传之者误也。公昆山人,当以《昆志》为信。
◎立后宜择勋臣家唐宪宗郭皇后,拒中官称制之请,训武宗以盛天子之事,并卓卓可称。后为汾阳女孙,真能不愧先烈。皇家立后,择勋臣有德望之家,定是不同,汉、唐、宋以来,历有明验。
◎乾隆南巡△(一)
大巡诏下,一时供职者,如抚宪雅公、郡尊邵公,真能善体圣心,不扰而事办。
圣驾幸姑苏,万民竞瞻天颜,充塞御道,皇上撤舆卫,简侍从,御龙驹,犹恐蹄蹴跪者,温旨令起。君民如父子,忭舞溢街衢。是时晴天倍朗,丽日增辉,极似金粟界中放大光明,欢喜作礼之象。
△(二)
有一官造一戏台,转轮可御。绮彩华灯,使不风而摇曳;清歌妙舞,若驾雾以飞腾。以之娱目,诚属新异。一随驾大臣恶其技巧,禁止痛惩,或传即金吾舒公。公固贤者,宜其得大体如是。
△(三)
去冬,恭赋圣德神功诗百韵及南巡赋一篇,郡尊邵公称吴士第一,学宪庄公亦蒙批“饶有古泽,非苟作者,可进”。督抚两台校勘合格,因敢于接驾时恭进。奉旨交学臣,而拙册竟未上达,此中殆有数焉!诸公一言之誉,终亦铭勒不忘。
◎渔父索诗贯酸斋尝过梁山泺,有渔父织芦花为被,爱之,欲易之以纟由。者父曰:“愿以诗输之。”遂赋诗,有:“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句。渔父果却纟由,竟持被归。所谓伊人犹在葭苍白露间乎?我安得溯洄从之。
◎农妇佳句传闻吴县有农妇,素不识字,见蛛网飞花,忽得句云:“蜘蛛也惜春归去,网着残红不放飞。”不知信否?姑志之。
◎炎气酷蒸天久不雨,炎气酷蒸,且七日矣,今夜更甚,露坐溪上,水树无声,火尘翳面,虽云淡淡起,而风与雨杳不可即。前夜夜半,叩仲升馆门,呼与陶嘉月,濯清泉,虽热,犹有清气,不似兹之黑暗中但饱飞蚊挥汗雨也。
◎雷击绳武堂闰五月十七日下午,雷电大作,地为震动,予时在书斋,凛凛意村中必有大暗昧事;不然,何霆怒若斯也?已,报绳武堂兽头落矣,庭柱焦矣。绳武堂四房新构。辛未六月朔记。
◎著书亦属有福人日长无所事,俯首温经,夜热不能寝,乘凉背史。因思古人经史之学,原期实用,不揣固陋,欲经以经,纬以史,作《裨政》一编。构思月余,方握管,不觉气渐升,知旧疾又将发矣,遂辍去。乃知穷愁著书,亦终属有福人!
◎作文气味今人于《四书》《五经》,只解得拈题,作文气味自不相入。若肯把经文似时文读法,抑扬婉转,心口相应,用意自然深厚,出笔自然古雅。不佞懒看注疏,而于本文则梦寐犹哦不辍也。
◎公山不狃夫子欲往公山之召,有其心而无其事者也。佛之召,只触其行道之念,意不在佛。两章语气迥别,匏瓜焉系,最深人玩味。按公山弗扰,即公山不狃。吴伐鲁以语叔孙辄,辄谘于不狃,不狃持论甚正;及使为率,则故从险道,使鲁知备。亡不忘君,其人尽有可取;其叛季氏,安知其不欲张公室也?此夫子所以发兴周之想欤!
◎身后事那顾得许多病大剧,负痛不止,昼夜不合眼者数日矣,看来不克支持。些小家事,内胜任有余,且媳甚能,无虑;特以子未冠,虽娶,浑如赤子,欲预书数语示之。忽又豁然开悟,今生已多此一身,脱不济,一点灵台,只向东华问消息,那顾得许多?气稍平,起而书之。
◎忧来药不效两月前,内力劝予延医,予曰:“时医看此病必用参,参贵,用度甚艰,勉措必增忧。忧来药不效,何如静养以俟。”日来痛渐减,颇涉轩岐书,益知此事大不易,断不容以躯命试庸手。
◎台谏风烈仁和侍御钱公屿沙疏论两江总督黄公,有古台谏风烈。
◎名利两穷凡物不贵重之,则不至。如求名者把心思智巧都倾入八股中,自然得名;求利者把精神命脉都钻入孔方里,自然得利。樵朽一生,名利两穷,只缘看得时文轻,便是上冫卖文星,看得守钱鄙,便是获罪财神。太甲曰:“自作孽,不可逭。”
◎春寒望梅春来,寒威不减,梅信甚迟,辄吟“花匠碍寒应束手”句,盖望梅甚切矣。今早有折一枝来者,急洗瓶清供,如梦中遇仙,如久阔遇友。
◎继善复来漕政重肃尹公复制两江,漕政重肃。昆邑马侯,尤奉行之最善者。
◎笃于年谊癸丑先君之变,同年王怀远先生来吊,举声长号,久乃收泪,慰勉不肖孤者甚至。后于先外舅丰城公丧次,见我邑浦高阳亦如之。二公可谓笃于年谊者。
◎浦湘为神浦高阳湘,孝子也,以丁酉举人应孝廉方正荐,擢令高阳,廉介有守,卒于官。竞传其为神,或云即高阳城隍。
◎学荒蠹生有书饱蠹,大是可惜。予家无藏书,所有不及万卷,轮转翻阅,不熏不晒,绝不见有所谓蠹鱼者。迩年多病,稍稍涉猎,便苦气升。今日偶有所检,有物从线缝中出。学殖荒落,此其验矣。
◎亲丧娄东顾行人之执亲丧也,衰麻不去身,膏粱不沾口,读礼家祠,终制如一日。予表兄葛绵祖之丧,其子五载亦蔬食三年。五载,顾之甥也(五载,榜名寅)。
◎宋高懦愦宋高宗禅授一节,能为太宗之所不能为,贤矣哉!以是知和议之成,特畏金耳,非尽虑钦之归夺其国也。然我终不能不以亡宋斥之者,深恨其愈懦愈愦,致忠武十年心力,废于一旦。议立太祖后者,实始于娄陟明寅亮疏。见王明清《挥尘录》。
◎李芦洲侍读李芦洲先生,与先君同年进士,予又婿其女甥。致仕归,常思造谒,而逡巡未果。盖以先生晚年,益任性,易侮慢人,予又疏脱,恐不免受其辞色。然素钦其长厚,居乡清介绝俗,此等风度,何可不一见耶?而先生已弃世矣,惜哉!洗马公曾赐过,便和易近人。
◎邵嗣宗中会元太仓有乡民入城,问学中有邵嗣宗其人乎,且状元及第矣。问何以知之?曰神告之。是岁,邵下第;今壬申恩科,邵中会元。神言自不谬,彼民不知,误会作状耳。
◎卢句有味卢公武诗“齑盐清梦稳,铁石古心存”二语,常诵有味。
◎本朝无三元本朝无三元,若得解、会,三元可望。李祖惠以解元中会试第二,可惜!其才实堪之。
◎朱氏奴朱氏有世奴赀饶跋扈,幸前令公明,讼决数年矣。今岁奴子捐监,主复鸣官,奴不服,贿翻前案。传闻有大绅从中转嘱,不知谓谁?吾愿在籍诸公益加慎焉!
◎风月平章始衰之年已至,多病之身尚存,惟是闭户就闲,却医勿药,蠹书不蠹物,无所忮求;捉管不捉钱,何来烦恼?四纪之司花可友,一枝之达士堪模。博弈则无为弗为,管弦虽独乐亦乐。胸藏丘壑,迩室若具遐观;枕傲羲轩,世味都成古淡。白衣无位,合加我风月平章;青简方名,或似彼烟霞痼癖。壬申除夕笔。
◎立春遇雨岁朝遇春,久晴遇雨,皆吉。雨于立春日,不知何占?打着丁巳头则主阴湿,东作工本,全资菜麦,雨以润之,尤望日以暄之,老农惟时若是祷。
◎春寒△(一)
春来几日矣,日光微薄,冰雪坚凝,极目寒云,全无新象。拥炉拥裘,犹复寒冷刺骨,单薄者将何以御之?万里裘固不可得,黄绵袄则公共物耳,今何靳之?敬奏东皇,乞与方便!
△(二)
今早鸟声唤惺,揭帐视之,朝曦入牖来矣,便有春和气象。昨欲乞灵东皇,竟准其奏耶?起而书之。
◎唐寅真身世目唐子畏为轻薄浮浪人,不曾得子畏真身也。子畏年长于衡山,倾心服其品,今之文士能如此虚心乎?家起屠贾,轻财好施,今之富人能如此慷慨乎?以彼其才,稍稍贬节,何患奥援无人?一跌不振,脱屣流外,自重之道得也。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作业钱,其廉介又如此。若夫逆料宸濠之叛,佯狂却聘,得圣贤归洁其身之义,尤其生平卓绝千古者!至其为乞儿,为佣奴,为募缘道士,大丈夫不得志,聊寄其情于幻梦之中耳。庄周化蝴蝶,可得谓蝴蝶即庄周耶?
◎溺子败名溺子败名甚于废家。家之废,只蹙其生;名之败,不宽于死。
◎朱子之议秦桧岳飞世传朱子称秦桧有骨力,议岳忠武为横,此岂情理中所有耶?朱子言:“举世无忠义,这须正气,忽自施全身上发出来。”叹美施全,即是痛恨贼桧,深惜忠武处,安得有此错谬语?《纲目》千有余年之褒贬,使天下后世帖然无遗议;独于本朝近事,反没其好恶之公至此耶?若理上必无之事,而朱子竟有其说;又或当时有所愤激作此反语,如《檀弓》“丧欲速贫,死欲速朽”之类,而纪录者未之察也。呜呼!世无有子之明,即圣言亦不能无疑于后世,宁独朱子然哉!
◎形丑心美张学宪和,正统己未廷试,已拟第一,以眚目抑置传胪。公自言:“吾已废一目,又肩厚薄,手大小,足长短。所美而无丑者,惟此心耳。”尝见有议人得失者,必正色口:“人当于有过中求无过,不当于无过中求有过。”其厚道如此。今展其遗像,酷类今之朱仲升。仲升,亦名贤后人,顾形勉之哉!
◎张和乩诗康熙十二年五月望,夜有请仙者,乩书“湘水道人降”,又自称“清河故状元”,盖即学宪张公和也。其称状元,与明初花纶一例,皆以始定大魁故耳。题诗三绝句,录其第二首云:“南宫散秩列群仙,缥缈云山别有天。控鹤来归桑梓地,丁公无恙隔人烟。”
◎乩诗非尽出本人邑传先安节降乩诗云:“金川一恸足千秋,惭愧纲常竟不留。”按语气全不似公诗,以是知乩诗或有灵鬼所托,不尽是本人。
◎文人戏笔最足误人文人戏笔,最足误人。如孔融与曹操书云:“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老瞒博学有识,亦疑其有出。若脱去“想当然”一语,后人标新取异,便欲据为故实。愚意太白悬纣头,亦是此类。不然,后世人君所不忍为,而谓圣人为之耶?
◎景佳如画儿子从未远出,初应省试,不能不一往。阻风沙漫洲,舳胪相接,郡中宋氏叔侄,移船头就柳阴,棋于其下。崇友拉予看荷花,夕阳反照,荷净花明,萧疏四五人,科头握蕉扇,委影池塘,若绘江上阻风图。二景绝佳。
◎知其不可而犹为之木铎信天封人,固为知夫子者,然未若晨门之语尤深。盖知其可而为之,士君子同有是心;惟知其不可而犹为之,乃极圣人于世之苦心,言外有多少叹息神情。
◎昆太科第荣枯昆新乡榜,自丁卯至今连恩科四脱矣,而荐卷往往倍于他邑,亦可怪也。太仓辛酉七人,已四成进士,一会元,一会魁,一探花,皆选入词林。今五魁内一、二、四皆在太仓之镇洋,南北共隽九人。三十里之隔,荣枯至此。
◎士贫难为工我邑风俗颇醇,但愿士多自好,便是于皇舆增长气色。科名稀少,要亦地运所驱。斗大昆城,状元六见,盛极而衰,即是剥而必复,正未可量。最可虑者,赤紧占住一贫字,贫则难为工矣。
◎科第以人重昆山六状元,多以名位显,惟沈修撰坤,名位不昌,今亦无有知之者。盖科第以人重,人不必以科第重也。
◎江阴令虐士江阴令治漕虐士,教官阿令治之。时学宪雷公闻之大怒,即亲诣明伦堂开读《学政全书》,申饬教官。令惶悚谢罪。制台鄂公廉知令不法,奏夺其职,江南人士交口颂公。闻梦公交代亦极称是举,士气为之益奋。
◎鬼兵神火夜来辄闻追贼声,出视之,果有火光无数,起灭不常,乍远乍近,踪之绝无影响。犹忆壬辰岁暮,有仆夜半叩门云,火光烛窗,势若数十人排空而来。时先君居北庄,墙卑不足恃,急起鸣金。大父闻之,登层楼远眺,遥语“火渐远勿怖”。于是,戒僮仆更卧起,夜遂不得安寝。至除夜,正料理岁事,传言寇至矣。先夫人挈炜等迁入旧宅,大父张弓矢以备,村人多锄自卫,究亦寂然。按之与今所见相类,或云鬼兵,或云神火,杳渺不必深求。
◎更名入泮兄子绍基,更名龠,遂入泮;本字大闾,欲并易之,予曰大吕可。
◎院试求签前岁,予姊为昭儿院试,求签于土山庙,签云:“王路宜迁改,前途事业新。故园花渐发,先折一枝春。”昭儿本名福基,以昆山分入府学,皆迁改也。故园二字,切求签之人,春字切时令,渐字先字,并为今岁龠侄兆矣。卜公签,灵应如此。
◎实始翦商《宫》之诗曰:“居岐之阳,实始翦商。”盖从周家有天下之后而追溯其规模气象,谓王业实始于此;非谓太王先有翦商之心也。杨升庵按《说文》引诗作戬字解云福也。谓太王始受福于商,而大其国尔。尤足洗千古之惑。
◎读古文不可拘泥字句△(一)
古人文字,拘泥字句不得。《史记》“西伯阴行善”。愚意只言商辛忌刻,即善亦不敢显为。误看阴字,便诬至德。
△(二)
季子然章“弑父与君,亦不从也”。亦字,打惺季氏,冷婉入妙。疏作必字,便板。按语气不重,深许二子。
△(三)
四岳之荐舜,曰“义,不格奸。”禹之赞舜,亦曰“夔夔斋栗,瞽亦允若。”自其耕田时已化及顽傲,使不进于大恶,而信顺矣;岂厘降以后,反有完廪浚井之事乎?且象即傲,必不敢傲天子之女,悖慢入宫,宁有是理耶?此与臣尧说,均属野语。
◎陆讠刃斋陆罗源读书无别好,治家有条理。致政归,课子及孙,丹黄不辍。昭儿,其婿也,亲之有益。
◎亳州同知死漕米亳州ヘ顾周士,以漕米数上不收,愤激晕官仓,归一夕卒。
◎训导得官少滥厕训导一官,由增附而廪;积考三十年无误,得贡;贡又数年,得官,较他途独少滥厕。圣朝敬老尊贤,尤当念之。
◎痘殇复活有痘殇而撇棺于野者,犬坏其棺,则死者闯然出焉。其父负归,竟无恙。
◎农书占验农书占验,“小暑雷,倒黄霉。”今连旬阴雨,溪水浮岸,果验其占。又谚云:“六月被,田无米。”盛夏太凉,不宜于岁。
◎屋诛非夷族读书具特识,我于升庵公低头欲拜矣。《周礼。秋官》有屋诛之文,谓如汉世下蚕室之类,非谓夷族也。救康成之失,正刑书之误,有功经学,有裨宪典。
◎揽讼被祟有叶某者,尝以揽讼诳重贿,讼败,其关说人无辞于贿者,自缢死。死而见诸途,叶忘其死也,与之语,寻灭,悸而病,且死,连呼“汝蔑我”。审之,则又女子声。女子者,娄东人死于兄嫂者也。其兄嫂将出,有支粟者,以属妹曰无过予,反则过与焉,诟詈不止,女愤死。叶造语坏其声,故亦祟及之,叶遂毙。
◎虫灾交白露节,水如沸,稻根易腐,腐则虫生,理有固然,然不意若此之甚也。月初入郡,闻府三县间有虫灾;而我邑禾苗,谓西成可望。中秋,虫亦冥冥起,不数日,蔓延无既,向之所谓者,一望尽赤。积贫之邑,罹此奇灾,伊谁堪之!
◎暴殄日甚天之生财,未尝靳之,而亦未尝不惜;受之以节,斯益耳。吴俗奢靡为天下最,暴殄日甚而不知返。譬如人授物于人,见其郑重爱护则喜,否则施者倦矣。天心宁有异乎?
◎岁饥筮占岁大饥,民无所恃。为筮之,占《离》之彖,辞曰:“离利贞,畜牝牛吉。”离者,丽也。牝牛性顺,象民也。利在守,必得所丽而畜之。其朝廷兴发之兆乎?筮火漕,占《履》之九四,曰“履虎尾,诉诉终吉”。苛政猛于虎,故有履尾之象,不能不诉诉而惧,惧而终吉,缓征有望焉。或有筮得《师》之九二者,曰“王三锡命”,则皇维时其诏恤矣。越数日,奉恩旨,一切蠲缓;赈折诸大政,靡不毕举,如其占。
◎林氏旷达太仓公之如夫人林氏,无所出,尽弃其膳田,为公整理坟茔;更择一地,葬其同侍之娣某氏,而营寿圹于其右,曰:“均无子,谊合窆。”其身后所需服物赍赉之费,贮一箱,授川东公。处分井井,半年而卒。盖不惟旷达足称,其深识远虑,尤女而丈夫者也。
◎东园不保东园名胜,一朝濯濯,不咎子孙之不保,咎前人之多事。
◎拨米江南疏阅临桂陈公奏拨米江南疏云:“江南地广民稠,即遇丰稔,而本年所产,犹不足供民食。”公尝任江臬,故能深悉其艰;今以湖抚追念旧属,如此,此之谓民之父母。
◎文皇因梦建灵济宫明文皇有疾,梦二真人授药,疾愈,因建灵济宫,封玉阙、金阙两真君,即五代时徐温子魏王知证、梁王知谔也。二徐何功德而为真人耶?殆亦刘聪、遮须国王之类耳。文皇自命英武,遽信杳渺之梦,为之建宫崇奉;畏死幸生,乞灵神鬼,不亦取笑后世乎!倪文毅岳为宗伯时,斥为叛臣之裔,不肯与祭,卸其事于寺官,甚有见识。
◎添丁乙亥十一月十一日寅时,孙关锡生,高王父云扶公一支,又添一代矣。于侍御遇仙公为二十六世孙,为之志喜。昭儿于其未孕时,梦帝君手授,予已预定今名。
◎读书须善自理会孙季昭《示儿编》:伊尹放太甲于桐,放字是教字,应是篆籀相似之误。审是,而成汤放桀于南巢,安知不是封字?即如象封有庳或疑为放。放与封,亦自有误。当时去古未远,犹难考信。秦火之后,经史残缺,读书者须善自理会。
◎缀虫灾志岁届除矣,自八月迄今五月间,所蒙圣恩广博,贤宪承宣,及一切被灾拯灾情事,缀《虫灾志》一卷。既卒业,不禁喟然与叹,天之怒民甚矣,皇之爱民至矣。怒民之天,不能不爱爱民之主,为之下时雪,降甘露,以应圣德。《书》曰:“惟德动天。”于今皇尤信。
●卷六◎娄东名贤我吴故多贤绅,而娄东光禄卿沈公清正,尤不可及。公自词林出守大郡至方伯,外任十余年内升,家无余储。致政后,屡主讲席,一以敦行励多士,一时士多自好;而州中诸缙绅亦因此养望者多。可贵哉,名贤之化也!
◎毁寺得报陆讠刃斋尹罗源时,见县治倾颓,集绅士议所以治之者。时县有古刹,以奸僧多问罪去,寺且就废。众议撤材以新县治,讠刃斋然之。择日起工,正梁方动,一董事立毙其下,而讠刃斋亦即于是日中风得病,寻致政归矣。明时郑介庵,吾邑夙儒也。邑有慧敦寺既废,介庵请于县主,得寺地数弓建贞祠。介庵死,其孙名镛者,数梦游地府,见其祖在烈焰中,自言为废寺受此报。予因罗源事而并录之,以为轻毁佛寺者戒。
◎灾年米价顺治四年丁亥,邑之西门外严子祥家王瓜生李,是岁大饥,米石价四两。八年辛卯,大水,米石价四两二钱。今本地米价至五两外矣。
◎瘟疫△(一)
疫气缠联,触之即病,病即死,死亡无算。衣冠中得祸最惨者,无如周鲲庄,一家七口俱毙,存一孱弱子,甥继,非其出也。
△(二)
有市牙赵某者,病疫,为鬼卒摄至冥司。一绯衣者坐堂皇上,先有二人参差伏阶下,视之,则素熟诸生诸某,后则其子也。绯衣者拍案大怒,数其刀笔构讼,喝卒以戈舂之,肠出于腹,其子为乞哀,曰:“尔助恶,亦无生理,差几日耳。”次及赵,卒亦摔而殴之,伤其目及臂。赵惺,眚一目,不觉臂忽短。即侦诸消息,日前已腹痛死,越数日其子亦毙。
△(三)
诸生吴师圣,病七日不惺,一绿衣吏导之去,殿庑如城隍庙,俾写册籍。写几日,手腕欲脱,询其旁,曰:“他日当来莅事,今且听归。”吴惺,一一可记忆,语予曰:“冥中定罪,莫严于刀笔,而骨肉相残者即次之。吾后当为冥官,大约判官录事类耳。”
△(四)
有孙某者,病中恍惚见周鲲庄父子在冥中,衣冠如平生,壹似有所事者。
◎赉宇不愧我徒先高祖云扶公馆巴城时,夜有孀妇叩门,欲以讼词冫免公,公严拒不纳。杨维斗先生闻之曰:“赉宇不愧我徒。”赉宇,公初字也。
◎琴声忽自内出秋来,病与贫俱,夜坐小斋,郁结不解,忽琴声自内出,不觉跃起,妇能忘境,我乃为境滞耶?因取琵琶酌两三弹,作黄连树下唱酬,其声冷冷,终不能单以缓,发以散也。
◎雷钅宏都宪雷公,学问人品,为当今朝绅之表;历任江浙学政,教泽深矣。去岁浙江荐饥,公以学臣具疏,尤感动邻省。今乞养归闽,士民咸切重临之望焉。
◎办赈贪墨弭灾平憾,皇仁已极靡加,而我新阳独在糊涂帐里,吃昏闷苦,何也?盖县主某,悉以其事委之三吏,三吏用事,而新政不可复问矣。予作伤鹿城诗,有“广收金粟治田园,回头笑指街前骨”句,书其实也。昆邑许侯较慈惠,而太翁又能道之以善,故治荒迥别,吏亦视新阳末减。
◎田荒地白荒札相仍,人稀力尽,虽曰“力田不如逢年”,年岂能为不艺者熟乎?起视四野,田荒地白者多矣,如何如何!
◎续虫灾志今年耳目所经,都属可骇,择其的真者成《续志》一卷。续志者,续《虫灾志》也。嗟乎,虫之为祸,烈矣哉!
◎毋为已甚圣驾南巡,黜苏州知府某,清吏治也。某去位之日,吴民将窘之。一别驾温谕之曰:“狼狈至此,亦足矣,毋为已甚。”众乃退。
◎娄东光禄公甫里许竹素,与娄东光禄公同年,最契友也。见公清苦,语次说公以娱老之计。公拂衣起,未竟其说而罢。予盖闻之桓重云。
◎顺治三年席费清河与太原联姻,两家皆贵而赡,其记顺治三年婚费:会亲端席十六色,付庖银五钱七分。盖其时兑钱一千,只须银四钱一分耳。而猪羊鸡鸭甚贱,准以今之钱价,斤不过一二分有奇,他物称是,席之所以易办也。今士大家窘况者多,较前宦相去悬绝,而物价又四五倍于前,勉措而不知节,乌得不日贫?
◎叶寿承至老冠服一式吴市日鹜新异,趋时者竭蹶勉应,此伤财大蠹也。我邑叶太翁寿承,自少至老,冠服一式。一日,易冠郡肆,索旧制高边者,市人都笑曰:“久不见此式矣。”因令其另制。使士夫尽尔,创新者自止。
◎作闺饰篇闺中衣饰,尤不可为市门转移。予尝斟雅酌宜,作《闺饰篇》置《屑金集》中。
◎柴云章至孝柴云章先生性至孝,所著有《养亲说》,皆其晨昏践履之实。丁巳乡荐,以第三人冠其经,太翁年过八十,犹及见之。世称先生养亲、显亲两无负焉。而以予所闻,更不止是。太翁尝得危症,先生百计不效,至尝溲秽;又股上有剜痕大寸许,或叩其故?但言伤在某日,不明其所以然。按之,正翁病笃时也。翁脱万有一起之危,寿至大耋,皆其至诚所感,而世人有不及尽知者矣。书以补志乘之缺。
◎功不及杜士言徐观察守乌蒙,苗寇薄城下时,徐以公事留省,一切捍御机宜,皆出自幕宾杜士言。后徐议叙擢官,功不及杜。当围守时,人有以危言惧杜者,杜曰:“脱不济,先杀夫人,我等皆自尽耳。”壮哉斯言!缓急可恃人也,不遇而死,惜哉!杜之友柴葵阳,诚信士也,属予记其事。
◎漕粮新弊漕政自制台尹公清弊以后,官民安帖久矣。迩年粮户米色,迥胜于前,而霉数告,其咎安在?往时粮艘开时,但闻插入谷子。近传运丁巧弊叠出,着水不已,甚至衬灰图涨。幸而混交,则利归愁壑;脱或烂,则罪诿收粮。连年米坏,职此之由。此言亦未必无因,并察之何如?
◎舒仲应散军粮赈饥袁公路以米十万斛,给沛相舒仲应为军粮。时大旱岁饥,江淮间人相食,仲应悉散以给饥民。术将斩之,仲应曰:“以一人而活万人,死不恨。”术亦终赦之。事有可以活万人者,亦直得一死,且亦未必遂得死祸。中人如术,尚能赦之,而况明君圣主乎?然亦不可先存一幸生之念,盖事贵果决,稍一回顾,便不能毅然行之矣。
◎顾振裘兄弟邑诸生顾振裘与其弟骏声并能文,又皆束修其躬,今之陈元方兄弟也。
◎歌新阳尹被劾去抚宪陈公劾去新阳某尹,士民快之。予作里歌一首,有云:“蓬容退舍天矢黄,委照吴中占吉昌。中丞戟肃秋霜,诛锄荨草先我疆。”又“披云拨雾湛清光,任汝鬼蜮无潜藏。梏累累赴法堂,民喜相告亻必路旁。”诗不足采,存数语以志公之威德。
◎良医诊脉得疾二十余年,旋发旋止,迩来发必大困,困必经年,至今日而几几不可为矣。闻上海王翁协中,擅名国手,力疾就之,诊脉曰:“无事,以用心太过耳。心火旺,气即升矣。只须二物治之:用金华香附一斤,云苔八两。”服之亦不甚效,想久疾无近功耳。然以岌岌不可终日之势,而毅然以无事断,非良医不能。
◎诗人钟淳崖诗人钟淳崖先生,混迹,尝酩酊夜行,为县尉所杖,每一下辄呼爽快,人讶之,先生曰:“此与呼痛宁殊乎?”先王父忍庵公,犹及见先生潦倒状,述之甚详。后沉醉溺死。死数年,降乩某家,知先生本谪仙也。先生诗有《意意编》者,寄托深远;又有词曲一卷,作四六小引,按节歌之,都堪陨涕。
◎顾仲瑛遗植山茶花平乐村山茶树,顾仲瑛先生遗植也,干老枝繁,开时朵大色鲜,丹砂鹤顶,未足尽其形容,品花者不得专美滇、蜀。近以俗主厌苦游人,不加爱护,日就衰落,可胜叹惜!
◎日洗几马杨文懿守陈为洗马时,假省,行次一驿,其丞以洗马亦驿官类耳,坐问公日洗几马?公曰:“勤则多洗,懒则少洗,无定数也。”使于此而稍加呵叱,则褊矣;如其问以答之,趣甚!
◎耿公女孙不更字徐子山传毓之子,聘方伯耿公麟奇之女孙,未娶而子夭,女誓不更字,有强之者,至截耳自明。呜呼烈矣!满洲为皇家起化之地,女子贞信,直追二南。
◎李荆山侍御江右李荆山侍御,文章气谊,先君及门中第一人也。入台后,拟切要数条致之,答书辞以老病。病则偶然,老犹未也,尚望勉思职事,力振风采。
◎半字师东海一闺秀作蓝菊诗云:“为爱南山青翠色,东篱别染一枝花。”佳句也。予以别字尚硬,为去其侧刀,人称为半字师。
◎葛信天表兄葛信天,优翰墨,识时务,遇事谨慎,赞临桂公幕最久,所至多善政。
◎吴雄不问风水禁忌汉顺帝时,河南吴雄,家贫丧母,营葬于人所弃地,丧事起办,不问时日。有言当族灭者,雄亦不顾。然自雄始,三世为廷尉。世之惑于风水禁忌之说,而事多中废者,亦愚矣哉!
◎伯氏云亡伯氏长予四岁,自幼至今,未尝一日相离也。予病而兄健,常恐先朝露以为兄忧,何图仓卒中风,夕不待旦!五十六年兄弟之局,结于俄顷,其时心碎魂惊,不知此日为何日也!去春,龠侄梦诗一联云:“江边有燕悲巢幕,林下无人泣落花。”不知是何人诗句?兄为予述之。予心知其非吉,常切殷忧,然亦讵料其身亡之日,龠在白下,闻讣奔丧,阻风燕矶三日,哭于江头,一如梦中诗所云耶?呜呼!哲人莫挽,定数难逃,埙去篪孤,余生何味?子亦无所恋于今之世矣。
◎桓重捷北闱予尝谓桓重君文固妙,然犹未足恃,可恃者在宅相。盖侍读陆澹人先生诸外孙,如徐,如彭,如缪,如蒋,皆得科第,独桓重未耳。连踬数科,甚讶之。今秋,予以龠侄忧归,昭儿病返,无心更问乡榜,忽报桓重捷北闱矣,不觉颜为之开。以外姑病正剧,得此信或小差耳;且以信予言之无不酬也。
◎姊病故姊病日笃,盖久痢积虚也。予日往视之,辄呼“好兄弟”不止,予时寸肠割矣。不得已而进参补之说,其家专主治缠,遂不济。呜呼!予同母六人,自五妹亡后,常忽忽不乐,今自秋徂冬,不五月,连丧兄姊,而皆世间难得之人,其为悲痛,尚忍言哉!姊一生朝盐暮齑,曾未分夫婿禄仕之荣,竟以痢虚莫补,陨其身命,尤痛恨也。
◎妇肩子任妇祖王中宪公,善作家,置田几及万亩,子孙都仕宦,今亦清况可掬。独张夫人才而俭,孀居,能守其业,各房藉以维持。近葬中宪公及两恭人,妇肩子任,力成于独,可敬也。
◎岁尽境恶岁云尽矣,人生恶境,至此极矣!一秋冬间,期、功、缌三被其躬,丧亡之戚何如也!乙亥虫灾,百年未有,今才四年耳,虫又啮禾,亩收不过一二斗烂米。了粮不足,数口嗷嗷,方忧莫措,而劣户奸胥,又将以蠲缓之皇恩为买卖计矣,奈之何哉?
◎阴沟有怪邑人王思位家尝有怪,其始,见灶神委地,以为是儿童顽戏耳。及揭釜盖,而釜中糜尽为粪秽矣,乃大惊。闻刘顺之有道术,延禳之,法坛钟鼓方鸣,而空中亦拍砖如响。予同族有名铣者,自负儒生,大呼“邪不胜正”。声未绝,而奇秽即沾其衣。先是,思位曾通一阴沟,刘意其中或有怪,塞之,怪遂绝。
◎顾茂索诗顾栗园茂,吾邑老成人也。然自以瑞屏曾孙而优于诗文书法,目中殊少可意人。一日,忽以寿册属其婿夏震沧索诗于予,予以病辞;书再至,不得已勉应之。时栗园已瘫废,负而诣予谢曰:“惠诗字字心坎,册中第一作也。”已,书一对联饷予。栗园于后辈,从无称老及长者,震沧疑之曰,此君又当别论。又以所作《归选古文序》,属予改,予为酌定数字,亦字字首肯。乃知栗园未尝不谦下,亦因人而施耳。栗园死,有老成凋谢之感。
◎劝人罢讼难予前致妹倩严效羲札云:“前人辛苦造家,亦欲子孙雍睦相守,纵其间不无厚薄,而家道隆替,绝不系此。一涉讼,无论成败未定,即使操必胜之术,亦不过中饱衙吏,得不偿失。况和气致祥,乖气致戾,几见有骨肉相残能保其家者?”盖其时彼将以家产讼,故为先事之忧,不禁言之切直也。其后不从予言,卒以成讼;讼虽胜,入已无多,徒伤和气耳。近日,我宗有以细事构成大衅者,予亦力为劝解,而卒不听。何好言之难人如此也?抑官符星祟,有非人力所得而主者耶?
◎严殿英效羲父子严效羲之父殿英翁,有经计才,赤手至巨万。其兄中卫公讳禹沛,先君乡会同年友也,读书不事生产;殿英所置田,分给其兄与弟,可称友爱。效羲,其第三子,为人亦伉爽,曾为故明董烈妇重建祠,又于海藏惜字会助田若干亩,二事殊可记。倚,少年得疾,年三十而卒,悲夫!
◎临道德经五年向得一旧刻《道德经》,爱其古秀,习之五年而不成,功固不密,亦缘取法太高,且资钝不克副耳。然握管自此渐紧,盖恐其易脱,力挤指尖,所谓龙眼者是也。正锋非此不济,故书法虽未工,与横描者自异。
◎再游金陵病缠累岁,欲藉国庆,祓除怨阶意外,又思暂离垢氛。适当恩科乡试之期,趁儿辈便,再作金陵游,是或一道也。昼则闲步街衢,或小酌戏馆,或诣友寓一谈;夜则多少饮火酒,塌壁便卧。一月来,差觉爽健,过中秋节即归。向推徐协六少年老成,今与同伴,一种温润谦和之气,如饮醇醪,尤令人醉心也。
◎近世真娘沈五梅廷扬妾张氏,本吴妓,廷扬诛后,尽鬻其衣饰,葬之虎邱东麓,庐墓二十余年,儿童罕见其面。噫,一妓也,而能不负所事如是哉!不知此女埋香何处?想亦附窆山麓。今人忽近而贵远,但知有真娘,而不知此之更可谥贞也。考实,当题其墓曰“贞娘墓”。庚辰秋,偶过虎邱书此。
◎娄东十子皆坎禀娄东十子,皆极一时之选,而皆坎凛不遇。何汉勋中副车,又误。我不解太属科名如此其盛,竟无一人得与,当亦获隽诸公所深惜者也。
◎沈敬亭先生陆胜非北游,辞行于沈敬亭先生,偶举一时贵自策,先生艴然曰:老夫所望于诸贤者不在此。陆盖先生及门士也,为予述之,犹深以失言为耿。胜非寻中亚魁。
◎调解讼事读书学道四十年矣,从无一事涉讼。去年春,不幸有操戈同室者,予以房长苦心调解,累千万言不从,只得置身事外,忽被与讼者词连。稍持公,致嫁祸,反陷必死之而后快。然当诬逼保辜之日,上天震怒,雷击示警,一时见者闻者,莫不为之吐舌。嗟乎,精诚有所感,造化为悲伤,自昔然矣。区区之心,可以格天,独不可见谅于人乎?后日有书其事者,正恐不能为曲予者讳也。
◎樊玉衡神断黄冈樊孝介先生尝与士人论文,一收头(明时签殷实排户收征银,名收头),裂襟流血,号为顽户所殴。先生徐谕左右,验其衣带,则皆完;命杖之。谓士人曰:“识之,世岂有解衣待殴者乎?”先生讳玉衡,号棠轩,万历乙未进士,为我邑名宦最,其神断不胜举。
◎水镜为鉴水镜之为鉴,随物而现形,积泥以浊之,积尘以暗之,则物遁其形,乌从别其妍丑?
◎吾道如处暗文始经云:“吾道如处暗。”夫处明者,不见暗中一物;处暗者,能见明中区事。真妙语也。精之可以人道,粗之亦可观人。
◎王炳文妇诸生王炳文妇钱,娄东名族,年二十,归于王,王病笃而婚,婚未几死。钱以处子守贞,孝事翁姑,礼遇戚属,斋居蔬食,二十有余年矣。诗云:“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夫人有焉!炳文,松筠之醇次子。
◎人郁则为病草郁则为腐,树郁则为蠹,人郁则为病,予病不为郁所致,故不以恶境而加增。内则以愤郁而发病矣,血来不止,如之何?
◎江阴睢阳庙初冬无所事,以昭儿应学宪诗赋考,予亦一往,意欲于归途看吾谷丹枫也。予每至江阴,必先谒睢阳公庙,而大雨连旬,艰于步履;及遇朔日,礼不容再怠矣,持瓣香冒雨行,至则庙门钥焉,索匙于庙旁之茶室然后入。燃烛数枝,犹暗如黑夜,瞻仰凛凛,叩首而出。因叹多士济济,竟无一人念及睢阳公者!归过虞山,略一登览,以出外久,不能盘桓。时已小雪后矣,而田禾犹有在水中者,岁收又大不济矣。
◎关圣谥法向尝私拟关圣谥法,百思不当,及闻钦定仁勇,乃始惬心惬意。
◎沈宗伯矍铄不减三十年前丁未戊申间,长洲沈宗伯公馆生水,曾介王松筠,以制义谒公,公评有“点窜涂改,可以勒铭石阙,立碑淮西”之誉。盖意在奖成,不惜齿牙余论也。壬于一别,已三十余年矣,今以九十大年,犹复费公心力,评阅拙咏。往谢时,公谦和如旧,矍铄不减三十年前,真地行仙也。愚意公高年颐养,宜就西山故居,觉更饶仙趣。
◎亳州同知曾捐义田亳州同知顾周士未得官时,曾捐义田五百亩。
◎子孙行赂祀乡贤吾昆乡贤祠,旧亦间有乡绅厕其间,试思俎豆学宫,何如其难副也。祖祢无可祀之功行,而子孙以官爵行赂市之,是直予之以不安,于尊崇何有哉?
◎俗客俗人吴孺子遇俗客,辄闭目坐,曰:“吾静思佳士,以扑向之俗尘耳。”张桂峰不喜造客,出必风雨中张盖而行,曰:“吾故不欲以面孔向俗人。”俗之一字,为高明所厌恶如此。晋时竹林之游,王戎后至,阮籍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戎答曰:“卿辈意亦复易败耶?”此一答大不俗,然其平日持筹握算,惟利是视,终不免带些俗气。颜延之《五君咏》:“山涛、王戎以贵显并黜。”贵显无黜理,王戎正当以好利黜之。
◎唐东江宜祀乡贤志称唐东江先生淹贯经史,良然。娄士多传其居乡持正,遇事之有益地方者,必剀切言之。果尔,则泽在民生,更足重矣。先生晚遇,颇以热中招物议,然不以一眚掩大德,议祀乡贤者,亦当及之。无如后人之不振,何也?
◎庭前双桂蓼怀阁庭前先君手植双桂,今四十余年矣,高出楼头丈余,盛夏则绿阴蔽日,深秋则金粟飘香。抚嘉树而思余荫,得不倍加珍护。
◎诸内侄连进五人向决光大,诸内侄必发,以成都公父子卜之也。其时皆童幼,十余年间,小试连进五人,乡闱一正两副,皆恂恂不染浮习,充此何可涯量。
◎王奉常子孙王奉常公九子,发者五分。自崇祯乙卯至今乾隆壬午,甲榜八人,乙榜十五人,副榜五人,而芝廛先生后居其大半。康熙丙子科,中丞公兄弟同登,先生惊忧不已,若过分者。然天道亏盈而益谦,宜其久而未艾也。
◎和咏文殊雪像甫里曾有以雪像文殊菩萨者,严西圃、许竹素两先生为之唱咏,里中属而和之。陈象乾以语予,予亦效颦一首云:“曾在寒山证法音,偶骑白泽下珠林。花拈如意都成玉,云护袈裟岂铸金?点破凡身浑泡影,消除世相释冰心。慧光一照寻归去,流水茫茫何处寻?”一时谬称绝唱。而长洲沈宗伯则云:“题小样似不必存。”公之于诗品严矣。
◎鬼神太史公曰: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夫有物则有鬼神矣。通得“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二语,便知左氏说神鬼非谬。沈敬亭云:“精气二句,非人物聚散之谓。精气为物者,神也。自天神地,以及圣贤忠烈没而为神者,皆是也。以其确然有主,故云物。磷有光,啸有声,以其飘忽无常,故云变。是为能通此义者。
◎燕翼之祥燕巢,吉征也,而征诸东海者尤异。徐交河尝步至周之延家,见飞燕若迎状,视其楹,营巢将半,主人颇厌之,徐则甚冀其一顾。诘朝,燕已去周而入徐室矣。不三四日巢成,六七年巢径三尺许,户拱震方,状类三足蟾蜍,岁凡再育,共十余雏。其后南北两词林继起(太仆号南太史,中允号北大史),至本朝,而三公皆以鼎甲至卿相;登进士者十余人,今科裕成、协六同登,其犹燕翼之祥乎?
◎孙蒋同荐沈敬亭合河孙文端称沈敬亭真君子,一肚正经书,于自陈本中力荐之。虞山蒋文恪为湖抚时,亦荐以自代。缁衣之好,二公有同心焉。
◎尊师种德二李先生之封翁陶庵公,宦族之极贫者,为其子延师,必丰其修脯,督课甚严。康熙乙未科会试,兄弟同登,长会元,次传胪,时号天池双凤。会元仕终侍讲,传胪仕终洗马。近来我邑朱杏占,待先生亦忠敬,三子皆能文,两科已连隽其二。种德之家,定获美报,尊师亦其大端也。
◎内亡度岁今夕是除夕耶?内亡且二十日矣,含泪濡毫,粗述其生平大略,三十七年夫妇之情与一切病亡惨境,不忍一二道也。往年度岁,纵极艰难,内必勉措齐整;今夕但闻幕内哭声。孙男女麻衣绕膝,泪霪霪不止,何心更问度岁事?哀哉!壬午除夜泪笔。
◎陈大年讲立品千墩陈大年尝谓予子昭曰:“君讲立品极是。但生计既薄,须善作家,先使衣食不外假,立品较易。”予深韪其言。人言大年痴,大年故不痴!
◎以赀入仕曩时王寿南欲以赀入仕,曾质之于予。予谓尊产已不足济君用,坐食终困,等困耳,不若筮仕可上进。后选得西安府经历,十余年中,七署县篆;所积俸廉,为其子葆元入粟补官,今通判大定。父子并禄仕,赞之者不爽矣。惟从弟丽天及妹倩李天柱,予则力阻之,盖以其所处不同也。然人福命有在,予只就现前境地论耳。今皆出而仕矣,不能不深致望焉。
◎徐尹达有异资素知徐尹达负异资,千言立就。近与昭儿同召试,投契甚深,述其梅花诗二句云:“满庭明月罢吹笛,有客缟衣来叩门。”是题难得佳句,凌空想出,一种澄静澹远光景,不即不离,可谓超妙。其书札往来,亦都脱俗入古,宜其名噪士林。
◎沈宗伯为郑 阳作传明末郑 阳先生,才高行卓,一时名公卿如文文肃、黄漳江辈,多与之交;奸臣温体仁诬置极刑,公愤至今未平也。长洲沈宗伯为作传表之,夜梦先生来谢云:“某之冤,阴府已雪;而阳世尚有未尽知者,藉公文得白。”即之,墨然一黑人也。予以黑者,冤也。先生之冤既白,胡然而尚黑其形乎?岂当时受诸惨毒,无复人形,故<皮干>ポ如是乎?抑太阴主黑,凡现形于冥者,类如斯乎?予又闻有才有行之士,屈于生前者,必伸于死后。先生之死,已百有余年之久,犹未脱生,岂黑面玄绡,如世所图阎罗包老,主断黑狱者乎?则温贼必蓬首囚服,受治于其下。
◎史意画意诸景筠《金陵咏占》诗:“如何屈辱称臣主,竟使英雄让父兄”句,得史意。李兰台“绿杨影里话前朝”句,得画意。
◎谒敬亭先生素仰敬亭先生品望,而以多病习懒,未获亲炙。今春,以考妣志铭谒请,所居在州之南门极静处,修篁苍翠,短槿萧疏,涤尽点尘,宛开三径,一望而高风可掬,忘其为九列朱门矣。既至,一老者应门通刺,即延入书斋,先生道貌岸然,接对谦和,予拜呈考妣行实,陈求志之意,先生逊谢而后许。僮持一编在旁,即问“是古文词耶?慕之久矣。”予并呈阅,阅才一篇,即欣赏以为汉文复出,至为之起。予时甚,欲细聆教益,以先生年高,恐妨颐养;既退,而不胜依依也。越数日,先生之门人陆胜非遇子昭于昆城云:“先生以予在金涵斋所,诘朝往答,并欲以樽酒论文,询知予返,而为之怃然。”予闻之而益不自安,何所长而得此于大贤也?
◎毛邵品望副高第太仓以文章登高第者,称毛、邵两太史,其品望亦克副其才。
◎读悼亡诗札忆内往读归太仆悼亡诸札,窃以先生学道人,乃亦钟情如荀奉倩?及身当其境,而觉不堪回首之处,有甚于先生者。予与内聚首几四十年,中间欢愁各半,十余年来独处斗室,朝夕或一二见,相对如老友,而饮食寒暖之节,犹无一不相关也。今日偶读沈宗伯题其夫人遗像诗云:“记得月寒霜重夜,五更为我着朝衣。”不觉刃刺我肠矣。去年秋风渐肃,怜予拥破被,伛偻纳残絮;严冬龟手,缉布袜日光中,装绵惟恐不厚。完我身上暖,而渠已中风,噤口永诀,不能通一词矣。援笔及此,纸已尽湿,归札、沈诗,犹不至如此之惨怛也。
◎太属科名极△(一)
近来科名之盛,莫盛于太属,三鼎甲、解会元齐备,而两科中状元叠出,地亦灵矣哉。
△(二)
闻毕、秦两殿撰,皆积善之家,宜其获报如是。
◎金涵斋之达金涵斋给假归里,为两兄营窀穸。已,又葬其配王宜人于虞山;而自封寿圹于其左,固是一干正经人。当台省阶腾之候,预为身后图,亦达。
◎赵子自经嘉定赵奇三之次子寿庭,自经死,或传其被窃滋累,郁郁致此。予以寿庭聪慧人,必不以此自戕其生,且以贻父母之至痛。其死也,亦其命中应遭此厄,适逢其不得意时耳。吾邑有老儒王玉苍者,其子方以武职晋五品,正其得意时也。一日,扶杖早出,忽自缢于友人徐汉客之门庑,闻者莫不惊诧焉。若以寿庭为不得意而自裁,彼得意者又何为而短见耶?八十老儒,与少年英俟,皆是明理之人,而皆不得自主,岂非莫之为而为者欤?寿庭名国荣,嘉邑诸生,与其兄陟庭晓荣称二俊,忽焉摧折其一,惜哉!
◎龙阵风反佃禾秋杪,龙阵起,传有禾舟吸去,大奇。按之,则邑东门吴姓者,素刻薄,取佃禾甚多,一佃将自缢;顷之,禾反故处,余则抛散不知所在?龙之为灵,固昭昭如是哉!
◎闻沈敬亭噩耗前九月望后,太仓张金坡至,急诣之,问光禄公近履。愀然曰:“公已于月之初八日骑箕去矣。”予骤闻,惊战如峰摧柱折,已而潸然涕、黯然失也。初秋,曾以一札候公,谓公以担荷世教之身,宜倍加珍摄。盖望公寿跻期颐,得奉教之日长也。不图廿年景仰,仅以一见毕之。疏懒生悔何及乎?及予吊公时,遇桓重,桓语予:“近日起居,函丈语次必及君,且曰当我世而有如此人,吾恨不早见之。集中文有极当意者,欲定数字而未果。”呜呼,公之于予如此,予更何以为情哉!
◎方外二人予于方外可二人:一安禅庵汉和尚,一清真观孙正凝,并有行,通文墨。和尚死,予久不复至安禅庵矣。清真日就衰飒,犹幸有一正凝,今游山过此,欲探太乙殿老梅消息,兼晤正凝,键户不得入,为徘徊良久而反。
◎我吴老彭我吴彭氏,兄弟鼎甲,祖孙会、状,世所罕觏。今大司马官位又远过其祖,诸公子并登科第,入词林,溯其本源,老彭固贤大夫也。
◎祀庭桂文庭桂盛开,予以蔬酌祀花神于树下,病懒缀文,命昭儿代作,中有数语可采:因材而笃,总司四纪之奇葩;按律以吹,特缀三秋之芳景。培兹高桂,丛若小山。洒玉露以濡根,犀含白玉;披金风而舒蕊,粟绽黄金。月殿遴才,不使仙娥专美;星宫考绩,应与奎宿同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