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日录
西征日录 明·杨一清
序
予在宁夏时,尝默忆,被召以来,道里月日闻见之,概笔录之,以备遗忘。事定,复将所处置兴革,撮要举凡,附录其中。而交际答问之微,亦漫及之。事体所关,庶他日有足徵者耳。既而,敕召还京。此纸藏之巾笥,未尝以出诸人。比部事稍闲,偶取而观曰:是不可弃。乃略加证正,并以北还途中事续焉,以识本末,通谓之《西征日录》。
正德五年五月初一日,兵部差锦衣舍人王诰驰驿,赍文至镇江府属。时贼瑾用事,政令苛急。锦衣使者所至,人心惊动。比开,则吏部公文。有旨起臣一清赴京听用。予病废,久谢巾栉,闻之强起,梳盥拜命于家。自念不即就道则奇祸及焉,然终以见瑾为难。使者密言:“宁夏有变起,公往征,当不顺入京也。敕使且至矣。”予曰:“若是,则其不敢辞。”
初贰日,谒告先垅。
初三日,告祠堂,别诸亲旧。
初四日,锦衣舍人王诰赍敕旨,迎于京口驿,府卫县诸司官皆陪行。吏部侍郎泌水李叔渊以公务道镇江,亦陪予行。开敕于府堂,一清拜稽,跪读之,始知宁夏贼臣都指挥何锦、周昂、丁广辈挟宗室安化王寘鐇以叛,杀镇巡、太监、都御史、总兵等官,伪封官爵,铸章印,传檄召调各路兵马,将谋入寇。廷议推予仍总制陕西、延绥、宁夏、甘肃各路军务,督诸镇守臣,抚谕征剿。叔渊曰:“先生之责不亦艰且大哉!”予曰:“主忧臣辱,某敢不效死。”
初五日,具本差镇江卫百户胡宗随使者赍进谢恩,且报起程期日。
初陆日,雨中渡江至扬州,泥淖深,不能陆行,发舟夜过邵伯湖。
初七日,至高邮,风逆猛甚,舟不可动,乃由陆冒雨将趋天长,行田塍间,马屡蹶,夜黑不辩路,宿田舍。
初八日,过天长,行百余里,村鸡初鸣,暂憩铺中。
初九日,渡河至泗州,望祖陵叩头而去。又行百余里,路黑鸡三鸣,暂憩民店。
初十日,过而去。又行百余里,路黑鸡三鸣,暂憩民店。
初十日,过虹县,宿灵壁。
十一日,至宿州,雨初霁。自渡江至是,凡五日,皆风雨,舆马恒陷深淖中。是日,闻朝廷祗告天地宗庙,削寘鐇属籍,下诏正名讨罪。命御用监太监臣张永总督军务,臣一清就彼提督军务,泾阳伯臣神英佩平虏将军印,充总兵官,统率京营兵三万,会合陕西诸镇兵马,分道进剿,各赐玺书,得专制以军法从事,且命戮止渠魁,胁从罔治。以功赎罪者,得从赏格。薄暮行,宿百鄯道驿。
十二日,至永城,伏睹诏条,宽征缓刑,伸雪冤滞,稍革近时纷更苛察之政,喜曰:“贼不足平矣。”行二站,宿石榴固驿。
十三日,过归德,至宁陵前衢阻河,不可夜行,乃用小舟,夜至睢州。
十四日,过杞县,至陈留县渡口,舟不能进,乃复索轿马。
十五日,雨中由径路至汴城,诸司皆不及知,止接官厅。以戎务不敢,朝王报名急辞,三司以下官吏谒毕即行,宿中牟县。
十六日,过郑州,宿荥阳。
十七日,过汜水巩县,宿偃师。
十八日,过河南府,不入城,止西关清风馆,午餐毕,行二站,至义昌驿,宿焉,是夜,监枪陆太监誾会於驿,知总督张公已到卫辉府。
十九日,过沔池县硖石驿,宿张茅递运所。
二十日,过陕州,至灵宝县,访前尚书许季升。留饭,辞。一茶即别去,户部主事王才、工部主事杨淳来见,宿阌乡县,漏下三鼓矣。
二十一日,入潼关,再会陆太监。予先行至华阴县。
二十二日,陆太监过华阴先行。予宿华州。始,行事具本题知。先是,陕西总兵官曹雄约会诸镇将官协谋讨贼,师次灵州。宁夏游击将军仇钺初被何锦赚调入城,已而约为内应,纠集义兵,乘间手斩贼师周昂,并杀其党数十人,遂执寘鐇父子眷属械系之,擒何锦、丁广于大霸。余贼悉就缚,诸将罢兵,而道路相传总督率京兵将洗夏城,予恐激成他患。
二十三日,上疏,乞将京军取回,以安反侧之心,以免供亿之费,遣百户韦臣赍牌星驰至宁夏,晓谕本城官舍军民,谓大贼已擒,地方无事,天子遣一二重臣来抚定尔军民。
二十四日,发华州,过渭南县,宿临潼。
二十五日,入陕城。
二十六日,朝王留宴,辞。京使至,知上得捷报,召泾阳伯以其兵还。敕张公仍乘传至宁夏,偕某抚靖地方,起解寘鐇眷属,并逮系诸罪人张公乃罢,遣所部兵归京营,独率麾下数百人,兼程而来。初,所与为乱者惧,不免出危言相恐喝。协从之徒胥怀疑贰,观望以动。阖城凛凛,恐玉石俱焚。裹粮谋出走者踵相接。且大乱之后,官司不能令其下,体统荡然。予乃出给告示,奉宣德意,以为宁夏之变,造恶止是数人,其余俱被逼协,顾恋身家势,非得已。朝廷止诛首恶,不穷胁从,有功者兼许录用。况近日诛贼建功者,亦皆夏城官兵,可见从乱非其本意。自今官舍军民各供乃事,服乃役,庄屯农业,市廛交易,各宁干止,勿疑勿畏。各部领官员加意抚恤,不许听人仇攀诬指。官军体统素定,各遵约束,不许互相猜忌,敢有捏造流言,扇惑人心及以下犯上,不遵纪律者,治以军法割行,按察司刊印百余道。
二十七日,遣千户王臣赍送镇巡官转发各该地方,张挂晓谕。
二十八日,遣官迎张公于潼关。予发陕城,至咸阳河畔,遇张公先所遣旗牌官王献、杨义辈自宁夏还,问之,云:“镇巡续将原谋党恶、夜不收、申居敬等六十人擒获,但余党尚多。”
二十九日,过兴平,至乾州,庆阳王主事纶、盩厔王举人元凯、武功康状元海次第会焉。予以离陕且数岁,恐今昔殊势,问为政寘猛之宜,纶谓今大乱之后,当抚之以宽,手滑之戒,不可不知。元凯亦曰:“先生往日御军,赏重罚亦重。今恐未能如昔日之赏,可如其罚乎?”海从傍笑曰:“今昔势殊,理则一。夫乱,固有以激之者,先生未尝负西人。西人宁忍负公?宜无改旧政,姑息之风,不可长也。”予以为然。
三十日,晨起,驿报敕使至。予迎於郊,至察院开读,又赍内府公文,钦赏白金三十两,大红织金獬豸胸背,纤丝二表里。望阙叩头毕,行至水寿县,雨如注。曹总兵父子来见,道讨贼事甚详。
六月初一日,冒雨至邠州。
初二日,王献复来。过邠,云见张公於渭南,闻夏人不安,出给纸榜百馀言,大意与予前告示同,遣瓛驰往晓谕。是日,将趋庆阳,至泾河,河涨,以木筏渡,水没靴,乃复舣岸,回邠州,取平凉道以往。是夜,宿宜禄驿。
初三日,宿泾州,平凉旧部曲以昔所选中军人马来迎,疲驽居半,精采大非昔比。予问其故,皆泣曰:“自公去镇,岁征戍不得休息,刍粮不时给,或经岁无粮,又科出银物供需索,壮士饥而逃。今多补役充数,马瘦死殆尽,今皆追补者也。”予为之怃然。
初四日,过白水,至平凉,不入城,止高平驿。韩王以下,各遣官劳问,固请一见,辞之,遂檄平凉卫都指挥陶文率前部曲官兵百余骑以从。晡时,发高平。积雨,途泥深数尺,乃舍轿上马,渡泾河,行四十里,雨益急,路黑不能进,将宿安国递运所,屋颓且漏,风凛凛薄人,乃出,宿客店中。
初五日,过瓦亭驿,径趋固原,平凉夫马惫甚,而固原之人不虞予之即至也,皆不及迎,去城二十里,州卫官数人迎,伏道左,有惧色,予慰之曰:“我本行速,于汝辈乎何尤?”又行数里,兵备黄副使绣来迎。暮至城南关,都给事中段豸查盘边饷归,适至此,亦出迎,入宿总制府。段来见,留共晚餐,能道延宁事。
初六日,发固原,闻宁夏镇巡官将寘鐇眷属并何锦辈俱械送北行,欲以献俘为功。予以事干宗室,既无上命,岂可擅发?且人心未定,处置少疏,恐生他变。又各犯有原谋胁从,情状不一,不审鞫得实,一概解京,莫适为证,将无可活者矣。乃遣官赍钧帖,驰往止之,如已渡河,则收系灵州以待。是时,张公已宿平凉,闻之怒,亦遣旗牌官往止之。暮宿镇戎千户所,沿途皆牧马营堡,牧卒壮老填衢,诉曰:“自公之去,我辈疲於力役,疲於科取,不得牧马,马死,鞭追急,人无完肤,逃且半,见在者不能存,将尽逃矣。”或曰:“公初以牧马招我,今百差丛集,较诸征戍之兵,顾加苦焉。公来矣,其为我处之。”言已,哭声震地。予姑应之,曰:“西事方剧,徐当为尔处分。”
初七日,至平肤千户所,有城翼然,城之外有关,室庐栉比,烟火数百家,贸易交匝。先是,镇戎至韦州二百里,莽无人烟,虏骑突入,莫之阻遏。予巡抚时,始申余肃敏前议,奏增筑土城,置所设官吏,编集新军,给地耕牧,为长守计。凡今成绩,予实经理之,隐然为固原一屏障,自是虏骑不敢越之,而南恐我兵议其后也。予午餐毕,将发。张公所遣官朱德、谷大中暨其兄富谒予,传言留待议事。
初九日,予迎张公于郊,至官厅,开敕宣读毕,延入后堂,厉声曰:“宁夏镇巡将王府宫眷,不待吾至,先发过河,可乎?”予云:“论法,诚不可。但各官无别意,只因人心惊疑,恐生他变。早发出门一日,省一日干系而已。又曰:“闻此事皆是陈侍郎张主欲以为功。”曰:“此恐不然,贼平是四月二十三日,后获夜不收、申居敬是五月二十一日。陈待郎六月初二日方到宁夏,岂敢以为己功?况镇巡御史三司官俱在,岂可独归咎一人?”张公曰:“陈有倚仗,乃敢。”予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此皆反贼,各官所行,纵有不是,朝廷或不深责,况传闻之言,未必皆实,到彼再看如何?”张公意解,乃曰:“各官连连奏捷,只是要封侯封伯。”予曰:“譬如人家父母心上有事,为子孙者一闻好消息,便当急报以宽父母之忧,岂有隐而不报之理。”张公曰:“固然。”
初十日,予先行至韦州,陈侍郎遣官赍送符验一道,总制军务;关防一颗,令旗令牌十面,副至,予收领,具本题知。先是,予总制之命,瑾屈於众议,不得已而从之。然度予必辞,故奏遣陈先往,暂行总制事,待予至,交代即回,实托陈为心膂,冀其成功,将柄用之。宁夏副总兵仇钺、阎纲、参将保鑅迎谒道左,皆故部曲。予以仇新建大功,稍优礼之。二将进曰:“钺匪公荐拔,则混处常流,安得至此!”钺顿首谢。初,钺在宁夏部领中以骁勇闻。予察其忠实可用,荐充游击将军,统新募义兵三千员名,听调杀贼,授敕行事,竟以是成功。
十一日,会陈於小盐池。驿报张公将至,予偕陈迎之郊。至驿中相见,张公诘陈前事,陈欲释其怒,遂言:“老太监之来,风声甚大。虽未至地方,前日所遣旗牌官督令镇巡将申居敬等捕获,人心始安,不然事变,未可知。”张公曰:“今早,尔差人赍来揭帖,亦有是言?吾岂欲以是为功?吾性非贪功者。”且欲陈仍回宁夏。陈辞,以为既与杨总制交代,似难复回。予曰:“渠已得代,复回无名。张公曰:“诺。”予与张公遂偕西行,陈东归庆阳。而所谓揭帖者不及见,不知其何说也。是夜,宿石沟驿。
十二日,至大沙井,总兵官杨英见。又行二十里,镇守太监张弼来迎。比至灵州东关,巡抚都御史马炳然来迎。见毕,皆前迎张公。予宿守备衙,张公宿州衙。予往会事,镇巡按巡等官谒见张公,数其擅发宗室宫口眷,众果归咎於陈。予谓此非细故,业已会行,错则皆错,岂独陈侍郎一人之过?是时,寘鐇父子宫眷并何锦、申居敬辈俱分系千户所狱,并驿递空仓数处。张公约往视之,寘鐇指诸儿孙诉,无衣被。问之,镇巡云:“府第物皆没官,别难措置。”张公曰:“不然。彼固有罪,系出宗枝,当生致之庙阙,岂可令其瘦死?”命各取其所收衣鞋、被褥,数事给之。何锦见予,哭曰:“我公不去镇,锦辈岂得至此?”予数之曰:“朝廷何负汝辈,敢为背逆。”锦曰:“本镇官兵遭镇巡诛求逼迫,怨深入骨。故得乘之为乱,实欲为下人息肩。”予曰:“既欲作好男子,何不奏发其罪,待朝廷诛之。”锦曰:“彼动以刘瑾为词,发之无益,徒自速祸。”张公微笑。时瑾焰犹烈,予不敢有言。申居敬等皆大号曰:“我辈昔皆公所选战锋精兵,为官司剥削所苦,又误听周昂之言,至此实不与反谋。”愿宽其族。张公又命守臣选壮健女妇数十人,伴监其妃嫔及诸宫人,不许男女混处。据镇巡公移逮上当千余人,予虑其事同情异,宜有区别。又恐有律不该连坐之人混逮其间,乃会张公,檄镇守、抚按督同三司官审,取各的确供词,分别首谋、共谋、随从等第,稽册按籍询其族邻老长。於是堂侄以下,于婿许嫁之女并顾工人役出之,凡百余人。惟申居敬等六十家及平虏城官舍徐钦、程保等一十一家,法当连坐。予谓申居敬等一闻周昂逆谋,即有乐从之意,杀人劫财,乘机为乱,若欲比诸胁从,则情重法轻。但举事之日方预其谋,义兵一动当即戢止,比之元谋、首恶似有不同。徐钦、程保等听调从逆,但事后方入城,不曾相助,杀掠俱止,宜逮其身而系其家属以俟。请诛正犯而徙其妻子。奏下,法司议丛所拟全活者百余家。初,诇事者报贼党未获尚多。张公在途,调取固靖兰州官军三千员名,并陕西游兵三千,至是俱集灵州,夏城复惊。老稚妇女走避山野,留壮者持刃居守。予告张公曰:“地方已不用兵,调来人马徒费刍粮,宜即散遣之。张公曰:“人心难保,逆党不尽殄除,将遗后患。予曰:“公谓逆党犹有几何?”曰:“访有姓名者百三十人。”予曰:“夏城大变之时,迫胁为乱者何止数千,但节奉诏敕惟首恶不宥,胁从之徒悉与放免。今何锦、周昂、丁广三首恶既已擒斩,寘鐇等眷属已拘解,又擒斩同谋正犯百十余人,亦足彰天讨正国法,此外漏网虽不能无,只可一切置之不问。若再行寻究,则人人自危,纵不敢称兵相向,大众一呼,逃往山后套中,如何收拾。吾辈此来,正须安静地方。敕旨谆谆以抚安军民为主,若激成他变,何以复天子之命?”张公默然。予恐其意不解,作一书投之。次日,乃曰:“先生言是,但远调而来,待吾赏劳毕,遣之。”予曰:“不知赏劳当用若干,令巡抚查支无碍,官钱送用。”张公笑曰:“吾岂肯用此地官钱,返留形迹在此。所司乘机将别生弊端。”遂将自带钱物,量途程远近给赏官军有差,各遣回营。适山后节报声息,予与张公议,令仇钺、史镛回镇城。予因檄仇钺领兵於宁夏北路,史镛于南路,各按伏。夏城之人闻河东兵马已掣散,而二将分兵各按边堡,知其为北虏也,始帖然宁妥。逃者归,室家相庆,无复惊疑。诸罪人既鞫既明,传之槛车,以归于京师。
二十二日,张公及予渡河入城,农不废耕,市不易肆,老少聚观如堵墙。
次日,朝庆王赐宴,以戎事辞,成,礼而退。乃大集官吏、旗甲、乡老、士庶宣布:皇上恩德,问其疾苦,禁所与为虏者将釐革之。众踊跃欢呼,咸以手加额曰:“不图今日复睹天日。”
一日,予告张公曰:“恩威当并行不悖。大变之后,堂陛陵夷,不复知上下之分,恐渐不可制。维时造伪命伪符,手刃大臣者,戕杀主将而夺其家者,有遗奸焉,将无以善后,宜密令所司捕之。”张公笑曰:“如胁从何?且与先生灵州之言异矣。”予曰:“始至,人心未定,当示之以宽;今恩泽已覃,众志既定,所当诛者才十数人耳,无他顾虑,况好生者天子之德,执法者人臣之义。吾侪受命专制,须权其轻重,岂可胶于一定,以遗患将来?”张公曰:“诺。”乃密谕镇巡捕得指挥冯经等,悉伏厥辜,传而上之,与论称快。
张公一日又曰:“访得总兵杨英、仇钺乘机将安化府第金帛并犯家财物取以自私,各数万两。杨英又将应捕人犯得钱纵释,此法不可恕。”予曰:“某亦闻之,但无实可据,恐是仇人怨家流言相传。大功既成,则小节似不必深究,且反逆之徒皆得以胁从释放,而以暗昧不明之事追究一二有功将官,非惟体面不宜,又似与反贼报仇。”张公首肯,久之曰:“然。”然初公总督命下,西人震慑畏罪,然雅性静重,所过秋毫无犯,与将士同甘苦,行不乘舆,暑不张盖,日给公廪数升,余虽片楮茎蔬,无所取用,恒以己赀散给群下徒隶,厮役无不沾惠。驻灵州及夏城两浃旬,所随从贵近数十辈,部曲五百余人,寂然遵约束,无敢哗者。居人若罔闻知。又尝语及庆府事,予谓庆王当寘鐇反逆之时,不能密谕诸王併力战守,及播告本镇官兵协谋讨贼,顾日往朝贺行君臣礼,将祖宗所赐宝纛仪仗送与僭用。又倾其所有金银币帛资给乱兵,失诸侯维藩之义。且事起,交结变生,饮宴间当为后防,遂会奏以闻请。敕切责警戒及申明禁例,通行天下以杜交结之弊,防祸乱之萌。又以宁夏东路典武营密迩河套,武备单弱,请以寘鐇典伏,所官军编充兴武营,戎伍皆荷俞允,遂削。庆府护卫逮其承奉长史等官,于京皆谪戍边。
七月初二日,张公北还渡河。予以会处事未竟,送之灵州。
初三日,至石沟,将处置宁夏事情,各遣官会奏。
初四日,别於驿中,予欲郊饯之,以雨而止。比行,谓予曰:“先生自爱,某当具述先生贤劳,不敢隐蔽。”予曰:“不然,”某病废之余,朝廷以戎事起用,义不敢辞,强自鞭策,昨在夏城病,脾不能食,赖公药而愈。兹幸地方无事,便须上疏,乞骸骨。公善为调护,使得早归江南,无他望也。”张公笑曰:“吾平生不敢欺君。”遂上马去。予还灵州,差指挥符深进缴提督军务,敕专行总制事。灵州土人素苦汉官科虐。予昔时多所釐革故辙,寻踵作且益甚焉,至是纷相诉讦。予以大乱之后,为除其害而不深究其人,减科徭十之二,禁泛滥接递以恤人马。
初八日,阅土汉官兵於教场。
初十日,巡视各边堡,阅敕旧筑边墙,自红山至横城高厚坚完,俨然巨障,惜成功之难,叹前志之未遂,感而赋诗,有“老去寸心犹不死,仗谁经略了余忠”之句。
十二日,复入夏城,遵奉敕谕,督同镇巡访求各营卫部领之贤否,而更置之。然后约法定令以从,人便谓边军之困本山什差繁重,而私役买闲为弊居多,且屯军地去粮存以为恒患,逃逋累万数。而湖地草滩半为将领所据,返累军供采取以自封殖。法之当行,莫急于此。于是镇守太监张弼闻之,退出所役正军三百名。总兵杨英、仇钺、游击将军史镛、监枪少监马良,各有退革共二千余人。杨英又将所收草滩湖地呈退三之二。仇钺以下,退有差尽归之官,以助边储,乃行。巡抚将木镇马步军士稽查实数,造册在官,凡有征调,全队以出。一切杂差,循次拨用,无得脱者,赋役始均。又通行各城堡,一体查处,禁革条阵,地方急务十数事,上之不能悉记。其大者,如请蠲宁夏各路早伤税粮以恤困穷,溥赏赉恩典以安反侧,乞旌骂贼而死都指挥杨忠、李睿,逃难而殒百户张钦等。门间仍荫恤其儿男,以励臣节。改调管粮参政等官及复设按察司佥事,监理边储。极论各城堡粮储缺乏,请发内帑如旧例,召商输纳以免派买累民之患,皆与瑾意相忤。比瑾败诛,该部覆奏皆报,允可。又奏总兵杨英丧失之余士,心不附但人才难得,用之他镇,犹有可观,乞将杨英取回调用。并荐副总兵仇钺威名素著,参将保鑅志节兼优,游击将军史镛才略出众,皆可大用。
十八日,大阅镇兵于教场,示以纪律及申明赏罚条格,俾遵行之。
二十四日,发夏城,巡视各城堡,杨英、史镛从。是夜宿大霸。
次日,夙兴广武营协同孙隆来迎。循边墙而南,分守西路参将冯祯迎於途,因令杨英回镇。将至广武,达贼自沙窝出,可百十骑,猝与相遇,遣冯祯、孙隆追之。予按兵徐行,入广武,贼奔北出边墙。日已暮,遣旗牌戒无穷追,收兵回营。
二十六日,宿枣园堡。
二十七日,至宁夏中卫,冯祯分守且久,旌旗卒伍精采非他镇可及。予嘉奖之。
次日,阅武教场,祯子冯大经骑射为第一。时庄浪、凉州守将节报虏寇犯边,河西城堡多失守,道路不通。
二十九日,予发中卫,渡河,遵草地而东,野宿两日。
八月初一日,至靖虏卫,条陈河西事宜,欲调延、宁、陕西三镇兵马,分道而进。驱逐出境,远遁。然后修复沿边旧守墩台城堡,以图经久无患。庄浪参将鲁经告急,乃选靖虏、兰州健兵一千,令指挥陈松统领驰往援之。兵至而贼遁。自固原至兰州,边城粮草所在缺乏,河西尤空虚,军士多枵腹,生怨语。乃量发各帑藏官银,议令兵备、守巡二司官分路招籴,酌量城堡大小,事势缓急,分派运纳,以暂纾目前。随将议处储蓄数事,差人驰奏。又奏劾固原守备赵洪贪婪剥害,洮州守备高谦柔懦不立,俱当黜革,举指挥赵济、路英等代其任。
十三日,自靖虏发程,阅视乾盐池、西安州、海剌都一带城堡关隘。
十四日,宿黑水苑。
十五日,至固原,指挥路英归,自京师赍捧奖励敕书至。
十六日,郊迎,开读于总制府,具本差百户韦臣赍奏谢恩,且以衰病不堪供职,奏乞昭旧致仕。路英因言瑾贼得宁夏诸奏,大怒。即欲有所处分,其所亲厚者以为不可。又欲改巡抚,宁夏众谓事体非宜,议未决。予笑曰:“官爵职任本出朝廷,总制巡抚皆无不可。若许归休老,计之得者也。”是时,延绥镇巡奏,欲因烧荒会诸镇兵,搜索河套零贼。予上疏,以为汉中流贼未平,调去沿边官军数多,边城空虚,边储缺乏,而河西达贼日肆抢攘,又恐河冻之后,大贼踏水入套,各镇兵马正当蓄养锋锐以俟。今乃无故出境穷搜,纵得数辈老弱残败余寇,何补於事?而往回动经旬月,糜费粮料,伤损马匹,所得不偿所失。且舍门庭侵犯之虏,而寻伏藏逃难之贼,取笑外夷。又遗书当道,极论其事,竟寝不行。
十七日,得吏兵二部咨,有旨命巡抚宁夏都御史马炳然还乡终制,而不补其缺。令予专在宁夏居住抚驭,盖阴夺总制之权也。予遂发固原,复诣宁夏,过监池,商人遮道诉,称公昔掌盐法时,每引一道,许载盐六百石,车脚填委,商得厚利。今拘以禁例,每引止许载三百石,车脚不至,群商坐视无可为者。又言前此捞盐积多,输运不及,辄为暴雨所冲。予叹天地自然之利,官不善取而自弃之,顾为私贩之资,是诚可惜。然以御史有专职,未可径行,许为具奏议处。
九月初一日,至灵州,马都御史先在被候交代。予接管巡抚文卷,三边军务,惟征调军马重事仍听节制。
初六日,予饯马都宪于郊,还至行台,忽报前所差赍奏韦百户复来。予惊问其故,云:“八月二十九日至陕城,闻瑾贼已被执,下诏狱事多更变,归请进止。”予惊喜,谓天启圣衷,罪人斯得,更化之机在是矣。但前疏已定,义无可改,因复遣之。
初七日,承差牛学至,自京得邸报,知一清被敕召还京。
初八日,陕西镇守官差人赍公文抄,蒙内府揭帖,钦奉圣旨,赏臣一清银五十两,纻丝四表里,羊一只,酒十瓶,某拜稽受命。即以羊酒飨诸部曲。至暮而罢,荣君赐也。然明文未至,恐旷日废事。
初十日,予入夏城,仍经理巡抚政务。
十二日,得部咨,乃行。
二十日,拜敕于固原,属痰火旧疾举作,不能兼程,且前上乞休疏未报,迤逦而东以俟命。途中复上疏,请开盐课,以实边储,及疏荐西方将官杨宏、冯祯、时源、陈珣、安国辈并堪任游击守备者各数人。又荐左布政使燕忠,当瑾贼气烟薰灼之时,独无附丽干谒。
二十六日,至泾州,得邸报,被推为户部尚书,寻以宁夏抚定功,加太子少保,赏白金五十两,纻丝伍表里。
十月初一日,过陕城。初五日,出潼关,痰大作失声。
十五日,至卫辉,复上疏,申前请乞致仕。是日,刘司徒用齐会于卫源驿,道户部事甚详。
十八日,会丛侍郎及户部委官袁主事者三人于宜沟,盖前所奏缺之。户部覆请得旨,命丛以户侍兼宪职往督理之。
二十四日,至邯郸县,得部咨,知所上乞归第一章不允。门生张知府潜闲住,郭御史郛迎见,送至临洺驿。
二十九日,至保定府,又得部咨,所上乞归第二章复不见允,仍催促赴京。
十一月初一日,至安肃县,门生王侍郎寅自易州出厂来会。
初四日,至都城宣武关外,假宿永庆寺中,痰嗽犹未止。公卿大夫士枉顾无虚日,终为病所困,不能趋朝。又上疏,备陈前后,恳悃乞恩放回休致,温旨褒答,不允,延医问药又十余日,稍愈,入宿东朝房。
十九日,赴鸿胪寺报名。
二十日,陛见。
二十二日,谢恩。
二十五日,赐玉带於左顺门。是日到任,始治部事。
西征日錄 (明)楊一清 撰
楊一清
予在寧夏時嘗默憶被 召以來道里月日聞見之槩筆錄之以備遺忘事定復將所處置興革撮要舉凡附錄其中而交際荅問之微亦漫及之事體所關庶他日有足徵者耳既而 勑召還京此紙藏之巾笥未嘗以出諸人比部事稍閒偶取而觀曰是不可棄乃略加證正併以北還途中事續焉以識本末通謂之西征日錄云
正德五年五月初一日兵部差錦衣舍人王誥馳驛齎文至鎮江府屬時賊瑾用事政令苛急錦衣使者所至人心驚動比開則吏部公文有 旨起臣一清赴京聽用予病廢久謝巾櫛聞之強起梳盥拜 命于家自念不即就道則奇禍及焉然終以見瑾為難使者密言寧夏有變起公往征當不須入京也 勑使且至矣予曰若是則某不敢辭初貳日謁告先壠初三日告祠堂別諸親舊初四日錦衣舍人王誥齎 勑旨迎於京口驛府衛縣諸司官皆陪行吏部侍郎泌水李叔淵以公務道鎮江亦陪予行開 勑于府堂一清拜稽跪讀之始知寧夏賊臣都指揮何錦周昂丁廣輩挾 宗室安化王寘鐇以叛殺鎮廵太監都御史總兵等官偽封官爵鑄章印傳檄召調各路兵馬將謀入寇 廷議推予仍總制陜西延綏寧夏甘肅各路軍務督諸鎮守臣撫諭征剿叔淵曰先生之責不亦艱且大哉予曰 主憂臣辱某敢不効死初
五日具本差鎮江衛百戶胡宗隨使者齎進謝恩且報起程期日初陸日雨中渡江至揚州泥淖深不能陸行發舟夜過邵伯湖初七日至高郵風逆猛甚舟不可動乃由陸冒雨將趨天長行田塍間馬屢蹶夜黑不辯路宿田舍初八日過天長行百餘里村雞初鳴暫憩鋪中初九日渡河至泗州望 祖陵叩頭而去又行百餘里路黑雞三鳴暫憩民店初十日過虹縣宿靈壁十一日至宿州雨初霽自渡江至是凡五日皆風雨輿馬恒陷深淖中是日聞 朝廷祗告 天地宗廟削寘鐇属籍下 詔正名討罪 命御用監太監臣張永總督軍務臣一清就彼提督軍務涇陽伯臣神英佩平虜將軍印充總兵官統率京營兵三萬會合陜西諸鎮兵馬分道進剿各 賜璽書得專制以軍法從事且 命戮止渠魁脅從罔治以功贖罪者得從賞格薄暮行宿百鄯道驛十二日至永城伏覩 詔條寬征緩刑伸雪冤滯稍革近時紛更苛察之政喜曰賊不足平矣行二站宿石榴固驛十三日過歸德至寧陵前衢阻河不可夜行乃用小舟夜至睢州十四日過杞縣至陳留縣渡口舟不能進乃復索轎馬
十五日雨中由徑路至汴城諸司皆不及知止接官廳以戎務不敢朝 王報名急辭三司以下官吏謁畢即行宿中牟縣十六日過鄭州宿榮陽十七日過汜水鞏縣宿偃師十八日過河南府不入城止西關清風館午飡畢行二站至義昌驛宿焉是夜監鎗陸太監誾會於驛知總督張公巳到衛輝府十九日過沔池縣硤石驛宿張茅逓運所二十日過陜州至靈寶縣訪前尚書許季升留飯辭一茶即別去戶部主事王才工部主事楊淳來見宿閿鄉縣漏下三皷矣二十一日入潼關再會陸太監予先行至華陰縣二十二日陸太監過華陰先行予宿華州始行事具本題知先是陜西總兵官曹雄約會諸鎮將官拹謀討賊師次靈州寧夏游擊將軍仇鉞初被何錦賺調入城巳而約為內應紏集義兵乘間手斬賊師周昂并殺其黨數十人遂執寘鐇父子眷属械繫之擒何錦丁廣於大壩餘賊悉就縛諸將罷兵而道路相傳總督率京兵將洗夏城予恐激成他患二十三日上疏乞將京軍取回以安反側之心以免供億之費遣百戶韋臣齎牌星馳至寧夏曉諭本城官舍軍民謂大賊巳擒地方無事 天子遣一二重臣來撫定爾軍民二十四日發華州過渭南縣宿臨潼二十五日入陜城
二十六日朝 王留宴辭京使至知上得捷報 召涇陽伯以其兵還 勑張公仍乘傳至寧夏偕某撫靖地方起解寘鐇眷属并逮繫諸罪人張公乃罷遣所部兵歸京營獨率麾下數百人兼程而來初所與為亂者懼不免出危言相恐喝脅從之徒胥懷疑貳觀望以動闔城凜凜恐玉石俱焚褁糧謀出走者踵相接且大亂之後官司不能令其下體統蕩然予乃出給告示奉宣 德意以為寧夏之變造惡止是數人其餘俱被逼脅顧戀身家勢非得巳 朝廷止誅首惡不究脅從有功者兼許錄用况近日誅賊建功者亦皆夏城官兵可見從亂非其本意自今官舍軍民各供乃事服乃役庄屯農業市廛交易各寧幹止勿疑勿畏各部領官員加意撫恤不許聽人讐攀誣指官軍體統素定各遵約束不許互相猜忌敢有捏造流言扇惑人心及以下犯上不遵紀律者治以軍法劄行按察司刊印百餘道
二十七日遣千戶王臣齎送鎮廵官轉發各該地方張掛曉諭二十八日遣官迎張公于潼關予發陜城至咸陽河畔遇張公先所遣旗牌官王瓛楊義輩自寧夏還問之云鎮廵續將原謀黨惡夜不收申居敬等六十人擒獲但餘黨尚多二十九日過興平至乾州慶陽王主事綸盩厔王舉人元凱武功康狀元海次第會焉予以離陜且數歲恐今昔殊勢問為政寬猛之宜綸謂今大亂之後當撫之以寬手滑之戒不可不知元凱亦曰先生往日御軍賞重罰亦重今恐未能如昔日之賞可如其罰乎海從傍笑曰今昔勢殊理則一夫亂固有以激之者先生未嘗負西人西人寧忍負公宜無改舊政姑息之風不可長也予以為然三十日晨起驛報 勑使至予迎於郊至察院開讀又齎內府公文欽賞白金三十兩大紅織金獬豸胷背紵絲二表裏望 闕叩頭畢行至永壽縣雨如注曹總兵父子來見道討賊事甚詳
六月初一日冒雨至邠州初二日王瓛復來過邠云見張公於渭南聞夏人不安出給紙榜百餘言大意與予前告示同遣瓛馳往曉諭是日將趨慶陽至涇河河漲以木筏渡水沒靴乃復艤岸回邠州取平凉道以往是夜宿宜祿驛初三日宿涇州平凉舊部曲以昔所選中軍人馬來迎疲駑居半精釆大非昔比予問其故皆泣曰自公去鎮歲征戍不得休息蒭糧不時給或經歲無糧又科出銀物供需索壯士饑而迯今多補役充數馬瘦死殆盡今皆追補者也予為之憮然初四日過白水至平凉不入城止高平驛 韓王以下各遣官勞問固請一見辭之遂檄平凉衛都指揮陶文率前部曲官兵百餘騎以從晡時發高平積雨途泥深數尺乃舍轎上馬渡涇河行四十里雨益急路黑不能進將宿安國逓運所屋頹且漏風凜凜薄人乃出宿客店中
初五日過瓦亭驛徑趨固原平凉夫馬憊甚而固原之人不虞予之即至也皆不及迎去城二十里州衛官數人迎伏道左有懼色予慰之曰我本行速於汝輩乎何尤又行數里兵備黃副使繡來迎暮至城南關都給事中段豸查盤邊餉歸適至此亦出迎入宿總制府段來見留共晚飡能道延寧事初六日發固原聞寧夏鎮廵官將寘鐇眷属并何錦輩俱械送北行欲以獻俘為功予以事于宗室既無上命豈可擅發且人心未定處置少疏恐生他變又各犯有原謀脅從情狀不一不審鞫得實一槩解京莫適為証將無可活者矣乃遣官齎鈞帖馳往止之如巳渡河則收繫靈州以待是時張公巳宿平凉聞之怒亦遣旗牌官往止之暮宿鎮戎千戶所沿途皆牧馬營堡牧卒壯老填衢訢曰自公之去我輩疲於力役疲於科取不得牧馬馬死鞭追急人無完膚迯且半見在者不能存將盡迯矣或曰公初以牧馬招我今百差叢集較諸征戌之兵顧加苦焉公來矣其為我處之言巳哭聲震地予姑應之曰西事方劇徐當為爾處分
初七日至平膚千戶所有城翼然城之外有關室廬櫛比烟火數百家貿易交匝先是鎮戎至韋州二百里莽無人烟虜騎突入莫之阻遏予廵撫時始申余肅敏前議奏增築土城置所設官吏編集新軍給地耕牧為長守計凡今成蹟予實經理之隱然為固原一屏障自是虜騎不敢越之而南恐我兵議其後也予午飡畢將發張公所遣官朱德谷大中暨其兄富謁予傳言留待議事初
九日予迎張公於郊至官廳開 勑宣讀畢延入後堂厲聲曰寧夏鎮廵將王府宮眷不待吾至先發過河可乎予云論法誠不可但各官無別意只因人心驚疑恐生他變早發出門一日省一日干係而巳又曰聞此事皆是陳侍郎張主欲以為功曰此恐不然賊平是四月二十三日後獲夜不收申居敬是五月二十一日陳侍郎六月初二日方到寧夏豈敢以為巳功况鎮廵御史三司官俱在豈可獨歸咎一人張公曰陳有倚仗乃敢予曰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此皆反賊各官所行縱有不是 朝廷或不深責况傳聞之言未必皆實到彼再看如何張公意解乃曰各官連連奏捷只是要封侯封伯予曰譬如人家父母心上有事為子孫者一聞好消息便當急報以寬父母之憂豈有隱而不報之理張公曰固然
初十日予先行至韋州陳侍郎遣官齎送符驗一道總制軍務關防一顆令旗令牌十面副至予收領具本題知先是予總制之命瑾屈於眾議不得巳而從之然度予必辭故奏遣陳先往暫行總制事待予至交代即回實托陳為心膂冀其成功將柄用之寧夏副總兵仇鉞閻綱參將保勣迎謁道左皆故部曲予以仇新建大功稍優禮之二將進曰鉞匪公薦拔則混處常流安得至此鉞頓首謝初鉞在寧夏部領中以驍勇聞予察其忠實可用薦充游擊將軍統新募義兵三千員名聽調殺賊授勑行事竟以是成功
十一日會陳於小鹽池驛報張公將至予偕陳迎之郊至驛中相見張公詰陳前事陳欲釋其怒遂言老太監之來風聲甚大雖未至地方前日所遣旗牌官督令鎮廵將申居敬等捕獲人心始安不然事變未可知張公曰今早爾差人齎來揭帖亦有是言吾豈欲以是為功吾性非貪功者且欲陳仍回寧夏陳辭以為既與楊總制交代似難復回予曰渠巳得代復回無名張公曰諾予與張公遂偕西行陳東歸慶陽而所謂揭帖者不及見不知其何說也是夜宿石溝驛
十二日至大沙井總兵官楊英見又行二十里鎮守太監張弼來迎比至靈州東關廵撫都御史馬炳然來迎見畢皆前迎張公予宿守備衙張公宿州衙予往會事鎮廵按廵等官謁見張公數其擅發宗室宮眷眾果歸咎於陳予謂此非細故業巳會行錯則皆錯豈獨陳侍郎一人之過是時寘鐇父子宮眷并何錦申居敬輩俱分繫千戶所獄并驛逓空倉數處張公約往視之寘鐇指諸兒孫訢無衣被問之鎮廵云府第物皆沒官別難措置張公曰不然彼固有罪系出 宗枝當生致之 廟闕豈可令其瘦死命各取其所收衣鞋被褥數事給之何錦見予哭曰我公不去鎮錦輩豈得至此予數之曰 朝廷何負汝輩敢為背逆錦曰本鎮官兵遭鎮廵誅求逼迫怨深入骨故得乘之為亂實欲為下人息肩予曰既欲作好男子何不奏發其罪待 朝廷誅之錦曰彼動以劉瑾為詞發之無益徒自速禍張公微笑時瑾焰猶烈予不敢有言申居敬等皆大號曰我輩昔皆公所選戰鋒精兵為官司剝削所苦又誤聽周昂之言至此實不與反謀願寬其族張公又命守臣選壯徤女婦數十人伴監其妃嬪及諸宮人不許男女混處據鎮廵公移逮上當千餘人予慮其事同情異宜有區別又恐有律不該連坐之人混逮其間乃會張公檄鎮守撫按督同三司官審取各的確供詞分別首謀共謀隨從等第稽冊按籍詢其族隣老長於是堂姪以下于壻許嫁之女并顧工人役出之凡百餘人惟申居敬等六十家及平虜城官舍徐欽程保等一十一家法當連坐予謂申居敬等一聞周昂逆謀即有樂從之意殺人刼財乘機為亂若欲比諸脅從則情重法輕但舉事之日方預其謀義兵一動當即戢止比之元謀首惡似有不同徐欽程保等聽調從逆但事後方入城不曾相助殺掠俱止宜逮其身而繫其家属以俟請誅正犯而徙其妻子奏下法司議從所擬全活者百餘家初詗事者報賊黨未獲尚多張公在途調取固靖蘭州官軍三千員名并陜西遊兵三千至是俱集靈州夏城復驚老稚婦女走避山野留壯者持刃居守予告張公曰地方巳不用兵調來人馬徒費芻糧宜即散遣之張公曰人心難保逆黨不盡殄除將遺後患予曰公謂逆黨猶有幾何曰訪有姓名者百三十人予曰夏城大變之時迫脅為亂者何止數千但節奉 詔勑惟首惡不宥脅從之徒悉與放免今何錦周昂丁廣三首惡既巳擒斬寘鐇等眷属巳拘觧又擒斬同謀正犯百十餘人亦足彰天討正國法此外漏網雖不能無只可一切置之不問若再行尋究則人人自危縱不敢稱兵相向大眾一呼迯往山後套中如何收拾吾輩此來正須安靜地方 勑旨諄諄以撫安軍民為主若激成他變何以復 天子之命張公默然予恐其意不觧作一書投之
次日乃曰先生言是但遠調而來待吾賞勞畢遣之予曰不知賞勞當用若于令廵撫查支無碍官錢送用張公笑曰吾豈肯用此地官錢返留形跡在此所司乘機將別生獘端遂將自帶錢物量途程遠近給賞官軍有差各遣回營適山後節報聲息予與張公議令仇鉞史鏞回鎮城予因檄仇鉞領兵於寧夏北路史鏞於南路各按伏夏城之人聞河東兵馬巳掣散而二將分兵各按邊堡知其為北虜也始帖然寧妥迯者歸室家相慶無復驚疑諸罪人既鞫既明傳之檻車以歸於京師
二十二日張公及予渡河入城農不廢耕市不易肆老少聚觀如堵墻次日朝 慶王賜宴以戎事辭成禮而退乃大集官吏旗甲鄉老士庶宣布 皇上恩德問其疾苦禁所與為虐者將釐革之眾踴躍歡呼咸以手加額曰不圖今日復覩天日一日予告張公曰恩威當並行不悖大變之後堂陛陵夷不復知上下之分恐漸不可制維時造偽命偽符手刃大臣者戕殺主將而奪其家者有遺姦焉將無以善後宜密令所司捕之張公笑曰如脇從何且與先生靈州之言異矣予曰始至人心未定當示之以寬今恩澤巳覃眾志既定所當誅者纔十數人耳無他顧慮况好生者天子之德執法者人臣之義吾儕受 命專制須權其輕重豈可膠於一定以遺患將來張公曰諾乃密諭鎮廵捕得指揮馮經等悉伏厥辜傳而上之輿論稱快
張公一日又曰訪得總兵楊英仇鉞乘機將安化府第金帛并犯家財物取以自私各數萬兩楊英又將應捕人犯得錢縱釋此法不可恕予曰某亦聞之但無實可據恐是讐人怨家流言相傳大功既成則小節似不必深究且反逆之徒皆得以脅從釋放而以暗昧不明之事追究一二有功將官非惟體面不宜又似與反賊報仇張公首肯久之曰然然初公總督 命下西人震懾畏罪然雅性靜重所過秋毫無犯與將士同甘苦行不乘輿暑不張盖日給公廩數升餘雖片楮莖蔬無所取用恒以巳貲散給羣下徒隸廝役無不沾惠駐靈州及夏城兩浹旬所隨從貴近數十輩部曲五百餘人寂然遵約束無敢譁者居人若罔聞知又嘗語及 慶府事予謂 慶王當寘鐇反逆之時不能密諭諸王併力戰守及播告本鎮官兵恊謀討賊顧日往朝賀行君臣禮將祖宗所賜寶纛儀仗送與僣用又傾其所有金銀幣帛資給亂兵失諸侯維藩之義且事起交結變生飲宴間當為後防遂會奏以聞請 勑切責警戒及申明禁例通行天下以杜交結之獘防禍亂之萌又以寧夏東路興武營密邇河套武備單弱請以寘鐇典仗所官軍編充興武營戎伍皆荷俞允遂削 慶府護衛逮其承奉長史等官于京皆謫戌邊
七月初二日張公北還渡河予以會處事未竟送之靈州初三日至石溝將處置寧夏事情各遣官會奏初四日別於驛中予欲郊餞之以雨而止比行謂予曰先生自愛某當具述先生賢勞不敢隱蔽予曰不然某病廢之餘 朝廷以戎事起用義不敢辭強自鞭策昨在夏城病脾不能食賴公藥而愈茲幸地方無事便須上疏乞骸骨公善為調護使得早歸江南無他望也張公笑曰吾平生不敢欺 君遂上馬去予還靈州差指揮符深進繳提督軍務勑專行總制事靈州土人素苦漢官科虐予昔時多所釐革故轍尋踵作且益甚焉至是紛相訢訐予以大亂之後為除其害而不深究其人减科徭十之二禁泛濫接逓以卹人馬初八日閱土漢官兵於教塲
初十日廵視各邊堡閱舊築邊墻自紅山至橫城高厚堅完儼然巨障惜成功之難嘆前志之未遂感而賦詩有老去寸心猶不死仗誰經略了餘忠之句十二日復入夏城遵奉 勑諭督同鎮廵訪求各營衛部領之賢否而更置之然後約法定令以從人便謂邊軍之困本由科差繁重而私役買閑為獘居多且屯軍地去糧存以為恒患迯逋累萬數而湖地草灘半為將領所據返累軍供採取以自封殖法之當行莫急於此於是鎮守太監張弼關之退出所役正軍三百名總兵楊英仇鉞游擊將軍史鏞監鎗少監馬良各有退革共二千餘人楊英又將所收草灘湖地呈退三之二仇鉞以下退有差盡歸之官以助邊儲乃行廵撫將本鎮馬步軍士稽查實數造冊在官凡有征調全隊以出一切雜差循次撥用無得脫者賦役始均又通行各城堡一體查處禁革條陳地方急務十數事上之不能悉記其大者如請蠲寧夏各路旱傷稅糧以卹困窮溥賞賚 恩典以安反側乞旌罵賊而死都指揮楊忠李睿迯難而殞百戶張欽等門閭仍廕卹其兒男以勵臣節改調管糧參政等官及復設按察司僉事監理邊儲極論各城堡糧儲缺乏請發內帑如舊例召商輸納以免派買累民之患皆與瑾意相忤比瑾敗誅該部覆奏皆報允可又奏總兵楊英喪失之餘士心不附但人才難得用之他鎮猶有可觀乞將楊英取回調用并薦副總兵仇鉞威名素著參將保勣志節兼優游擊將軍史鏞才略出眾皆可大用
十八日大閱鎮兵於教塲示以紀律及申明賞罰條格俾遵行之二十四日發夏城廵視各城堡楊英史鏞從是夜宿大壩次日夙興廣武營協同孫隆來迎循邊墻而南分守西路參將馮禎迎於途因令楊英回鎮將至廣武達賊自沙窩出可百十騎猝與相遇遣馮禎孫隆追之予按兵徐行入廣武賊奔北出邊墻日巳暮遣旗牌戒無窮追收兵回營二十六日宿棗園堡二十七日至寧夏中衛馮禎分守且久旌旗卒伍精采非他鎮可及予嘉獎之次日閱武教塲禎子馮大經騎射為第一時莊浪凉州守將節報虜寇犯邊河西城堡多失守道路不通二十九日予發中衛渡河遵草地而東野宿兩日
八月初一日至靖虜衛條陳河西事宜欲調延寧陜西三鎮兵馬分道而進驅逐出境遠遯然後修復沿邊舊守墩臺城堡以圖經久無患莊浪參將魯經告急乃選靖虜蘭州徤兵一千令指揮陳松統領馳往援之兵至而賊遯自固原至蘭州邊城糧草所在缺乏河西尤空虛軍士多枵腹生怨語乃量發各帑藏官銀議令兵備守廵二司官分路招糴酌量城堡大小事勢緩急分派運納以暫紓目前隨將議處儲蓄數事差人馳奏又奏劾固原守備趙洪貪婪剝害洮州守備高謙柔懦不立俱當黜革舉指揮趙濟路英等代其任十三日自靖虜發程閱視乾鹽池西安州海剌都一帶城堡關隘十四日宿黑水苑
十五日至固原指揮路英歸自京師齎捧獎勵勑書至十六日郊迎開讀於總制府具本差百戶韋臣齎奏謝 恩且以衰病不堪供職奏乞照舊致仕路英因言瑾賊得寧夏諸奏大怒即欲有所處分其所親厚者以為不可又欲改廵撫寧夏眾謂事體非宜議未决予笑曰官爵職任本出 朝廷總制廵撫皆無不可若許歸休老計之得者也是時延綏鎮廵奏欲因燒荒會諸鎮兵搜索河套零賊予上疏以為漢中流賊未平調去沿邊官軍數多邊城空虛邊儲缺乏而河西達賊日肆搶攘又恐河凍之後大賊踏水入套各鎮兵馬正當蓄養鋒銳以俟今乃無故出境窮搜縱得數輩老弱殘敗餘寇何補於事而往回動經旬月糜費糧料傷損馬匹所得不償所失且舍門庭侵犯之虜而尋伏藏迯難之賊取笑外夷又遺書當道極論其事竟寢不行
十七日得吏兵二部咨有 旨命廵撫寧夏都御史馬炳然還鄉終制而不補其缺令予專在寧夏居住撫馭盖陰奪總制之權也予遂發固原復詣寧夏過鹽池商人遮道訴稱公昔掌鹽法時每引一道許載鹽六百石車腳填委商得厚利今拘以禁例每引止許載三百石車腳不至羣商坐視無可為者又言前此撈鹽積多輸運不及輒為暴雨所衝予嘆天地自然之利官不善取而自棄之顧為私販之資是誠可惜然以御史有專職未可徑行許為具奏議處
九月初一日至靈州馬都御史先在被候交代予接管廵撫文卷三邊軍務惟徵調軍馬重事仍聽節制初六日予餞馬都憲於郊還至行臺忽報前所差齎奏韋百戶復來予驚問其故云八月二十九日至陜城聞瑾賊巳被執下詔獄事多更變歸請進止予驚喜謂天啟 聖衷罪人斯得更化之機在是矣但前疏巳定義無可改因復遣之初七日承差牛學至自京得邸報知一清被 勑召還京初八日陜西鎮守官差人齎公文抄蒙內府揭帖欽奉 聖旨賞臣一清銀五十兩紵絲四表裏羊一隻酒十瓶某拜稽受 命即以羊酒饗諸部曲至暮而罷榮 君賜也然明文未至恐曠日廢事初十日予入夏城仍經理廵撫政務十二日得部咨乃行二十日拜勑於固原属痰火舊疾舉作不能兼程且前上乞休疏未報迤邐而東以俟 命途中復上疏請開鹽課以實邊儲及疏薦西方將官楊宏馮禎時源陳珣安國輩并堪任游擊守備者各數人又薦左布政使燕忠當瑾賊氣焰薰灼之時獨無附麗干謁二十六日至涇州得邸報被推為戶部尚書尋以寧夏撫定功加太子少保賞白金五十兩紵絲伍表裏
十月初一日過陜城初五日出潼關痰大作失聲十五日至衛輝復上疏申前請乞致仕是日劉司徒用齊會於衛源驛道戶部事甚詳十八日會叢侍郎及戶部委官袁主事者三人於宜溝盖前所奏缺之戶部覆請得 旨命叢以戶侍兼憲職往督理之二十四日至邯鄲縣得部咨知所上乞歸第一章不允門生張知府潛閑住郭御史郛迎見送至臨洺驛二十九日至保定府又得部咨所上乞歸第二章復不見允仍催促赴京
十一月初一日至安肅縣門生王侍郎寅自易州山廠來會初四日至都城宣武關外假宿永慶寺中痰嗽猶未止公卿大夫士枉顧無虛日終為病所困不能趨 朝又上疏備陳前後懇悃乞恩放回休致溫旨褒荅不允延醫問藥又十餘日稍愈入宿東朝房十九日赴鴻臚寺報名二十日 陛見二十二日謝 恩二十五日 賜玉帶於左順門是日到任始治部事
廣信府同知鄒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臨江府推官袁長馭校正
上饒縣學教諭余學申對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