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五代史平话
新编五代史平话 (宋)佚名 撰
目录
梁史平话 卷上
唐史平话 卷上
唐史平话 卷下
晋史平话 卷上
晋史平话 卷下
汉史平话 卷上
周史平话 卷上
周史平话 卷下
梁史平话 卷上
诗曰:
龙争虎战几春秋,五代梁唐晋汉周。
兴废风灯明灭里,易君变国若传邮。
粤自鸿荒既判,风气始开。伏羲画八卦而文籍生,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作十三卦以前,民用便有个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做着那弓箭,威服乖争。那时诸侯皆已顺从,独蚩尤共着炎帝侵暴诸侯,不服王化。黄帝乃帅诸侯,兴兵动众,驱着那熊、罴、貔、貅、貙、虎猛兽做先锋,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与蚩尤战于涿鹿之地,斗经三合,不见输赢。有那老的名做风后,乃握机制胜,做着阵图来献黄帝。黄帝乃依阵布军,遂杀死炎帝,活捉蚩尤,万国平定。这黄帝做着个厮杀的头脑,教天下后世习用干戈。
此后虞舜征伐三苗,在两阶田地里舞着干羽,过了七十个日头,有苗归服。如汤伐桀,武王伐纣,皆是以臣弒君,篡夺了夏、殷的天下。汤、武不合做了这个样子。后来周室衰微,诸侯强大,春秋之世,二百四十二年之间,臣弒其君的也有,子弒其父的也有。孔子圣人,为见三纲沦,九法斁,秉那直笔,做一卷书唤做《春秋》,褒奖他善的,贬罚他恶的。故孟子道是:「孔子作《春秋》,而天下乱臣贼子惧。」只有汉高祖,姓刘字季,他取秦始皇天下,不用篡弒之谋,真个是:
手拿三尺龙泉剑,夺却中原四百州。
刘季杀了项羽,立着国号曰汉。只因疑忌功臣,如韩王信、彭越、陈豨之徒,皆不免族灭诛夷。这三个功臣,抱屈衔冤,诉于天帝。天帝可怜见三功臣无辜被戮,令他每三个托生做三个豪杰出来:韩信去曹家托生,做着个曹操;彭越去孙家托生,做着个孙权;陈豨去那宗室家托生,做着个刘备。这三个分了他的天下:曹操篡夺献帝的,立国号曰「魏」;刘先主图兴复汉室,立国号曰「蜀」;孙权自兴兵荆州,立国号曰「吴」。三国各有史,道是《三国志》是也。
从这曹操开端篡汉,在后司马懿也学他这局段,篡了魏,隋杨坚篡了周。炀帝弒了父亲,淫了父妾,自立为帝,荒淫无度;靠他混一天下,张着锦帆,造着迷楼,一向与妃子游荡忘返,便饥馑荐臻,盗贼蜂起,都不顾着。邵康节有诗道是:
蝼蚁人民贪土地,沙泥金帛悦姬姜。
炀帝恁地荒淫无道,那唐公李渊起兵入长安,向地名江都将炀帝杀了,立他代王名侑的做皇帝,寻受隋禅,革命为「唐」。秦王名世民的,将那哥哥太子建成杀了,传位为皇帝,号做太宗。自登极后,从魏证之谏,用房玄龄、杜如晦做宰相,用李靖、尉迟敬德做将帅。正观年间,米斗三钱,外户不闭,马牛孳畜,遍满原野,行旅出数千里之外,不要赉带粮草。蛮夷君长,各各带刀宿卫,系颈阙庭。一年之间,天下死刑只有二十九人。当时恁地太平!
太宗皇帝一日宣唤袁天纲入司天台观觑天文,推测世运。袁天纲在司天台无事,把那世数推验,做一个图谶。正在推算,忽太宗到来,唬得袁天纲疾忙起来,起居圣驾。太宗待觑他算个甚么文字,袁天纲进前将太宗背推住,叫:「陛下!不要看觑!」便口占一诗道:
茫茫天运此中求,世代兴亡不自由。
万万千千说不尽,何如推背去来休!
袁天纲道:「天地万物,莫能逃乎数。天地有时倾陷,日月有时晦蚀。国祚之所以长短,盗贼之所以生发,皆有一个定的数在其间,终是躲避不过。」那谶上分明写出两句来。道个甚的?
非青非白非红赤,川田十八无人耕。
且说袁天纲这两句是一个字谜:非青非白非红非赤,莫是个黄的色,这是「黄」字分晓;川田十八,这是个「巢」字分晓。只因袁天纲写下了这两句谶了,钡酱筇频谝皇藗的皇帝,唤做僖宗皇帝,小名做儇,在后改名做俨,是懿宗皇帝的第五个儿子,初封普王。咸通十四年七月,懿宗崩,有左右神策护军中尉刘行深、韩文约两个,策立普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做干符元年。是时僖宗年才十二岁。自僖宗登极后,关东连年旱干,田禾不熟,百姓饥饿,流徙四散。尝有翰林学士卢携上表,表文曰:
臣闻国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其本根,则春夏枝叶荣茂。切见
关东境内,连年旱灾,禾稼无可割刈,所至饥荒,人无依倚,待尽沟壑。朝廷虽加存恤
蠲免,余税实无可征。而州县文移督趣甚急,动加捶挞。虽撤屋伐木,雇妻鬻子,仅可
供给催租吏卒酒食之费。朝廷倘无实惠抚存,百姓委实生受。乞敕州县,凡有民间一切
逋负租税,尽与住征;仍开发义仓,亟加赈给。庶人蒙实惠,如解倒悬。臣愚,昧死谨
言,伏候睿旨!臣卢携表上。
僖宗方在幼冲,纵有忠臣直谏,怎生省得?只靠那丞相路岩,排行唤做路十的,处置军国大事。奈缘路十蒙蔽圣聪,向僖宗跟前只奏道:「四境无虞,兵戈顿息,四时顺序,禾稼丰登。」却嫌着卢翰林进那一表,奏道:「卢携妄奏灾旱,荧惑圣听,合该赐死。」使那宣使矫诏去赐卢携死。密令差去的人员,剔取他结喉三寸以进,验他死的虚实。朝廷行着这般政令,无一人敢奏事进言。
到那十一月,有那秀才王仙芝,是那郓州人氏,同着那濮州秀才尚君长、齐州王璠、维州楚彦威、淄州蔡温玉,因就试长安,试官只取势家子弟应选,这几个秀才皆是寒族,怨望朝廷。为见蝗虫为灾,天下饥馑,遂结谋聚众,在那郓、曹、濮三州反叛,在那地名长垣下了硬寨。真个是:
不向长安看花去,且来落草做英雄。
王仙芝倡乱之后,远近从乱的都来相附为盗,剽掠州县。盖是世之盛衰有时,天之兴废有数,若是太平时节,天生几个好人出来扶持世界;若要祸乱时节,天生几个歹人出来搅乱乾坤。
且说曹州冤朐县,有个富人黄宗旦,家产数万,贩盐为生,喜聚集恶少。是那懿宗皇帝咸通元年上,黄宗旦妻怀胎,一十四个月不产。一日,生下一物,似肉球相似,中间却是一个紫罗复裹得一个孩儿,忽见屋中霞光灿烂。宗旦向妻道:「此是不祥的物事!」将这肉球使人携去僻静无人田地拋弃了。归来不到天明,这个孩儿又在门外啼叫。宗旦向妻子道:「此物不祥,害之恐惹灾祸。」遣伴当每送放旷野,名做青草村,将这孩儿要顿放鸟鸢巢内,便是攧下来,他怎生更活!过个七个日头,黄宗旦因行从青草村过,但听得鸟鸢巢里孩儿叫道:「爷爷!你存活咱每,他日厚报恩德!」宗旦使人上到巢里,取将孩儿下来,抱归家里看养,因此命名做黄巢。黄宗旦又向妻子说了孩儿啼叫的事一遍。其妻道:「这个孩儿真个作怪!若不兴吾宗,定是灭吾族。莫若傍今杀了,斩草除根,萌芽不发;斩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发。」黄宗旦道:「天要坏我家门,杀了这孩儿是逆天道。且养活教长成,看他又作么生。」不觉年至十四五岁,身长七尺,眼有三角,鬓毛尽赤,颔牙无缝;左臂上天生肉腾蛇一条,右臂上天生肉随球一个。背上分明排着八卦文,胸前依稀生着七星黡。自小学习文章,博览经史。性好舞剑,会把剑向空掷去,一剑须杀一人;又会走马放箭,每发一箭,不差毫厘。轻财好义。一日,有一道士过门,将一口剑送与黄巢,称道:「上天赐与黄巢。」道罢,不见道士去向。黄巢得这一口剑,号做「桑门剑」。子细觑时,剑上有「混唐」二字。干符二年,朝廷降诏兴贤。黄巢一见,心中大喜,这是男儿立功名之时。真是:
降下一封天子诏,惹起四海状元心。
黄巢一日辞了爷娘,选下了日,直往大国长安赴选。黄巢登程后,免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来到长安,讨一个店舍歇泊。明日到试院前打探试日分,到试场左侧,已知得日分了。归歇泊处来,等候得赴试日已至,同士子入试场,把十年灯窗下勤苦的工夫尽力一战。试罢,出试院等候开榜。等至三日,更无消息。黄巢意中惊疑,未免且去探榜。行得数步,探听得试院开榜了,却是别人做了状元,别人做了榜眼,别人做了探花郎。黄巢见金榜无名,闷闷不已,拈笔写着四句:
拈起笔来书个字,多应门里又安心。
囊箧枵然途路远,恓皇何日返家门?
黄巢因下第了,点检行囊,没十日都使尽,又不会做甚经纪,所谓: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那时分又是秋来天气,黄巢愁闷中未免题了一首诗。道是:
柄柄芰荷枯,叶叶梧桐坠。
细雨洒霏微,催促寒天气。
蛩吟败草根,雁落平沙地。
不是路途人,怎知这滋味!
题了这诗后,则见一阵价起的是秋风,一阵价下的是秋雨,望家乡又在数千里之外,身下没些个盘缠。名既不成,利又不遂,也只是收拾起些个盘费,离了长安,待前途□打听□□,意下谒那贤豪,讨些津发,奔归乡里。行了数十日,来到宋州砀山县,小地名午沟里。打听得那里有一个朱教授,小名唤做朱诚,在乡里开设学馆,将五经教导百十个徒弟,一乡都叫他做朱五经,做了那小学的师父。黄巢思量:「咱每今番下了第,是咱的学问短浅。明日写着榜子,做着一首诗,去见那朱五经,问他学习些个。」那诗道:
百步穿杨箭羽疏,踌躇难返旧山居。
鲰生欲立师门雪,乞授黄公一卷书。
朱五经看了这诗道:「秀才,您每下第不归故乡,小生惯诵经史,教导乡里徒弟,无过是教他学习个孝弟忠信的道理,识认得个三纲五常。如门下高作末句,愿学黄石公兵法,觇贤丈志气不凡,非小生所敢与闻。」黄巢道:「小生意下不是恁地说。为见而今世界不是修文时节,小生赴选长安,取的三名,不是权势子弟,则是豪富儿郎。咱每寒酸贫儒,纵有行如颜、冉,文如班、马,也不中选。看来只好学取长枪大剑,乘时作乱,较是活计。咱每贫儒,处这乱世,饥来有字不堪餐,冻后有书怎耐冷?便如师父平日无书不读,直是皓首一经,也不得一名半职,便在乡里教着徒弟,也济得甚事?」朱五经道:「分明是如贤所教,但是小生自小兀坐书斋,不谙其它生活,只得把这教学糊口度日,为之奈何?」
朱五经有三个的儿子:第一的名做全昱,第二的名做存,第三的名做温。各自小年不肯学习经书,专事游手好闲,平常间吃粗酒,使大棒,交游的是豪侠强徒,说话的是反叛歹事。在屏风后倒卧,忽听得黄巢向他爷说着那使枪使剑的话,心下快活,思量这人也是个好汉,未免出来与他厮见。朱五经向黄巢道:「秀才无事,且在家里闲坐,待讨些盘缠相赠。」那朱温、朱全昱兄弟,每日间邀取黄巢出去闲走。一日,黄巢见有一雁飞从天外来,黄巢拿起一张弓,满如弦月,放一只箭,快似流星,将雁儿左翼射过,从半天攧下来。雁口中衔得一纸文字。黄巢未见那文字时,万事都休;才见了那文字后,十分恶气上心来,铁石万钧也遏不□。那纸上写着个甚的?道是:
四边云雾迷,黄巢□□□。
丈夫四方志,急急奔仙芝。
黄巢看了这首诗,道是:「详诗中意义,是教咱每去投奔王仙芝也。」那时王仙芝在曹、濮、郓三州作乱。「曹州是咱每乡故,待奔归去,又没果足,怎生去得?」那朱温听得恁地,说道是:「贺喜哥哥!射雁得诗,分明是教取哥哥行这一条活路。便无果足,又做商量。咱三个兄弟,且去买些个酒吃了,却做话说。」见那酒店前挂着一个酒望儿,上面写四句诗道:
百尺竿头一布巾,分明写出酒家春。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黄巢和那朱温、朱全昱、朱存三个兄弟,一同入那酒店里坐地,唤酒保买杯酒和肉来,四个一就吃了。那黄巢拿着酒盏抬身起来,向朱全昱兄弟道是:「咱孤单一身,流落外里,愿与哥哥结义为弟兄,他时富贵无相忘。」那朱全昱道:「咱每也有这般意思。」便叙年纪大小:黄巢与朱全昱同年,却大了五个月,便拜黄巢为兄,那朱全昱、朱存、朱温做弟弟。盟约已定,当时朱温笑道:「哥哥好说大话!您而今要奔归乡故,尚无盘缠,几时得到富贵不相忘时节?」说话里,只见朱存出来道:「咱有一个计策,讨得几贯钱赠哥哥果足归去,只要兄弟每大家出些气力。探听得这里去不远二十里,有个村庄唤做侯家庄,有个庄主唤做马评事,家财巨万,黄金白银不计其数。咱兄弟每待到二更时分,打开他门,将他库藏中金帛劫掠些与哥哥做路费归去,怎不容易?」黄巢道:「若去劫他时,不消贤弟下手。咱有桑门剑一口,是天赐黄巢的。咱将剑一指,看他甚人也抵敌不住!」道罢便去。行过一个高岭,名做悬刀峰,自行了半个日头,方得下岭。好座高岭!是:根盘地角,顶接天涯。苍苍老桧拂长空,挺挺孤松侵碧汉。山鸡共日鸡齐斗,天河与涧水接流;飞泉飘雨脚廉纤,怪石与云头相轧。怎见得高?
几年攧下一樵夫,至今未曾攧到地。
黄巢四个弟兄过了这座高岭,望见那侯家庄,好座庄舍!但见:石惹闲云,山连溪水。堤边垂柳,弄风袅袅拂溪桥;路畔闲花,映日丛丛遮野渡。那四个弟兄望见庄舍远不出五里田地,天色正晡,且同入个树林中躲了,待晚西却行到那马家门首去。从那岭腰分路入这小路上去,那树林深处,见一个小小地庄舍,僻静田地里,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堽,远看黑气冷森森,近视令人心胆丧!
料应不是孟尝家,只会杀人并放火。
那朱温见庄门闭着,不去敲那门,就地上捉一块土,撒放屋上。只见一个大汉开放门出来。黄巢进前起居,问丈人高姓。那大汉道:「我姓尚名让,祖居濮州临濮县。因关东饥馑,王仙芝倡乱,遂聚众落草。欲返乡里,动身未得。」黄巢听得恁地说,不觉泪眼汪汪道:「叔叔好交您知,咱也是曹州人氏,只因赴选长安,流落外里,而今盘缠阙乏,无因得回乡故,撞着朱家三个弟弟,邀小人今夜做些歹生活。且借盛庄歇泊少时,求些饭吃,待晚便去。」尚让道:「不消恁地。咱每部下自有五百个喽啰健儿,人人猛似金刚,个个勇如子路。倘得门下做个盟主,可择日便离此间,沿途杀掠回去,不旬日间便到故乡,参见父母。」黄巢道:「咱有天赐桑门剑一口,所向无敌,何况更有五百人相从,何事不济?」道罢,尚让酾酒杀牛,排办茶饭。黄巢次早与朱全昱、朱存、朱温三个弟弟相别,临行拿盏嘱付:「他日兄弟每富贵时节,誓不相忘。」道罢,各自离去。
那黄巢得五百贼众,拣下辛卯日离那悬刀峰下,将那村庄放火烧了而去。一路上遇着仓库,便劫夺米粮,投向曹、濮州路回去。不数月,行到临濮县,将五百人潜伏深山中。两个潜地入县坊去,但见县城摧坏,屋舍皆无,悄无人烟,惟黄花紫蔓,荆棘蔽地而已。行到前面,见荆棘中有一草舍,有个老叟在彼住坐。尚让往见老人,因赋一诗道:
老人来此话离情,泪滴残阳诉楚荆。
白社已应无故友,秋波依旧绕孤城。
高天军参齐山树,昔日渔家今野营。
牢落故乡灰烬后,黄花紫蔓上墙生。
尚让吟罢此诗,同黄巢问老人借宿。老人道:「昨因王仙芝反叛,尚君长军败,已在狗脊岭伏诛,累及爷娘良贱,一齐斩了。见今出□捕捉他弟尚让未获。」唬得尚让顶门上丧了三魂,脚板下走了七魄。遂与黄巢不敢逗留,急奔过那县北十里头,小地名仁义里,投奔舅舅家借宿。行至一更后,月色初上,到得仁义里,悄无一人,只见舅家屋内,新坟累累。尚让行得辛苦,与黄巢且坐歇子,因感泣,乃为诗一首:
平生感慨有谁知?何事谋身与愿违!
上国献书还不达,故园经乱又空归。
孤城日暮人烟少,秋月初寒垄上稀。
世境飒然如梦断,岂能和泪拜亲闱!
黄巢为见尚让吟诗,他也吟四句诗道:
秋光不见旧亭台,四面荒凉瓦砾堆。
火力不能烧尽地,乱生黄菊眼前开。
两个吟诗一罢,放声大哭。忽闻人语马嘶,唬得黄巢、尚让两个潜伏荆棘中。须臾兵围搜捉,黄巢两个被乱军捉住,却是齐州王璠部下兵众,因见尚让,喜曰:「尚先生在这里!」因问黄巢:「此丈姓甚名谁?」尚让依直与他说了。王璠道:「黄巢莫是曹州冤朐县黄宗旦的儿子么?近见费博古向咱道:『将次有个尚铁面带得一个黄将军来,可立他做军长。』这人应着谣谶。近来桑门现,大内金星又现;嘉德殿前黄蚁斗声如雷;终南山石人自哭,血雨降下,石人言道:『三七二十一,由字头不出,脚踏八方地,果头三屈律。』又大内前地陷,得石碣,有字道:『贝边戎,乱中国;非青,非白,非赤,非黑。』此应中央『黄』也,贝边戎乃『贼』字也。又『三七二十一,由字头不出,脚踏八方地』,乃是『黄』字;『果头三屈律』,乃是『巢』字。又京都童谣云:『金色虾蟆三角眼,翻却曹州天下反。』今黄将军目生三角,实应这谣谶。小人部下有五百军,愿立黄将军为军长。」黄巢大喜,令尚让部那悬刀峰下五百人同来,计一千人军,即日离了仁义里,同那尚让、王璠三个投向濮州路去,投奔王仙芝。
王仙芝听得黄巢来到,开着寨门,自跃马出寨,迎接黄巢等回寨,分宾主坐定,致酒相问劳。仙芝道:「向与黄将军同举进士不中,曾相聚贩卖私盐,苟求升合之利度日,岂料遭世饥荒,落草为盗。今日复相聚会,此天以英雄赐我也!」喜不自胜,即日署黄巢为冲天太保均平大将军。巢受命大喜,按桑门剑誓师道:「今日之事,皆赖诸君同心戮力,共成伯业!」宰牛设宴。宴罢,吟一诗道:
落叶潇潇庭树红,晓杨枝畔带金风。
君子位重邦家宠,小人得道琅琊穷。
问鼎昔时观楚子,舞鸡夜畔笑刘公。
他时端拱麒麟殿,暂借扶桑挂旧弓。
干符三年七月,唐僖宗差宋威往沂州与王仙芝迎敌。斗经五十余合,那王仙芝力不敌,败走。宋威奏道仙芝已死,百官皆入朝,贺大寇平定。才经二日后,仙芝又在沂州管下攻剽州县。当时宋威谎奏王仙芝已死,朝廷已行收兵;又听得王仙芝复出没州县,再遣宋威捕捉王仙芝。宋威部下军兵皆叛来投王仙芝了。朝廷再改差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部兵讨王仙芝。王仙芝自得黄巢来归后,连攻陷数州,如汝州、阳武、郑州、唐、邓等州,及淮南诸州,皆降了王仙芝,军声大震。到得十月,朝廷诏刺史裴渥依理招谕王仙芝。那时王仙芝写着一封书,回了裴渥道:
小人王仙芝书呈裴尚书台座:仙芝世受大唐国恩,怎肯倡乱?实由懿宗临朝听政,
委用非人,奢侈亡度,赋敛烦急。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朝廷不行仁政。百姓流殍,
无所控诉,相聚为盗,岂得已哉!今承下喻,倘朝廷柄用贤臣,宽徭薄赋,则仙芝敛兵
不战,免使生灵涂炭,皆尚书仁人一言之利也。仙芝顿兵城下,听候指挥,伏取处分。
裴渥得书大喜。即日开城门,迎接王仙芝及黄巢等入城,置酒欢宴。正是: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
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
到刘伶坟上土。
宴会已罢,裴渥令书记段璋写表奏闻于朝。朝廷降诏,除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诏下,王仙芝大喜,欲拜诏受命。黄巢大怒道:「当初咱每与明公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明公轻信裴渥游说,独取美官而罢,使部下五千余众,何所归向?」因奋拳殴击王仙芝,伤中其首。众军喧哗不已。王仙芝便不敢受命,即日将裴渥杀了。分其军为两军:一翼军有三千人,从王仙芝大掠蕲州;一翼军二千人,与尚让从黄巢就那蕲州分道寇掠。
干符四年二月,黄巢攻陷郓州、沂州、濮州,又取虔、吉、饶、信等州,遂入浙东,扰乱福建诸州。
干符六年正月,朝廷差高骈统兵分道收捕黄巢。九月,黄巢攻广州甚急;为见朝廷军声再震,遂有厌兵的意思,上表求为广州节度使。僖宗使宰相会议。左仆射于琮道:「广州市舶宝货所聚,怎可令巢贼得之?请除黄巢充率府率。」巢得告身,大怒,擒广州节度使李迢,使迢草表。迢道:「咱代受国恩,亲戚满朝。腕可断,表不可草!」巢怒,将李迢杀了,遂寇潭州。
话不要絮烦,且说那朱温自与黄巢相别后,其父朱诚丧亡,朱温共那哥哥朱全昱、朱存侍奉那母亲王氏。一日,瓜园内有个方山道人庞九经为他讨地,令朱温将父丧掘地三尺葬之,不要走却金神。朱温依他所教,掘地安葬朱五经,只留得金色飞鱼二个,都不全,及被打杀,并断为两三段,填埋穴内,葬父在上。后数日,庞九经回见土色无光,草不润温,道是:「七七四十九个金神,走了四十七个,只有两个,更不圆全。汝家虽出二帝,可惜不得善终。」那朱温葬了那爷,分明是:
神仙指出羊眠地,福地须还葬福人。
那朱温葬了那爷爷,侍奉他的娘娘王氏,和那二个哥哥,同往徐州录事押司刘崇家,驱口受佣工作:那长子全昱为刘崇家使牛,次子朱存为刘崇家锄田,第三子朱温为刘崇家放猪,伊母王氏为刘崇机织。刘崇的娘,夜见朱温,排行唤做朱三,睡后有赤光。一日自东冈回,见朱三在日中眠睡,有赤蛇贯从朱三鼻里过。刘崇的娘与他的儿子道:「休教朱三放猪,此儿他日必定富贵。」刘崇便唤朱三共他的儿子刘文政同入学堂读书。怎知朱三与刘文政却去学习赌博,无所不为;又会将身跳上高墙,行屋上瓦皆不响;又会拳手相打,使枪使棒,不学而能。乡里人呼他做「泼朱三」。刘崇向朱三道:「丈夫当立功名,何故号做泼朱三?」
一日,共那刘文政赌输了钱,厮赶走了,不敢回家。经一月余,河北地有贼名张占,诨名叫做「张捻」,抢遍地、白荷叶杯、朱漆笠、杨先、刘文等,打劫刘崇家财。朱温得知,同那刘文政在半路截住,捉了张占,夺了家财,放张占自去,共刘文政同去饮酒赌钱。刘文政与那北石佛村教学的秀才杨崇赌钱相争,拿起骰盆,将杨秀才一下打杀了,被捉去押下徐州左狱拷勘。分明是:
官法如炉,人心似铁。
那文政已下狱了,朱三问刘崇觅钱二百文,待去徐州救取刘文政。一夜赶到徐州,撞着一个乡人,朱温请他入酒店买些酒吃,饮酒后,问乡人道:「怎生有路入得左狱?」乡人道:「左狱皆是重囚。若折人一股,眇人一目,打落人双齿,便该重罪,即得入狱。」朱温便寻闹挥拳,打落了乡人两齿,被地分投解徐州,送左狱禁勘,恰与刘文政同匣。是夜三更,风雨骤作。温打开匣,脱了枷,同那刘文政跃身从气楼走出,撞着弓手节级霍存、白守信,他两个曾在刘崇家做庄客,认得是朱三、刘文政,四个厮赶同走。奔到刘崇庄上,忽见庄上火焰起,朱温知是张占又来打劫刘崇家财,又夺下了家财,放张占去。朱温与刘文政商量:「咱若久留此处,必定带累刘崇打官司,不如落草闪避。」昼间潜伏,夜后起行,将次到齐州界。夜色二更,月明如昼,如何见得?
远望青霄练静,遥观碧汉澄辉。银河时度现微光,斗柄横移星宿转。月华如昼,天
静无云。谯楼禁鼓报三更,漏滴铜壶中夜至。
是夜月光皎洁,撞着一阵军马,约三百余人,将朱温四人喝住,问道:「您是谁人?要从那里去?」朱温应声道:「小人是泼朱三。敢问将军姓氏?」那为首的人大喜道:「我前时见张占说道,有个朱三的雄勇过人,正要与弟兄同来萧县里相探;不自意中夜相逢!咱是牛存节,青州博昌人氏,不得已而落草。」邀请朱温,和那刘文政、霍存、白守信等四人,同入林中共饮。坚请朱温做个军下首领,牛存节副之。议论一定,朱温向牛存节道:「此去齐州,近在五十里,打听得官兵四集,怎可久居?我等聚众数百为强人,若不攻打州县,如何能致富贵?劫一村不如劫一县,取一县不如取一州。咱每要差一人去齐州打探。」朱温使霍存打扮做庄家人去。刘文政坚欲同往,温道:「您爱贪酒,莫误我事。」文政坚要共霍存去。
去到齐州探事已了,向霍存道:「朱三哥怕我吃酒,咱今事了,吃些又碍甚事?」遂入酒店连饮了数升。忽见一少年,将一口刀要卖。刘文政要买,问多少价。少年道:「要价钱三百贯。」文政道:「恰有三百钱,问你买了。」少年人怒道:「您三百钱只买得胭脂腻粉!咱每这刀,要卖与烈士!」文政道:「您怎知我不是杀人烈士?」遂夺少年刀,杀了少年人。被地分捉了刘文政,解赴齐州。
霍存独自一个走回寨上来报事因。朱温道:「又却是刘文政贪酒误事也!」牛存节道:「须索去救他。」朱温道:「咱自徐州劫狱后,官司防备严紧,只得候出斩时,去劫法场救他始得。」打听得齐州扫洒法场,要出重囚。朱温与牛存节诈做卖柴人,藏刀仗放柴内,用大车加载城,藏刀在裤内。在法场人丛中,四散分布了人。到日中时分,有监斩官杨巡检名庆的,押刘文政赴法场处断。牛存节鸣锣为号,朱温等各执刀奔来,将刘文政夺了,出北门望鲍出路去。奈杨巡检统军赶来紧急,朱温坠身入涧,别寻路走,与刘文政、牛存节、霍存、白守信四人相失了。真个是:
相逢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且说那朱温出涧,取登州路去。方入城,被一人向前将朱温扯住,喝道:「你怎在此﹖」唬得朱温股栗惊颤。那人向朱温道:「咱是您的姊夫,登州孔目官燕守志也。您恁时幼小,认我不得。我将你去探你姐姐。」遂带朱温回家,时八月十五日也。
登州有海市,燕守志邀朱温同看海市。忽庄客来下书,报道:「张占强人下海,要觅酒食,犒设儿郎。」燕守志正在烦恼,朱温向燕孔目道:「姊夫与家老小,且往邻村闪避。咱在此应对他不妨。」张占使人来报信,被朱温射了一箭。张占奋怒,入来觑见是朱温,大惊问道:「朱三哥何故在此?」朱温道:「燕孔目是咱姊夫,他无可犒设,您来吃些个酒了去。」张占道:「来早下海去,恐怕你阙少果足。」留金银赠朱温,相别而去。这正唤做:
螳螂正是遭黄雀,黄雀提防挟弹人。
次日,燕孔目归庄,向朱温道:「强人张占,自来扰害平民,赖得朱舅保全。若得朱舅只留此住坐,使强人不敢来,这村中皆荷威德。有少事相闻:咱有小女,尚未适人,欲侍巾栉。」朱温听从其言,择日成亲。花烛夜宴会,可谓是:
箫鼓喧天,笙歌聒地,画烛照两行珠翠,星娥拥一个神仙。
那朱温成亲后,才得五七日,有两人□庄□同寻朱三,见朱温道:「昨日张占来,说您在这里,李将军教我二人来取你。你却在这里做女婿,好快活!」朱温便将那张占所赠金银,付与丈人燕孔目:「权为看觑妻子,三年却来相取;如三年不来,即一任改嫁。」便辞了燕孔目而去。共着霍存、白守信,每日昼则隐伏,夜则起行。正行间,撞着虎与牛斗,霍存、白守信唬得走上树去躲了。朱温靠树放虎过,放一箭射中虎肩膊,拔枪刺牛中肋。忽有一人从背后笑道:「朱三哥真勇士也!」霍存、白守信道:「这个李将军。」朱温跪见。李将军将朱温手携取,入寨相共商议:「今天下盗贼纷纷,童谣四起,咸言黄巢应谶。今小人要共公等率兵投他,共图大事。」朱温见恁地,说道:「黄巢旧时至咱家里,与咱每结义为弟兄,也是咱每哥哥。今闻黄巢引兵犯宋州去,咱愿随李罕芝、霍存、白守信等三人,厮赶去投黄巢。」
巢见朱温,叙旧日弟兄情话,大喜道:「咱久闻威名,今日得共其事!」即拜尚让为太尉,朱温为金吾将军。下令谓朱温道:「宋州归德节度使张蕤,年老无兵,不肯降附。限三日,您破宋州。」未行间,有流星马走报:徐州大将黄钺来救宋州。巢与葛从周商议,使朱温去截黄钺兵。温道:「先受命限三日取宋州,乞别差人。」黄巢道:「截黄钺的勾当,须索你去。」朱温归告指使李彦威道:「您去攻破宋州,为我夺取张节使归娘。才得,便发文字来报我。」当日宋州已破,张蕤自缢而死。李彦威来申:「今得张归娘,申上将军。」朱温得书大喜,却不防备被徐兵劫寨,杀伤甚众。黄巢大怒,急召朱温至帐前前,怒骂道:「您是咱每弟弟,故把宋州兵权付您,却为贪女色,擅自离军,折了我兵三千。若不行军令,怎能伏众?」喝令李罕芝将朱温推去法场斩了。欲待下手间,听得有人喝道:「不得枉坏勇士!」李罕芝抬头一觑,却是刘文政、牛存节、霍存、白守信等四个。「我每同将军归投黄大王,今未蒙赏赐,便要行刑。若放朱温,大家无事;若不肯,请与将军决胜负了去也!」李罕芝不得已,引众人来告黄大王,乞放朱温。葛从周道:「且恕一次,后犯不赦。」
广明元年十二月,黄巢统军入潼关,未几,又引兵趣长安。百官奉僖宗皇帝驾幸兴元。黄巢陷长安,凡唐之宗室在长安者,尽行屠杀。遂入大内,自称大齐皇帝,改元金统元年。授尚让为太尉,朱温为金吾卫上大将军,屯兵东渭桥。黄巢既称帝,便骄奢无度,命朱温统兵二十万攻河中。那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见贼势方炽,姑欲少屈,以纾目前;奈黄巢调发无厌,一日,驱黄巢使命尽杀之,统兵与朱温迎战。两处阵圆,阵前一员将,绰马出阵,却是人材凛凛,有如天降鬼魔王;容貌堂堂,撼动天关药叉将。斗经几合,只见朱温拽马退走,被王重荣伏兵四起掩击,车马兵士杀伤过半,获粮草兵器四十余舡。朱温败走,遣奉使王处存结盟,引兵就渭北田地里屯驻。
中和元年,朱温攻陷邓州。二月,郑畋纠合党项羌、拓跋思恭会兵鄜、延,与节度使李孝昌同盟讨贼。乃传檄天下,檄文云:
昔汉遭王莽之变,二十八将感会风云,而开中兴之业。晋罹五胡之乱,而祖逖击楫
中流,誓在兴复;王导新亭之叹,亦欲戮力神州。何物黄巢,敢行称乱?迫胁天子,屠
戮城邑,俘我人民,掠我金帛,海内闻之,莫不切齿!今帅诸路兵马勤王,远近忠义之
士,各思自奋,剪除巨贼,扫清中原,使园陵再安,钟?如故,顾不伟欤?檄书到日,戮
力功名,封侯图王,在此一举。布告中外,咸使闻知。故檄!
檄书才下四月,官兵声势复震。唐弘夫领兵屯驻渭北,王重荣领兵屯驻沙苑,王处存屯兵渭桥,拓跋思恭屯兵武功,郑畋屯兵盩厔。当时黄巢部兵迎战。唐弘夫在地名龙尾下寨,排背水阵,与黄巢厮杀。黄巢连输数阵,引兵投东便走。当有程宗楚部军,先入长安城。唐弘夫共那王处存帅精锐兵士五千人,星夜入城。百姓欢声动地,各拋掷砖瓦,赶杀巢部下溃军。唐弘夫等大纵军兵讨掳,劫掠仓库,开宴犒军。黄巢露宿地名霸上,探知前军无备,再攻长安。程宗楚、唐弘夫跨马迎敌,被黄巢放一箭,先射中程宗楚额角,坠马而死;唐弘夫方待退走,被朱温跃马赶上,横枪一刺,刺下马来。军士被杀者,十分已着了八九分。黄巢兵再入长安城,纵军洗城,不问老幼,一时屠戮,流血成川。勤王诸军,尽皆溃散。
干宁二年正月,王铎上表,自请做诸道行营都统,辟崔安潜做那副都统,辟周岌、王重荣做司马,辟诸葛爽、康实做先锋使,差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做京城三面行营都监使。朱温打听得官军又四起,黄巢问朱温道:「咱自称帝后,再入长安,军民都有怨望,为之奈何?」朱温道:「哥哥自从做皇帝后,残忍忒煞。只因洗城令下,尸骸满城,民无固志;掠得府库子女,不放散赏军,军有怨言。咱听得四处已得州县,太半反叛归唐。有那同州是个要害田地,须索个好伴当每去据守。」黄巢回言:「不奈何烦朱将军去同州,缓急看兄弟的面皮相救援则个。」道罢,朱温待归营收拾了,分付着老小,拣好日起行。只见那妻子张归娘泪蔌蔌的下。朱温向张归娘道:「咱每行军发马,您哭则甚?」张归娘只管含羞不说,泪珠似雨,滴滴地流满粉腮。正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朱温镇日价只是去四散走马趯球,使枪射箭,怎知他浑家曾被黄巢亲到他军营来相寻,因见张归娘生得形容端正,美貌无双,使些泼言语,要来奸污他;奈缘张归娘是个硬心性的人,不肯从允,跪谢黄巢道:「妾丈夫朱三,是大齐皇帝的弟弟,大齐皇帝便是妾的伯伯。皇帝新得天下,未有休兵之期,岂宜行这无道的歹勾当?」道罢,有人报朱温已回,黄巢潜身便走。那时节张归娘不曾敢向朱温道。今听得朱温要往同州,只得依直说了。朱温未听得万事俱休,才听得后,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却不叵耐这黄巢欺负咱每忒甚!」时下间,便带将他的老小、部所属军,不辞黄巢,迤向同州路去。黄巢得知朱温有反叛的意思,差使命兵喜来赶,到那小地名离愁村,赶着朱温。温将岳喜杀了,教他的伴当将岳喜首级回去报与黄巢道:「朱三传示黄巢:您今盗有长安,僭号大齐皇帝,全不记得咱每兄弟带挟他在悬刀峰下结义做弟兄,相同投奔着尚让时分,曾指天说誓道:『富贵时,无相忘。』今才得长安,便要来奸占咱每浑家。这黄巢是个无信行的头口!咱自去据了同州,他日相逢,不妨厮杀!」道罢,将些银子与那岳喜的伴当,交他好好的传示着。吓得那厮,命如柳絮飘风,心似鸟鸢中弹。
二月间,朱温赶到同州据守,又侵了华州。四月间,王铎统诸道兵进逼长安城。那黄巢部下叛去的十分去了七八分;同、华二州,又被朱温据了。九月十一日,朱温同、华二州来投王铎归降。王铎一见朱温,自下阶携朱温手,接入帐坐,定议要捉黄巢。朱温道:「黄巢所恃者谁?尚让、葛从周两人。尚让与小人有肚皮,咱密地招之,令他先叛;然后谋取葛从周。若除了这两人,巢贼不足平也。」王铎闻说大喜,署朱温为同华节度使,写着表一道,奏了。表文曰:
臣王铎近钦奉圣旨,统领诸道兵马,攻取长安,共图恢复。于今月十一日,有伪齐
黄巢义弟朱温,将同、华两州印信,部领所隶军马二万,赴军前纳款愿附,且进除凶之
策。臣铎切谓王师所向,军民响应,忠义勇烈之士,归诚效顺,倘无激劝,何以奖励后
来?已便宜署朱温充同、华二州节度使外,谨具奏闻,伏候敕旨。
昭宗皇帝在兴元得王铎表奏,出示臣寮。田令孜贺云:「天心悔祸,义士来归。且同、华乃要害田地,今为王都统收复,巢寇无能为矣。此天与我以兴复王室之机也。宜乘朱温来归,结以恩信。」朝廷差着使命,宣授朱温做河中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唤做全忠。那朱温既得招讨副使,潜地遣霍存轻身入长安城里,招诱那尚让,便写着一封书道:
小弟朱温书奉尚二哥哥军师元帅钧座:小人自悬刀岭下,得与哥哥相遇,那时黄巢
与温兄弟结义为弟兄,誓愿富贵无相忘;自投王仙芝后,同举大事,今僭称伪齐,盗有
长安,便生欺负之心。因截徐兵,几遭虎狼之手;赖得葛先生保全,侥幸至此。温去逆
从顺,今蒙大唐皇帝赐温改名全忠,宣授河中行营招讨副使,与曩时从那贩盐贼黄巢为
鼠盗日,天渊之隔。今欲邀哥哥同来归忱天朝,保有富贵,未委哥哥意下如何?未会尊
颜,切乞保重!小人朱全忠书呈。
霍存得书后,一直奔入长安,寻见尚让投下。尚让道:「喜得朱三弟消息!」因留霍存住,「经两日,候咱与葛先生商量。若得葛从周相允,黄巢特杌上肉,何足虑哉?」两日,霍存辞归与让,道:「咱更不回书,您好生传示朱招讨道:咱与葛先生商量,我两个若归大唐,自是□路。莫若且留军中,约有进兵时节,咱两个从内叛起相应,屠这□寇,反掌间耳。但彼此须索机密,不可漏泄。所谓机不密则害成也。」得黄金十两,津发霍存回归。
朱全忠得尚让的信息,于十一月尚让招诱葛军师,将黄巢亲信人向铁面、温爷等一齐杀了,夺取他军来归朱全忠。十一月,朱全忠使葛从周统兵攻取兖州,自统大军相继攻城甚急。兖州太守朱瑄使部下将贺1、柳存、何怀宝部兵万余人,攻袭曹州。葛从周又自策应,曹州与兖州之围遂解。朱全忠部兵追赶贺瑰等,行至钜野赶着,与三将布阵索战。两处阵圆,皂雕旗开处,一员将军出阵前,高叫:「咦!阵上有甚头目出来相见?」朱全忠上马出阵。问:「贼阵上将军,愿闻姓字!」全忠驻马道:「我是大唐招讨副使朱全忠,诨名唤做泼朱三。对阵将军,愿闻姓氏。」那将军答曰:「咱是朱太守下部将贺瑰。我既走避,招讨只管赶来则甚?」可谓是: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朱全忠闻说,勒马便斗。但见如两虎争餐岩畔,如二龙夺宝波心。跨马当锋,玉斧斫来心胆碎;披袍临阵,金枪刺动鬼神惊。二将马交,斗经三十余合,不见输赢。只见黑风四起,杀气漫空,顷刻间那贺瑰兵败。朱全忠纵兵掩杀,生擒三将:一个是贺瑰,一个是柳存,一个是何怀宝。俘获三千余人。朱全忠将所获的俘虏,尽皆杀了;缚三将向那兖州城,与朱瑄道:「三将已败,何不早降?」道罢,将柳存、何怀宝二将杀了;放贺瑰入城招那朱瑄去。不半日,朱瑄同贺瑰来降。兖州遂已收复。
中和三年闰月,李克用遣李存信将兵救兖州、郓州。二月,朱全忠遣庞师古统所部兵攻郓州,数月不下。六月,李克用进兵攻取魏博,朱全忠遣葛从周统兵解魏博围。葛从周受命,部兵次地名洹水,李克用引兵对阵,一箭炮石打不到处,两处阵圆,李克用与葛从周,交马对战。葛从周密地使人就阵前凿坎。斗战正酣,李克用马跌,几被散军执住。李克用见势急,放一箭射杀了散军。葛从周见不分胜负,遂同庞师古统所部军攻打郓州,遂复郓州。那朱瑄兵少粮尽,不复索战,但引水来,开着那深濠,为固守计。庞师古与葛从周商议,命工匠造着浮桥,夤夜济师。朱瑄困蹙,弃城逃走。走到小地名杀猪林,被散兵拿住,解送朱全忠军前。朱全忠大军入郓州,署庞师古做着天平留后职名。捉了朱瑾的妻子赴军前,朱全忠的浑家张夫人请见,瑾妻下拜。夫人亦答拜,向瑾妻道:「兖、郓与司空约为兄弟,今以小嫌,起兵相图,使吾姒困辱至此。使汴州一旦失守,贱妾亦如吾姒今日之受辱也。」朱全忠遂逐瑾妻,押朱瑄就军前斩了。
自此郓、齐、曹、棣、兖、沂、密、徐、宿、陈、许、郑、滑、濮十四个州府,皆受朱全忠节制。朱全忠犒设大军罢,使葛从周守兖州,朱友裕守郓州,庞师古守徐州。十月,朱全忠大举击杨行密,到地名清口屯驻。杨行密与朱瑾统兵三万索战。庞师古就清口下营,谋士王浩向师古道:「营地污下,恐有灌水之患。」师古恐其惑众,斩了王浩。杨行密先布阵索战,与庞师古交锋,斗经数合,被朱瑾统五千人驻中军,壅淮水灌师古军营,汴兵大乱。行密与朱瑾乘胜掩击,溺水的,杀死的,不计其数。被杨行密拿了庞师古,就军前斩了。葛从周收拾溃军,不满千人,来奔朱全忠军前。朱全忠军势稍衰。
光化元年三月,朱全忠使副使韦震入朝,求兼镇天平。朝廷怕朱全忠势焰,宣授朱全忠为宣武宣义天平节度使。四月,朱全忠会集幽州、魏博两处兵马,攻击李克用,连拔洺州、邢州、磁州,李克用威声顿减。十二月,李罕芝,诨名唤做磨云将军,先从李克用收捕王行瑜,屡获胜捷,一日,向李克用道:「小人从相公行军,仰荷福荫,战无不胜,攻无不服,也指望垂名竹帛;愿相公保奏,得个帅府的名分,也不枉了健儿每辛苦。」李克用道:「您怎不知王行瑜当未反叛,也只因倚恃功劳,邀求官爵,故朝廷差咱每收捕。破贼时分,咱已具奏,催趣苏文建赴镇札住了。当今又有闻奏,怎不道我每也学王行瑜的一般行踏?候咱归镇后,为公奏功,未为迟也。」李罕芝因此不悦。恰遇昭义节度使薛志勤薨,背密地引泽州兵马乘夜入潞州城,将州主杀了,投降朱全忠。在后李克用使李嗣昭统兵来赶李罕芝不及。李嗣昭先取道入泽州,将李罕芝的老小一齐拿了,解送晋阳李克用军前。朱全忠表奏署李罕芝做昭义节度使。
光化二年正月,刘仁恭调发幽州、沧州等十二州兵马攻贝州。城中千余户,尽为仁恭屠杀。三月,刘仁恭进兵攻取魏州。有节度使罗绍威到朱全忠军前纳款求援,朱全忠道:「刘仁恭恣行杀戮,且有单可及骁勇,此亦劲敌,未易破也。」急请葛从周至帐下商量,调遣李思安统所部精兵救魏。刘仁恭打听得朱全忠部将李思安前来救援,急遣单可及疾忙将领精兵五万人,前来迎敌。那单可及素号骁勇,心里欺负着李思安兵少,却被李思安将兵马藏伏在四处了,写着了书来单可及军前索战;那单可及恃勇,便轮刀上马出阵接战。李思安跃马交斗,经二十余合,思安拽枪佯败,退走。单可及乘胜追击,走到小地名沧滩,伏兵四出掩击,单可及被李思安刀横膊转,从马上斫下来,俘杀三万余人。葛从周乘胜攻破魏州城。刘仁恭为失却单可及,仰天大哭,自放火将军营烧了,一夜逃遁。葛从周向朱全忠道:「下坡不走,快便难逢,只好一就攻取河东。」使那氏叔琮做着先锋。李克用使周德威前来接战。那氏叔琮部下有一个骁将是陈章,诨名叫做陈夜叉,向叔琮军前请单骑与周德威索战:「听得河东倚重者周阳五一个。今番定要生擒活捉来献军前,就求一州为赏。」道罢,到地名洞涡与周德威挑战。德威诈败走却,陈夜叉一直赶上,被周德威奋铁挝反击,陈夜叉坠马,被周德威生擒,以献李克用军前。葛从周亦引兵退守魏州。李克用喜曰:「周阳五此举,足以雪沧滩一败之耻矣!」举酒相庆,奏辟周德威充行营司马。
光化三年四月,朱全忠请葛从周赴行府议事,命左右排办些茶饭饮宴。朱全忠道:「自陈夜叉一败后,独眼龙威望日盛。咱思量有旧日的弟兄刘文政、牛存节几个,骁捷有胆智,须索去寻他每来共图大事。」葛从周道:「俺细思镇州密迩太原,若得王镕与那独眼龙不甚通和,则可以专意攻讨矣。」全忠道:「有甚人可去招诱王镕么?」葛从周道:「这事容易。探听得王镕属官周武,与咱每是个姻眷,俺使他招那王镕;若得镇州,则河东不足懮也。」遣周武奉使镇州,恰遇成德判官姓张名泽的,也说那王镕,唤他来降朱全忠,则可以借朱公声援,李克用纵强,不足怕惧。王镕决意将镇州来归。此后瀛州、景州、莫州、定州,不战自溃。王处直诣军前,献缯帛十万疋,犒设军旅。朱全忠仍为表闻于朝,求节钺。河北诸镇,一举而定,莫非受朱全忠的节制。
朱全忠一日会着那葛从周、王镕、王处直、那氏叔琮、张泽、周武、李思安、李罕芝、罗绍威、朱友裕、韦震等,大小十一官人每,做着个太平筵会。那筵会如何?
宝盘雕俎,玉斝犀瓶,满筵珍果间新奇,装饤嘉肴香馥郁;□中喷金鼎龙涎,盏面
上波浮绿蚁。
筵会才半,那李罕芝共葛从周几个,手拿金盏,向朱全忠座前称贺道:「明公威震河北诸镇,悉甲长驱而前,河东特囊中物耳。请此卮酒,为明公寿!」朱全忠接盏饮罢,却回献那几个官人酒。正是宾主喧哗,觥筹交错。忽见筵前有一个白兔走过,那个白兔生得霜毫错落,玉体轻盈;四蹄壮健疾如风,双眼鲜明光耀日。那白兔从筵前过,傍若无人,出没走跃。吃那朱友裕张着那弓,放着个箭,箭到处,那白兔死倒在地。使人取来,可煞作怪,那白兔又变成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句。写个甚的?
河北虽平定,少阳重困危,崔公同举事,趣向大梁归。
唐史平话目录
卷之上
论沙陀本末
李赤心生李克用
李克用为沙陀副兵马使
诏两镇合兵攻沙陀
李国昌父子北入鞑靼国
李友金招李克用归唐
李克用奉诏伐黄巢
李克用一日三捷
李克用统兵复长安
朱全忠求救于李克用
李克用进军至汴州
朱全忠请李克用入城
李克用宿于上元驿
朱全忠谋杀李克用
薛志勤救李克用
李克用诉朱全忠于朝
僖宗遣使为二人和解
进李克用为陇西郡王
李克用奏请车驾还宫
朱玫立襄王煴监国
李克用进讨朱玫
李克用享土于三垂冈
削夺李克用官爵
李克用上表讼冤
复李克用官爵使归镇
遣李存勖诣行在起居
李克用为招讨使
李克用收三叛
进李克用爵为晋王
昭宗出幸华州
李克用攻刘仁恭
朱全忠使氏叔琮攻晋
李克用与刘仁恭和
朱晃篡唐称帝
李克用病笃
李克用以兵柄付李存勖
李丰勖袭位为晋王
晋王自将救潞州
晋王擒刘仁恭、刘守光
晋王攻取魏州
晋王袭取澶州
刘鄩攻魏州
李存审败刘鄩
安金全攻退梁军
契丹进围幽州
李困源救吻州
李嗣源败契丹复幽州
晋王引军趋魏州
晋王攻拔杨刘城
魏州僧献唐傅国宝
诸将劝晋王称帝
卷之下
晋王败梁军于德胜
命李存审嗣源据守德胜
晋王引兵救魏州
李存审擒张文礼
晋王即皇帝位定国号唐
李嗣源统兵复郓州
李嗣源为天平节度使
粱遣王彦章攻德胜城
唐主统兵屯澶州
唐主问计于郭崇韬
李从珂杀退王彦章
唐主遣军至郓州
李绍奇生擒王彦章
唐主释王彦章之缚
李延孝请先取大粱
唐军到曹州
梁主朱友贞自杀
李嗣源军入大粱
李嗣源迎唐主军
段凝诣李从珂降
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
加李嗣源为中书令
唐主好伶优戏
唐主自呼李天下
唐迁都洛阳
郭崇韬请立皇后
命宦者采求民女充后宫
建避暑楼
预借夏秋二税
李嗣源上表讼冤
郭从谦帅兵反
唐主为门高所弒
李嗣源入洛阳
收庄宗骨殖殡葬
百官请李嗣源监国
李嗣源即帝位
祝天早生圣人
安重诲诬从珂反
解安重海机务
召李从珂为左卫将军
翟光邺杀安重海
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
李从荣举兵反
皇城使斩李从荣
明宗殂
闵帝从厚立
潞王举兵入长安
闵帝出奔魏州
潞王即位
遣王峦鸩死闵帝
石敬瑭出河东
刘知远劝石敬瑭叛
石敬瑭请传位许王
契丹助石敬瑭伐唐
契丹立石敬瑭为帝
废帝自焚死
唐史平话 卷上
诗曰:
朱邪部族出西夷,始入中原号执宜。
开创后唐基业主,至今传说李鸦儿。
话说后唐李克用,其先世出于西突厥,以朱邪为姓,朱邪盖部族之号也。唐太宗朝,使李靖袭破突厥,分诸部属置十三州。将同罗做龟林都督府,将仆骨做金微都督府,将拔野古做幽陵都督府。那时西突厥部族大的,唤做铁勒、延陀、阿史那也;部族小的,唤做同罗、仆骨、拔野古也;又其小的,处月、处密、朱邪也。
那高宗永徽二年,处月朱邪孤注从贺鲁战于牢山,为契苾何力所败。在后又一百五六十年,至宪宗朝,有朱邪名尽忠的,在北庭之金满州住坐,他孩儿名执宜的来朝中国,自以沙陀为号,朱邪为姓矣。沙陀者,大碛之名也;在那金莎山之阳,蒲类海之东,号沙陀突厥。那执宜的孩儿,名做赤心,因攻讨庞勋立功,授振武节度使,赐姓名唤做李国昌。曾有一诗咏道:
夷方大碛号沙陀,部族骁雄勇力多。
一自天朝赐名氏,赤心报国义难磨。
曾记得那宪宗朝,是元和三年五月,沙陀军兵劲勇,诸胡皆不能及,吐蕃凡有战攻的事,必驱使沙陀军向前,做着先锋。因回鹘攻打吐蕃,取了凉州,吐蕃心里疑沙陀与回鹘有肚皮,要将沙陀部族迁徙去河外居住。沙陀内不自安,其酋长朱邪尽忠共那孩儿执宜商量,叛了吐蕃,来归顺唐朝,乃帅部落三万人,诣灵州节度使范希朝军前投降。范节使置盐州为沙陀市,买牛马,广令畜牧,以理抚存。表奏朝廷,宪宗大喜,为创立个阴山府,使朱邪执宜做阴山府兵马使。凡遇战攻,必资沙陀军之力,所向皆捷。
那执宜孩儿赤心,生的孩儿名做克用。其父赤心,将产克用时,是夜梦游一处,城阙雄壮,宫室高明,与人间宫殿一般。殿上坐的,戴着冕旒,穿著王者衣服;臣僚十数人,侍立左右;殿下立着几个金甲武士。赤心到殿下,金甲人喝令拜。赤心鞠躬跪拜。殿上人道:「龙猪战罢丑口破,十四年间金殿坐。十兄用武不负君,四个郎君三姓么。」说罢,赤心辞出。梦忽觉来,则妻已坐蓐,生下一男孩,壮魁伟,语声雄壮。赤心因采取梦中「十兄用武」的字,命名做克用。详着赤心这梦,分明说得后唐国祚个本末了:李克用号做「独眼龙」,与那朱全忠两个互相吞并,朱即「猪」也;在后李存勖并灭了梁,自称帝为唐,「丑口」,唐字也。这是说李克用与朱全忠相并了,立国做后唐。自同光年癸未,至潞王丙申,恰得十四年。克用为唐藩镇,答蜀主书道:「誓此一生,靡敢失节。」则是克用不负君也。李嗣源本夷狄之子,无姓氏,庄宗收为养子,是谓明宗;潞王本王氏之子,明宗收为养子;自庄宗至潞王,是四代,共三个姓,则是「四个郎君三姓」也。唐懿宗朝,咸通十年八月,徐州留守庞勋杀崔彦,自称天册将军。康承训帅沙陀朱邪赤心将数千骑为前锋,杀了庞勋。康承训奏功于朝,授朱邪赤心为振武军节度使,赐姓李名国昌。那国昌孩儿李克用,年纪长成,善能骑射,屡立大功。
僖宗皇帝干符五年正月,李克用为沙陀副兵马使。有牙将康君立、李存璋等一处商议:「今天下大乱,朝廷号令不行于四方,此是英雄立功名,取富贵时节。今李国昌官高功大,天下闻名,他儿子勇冠三军。若辅之以举大事,则代北州郡,唾手可取。」恰遇代北饥荒,防御使段文楚减克军粮,军士怨怒,将段文楚杀了;送符印,迎请李克用做留后。克用入府视事,表奏朝廷,求请敕命。朝廷不肯允从。四月,除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是时国昌欲父子并据大同、振武两镇,朝廷不允。才得制书,即焚毁,杀却监军,与李克用合兵数万,进攻宁武岢岚军。十月,诏河东、昭义两镇合兵攻沙陀。昭义节度使李钧战死。
广明元年正月,沙陀攻忻、代等州,兵逼近晋阳田地。五月,蔚翔节度使李琢将兵一万,屯代州,会合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锋,遣人说李克用部将高文集,令他归唐。文集听从,执傅文达与那沙陀酋长李友全,来赴李琢军前皈降。七月,李克用将兵攻高文集,要取朔州。李可举将所部就那地名茶儿岭下寨。李尽忠道:「我先出战。」程怀信将马骑继其后。李可举排一个方阵,李尽忠排一个圆阵。两处阵圆,二将阵前打话了,勒马便战。可举佯败,尽忠赶杀,程怀(原本下缺一页,约七百字)
释其罪。李克用承诏大喜,帅鞑靼诸部万余人赴援。李克用牒河东路,称奉诏将兵攻伐黄巢,令具粮食犒军。郑从谠闭城设备。克用乃纵沙陀剽掠,城中惊骇。克用引兵还居代州。
中和二年十一月,黄巢兵势尚强大。王重荣共都监杨复光商量:「巢贼要怎生收捕?」复光道:「雁门李仆射父子,骁勇有强兵,有徇国尽忠之心;只因河东郑从谠与他有隙,所以不来。若假朝廷使命,晓谕郑从谠,使卑辞召之,则彼之来归,贼不足平也。」时王铎在河中将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统部下一万七千人,取道入河中。克用自带数百骑过晋阳城下,与郑从谠作别。郑从谠厚加馈遗而行。十二月,李克用部兵四万至河中。其军皆着黑衣,部伍精明。朝廷语授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那时黄巢在长安,夜梦黑?无千无万,飞从西北来;有一?待攫黄巢头上巾,巢走避得免。睡醒后,意下思量李克用诨名做李鸦儿,诸军皆着黑衣,谓其党曰:「鸦军到矣!当避其锋,不可与战。」
中和三年正月,李克用与黄巢的弟弟黄揆,在沙苑田地会战。黄揆败走。王铎表李克用为东北面行营都统。三月,黄巢军败食尽,待为逃遁计。那时李克用正攻打华州,黄巢发军三万向蓝田路把隘,遣尚让去攻华州。李克用共王重荣统军前来迎敌,尚让大败而走。李克用乘胜进军渭桥,每夜使部将薛志勤、康君立密地入长安城里,将粮草焚烧,斩虏而归。巢寇惊骇,以为神兵。五月,李克用会合忠武将庞从、河中将白志迁等,统军前进,迫近巢贼军营,在渭南田地里下营;写书与黄巢索战。李克用便打扮出阵:
头盔金水镀,金脑打正貌狻猊;介冑向银妆,束身砌倒持獬豸。箭叉玳瑁,凤凰微
露尾梢翎;弓控壶钟,龙在波藏露头角。面上金光闪闪,手中雪刃辉辉。鞍心一拍甲裙
开,膀转身横靴入镫。
那黄巢如何打扮?
三叉淡金冠,叩牙朱蹀(足奕)。斜褐毛衫,鞔裆波裤。沙柳木捍箭,手抱铁枪,骑
一匹豁耳破臂忔幞蹄战马。
弓箭炮石打不到处,两处阵圆。一员将军出阵,绰马打话。那黄巢□□问道:「对阵有甚头目?愿闻姓字!」李克用出马答道:「咱是沙陀□□射的儿子独眼龙。黄巢反贼!您若会事之时,束手归降,两国□兵。若执迷不反,待擒汝赴军前,斩汝万段,以谢天下生灵!」黄巢闻说大怒,更不答话,交马便斗。黄巢输了一阵,退走少歇又战。被克用赶杀,会合义成、义武两军,相继追击。黄巢军大败,俘斩几尽。黄巢仅与数十骑,将宫室烧了逃走。一日之内,三次大捷,李克用统军入长安城。故将金宝财帛,拋弃满路,克用军士争取,追赶稍缓,黄巢遂得逃去。时李克用年才二十八岁,于诸将中年纪极小,兵势最强,破黄巢功在诸将之上,有一目微眇,军中皆号做「独眼龙」。朝廷降诏,除李克用同平章事。将巢伪相崔璆,斩于市曹,枭令。诏曰:
我太祖创业,借突厥之援以兴王;予小子遭时多艰,复借沙陀之力以破贼。黄巢肆
为不道,使宗庙腥膻,生灵鱼肉。上天悔祸,一日三捷,李克用之功居多。其宣授克用
同平章事。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李克用得诏书,望阙谢恩,犒设军士了当。那时分朱温为见黄巢兵势衰败,已将同、华二州来诣王铎军前归降。朝廷授朱温做河东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做朱全忠。
中和四年四月,黄巢收拾溃军尚数万,进围陈州,几三百余日。赵犨兄弟与巢挑战,大小数百合,巢军围城转急。周岌共时溥、朱全忠等,皆使人来李克用处告急。李克用会合许州、汴州、徐州、兖州四州军马,及部下蕃汉军五万人,在陈州城下屯驻。与尚让在太原接战,尚让败走。巢听得尚让已走,即日解围,遁向汴州路去。五月,大雨,平地水涨三尺,黄巢军营被水渰了;又听得李克用大军将到,遂引兵向东北遁去。尚让将骑兵五千,进逼大梁城下,朱全忠使人告李克用求救。李克用将兵赶去,到那中牟北地名王满渡,候贼军半渡,纵军掩击,杀虏万余人,贼军大溃,尚让帅众来降。黄巢收千余人奔兖州,克用追至冤句,不及,因获巢幼子及乘舆服器符印,及所掳男女万余人,遂进军到汴州,屯军城外。朱全忠差人固请克用入城,送克用到上源驿宿顿,置酒大会。正是:
满座金钟浮绿蚁,当筵歌拍捧红牙。
那朱全忠排办茶饭,请李克用饮宴。酒醉后,克用乘酒使性气,说了几句大话,朱全忠心不能平。筵宴罢,从行的皆醉了。有宣武将杨彦洪密地与朱全忠商议,将车填塞了道路,遣军将上源驿围了。那李克用正在醉中,鼻鼾齁齁地价睡。亲兵薛志勤、史敬思与全忠诸军格斗,郭景铢扶克用匿床下,以水沃克用面,待他苏醒后,告其事变。克用张开目,手握一张弓,走起。只见烟焰腾空,恰好得一阵大雨,雷电掣光,天地昏暗。薛志勤扶李克用帅左右数人跳过墙,突围走出,乘电光中逃去。史敬思在后拒战,为乱军杀死。朱全忠误将杨彦洪射死了。李克用与薛志勤几个缒城而下。那克用的妻刘夫人,多智略,左右走归的来告事变,夫人立斩之;阴召大将约束军士,不得噪动。次日,天明,李克用要勒兵攻杀朱全忠。刘夫人劝道:「若擅起军相攻,天下谁知曲直?莫若往朝廷告诉,则彼自无辞。」克用听从其言,移书谯责朱全忠。全忠回书道:
前日之变,全忠初不之知;乃朝廷遣使者与杨彦洪商量。今彦洪既已伏辜,愿明公
谅察!
李克用即日引军还晋阳。那时有李嗣源的,乃是胡人,名做邈佶烈,本无姓,在军中骁勇无比,年才十七岁,从李克用在上源驿冲突矢石之间,略无所伤。克用收为养子,命名唤做嗣源。
中和四年七月,李克用奉表自陈,告诉朱全忠上源驿谋杀的事。其表曰:
臣李克用,沙陀一酋长耳。父子遭遇大唐恩眷,秉节藩方。顷仗天威,收复长安,
使元凶授首,宗庙再安,无非皇帝陛下威断神武,臣何力之有焉。臣帅兵归镇,便道汴
梁,朱全忠邀臣入城,馆置于上源驿,俟臣酣醉,使裨将杨彦洪等纵兵围劫,阴欲杀臣,
为巢贼报怨。臣部下将佐三百余人,并所带牌印,一时被朱全忠乱军劫去。臣切见朱全
忠乃黄巢余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朝廷患。夫救焚者,销之于曲突徙薪之时者易为力;
若及燎原而后扑之,则焦头烂额矣。治疽者,疗之于血气方凝之时者易为功;若及溃痈
而后治之,则腐肉伤肌矣。臣愚,欲望圣断,遣使按问,削全忠官爵。臣愿奉诏帅本道
兵讨之,为国家销患于未萌,诚万全之举也。臣昧死谨言,伏候敕旨!中和四年七月二
十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得克用所奏,不惟不能治朱全忠之罪,克用前后表凡八上,乃遣杨复恭奉使李克用军,宣谕圣旨。诏云:
览卿所奏,深知卿冤。国事方殷,姑存大体,朕为卿和解,已遣使谕朱全忠矣。廉、
蔺结友,寇、贾交欢,先国事而后私怨也。今遣杨复恭谕旨,朕深望卿慕廉、蔺、寇、
贾之事焉!就赐金茶合二只,犒军钱五十万缗,帛五百疋。秋凉,旨不多及。
李克用见那诏书不从起兵之请,终郁郁不平,便有攻伐朱全忠的意。八月,进李克用爵为陇西郡王。
光启元年十月,田令孜遣那朱孜、李昌苻合军攻打河中。王重荣诣李克用处求救。克用正怨朝廷不问朱全忠上源驿的公事,练军买马,结托诸胡,议攻汴州。报重荣曰:「待吾先灭全忠。扫除此等鼠辈,如拉败叶耳。」重荣再遣人求救曰:「若待大王自关东还,吾为所虏矣。不若先除君侧小人,退擒全忠,何难之有?」李克用乃上表于朝。表文云:
朱孜、李昌苻凶德参会,与朱全忠相为表里,欲共灭臣。臣不自救,死无所矣。已
聚集蕃汉兵十五万,取来年大举入河北,讨平二镇。不近京城,保无惊扰。俟二镇已平,
殄歼全忠,少雪上源驿之耻。臣昧死奏闻,伏候敕旨!光启元年十月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览克用所奏,遣使谕旨和解。克用不奉诏。十二月,与王重荣合军进屯沙苑,与朱孜、李昌苻战。孜、昌苻败走;李克用进军,迫近京城。田令孜奉僖宗车驾幸凤翔。驾才离长安,而宫室生聚,悉为乱军焚掠一空。
光启二年正月,李克用军还河中,与王重荣同写着表,奏请僖宗还宫;因子田令孜罪状,乞正典刑。僖宗皆不省视。田令孜引兵入宫门,劫僖宗幸宝鸡,从者才数百人,宰相百官皆不之知也。朱孜、李昌苻统邠、岐之兵,进逼车驾,金鼓之声,震动天地。田令孜迫僖宗离宝鸡,使王建将五百人,各执长剑为前驱。僖宗将传国宝授与王建,背负以从,登大敢领。李昌苻纵火烧阁道,王建扶掖僖宗从烟焰中跃过。六月,朱孜立襄王温,权监军国事。襄王遣使者到晋阳,赐李克用诏,言:「主上已晏驾。吾为藩镇所推,今已受册。」克用大怒,焚诏书,囚使者;遣使上表,移檄进讨。诏杨守亮将兵二万出金州,与王重荣、李克用共攻朱孜。
文德元年二月,张全义统军袭攻河阳。李罕芝奔泽州,诣李克用军前告急求救。李克用遣将军康君立督马军七千人,助李罕芝攻张全义。全义诣朱全忠军求援,全忠遣丁会统兵救全义。丁会与李存孝交战,存孝败,康君立引兵还。
昭宗龙纪元年六月,李克用大发兵,遣李罕芝、李存孝攻伐孟方立,取磁、洛二州,进取邢州。孟方立自饮药死。李罕芝还军于上党,就那三垂冈置酒,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际,悲歌凄切,坐上有垂泣者。李存勖方五岁,在克用侍侧,乃抚髀道:「大丈夫当从少年立功名,何为悲凄于晚景邪?」克用慨然道:「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必能代我战于此地也。」诸将立那方立的弟孟迁为留后,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使王虔裕将甲士数百人赴援。
大顺元年二月,李克用取云州,不胜而还。四月,张浚因杨复恭以进,复附田令孜,而待复恭寖疏。昭宗知张浚与杨复恭有嫌隙,特用张浚为宰相。浚每以谢安、王导自比。李克用甚轻忽之,听得浚拜相,谓诏使道:「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险小人也。主上采虚名而相之,他日必能交乱天下。」浚听得克用这言语,深恨之。那时有赫连铎、李臣威附会着朱全忠,皆以诛李克用为请。昭宗令省台四品以上官员会议,皆以为不可发兵讨李克用。独有张浚、孔纬两个,坚欲起兵。乃下诏削夺了李克用的官爵。浚奏给事中牛征做行台判官。征听得此命,叹曰:「国家丧乱之余,无事而横挑强寇,吾见其颠沛也。」以疾辞不行。张浚陛辞日,大言道:「俟臣先除外忧,然后为官家除内患。」盖指杨复恭也。复恭听得这说,就长乐?置酒,与浚饯别。复恭把酒,劝浚尽饮。却不道:
劝君且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浚不肯饮,复恭却戏浚道:「相公仗钺专征,得恁地作态么?」浚应道:「俟平贼归日,方作态也。」复恭深忌之。八月,官军到阴地关。朱全忠使骁将葛从周带马军千人,密地从地名壶关夜抵潞州城下,突围入城。张浚使招讨副使孙揆赴镇,八月离晋州起行。李存孝听得孙揆将到,将马军三百人,向那长子西谷中藏伏了,拿却孙揆及中使韩归范,将槛车管押送与李克用军前。克用表孙揆做河东副使,揆道:「咱是天子大臣,兵败拿至此,分甘一死,岂能低首下心,伏事一个镇使?」克用大怒,命左右将锯解开孙揆尸首。锯不能入,揆骂道,「死狗奴!锯人当用板夹住,汝不晓耶?」乃令以板夹而锯之,至死骂不绝口。九月,朱全忠遣军围泽州,大呼李罕芝,谓曰:「张相公围却太原,葛仆射据了潞州,旬日间,沙陀无穴自藏,相公怎有生路?」会李存孝统军至泽州,选军马五百人,绕了汴军营,大呼曰:「我即沙陀来求穴的,欲得您军肉,以饱我士卒!若有肥的,可令出战!」汴军骁将邓季筠出战,被李存孝就马上活捉过来,余军大溃。存孝乘胜攻潞州,葛从周弃城宵遁。李克用授唐君立做昭义留后,李存孝做汾州刺史。存孝以不得昭义,愤怒,始有叛意。十月,官军出阴地关。李克用使李存孝将步军五千就赵城下寨。韩建使壮士三百人夜袭存孝军营,被存孝设伏兵了出战,建兵大败。存孝乘胜直抵晋州西门,张浚出马交斗,大败而走,归城闭门拒守。会存孝统军攻取绛州,张浚、韩建带轻骑逃遁。李克用遣韩归范还朝,附表讼冤。表文云:
臣李克用,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于宪宗之朝,翦黄巢于先帝之世。黜襄王,
存易定,使皇帝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臣之力居多焉。若以攻伐云州,
为臣之罪,则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郓,何独不诛?赏彼诛此,臣岂无
辞?今张浚既已出师,则臣固难束手待尽,已集蕃汉军五十万,欲直抵蒲、潼,与浚格
斗。若臣不胜,甘当削夺;不然,轻骑叫阍,顿首丹墀,诉奸回于扆座,纳制敕于朝廷,
然后自拘司败,恭俟鈇钺。
大顺元年十月日,削夺官爵沙陀旧部李克用表上。
昭宗览克用所奏,与朝廷会议,莫不惊骇。那时张浚、韩建军败,孙揆被擒,大臣深以为忧。干宁二年正月,李克用再上表。表曰:
臣切见张浚以陛下万代之业,邀自己一时之功,知臣与朱温深仇,私相连结。臣今
身无官爵,削夺已尽,身是罪人,漂流靡定,不敢复归藩方;且就河中寄寓,进退行止,
伏候指挥!
昭宗得克用表,贬张浚、孔纬远州安置;复李克用官爵,使归晋阳旧镇。二月,张浚奔华州,依韩建,与孔纬密地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上表讼其冤。朝廷不得已,畏全忠凶焰,姑听自便;仍加李克用为中书令,贬浚为绣州司户。初,邢、洛、磁三州留后李存孝,与李存信俱是李克用的假子。克用偏爱存信;那存孝欲立大功,取重于克用,存信又谗谮于其间;存孝惧及祸,密地与王镕、朱全忠交结。朱全忠上表,称李存孝以邢州、洛州、磁州三州自归,乞赐旌节;及会诸道军马进讨李克用。朝廷诏授李存孝为三州节度使,不许会兵攻伐。李克用围邢州,凿堑筑城以守之。邢州城中食尽,李存孝出见李克用,泥首谢罪。克用将槛车囚系以归,用车裂于牙门。
干宁二年,王行约、李继鹏、王行瑜、李茂贞等作乱,昭宗车驾幸石门镇避乱。七月,李克用帅蕃汉军十五万迎车驾还宫。李克用驻兵华州,遣其子李存勖奉表诣行在问起居。存勖年才十一岁,使之献捷于京师。昭宗奇其状貌非常,赐鸂鶒酒卮、翡翠盘等,抚存勖背道:「此儿可为国家之栋梁,他日必为吾家尽忠。善自爱重!」解所佩玉带赐存勖。就授李克用为招讨使,进讨王行瑜。十一月,王行瑜自将着甲士五千人,在龙泉寨坚守。李克用攻击颇急,王行瑜走入邠州。克用进军,将邠州城围了。行瑜登城号哭,谓李克用曰:「行瑜无罪。所有胁乘舆迁幸的事,皆是李茂贞、李继鹏等所为,行瑜即无干预。愿大王移军问罪凤翔,行瑜愿束身归朝,毋烦大兵迎刃。」李克用答道:「王尚父何为过恭?咱受天子诏令讨三贼臣,尚父亦预一人之数。今若束身归朝,非咱每所敢专制。」行瑜度不能免祸,乃挈带家小,突围走遁。李克用入邠州,封了府库,抚安居民。不两日,王行瑜自为部下将杀了,传首送克用军前。十二月,诏李克用进爵为晋王,赐衣甲马铠弓箭各一副,金线战袍、金带一条,手刀、银缠枪、战马一匹。仍赐御书大旗,上面写着「精忠卫国晋王李克用」九个字,令行师之际建之。李克用遣掌书记李袭吉奉表入谢。表文云:
臣李克用顷仗天威,进兵诛讨三贼臣。李继鹏、王行瑜二凶,已行授首;独李茂贞
□兵凤翔,尚逭天诛。臣待罪外镇,不能宣国威灵,致车驾蒙尘,生灵涂炭,死有余罪,
敢逃司败之诛﹖陛下不以臣为无似,下诏进讨,国贼未除,先蒙恩赏。臣愿得依近清光,
上禀睿等,不劳调兵,止以本军进讨,庶塞旷官之咎。若蒙睿旨允臣所奏,当克期取胜,
不旬日间,当致茂贞之首悬于阙下,取进止!干宁二年十二月,臣李克用表。
昭宗与贵近官员一处商量,怕茂贞灭后,沙陀军势寖盛,朝廷不能制伏。昭宗乃赐诏褒嘉。诏曰:
览卿来奏,备见忠忱,良用嘉叹。不臣之状,行瑜为甚,已就诛夷;茂贞、韩建,
自知悔罪,职贡相继,乞从赦宥。且宜休兵息民。卿久在兵间,跋涉驱驰,军士良苦,
可即还镇,免行朝觐。如茂贞等,长恶不悛,姑图再举。故兹诏谕,卿可悉之。
李克用既奉诏,不敢再进军。未免排办茶饭,看待诏使。酒酣,克用谓使者曰:「咱观朝廷意向,似疑咱有异心。但茂贞不除,关中无宁息之日。咱到此去阙庭不远,怎可不见天子一面?」有那将佐盖寓进言道:「天子还宫,席未及暖,人心恟惧,兀自未安。大王若提兵一度渭桥,京都又复惊骇。大王此行,重在勤王,不专为朝觐行也。既准诏敕免朝,不若敛兵回镇。」克用笑曰:「盖将军尚不欲咱入朝,况天下之人乎?」复命书记草表以上:
臣李克用钦奉诏敕,令臣帅所部兵依旧还镇,仰承天涵地覆之恩,自合即日就道。
然区区愚忠,谓密迩王朝,去天咫尺,实欲一望清光,面陈除凶雪耻之策。复奉诏旨,
免行朝觐,谨具表恳辞,伏乞睿照!干宁二年十二月日,臣李克用表谢。
李克用帅所部军还镇。初,李克用在渭北下营,李茂贞、韩建惧为攻击,事朝廷甚恭,朝贡不绝。及李克用还军后,贡献渐疏,表章数有骄慢语。
三年七月,李茂贞进军侵迫京师,昭宗车驾出幸华州。八月,韩建移檄诸道,召天下输粮草诣行在。李克用闻变,乃长叹曰:「去岁若从咱说,怎有今日之祸!」乃征诸道兵马入援。有幽州节度刘仁恭以契丹入寇为辞,无出兵的意。李克用移书责以大义。刘仁恭将书抵地谩骂,将使者囚系。克用怒,自统兵击刘仁恭。仁恭遣其将单可及迎战。是日,大雾迷冥,兵交马踏,可及佯败。有杨师侃伏了兵马在木瓜涧藏伏。克用追赶可及,为伏兵四出,克用马跌,单身牵将马奔入一林中去,将身隐匿。其马作嘶叫状,克用密祷其马道:「若咱每世有太原,则马不得嘶鸣!」马果不嘶。乱兵搜索不得,乃免祸。
至天复二年二月,朱全忠使氏叔琮、朱友宁统军三十万,进攻周德威、李嗣昭军营。那时汴梁军连亘数十里下着营,晋阳军马止有数万。那周德威连战数合,力不敌,败走。氏叔琮、朱友宁乘胜进军,攻打河东,取了慈州、汾州、隰州;围却晋阳,攻打西门。李克用召诸将会议,待走入云州;李存信待北走鞑靼求援。有李嗣昭、周德威及李嗣源皆道:「儿辈在此,自能固守,大王不可为此谋,怕人心动摇不便当。」刘夫人亦进前阻当。李克用乃居数日,收拾溃军,李嗣源共李嗣昭不时带敢死士偷劫氏叔琮、朱友宁军营,屡得胜捷。那时朱全忠在河中,忽一夜得个梦,道全忠与李克用两个厮搏,全忠被克用搏倒,有黑蛇将全忠脑上啮吃,痛连心腹,因此觉来。自知这梦不祥,次早急写文字,将那氏叔琮、朱友宁所将军马,尽行抽回。值大水灾疫,汴军杀伤病死过半。友宁等军回,李嗣昭共周德威又将骑兵赶杀,再取了慈州、隰州、汾州三州。自此李克用与朱全忠不交争者数年。
天复四年八月,朱全忠弒昭宗,立太子祝为皇帝。
至昭宣帝天佑三年十月,刘仁恭差使命往河东求和,往返数百次。克用嫌刘仁恭变诈反复,初不许和。那克用的儿子李存勖谏道:「今天下之势,归朱温的十之八九。自河以北,与朱温为敌者,独河东与幽、沧耳。今不与之并力攻守,岂河东之利哉?英雄图大事的,不顾小怨。他虽困我,今穷蹙来归我,又救其急,此孔子所谓『以德报怨』是也。」克用听其言,乃许刘仁恭通和,遣军三万人赴晋阳。
天佑四年,梁王朱全忠改名晃,称皇帝,奉唐帝做济阴王。
天佑五年正月,晋王李克用病笃。周德威等率所部军在地名乱柳下寨。命其弟李克宁曰:「吾子存勖,志气远大,必能成吾事,兴吾宗。你等善教导之。今以业子累汝辅翼!」业子者,存勖小名也。克用又顾李存勖曰:「嗣昭久困重围,吾不及一见之矣!待葬后,汝宜竭力救之!」道罢而卒。存勖哀哭不非常,克宁入曰:「将士欲来谒贺。夫大孝在于不坠基绪,毋用多哭也。」存勖出,袭位为节度使。李克宁帅诸将来贺,存勖尽以军事委之李克宁。五月,李思安围潞州久不下。李嗣昭闭城坚守,资用阙乏。梁王遣使谕嗣昭降。嗣昭将诏书焚毁,斩却来使。梁主疑李克用诈死,趣兵还大梁。晋王乃大阅军士,授丁会为都招讨使,帅周德威等驻晋阳,趋潞州。晋王上党行军三垂冈,因叹曰:「此先王置酒处所也!」就这里藏了伏兵。次早,大雾漫漫,地下日昼晦暝,兵行雾中,直到夹寨下营;梁军兀自睡卧未起。晋王命李嗣昭、周德威分兵做二道,填却壕堑,焚烧营寨,鼓噪而入。梁军大败,丧失将校四十余人;资用器械粮食山积,皆委弃而遁。周德威乘胜攻泽州,梁统军牛存节引兵救解。晋王帅大军归晋阳,且休兵行赏。
天佑七年十二月,梁朱晃进军逼镇州,就柏乡下寨。赵王镕告急于晋求救,晋王遣将帅五千人至赵州,与周德威合军,因拿得梁之采樵者,问之,且曰:「梁之戒饬上将道:『镇州虽用铁为城,必为我取之。』」
晋王令赵进军抵柏乡三十里下营,遣周德威帅马军逼梁军营,不时出军挑战。梁军坚壁不出。周德威谓李存曰:「梁人无斗志,但欲逞兵耀武;不挫其锐,则何以决胜?」乃呼其军谓之曰:「梁军皆汴州屠沽贩鬻之夫,衣甲虽鲜明,人无斗争的意。汝曹生擒一夫,则足以自富也。」德威乃帅精兵千余人合战,追赶至野河而止。晋王卧帐中。德威往见张承业,谓曰:「大王骤胜而轻敌。今去贼营不远,只隔一水,彼若造桥以迫我,则我军不利。不如且退屯高邑,诱贼离营,彼出战则我归营,彼归营则我出挑战;仍遣轻骑抄掠粮运。不出旬月,必破贼矣。」承业入卧内,手褰帷帐,抚晋王曰:「如今怎是王安寝之时?强敌对垒!」适梁兵有降的来道:「梁军正造浮桥。」果如周德威所料。是日拔营退守高邑。
至天佑十年十一月,卢龙、幽、沧等州,皆归于晋。刘守光请降晋,晋疑其反复,不受。复求救于契丹,契丹知其无信,不出兵救援。晋王大军将至城下,刘守光登城谓周德威道:「俟晋王至,我但开门泥首听命耳。」及晋王单骑抵城下,谓守光曰:「朱温篡逆,我与公合河朔军以兴复唐室。您为谋不善,亦要学他狂僭。且如镇、定两帅,皆俯首事您为盟主,您不加恤,故有今日之祸。大丈夫做事,须决择个成败所向,公今何为?」守光应曰:「守光今日大王俎上肉也,惟大王处分!」王怜之,折弓箭为誓云:「但出城相见,吾不汝害也。」是夕,守光爱将李小喜缒城出降,且言城中力竭食尽。晋王趣督诸军,四面攻城,擒刘仁恭。晋王入幽州,刘守光挈妻子逃去。晋王授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李嗣源为振武节度使。且说那刘守光将奔沧州路遁去,前行迷失道路,被人拿了,送晋王军前。晋王犒设军马了,统大军起发,将刘仁恭共刘守光两父子造着两个槛车囚着,写个露布投捷旗上。露布云:
刘仁恭父子稔恶召衅,附会贼臣,倾覆大唐之社稷,凌虐大唐之生灵;倏降忽叛,
变诈多端,百姓为之离心,义士为之切齿。势穷力屈,束手就降。倘逭天诛,无以律众,
其囚槛车管押赴先帝庙,以听处分。
将刘仁恭父子囚于露布之下,诸军争唱凯歌往晋阳。可谓是:
马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晋王将刘仁恭父子,向晋王太庙里献俘,缚将刘守光就太庙前斩了。临行刑时分,刘守光大呼曰:「教守光莫降者,乃李小喜也!」小喜进前怒目瞋视刘守光,叱之曰:「汝内淫父妾,奸污弟妻,行如禽兽,这事莫也是咱教汝么?」晋王嫌小喜面骂其主,可谓无礼,乃将李小喜先行斩斫,然后却将刘守光斩了。却留将刘仁恭荷枷往至代州,先剖仁恭腹,取其心,刺血以祭先王之墓。祭罢,押赴军前斩之。
天佑十一年,赵王镕与王处直各遣使推晋王为尚书令。晋王三让然后受命,始议开府置行台羞设属官等,一如唐太宗为尚书令故事。
天佑十二年,梁天雄节度使杨师厚矜夸己功,置一军号做银枪效节都,有数千人,欲复还旧时牙兵之盛。及杨师厚死,梁主以贺德伦为天雄节度使,分却六州做两镇。梁主怕魏人不服,先遣着刘鄩将军六万渡河,张那形势,胁服其众。魏兵不愿分徙,诸军谋作乱,纵火将营寨焚烧,抄掠百姓财物。次早,入牙城,劫将贺德伦置楼上。那张彦乃效节署将校,自帅其党,拔刀在手,禁遏军士剽掠的。梁王使供奉官扈异入魏军抚谕,许张彦刺史。张彦意欲复三州节度,梁主不许,再遣使命到彦军前。张彦将诏书裂碎掷地上,手把那戟南向诟骂朝廷,谓贺德伦道:「天子愚暗痴呆,与人穿著鼻,成个甚么朝廷!」逼胁德伦忒甚,德伦不能制伏,献书于晋王求救。晋王尚疑魏人变诈,未肯进军。德伦遣判官司空颋赉带缗钱二十万为晋王犒设军马,密地向晋王说:「张彦凶狡难制,愿晋王大军到,先除这凶贼。」晋王乃进军就永济县屯驻。张彦选银枪效节都军士五百人自防卫,来谒。晋王上驿楼责张彦道:「您恃凶悖,陵虐主帅,残暴百姓。咱举兵至此,本欲抚安百姓每,非是贪求土地。您于我虽是有功,终不可不诛您,以谢魏之百姓!」遂将张彦并其党七人,就军前斩讫。余众莫不股栗恐惧。晋王召其众晓谕道:「凶恶之罪,止坐八人;余各安心,咱无所问。尔等当竭力为我爪牙,共立功名。」众皆呼万岁欢拜。明日,晋王使张彦银枪效节都军卒,擐甲执兵,在马后随从,众军皆安稳无疑。梁王闻晋军已到,退就杨刘城驻扎。六月,晋王统大军入魏州城。贺德伦捧印节来献与晋王。晋王曰:「孤提兵远来,只为抚安百姓,非欲广土地取符节也。」德伦又拜跪道:「今梁寇密迩,人心皇皇,德伦势孤形弱,何以统服军旅?恐怕事出不测,怎不有负大王恩德?」晋王乃受印节。德伦帅将吏称贺。晋王承制,授贺德伦做大同节度使。是时银枪效节都骄横,尚未悛改。晋王使李存进为天雄都巡按使,出令道:「军中有讹言煽惑人心,及强夺百姓一钱的,皆拿赴军前,枭首市曹。」由是一城肃然无敢犯的。七月,晋军近夜偃旗息鼓,使军士各衔枚以进,攻袭澶州。其刺史王彦章正在刘鄩军中,晋军尽获彦章的妻子家小。晋王好生待遇他,遣人招诱王彦章归晋。彦章怒骂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大丈夫怎肯负人恩德!咱学取汉将王陵,宁复以家人为意?」遽命斩其使者,示无归晋心。晋军尽将其家口二十余人杀讫。且说那王陵乃汉高祖时沛人,聚党居南阳,以众归汉。楚王捉却王陵的娘东向坐,欲招王陵回心向楚。王陵的娘向使者道:「我闻汉王长者,终得天下。为我语陵,休为我故持二心。」遂伏剑而死。王彦章也是这般的肚肠,那里更顾惜家小也。却说晋王往魏县劳军,自帅马军百余人,沿河而上,要觇觑刘鄩军营。恰天时阴晦下雨,尘雾冥迷,却被刘鄩将五千军在河曲田地里藏伏了,四面鼓噪,围了晋王数重。晋王跃马大呼,所向军皆披靡,无一人敢与接战。有裨将夏鲁奇操执短戈,尽力死战。从当日午时斗至申时,突破数重围得出,只丧失了马军一人。晋王喜夏鲁奇骁勇,因赐鲁奇姓名为李绍奇,使与升转官爵。那时刘鄩伏兵,要陷晋王,又不能成功,寻思道:晋之精兵,尽在魏州;晋阳田地里,必无军马把守;要密地去攻袭晋阳。乃引兵从黄泽一路投西去。晋王疑刘鄩数日不出战,遣间骑觇探,只见有旗帜沿城往来。晋王道:「刘鄩一步百计。」再使人去觇觑,乃是刘鄩将刍草缚做人形,手里执旗,缚在驴上,相连续而行。晋王知得刘鄩这计策,料想他去其军才及山下,亟遣马军追赶。奈天时雨水潦,泥深三二尺许,士卒坠落崖谷死的,十之二三。晋王遣李嗣恩不分明夜,奔入晋阳城治兵备御。刘鄩军马远路,粮食已尽,又听得晋军有备,又有追兵厮赶在后。周德威见说刘鄩统军西上,自幽州统军马一千人来到地名土门。刘鄩整众军下山,在宗城屯驻,士马死的过半;待据守临清,扼绝晋军粮道。德威急忙赶至南宫,将刘鄩军下斥堠的拿来,断却手臂而纵之去,使与刘鄩言:「临清已被周侍中早据了也!」次早,德威攻掠刘鄩营而过,据守临清。刘鄩遂引军向莘县下寨,掘堑固守;晋王就莘县西三十里头下营;一日凡斗儿合。刘鄩馈运粮食不继,晋军不住挑战。梁主降诏责刘鄩偷安不战。八月,刘鄩将步骑万余人进迫镇定军营。晋李存审又将马军二千攻之,刘鄩败走,晋军俘获千余人以归。
天佑十三年,刘鄩帅大军攻晋魏州,坚守城壁不出战。晋王留李存审守军营,自往贝州巡劳军士,声言统军归晋阳。刘鄩听得,奏闻梁主,请发兵攻袭魏州。梁主敕令澶州刺史杨延直,将万人会魏州。次日,刘鄩悉出军众与杨延直合军。李嗣源出军索战,晋王自将大军从贝州来,李存审引营中军马踵其后。刘鄩一见惊骇,便收兵逃遁。晋王追击于后,到故元城田地里,向西北上排着一个方阵;李存审就东南上也排着一个方阵。刘鄩向那中央排着一个圆阵,四面受敌。合战稍久,梁军大败,步军七万余人,杀死殆尽。刘鄩突围走渡河,退保滑州。梁匡国节度使王檀奏梁王,请发河西兵攻袭晋阳,奄至城下,昼夜急攻。有代北旧将,姓安名金全,自太原来,谒见张承业曰:「晋阳乃国家根本之地,若失晋阳,则大事去矣,仆虽年老,尚堪一战,请以库甲见授,为明公击退梁寇。」承业即开库,恣其自取铠甲。金全帅其子弟军,得数百人,夜出攻梁军。梁军大惊,退五十里下营。李嗣源亦遣牙将石君立将马军五百人策应,早离上党,晚到晋阳城下,大声疾呼曰:「昭义侍中大军到矣!」遂入城与安金全等分军出,诸军击梁军。
天佑十四年,契丹阿保机自称皇帝,国人号之为天皇王,以妻述律氏为皇后。晋王经营河北,欲结契丹为援,常事阿保机为叔父,述律后为叔母。会晋王弟弟李存矩为威塞军防御使,在新州骄惰不治,侍婢干预政事;裨将卢文进与小校宫彦璋士卒等,谋杀李存矩,帅其众奔契丹。卢文进引导契丹军攻新州甚急,刺史安金全弃城走。周德威合河东、镇定之军攻之,阿保机自帅三十万来救,德威大败奔归,契丹乘胜进围幽州城,卢文进诱其攻城。周德威遣使告急,晋王召诸将谋之;李嗣源、李存审、阎宝等劝晋王救幽州。晋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尚擒颉利;今吾有猛将三人,尚何怕契丹哉?」即日命嗣源将兵前进;阎宝与存审统镇定之军继之。那时幽州被围已三百余日,城中危困已甚。李嗣源帅马步军七万人会于易州。李存审道:「彼众我寡,契丹多马军,我多步军,若平原旷野相遇,契丹将万骑犯吾阵,则步军溃败矣。」李嗣源道:「契丹无辎重,我军必载取粮食自随;若平原旷野相逢,契丹抄掠我军粮,则我军不战而溃。不若取路从山中潜进,取幽州路而去。设或中路与契丹军相遇,则据险要以拒之。」定计后,遂将马军三千人与从珂军为先锋,到幽州六十里头下寨,进至地名山口。契丹以马军万人拒之于前,将士皆惊愕失色,李嗣源独将马军百余人先犯阵出马,免冑扬鞭,用胡语与契丹打话道:「是汝无故犯我边塞,晋王使我统百万之众,直趣西楼,灭汝种类。」说罢,跃马奋檛,三入契丹阵,斩讫酋长一人。后军相继杀进,契丹兵退却,晋军尽得出。李存审下令使军人各伐树木为鹿角,每一人持一枝,到止宿处,则编以为寨。契丹马军从寨前过,寨内军发万弩射之,人马死伤,积尸满路。嗣源等入幽州,缮城修备守之具。晋王出征数岁,凡军府政事,一切委重于监军使张承业。晋王或时索钱蒱博,及给赐与伶人,承业每靳惜不与。晋王令儿子继岌为张承业舞,承业将带、马赠继岌。晋王指钱积,诏曰:「和哥无钱用度,宜与一积钱。」承业曰:「郎君缠头,皆出自承业俸禄。」缠头与今人说利市一般。「此钱乃大王留以养战士的,承业不敢乱下破用。」晋王怒,颇诟骂承业。承业作色而言曰:「仆老敕使耳,惜此库钱,欲佐大王成伯业也。大王既不爱惜,可自取之,何必问老仆?只恐怕财尽人散,无所成就耳!」王顾李绍荣令讨剑来。承业起,将手挽王之衣曰:「老仆受先王顾托,誓愿为国家聚财练卒,诛这汴贼。若以爱惜库物,遭大王杀死,仆见先王于地下,面无惭色矣。」曹太夫人听得这事,急召晋王。晋王入宫,太夫人使人谢张承业道:「儿子忤触特进,已行笞棰矣。」「特进」,晋之官名也。明日,与晋王俱到张承业居第谢过,遽承制授张承业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燕国公。承业力辞不受,终身只称唐朝官称。卢质好饮酒,为人轻率骄傲,王颇恨之。承业乘间从容为晋王言曰:「卢质数无礼,请为大王除之。」晋王曰:「吾方招纳贤士,共成功业,七哥何为出此言?」张承业起身贺曰:「大王苟以此存心,何患不得贤才,何忧不得天下也?」十一月,晋王听得河冰合,大喜曰:「咱用兵数岁,为一水限断,不得渡河;今河冰自合,正与汉光武滹沱冰坚相似,得非上天赞我兴王之机会否?」话说里,说那汉光武南驰,传说王郎军兵在后,诸军皆有恐惧的心。及至滹沱河,有候吏还报:「河水澌流,无舡怎生得渡?」官属忧恐。光武遣那王霸驰至河探听,霸恐惊动众军,托言冰坚可渡。光武因笑道:「候吏果是谎说。」及到河次,河冰果合,光武诸军乃得渡河;有数骑过未了,而冰解。王霸谢道:「明公至德,获神灵之佑,虽武王白鱼之瑞,何以加此?」光武谓官属言:「王霸权变以济事,亦天瑞也。」晋王闻冰坚,乃引此事自比。于是统大军急趣魏州。梁军有甲士三千人屯驻杨刘城,沿城十数里,栅寨相连属。晋王攻拔杨刘城。梁主方议行南郊礼,听得杨刘失守,军中讹言,传说晋军已入大梁,梁王惊骇,罢却郊祀,奔归大梁。
天佑十五年正月,梁宰相敬翔谓梁王曰:「李业子继位以来,攻城野战,无不躬亲矢石。近日攻打杨刘城,自负束薪,为士卒帅先,所向无与抵敌。陛下宴安自如,疆土日蹙,臣有以知陛下非业子之敌也。」梁主反以敬翔为怨望,不听其谏。梁遣谢彦军攻取杨刘。彦军但决河水以限阻晋军。晋王谓德威曰:「梁军初无战斗之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师耳。当涉水攻之。」晋王身自负柴薪填塞河水,诸军褰甲横枪而进,斗经数合,梁军败走,杀死溺水,河水为之尽赤。八月,晋王谋大举伐梁,周德威统幽州马步军三万;李存审、李嗣源、王处直各将马军二万;奚、契丹、吐谷浑等,并河东、魏博之兵,大会于魏州,在地名麻家渡下寨。晋王欲自将马军万人,直趋大梁。周德威谏曰:「梁军尚全,轻行挑战,未见其利,王宜按兵不动;德威自以骑兵援之,使不得休息,乘其疲弊,可一举而灭之也。」王曰:「公何怯哉?」即以亲军先出战,周德威不得已从之。梁将贺排阵横亘数十里,晋王帅银枪都攻其阵,冲击十余里。梁马军都指挥使王彦章败走入濮阳,周德威追击,为梁军杀死。晋王登蒿丘,收拾溃军。城中有山,贺欲据之,晋王诏诸将曰:「今日夺得此山者胜!」乃帅马军先登,李从珂、王建及将步军继之,遂夺得土山。诸军皆欲休兵归寨,明日复战,惟阎宝、李嗣源等曰:「宜乘梁军日晚引退,进兵攻之。」王建及披甲横槊而进曰:「王但登山,观臣为王破贼。」嗣昭、建及帅马军大呼陷阵,诸军继至,梁军大败,杀虏三万余人。梁败军走至大梁,且曰:「晋军至矣!」梁主驱市人登城,欲奔洛阳。
天佑十八年正月,魏州僧得唐传国宝,诣行台来献。那宝是黄巢当日败破长安时分,魏州一僧名传真者得之,以为常玉,将欲出市货卖,有识宝者曰:「此唐朝传国宝也。」当时藩镇及诸将佐,劝晋王即真称帝,令有司置玉造法物,缘此得传国宝。诸将奉赐称贺劝进。蜀主、昊王屡写书劝晋王称帝,王以书出示将佐曰:「晋王太师亦尝劝先王自帝一方。先王谓余言:『昔天子幸石门时,吾发兵诛朱温,威振天下。吾若挟天子,据关中,自作九锡禅文,何难之有?但吾家世忠孝,誓于此生靡敢失节。他日当念复唐社稷,勿效朱温所为。』先王此言犹在耳,劝进之说,不敢闻命。」张承业听得此事,上书谏晋王,书曰:
吾王世世忠于唐室,所以老奴三十余年,捃拾财赋,召补兵马,誓灭逆贼,复唐宗
社耳。今河北之干戈甫定,朱温之凶焰犹存,大王遽即大位,殊非从来吊伐之本意,天
下谁不解体乎?臣愿王先灭朱温,复列圣之深仇,然后求唐之后嗣立而君之,南取吴,
西取蜀,汛扫宇内,合为一家。大王有不世之功,让之愈久,则得之愈坚矣。老奴之志
无他,但受先王恩德至深,欲为大王立万世之基耳。
晋王答曰:「不是孤有此意,奈为群下迫逐何?」承业因仰天大哭,谓王曰:「诸将血战,本为唐朝;今王自取之,误老奴矣!是朱温未灭,而又如天下后世何?老奴请自此辞大王去。」即日归太原,邑邑成疾,不食而卒。后人有一诗咏史,道是:
晋王立志本忠纯,誓死羞为失节人。
不共戴天灭梁寇,深期洗日作唐臣。
只缘诸将勤拳劝,翻误老奴规谏谆。
大宝来归天所命,况于献玺有传真。
唐史平话 卷下
诗曰:
称尊享御谩君临,辜负当年告庙心。
身死伶人优戏手,只缘批颊纵慆淫。
话说李存勖袭位为晋王,已经一十三年。当嗣位之时,年逾弱冠,麾下诸将皆是白首行阵之人,晋王结以恩信,断以英武,故能服真定,并山东,囊括渔阳,包举魏博。策马渡河,而朱温殄灭;偏师入蜀,而王衍就擒。如此所为,不负当年三矢告先王庙的素愿。使听张承业苦口之谏,却僧传真之佞说,迟迟岁月,俟梁寇削平,复唐社稷;不然,灭梁之后,进承唐统;庶有以自别于一时僭窃之徒盗于大位的。可惜着志小气骄,夸功自大,用宦官做监军,用伶人做刺史;酷好伶人倡优之戏,狎侮亵慢,无君人之度。故门高之弒,乐器之焚,亦是自取其祸也。
且说晋王从那天佑十八年正月,得魏州献到唐国受命之宝,诸将一力价劝进。是时张承业未死,晋王心犹惮之。六月,藩镇陈请收用唐室旧臣,尝有朱友谦遣苏循诣行台。苏循来到魏州,望见晋王府便下拜,人或怪之,循道:「吾拜殿也。」见晋王呼万岁,三舞蹈,垂泣称臣。晋王曰:「吾与尔比肩事主,怎用称臣?」苏循曰:「大王功隆德盛,天相人归,自宜即真登极,以慰天下之望,何用谦虚自牧以藩方自处乎?」王逊谢之。次日,苏循又献大笔三十枚,道做「画日笔」。王得之大喜,即日命苏循做河东节度副使。张承业见其谄佞,深疾恶之。八月,张文礼作乱,遣间使往契丹求援;又遣使告梁主请兵。文礼妒忌赵旧将,多有无罪遭其诛杀的。赵将苻习统军万人,从晋王在德胜。文礼请于晋王曰:「苻习有异志,不可信,愿大王更用他将代却苻习。」苻习乃见晋王,泣涕愿留麾下,当效驱驰。晋王谓苻习曰:「晋与赵王同立盟誓,攻讨逆温,义同骨肉。不拟一旦变生意料之外,祸起肘腋之间,吾痛念之。您苟不忘旧主之恩,能为之复仇否?若有意,我当发兵运粮,助汝调遣。」苻习共部下将三十余人,闻得晋王的说,以义激发,将足顿地恸哭曰:「大王果垂念故主辅佐之勤,许以复冤,我等岂敢爱身?不敢烦霸府兵马,愿将所部军搏取凶竖,以为王氏雪耻复仇,虽死亦不悔恨!」即日授苻习为成德留后,命史敬瑭、阎宝等将军马助苻习讨张文礼。时张文礼腹患疽,惊惧而卒。文礼的儿子张处瑾接战。敬瑭战败,中流矢而死。十月,晋王听得史敬瑭中矢死后,镇州未下,待要分军去攻取镇州。有戴思远知得此意,悉引众军乘其虚,攻袭那德胜北城。晋王军下一日捉得梁军的奸细,具知戴思远有袭德胜城意思,急命李嗣源在那地名戚城藏伏了兵马。李存审统军在德胜屯驻,先引带几个马军,诱思远军出战。战未数合,存审佯败走,梁军不知其计,尽数出阵追杀。是时,晋王自率马军三千人,皆披带铁甲,和伏兵四面掩杀,梁军大败,丧失军马二万余人。十一月,晋王分付着李存审、李嗣源据德胜固守;自统军马攻打镇州。经十余日不胜。张处瑾使韩正时突围,趋定州求救。晋军追赶,拿将韩正时杀了。
天佑十九年,李存审谓李嗣源曰:「梁人听得我在南兵少,若不攻德胜,则必袭取魏州,不若咱两军分备两处。」李嗣源分军屯澶州。戴思远与将佐谋曰:「晋军专守德胜,魏州必无措置,咱悉引军袭取魏州,出其不备,可以成功。」才向魏州路,则知李嗣源亦先引兵拒守,数遣轻骑出马挑战。思远探知李嗣源有备,乃西趋成安,大掠而去;径攻德胜北城,掘开重堑,筑起重城,断晋军出入之冲,昼夜攻打甚急。存审一力拒守。晋王知思远攻德胜,从幽州统率军马驰赴魏州,不五日间已到魏州城下。思远闻晋王大军已来,烧营逃去。晋阎宝引兵到镇州城下,筑凿城垒,周匝将镇州团团围了,决引滹沱河水环绕城外,绝镇州粮道。城中食尽,遣步卒五百余人待突围求食。阎宝听其出城,待设伏兵取之。其军却攻晋长围,俄而数千相继续来攻,遂坏却晋军长围,纵火烧营,晋军大噪而败,退保赵州。晋王授李嗣昭为招讨使,替阎宝职事。会张处瑾遣步军一千余人迎接粮运,投九门田地里去。李嗣昭就彼处埋伏军马,截其归路,击之,杀虏殆尽。镇州军放箭,射中李嗣昭脑,嗣昭拔却箭,还放一箭,其人中矢即死。是夕,嗣昭中矢疮痛剧,亦卒。八月,晋卫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杨,名婆儿,初以俳优之伎,为晋王爱幸,晋王授存儒为刺史;专务掊敛,至于防城军卒,皆计月纳课钱,即纵之归。梁段凝、张朗密地统军,乘夜袭之。次日,登城,将存儒执了,遂拨卫州。九月,张处瑾谓其弟处球曰:「李存进孤军无备,不如袭而取之。」张处球率所部军七千人,收旗息鼓,到东垣渡下营,逼近李存进军营。李存进仓皇狼狈,引敢死士十余人斗于桥上,镇军退却。晋遣马军截其归路,夹攻之,镇军俘斩殆尽。存进为梁军流矢所中而死。晋王授李存审为招讨使。镇州食竭,张处瑾遣使诣晋王投降,晋王未许。会李存审攻城,有中将李再丰缒城诣晋军,开门迎降。李再丰自捉了张处瑾的兄弟,并其党高蒙,囚置槛车,送赴晋王行台献俘。赵人请杀处瑾等,剐食其肉。将张文礼赴市曹剐了。苻习令部下求王镕遗骸,偶于故侍者家得之,晋王致祭而葬之。授苻习为成德节度使。习辞曰:「故主无后嗣而未葬,习当斩衰成服,恸哭而葬之。俟葬毕,却拜命未晚。」葬讫,诣行台。晋王使为天平节度使。十一月,唐特进河东监军使张承业卒。曹太夫人亲诣承业居第,为之行服,如丧子侄之礼。晋王听得讣音,数日为之不食。
天佑二十年二月,晋王欲立行台丞相,就四镇判官中选前朝士族充选。欲用河东判官卢质,质固辞,让义武判官豆卢革、河东判官卢程。即日拜为行台左右丞相,以卢质为礼部尚书。三月,晋安义留后李继韬遣使诣大梁请降,梁王以继韬为节度使。是时,安义旧将裴约戍泽州,泣谕其众曰:「余事故主逾一十余年,分财享士,志灭仇雠。不幸丧亡,柩尚未葬,郎君遽背君亲,忍耻事雠,我虽死不能从也。」遂据泽州自守。梁遣董璋将兵攻之,继韬募敢死士,尧山人郭威往应募焉。四月,晋王存勖就魏州牙城之南隅,筑一高台,择日登坛祭告皇天后土,即皇帝位,国号大唐,改元为同光元年。尊母曹氏为皇太后,嫡母刘氏为皇太妃。改魏州做兴唐府,称东京;以太原府称西京;改镇州做真定府,称北都。是时,唐之所得者,凡十三节度五十州。闰月,立唐宗庙于晋阳,追尊曾祖执宜为懿祖昭烈皇帝,祖国昌为献祖文皇帝,考晋王为太祖武皇帝;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洎懿宗以下为七室。却说契丹屡进兵入寇,幽、卫二州皆为梁所取,潞州又复内叛。唐主患梁未可攻,一日,有郓州将卢顺密来奔,为唐主言曰:「郓州军不满千人,固可袭而取也。」唐主密召李嗣源与之谋议,曰:「梁人志在泽、潞,不备东平,今郓州单弱,固可一鼓而下之。若得郓州,则心腹内溃,而东平可得也。」嗣源因胡柳陂之败,常以为耻,欲立奇功以补前过,对唐主曰:「今用兵年深,生民疲困,苟不出奇决胜,如何得成大功?臣愿独当此役,陛下不必为忧。」李嗣源统精兵五千趋郓州,大军已到城下,日色向晚,会天时阴雨,道路昏黑,将士皆欲解甲稍歇,高行周谓嗣源曰:「此天赞我决胜之机也,彼必无备。」乘夜渡河,郓人皆不知觉。李从珂以身率先登城,将守城卒杀讫,开着城门,使唐军入城。嗣源下令禁约军士,无得焚烧宫室,劫掠财物,恩抚士民。捷书至,唐主大喜曰:「总管真奇策,吾事济矣!」即署李嗣源为天平节度使。
梁主惧,遣使诘责诸将段凝、王彦章等,趣令进战。五月,梁主遣招讨使王彦章攻唐德胜南城。唐主闻之,自统军屯澶州,命朱守殷守德胜城。临行陛辞,唐主戒之曰:「王铁枪勇略无双,宜谨备之,不可忽也。」王彦章统诸将急攻南城,守殷败走,彦章乘胜连拨诸寨,声势复振。唐主遣宦者焦彦宾,趋杨刘,与镇使李周固守。与王彦章数日百余战,比到杨刘,士卒之亡者过半。彦章以步军十万人攻杨刘城,李周尽力拒守,每与士卒同甘共苦,故能得军心,效死勿去。彦章兵虽众,竟不能取,退驻城南下寨。唐主亲帅大军救援,每日行六十里,兼驰骋畋猎,自以为李周在内能守,不以为忧。六月,唐军已到杨刘,梁军深沟固垒,不可得入。唐主问计于郭崇韬曰:「杨刘之围已合,奈何?」崇韬对曰:「臣愚以为彦章乃劲敌,当以计谋取之,不可与之角力也。臣愿陛下就博州东岸筑建城垒,固保河津,既得与东平声势联属,又可以分贼兵势。只有一说,彦章亦智略之士,恐其侵迫我军,则城不得成就。愿募敢死勇斗之士,每日与彦章挑战以牵制之,使之旬日不得东下,则我城可成。」七月,彦章军急攻杨刘,李绍荣用火(木代)焚梁之连舰,彦章退保杨村。唐军追击之,梁军死没凡二万余人。杨刘之围已解。赵张、段凝恐彦章成功,百端沮挠,由是征归大梁。梁以段凝为招讨使,遣王彦章、张汉杰攻取郓州。唐主听得梁军将至,自引兵就朝城田地里屯驻。恰梁将康延孝来奔,唐主亲赐宴,从容访问梁主事势。延孝对曰:「梁朝土地不为狭,兵旅不为寡;然主见昏懦,不能专任将帅,以责其成功。近闻将以十月数道起军,令董璋趋太原,霍彦威寇镇定,王彦章攻郓州,段凝当陛下。臣切观梁兵聚则不为少,分则不为多,愿陛下养勇蓄力以待其分,自帅马军五千人,自郓州直抵大梁,擒梁之伪主,则不出旬月之间,天下定于一矣。」唐主闻之大悦,解锦袍一领、玉带一条、银合茶药赐之。授康延孝为招讨指挥使。十月,梁主欲发数道军马,大举入寇。唐主深以为忧。一日召诸将计议。李绍宏等曰:「郓州难举,乞割易卫、黎阳之地,与梁结和,休兵息民,更图后举。」唐主曰:「若行这举,真是养虎遗患,非谋之善也。假之以岁月,则彼盛我衰,吾且无葬地矣。」诸将退,独召郭崇韬问计。崇韬对曰:「陛下问臣,臣不敢隐嘿,谨条其事以奏。」疏云:
陛下焦心劳思,不解甲,不栉沐者,十五余年,初意在于除凶雪耻。今位号甫正,
殚数年之力,始得郓州尺寸之土,不能固守而弃之,臣恐将来粮食已尽,将士离心,虽
画河为境,谁为陛下守之?臣近询康延孝,颇知河南事体,度己量敌,日夜思之,念此
至熟矣。私切自谓成败之机,在于今岁,梁以精兵授段凝,决河自固,恃险不复为备。
凝将略非长,诚不足畏。降者皆言大梁无军。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杨刘,自将精兵与
郓州合势,长驱入汴,伪主进退失据,束手就降,则诸镇望风而自溃矣。
唐主览奏,喜动天颜,批答云:
览卿所奏,正合朕志。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虏,吾行决矣!卿有事宜,不拘早晚,
听叩宫门进入。
是时,王彦章将兵来攻郓州,李嗣源遣李从珂索战,王彦章出阵打话道:「咱是梁将王彦章,今统大军要取郓州而后朝食,阵前将军有通身是胆的,请出问话。」李从珂绰马而出,答道:「咱是大唐皇帝的皇亲,国家利害,死生以之,愿借城下与将军一决胜负,将军莫待走休。」话讫,二将马交,如二龙夺宝波心,似两虎争餐岩畔。斗经几合,彦章部下一员将刘全被从珂一箭射死,彦章军败,俘斩近万余人,彦章退守中都。李从珂奏捷来至,唐主喜曰:「郓州已得凯捷,足张吾军矣!城之锐锋少挫,我之军声复震。」于是大举伐梁。临行,遣刘夫人并皇子名继岌,及将士之家属,悉归兴唐。与家人诀别,谓:「事之成败,在此一决;若其不济,当聚吾家口于魏室而焚之。」刘夫人谓唐主曰:「事机之来,急如弩箭,投机之会,间不容发。今日之事,只合进攻,不宜退守。陛下决意征讨,毋以老妾为忧。若事之济,庶可毕先皇未遂之志,吾死且瞑目矣。」唐主即日进军渡河,昼夜倍道,水陆俱进。以李嗣源为先锋,遇梁军,一战,彦章中流矢败走,李绍奇跃马追赶。彦章曰:「吾出入鞍马,二枪自随,铁枪之名著矣。前后七十余战,未尝败北;今败于此,是天亡我,岂战之罪哉!」彦章创痛马跌,为李绍奇活捉,并其将张汉杰等二百余人,斩首六千级,器械辎重不计其数。将王彦章、张汉杰等押赴唐主军前,献俘奏捷。唐主呼王彦章问曰:「您平常间诋毁我做『李亚子斗鸡小儿,初何足言。』今日为小儿拿来,您怎生作活计么?道还着服咱小儿么?您素号名将,何不守兖州?怎不思中都无城壁,何以自保?如此料事,非计之善,所以为我擒也。」彦章对曰:「彦章力非不足,谋非不深,奈天命已去,人亦无如之何也。」唐主亲释彦章之缚,赐药使敷其创;惜彦章之勇,不忍杀之,遣人诏诱,欲使为己之用。彦章曰:「咱本郓州一匹夫,蒙大梁恩遇,位至上将,与皇帝陛下驱驰于魏博、杨刘之间,血战十五年,势穷力屈,拿赴军前,分甘一死。纵陛下可怜见小人武勇,欲全而生我,咱有何面目可以见天下之人?大丈夫斫头便斫头,怎敢畏死?若使咱朝为梁将,暮为唐臣,小人之所不为也!」唐主料彦章不屈,复使李嗣源自往谕之。嗣源曰:「您不见魏郑公事乎?魏证事太子建成,一日,秦王杀建成,立为天子,魏证事秦王,致正观太平之治。秦王庙号太宗,至今配食太宗庙庭。您若回心事唐,君臣义同一家。况舍逆从顺,将军非失计也。将军熟思之!」彦章曰:「汝非邈佶烈乎?败军之将,怎可收用?愿汝一言,早赐处分。使咱得与颜杲卿、张巡辈游于地下足矣,又复何言?」嗣源度彦章终不为用,告唐主曰:「彦章烈士,死非所恐也。」于是诸将皆呼万岁,举觞为唐主寿。唐主举赐酒命嗣源曰:「今日之功,公与崇韬赞决之力也。向听李绍宏等谋,咱之大事去矣。」又顾诸将谓之曰:「向吾所忧者惟彦章一人,今已就擒,此天授我以灭梁之机会也。然段凝尚在河上,计将安出?」诸将皆曰:「东方诸镇(精兵,皆在段凝麾下,所在皆空城耳。今天戈所指,何向不克?倘先广地,东薄于海,观而动,可以万全。」康延孝曰:「此非善谋。臣愚区区,以为莫若急取大梁。大梁既平,则诸镇可传檄而定矣。」李嗣源大呼曰:「延孝之谋忠矣!大凡兵贵神速,今彦章就擒,段凝未之知也。设使有人走告之,疑信之间,尚须三日。便使知我军所向,便遣救兵,若取直路,则有阻湾之险,须从白马南渡,则舟楫亦难猝办。此处去大梁最近,长驱而前,两日可到。若使段凝得知大梁之急,便发援兵,兵未到而梁主已在吾阱中矣。臣请以马军三千为先锋,陛下亲帅大军殿后徐进。」唐主听得此言,抚髀而叹曰:「朕之计决矣!」即日嗣源陛辞先行。明日,唐主离中都,临行,将王彦章押付法场斩了。唐主为之流涕。不两日,唐之大军已到曹州,梁诸郡守将望风迎降。梁主友贞闻道王彦章已死,唐军又到,仓皇骇愕,聚族相对而哭。诸将相束手无策。梁王登建国楼,或请幸段凝军,收兵拒唐。皇甫麟曰:「段凝非将帅材,彼闻王彦章已就擒,则破胆矣。安保其能为陛下尽节乎?」梁主复召宰相谋议,郑欲自怀传国宝诈降以缓唐师。梁主泣曰:「事至今日,怎敢爱宝?但恐您此行未必了得事也。」珏良久思之曰:「咱未敢自谓了得,了与不了,一付之天可也。」左右皆笑其疏愚。梁主置传国宝于卧榻上,忽为左右窃去,以迎唐主降矣。梁主谓皇甫麟曰:「卿可断吾首。」麟泣曰:「臣不敢奉此诏。」梁王曰:「与卿俱死可也。」麟不得已弒梁王,却引刀自杀。李嗣源军行五日至大梁,王瓒开门迎降。是日唐主大军接踵而至。嗣源闻唐王驾至城下,开门跃马出迎,见唐主急下马山呼称贺。唐主喜甚,将手揽住嗣源衣袂,以头撞其怀中曰:「咱得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与汝共之。」段凝统军入援,使杜晏球为先锋,行至封丘田地,闻梁主已亡,遇李从珂军,晏球先纳款降附。段凝继至,以所部军五万诣李从珂军前归降。唐主慰劳之,赐段凝姓名曰李绍钦,赐晏球姓名曰李绍虔。段凝出入公卿间,扬扬自得,了无惭色。梁之旧臣愤之,皆欲磔其面皮,抉其心以食之。即日毁坏梁宗庙,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诏漆朱友贞首级,函之藏于太社。唐加李嗣源为中书令。楚王殷遣其子希范入见,将行营都统印缴纳,上本道将吏籍。唐主遣使告吴王以灭梁之捷。徐温怨严可求曰:「公前沮吾计,今将如之何?」可求笑曰:「闻唐主始得中原,志骄气盈,御下无法。不出数年,将有内变。」徐温曰:「未到数年之间,彼若萌不肖之心向我,又将奈何?」可求曰:「但当卑辞下礼,保境安民,以待其变耳。」唐使初称诏谕,吴主不拜。使者奏闻唐主,易诏为书,只用敌国之礼。吴人复书称大吴国主,辞礼如笺表之体。十一月,梁李绍钦纳货赂于伶人景进,结托掖庭,授李绍钦为泰宁节度使。盖唐主幼善音律,好伶优之戏;或时自傅粉墨,与伶人共舞于庭,以娱悦刘太后。唐主优名为李天下,尝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优人敬新磨趋前遽批唐主颊。唐主变色而怒曰:「尔无君臣之礼邪!」新磨徐徐答之曰:「理天下只有一人。连呼李天下、李天下,尚呼谁邪?」唐主悦,厚赐之。尝在中牟县放猎,马蹂践民田禾稼,中牟令伏马前谏曰:「陛下为民父母,奈何践民田禾稼,将使百姓转死沟壑乎?」唐主怒,叱去,令左右推转了来。新磨追还,擒赴马前,告责之曰:「汝为县令,独不知天子好田猎否?奈何纵民耕稼,以妨吾天子之驰骋乎?汝罪当死,固合行刑。」唐主闻之有愧色,因笑而释之。唐朱友谦与温韬入朝,唐主赐宴,仍赐朱友缉姓名曰李继,赐康延孝姓名曰李绍琛,赐温韬姓名曰李绍冲。绍冲多赉金帛,赂刘夫人及权贵伶官,旬日复遣还镇。郭崇韬谓唐主曰:「温韬发唐山陵殆尽,其罪与朱温同科,怎可复居方镇?岂不为天下义士之笑?」唐主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矣。」竟遣就镇。十二月,唐迁都洛阳,从张全义之请也。御史台奏请复行唐旧律令。
同光二年正月,歧王李茂贞遣其子继曮入贡,上表称臣。唐主以其先朝耆旧,特加优礼,赐诏不称其名。唐自天佑以来,愤宦竖用事干政,多用士人代为内诸司使。至是复敕内官千余人诣阙,使为内诸司使;后置诸道监军。自此宦者干政,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矣。唐主遣李存渥、李继岌往晋阳迎太后、太妃。太妃曰:「陵庙多在晋阳,若俱去,则岁时甚人主奉祀事?」遂留晋阳,惟太后入洛阳。唐主议行祀南郊。是时孔谦好聚敛以媚人主,凡赦文所蠲免者,谦复征求无已。自是虽有诏令,皆不取信,百姓为之怨怒。那时郭崇韬兼将相之权,豆卢革间之曰:「汾阳王郭子仪本太原人,公世家居雁门,岂其派裔否?」崇韬曰:「尝见先人说上距汾阳王十四世尔。」革曰:「如此则郭子仪乃公之从祖也。」崇韬缘此认郭子仪为宗谱,每以膏梁子弟自处,好品藻人门地高卑,故嬖幸之徒,多怨嫉之。崇韬与亲信人谋曰:「吾备位宰相,令嬖宠之徒、勋旧之族,往往憎怨咱居其上。吾欲还本镇回避它如何?」左右曰:「您岂不见蛟龙失水,反为蝼蚁所食?不可出外。公但请主上立刘夫人为皇后,则伶人宦官之谗,不能入矣。」崇韬曰:「此谋是也。」即日帅百官共奏,请立皇后。表文云:
臣崇韬伏闻:礼本夫妇,诗始后妃,治乱因之,兴亡系焉。是故《关雎》之求淑女,
以无险诐私谒之心;《鸡鸣》之得贤妃,则有儆戒相成之道。于以表正宫中,所以化美风
俗。臣仰惟皇帝陛下,自居尊履位以来,未正中宫位号。切见夫人刘氏,懿柔淑恭,旧
有令闻,弼亮帝德,绰有壶仪。乞早崇位号,以副四海之望。臣昧死谨言,伏取进止。
同光二年正月日,臣郭崇韬表上。
唐主览奏,即日命翰林院草册文,下太常寺讨论立后典故,简册刘夫人为皇后。册文曰:
维同光二年,岁次甲申,二月乙丑朔,越六日庚午。皇帝若曰:自昔有天下者,必
择建厥配,以承宗庙,以御家邦。肆朕受帝践祚以来,考慎册典,以祈协于神民。咨尔
刘氏,徽柔温淑,绰有令仪。越朕初载,来嫔藩邸,资馈在中,率礼无违。以至君临万
方,只承内事,齐明夙夜,罔有旷失。宜崇位号,表正宫闱。今遣摄太尉佐理功臣光禄
大夫检校太傅行尚书省事上柱国汾阳郡开国公食邑一千户赐紫金鱼袋郭崇韬,持节册命
尔为皇后。于戏!匪初惟艰,惟慎厥终,王忱念兹。朕以永享天禄,尔亦有无疆之福。
猗欤休哉!
唐主既命崇韬册刘氏为皇后,刘皇后诣殿下谢恩已罢,归宫厚有馈送郭崇韬。却说那刘皇后生自寒族,其父以医卜为业,幼年被掳入宫,得幸从唐主。在魏时,父闻其贵,诣魏州上谒,后深耻之,怒曰:「妾去乡时,父不幸为乱兵所杀,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命笞之宫门外。后性狡悍淫妒,专务蓄财,如薪蔬果菜之属,皆贩卖以求利。及为后,四方贡献皆分为二:一以献天子,一以献中宫。皇后无所用,惟以写佛经布施尼僧而已。三月,河南尹张全义及诸镇各进献暖殿物,珍珠宝货,各以万计。四月,孔谦贷民钱,使以贱估贵,后屡檄州县督之。唐主往年胡柳之役,伶人姓周名匝为梁所获,唐主每思之。入汴之时,匝来谒见,因泣言:「臣之所以得生者,皆梁教坊使陈俊、内园使储德源二人保全之力也,愿陛下得二州刺史以报之。」唐主许之。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人。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加于战阵之士,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忠义之士扼腕,缓急无以为用。」唐主乃止。逾年,伶人周匝再以为请,上乃语崇韬曰:「朕已许周匝矣。公之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五月,乃命伶人陈俊、储德源为刺史。七月,驾幸雷山,祭赛天神。十二月,唐主及刘皇后,往幸河南尹张全义居第。全义大陈贡献之物。酒酣,皇后奏:「妾幼失父母,请父事全义。」唐主许之。全义皇惧固辞,后强之,然后受后拜,复贡献谢恩。明日,令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张全义。凤乃奏曰:「自古及今,未有天下之母,称人臣为父者,不敢奉诏。」唐主嘉其直,乃以银胡瓶一个、绢一百匹赏之。司天台奏孛犯荧惑,当主火灾。群臣奏请修德以消弭灾异。上曰:「火之为灾,但令城门多置水以禳之可也。」
同光三年正月,义成节度使王都将入朝,唐主欲辟球场以待之。留守张宪谓场有即位坛不可毁,请更就宫西辟场。用工数日未毕,上竟命毁即位坛。宪又奏曰:「此坛主上受命之所,若之何毁之?」唐主立命两虞候毁之。张宪退,私谓崇韬曰:「忘天背本,莫不祥于此矣!」宦者欲增广嫔御,诈言宫中夜见鬼物,因言:「咸通、干符时,六宫不减万人。今掖庭空虚,故鬼物游之耳。」唐主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进,采择民女三千余人以充后庭。初,五台山有妖僧诚惠,自言能降伏天龙,命风召雨。唐主以四月大旱,遣使迎诚惠至洛阳,上帅后妃百官皆拜之。惟郭崇韬不拜。诚惠安坐不起。使祈雨,数旬不应。郭崇韬曰:「诚惠狂惑官家祈雨,□□□春秋之世,焚巫尪以祈雨。今诚惠亦可代巫尪,焚之即雨。」诚惠听得这话,密地逃去。主上亦不以为罪。至六月,连雨七十五日,百川皆满溢,田畴无青草。那时,唐主苦溽暑,宦官因说:「长安全盛时,宫中有数百楼。今官家曾无避暑之所!」唐主命王允平别建一楼。宦官曰:「郭崇韬常谓孔谦言用度不足,为之蹙眉。恐陛下虽欲营缮,彼必有言说。」上曰:「朕自用内府钱,又何害于事?」乃遣中使语崇韬曰:「今岁盛暑非常,朕昔在河上,行营卑湿,被甲乘马,亲当矢石,犹无此暑。今居深宫之中,暑不可度,为之奈何?」崇韬谓中使道:「您归奏主上,谓昔在河上时,劲敌未灭,仇耻未报,虽有盛暑,亦不顾也。今外患已除,海内宾服,虽珍台闲馆,犹觉郁蒸也。陛下倘不忘河上之时,则暑气自消矣。」唐主毕命王允平营治清暑楼,所费巨万,日役万人。崇韬谏曰:「今河南水旱,军食不充,愿且息土木之役,以俟丰年。」唐主不听,越两旬而楼成,百姓愁叹。
同光四年,唐主以军食不足,敕河南尹预借夏秋税,民不聊生。宰相率百官上表请出内库之财以缮军食,唐主欲从之。刘后曰:「吾夫妇君临万国,虽借武功,亦由天命。咱每既得天命,则人怨其如我何?」宰相于便殿论之,后就屏风后属耳听其言,须臾出妆具并二银盆、幼皇子三人,出示宰相曰:「四方贡献,随以给赐,所余止此耳。请宰相鬻之以赡军。」大臣皆皇惧而退。却说李嗣源为乱军所迫,李绍荣在卫州奏言嗣源已叛,嗣源遣使上表,自讼其冤,皆为绍荣遏绝不得达。石敬瑭说嗣源曰:「大梁者,天下之要会,愿假三百骑先往取之。」唐主发洛阳,止于地名汜水,听得嗣源兵在黎阳,遣其子继璟召之,中道为李绍荣所杀。嗣源至滑州,唐主遣使输款与嗣源,约曰:「先入者得之。」石敬瑭以勒兵入封丘据其城,遣人趣嗣源入大梁。唐主至万胜镇,听得嗣源已入大梁,是日,唐主即命旋师;扈从二万五千人,溃散万余人。还过罂子谷,道遇卫士,谓之曰:「适报魏王进西川金银五十万到京,当给与您每。」卫士曰:「陛下赐亦迟矣,不济得事。」唐主又索袍带赐从官,有内库使张容哥称颁给已尽。卫士抽刀逐之曰:「使吾君失社稷,皆因此辈!」容哥走谓同党曰:「皇后吝财至此,今乃归罪于咱辈!事若不测,将磔吾党万段,不能待也。」赴河而死。四月初一日,唐主复如汜水,备办行装,将趋发,为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率所部兵攻兴教门;听得军变,急引兵憩茂林下,近臣宿将,皆解甲逃遁;独散骑都指挥使李彦卿,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十余人拒敌。唐主俄为流矢所中,鹰坊人善友扶至绛霄殿廊下,拔箭渴懑而死。左右皆散。善友敛乐器覆尸而焚之。刘后将金宝收纳囊中,系马鞍,与申王存渥、李绍荣等焚嘉庆殿出走。那时,李嗣源至罂子谷,闻唐主死,乃恸哭入洛阳,居于私第。下令禁诸军焚掠,就灰烬中收拾庄宗骨殖而殡葬之。豆卢革帅百官上笺劝进,嗣源谕诸将曰:「吾奉诏讨贼,不幸部曲叛散;待入朝自诉,又被李绍荣拦当,致主上及祸。诸君见推,非我意也,愿勿复言。」百官凡请李嗣源监国,笺凡三上,嗣源乃入兴圣宫。百官班见,下令称教。刘后奔晋阳,与存渥私通,存渥为军杀死;刘后往晋阳为尼,嗣源使人一就杀之。又执李绍荣斩之,复其姓名曰元行钦。下教切责租庸使孔谦奸佞、侵克军民之罪,斩之。因罢诸道监军使。有司劝进议即位礼;李绍真、孔循请改国号。嗣源曰:「吾年才十三事献祖,视吾犹子;又事先帝垂五十年,经营攻战,未尝不与同甘共苦。武皇之基业,吾之基业也;先皇之天下,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异国者乎?」嗣源乃服斩衰,于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缟素。至于受册时分,始御衮冕。百官且吉服,山呼万岁称贺。大赦天下。简汰后宫,量留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鹰坊二十人,御厨五十人。诏中外毋得献鹰、奇玩。凡诸司使务,有名无实,废之。仍遣诸军就食近畿,以省馈运。除夏秋之税,却诸侯之贡。初政清明,有可称者。唐主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诲开读。重诲亦不甚晓悉,奏置翰林端明殿学士,选文学之士冯道、赵凤二人充选。
天成三年正月,唐主更名亶,以冯道、崔协同平章事。三月,以石敬瑭为六军诸卫副使。十月,唐免三司逋负二百万缗。十二月,有相者周玄豹在晋阳见唐主,因言唐主贵不可言。及即大位,唐主欲召玄豹赴阙,赵凤曰:「玄豹之言已验,陛下无所询问。今若召之来到京师,则轻躁狂妄之徒,必辐凑其门,争问吉凶。自古术士妄言,致人族灭者多矣。」唐主从其言,就除光禄卿致仕,厚赐金一二百两、缣二百匹以赏之。
天成三年二月,皇子从璨性刚蹂,是时安重诲招权纳宠,从璨不为之屈。上东巡,与客宴于会节园内,酒酣戏登御榻,谓客曰:「吾若得坐此榻,卿毋忧不富贵。」重诲以无君奏坐之,唐主赐从璨死。北都留守从荣,年少骄蹇傲狠,不事政治。唐主遣左右往北都讽导从荣。其人谓从荣曰:「河南相公恭谨好贤,有老成之风。相公年齿居长,直自勉励,不可使声名在河南之下。」从荣退与杨思权谋曰:「大家左右有此等言话,我将废乎?」思权因与从荣言:「相公宜募部曲勇士,缮治甲兵,为自固之计。」其人密知其说,告冯赟。赟密奏于上。及朝廷召冯赟入为宣徽使,谓大臣曰:「从荣刚褊而狂轻,宜选重德之士以辅之。」唐主曰:「朕当与大臣议之。」史馆修撰张昭远进谏,其疏曰:
臣切见先朝皇弟皇子,皆好俳优,入则饰姬妾之奉,出则夸仆马之多,习尚如此,
何由而成其贤德?臣愚,切谓诸皇子宜精选有德之士,以为师傅,令皇子屈身师事之,
使之闻正言,行正行,讲明经史,以知义理之所归;亲近儒生,以知安危之所伏。古者,
人君即位,则建太子于春宫,所以明嫡庶之分,塞祸乱之原也。今卜嗣建储,臣未敢轻
肆诋议;至于恩泽赐予之际,婚姻省侍之间,嫡庶长幼之分,宜示以等威,绝其侥冀之
心,则养成德器于少成之时,习惯自然,将无所往而非正矣。谨具疏闻,惟陛下采择。
唐主览疏,称叹其忠,然卒不能用也。是年岁大熟,唐主与冯道从容论治,因言今年禾谷屡登,四方无事。道因言:「臣昔在先皇幕府,差咱奉使中山,行历井陉之险阻,臣恐马跌,执辔甚谨慎小心,所以无颠仆的患。及至道途坦平处,此心夷然,不以为惧,放辔纵逸,马踬,颠陨反不能免。此无他,患生于所忽也。凡为天下者何以异此?昔冯异告汉光武曰:『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臣亦愿陛下无忘在大梁时,则天下生灵受安靖和平之福荫,宗社幸甚。」唐主称善再三。且说话说里怎生说冯异的事?光武收王郎时分,士马饥乏,主簿冯异在无蒌亭进豆粥;及至滹沱河,又进麦饭。及光武中兴,登极后,遣中使赉珍宝衣服钱帛赐与冯异;道与中使曰:「仓卒无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至今未报谢。」异顿首谢道:「咱闻齐管仲对威公道:『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所以齐国赖之以伯。」冯道举这故事告着唐主,望唐主居安虑危也。一日,明宗问冯道曰:「今岁谷丰登,百姓还赡足否?」道答云:「农家乃四民中之最可怜者,岁荒则死于流离,年登则伤于谷贱。臣记得进士聂夷中尝有一诗《伤田家》,说得最好。」明宗曰:「试举似其诗如何?」道诵曰: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
明宗深有味乎其言,令左右录其诗,常讽诵之。明宗为见世乱无主,于宫中每夜焚香,告天密祷曰:「臣本胡人,不能做中国主,致令甲兵未息,生灵愁苦。愿得上天早生圣人,为中国万民之主!」是年赵太祖生于汴梁夹马营中。
长兴元年,安重诲矫诏使河中牙内指挥使杨彦温,用计逐皇子节度使李从珂。盖是明宗在真定路时分,李从珂共安重诲饮宴,因酒酣后,从珂殴重诲;及到酒醒后,谢罪悔过;重诲终是内怀不平。至从珂为河中节度使了,重诲屡在明宗前谗谮,欲阴害之。明宗不听其谗,故为矫诏之事以激从珂反叛。杨彦温受安重诲之令,伺候从珂出城阅马军教习,彦温勒兵闭门,拒从珂使不得入。从珂使人诘问,彦温对曰:「咱非敢负恩,受枢密宣,请公入朝。」从珂遣使告急于明宗。明宗问重诲,重诲对曰:「此奸人妄言,宜诛之。」明宗欲诱彦温亲问这事;重诲因请伐从珂,乃命索自通部兵攻从珂。明宗谓自通曰:「必生致彦温解来,吾欲面诘其事。」从珂倍道兼行入朝,自讼其冤。明宗责使归第。自通至河中,竟斩彦温,使从珂受谗无以自明。明宗召安重诲责之曰:「吾儿为奸党倾陷,未明曲直,公遂不欲置之人间,何也?朕昔为小校时,家贫,赖此小儿拾马粪自赡,以至今日。咱为天子,顾不能庇吾儿邪?卿要如何处之,于卿为便?」重诲曰:「惟陛下裁之。」明宗曰:「使闲居私第可也,毋得复言!」明宗乃立皇子从荣为秦王,从厚为宋王。曾有一诗咏道:
忍教骨肉自相屠,重诲谗邪总诋诬。
不是明宗全父道,恐为矫诏杀扶苏。
话说里说这扶苏的事:如秦始皇巡幸骊山,至沙丘而崩。李斯为丞相,秘不发丧,与赵高谋矫诏赐太子扶苏死,立胡亥,卒亡秦家天下。设使唐明宗不能察见安重诲之谗,则□父子自相屠戮矣。明宗由是渐疏安重诲。因那石敬瑭攻蜀未下,明宗欲自行督战,安重诲曰:「军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请自往督战。」
长兴二年,召安重诲还,授安重诲为护国节度使。明宗既解安重诲机务,乃召李从珂泣谓之曰:「如重诲意,汝不得复见老爷矣!」授从珂为左卫大将军。且说明宗的妃王氏,饼家子也,有姿色,号为「花见羞」。少年卖在梁故将刘鄩家为侍儿,明宗纳之后宫。明宗议立皇后,曹氏当立。曹氏谓淑妃曰:「我素多病,性不耐烦,妹代我为后。」淑妃曰:「后,帝之匹偶,至尊之位,谁敢干之?」乃立曹氏为皇后,王氏为淑妃。五月,安重诲表请致仕;闰月,诏以太子太师致仕。皇城使翟光邺素恶安重诲,明宗遣诣河中察之,因语光邺曰:「重诲果有异志,则杀之。」光邺至河中,李从璋以甲士围其第,自入见重诲。从璋乃拜于庭下,重诲惊愕,下阶答拜,从璋奋檛击杀重诲及其妻张氏。六月,诏天下均民田税。九月,敕解纵五坊鹰隼,内外无得更进。冯道曰:「陛下思虑至此,可谓仁及禽兽。」明宗曰:「朕昔从武皇畋猎时,秋稼方熟,忽有兽走入田中,遣马骑取之。比及得兽,则禾稼无成。以此思之,猎之有损无益乃如此,故不欲复游猎以妨民田耳。」
长兴三年二月,初令国子监刻九经板印卖。且说初秦王从荣为人轻隽,两目作鹰视,喜为诗,好招文学之士赋诗饮酒。明宗问从荣曰:「尔军政之余,习何事业?」对曰:「有暇则读书,与诸儒讲论经义。」明宗曰:「经有君臣父子之道,必硕儒端士乃可亲之。汝将家子,文章必不能工,传之于人,徒取笑也。吾老矣,于经义虽不能晓,然此心每喜闻之;如浮薄之诗,不足学也。」安重诲死,王淑妃、孟汉琼宣传制命,范延光、赵延寿为枢密使,从荣皆轻侮之。石敬瑭兼六军诸卫副使,其室永宁公主,与秦王从荣异母兄弟也,素相憎恶。从荣每忌从厚声名出于其上。敬瑭不愿与从荣共事,每欲求外镇回避那从荣。会契丹入寇,明宗命择河东帅,范延光、赵延寿皆以石敬瑭为荐。明宗乃授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敬瑭军至晋阳,以部将刘知远、周瑰为都押衙,托以心腹之任:故军府事,悉委刘知远;帑藏事,悉委周瑰。
长兴四年三月,立子从珂为潞王,从益为许王。太仆少卿致仕何泽上表请立从荣为皇太子。明宗览表泣下,谓左右曰:「群臣请立太子,朕当归太原旧第,以终吾生耳。」诏宰相枢密等议之。从荣见上曰:「臣幼少,且愿学治军民,不愿当此名也。」退见范延光、赵延寿曰:「执政欲夺我兵柄,幽之东宫邪?」延光等白明宗,授秦王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十一月,明宗疾作,秦王从荣入问疾,明宗俯首不能举。从荣才出宫,听得宫中哭声。明日,称疾不入侍,遣都押牙马处钧与朱弘昭、冯赟道:「秦王欲帅牙兵入宫中侍疾,且备非常之变。」二人答马处钧曰:「主上万福,王宜尽心忠孝,不可妄信浮言。」秦王怒,再遣马处钧语朱弘昭、冯赟曰:「公辈不爱家族耶,何为拒我?」朱、冯二人告王淑妃、孟汉琼,急召康义诚谋议。从荣已将马步军一千人在天津桥伺候;再遣马处钧到冯赟居第,谓曰:「秦王今日决然入宫,您等死生祸福,在须臾间耳。」赟驰入右掖门见弘昭,责康义诚道:「咱自布衣至将相,苟秦王兵马得入此门,当置主上何地乎?」义诚徘徊议论未决,忽监门报曰:「秦王军至端门外了,计将安出?」汉琼拂袖起去,径入殿门。朱弘昭、冯赟继踵而入。汉琼见明宗曰:「从荣反叛,军已攻端门矣!」明宗泪下,指天而言曰:「从荣负咱恩,尔曹善自处置,休惊动我百姓。」是时从珂皂孩儿李重吉做控鹤指挥使,亦在侍疾。明宗呼重吉谓之曰:「咱与尔父在军中冲冒矢石以取天下,从荣有何功,乃为人所教,如此悖逆!当呼尔爷以兵柄授之,除这凶悖可也。」重吉感泣,帅控鹤军守着宫门。孟汉琼疾忙召马军指挥使朱洪实帅马军五百人攻讨从荣。从荣走归府。皇城使斩从荣,函首来献,并杀其子。即日追废从荣为庶人。宋王从厚为天雄节度使,遣孟汉琼征召入朝。次日,明宗崩,时年六十七岁。十二月,闵帝从厚立,改元为应顺元年。
正月,征潞王从珂,从珂辞疾不赴。使者至凤翔,皆言得从珂私事。朱弘昭、冯赟忌从珂之功,不欲使他的儿子重吉掌兵,出为亳州团练使。从珂的女孩儿在洛阳为尼,亦召入禁中。从珂因此转生疑惧。朱弘昭、冯赟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更不降制书,只差使命特宣授潞王从珂移镇河东,石敬瑭徙镇成德。从珂内怀疑猜,不肯拜命。从珂移檄邻境,檄文云:
朱弘昭等,专制朝权,惧倾社稷,今将入朝以清君侧;顾兵单力弱,恐不能济,愿
借灵藩之援,以迄大事。
时王思同等执其使以奏。惟陇州相里金倾心附从。三月,朝廷差张彦威帅张虔钊、孙汉韶、张从宾、康福等五节度使会合军马讨凤翔。军抵凤翔,从珂登城泣向诸军曰:「吾未冠时,从先帝出入行阵,间关百战,出入生死,金创满身,共取天下。尔曹亲睹其事。今新君信任朱、冯老畜谗言,戕害自家骨肉,我有何罪而受诛戮?」道罢,因恸哭。诸将闻得此言,皆为挥涕,反戈攻击张虔钊。虔钊走遁。杨思权大呼曰:「大相公即我主也!」率诸军解甲投戈请降。潞王敛城中财帛,支犒军士罢,遂建大将旗鼓,统率大军,趋长安。闵帝从厚听得大军将至,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让之。那时康义诚要悉兵拒敌。潞王军至昭应,捉获王思同,潞王诘责之,本欲赦宥其罪;杨思权、刘延朗待潞王醉,矫制杀之。潞王先锋至陕城下,呼曰:「禁军十万,已奉新帝来即大位!尔徒数人,待累一城生灵肝胆涂地乎?」士庶闻之,皆相率赴军前请降。闵帝从厚闻变,召朱弘昭谋所向,弘昭投井死。安从进杀冯赟于居第,函二人首级,传诣潞王军前。闵帝出奔魏州。潞王从珂至蒋桥,百官班迎,潞王传教敕曰:「未见梓宫,未可与诸人相见。」潞王入谒太后、太妃,径诣西宫,伏梓宫恸哭,自陈诣阙之故。冯道率百官班见下拜,王亦答拜。道两上笺表劝进,潞王曰:「予此行甚非得已!俟皇帝归阙园陵葬殡,自退守藩方。诸公遽言这事,非所愿闻。」明日,太后下令废却闵帝为鄂王,以潞王知军国重事。又过了三个日头,太后下令,潞王可即皇帝位,乃变服即位于柩前。潞王元是镇州平山人氏,本姓王;明宗兵过平山,掠得其母魏州并其子,明宗养以为子,名从珂。及长成,骁勇善战,庄宗常呼其字曰「阿三」。登极后,改元清泰。遣王峦赐酖饮闵帝,闵帝不饮,峦缢杀之。磁州刺史宋全询,遣使问起居,闻闵帝遇弒,恸哭者半日,乃自缢死。有司百计敛民财赏军,仅得六万。废帝怒,下军巡使狱,昼夜督办;百姓无所从出,往往赴井自缢而死。至□取传国宝同上玄武楼,令军士纵火自焚而死。惟王淑妃与许王从益匿于球场免祸。晋主入洛阳,唐主皆解甲投戈待罪。下诏追废从珂为庶人,时年五十一也。晋高祖石敬瑭兵既至洛阳,命军士收拾其烬骨,葬于徽陵城中。徽陵盖唐明宗葬处也。穴于徽陵,其土一垄,封仅高数尺,行路之人见者,为之流涕。
诗曰:
堪笑鸦儿兴后唐,四君三姓自相戕。
谁知一十四年后,历数依前属石郎。
晋史平话目录
卷之上
敬瑭割十六州赂契丹
石敬瑭改元天福国号曰晋
立永宁公主为皇后
卷之下
契丹遣石重贵留守
唐主大军离怀州
敬瑭辞契丹主引兵南下
唐主纵火自焚死
晋主敬瑭入洛阳城
晋主上表朝贺契丹
晋主徙都东京
晋主欲落刘知远兵权
安重荣诱吐谷浑降晋
安重荣执契丹奉使
桑维翰上表谏晋主
刘知远谏契丹不可叛
刘知远出镇邺都
安重进举兵反
杜重威杀安重荣
晋主函安重荣首送契丹
晋主敬瑭殂
齐王重贵即帝位
遣使诣契丹告哀
景延广改称臣为称孙
景延广遣乔荣还契丹
刘知远增屯募兵备守
重贵立叔母冯氏为后
赵延寿劝契丹伐晋
晋主屯军澶州
刘知远擒杀契丹伟王
契丹军马遁去
契丹兵围戚城
晋主将兵解戚城围
晋军追击契丹
晋主分道括率民财
桑维翰再秉朝政
契丹复大举入寇
晋主下诏亲征
符彦卿击退契丹
老狐升御榻拱坐
桑维翰遣使与契丹约和
契丹求索景延广桑维翰
契丹答晋使语言忿怒
契丹大举入寇
杜威张彦泽会合御契丹
杜威降附契丹
契丹遣张彦泽为先锋
张彦泽斫封丘门入
晋主重贵降契丹
张彦泽责骂桑维翰
张彦泽纵兵大掠
张彦绎杀桑维翰
契丹主牙筹计景延广罪
景延广扼吭死
契丹主入明德门
高勋诉张彦泽
契丹主命杀张彦泽
高勋剖张彦泽心祭死者
契丹主封重贵为负义侯
契丹主杀犬悬羊于门
契丹下令改用中国衣冠
诸藩镇诣契丹降附
契丹主监重贵还本国
晋史平话 卷上
(前缺)
王欲拜大将如召小儿,此信之所以去也。」汉王乃筑坛一所,在褒州四十里头,坛分三层,按天、地、人三才。择日斋戒具礼,拜韩信为上将。未拜时分,人人将谓得甚么大将;及拜后,乃是一个出胯的韩信,一军为之惊怪。信为大将后,虏魏王豹,虏齐王广,下燕平赵,立了大大的功劳。项王使武涉说韩信反汉,与楚约三分天下,封信为王。信谢曰:「臣得事项王数年,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进言不听,画策不用,故弃楚归汉。汉王授我大将军印信,拥数万之众,裂齐之土地而封我为王,南面称孤,咱未为不遇也。夫人深亲信我,我若背之,不祥莫大焉。公幸为我谢项王!」韩信得萧何之荐,乃王齐,便是「成也萧何」也。与石敬瑭尊契丹为父,割十六州赂之,岁贡岁币三十万匹,契丹立之为大晋皇帝,与韩信得萧何之力一般。及至高祖得天下,韩王初入楚,行县邑,陈兵出入,人有告信反者,谋之陈平。平教高祖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信闻天子出巡狩,必出郊迎谒,谒而擒之,特一武士之力耳。高祖用其策,果擒韩信,欲诛之;信乃叹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遂械系信归洛阳。赦信,封为淮阴侯。信归淮阴,怏怏不得志,与陈豨通谋,欲以兵袭吕后。吕后与萧何谋,萧何教吕后诈言已得陈豨诛杀了,当绐信入贺,使武士缚信斩之,夷其三族,便是「败也萧何」也。与晋出帝因杜威等叛附契丹,卒为契丹所执,死为虏地之鬼,与韩信中萧何之诈,身死吕后之手一般。契丹是夷狄之国,狼子野心,只可以威德怀服,不可以势利结托也。且如唐高祖皇帝,举兵篡隋时分,也曾听从刘文静之说,称臣于突厥可汗,借突厥之兵力,以开创三百年之基业。向无太宗皇帝英武仁恕,混一天下,夙夜听政,宵旰忘疲,用房、杜之贤相,任李靖之将才,信魏证之忠谋,听王珪之善谏,建府立卫,如周官乡遂之师;口分世业,似周官井田之制;限官任才,如六卿之承属;定律令格式,除肉刑、笞背,如五刑之禁暴。故能致贞观太平之治,使突厥之渠系颈阙庭,蛮夷君长带刀宿卫;所以能制伏了突厥桀黠变诈之情,故免末年狼狈也。
石敬瑭年方十岁,随从他爷臬泪鸡出猎在洺州教场田地里,共着哥哥厮共走马,见空中有一雁孤飞。杜工部曾有一诗: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望尽如犹见,哀多如更闻。
野鸦无意绪,啼噪自纷纷。
敬瑭只因见了这孤雁,与哥哥厮誓:各放一箭,射中翼翅者为胜。誓讫,拽起弓如满月,放去箭似流星,恰好当那雁左翼射中。他哥哥的一箭,射中了雁颈上。为此与那哥哥互争胜负。他哥哥不伏,被敬瑭挥起手内铁鞭一打,将当门两齿一齐打落了。唬得敬瑭不敢回家见着父亲,浪荡走出外州去。得个娄忒没家收拾去做小厮,教敬瑭去牧羊。敬瑭在旷野中将那羊群随他大小的排做两阵,喝令羊斗,羊便以角自相触抵,各求胜负。敬瑭做着主帅,指麾号令。一日,娄忒没出外撞见敬瑭如此嬉戏,心内颇以为异。忽一羊为狼所噬,敬瑭直跳上狼背上,骑着狼,救得那胡羊再活,手搏生狼,归献娄忒没。娄忒没见了,心中大喜道:「您有这般勇力,咱教您学习武艺,休辜负了这气力么!」敬瑭答云:「咱自会走马射弓,怎要学习?」娄忒没道:「咱却不知得您原会武艺,既是如此,我与您厮赛一交,看取谁强谁弱。」敬瑭道:「小孩儿每怎敢与大大人厮试?愿与您郎君共赛。」娄忒没见说,便唤他孩儿阿速鲁出来,将两匹马、二张弓与两个试那武艺。敬瑭将身跳上马,拿着一张弓,佩了一副箭。待取阿速鲁打扮出来,头戴一顶金水镀的头盔,身披一副银片砌的锁甲,握弓上马。两个马如岩畔争餐虎,人似波心抢宝龙。斗不多时,只见阿速鲁眼上吃敬瑭射着一箭。娄忒没口中不说,心下懊闷,待要别寻个事,将这厮打死。回家去,却得他的浑家一言救解。说个甚的?
启开一点樱桃口,救活千寻松柏身。
那娄忒没的浑家兀歹儿道:「适间咱在楼上,望着两个比试武艺,但见那小厮头上有一片紫云盖着,马上有一条黑龙露出,爪角皆做金色,光明眩耀。这厮将来有发迹的分也。」娄忒没听得此说,与那孩儿阿速鲁商量,待带他出去打猎时分,将他杀了。兀歹儿听得这话,密地将得黄金五两,使敬瑭偷了好马一匹骑坐逃去了。却说敬瑭得这盘缠,谢了兀歹儿夫人,疾忙骑着马奔上魏州一路,去那节使张彦帐下投军,唤做帐前银枪效节都。敬瑭为人沉厚,不好谈笑。在后贺德伦统军攻下魏州,将张彦诛杀了,收取银枪效节都一军下骑士五百人,归附唐庄宗军前为宿卫军。敬瑭跟着庄宗名做李存勖,出入行阵间,多立了奇功,在李存审帐下充马军总管。因明宗名做嗣源的在镇州守德胜城,嗣源与张处瑾、韩正时厮杀,嗣源马已跌倒,敬瑭跳下来将手扶嗣源上他马走去;他回身将铁檛击死韩正时,杀虏一千余人。李嗣源为此爱重敬瑭,将那永宁公主嫁与敬瑭为妻,授殿前驸马都尉。
至唐天成二年,累功为六军诸卫副使。一日,跟明宗出郊打围,赶得一只白狐,被军卒拿与敬瑭面前,白狐或作人言道:「您休害我,他日厚报您恩德。咱的女孩儿述律,见在朔方,有气力。您是大唐皇帝的,他日做我的外孙,善保富贵,他时异日休得相忘。」道罢,起一阵恶风,扬沙走石,须臾间天地廓清,白狐或不知去向。敬瑭道:「这事也好作怪!」
至唐长兴元年九月,董璋在阆州反叛。有一僧向董璋道:「大将军名应图谶,他日必有兴王之业。」璋问曰:「怎生说这话?」僧曰:「『千里重重草,玉上有文章,国号罗平地,兔子上金床。』千里重重草,这『董』字也;玉上有文章,这是『璋』字也。」董璋道:「咱是辛卯生,卯肖兔;庚辛属金。这兔子上金床,正应着小人也。」董璋决意反叛,在蜀称帝,改年号曰罗平。唐主遣石敬瑭充天雄军节度使,统兵去收董璋,在地名东原口下寨。董璋自将精兵二千人,对垒排阵,出阵谓敬瑭曰:「咱事大梁皇帝,唐王灭梁后,咱自入蜀回避,何事更来相攻?您会事之时,速为退军;若还不肯,就阵上生擒活捉,斩汝万段,悔之无及!」敬瑭绰马出阵,回话道:「老贼!你昔为李家奴,扫马粪得脔肉,感恩无穷;今为节度使,天子何负于汝而反耶!」道罢,二马交斗,璋佯败,敬瑭恃勇追击,被伏兵掩击,敬瑭与百余骑突阵逃去。军回利州,路与董璋的儿子光业相遇。董光业被敬瑭活捉,槛车解送唐主军前斩了。十一月,孟知祥攻陷黔州。唐主命石敬瑭一就统军攻取剑州。敬瑭军至剑门,趋剑州小地名北山下屯驻,排一个圆阵。贼将赵廷隐在牙城后山田地排着方阵,李肇在河桥排个方阵。敬瑭统步军五千人挑战。赵廷隐选那善射的五百人在中路藏伏,按甲以待。敬瑭回归掩击,二马合斗,未经十余合,忽起一阵狂风,飞砂走石,人马蹂践。敬瑭与廷隐矛相及,敬瑭扬旗鼓噪奋击,伏兵大乱,自相蹂践。敬瑭乘马,将强弩射之,冲河桥阵上,李肇被敬瑭一箭射倒。赵廷隐溃散,与马军数十人逃窜。那时朝廷差着安重诲巡督征蜀诸军,已到利州,召石敬瑭问:「征蜀已是半月,您如何不立奇功?」石敬瑭谓重诲曰:「蜀道险阻,难于进军,所以成功较难。」重诲曰:「限一月您要收捕董璋,如其不捷,待奏朝廷削夺官爵!」敬瑭领命而退。才出,即得凤翔节度朱弘昭遗书与敬瑭道:
弘昭书奉驸马都尉大使石公座下:安公近过凤翔,馆于府舍,备言入蜀之由,颇有
怨君之意。举措孟浪,谋略深沉,将至行营,必夺公兵柄,岂不使将士疑骇?为公之计,
莫若奏闻朝廷,恐激军变,乞早征还。则公之用兵,可无中制之患。不然,意向矛盾,
动为安公掣肘,非公之利也。辱爱之厚,用陈此忱,幸明公留意!
石敬瑭得朱弘昭书,觑了一过,转生疑惧,即日统所部军遁归。西川兵追至利州,不及而还。
长兴三年,秦王从荣喜为诗文,每日聚会浮薄轻险之士,相与戏谑,颇自矜功夸大,一时在朝大臣,如枢密使范延光、赵延寿等皆被秦王轻侮。石敬瑭妻永宁公主,与秦王是同爷异母的兄弟,素相憎恶。敬瑭亦不欲在朝做六军诸卫副使,待寻个在外的差遣,回避那秦王。恰遇契丹举兵入寇,唐主命群臣简择河东帅统兵防御。那时延光、延寿奏道:「今帅臣可任者,独有那石敬瑭、康义诚可以应选。」会诸大臣趣议差河东帅臣勾当,延光、延寿待奏荐康义诚。石敬瑭亦愿外补。有枢密直学士李崧奏曰:「河东重镇,非石太尉素有威望者不可。」朝廷遂差石敬瑭充河东节度使。敬瑭至晋阳,将军事尽委部将都押衙刘知远,帑藏事委军司马周。蔚州刺史张彦超,旧与石敬瑭有仇隙,听得石敬瑭为节度,彦超叹曰:「怎生屈节事仇人乎?」遂举蔚州降契丹。契丹闻得石敬瑭统军到镇,遣使来通和,在晋阳城外杀马取血结盟而去。
唐闵帝应顺元年二月,朱弘昭在朝,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徙石敬瑭做成德节度使。那时潞王从珂亦准朝命徙镇河东。潞王内怀疑惧,在凤翔举兵谋反,军至陕阌乡,诸将及康义诚等皆诣潞王军前投降。唐闵帝奔魏州趋避。四月,闵帝至卫州东数里,石敬瑭方统兵入朝,恰与闵帝相遇。闵帝大喜敬瑭兵到,独召石敬瑭问计,托以兴复之事。敬瑭听得康义诚从潞王叛,低头长叹数声,往见卫州刺史王弘贽,问之。弘贽曰:「往时天子播迁在外,当有将相、侍卫、府库、法物四件跟随一处来,使臣民有所瞻仰。今独有五十骑自随,是可疑也。」敬瑭将那弘贽说的话,问弓箭库使沙守荣、奔洪进,两人道:「今天子独与数骑拥从至此,纵咱有忠义之心,何以办事?」洪进厉声责敬瑭曰:「明公为明宗皇帝爱婿,无事时共享富贵,有事之时,忧患不相恤!今天子蒙尘在外,公合戮力讨贼,共图兴复,乃迁延不进,反以无将相、侍卫、府库、法物四事为疑,是欲附贼卖天子也!」抽出佩刀待刺杀敬瑭,赖得亲军陈晖力救得免。守荣被敬瑭一箭射死;洪进亦举刀自刎死。敬瑭麾下牙内指挥使刘知远统军尽入,将唐主左右从骑尽行屠杀,独舍置闵帝而去。石敬瑭遂趣洛阳,唐主慰劳存问,宠赉颇厚。初,敬瑭与唐主比肩事明宗,皆以勇力善斗闻于一时,然两人素不相下。敬瑭之入洛阳,非其本心,既已入朝,未敢自请还镇。那时敬瑭方病,经旬日,服药皆不见效,请得阴阳人房衍来占六壬课,得一个课,名做天皇课。房衍道:「这课主人心下忧疑,宜命道士告斗禳度。」乃请个道士张守一来军中,行符咒水,为敬瑭拜章告斗。中夜后,张守一拜章已罢,忽报应道:「此病无妨,但利进动,不可守常。」守一到得紫微宫,亲见星君,判下四句云。那四句道甚么?
借问和尚过河无?河南拱手待姑夫。
引得姑夫到中国,嫔妃卿相作戎奴。
石敬瑭见张守一说了这四句,心下自晓得这意义了,那病忽然苏醒,如风行云卷,日出冰消。太后及魏国公主屡为敬瑭请命于唐主,奈缘凤翔诸将佐,皆劝唐主留了敬瑭,不可使之还镇。惟韩昭胤、李专美为唐主道:「赵延寿在汴,不须猜忌敬瑭。」唐主见敬瑭羸瘦,不以为疑,遂宣授石敬瑭复为河东节度使。敬瑭既得还镇,常思为全身之计。唐主好采访外事,令翰林学士李崧、端明殿学士李专美、知制诰吕琦等,更迭到中兴殿直宿;或与语至夜半不寝。那时敬瑭有两个儿子做内使,将货贿赂太后左右人,探伺密谋,朝廷的事,动息皆知之。敬瑭在镇尝称疾,每谓病体羸瘠,不堪为帅,冀望朝廷不生猜忌的意想。那时契丹屡举兵,在北边寇掠,敬瑭恳求朝廷,求添兵运粮。唐主诏借河东菽粟,仍令镇州输绢五万匹,赴北兵总管府军前交纳;又遣镇、冀二州出车一千五百乘,就代运粮应副诸军食用。是时,民困于水旱饥荒,敬瑭督趣严急,山东百姓往往流离外郡矣。敬瑭自率大军在忻州下营,朝廷遣使者赉诏抚谕,宣赐诸军夏衣,军士欢呼万岁,敬瑭不得已,亦降阶望北阙大呼万岁。幕属段希尧请敬瑭诛为首唱万岁的,立命刘知远穷究得三十六人,实时赴军前处斩,以徇诸军。唐主听得这事,转生疑惑。
靖泰三年正月初六日,唐主圣节,号做千春节,置酒内殿。真是:筵中珠履三千客,座上金钗十二行。宴罢,晋国长公主举觞称寿了,尝云:「妾启奏皇帝陛下,欲辞归晋阳,未敢擅便,取自圣旨。」唐主醉酣,笑答之曰:「公主怎不且留此中?匆匆谋归,待与石郎同反耶?」石敬瑭二子递这言语,报与父亲,转生猜忌,将其私财帑藏留洛阳诸道者,尽数收拾归晋阳,声言军需不足,转输私财,收给用度。朝廷料其有歹意,唐主日夕以为忧,夜与近臣从容论事,因曰:「石郎与朕,自是至亲,本无异志;但流言不已,恐彼自不安,万一失欢,将如何救解?」皆不敢对。朝退,李崧私与吕琦谋曰:「我等受恩深厚,岂得不关念虑。计将安出?」琦曰:「石郎若有歹心,必结契丹为授。契丹为求萴刺等,屡请和亲,今朝廷诚能纵萴刺等归契丹,约以岁纳礼币十万缗,彼贪此厚利,彼欢然从和。如此,则河东势孤,虽欲跋扈,无能为矣。」崧曰:「此上计也。但有一着,每岁捐十万缗钱,不是细事,亦须与张相好生商量,然后闻奏。」遂同去见张延朗,把二人谋议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延朗喜曰:「学士之计得之矣。若朝廷听从,不但可以制伏河东,销未然之变,亦可省边庭调度之费。学士管教闻奏,若财谷之事,老夫自当措办。」一日,李崧、吕琦就内殿密奏其计。唐主闻之,大以为喜,转以其策咨问枢密直学士薛文遇。文遇曰:「以天子之尊,屈身夷狄,国之辱也。谁为陛下画此谋?倘戎情无厌,他日求尚公主,如单于求要昭君之事,将何以拒之?」唐主急命召崧、琦责之曰:「朕一女尚乳臭,卿等使朕屈身以事戎狄,将欲使弃吾女于沙漠之地耶?」二人愧谢。唐主曰:「有敢倡和戎之议者,以军法从事!」次日,即出吕琦为御史中丞。石敬瑭在河东,欲觇朝廷意向,累表乞解兵柄,朝廷不允所奏,又称病上表。表文云:
河东节度使臣石敬瑭,叨被国恩,滥充戚党,以国家之盛衰,系一身之休戚。受命
驱驰以来,粉骨未知报效。近因入侍,栉风沐雨,病势日增,弱不胜衣,尪羸愈甚。欲
乞圣慈怜臣疲病,筋力已衰,与解兵柄,付一小垒,容臣养疴调理。倘延犬马余生,则
未死之年,无非报朝廷忠陛下之日也。谨具表奏闻,伏取进止!
唐主得表,览所奏,与执政大臣谋议,欲从敬瑭所奏,移镇郓州。李崧、吕琦等力谏以为不可允所请。是时,薛文遇独在枢密院直宿,唐主召文遇与之商议。文遇奏曰:「以臣观之,河东素有歹志,移镇固反,不移亦反,不若先事图之。」唐主喜曰:「朕闻卿言,吾意决矣。今年司天台奏,今年当得贤佐,出奇谋,定天下,卿其当之。」即日写着除目付学士院,降制徙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制下,朝臣相顾骇愕。使张敬达做西北都部署,趣敬瑭往郓州。石敬瑭与将佐谋曰:「咱再来河东,主上面许,更不除人替代。今有移镇之命,是与千春节向公主说的话也。我岂能束手死在道路乎?今且再发表称病,以觇主上意向。若其宽我郓州之行,则尽节事之;若有意加兵于我,则改图以应之。」段希尧、赵莹等力沮其计。惟刘知远挺身向前,长跪而言曰:「教明公赴郓州者,是欲杀公于机阱也。明公久在兵间,素得士卒心,今从河东形胜之地,甲兵不是寡少,粮食不是虚竭,士马不是疲弊;若据险称兵,远近响应,传檄诸镇,帝业可成。奈何听命于一纸之制书,自投身于虎狼之口乎?」敬瑭曰:「公之言是也。顾计将何先?」桑维翰曰:「明公入朝,主上听公还镇,以河东授公,此殆天意假公以兴王之基也。明公为明宗之爱婿,主上以庶孽夺天位,今以反逆疑公,岂空言可以首谢?但为自全之计,则可免祸。吾闻契丹主与明宗约做兄弟之国,缓急相救援。明公诚能推赤心,屈节以事契丹,朝呼夕至,顾何求不获,何向不克哉?」敬瑭谢之曰:「策甚善。」乃令维翰写表奏:
臣敬瑭谨言: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储以长,传位以嫡,此古今不可易之法也。
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之乱者数十年。秦始皇不早立储君,杀扶苏,
立胡亥,卒以自墟其国。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铁马之所经营,麦
饭豆粥之所收拾,提三尺剑从马上得天下,厥功亦不细矣。近者,宫车晏驾,主上以庶
孽之子,入承大统。天下忠义之士,闻者皆为扼腕。区区臣愚,欲望陛下退处藩邸,传
位许王,有以慰明宗皇帝在天之灵,有以服天下忠臣义士之志。不然,同兴问罪之师,
少正篡位之罚,徒使血污阙庭,生灵涂炭,彼时悔之亦噬脐矣。冒昧奏言,伏候敕旨!
唐主见表文辞语蹇傲,裂破其表,掷之于地,骂道:「竖子欲称兵向宫阙耶!」即手诏答之。诏曰:
卿于鄂王,固非疏远,卫州之事,卿实负之。传位许王,何人肯信?卿往镇郓州,
毋得翱翔不进。故兹诏答,卿宜悉之。
唐主降制,削石敬瑭官爵。雄义指挥使安元信帅部下兵奔晋阳,归附敬瑭。敬瑭谓元信曰:「强莫强于朝廷,弱莫弱于晋阳。公何所见舍强而就弱耶?」元信曰:「元信不会观星知气,但以天下之事势决之,以人事之情理卜之,以定趋向耳。」敬瑭曰:「子姑言之。」元信曰:「帝王之所以统御天下者,莫重于信与义。今主上与令公至亲且贵,尚待之以不信,况其它疏贱之小人乎?无信与义,何以为人?其败可翘足而待也,何强之有?」敬瑭听元信的话,大悦,悉以军事委之。振武巡检使安重荣亦帅马步军五百人来奔晋阳。秋,七月,敬瑭子弟之在京都者凡四子,朝廷尽收捕杀之。敬瑭听得朝廷恁地处置,遂东向大恸曰:「臣受明宗皇帝如天福荫,今主上昏愚,听信谗邪,将臣四子一日屠之。臣不改图,死无葬所矣。臣非敢负明宗,顾今上激臣之叛耳。皇天后土,实闻此言!」明日,大会诸将佐,办个茶饭饮宴,共议举兵的勾当。即令掌书记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请假兵赴援,且约以父礼事之。约事济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赂之。刘知远听得这话,力争曰:「称臣可矣,称子事父,其礼太过。厚许岁币可矣,许割土田,所赂太厚。乘快许之,虽足得其气力,然他日反为中国之患,不无生受么?」敬瑭曰:「但依咱说的写去。」表文曰:
臣石敬瑭表奏契丹大国可汗:臣唐室之爱婿,切惟明宗皇帝,与大国约为兄弟,非
一日矣。刑马之誓,歃血之盟,缓急相援,忧患相恤,两国信义,誓不食言。今潞王从
珂废主自立,臣欲举兵兴问罪之师,顾兵单力寡,恐不足以办大事。愿执子礼,父事可
汗,愿借精兵,共济斯役。事捷之日,愿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北土地以为谢。冒昧表
闻,伏候报可。
表至,契丹主大喜,复书道:
契丹可汗德光,致书于元帅石公。得卿所奏,备见忠忱。追念明宗兄弟之情,敢不
闻命。除已关报诸部落纠集军马外,候在秋高马肥,枣子红时候,倾国赴援。幸持重自
守,以俟援兵之来。使回,不多祝。
八月,唐主遣张敬达为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讨石敬瑭。张敬达军到晋阳,以为攻城计。石敬瑭以刘知远为马步都指挥使;知远收抚降附,用法无私,由是人皆为用。敬瑭身擐甲冑,登城坐卧矢石之下。知远谓敬瑭曰:「咱观敬达无它奇策,不足畏也。愿令公多遣间谍,经略外事。守城至易,知远独力足以当之。」唐主听得契丹许敬瑭以秋高赴援,催趣敬达急攻。奈天时风雨,长围为水潦所浸,竟不能就。而知远不时遣轻兵抄掠,敬达无以制之。九月,契丹德光将马军五万,自武阳谷至晋阳,就地名虎北口下寨。先遣使谓敬瑭曰:「契丹可汗,传示元帅:大军已到,吾欲今日即破贼,您但旁观可也。」敬瑭遣使驰赴契丹军营,报曰:「劳顿爷爷亲帅大军来到,略备些犒军对象赴军前投纳。」写着咨目道:
犒军钱二十万缗,酒一百酲,羊三百口,牛二百头。
使者传命道:「孩儿石敬瑭谨奉献爷爷契丹可汗军前,为犒设用度,伏望笑览。但南军甚厚,请俟明日决战如何?」使者未到时分,契丹军与唐骑高行周、苻彦卿合战;刘知远亦出兵助其进击。那时,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等,帅步军在城西北山下寨。契丹遣轻骑三千人,不披甲冑,直犯北山阵。唐兵追击,奔至汾曲,契丹鸣鼓大噪,伏兵四起,冲唐兵断为两阵。契丹与刘知远合兵进攻,唐军大败,死者近万人。张敬达收召余众,退保晋安。契丹帅兵归虎北口。敬瑭得唐降军千余人,尽行屠杀。是夕,敬瑭出见契丹主,问曰:「皇帝跋涉远来,士马疲倦,卒与唐战而大捷何耶?」契丹主曰:「始吾之来,料唐兵必断雁门诸路,伏兵于险要之地,则不可得而进矣。使人驰驿侦视,皆无伏兵,所以长驱而来,知大事必济也。我军方来,气势方锐,若不乘机进击,旷日持久,则胜负未可知矣。」敬瑭叹伏,引兵围晋安寨。契丹就晋安之南置营,长百余里,厚五十里,军中多设铃索及吠犬,外人跬步不能过。张敬达士卒独有五万人,马尚有一万余匹,顾瞻契丹大军营垒,为之破胆,遣使入朝告急。唐主大惧,遣苻彦超统军屯驻河阳;诏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卢龙节度使赵德钧、耀州节度使潘环,共帅所部兵救晋安,下诏亲征。诏曰:
朕藉祖宗之灵,纂承大统。贼臣石敬瑭,凭恃戚畹之亲,诱致契丹,大举入寇,摇
荡我边鄙,屠害我生灵。朕将帅诸路兵马亲征。咨尔臣民,各一乃心力,弘济小子于多
艰,则予于汝多士有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是时雍王重美谏曰:「陛下目疾未平,未可远涉风沙,临犯矢石。臣虽童稚,愿代陛下北行。」唐主心下正怕北征,听得雍王这说,大悦。张延朗、刘延皓等怂恿唐主亲征,唐主不得已离洛阳。卢文纪曰:「河南国家之根本,胡兵倏然而来,忽然而往,不能久留。晋安长围甚固,况有三路援兵策应,计无难破之兵。且河阳天下津要之地,且乞车驾留此,镇抚南北,姑遣近臣督战。苟兵围未解,然后进师,亦未为晚。」唐主问曰:「近臣中谁可北行者,卿等但言之。」张延朗与和凝等曰:「赵延寿的父亲赵德钧,帅卢龙兵马来赴援,宜遣延寿会之,必能集事。」乃遣赵延寿帅兵二万往潞州策应。唐主至怀州,朝夕以晋安为忧,出黄榜募有奇谋异策之士,听条具诣行在所奏闻,待采用,升擢官赏。明日,有那吏部侍郎龙敏趋行朝见帝有事闻奏,百官班定,越班而出,执笏跪奏。怎道?
臣龙敏奏闻皇帝陛下:臣切睹契丹德光,倾国入寇,内固空虚。为今之计,莫若捣
其虚,且立季赞华做契丹主,发天雄、卢龙两镇分兵护送,自幽州取道直趋西楼,朝廷
明明露檄,宣布中外。契丹主必反顾巢穴,无暇久留屯于晋安。俟其回军,选募骁勇将
士,帅精锐之兵邀击之,此亦解围之上策也。事势危急至此,不可捐逊以拯溺也。惟陛
下留神!吏部侍郎臣龙敏表。
唐主览龙敏所奏,心中豁然大喜。执政大臣争持议论,恐其无成,沮挠百端,不从所请。唐主日夕忧虑,它无计谋,惟酣饮悲歌而已。群臣有劝唐主北行者,唐主曰:「卿勿说石郎的事,听得使咱每心胆堕地。」唐主一日谓大臣曰:「契丹之围不解,敬瑭之难未除,咱与卿等宜唤集僧道,就寺观作些好事,以回天意。」吕琦奏曰:「为今之计,须简军旅,募智勇以退敌。为此不切之务,岂不诒笑远近臣民乎?」卢文纪希望风旨曰:「此襘禳之法也。您岂不见《观音经》有云:『我若向刀山,刀寻段段断。』《北斗经》有云:『家有《北斗经》,兵难永不起。』一心做好事以回天心,未为失计。天意既回,然后藉民为军,悉力以拒契丹,则百姓各自以保护生聚为心,人自为战,契丹虽强,不足畏也。」唐主曰:「文纪之言忠矣。」乃酌卮酒以赏之。即出文移唤集寺观僧道,日夕鸣钟击鼓,焚香讽诵经咒,祝禳兵祸,唐主亲自临拜。又出榜募民兵。榜怎道?
大唐皇帝亲征契丹,收剿敬瑭叛贼,大军已次怀州。廷臣奏请乞募民兵,藉民马以
为义军,应副防御勾当。奏过,钦奉圣旨,大括天下将吏及百姓每有马的,尽数拘收。
民间每上户出壮丁一人,自备铠甲器仗,唤做义军。就数内择有气力的大户充头目,自
行管领。限在十一月十五日以前,到军前听候调遣。
诏下,得马二千三百三十六匹,壮丁五千八百八十一人,拨隶范延光军下调发。十一月,唐主使赵德钧做行营都统,命自地名飞狐,去踵契丹军后,钞掠部曲。怎知道赵德钧自有反叛的心,要乘乱图取中原,却统马军从土门路投西去,奏请合泽、潞兵并进。那时范延光受诏,将带军马留屯辽州,德钧又请与魏博军合战。延光知得德钧已有歹心,表奏于朝,称道:「魏博军已入贼境,怎可南行数百里与德钧合兵?」德钧本意要并了范延光的一军,逗留不进,被延光恁地奏过,唐主不允所请,却统兵去西阳与赵延寿合兵投北去,在那团柏谷口下营;已经月余,按兵不动。契丹主在柳林下营,其辎重老弱的军,皆在虎北口。才到日晚,各各结束行装,待作遁走之计。赵德钧欲借契丹势援,图取中国,篡夺唐主帝位。德钧久蓄歹心,未敢发露,累表奏唐主,要为那孩儿赵延寿求成德节度使。唐主览他表奏,将谓是赵德钧已破契丹奏捷,喜见颜色。及见他奏请,却只是为儿子求节钺,乃大怒曰:「赵德钧统诸路兵马,防御契丹,去已多时,做得甚么功劳?便为儿子求讨节度使的名分!若他每父子能却契丹,便要禅代我位,咱亦甘心。若只玩寇邀君,第恐大势不能自立,如猎者防虞不密,犬与走兔俱毙,便得节使又怎生自活?」德钧因此怀嫌,密遣儿子延福赉持黄金三百两、缎五百匹,前去赂契丹德光,称是犒军礼数。契丹主接了金帛,问道:「元帅有甚言语?」赵延福道:「孩儿每临行时,大人说传示契丹皇帝道:大军远来,跋涉风沙不易;今唐主出奔怀州,称道亲征,其实回避大国兵马也。大人见拥重兵,与大国兵马对垒。倘若皇帝肯立大人做着皇帝,为中原之主,大人便将部下军马,南平洛阳,与契丹约做兄弟之国,把那河东割与石郎自管。若如此,则两下休兵,免使生灵荼毒,顾不伟欤?」契丹主听得这说,道:「您且安心,待咱思忖则个。」契丹主自悔深入唐境,晋安之营未下,赵德钧兵马尚强,又有范延光将兵在其东,又怕山北诸州出兵,邀其归路而击之;莫若多得岁币,成约而归:一则不损折了人马,一则岁岁多得金帛子女之属。将欲从赵延福所请。敬瑭闻之不自安,疾忙使桑维翰来使契丹军中。契丹见维翰至,问:「学士来此,有何言语?」维翰跪告契丹曰:「赵德钧父子,久有歹心,不是个有信义的人。其所将之兵,皆是临期驱逼市人,收藉脆弱之夫,闻战自溃,不足畏惧。皇帝不可信从赵延福诞妄说谎,贪取涓滴之微利,而自弃丘山之大功乎!若使晋阳石郎得做皇帝,将竭尽中国事力事大国,岁时修贡如子事父,又岂若德钧兄弟之约乎?」德光曰:「咱不是背盟,盖兵家用权变处事,待来使姑得持两可的话也。」维翰曰:「皇帝倾国来救敬瑭之急,四海之人,皆服皇帝信义。奈何一旦因小人的谗间,遽变前约,使大义不终,臣切为皇帝不取也。」自旦至暮,跪于帐前,涕泣奏请。契丹主乃召赵延福至帐前,指帐前石谓之曰:「咱每已许石郎做皇帝,盟誓已坚,待这个石头烂了则可变约矣。您为咱传示赵元帅,他若会事之时,且退兵观觑,待石郎做皇帝后,把一两镇归他做主。如不信从,当以鞍马弓刀相见未晚也。」契丹主一日召石敬瑭曰:「吾三千里来赴难,必成大功。观汝器貌识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您做皇帝,您可早慰中国臣民之望。」敬瑭跪谢曰:「孩儿每不能了事,劳顿大大人远来赴接,欲藉皇帝威灵,扶持大唐社稷。若舍弃明宗的恩义,自立为帝,人谓我何?」逊谢再三。契丹主曰:「先立您做天子,则臣民有主,却图进取未迟。」敬瑭乃从之。契丹主命作策书。怎道?
契丹皇帝诞膺天命,奄有朔方,痛念中原无主,四海罹兵戈之苦,百姓遭荼毒之灾,
亲提大军来赴急援。切见石敬瑭以明宗之爱婿,拥节度之重权,人望所归,天心攸属。
议立石敬瑭为大晋皇帝,即位于晋阳,定国号曰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契丹主既作册命,自解衣冠授与石敬瑭。就晋阳城南筑个三层坛,敬瑭就坛上即位,诸军皆山呼万岁称贺。石敬瑭举觞为契丹寿,跪曰:「孩儿每今日遭遇圣恩,推戴为天子,全藉皇帝福荫。请割十六州土地为皇帝谢。」那十六州,是甚州府?
幽州 蓟州 瀛州 莫州 涿州 檀州 顺州 新州
妫州 儒州 武州 云州 应州 寰州 朔州 蔚州
即日召大臣赵莹、桑维翰等,写着个文字,拨取以上十六州,请契丹主差人前去交割。又写着个每岁贡约岁币三十万匹的合同文字,赴契丹主帐前交纳。改唐长兴七年唤做天福元年,禀晋朝正朔。创立朝廷,其法制皆遵用明宗皇帝旧典。宣授赵莹做翰林学士承旨,宣授桑维翰做翰林学士权知枢密使事,宣刘知远做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宣景延广做步军都指挥使。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册文曰:
大晋皇帝诞受上天明帝,晋承烈祖丕基,顷拜命于朔庭,俾宅尊于中夏。咨尔皇后
晋国公主,膺明宗之显命,作嫔予家,顷国难未平,夙夜敬顺,助予一人,鸡唱儆戒之
道。朕甫登大宝,均拜洪休,宜崇位号,仪刑宫庭。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尔惟奉若天
道,表正中宫,美《关雎》之风,修彤史之行,无忝我明宗之休命。
晋王即位,立后已定,即日宣赵莹做左相,桑维翰做右相,兼同平章事。晋王乃命库使籍晋阳府库,得钱三十万缗、绢五千匹、金银各三千两,尽数输送契丹主帐前犒军。军中欢声如雷。近来有咏史一诗,道是:
底事疑心恼石郎,甘臣胡虏灭天常。
潞王未返怀州驾,无奈天心属晋阳。
晋史平话 卷下
诗曰:
细阅青编论是非,石郎举事不知几。
一朝反噬无遗孽,堪笑妖狐假虎威。
晋主即位,处置已定,欲从契丹主引兵南下。晋主谓契丹主曰:「河东形胜之地,须留一子守着。」契丹主曰:「您出诸子来,咱自择一人。」晋主的儿敬儒早丧,有一子名做重贵,晋主养以为己子,形貌状晋主而短小。契丹主指重贵曰:「此大目者可也。」乃命重贵做北京留守。晋主与契丹主诸军进屯团柏田地,使契丹将高谟翰做先锋。唐军迎战,赵德钧和赵延寿先逃走了,唐军不战自溃,杀死万余人。刘延朗走至怀州,唐主始知晋主即位。杨光远杀了张敬达,降附契丹。朝臣忷惧,不知所向。唐主召李崧议事。薛文遇不知事由,亦到行朝。唐主大怒。李崧私蹑文遇足,令他出去。唐主曰:「我见此等头口,使咱肉颤,几欲抽刀刺杀之,亦不足以泄我这愤怒也。他自谓天生贤佐,出奇谋,定天下,误咱每至此,有何面目来见我耶!」崧跪曰:「文遇小人,浅谋误国。陛下亲手刺之,转彰其丑。」因劝唐主曰:「今日之事,不利进攻,只宜退守。何似整驾南还,别图兴复。」唐主即择日起发。怀州居民,竟携老幼,逃窜山林,监门者请严刑禁止。雍王重美曰:「国家多事,未能为百姓做主,又禁他避死求生,徒增百姓之怨,不若听其自便。」乃出令任从逃窜。唐主择定十二月初五日离怀州,命诸将分守了南北城。
却说晋主与契丹主统军到潞州,赵德钧父子在高河地面,备办拜见礼数,迎谒契丹主,诣军前面缚投拜;被契丹喝令锁着,差人管押归契丹国去也。德钧父子到得契丹国,见述律太后。太后问道:「汝既做唐帅,近者又往太原是怎生?」德钧跪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了天曰:「您从吾儿求做天子,何得谎说?」又自指着心曰:「这里不可欺也!吾儿将行,咱戒之曰:『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急须引归,太原不可救也。』您既要做天子,怎不用兵击退吾儿?就唐主阴图禅位,亦未为晚。您为唐臣,负其主为不忠,乘时邀利为不义。不忠不义,何所容身于天地之间?」令左右将去剥取皮来,将付军中蒙鼓。命其子赵延寿与张砺为翰林学士。晋主将离上党,契丹主举酒与晋主曰:「咱若引兵南下,河南之人必大扰动。您自引汉兵南下,咱令太相温帅马军五千人,送您到河梁田地。咱且留此,俟您音问。若有急,则下山救您;若洛阳大事已定,则咱自北去。」晋主道:「藉皇帝福荫,以有今日之功。」约以他时修朝贡以谢。道罢泣下。契丹主曰:「世世子孙,休得相忘。如刘知远、赵莹、桑维翰,这三个皆是创业功臣,苟无大故,不得弃绝也。」唐主闻南兵大下,复归洛阳。晋主至河阳,苌从简已具舟楫迎降。唐主欲复过河阳,晋主怕唐主西奔,使契丹马军千余人据守渑池。唐主知大势倾亡,计无从出;唐主从珂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重美、宋审虔等,携传国玺同上玄武楼,使军士纵火将楼焚烧。引皇后并欲将洛阳宫室一齐烧却,有雍王重美劝曰:「新天子且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劳民力营缮,死而遗怨,将焉用之?」遂不果焚。是日晚,晋主入洛阳,唐军皆解甲待罪。晋主谓刘知远曰:「您部署京城,分汉军使归营宿,顿契丹主馆待于天宫寺。」城中肃然,无敢犯令。追废唐主从珂为庶人。以冯道同平章事。范延光聚卒缮兵,将谋作乱,桑维翰曰:「大梁北控燕、赵,南通江淮,乃资用富饶之所。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去魏不过十驿田地,彼若有变,大军寻至,所谓迅雷不及掩耳也。」托以洛阳漕运有阙,东巡汴州。
天福二年七月,白奉进在滑州,军士有夜掠者,捕获五人,将三人棣奉进,二人棣苻彦饶。奉进将三人斩之,彦饶怒。明日,奉进诣彦饶军谢过,彦饶怒曰:「军中各有部分,奈何无客主之礼?」奉进谢曰:「军士犯法,何分彼我。我已谢公,公怒不已,怎个要与范延光同反么?」拂衣而起。彦饶命甲士擒奉进杀之。那时,奉国左厢指挥使马万,帅部兵欲从彦饶叛乱,有那右厢指挥使卢顺密帅部兵出营,厉声谓万曰:「苻公擅杀白公,必与魏城通谋。此去行宫才二百里,奈何不思报国,乃欲助乱自求族灭乎?今日当共擒苻彦饶送与天子立大功。军士从命者赏,违命者诛!」马万不得已,执苻彦饶送大梁斩之。杨光远麾下军卒,欲推杨光远为主,光远呼军卒责之曰:「天子怎是尔等贩弄的物?晋阳之降,实出穷迫。今若推戴咱每为主,是教咱做反贼也。相寻去讨诛夷之罪何邪?」众卒遂不复敢言。晋主尽以掌军事委刘知远。知远御下甚严,乃设为利禁。下令后,有军卒盗人纸钱一幞,被擒。知远曰:「军卒犯令,请行军法。」喝左右将去推转了来。左右曰:「所犯者轻,请宥其罪。」知远曰:「吾诛其情。犯令必诛,不计其值,虽一钱亦不恕之也。」竟押出斩之,众皆畏服。十二月,契丹主还国,改元会同,国号大辽,公卿百官皆仿中国之制,仍参用中国人,授赵延寿做枢密使。
天福三年二月,大赦天下。张允上疏驳论:
右散骑常侍臣张允,切谓帝王遇天灾多肆赦宥,谓之修德。借有二人坐狱遇赦,则
曲者幸免,直者衔冤。冤气升闻,乃所以致灾,非所以弭灾也。愿陛下谨之慎之,无轻
放赦,则下无侥冀之心,适足为省刑之一端也。
晋主览疏大喜,下诏褒之。七月,作受命之宝,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为文。八月,晋主上尊号于契丹主及述律太后。差左仆射冯道、刘昫两人做册礼使,奉表称臣。表文曰:
臣大晋石敬瑭谨奉表朝贺于父皇帝契丹可汗陛下:臣叨辱圣恩,义同父子,曩在上
党,拜别慈光,首末三载,顾瞻阙下,岂胜驰情。切谓圣武英明太上皇帝尊太后号徽明
柔裕太上皇后。仍输送金帛三十万匹两,随表以献,伏取圣旨。天福三年七月初五日,
大晋皇帝臣石敬瑭表。
契丹主览表大喜,下诏慰答:
览您所奏,甚慰老怀。今后遣使,不须上表称臣,只作书称「儿皇帝致书于父皇帝
殿下」,如家人礼足矣。善抚中夏臣民,永承天休,予亦与尔有无穷之闻。
契丹主写着了诏,书遣报聘使同使者回大梁。晋主馆使者于宣德殿,即就别殿拜受诏敕。初,契丹主割得幽州,唤做南京,使唐降将赵思温做留守。思温的孩儿赵延照在晋做祁州刺史,思温知契丹动息,背地令人与延照言契丹终变,乞以幽州内附。晋主畏契丹不敢受。九月,杨光远统军攻广晋,逾年无功,晋主怕师老民困,遣内职朱宪入城,说诱范延光曰:「若举兵来附,当以大镇相处。若降而杀汝,白日在上,吾无以享国。」范延光见朱宪恁地说,举手加额曰:「主上重信义,许以不死,则吾不死矣。」乃撤去守备。至是月遣牙将奉表待罪,诏赦之。降制授范延光为天平节度使,仍赐铁券。将佐除授防团刺史以下,牙兵升为侍卫亲军。杨光远为天雄节度使。十月,契丹主加晋主尊号。晋主拜受其诏,待奉使宠赐甚厚。晋主改汴州为开封府,号东京。以其地乃舟车所会去处,漕运尤便,故徙都东京。遣王权充契丹报谢使。权谓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庐屈膝耶?」上表以老疾辞。晋主怒,勒停其官。那时,方镇有杨光远最为跋扈难制,晋主召桑维翰分其权。维翰曰:「宜分天雄兵柄,则可制矣。」乃加光远为西京留守,兼河阳节度使。光远缘此怨望朝廷,背后遣使厚赂契丹主,养部曲千余人,有反叛异心。晋主建邺都于广晋府;置彰德于相州,将澶、卫二州棣之;置永清于贝州,将博、冀二州棣之。澶州旧治在顿丘,晋主恐契丹为后世之患,遣刘继勋徙澶州城,跨德胜津。以高行周为邺都留守,王廷胤做彰德节度使,王周为永清节度使,欲以阴制契丹也。
天福四年三月,加刘知远、杜重威同平章事。知远谓重威起自外戚,无大功,耻与同制,杜门不受。晋主大怒,谓赵莹曰:「知远坚拒制命,朕欲落他军权,使归私第,怎生是得?」莹拜请曰:「陛下昔在晋阳,兵不过五千人,为唐军十万所攻,危如累卵,设非知远心如金石,怎成大业?奈何以小过弃之?窃恐此语外闻,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晋主怒解,遣和凝诣知远第谕旨。知远惶恐受命。
天福五年二月,北都留守安彦威入朝,晋主曰:「朕所重者信与义,昔契丹以义救我,我今以信报之。闻契丹征求不已,公能屈节奉承,深称朕意。」彦威对曰:「陛下以生灵之故,犹卑辞厚币以事之,臣何屈节之有?」晋主大悦。七月,西京留守范延光请归河阳私第,朝廷许之。杨光远奏道:「延光叛臣,恐其逃入敌国,请朝廷除之。」朝廷敕延光居西京。光远使承贵帅甲士围延光第,逼令自杀。延光曰:「天子赐咱铁券,您父子何得如此相逼?」承贵将白刃驱逼延光挤于河。诡奏延光赴水死。朝廷虽知其冤,怕光远之强,不敢诘问。会杨光远入朝,授光远为平卢节度使。
天福六年正月,吐谷浑从晋割雁门后部属契丹,不禁契丹贪虐,思归中国;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复诱之,至是以部落千余帐来归。契丹主大怒,遣使责让晋。晋主遣人逐吐谷浑归故土。初,成德节度使安重荣耻臣契丹,见契丹使者,必箕踞谩骂,或密地遣人杀之。契丹以此责让于晋,晋主为之逊谢。六月,安重荣执契丹奉使拽剌,乃使轻骑掠幽州南境,上表称道:「今有吐谷浑、两突厥、浑契苾、沙陀等,各率部众归附;党项等亦将契丹告牒来纳;皆言为契丹侵暴,愿各帅十万众,与晋会合共击契丹。」又为书遗朝贵,及移文藩镇,谓已勒兵必与契丹决战。晋主患之。那时,泰宁节度使桑维翰,听得此说,密地使人上疏来谏晋王。疏曰:
臣维翰窃谓善兵者抚几而发,不善战者彼已不量。伏惟皇帝陛下,免于晋阳之难,
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负也。今重荣恃勇轻敌,吐浑假手报仇,皆非国家之利,
不可听也。臣观契丹士马精强,战胜攻取,其君智勇过人,其臣上下辑睦,牛马蕃息,
国无天灾,此未可与敌也。且中国新败,士气凋沮,又和亲既绝,则当发兵守塞,兵少
则不可以待寇,兵多则馈运无以继之;我出则彼归,我归则彼至,臣恐禁卫之士,疲于
奔走,镇、定之地,无复遗民。今天下粗安,烝民困弊,静而守之,犹惧不济,其可妄
动乎?契丹与国家恩义非轻,信誓甚着,彼无间隙,而自启衅端,就使克之,后患愈重;
万一不克,大事去矣。议者以岁输缯帛,谓之耗蠹;有所卑逊,谓之屈辱。殊不知兵连
祸结,财力将匮,耗蠹孰甚焉?武吏功臣,过求姑息,屈辱孰大焉?臣愿陛下训农习战,
养兵息民,俟国无内忧,民有余力,然后观衅而动,则必成矣。况邺都富强,国家藩屏,
今主帅赴阙,军府无人,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谋。冒昧谨言,伏取敕旨。天福六年
六月 日,泰宁军节度使臣桑维翰谨疏。
是时,刘知远为邺都留守,赴阙禀议,正在东京,亦劝晋主不可轻启兵端。晋主犹豫未决,忽得桑维翰疏,大喜,谓使者曰:「朕比日以来,烦懑不决,今见桑公所上表疏,如醉梦中忽然醒觉也。」晋主召刘知远问计,因谓知远曰:「安重荣跋扈,朝廷思有以制之。北京留守,非卿不可。浼卿一行,为朕镇抚其民,阴以制之。」知远遂行。八月,晋主至邺都降诏谕安重荣。诏曰:
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尚不敢忘契丹之德,尔乃忘之耶?今吾以天下
臣之,尔欲以一镇拒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毋取后悔!
重荣得诏愈骄慢,听得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有反谋,密地遣使与之通谋,结为外援。十月,刘知远遣亲将郭威赉诏招诱吐谷浑酋长白承福,欲使之叛安重荣来归朝廷。威谓知远曰:「虏惟利是嗜,安铁胡止以袍裤赐之,今欲其来朝,必重赂乃可致耳。」知远出府库金一百两、缣二百匹,使威赉以赂之。诏曰:
大晋皇帝诏谕吐谷浑酋长白承福等:朝廷已割尔曹棣契丹,尔曹当自安部落;今乃
南来助安重荣为逆。重荣已为天下所弃,朝夕败亡。尔曹宜早从化,勿俟临之以兵,南
北无归,悔无及矣!
白承福得诏大惧,帅众来归知远。知远处之于太原岚石之间,表闻于朝。使白承福领大同节度使,收承福精骑以棣知远麾下。达靼、契苾闻之,亦叛安重荣归晋。重荣之谋稍沮。初,晋主离汴州时分,和凝奏曰:「车驾已行,安从进必反。请密留空名宣敕十数通,付留守郑王重贵。万一有变,则书填诸将名目遣击之。」十一月,安从进举兵反,郑王重贵遣高行周、宋彦筠、张从思等伐之。安重荣听得安从进反叛,召集境内饥民数万,南向邺都,托言入朝。晋主闻之,以杜重威为诏讨使,在宗城西南与重荣战,重荣败走,还城自守。晋兵战及冻饿死者二万余人。
天福七年正月,镇州牙将从西郭水碾门导官军入城,杀守陴民二万人,执安重荣斩之。晋主函安重荣首送契丹,卑辞逊谢。契丹因晋主招纳吐谷浑,遣使来让,晋主忧愤成疾。一旦,冯道独对,晋主命幼子重睿出拜道,又令宦者抱重睿纳道怀中,欲使道辅立之。六月,晋主殂。道与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议曰:「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乃奉齐王重贵为嗣。是日,齐王重贵于柩前即皇帝位。初,晋主有疾,亟召刘知远入朝,欲托知远辅政。重贵寝其命,不遣使宣召。由此知远怨望新主重贵。八月,高行周围襄州,奉国军都虞候王清与指挥使刘词帅众攻拔襄州。安从进举族自焚死。且说晋主初即位,大臣议奉表称臣,遣使命诣契丹主告哀。景延广曰:「致书称孙是矣,奉表称臣,其礼太过。」李崧力争之曰:「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与契丹交战,悔无及矣。」延广固争。冯道持两可之说。晋主卒从延广的议,致书不称臣而称孙。契丹主大怒,遣使命责让。景延广对使者复以不逊语激之。契丹卢龙节度使赵延寿,请于契丹,欲代晋为帝;屡劝诱契丹,兴兵伐晋。八月,晋主听得延寿有反谋,亟还东京。然尚与契丹往来,问遗无虚月。初,河阳牙将乔荣,从赵延寿入契丹,契丹使乔荣做回图使,往来贩易,晋就大梁置邸居之。九月,景延广说晋主曰:「契丹之使在晋贩易者皆杀之。将回图使乔荣囚之于狱,拘收其宝货。」一时在朝大臣,皆言契丹不可负。乃赦乔荣,慰谕而使归契丹。荣临行入辞景延广,延广大言曰:「尔归告汝主,先帝为北朝所立,故奉表称臣。今上乃中国所立,所以屈身于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约故耳。为邻称孙可也,万无称臣之理。翁怒则来战,孙有十万横磨剑可以相待。翁若轻举,万一为孙所败,取笑天下,悔何及矣。」乔荣乃诈言:「公之言语颇多,怕有遗忘,愿以纸墨书之。」延广命吏悉写所说的言语授乔荣。荣以呈契丹。契丹主大怒,决意举兵;晋使之在契丹者,契丹皆杀之。刘知远是时镇河东,知延广必虚言召祸,但募兵增置十余军,为之守备。十月,晋主立其叔母冯氏为皇后。初,高祖将马三百匹,借平卢节度使杨光远;十二月,景延广以诏命取之。光远怒,遣使命将玉带御马金帛赂契丹主,谓契丹曰:「晋境大饥,乘此攻之,一举可取。」赵延寿亦怂恿契丹伐晋。契丹主乃拣精兵五万,使赵延寿统率,与之约曰:「若得中国,立汝为帝。」延寿信之,闻命即帅军就道。是岁,晋境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竹木叶皆尽;兼是朝廷搜括民谷,督责严急,有坐匿谷抵死者,县官往往纳印自劾去;民之馁死者,数十万口,流亡不可胜数。
开运元年正月,契丹前锋将赵延寿、赵延照将兵入寇贝州。在先,朝廷谓贝州水陆要冲,多聚刍粮,为大军数十年之储。契丹主自攻贝州,权知州事吴峦战败赴井死。晋主遣高行周做都部署,与苻彦卿、皇甫遇等帅众御之。晋主将兵屯澶州,遣使奉书遗契丹。恰契丹诸军在邺都下营,使者不得达而返。晋主宣景延广为御营使。晋主方离东京,契丹兵已到黎阳。晋主军屯澶州,契丹主军屯元城;契丹又分遣伟王统帅军马寇太原。宣授刘知远与白承福会合兵马御之。伟王在秀容田地里与刘知远会战,被刘知远杀了伟王。契丹听得伟王已死,一夕遁去。二月,博州刺史周儒降契丹。晋主命石赟守麻家口,白再荣守马家口。周儒引契丹主之弟名麻答的,从马家口渡河,在东岸下营,攻打郓州北津,待与杨光远会合兵。为晋主差李守贞、皇甫遇、梁汉璋、薛怀让等,将兵万人,缘河水陆并进。那时,高行周、苻彦卿、石公霸等,统帅大兵,在戚城田地下营。契丹主进军,将戚城围了。晋主自将马步军二万人解围。契丹遣步军万余人筑垒屯河西,诸军渡河未尽,晋军迫之,契丹退走。晋军乘胜追击,契丹大败,溺河而死者数千人,俘斩数千人;河西之兵,恸哭而去。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与诸将佐谋曰:「契丹举兵伐晋,内必空虚,莫若帅精兵侵契丹之境,彼有内顾之忧,可以少纾晋国之难。」诸将曰:「元帅之言是也。」即日帅骑兵三万攻掠契丹境内。契丹佯弃元城而去,却就古顿丘城田地多设马军藏伏,以俟晋军来追,合兵掩杀。晋军因霖雨不止,更不追击。契丹人马饥疲,赵延寿谓晋主曰:「晋军悉在河上,畏我锋锐,必不敢前。不如就其城下,四合攻之,夺其浮桥,则大事成矣。」三月朔日,契丹主自将十余万众,屯于澶州城北。高行周跳马出战,自午至晡,彼此各有胜败。契丹主自将精兵当中军而来,晋主亦自将精兵出阵待之。契丹主望见晋军之盛,责让杨光远曰:「您道晋兵半已馁死,今何其多也?」自以精骑左右略阵。晋兵按甲不动,万弩齐发,飞箭如雨,契丹稍稍退却;昏黄时分,全军引去。晋籍乡兵,每七户共出兵器资一夫,号曰武定军。四月,晋主命高行周留镇澶州,遂归大梁。朝廷因契丹入寇,国用愈竭,复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财。使者请曰:「民不从命,则将若何?」晋主曰:「朕封剑授汝,不用命者先斩而后奏。」以此吏卒携锁械、刀杖,入民家督趣,急如星火,求死无地,百姓惊扰,皆不聊生。八月,桑维翰再秉朝政,以刘知远为行营都统,杜威为招讨使,督帅十三节度使,以备契丹。十二月,李守贞围青州,城中食尽,饿死者大半,契丹援兵不至,杨光远遥望契丹田地,稽首拜曰:「皇帝,皇帝,误光远矣!」其子杨承勋劝光远降,冀保全家族。光远曰:「咱从契丹,尚有全生之理;若降晋主,谁保无族灭之诛乎?」承勋怒,归怨于判官丘涛劝光远之叛,将丘涛斩了,送其首级于李守贞军前,纵火大噪,劫其父光远出居私第,上表待罪,开城受守贞军。闰月,朝廷以杨光远罪大,而承勋归命,难于显诛,命守贞以便宜从事。守贞乃遣人拉杀杨光远,诈称病死;授其子承勋为汝州防御使。十二月,契丹复大举入寇,赵延寿为向导,引兵先至邢州。晋主命天平节度使张从恩、邺都留守马全节、护国节度使安审琦,会诸道屯邢州;武宁节度使赵在礼屯邺都。契丹主以大兵继至,建牙于元氏。
开运二年正月,晋主诏赵在礼还兵屯澶州,马全节还屯邺都;又遣张彦泽屯黎阳,景延广守胡梁渡。
契丹寇邢州、洛州、磁州,杀掠殆尽,入邺都境。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悉以部兵陈于相州安阳水南岸。皇甫遇共着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将数千骑前觇契丹动息,至邺都与契丹数万相遇。皇甫遇、慕容彦超等且战且却,行至榆林店,契丹大军猝至,二将私自谋曰:「咱辈今走,死无所矣。」乃止驻,布一个圆阵,自午至未,力战百余合,杀伤甚众。皇甫遇马战死,步战数合,其仆杜知敏下马以所乘之马与遇骑坐。战稍定,回顾知敏,已为契丹擒去。遇曰:「知敏义士,救人于急,不可弃也。」与慕容彦超蹻马突入契丹阵,挟取知敏以归。俄而契丹再出新兵来战,二将曰:「吾属势不可走,当效死以报国耳。」日已向暮,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等在安阳,惊怪皇甫遇等觇兵不归。审琦自将所部马军一千余人救援。从恩曰:「虏众猥至,尽吾军恐不足以当之,公轻身而往,徒喂肉虎口耳。」审琦曰:「成败天也。万一不济,当共死王事。设使虏不南来,坐失皇甫太师,咱有何面目以见天子?」遂逾水而进。契丹引去,遇与彦超等乃得还。有契丹军来降者,谓马全节曰:「契丹兵马不多,宜乘其散归部落,大举径袭幽州,可以大获。」晋主征兵诸道,下诏亲征,是日离大梁。契丹遣羸弱之卒,驱牛羊过祁州城下;刺史沉斌出兵击之,契丹帅精骑夺其门,州兵不得还。赵延寿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寿绰马在阵前招诱沉斌,谓之曰:「契丹大国倾国而来,使君会事之时,早来归降。万一不降,城陷食尽,又将安归?」斌厉声答曰:「侍中父子失计,陷身虏庭,忍帅犬羊之丑,以残父母之邦,不自愧耻,反有骄色,何也?沉斌弓折矢尽,终为国家效死耳,肯效侍中所为耶?」明日城陷,斌自刎死。三月,杜威等帅诸军会于定州,进攻契丹,复泰州,获契丹兵二千人。赵延寿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还至虎北口,闻晋取泰州,复拥众南向,约八万余骑,来夕当至。」杜威忧惧,退至阳城。契丹兵大至,晋军与之决战,契丹稍退却,逾白沟而去。晋军见契丹已退,旋欲结阵,契丹军马如山,四边围合。诸军力战拒之,人马饥乏,行至地名白团卫村,各埋鹿角为行寨。契丹引军围之数重,又出奇兵,出寨后,断绝晋军粮道。晋军营中掘井辄崩,人马俱渴。忽大风从东北起,至曙,风转甚。契丹主坐奚车中,命铁鹞军下马拔晋军鹿角,突入寨,奋短兵与晋军合斗。又顺风纵火扬尘,以助其势。军士皆愤怒大呼曰:「诸招讨使何不出战?」杜威曰:「俟风稍缓,徐观可否。」李守贞曰:「彼众我寡,风沙之内,莫测多少,惟力斗者取胜,此风乃天之所以助我也。若俟风止,我军见契丹之盛,必夺其气,吾属为所虏耳。」即厉声大呼曰:「诸军齐力击贼!」谓杜威曰:「令公善守御!」守贞帅中军死战。马军排阵使张彦泽亦欲俟风回与战,右厢副使药元福曰:「今军中饥渴已甚,若俟风回,吾属已为虏矣。敌谓我不能逆风以战,宜乘其不意,急击之,此兵之诡道也。」都排阵使苻彦卿曰:「就使束手就擒,莫若捐躯徇国。」乃与彦泽、元福、皇甫遇等帅精骑出西门迎战,诸将接踵而至。契丹稍退却。风势转盛,日昼昏晦如夜,彦卿等拥万余人横击契丹,声动天地。契丹大败而走,势如山崩。守贞下令,唤步军尽拔去鹿角出斗,马步军并进,赶散二十余里。契丹部下铁鹞军既已下马,仓皇不能复上马,委弃马匹器械蔽地。契丹主乘着奚车急走十余里,追兵急奔,得橐驼一匹骑之以走。诸将请乘胜急追,杜威扬言曰:「逢贼幸不死耳,更穷追之耶?」李守贞曰:「人马俱渴,暴得水,足弱,难以追贼,不如且退。」于是收军退保定州。契丹主大败,奔至幽州,收拾溃军。以军失利,杖其酋长各数百。诸军既归,晋主亦还大梁。六月,晋主将视朝,忽有小殿直奏道:「御榻上有一老狐拱坐于上。」晋主意下不乐,唤殿前宿卫将军挟弓矢来,喝令射中老狐的赏黄金二十两。数箭竟发,老狐逐一将箭绰了,回射一箭,掷着晋主衣袂。被打捕司牵得猎犬至,狐且徐徐退走,旁若无人。是日,晋主为之罢朝。次日,有桑维翰执笏跪奏:「狐升御座,不祥之兆。契丹以不得志而去,归图再举,其谋必不可测。莫若卑辞下礼,遣使通和,庶两国休兵,生灵免涂炭之祸。惟陛下留意!」晋主曰:「朕终夜不寐,亦思及此。听卿所奏,如唤醒迷涂。您决意与大臣议遣使者,得两下休和,安边息民,皆卿之力也。」桑维翰令学士院草表。表文曰:
晋国皇帝孙石重贵谨遣使冯子金赉表一通,上奏契丹大国祖皇帝陛下:晋之得国,
实荷大朝福荫,得至今日。往者,奸臣赵德钧父子,构结奸谋,暌间大国,使祖皇帝亲
帅大军,问罪小国,连年兵衅,生灵肝胆涂地,祖皇帝知之,必垂哀悯。今遣使奉表大
朝,请修先皇帝旧年和好,使两国休兵息民,誓修侄孙事祖之礼,不敢废慢。皇天后土,
实闻此言。少渝此盟,先皇帝在天之灵,必不恕也。伏惟敕旨。晋国皇帝表。
契丹主得表,踞坐怒骂冯子金,谓晋朝负盟。却得述律太后谓契丹主曰:「使汉人为胡主可乎?」契丹主曰:「不可。」太后曰:「您何故欲为汉主?」契丹主曰:「石氏负恩不可容。」太后曰:「您今便得汉地,亦不能为若主也。万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谓其群下曰:「汉儿怎得一饷安眠?自古但闻汉和蕃,不闻蕃和汉。汉儿果能卑辞下礼,我亦何惜与和?」契丹主宴待冯子金,诏曰:「您传示大晋皇帝道:咱可怜见石郎小心,不欲绝他宗祀。通和之请,怎不可从?但得景延广、桑维翰二公来面订盟约,仍割镇、定两道棣我,则可和矣。」使者归致命,晋主道:「契丹主语有忿怒,料其无和意。」遂不遣景、桑二公北行。初,高丽王建因遣胡僧名袜啰的,来与晋高祖敬瑭约曰:「勃海我婚姻也,其主为契丹所虏,请与朝廷共击之。」高祖与契丹和好甚□□□□,高祖不报。及晋主即位,袜啰复来言高丽国主之意。晋帝欲使高丽扰契丹东边以分其兵势。会建死,其孩儿名武的复上表告哀。十一月,晋主以武为高丽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奉使,约高丽共击契丹。仁遇使回,具言:「高丽之兵脆弱,袜啰之言夸诞,说谎的言语也,不可信从。」
开运三年四月,王令温代替冯晖守灵州,不存抚羌胡,羌胡怨叛,党项羌酋长拓跋彦超与石存、也厮褒三族,共举兵攻灵州。由是党项之部族,亦倡乱矣。定州管下西北有狼山,其土人就山上筑堡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名孙深意的,在堡上住坐,以妖术惑众,远近信奉之甚谨。中山人孙方简与其弟孙行友自称是深意的侄孙,奉事甚谨。深意既死,方简嗣行其术,称深意坐化,事之如生,其徒日多。会晋与契丹绝好,北边寇盗充斥,方简兄弟因帅乡里豪健,据寺自保。契丹入寇,方简帅众邀击,获其辎重器械,土人多挈家小往依之,遂相聚为盗。乃归款朝廷,朝廷亦资其御寇,署东北招收指挥使。方简邀求不已,少不副所求,乃举寨降附契丹,为之向导入寇。那时,河北大饥,民之饿死者以万数。天雄军将刘延翰市马于边,方简执延翰献于契丹。延翰逃归,言孙方简欲乘中国凶饥;引契丹入寇,请晋朝早为之备。六月,定州言契丹勒兵压境。诏以李守贞为都部署,将兵御之。是时,李彦韬方用事,蔑视李守贞。守贞恨之。适有自幽州来者,言赵延寿有意归国,李崧信之,命杜威致书与延寿,许赂以厚利。延寿复书,乞发大军应接,辞旨恳密,朝廷欣然,复遣人诣延寿与为期约。契丹主使瀛州刺史刘延祚遣乐寿监军王峦书,请举城内附。诏城中契丹兵不满千人,乞朝廷发轻骑袭之,峦愿为内应。契丹主已归牙帐,奈地远阻水,不能救也。王峦与杜威屡奏瀛、莫乘此可取。冯玉、李崧以为信,欲发大兵迎赵延寿及刘延祚。晋主将北征,议以杜威为都招讨使,以守贞为副。赵莹私与冯玉曰:「杜公国戚,贵为将相,而所欲未厌,心常怏怏,岂可复以兵权假之?若必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贞为愈也。」晋主不从。十月,下敕榜云。榜曰:
大晋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收瀛、莫,安定关南;次复燕、蓟,荡平塞北。有能
擒获虏主者,除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
时自六月积雨,至是未出,军行及馈遗者甚难。契丹主大举入寇易、定州。杜威等闻之,自冀、贝而南以御之。张彦泽时在恒州,引兵与杜威会合,言契丹可破。威等乃复趋恒州,以彦泽为先锋,与契丹夹滹沱河下营。契丹恐晋军急渡滹沱河与恒州合势,议行兵还。及听得晋军筑垒为持久固守之计,遂不去。磁州刺史李谷说威及李守贞曰:「今大军去恒州咫尺,烟火相望,但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积薪布土于其上,桥可立成。密约城中举火相应,夜募壮士斫虏营而入,内外合势,虏必逃遁。」诸将皆喜曰:「李刺史之言是也!」独杜威谓此策不可用。杜威谓李谷曰:「差委您去督办怀、滑州军粮,好生办事。」谷领命而去。被契丹大军当晋之前,密地遣其将萧翰帅百余骑出晋军之后,断晋粮道及归路。萧翰捉获晋民之樵采的及百姓每,皆被他用墨黥其面曰:「奉敕不杀。」纵之使归。运粮民丁在路遇之,皆弃车惊溃。十二月,李谷自书密表,奏言大军危急之势,请幸滑州,及请发兵守澶州、河阳以备冲突。开封府尹桑维翰见国家危在旦夕,求见面陈守备之策。那时,晋主方在苑中调鹰,辞不得见。又请执政言之,执政互争可否。维翰退谓亲眷曰:「晋氏不血食矣!」晋主欲自帅大军北征,李彦韬谏曰:「陛下亲征,谁与守社稷耶?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自爱者重也。愿陛下深居内禁,不可亲临矢石之间。」晋主乃诏高行周、苻彦卿共戍澶州,景延广戍河阳。是时有指挥使王清与杜威言曰:「请以步军二千人为前锋,夺桥开道,公帅诸军继之。倘得入恒州,则无懮矣。」威乃许王清与宋彦筠俱进。清与契丹合战,势甚壮锐。契丹佯败,清与彦筠赶杀。彦筠败走,清独帅麾下军力战,屡请救于杜威,威竟不遣一骑助之。清谓其众曰:「上将握兵坐观咱每胜败。咱困急已甚,更无一人救援,想有歹心。咱每但当以死报国耳。」至暮力战不息。契丹又出新军继之,清与麾下皆战死殆尽。由此诸军畏惧不敢出战。契丹远远地将诸军环绕晋军营寨。军中食尽,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等商议,待欲降附契丹。议论已定了,威背后使心腹的人,诣契丹牙帐,请事成后邀求重赏。契丹主绐之曰:「赵延寿威望素浅,虽得晋国,他每不足为中原主。汝果降附,当以汝为帝。」杜威得这言语,心中大喜,密地令书记草降表,伏了甲士,却召诸将议事。诸将闻命,将谓有军期的文字商议,皆来听候。威乃出降表示诸将,令各署名。诸将骇愕听命。令军士出陈于外,军士踊蹻,道威将令出战。威亲出谕诸军曰:「今食尽涂穷,当与汝曹共寻生路。」因命解甲倒戈。军士皆恸哭,声振原野。杜威共李守贞仍于众中扬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于己。闻者莫不怒目切齿。契丹主遣赵延寿穿赭黄袍,至晋降军营,慰抚士卒。又将赭黄袍令杜威穿著。盖契丹先绐威为帝,故以此戏弄杜威也。杜威为向导,引契丹主到恒州城下。顺国节度使王周亦出降。契丹主以孙方简为义武节度使,麻答为安国节度使。张砺言于契丹主曰:「今大辽已得天下,中国将相宜用中国人为之,不宜参用北人及左右近习。苟政令乖失,则人心不服,虽得天下,又将失之。」契丹主曰:「南北参用,所以为长久计也。」契丹主引兵南下,杜威将所部军以从。遣张彦泽将马军二千人为先锋,进取大梁;授通事傅住儿为都监。契丹主又欲遣皇甫遇先入大梁,遇恳辞,退谓所亲曰:「吾位为晋将相,兵败既不能死,忍复图其主乎?」行至地名平棘,谓从行者曰:「吾不食数日矣,何面目复跟虏主南下?」遂自扼其吭而死。张彦泽受契丹主的分付,倍道疾驱,乘夜度白马津。晋主听得彦泽军至,急忙召李崧、冯玉、李彦韬等入禁中议事,欲诏刘知远发大兵入援。次早,张彦泽从封丘门斫门关而入,城中皇皇。晋主在宫中自放火,携剑驱宫人赴火;偶为亲军将薛超拖住。少顷,张彦泽传契丹主与述律太后书,慰抚晋主,晋主乃灭火与后妃相向哭泣,疾忙召范质草降表。表云:
孙男臣石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冯氏,举族面缚待罪。遣男臣石
延煦、延宝奉传国宝出迎。
那时,张太后亦上表称「新妇李氏妾」。傅住儿令晋主待罪军前,自称:「望父哀怜,少宽斧钺之诛。」张彦泽引晋主等至契丹主帐前,宣契丹命云:「钦奉大辽皇帝圣旨,令石重贵脱却黄袍,穿著素衫,拜受诏命。」左右皆掩面垂泣。忽有使者宣召张彦泽议事,彦泽微笑不应。宣契丹主命,召桑维翰、景延广。维翰行至天街,遇着李崧,驻马相语。忽有军吏于马前揖维翰曰:「请相公赴侍卫司。」维翰知不免,顾谓崧曰:「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维翰就死,何邪?」崧有愧色。彦章踞坐见维翰,维翰责之曰:「今日事已至此,公有何□□□□□□,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为负恩至此?予有何言?所欠者为先帝一死耳!」彦泽无以应,喝令锁着,差兵监守。彦泽纵兵大掠京城二日,都城为之一空。彦泽自矜夸有功,旗帜上皆写着「赤心为主」四字。彦泽在晋时,素与阁门使高勋不叶,径杀勋叔父及勋的弟。中书舍人李涛曰:「与其死于沟壑,不若死于彦泽之手。」乃投刺,题曰:「上疏请杀太尉仇人李涛谨来请死。」携刺往谒彦泽。彦泽欣然接之,谓涛曰:「舍人怕死否?」涛曰:「涛今日之怕死,亦如足下去年之怕也。向使高祖信涛的说,安有今日之祸?」彦泽大笑,酌酒饮涛。涛引满酌之而去,旁若无人。彦泽将晋主重贵移住开封府,顷刻不得少留。晋主命悉收内库金珠,彦泽道:「此物乃大辽皇帝所得亡国新俘的物,不得藏匿。」晋主悉归彦泽,不敢带行。彦泽遣指挥使李筠将兵监守内外,音问不得通。冯玉求自送传国宝,冀契丹主任用之。晋皇子廷煦之母有姿色,彦泽使人取之以侍寝。杀桑维翰,将带缚维翰颈上,诳契丹主曰:「维翰怕死自缢而死。」高行周、苻彦卿皆诣契丹降。契丹主责之曰:「您记得阳城厮杀时事否?」彦卿曰:「臣当时惟知有晋主,不知有大国。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赦之。契丹主赐晋主手诏云:
大辽皇帝道与石重贵孙勿忧烦,须教您有啖饭之所。进入传国的宝非真,咱何得相
诳?可将真的献来!
晋主重贵奏云:「顷王从珂自焚,旧传国宝不知所在。此宝先帝所为,非相诳。」有司议欲使晋主衔璧牵羊,大臣舆榇迎于郊外。契丹主曰:「吾遣奇兵取大梁,非受降也。」不许用降礼见;又诏晋文武群僚,一切如故;朝廷制度,并用汉礼。遣兵催督河阳捕景延广。契丹主到封丘,景延广驰驿至。契丹主诘责之曰:「致两国失欢,皆您所为也。十万横磨剑安在?」召乔荣与延广对辨,延广初不服;荣出片纸书所记语示之,乃服罪请死。契丹以十事诘责延广,每服一事则授一牙筹;授至八筹,契丹主叱锁之,将送之归国。中夜自引手扼吭而死。
天福十二年正月初一日,百官送晋主重贵于城北;百官乃易服纱帽,迎契丹主,伏路侧请罪。契丹主命起,复抚慰之。晋主重贵与太后迎于封丘门外,契丹主辞不见,径跃马入城,百姓皆惊走。契丹主遣通事谕旨云:「咱亦人也,汝曹休怕,会当使您每苏息。咱无心南来,汉军引咱至此耳。」至明德门拜而后入。日暮复出,屯于赤冈。高勋诉张彦泽杀其家人。契丹主亦怒彦泽剽掠京城,喝令兵锁着彦泽。百姓争投牒讼彦泽罪。遂遣人押张彦泽与傅住儿赴北市斩了,仍命高勋监杀。彦泽所杀士大夫的子孙,皆衰绖执杖,号哭诟骂,举杖扑之。高勋命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破其脑取髓,腐其肉而食。契丹差军防护景延广归契丹,行至陈桥止宿,延广扼吭而死。契丹主将晋主石重贵及其家人,迁徙封禅寺住坐,以兵团守甚严。下诏封重贵为负义侯,徙居黄龙府。那时雨雪冻馁,太后使人谓封禅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独无一人相念耶?」僧云:「虏意难测,不敢献食。」晋主密求于守者,乃稍得食。契丹主是日引兵入宫,诸门皆用契丹守卫,杀犬悬羊于门,谓之厌胜术。契丹主谓晋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战马,轻徭省役,天下太平矣。」令去胡服,改用中国衣冠。宣李崧为枢密使,冯道为太傅。诸藩镇皆诣契丹降附焉。诗曰:
衣到弊时生虮虱,肉从腐后长虫蛆。
向非叛将为殴役,安得强胡敢觊觎。
桀犬吠尧甘负主,失身事虏作戎奴。
君看彦泽赵延寿,国破家亡族亦诛。
汉史平话目录
卷之上
刘知远本沙陀部属
知远七岁丧父
母苏氏告状改嫁
苏氏带刘知远嫁慕容三郎
刘知远文身
慕容三郎使刘知远纳粮
刘知远赌输钱
刘知远要投军
刘知远借宿李长者庄上
李敬儒得异梦
李敬儒收刘知远养马
见刘知远有异相
李敬儒招刘知远为女婿
知远被两舅潺僽
刘知远去太原投军
知远与石敬瑭结为兄弟
石敬瑭为河东节度
刘知远跟石敬瑭往河东
刘知远劝石敬瑭据河东
敬瑭称帝授知远为平章
刘知远为北京留守
军卒报刘承义娘子消息
刘知远自到孟石村探妻
知远装做打草人
刘知远见李敬业
知远见三娘子
知远赶回行司
知远统军到孟石村
知远坐李长者厅上
唤三娘子拜受夫人宣命
知远责骂两舅
要斩两舅李洪信洪义
洪信兄弟得叔父救免
知远带取夫人回府
知远令郭威招诱吐谷浑
晋主重贵诏知远伐契丹
知远按兵不动
郭威劝知远据守河东
遣郭威图白承福
郭威劝知远乘时进兵
刘知远出兵迎夺晋王
卷之下
刘知远即皇帝位国号汉
武行德降刘知远
汉主至洛阳
杀话王从益母子
汉主入大粱
麻答将兵北遁
汉主亲幸澶魏劳军
杜重威降汉
宣授杜重威为太傅
赵匡赞侯益俱入朝
宣冯道为太师
汉主疾笃
召郭威入受顾命
汉主殂
郭威秘不发丧
郭威杀杜重威
皇子承佑即位
史弘肇加侍中
赵思绾据城叛
李守贞举兵叛
凤翔王景崇叛
汉主命郭威收三镇
郭威筑长围围河中
李守贞排伏虎阵
房衍破伏虎阵守贞大败
李守贞求救于唐主
唐主使李金全救河中
赵晖将兵攻凤翔
赵晖诈蜀军诱王景崇
蜀遣安思谦救王景崇
赵晖告急于郭都督
郭都督自统兵救赵晖
李守贞遣王继勋袭汉栅
刘词杀退王继勋
王继勋帅众降汉
李守贞赴火自焚
赵思绾奉表降汉
郭威使王峻杀赵思绾
郭威归大梁
奏请推恩大臣诸藩镇
王景崇赴火焚死
李业谋杀郭威
郭威入朝自诉
汉主为乱军所杀
澶州军反
推戴郭威为帝
汉史平话 卷上
诗曰:
石郎造晋起兵端,忍辱甘心父契丹。
才喜从珂方烬骨,奈何知远又弹冠。
战争并处恩何有?猜忌萌时心已寒。
鹬蚌相持渔者利,好将道眼为旁观。
话说里石敬瑭为后唐国戚,只因为潞王猜疑,激发石郎借援契丹,举兵篡唐,自立为晋。唐之潞王从珂虽赴火自焚,其骨已烬。敬瑭信用刘知远,君倡臣和,义同一家。至齐王重贵,专任景延广,好大矜功,失欢北虏,卒使祸生于所恃。刘知远初欲竭节尽忠,不负晋高祖的恩义;奈齐王猜嫌之心一萌,故知远观望之意始决:拥精锐之兵,据形胜之地,闻危急而不援,伺衅隙以自图。真是齐王与契丹互相吞噬,如鹬与蚌相持;知远旁视伺隙,一举而取之,如渔者坐收鹬蚌之利一般。惜乎天道好还,得国之后,坐席未温,而郭威睥睨其间,已挈汉鼎而为周矣。
且说知远姓刘氏,其先世沙陀部绿柳村人氏,后居太原汾州孝义县。父名光赞,母苏氏,生知远,初名成保。为人严重,不好言笑,面色紫黑,目多白睛。年方七岁,父光赞早已丧亡,家贫母寡,无以自赡。一日,苏氏与小叔刘光远商量:「咱家贫子幼,难以忍饥守志,未免唤取媒人,与他评议,改事他人。所有成保幼小,叔叔若可收留,幸为养他成丁,看他自去作活如何;望觑您哥哥面皮,特为收录。」刘光远答其嫂曰:「咱每若自有家产,生计赢余,便收养这成保小的,也觑着哥哥的面,有甚要紧?但是咱亦家贫,自有几个孩儿,待咱日求升合养赡,真个是:『一朝无饭吃,父子两分离。』怎说得这话?既是嫂嫂改适他人,只得教媒人与婚主订议,挈取成保自随,乃为便当。」苏氏曰:「咱有服制,谁人敢为做媒?须是叔叔为我主盟始得。」刘光远曰:「您怕人说服内成亲时,何不具状告官后,召媒改嫁,几多稳当。」苏氏见说,只得依从光远的言语,具状往孝义县告官,乞行改嫁。状词云:
告状改嫁人刘阿苏,年壮无病,系本县人氏。昨嫁事刘光赞为妻,已经五载,生下
男孩刘成保,年方七岁。刘光赞于今年正月十二日因病身亡。且阿苏家贫儿幼,委是贫
难不济。与小叔刘光远商议,若欲持服守志,奈贫寒不能营办口食。据小叔刘光远回言,
令阿苏具状告官挈带孩儿刘成保改嫁。未敢擅便,谨状告乞 孝义县判县,乞赐详状施
行!长兴二年九月初五日,刘阿苏状。
孝义县知县览阿苏词状,唤集邻保并刘光远,当厅审问,取各人供指词,因与阿苏所告相同,遂判执照付阿苏,召媒改嫁。阿苏得判后,召得刘洪为媒,说那卧龙村慕容三郎姻事。盟约已定,无过是着定了下个追陪财礼,选取良辰吉日,慕容三郎取那阿苏归家。与那上下亲情眷属做个筵会,宴请诸宾。笙歌聒地,鼓乐喧天。筵会罢,众宾送新郎入帐,正是:
锦帐牙床色色新,销金帐幔缀同心。
珊瑚玉枕屏山畔,交颈鸳鸯浮又沉。
慕容三郎取得浑家归后,其阿苏挈带得刘光赞的孩儿成保自随,归他义父慕容家看养,改名做刘知远,年渐长成。慕容三郎是个有田产的人,未免请先生在书院教导义男刘知远读习经书。争奈知远顽劣不遵教诲,终日出外闲走,学习武艺,使枪使棒,吃酒赌钱,无所不作,无所不为。义父慕容三郎心下不乐。
一日,是二月八日,庆佛生辰时分,刘知远出去将钱雇倩针笔匠文身,左手刺个僊女,右手刺一条抢宝青龙,背脊上刺一个笑天夜叉;归家去激恼义父,慕容三郎将刘知远赶出门去。在后阿苏思忆孩儿,终日恓惶,泪不曾干,真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慕容三郎见它浑家终日价恓惶无奈,未免使人去寻得知远回归。那时知远年登十五了。义父一日将钱三十贯文,令知远将去汾州城里纳粮。其苏氏向慕容三郎道:「休教刘知远去纳粮。奈他有三般病,怎生把钱付他去得?」慕容三郎问他有甚底病。苏氏曰:「第一病是爱赌钱,第二病爱吃酒,第三病是爱贪花。沾惹这三病,身畔怎生着得钱?您将三十贯与他去,便从断送了他头皮,使他无归路也!」慕容三郎道:「不是恁地说。人有常言:『遭一蹶者得一便,经一事者长一智。』他前时不肖,被我赶将出去;今想老成似在先时分了。我且把这钱去令他纳粮,试他如何。若能了得这事回来,咱待把三五百贯钱与他开个解库,撰些清闲饭吃,怎不快活?」苏氏见其夫恁地说了,不敢阻当,只得教刘知远交领上件三十贯文去纳税。
刘知远交领那钱后,辞了爷娘,离了家门奔前去。行到卧龙桥上,少歇片时,只听得骰盆内掷骰子响声,仔细去桥亭上觑时,有五个后生在桥上赌钱。刘知远心里要去厮合赌钱,未敢开口,只得挨身向前看觑。其间有一个后生,向知远道:「有钱便将来共赌,无钱时,休得来看。」知远听得此语,心下欣然,将那纳粮的三十贯钱且把来赌:「我心下指望把这钱做本,赢得三五十贯钱将来使用。」才方出注,掷下便是个输采。眨眼间,三十贯钱一齐输了,无钱可以出注。知远向五个后生道:「您每一人将一贯钱借我出注。」那人道:「有钱可将来赌,无钱便且罢休!」知远心下焦燥,向他说:「我不赌钱,且赌个厮打。打得我赢,便将钱去;若输与我,我不还钱。」道罢,与五个郎君共斗。斗经数合,只见五个郎君腾云而去。知远意下思忖:这是五通菩萨济会他,留下这三十贯钱不曾将去。担取这钱奔前去。才经半日,又撞见有六个秀才在那灌口二郎庙下赌博。刘知远又挨身去厮共博钱,不多时间,被那六个秀才一齐赢了。刘知远输了三十贯钱,身畔赤条条地,正似乌鸦中弹,游鱼失波,思量纳税无钱,归家不得,无计奈何。蓦忽间,听得路上往来人说道:「太原路有使命赉擎后唐明宗皇帝圣旨到来开读,要招募强壮人充军,以备防御契丹入寇。」知远见说,人急计生,收拾些果足,待往太原府去投军。行到西河县管下地面孟石村,遇见日晚,桐阴已转,日影将斜;望远浦几片帆归,听高楼数声角响。知远未免要寻个店安歇。店家为官司行下缉捉奸细,不许停留无行止单身之人,谁人肯容受刘知远宿泊?正仓皇无措,行至前面,见一座庄舍,十分齐整。知远将身奔入那庄门,只见粉墙朱户,画阁琼楼;早上淡烟笼院宇,晚来薄雾罩池塘。知远思量这个人家是一个富豪的人家,待晚奔他庄门上一宿,才晓便去。谁知道知远在他庄门上打睡,那庄主李长者,名做李敬儒,夜后得个异梦,古人有诗说这梦:
鹿分郑相终难下,蝶化庄周未可知。
纵使如今不是梦,能于为梦几多时?
李敬儒梦见甚底?梦见他门楼上有一条赤蛇,缠绕作一团,被敬儒将棒一驱,那赤蛇奋起头角,变成一条青龙,在雾露中露出两爪,吓得李长者大叫一声,魂梦忽觉。等到鸡鸣,李长者起来,疾忙唤门子去门下看有甚么物事,回来报说。去不多时,门子来报道:「庄门上有个壮大的单身汉,在门台上打睡。」李长者听得这说,唤门子叫他入来,问他来历。门子依命出门下,喝一声道:「咦!您是甚人,在此打睡?疾忙起来,去见长者,莫带累咱每吃受谴责。」知远只得随那门子入去。长者坐于厅上,知远就厅下一跪。长者问知远道:「您是甚处人氏,要往何处,在这里打睡?您莫是奸细的人?今官司缉捉无行止目生异色人。可依直向咱说来!」知远启覆:「长者,小人不是奸细,乃是孝义县慕容三郎义子。只因父亲把那钱分付小人去纳粮,在卧龙桥上被五个后生厮合掷骰,一齐输了;被知远厮打一顿,夺得这钱回来。又行至灌口二郎庙里,又撞着六个在那献台上赌博,知远又将这钱去入头共赌,不数攧又被那六个秀才赢了。既无钱纳粮,又不敢回家。打听得太原府见奉圣旨招军,遇晚,店家不肯容受单身无行止人宿泊,未免投奔使庄,权借门台上一宿,待晓便去。」长者见说:「您一个人形貌堂堂,怎不别寻个生活,去投军做甚么?您不见俗语有云:『做人莫做军,做铁莫做针。』做了军时,别无活路头也!何不且在此间,与我家里打粗使唤,你意下如何?」知远跪谢。仔细觑时,知远文身绣体,只得教他去后槽饲马。知远将身入马坊,去逐一交点了马匹,割草浸谷,及时喂养得。
一日,只见群马嘶鸣,李长者手携藤杖,纵步到马坊看觑。但见知远在地上睡卧,有一条黄蛇,从知远鼻孔内自出自入;旁有一人身着紫袍,撑着一柄黄凉伞,将知远盖却。李长者归向他的浑家道:「刘知远在马坊地上打睡,有这般物事在边,委是差异!况昨来所梦的事,似与这事符合。向后这厮必有大大发迹分也!」他浑家道:「既是有此等异事,休教他去养马,怎不将女孩儿三娘子招他做女婿?向后改换我家门风,也是一场好事。」次日,唤他家老院子王大去与知远说媒,知远向王大道:「你休来弄我!我一穷到骨,甫能讨得个吃饭处,您说这般话,莫带累咱着了饭碗。」王大曰:「咱是得个太君的言语,怎生是来耍您?您若信从,便教您享用快活;若还不肯,您可将身出去。」知远心中大喜。李长者择取良辰吉日,招知远登门,做个入赘女婿。
正是:
门阑多喜色,女婿近乘龙。
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芙蓉。
李长者会着内外众宾,排着大大筵会,为女孩儿三娘子招个刘知远入赘,即日成亲。刘知远与三娘子两个是夙生有缘,结成夫妇:
鸳帏同寝,共谐今日恩情;凤枕交欢,说尽当时密爱。天上深盟厚誓,难比今时;
世间痛惜深怜,怎如今夜。虽然一夕夫妻,但见百年喜美。
当日刘知远与三娘子成亲之后,怎知他三娘子两个哥哥名做李洪信、李洪义的,终日肚闷,背后道:「咱爷娘得恁地无见识!将个妹妹嫁与一个事马的驱口,教咱弟兄好不羞了面皮!」只管憎嫌他妹夫刘知远。转眼间过了半年,李长者夫妻一两月间相继丧亡,便是那李敬儒的长孩儿李洪信管着家计,和那弟弟李洪义两个,一向僝僽刘知远,要赶将他出去。三娘子为见恁地生受,一日向知远道:「咱两位哥哥心下不喜您在这里。咱将些钱本与您出去经商,周年半载却归来觑咱一番也好。」知远听得他妻儿言语,便就房下并叠得百十贯钱,将身出去。奈知远是个辣浪心性人,有钱便爱使,有酒便爱吃,怎生留得钱住?一日,使尽盘缠,一直奔去太原府李横冲帐下投军,号做横冲都。自投军后,时通运泰,武艺过人,走马似逐电追风,放箭若流星赶月;临阵时勇如子路,决胜后谋似张良。不两月间,多立了奇功。李横冲补授知远做着偏将,与那银枪效节都军下石敬瑭两个厮合,结义做个兄弟。
却说那三娘子自知远出去经商,半年后生下一个孩儿。李洪信、洪义两个,要教那妹妹将水淹杀了:「您一身自也依傍咱每衣饭,如何更养得那穷汉的孩儿?」只管在家骂詈。三娘子不能禁受,与那叔父李敬业商量,雇觅一人,写着一封书,将这孩儿送去太原府还刘知远。知远接了书看,将那孩儿命名做承义,雇觅个乳母看养。在后刘知远跟着石敬瑭军下立功,做着石敬瑭部下部将,是后唐长兴三年事也。那时契丹欲举兵入寇,朝廷选帅臣出镇河东,有枢密院直学士李崧去皇帝跟前奏过:「今朝廷议选河东帅,非石太尉不可。」即日宣授石敬瑭做河东节度使。刘知远跟随敬瑭一处,去到晋阳田地里,将军下事务一切委重刘知远勾当。
至闵帝应顺元年正月,朝廷不欲石敬瑭久在河东,徙潞王从珂做河东节度使,却宣授石敬瑭做成德节度使。会潞王称兵反叛,捉着西京留守王思同杀了;闵帝仓皇无措,下诏召石敬瑭将兵入朝,拒敌潞王。三月,潞王兵马到陕阌乡,闵帝懮骇不知所向,只带得马军五十人,一同奔出怀州至东数里头,遇着石敬瑭统兵入卫。闵帝心中大喜,召敬瑭问兴复之策。敬瑭曰:「臣听得康义诚已行反叛,事势危急,容臣与二三大将谋之,却得闻奏。」敬瑭出外见怀州刺史王弘贽,共谋兴复大计。弘贽曰:「前代天子播迁,皆有卿相侍卫府库法物。今主上此来,仪有五十骑自随,莫是被潞王即位后,废了主上,驱迫此来,亦未可知。」敬瑭回军中,将王弘贽的话说与沙守荣、奔洪进两个。忽洪进向前责骂敬瑭曰:「令公为明宗爱婿,富贵相与共之,忧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迁,委计令公,冀图兴复,公乃以此致疑,怎不是附贼要卖天子否?」洪进抽佩刀待刺石敬瑭,当有敬瑭亲将陈晖力救得免。守荣格斗,被陈晖杀死。洪进亦自刎死。刘知远做牙内指挥使,直引兵入闵帝行宫,将左右从行的骑士,一齐杀尽;只留闵帝一人,得不加害。石敬瑭更不谒见唐主,引兵径趣洛阳。
至清泰三年,唐主宣授石敬瑭做天平节度使,敬瑭欲不拜命,朝旨差张敬达做西北都部署,迫胁敬瑭赴郓州。敬瑭疑惧,与刘知远共谋去就。刘知远道:「哥哥久在兵间,素得士卒心。今据形胜地面,士马又十分精强,若称兵反叛,帝业可成。奈何听命于一纸制书,自投身于虎口乎?」敬瑭听得知远这说,心下欣然,应道:「贤弟说的话,使我心下豁然。」便唤请掌书记桑维翰写着表,称臣于契丹主,请以父礼事之。契丹主回书,许俟八月,倾国赴援。八月,唐主使张敬达筑长围攻打晋阳。石敬瑭差刘知远做马步军都指挥使。十一月,契丹主立石敬瑭做大晋皇帝,改年号做天福元年。宣授刘知远做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天福四年,晋主加授刘知远做同平章事,与那杜重威同制。知远心下不悦道:「咱有佐命的大功,重威起自外戚,无甚功劳,耻与之同制。」制下数日,杜门不肯拜受。晋王怒,谓赵莹曰:「知远坚拒制命,可落军权,令他归家闲坐。」赵莹奏道:「陛下昔在晋阳时,兵不满五千人,受虏兵十万余所攻,危在旦夕,倘非刘知远心如金石,拚死拒守,大业何由可成?今以小小过失,弃绝功臣,天下之人将谓陛下赏轻罚重,无以制伏臣民。」晋主怒少解,遣和凝亲到知远居第,宣谕圣旨,促令受命。知远皇恐就职。
天福六年,晋王怕安重荣跋扈,宣授刘知远为北京留守。那时知远的孩儿承义,年至十二岁,因出外走马,被军卒戏笑曰:「宣赞跨马趯球快活,怎知恁的娘娘在那孟石村,日夕在河头担水,多少苦辛么?」承义未听得时,万事都休,才听得后,一日也忍遏不下,归家泣告父亲道:「孩儿每出外闲走,被军人笑骂,道咱在此快活,怎知娘娘见在孟石村河头担水辛苦。孩儿告着爹爹,待亲身去寻咱娘娘,探问消息。」知远闻言,只见眼泪汪汪,向承义道:「您不须去,您若去时,两个舅舅必用计谋陷害您。待老爷明日结束行囊,带领百十人一同走去,探您娘娘消息,两日便回。」那元帅经行,但见鼙声振野,骑气惊人;旌旗飘九陌红霞,戈甲浸满眦秋水。离了北京,离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不数日到得孟石村二十里头,将一行人从并潜伏一处。知远自打扮做个讨草人夫,担着一对草篮,回那孟石村李长者庄上去。那两个舅舅李洪信、李洪义全不瞅睬着知远。只有那叔叔李敬业厮认得知远,带他去厅上坐定,喝令屋里点茶出来。古人有诗说茶,道是:
玉蕊旗枪真绝品,僧家造化极工夫。
兔毫盏内香云白,蟹眼汤前细浪腴。
断送睡魔离几席,增添清气入肌肤。
幽丛自好岩溪畔,不许移根傍上都。
茶罢,盏托归台。敬业问知远道:「探听得贤亲在太原大大发迹,今将谓衣锦还乡,怎生衣服得□□□□?您的妻房在这里吃哥哥万千磨难,日夕监他去河头挑水,受尽苦辛,也指望您功名成遂,夫荣妻贵也。您下梢只恁地狼狈,怎不叫他失望!」将出两件衣服,使知远穿了,引他去上亲下情处厮叫一声。因归去见取三娘子,夫妻厮见,不觉珠泪垂垂。知远道:「咱讨草去为北京留守行司,应付喂马用度,改日却来相探。」道罢,挑起草篮便去。第二日,只见一阵军马在庄门外啰唣。少刻,北京留守头踏过了,人从喝道:「低声!」看看留守马来,直至李长者厅前下马,行上厅上坐了。看那留守坐厅时如何?
无限朱衣当砌畔,几多卫士立阶前;厖眉狱子执黄荆,努目杖家持法物。左边排列,
无非客将孔目通引官;右侍森严,尽是狱级前行推款吏。法司检条定法,狱子讯问钉枷。
说不尽许多威严,塑画着一堂神道。
那厅上坐的,却是李长者赘婿刘知远,受了北京留守,衣锦还乡也。使左右请将三娘子出来,令排备香案,戴冠穿帔,拜受夫人宣命;拜罢,就知远左边列坐。喝令当日排军,捉将李洪信、洪义两兄弟跪于阶下,骂之曰:「您旧时欺负自家,赶将出去投军,又要将水淹杀了咱的孩儿!咱这三娘子是您同胞的兄弟,不把半眼觑他,迫令他受尽了万万千千磨难,日夕为你做驱口去河头挑水。您是不顾恩义的贼!」喝令左右:「将第一等重枷来,将李洪信、李洪义枷着。待歇予亲眷厮见了,押赴门首斩首来军前献酒,泄了咱一肚愤气!」当得妻叔李敬业进前跪告,知远疾忙起身,走下阶来将叔叔扶起,请上厅,归主位坐定。敬业道:「人居寒微时,谁不吃人欺负?且如苏秦未遇时,嫂皆笑之,不为下机;及佩六国相印时,位高金多,亲属皆来跟随苏秦,干求富贵,秦皆周之,使满其欲而去。又如朱买臣,家贫刈薪糊口,常将书册挂担上,行且读书。其妻羞见买臣恁地,日夕求去。买臣道:『吾年五十当富贵,今四十七矣,待我富贵,厚报您恩,休要辞去。』妻骂曰:『如公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坚要改嫁。买臣不能留,姑听其去。不三年,拜颖川郡太守。买臣到任,其妻跟后夫同治桥道,买臣见之,使载后车以归。咱哥哥夫妻两个,自有眼孔识得好人,招贤亲入赘。是洪信、洪义两个凡夫肉眼,怎识好人?望留守觑着咱哥哥面皮,姑存留两个承续香火,亦是贤亲一场阴德事。」知远跪谢了敬业道:「小人听得叔叔教诲,敢不遵从?」喝令阶下排军,将洪信、洪义两个疏了枷,引上阶来,为他把一个盏,与他退惊则个。又记得旧日在李家未赘时,曾出外牧马,马吃着报恩寺田禾稼,被寺僧拿去笞了二十下。知远回孟石村后,此僧不胜恐惧。知远乃遣人唤这僧来,命之坐,以好语慰安之,道是:「大丈夫以德报怨,小人以怨报怨;您可安心,咱前日的事如风休冰解,休要疑惧。」众心服知远之器量过人。知远在孟石村住得半月十日,带取李夫人一同回北京留守衙去也。十月,知远遣亲将郭威,赉诏旨诱说吐谷浑酋长白承福,令他舍弃安重荣,来归朝廷:「您好生小心勾当,事济有赏。」威曰:「虏惟利是嗜,安铁胡当来,只将袍裤赐之,得他归服。今若捐重赂以诱之,可立致其来耳。」知远令郭威将带黄金玉带等自随,往吐谷浑白承福处谕旨云:「朝廷已割您这田地隶属契丹,您合自安部落。今者何故南来助安重荣反叛耶?只恐重荣丧亡,您部属无所归附,悔无及矣!」承福惶惧,帅众同郭威来归降刘知远,知远表白承福做大同节度使。六月,晋主石敬瑭疾亟,宣召刘知远入朝,欲使辅政,策立嗣君。是时,齐王重贵自立为帝,竟寝其命不遣。知远在后得知,由是心怀怨望。
天福八年九月,景延广执契丹回图使乔荣,因放荣归国,乃大言曰:「尔归语其主,孙有十万横磨剑,翁怒则来战,万一蹉跌,取笑天下。」知远那时做河东节度使,听得这言语,遂知延广以大言召寇,但不敢声言之。一面增募军马,置十余军以备契丹冲突耳。
开运元年二月,契丹渡河,晋主自将亲征,诏刘知远击契丹。知远兵屯乐平不进。八月,宣授刘知远为行营都统,知远受命。晋主再遣使命督促知远会兵山东,知远但按兵不动。晋主疑之,谓所亲曰:「知远据守太原,殊无援朕之急,想有异图。」虽受都统之命,实无临制之权,凡朝廷大事皆不得预闻。知远亦自知为主上见疏,但谨慎自守以度日。郭威见知远有懮色,谓知远曰:「小人见令公每日懮形于色,但以浅陋之见觇之,河东之山河险固,风俗好斗,地多良马,无事则劝民勤于耕桑,有事则募民习于弓矢,此真霸王之资也。愿令公坚守,不必移镇,进退在我,又何忧乎?」知远曰:「咱有此意久矣,顾高祖之恩不可负耳!」
开运三年八月,晋王数召白承福入朝,宴赐甚厚。其部落入太原畜牧,多犯法。刘知远无所轻贷,必以法诛之。部落往往知朝廷微弱,又怕知远严明,私谋遁归故地。刘知远与郭威商议:「今天下多事,置白承福等部落在太原,乃异日腹心之疾,不如因事图之。」密地遣人,进表奏朝廷,谓:「白承福等为谋反复,将有歹心,乞朝廷迁移其部落,使居内地。」晋王乃遣使命赉诏将吐谷浑部落分隶诸州。知远乘其未行,遣郭威招诱白承福入居太原城中,以谋叛坐之,并其部属四百余口尽杀之,不留一人。吐谷浑之党遂弱。初,晋主忌知远位望已隆,乃进爵为北平王,使为北面行营都统。知远愈增募军马,兼得吐谷浑财畜,愈觉富强,马步军各有五万余人。晋主与契丹结怨,知远心知晋室危亡,忌景延广用事,更无一言论谏。契丹举大兵深入,知远心知晋主颠沛,嫌晋主忌刻,不遣一兵救援。至晋主重贵被契丹执以北归,乃分兵据守四境;遣客将王峻奉表称臣于契丹。表云:
河东节度使北面行营都统进封北平王臣刘知远,谨顿首上表于大辽皇帝陛下:臣备
位晋朝,位兼卿相,主有昏德,而不能进弼违之谏;国有兵难,而不敢遣勤王之师;实
以皇帝陛下自天生德,无地不臣。今以亡国之俘臣,愿存前晋之宗社。冒死谨言,席稿
待罪。伏候圣旨!
契丹主览知远所进表了,道是:「刘知远观望不至,既不属南朝,又不事北朝,意将何所属耶?」乃手诏褒美。诏云:
览卿所奏,备见忠忱。今赐刘知远木拐,优礼先朝元老,昭示朕尊贤之意。此后进
表宜加「儿」字于刘知远姓名之上。勉守太原,朕将畀尔之嘉命!
王峻捧诏回归,具道契丹主的意思。孔目官郭威向知远道:「虏之恨公深矣。但王峻言契丹贪残,大失人心,虽得天下,岂能久有兹土?中国须索中国人为主,且待时而动可也。」知远曰:「公之谋,与吾意暗合,可谓英雄所见相同也!」或有劝知远乘时进兵,以兴复晋室为辞,必可得志。知远应之曰:「用兵当审时度宜,今契丹新据京邑,未有他变,怎可轻动?况契丹之志,惟在于得货财,若剽掠已满所欲,必将北归。况春寒已过,势难久留。直待其去,然后取之,可以收万全之功也。」河东将佐劝刘知远称尊号,然后号召四方忠义之士,以取中国。知远厉声曰:「晋主北迁,怎得使尔叛国?如高祖恩义何!」那时知远听得契丹主北还,声言欲出兵井陉,迎夺晋主归晋阳,命指挥使史弘肇报告诸将佐出师期限。军士皆欢言:「中国无主,今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谁?宜推戴北平王先正位号,然后出师未晚。」争呼万岁。知远疾声叱之曰:「虏势尚且披猖,吾之军威未振,当且建功业,然后俟天所命。士卒何知,妄有所请!」命左右禁止之。孔目官郭威与都押衙杨邠入说知远曰:「此殆天意,非止人谋。王不乘此时应天顺人,则人心一去,怎不反受其殃?请大王熟思之!」知远为众迫胁,乃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晋国之号,又嫌开运年号不佳,更称天福十二年。诏诸道有为契丹括率民间钱帛者,截日革罢。晋主知远自将精兵东迎出帝,至寿阳,听得已过数日,乃留兵戍承天军而还。诗曰:
晋君借援犬羊群,迫胁唐君赴火焚。
谁料犬羊更吞噬,周还图汉不堪闻!
周史平话目录
卷之上
郭威家世业农
常氏为巨蛇缠绕有娠
郭威生下有肉珠
常氏丧夫后投常武安
郭威弹死顾驴儿
潞州刺郭威雀儿处断
郭威杀死卖剑人
郭威逃归邢州
相士谓郭威他日大贵
柴长者招郭威为女婿
郭威辞柴氏往潞州探亲
郭威往泽州应募
郭威射死裴约救董璋
被董璋争了功赏
郭威杀死卖酒人
李继韬放走郭威
郭威在汴京遇刘知远
刘知远做招讨使
郭威诈降契丹伟王
郭威夜劫伟王寨
辟郭威为参谋官
郭威诛族白承福
汉主宣郭威为枢密使
汉主疾笃
郭威入受顾命
郭威杀杜重威
郭威出征三镇
郭威收复三叛镇
郭威归大梁
隐帝降诏大赦
契丹入寇边都
诏郭侍中出镇河北
郭荣做贵州刺史
李业杀史弘肇
差孟业赍诏杀郭威
郭威帅兵入朝
汉主为乱兵所杀
遣冯道迎立刘赟
刘赟发徐州
澶州军逼郭威为帝
郭威请奉汉宗庙
太后废刘赟为湘阴公
郭威称帝改国号曰周
刘旻即位晋阳称北汉
刘旻遣刘承钧使契丹
契丹睡王举兵助北汉伐周
王峻帅兵御北汉
药元福杀退刘旻
唐主遣燕敬权救北汉
药元福生擒燕敬权
周主放燕敬权归唐
慕容彦超叛周
慕容彦超投井死
周主幸曲阜谒孔庙
皇子郭荣入朝
贬王峻为商州司马
封皇子为晋王
周主祀南郊
周主召晋王入宫侍疾
周主殂
晋王即皇帝位
北汉举兵伐丧
卷之下
世宗下诏亲征
宋太祖杀退北汉军
世宗斩樊爱能何徽
赵太祖为殿前都虞候
北汉主大败走归晋阳
世宗简练军实
北汉刘旻殂子承钧立
世宗下诏求言
张藏英请浚胡卢河
王朴献策论备守
诏毁天下寺院
造僧帐计六万人
诏毁铜佛像铸钱
世宗举兵伐蜀
蜀主遣使请和
世宗举兵伐唐
赵太祖擒皇甫晖
唐主遣使请和
世宗召陈抟入对
唐帅刘仁赡坚守
刘仁赡病为军将拥降
唐主遣使请和
唐主奉表献江北四州
世宗殂
皇子宗训即位
命赵太祖统兵北伐
苗训知天文
日下有一日黑光相荡
军次陈桥驿
军士拥戴赵太祖
赵太祖受恭帝禅
赵太祖改国号为宋
周史平话 卷上
诗曰:
汉祚相传仪四春,区区篡位谩劳神。
浮荣易若草头露,大位归之花项人。
五代几年争霸业,千村万落涨氛尘。
谁知天意归真主,夹马营中王气新。
话说郭威事汉高祖刘知远,凡军府之事,无问大小,悉以咨问于威。高祖升遐,将太子承佑分付着郭威辅佐。奈承佑谥做隐帝的,听信外戚李业谗言,一朝无故轻杀大臣。郭威举兵反叛,挈享国四年之汉鼎而迁之周庙,是为周太祖也。
且说周太祖姓郭名威,乃山东路邢州唐山县地名尧山人氏。其父郭和以农耕为业,其母常氏乃河东路潞州黎城县常武安的妹妹;自嫁事郭和后,丈夫日勤耕稼,妇女夜事绩织,厮共生活,应当官司徭役。一日,郭和出田头耕耨禾苗,常氏将饭食送往田间,在中路忽被大风将常氏吹过隔岸龙归村,为一巨蛇将常氏缠住。不多时雷电顿息,天日开明。常氏吃这一唬,疾忙奔归尧山,便觉有娠。怀孕一十二个月,生下一个男孩,诞时满屋祥光灿烂,香气氤氲,郭和抱那孩儿一觑,见左边颈上生一个肉珠,大如钱样,珠上有禾穗纹,十分明朗。郭和向常氏道:「这个肉珠作怪,珠内有禾,莫是田禾之宝?」夫妻私相告语,怕生这男孩后,每岁田禾倍熟,因命名唤做郭成宝。岂料得这孩儿后,家中生计萧条,田禾耗损。不两年间,郭和身死。那常氏带取这个孩儿,年幼无依,未免并叠了家财,将郭和营葬了毕,母子两个奔去河东路潞州寻着黎阳县,投奔着常武安家里收留,同共作活。年至七八岁,他舅舅常武安使令郭成宝去看牧牛畜。有那大虫要来伤残牛只,被成宝将大柴棒赶去,夺取牛回来。成宝归家,说与舅舅得知。常武安道:「您年纪虽小,却有胆智,我为你改了名唤做郭威。您小年有这胆气,他日可无负『威』之名也!」
年至十一岁,武安令郭威去看守晒谷,怕有飞禽来吃谷粟时,驱逐使去。无奈那雀儿成群结队偕来偷吃谷粟,才赶得东边的去,又向西边来吃。无计奈何,郭威做成竹弹弓一张,拾取小石块子做弹子,待那飞禽来偷谷时分,便弯起这弓,放取弹子,打这禽雀。却不曾弹得雀儿,不当不对把那邻家顾瑞的孩儿顾驴儿太阳穴上打了一弹。弹到处,只见顾驴儿毙倒在地气绝。被那地分捉将郭威去,解赴黎阳县里打着官司。离不得委官亲到地头,集邻验视顾驴儿尸首,除太阳穴一痕致命外,余无痕伤。取了郭威招伏,解赴潞州府衙去听候结断。那潞州刺史坐厅,将郭威管押立于厅下。刺史一觑,却是孩儿每打杀了孩儿。把笔就解状上判送法司拟呈。那法司检拟郭威弹雀误中顾驴儿额上,系是误伤杀人,情理可恕;况兼年未成丁,难以加刑。拟将郭威量情决臀杖二十,配五百里,贷死。呈奉刺史台判,准拟照断,免配外州,将颊上刺个雀儿,教记取所犯事头也。司吏读示案卷,杖直等人将郭威依条断决。决讫,唤针笔匠就面颊左边刺个雀儿。刺讫,当厅疏放。郭威被刺污了脸儿,思量白净面皮今被刺得青了,只得索性做个粗汉,学取使枪使棒,弯弓走马。每夜读诵《阃外春秋》、《太公兵法》。年至十五六岁,勇力过人。吃酒时,吃得数斗不醉;吃肉时,吃得数斤不饱。一日出市上闲走,有一汉将着一条宝剑要卖。那剑光闪烁,杀气峥嵘。正是:
手持三尺龙泉剑,定取皇家四百州。
那汉将这宝剑出卖,郭威便问那汉道:「剑要卖多少钱?」那汉索要卖五百贯钱,郭威道:「好!只直得五百钱。咱讨五百钱还你,问你实得。」那汉道:「俗语云:『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我这剑要卖与烈士,大则安邦定国,小则御侮捍身,您孩儿每识个甚么?您也不是个买剑人,咱这剑也不卖归您。」郭威道:「却不叵耐这厮欺负咱每!」走去他手中夺将剑来,白干地把那厮杀了,将身逃归邢州路去。郭威到得邢州,寻问唐山县地名尧山,到得乡里,那有一个人厮认得他?他跟着那娘娘常氏回潞州时节,郭威且得二三岁;今虽长成,奈缘刺坏了脸,谁人肯认他。行了两日,却有他亲叔父郭科认得他颈上肉珠儿,便唤道:「郭成宝,您今恁地长成了!又怎生刺了脸儿?」郭威向郭科把别后的事一一说了一遍。郭科道:「您虽是杀了那人,却是州县隔远,那里有讨您处?您且在此闲耍几时,却讨个生活归您做。」
一日行从柴仁翁门道过,那柴家是个世代豪富,好布施,济贫寒,积阴德的人。他门下常有诸色百工技艺的人,在彼仰给衣饭。他门下一个相士见了郭威,向柴仁翁道:「适来行过的后生,是何处人氏?这厮将来贵不可言。颈上一颗肉珠,乃是禾宝。颊上一个雀儿,将来雀儿口啄着禾粟时分,这人做天子也!」柴长者见那相士恁地说了,急忙使人唤郭威进来,问他来历。郭威逐一说与柴长者听了一遍。长者问郭威曰:「您而今在这里做个甚的生活?」郭威道:「咱待去为人雇佣,挑担东西,胡乱糊口度日。」柴长者道:「不消恁地。咱有个亲生女儿唤做柴一娘,招您做赘居女婿,不知您意下如何?」郭威见说:「谢长者看觑!但是小人身畔没个辽丁,怎生敢说婚姻的话?」柴长者道:「大丈夫富贵贫贱,各有时命。且忍耐在家里,俟时通运泰,必有发迹的分也。」柴长者便唤邻舍范文二做媒,与郭威的叔父郭科说知,择取良辰吉日,招郭威入舍,与柴一娘结百年夫妇之好。奈郭威既入赘柴家后,柴长者是个豪富的人,他贪图相士道郭威他日做天子,别作一眼觑他。那柴仁翁有两个孩儿,长的名做柴守礼,次的名做柴守智,每日与郭威厮赶闲耍。郭威是个浪荡的心性,有钱便要使,有酒便要吃,时常出外,好使性气与人厮打。柴氏向郭威道:「咱父亲累代积善,不喜您恃勇使性打人,怕有失手时,自投刑宪,怎不生受?」
郭威一日向柴一娘道:「您且安心在这里。咱娘娘在潞州舅舅常武安家里,自前年买剑杀了那厮走从这里来,一向不知他音耗是怎生。近来该遇赦恩,从前罪过官里都赦了。咱便欲过潞州,探我娘娘一番。有盘缠可得三五十贯文与我,归来却得厚谢。」柴氏见他有这孝心,便向爷爷柴仁翁说知,津发郭威离了家门,投潞州去。是时后唐天佑二十年正月的事也。
行经月余,已到潞州常武安家,见了舅舅,问着娘娘信息,且知母氏已自丧亡。是他常舅带郭威去坟头拜墓了,恸哭一顿。觉得常武安嫌郭威在前生事连累,亦不甚眷顾着他。恰遇三月时分,有泽州节度使李继韬将泽州叛唐归梁,出榜召募敢死勇士备御。榜曰:
潞州节度使司钦奉诏敕,差当职备御本镇,收剿裴约,拔取泽州。今备榜召募敢死
义士,充军前勾当。如有英雄豪杰勇力之士,愿当一面,愿保一城,自出奇谋,共立异
绩者,许赴军前应募。待斟酌官赏,奏换真命,断不食言。故兹榜示,诸人通知。天佑
二十年三月日榜。
李继韬出了这榜,无人应募。郭威读罢,心中大喜,自思忖道:「咱有些武艺,识得兵书,若不去充军,要作何用?」即日去州前揭了榜应募。继韬一见大喜,便署他做裨将,统率五百人。五月,继韬要统兵攻取泽州,遣董璋做着先锋。董璋到泽州城下,与裴约会战。二将交斗,裴约佯败,董璋乘胜追杀,被裴约伏兵四起,将董璋活捉了。那时郭威跃马,手轮双刀,突入裴约阵上格斗,杀伤三十余人,将董璋抢归。那裴约一直赶来,被郭威勒回马射了一箭,裴约中箭坠马而死。董璋遂取了那泽州,却把取城的功劳报着李继韬做自己功请赏。郭威吃董璋争了这功,又隶属他部下,思量与他厮争不出,呕了一肚价怒气,没奈何,他是粗汉,只得多吃了几碗酒,消遣愁闷。连泛了二三斗酒,该酒钱一贯有余,身下没钱,未免解个佩刀,问店家权当酒钱,候有钱却来取赎。店家不肯当与,被郭威抽所执佩刀,将酒保及店主两人杀死了。地分捉将郭威解赴节度使司去,李继韬大怒道:「您是军将,怎得妄杀平民?」郭威将救董璋杀裴约取泽州的事,向继韬详细说了:「只为吃董璋争了功赏,肚闷,将佩刀当些酒吃,醉后将他杀了。」继韬见说,且喝令长枷送狱收问。终是惜他勇力,不忍坏了他,密地唤人放威走了。郭威直奔入汴梁,单独一身,没个归着。一日,在御街上闲行,有阴阳官费博古设肆卖卦,郭威去个卦肆里买一个卦,专占此身去就。费博古排下了卦子,问:「丈丈要作何用?要谋甚事?」郭威道:「咱到此间,待要去充军;又待要奔归邢州乡里。这卦吉凶怎生?愿先生明告!」费博古且将卦影来检了,写着四句诗。那四句诗道个甚的?
百个雀儿天上飞,九十九个过山西。
内有一个踏破脚,大梁城里赁驴骑。
郭威一见费博古写了这诗,心中道是:「咱名唤做郭雀儿,他卦影上分明提出咱姓名,极是灵验!」博古道:「此卦大吉,乃干卦飞龙之象,不可恋旧回乡,只好在汴梁住坐,将来有富贵之分也。看详此卦,干象为龙,亦君象也;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若不为君,他日亦是近君□德之人。只可谒见大贵人,自此发迹非细。老夫自从在这里设肆卖卦,前后不曾占得一课如此。贤丈功名来逼,千万保重!他日无忘老夫之言也。」道罢,郭威心中欣喜,去街上买些酒吃,恰遇平章刘知远朝回,那郭威醉倒路旁,被喝道军卒将藤棒子打起来,拥至知远马前。知远见郭威是个健汉,唤郭威跟着马来,引归私第,询问郭威是何处人氏,怎生醉倒路旁。郭威从那应募李继韬军下攻取泽州,被董璋占了功赏,杀人逃走,来到此间,逐一细说与知远听了;向郭威道:「您有这般智力,当此乱离之世,不从事弓刀间立着功名,取那富贵,怎不枉了一生?虚掷光阴,真是可惜!」唤左右将一卮酒赐与壮士饮啖。郭威告覆:「相公!一卮酒怎能醉我?若蒙颁赐,告觅一斗见赐!」知远见郭威是慷慨丈夫,唤将二斗酒,仍将熟豚蹄一只,与他按酒。郭威就厅下接了酒并豚蹄,向厅前跪谢,将到廊下,把大大碗倾酒,满满泛了三五碗,抽腰间所佩的刀,将豚蹄割取大脔啖了。刘知远唤入宅堂里去问:「郭威,您只在咱帐前做亲将,统帅七百人,您为头目。」实时出了札付,将一部军马交郭威管领。
开运元年,晋主自将兵亲征,驾次澶州,檄刘知远做招讨使,与杜威、张彦泽两个各统所部兵马,备御契丹。是时,刘知远帅军从太原路去。契丹遣伟王将兵寇太原路。伟王帅精兵五万,在忻州秀容县北下寨,旌旗蔽野,马畜弥山。刘知远令写书约会白承福合兵防御。郭威道:「告枢密招讨相公,小人请将精兵三千,明日决定破贼。请相公凭城看小人用计劫取贼营!」知远谓郭威曰:「虏兵方来,其气甚锐,未可与战,您不可轻敌。」郭威曰:「彼跋涉风沙,兼程疾驱而来,士马疲困;若不乘此攻击,待营垒已成,我军见其士马之盛,必夺其气,不敢与敌,则胜负未可知也。何似乘其疲困而击之,可以得志?」知远曰:「您道得是也!」日未晡,郭威下令,令军士备办粮食,人持火炬一枚,向忻州秀容县南藏伏了;约以夜后火举,则各焚炬鼓噪而进。恁地分付了,郭威脱了衣服,令军人将他背脊上打了三十下背花,星夜走过秀容县北契丹寨上诈降;被巡卒拿去,拥见伟王。伟王道:「这人莫是奸细?交军下斩了头来!」郭威垂泣道:「小人远远来投大王,要为大王白手取了太原,少报仇怨;怎生疑我是细作,枉把小人杀了!」伟王见说,唤:「且留人间。您是何人?可说因依仔细!」郭威道:「咱是刘招讨帐前亲兵郭威,因吃酒得罪,被主帅将小人打了三十背花,禁受不过,特地投奔大王。大王不信,可验背疮,便见的实。」伟王看了郭威背上杖疮,便不疑他,问:「郭威,您有甚计可取太原?」郭威道:「知远军下有一个使妖兵的人,唤做马殷,会藏形匿影,喝茅成剑,撒豆成兵。今马殷已在大王军营中了。合先为除了这人,则知远如失左右手,太原可以唾手拿来。小人请一张剑,并大王帐下亲兵一人为伴,咱有术可以拿得他。」伟王将剑一口付郭威,令阿里罕做伴当,一同搜捕。郭威待至二更后,被郭威将阿里罕杀了,并帐前亲军,尽行砍杀,举火大噪,一军扰乱。那三千伏兵,四面掩杀,伟王仪以身免,俘斩一万七千余人。伟王即日引兵逃遁,郭威大得胜捷。表奏朝廷,辟郭威做节度司参谋兼推官,凡有军马文字,必使郭威共议。八月,晋主遣刘知远做行营都统,令将所部兵马约会山东田地,共御契丹。那时知远坚守太原,无赴援之意;晋主疑之,每有国家大事,皆不使知远谋议。刘知远自见位高势偪,颇以为忧。一日,问郭威曰:「朝廷征兵甚急,咱每是怎生去就?」郭威谓知远曰:「河东得山河之险固,有士马之精强。无事则民勤于耕稼,以广军储;有事则民习于弓矢,以莅武事。此真霸王之资也。闭关自守,又何忧乎?」
晋开运三年八月,白承福部落在太原多务剽掠,居民不安生理。刘知远忧之,一日,与郭威谋曰:「方今天下多事,若使吐谷浑白承福等久居太原,此乃腹心之疾,不如早除之。」威曰:「密表于朝,乞迁之内地,分其种落置诸州,则可无患。」晋主得表,遣使送其部落分隶诸州。知远使郭威等诱承福等入城,以谋叛诬承福等,合其族四百人,杀之无遗。
开运四年七月,刘知远即皇帝位,国号曰「汉」,诏授郭威做枢密使。枢密院吏魏仁浦奉使契丹还,郭威访问仁浦兵数及故事。仁浦强记精敏,逐一疏陈,郭威专信任之。是时,朝廷庶事草创,汉主知远悉以军府事委郭威提督。
干佑元年正月,汉主疾大渐,召史弘肇、郭威等入内,汉主泣谓威等曰:「吾披荆棘,共卿等取天下,从事鞍马三十余年,行与卿等诀别。嗣子承佑幼弱承佑即隐帝,后事托在卿等,善护之!」道罢,汉主殂于内寝。郭威与史弘肇谋,秘不发丧,下诏称杜重威谤议朝政,颇怀歹心,将重威并其党押赴市曹斩之。市人争割重威之肉以啖之。河东节度使刘崇,当汉高祖知远镇河东时分,与郭威争权有隙。至是见威方总兵柄,刘崇忧惧,恐郭威报怨,与判官郑珙谋曰:「主上幼冲,政在权臣。咱与郭侍中不谐,他日必有变,将如之何?」珙曰:「晋阳之兵,天下无比。况又山川险固,十州征赋,足以自给。公为宗室大老,不向此时善自为计,他日受制于人,悔之何及?」崇曰:「您说得是也!」即日罢了上供征赋,收募豪杰,籍民丁为兵,朝廷诏令多不禀承,而反叛之意将萌矣。会河中李守贞反永兴王景崇反凤翔赵思绾反三镇反叛,汉隐帝诏郭威为西面招慰安抚使,枢密使如故,将兵趋河中,督三道军马,收捕三镇,诸军皆受郭威节度。郭威受命,至河中,分兵为三道,攻打河中。白文珂、刘词两个就同州进兵,常思自潼关进兵,郭威自陕州进攻。盖郭威抚养士卒,与之同甘共苦,小有功的,厚赏之;微有伤的,亲视之;军士无问贤不肖,凡有开陈,皆温辞色接之;微忤不怒,小过不责。由此得将士心,所守必固,所攻必克。
干佑二年正月,郭威听得蜀兵来救凤翔,赵晖战败,求救于郭威。威自将精骑五千人赴援,未到大散关,蜀兵闻风逃遁。郭威再还河中。李守贞果觇郭威之出,使王继勋引精骑千余人夜袭汉栅,纵火大噪。刘词使裨将李韬御之,继勋战败,杀获七百余人,继勋中矢而逃。四月,李守贞再出兵攻汉长围。郭威谓都监吴虔裕曰:「听得河中非久食尽,来则御之,去则勿追。不旬月间,三镇之叛尽授首矣。」魏延朗统兵来劫长围,吴虔裕蹻马迎战,战才数合,魏延朗已被吴虔裕活捉过来。王继勋帅其众三千人,诣郭威军前投降。七月,李守贞见赵思绾、王景崇两镇已降,郭威将兵攻拔了河中府外城了,李守贞与妻子赴火自焚。郭威入城,获守贞孩儿崇玉与其伪相国师总伦等,解送大梁,磔尸于市。八月,郭威自河中归,道经洛阳,见西京留守王守恩贪鄙聚敛,刻剥百姓;径出枢密院头子,命白文珂代守恩做西京留守。九月,郭威归至汴梁,前军人唱凯歌,后阵马敲金镫,回到禁城了。汉隐帝登宝殿,集文武官班分立于金阶之下。群臣进表,称贺三镇已平。郭威至殿下,朝见隐帝。帝劳之曰:「卿跋涉山川之险,冲冒风沙之中,运筹决胜,使元凶授首,三镇悉平,非卿之力不及此!」龙颜大悦,便支给了金银绢帛各五千匹两,犒赏诸军,宣郭威加侍中枢密大使。威奏汉主曰:「臣将兵在外,凡镇安京师,供馈兵食,皆宰相大臣居中者之力。臣安敢独当此赐?」隐帝遍召宰相、枢密、宣徽、三司、侍卫使九人至殿下,帝命内府出金带一条赐郭威,玉带九条赐宰相以下九人。加授史弘肇中书令,窦贞固司徒,苏逢吉司空,苏禹珪、杨邠仆射。史弘肇又奏曰:「臣以郭威削平三镇,推功于臣等,滥蒙恩赏。在外藩镇,未沾恩赐,怎不觖望?欲望圣慈允臣所奏,以削平三镇,大赦天下,普赐恩爵,使中外之人,共沐维新之泽,不亦美欤?」汉主允奏,令学士院草诏大赦。赦文曰:
朕以幼冲,入继大统,宵旰以思,未臻善治。何物强藩,诱致邻寇,荡摇我边疆,
俘杀我人民。顾予小子,未堪家多难;赖尔二三股肱,实左右朕。元枢出督,诸郡豪杰
响应,未及期年,群凶授首,三镇底宁。除征行军马,别行犒赏外,加诸镇节度使各转
三官;部下属官将士,各转两官。所有三镇百姓,久遭干戈围守,今年合征田租,并行
蠲免外,余三年免征一半。自九月初五日昧爽以前,除杀祖父母、父母,弟杀兄,奴婢
杀主,大逆不道,不在赦原外,其余已结正未结正,已觉发未觉发,罪无大小,咸赦除
之。于戏!否往泰来,共睹维新之化;上作下应,永臻丕乂之风。咨尔多方,体予至意!
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朝廷宣读赦文了,遣奉使星夜赶到各路开读,遵依诏旨施行。中外之民大悦。十月,边郡奏报契丹引兵入寇河北,乞朝廷差兵防御。朝廷公议,差委侍中郭威都督诸路军马出河北拒守。
干佑三年四月,汉主谓史弘肇曰:「契丹寇河北,昨差郭侍中出督诸将防御,朕欲使郭威镇守邺都,使诸将一听郭威号召,其备御契丹事务,专委郭威便宜处置。」弘肇奏曰:「宣授郭威做邺都留守,仍领枢密大使如故。」苏逢吉力争,以为无留守带行枢密使的故事。弘肇曰:「领枢密则可以摄伏诸将,便宜行事,号令行矣。不然,事权不一,动有牵制掣肘之患,何以责其成功?」汉主从弘肇之请,令学士院降制:郭威邺都留守,枢密大使依旧。仍诏河北诸路甲兵钱谷,但见郭威文书,立皆禀应。郭威妻柴夫人无子,有妻兄柴守礼的孩儿名荣的,郭威养以为子。至是,朝廷署授郭荣做贵州刺史。五月初三日,郭威陛辞赴邺。至邺,召集诸将佐就留守衙里排着筵会,酒至三行,郭威谓诸将曰:「威叨承天眷,留守邺都,将旨此来,专以备御契丹,抚安边境,为第一义。体知河北诸郡,频年兵革,凋弊已甚,一意抚摩,尚恐民不聊生。今视事之初,与诸将约:谨斥堠,守封疆,广军储,缮兵甲,诸公责也。毋得纵军卒抄掠平民,无得放头口蹂践禾稼。契丹猝至,则内坚壁而外清野,量敌后进,庶收万全之功。今后『成功有赏,违令者诛』,与诸公共守八字,断不渝也!」诸将听得郭威言语,私相谓曰:「郭爷爷敕令不可违犯!」自是契丹畏服,不敢犯边。隐帝自即位以来,三镇既平,中外无事,除丧听乐,靡所不为。十一月,有太后的弟弟李业,因求做宣徽使不得,却与嬖幸阎晋卿、聂文进、后匡赞、郭允明三四个,日夕在汉主跟前谮毁大臣杨邠、史弘肇、郭威等。一日,同谋激汉主忿怒,将大臣杨邠、王章、史弘肇等三人尽行诛杀。遣供奉官孟业赉诏,令行营都指挥使郭崇威、曹威,杀郭威及监军王峻两个。郭崇威将孟业囚在狱中,将诏示郭威。威曰:「吾与诸公被荆棘,从先帝取天下,受托孤之任,竭力以卫国家。今事势至此,怎敢偷生?君辈当奉行诏书,取吾首以报天子,庶不相累。」崇威等皆垂泣曰:「天子幼冲,此必左右群小所为。愿从公入朝自诉,荡涤鼠辈,以安朝廷。」威乃留养子郭荣镇守邺都;令郭崇威做先锋,自帅大军,陆续以进。汉主恐外有变,急诏慕容彦超、侯益等入卫。彦超方食,得使者赉诏来到,舍匕箸,即日帅兵就道。至汴梁,汉主谓彦超曰:「听得郭威自邺都举兵反叛,禁中之事,烦卿卫护。功成之日,当以郭威官爵相处。」彦超愧谢而退。侯益亦入朝奏曰:「臣有一得之愚,切谓邺都戍兵家属尽在京师,不若闭城自守,出其军人妻属登城以招之,人人思家,可不战而胜也。」彦超听得这话,笑曰:「侯益衰老,为懦夫计耳!怎能挫郭公远来锐锋?」郭威军行至澶州,汉主遣侯益统帅阎晋卿、吴虔裕、张彦超等诸翼军马趋澶州。郭威乃过滑州,义成节度使宋延渥开城迎降。威入滑州,取库藏财帛支劳将士,且举酒属从行诸将曰:「闻侯令公已督诸翼军马自南来,吾欲保全尔曹功名,怎不奉行前诏?吾死且无所恨。」诸将流涕言曰:「公不负国家,国家却负公,所以吾党争欲效死,如报私仇。愿公前进,彼侯益何能为哉?」监军王峻徇于军中曰:「咱得郭爷爷处分,俟克京城日,听诸军旬日剽掠。」诸军皆踊跃思奋。却说汉主听得郭威军至河上,颇自悔惧,私谓窦贞固曰:「昨来举事太匆匆,如今奈何?」威至封丘,人情恟惧。慕容彦超于汉主跟前大言曰:「臣视北军犹蠛蠓耳!」退问郭威兵数及将校姓名,始忧惧不知所为,拊髀长叹曰:「此亦劲敌,未易破也!」会郭威颈上患疽,且驻军封丘治疗,三日而愈,颈边所刺雀儿,果与珠上禾黍相及。柴夫人令郭威览镜道:「您曾记得咱爷爷见相士说,您雀儿啄着菽时分,必为天子?今雀儿厮近了,富贵来迫,公千万自爱,毋辜咱父亲的期望也!」汉主探听得郭威兵至七里店,汉主与慕容彦超帅大军屯七里店,与郭威军对营下寨;又使刘重进帅禁军与侯益会合,屯赤冈。时扈从军容甚盛,至暮,皆不战而须来日。慕容彦超引轻骑直冲郭威阵上奋击,郭威与李荣帅骑兵拒之,彦超败走,麾下死者百余人。于是诸军往往逃走溃散,降于北军。侯益等密地走见威投拜,威各遣之还营。慕容彦超与十余骑奔归兖州。汉主独与三相及从官十余人宿于七里寨,回视诸军,皆在郭威麾下矣。旦日,汉主还宫,行至玄化门,有刘铢在门上射箭,几中汉主。汉主回辔,北至赵村,追兵已及,疾忙下马,走入百姓家,忽为乱军所杀。郭威帅兵自迎春门入,归私第。初,郭威在魏时,汉主命刘铢往郭威居第,将威家属尽行屠杀。刘铢性残忍惨酷,虽婴孺无得免的;惟柴夫人与郭荣侍威在镇,无恙。诸军入京城,大掠通夕,获刘铢、李洪建,囚之于狱。次早,命诸将分部禁遏剽掠者,至日哺乃定。郭威素服入哭隐帝,迁其梓宫于西宫。王峻请曰:「隐帝不君,倾覆社稷,请如魏高贵乡公故事,葬以公礼。」郭威不许,谓峻曰:「仓卒之际,吾不能保卫乘舆,使之遇害,罪亦大矣!奈何贬君之位,以快私愤乎?此吾之所不忍也。」郭威帅百官往太后宫起居,奏太后曰:「先帝晏驾,请早立储君,以主社稷!」太后诰曰:
河东节度使刘崇、忠武节度使刘信,皆高祖弟也。武宁节度刘赟,崇之子,高祖养
以为子。开封府尹刘勋,高祖的儿子也。其令百官议择所立!
郭威、王峻入见太后,请立开封尹刘勋为嗣。太后曰:「刘勋久患羸疾,不能起,何以临朝?」令左右以卧榻舁刘勋,以示诸将。诸将信之,乃别议所立。郭威与峻议欲立刘赟为嗣,百官表请太后下诰,遣太师冯道诣徐州迎刘赟。初,威在河中讨三叛时分,得朝廷诏书,见其处分军国之事,皆合机宜,问谁为之,使者以范质草诏对,威曰:「此人宰相器也!」直学士当草制诰,威独令范质草诰,令具仪注于仓卒之中,讨论撰定,皆合事宜,威称赏不已。翌日,郭威帅百官请太后临朝,垂帘听政。郭威奏曰:「臣合门老幼,被刘铢屠杀已尽。告太后殿下,将刘铢早正典刑。」太后曰:「付与卿自行处断,便族灭其家,不足以雪公之耻也。」郭威奏曰:「刘铢屠绝我家,我又屠灭其族,怨仇反复,无有穷极。乞将刘铢押赴市曹处斩,枭首于市;全宥其家,免行族灭。」闻者皆谓郭威用心忠厚。刘铢尸弃于市,军士愤怒,有碎磔其肉以喂犬者。不两日闻,有河北路进奏告急文字,报道契丹入寇,屠我内丘,陷杀饶阳。太后急遣郭威将所部兵马迎击,除范质做枢密副使。且说刘赟接得太后诰命,留右押衙巩廷美、教练使杨温,镇守徐州,与冯道等趋汴梁。在路仪仗,皆如王者仪制,左右山呼万岁。郭威至滑州,留数日,赟遣使慰劳,谓将受命时分,相顾不肯下拜,私相告语曰:「咱辈破京城之日,屠陷京都,连日剽掠。今复立刘氏为天子,设若问罪我辈,则全军被戮,吾党无遗类矣!计将安出?怎不早自为谋?毋待临期及祸,悔无及也!」郭威军行至澶州,将欲起离,将士拜伏马前不起。郭威曰:「您起来!有话得说,遮栏马首欲何为耶?」诸将士卒大噪曰:「今中国无主,咱每从侍中征战,便立得功劳,有谁怜我?譬如在河中时血战几番,末梢头和侍中几乎性命不保。天子须侍中自为之!若立刘氏,则我将士屠陷京师,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使刘氏为之,咱每但有反叛而已!侍中能自保富贵乎?」将士急忙将马前黄旗裂断,被郭威身上,共拥威立马,山呼万岁。即日向南行,趋归汴梁。郭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事太后为母。下书抚谕汴梁士民,具道为军士迫胁的意,仰官民安心生理,一如旧制,毋得妄生惊疑。军至七里店,窦贞固报告百官道:「新天子已到七里店。」百官以下,尽出郊迎拜谒。贞固等到七里店,上书劝郭威即皇帝位。那时刘赟已到宋州。王峻、王殷两个探听得澶州军变,遣着郭崇威将马军七百人前往宋州,拒住刘赟,休教他入朝。崇威到得宋州城下,赟见他带得人马来,疑必有变,闭了城门,登楼诘问崇威曰:「公提兵此来,有何话说?」崇威对曰:「澶州军变,郭侍中遣小人来此宿卫大王,非有他事也。」刘赟召崇威登楼,执崇威手垂泣曰:「不幸国家多变,先皇听信谗邪,致宗社倾亡。今日事已至此,为之奈何?」崇威曰:「郭侍中不负高祖皇帝委托,保无他虞,请大王安心!」是时,护圣指挥使张令超、许州判官董裔几个,皆来侍卫,密地向刘赟曰:「觇着崇威视瞻举措,敢有歹心?道路行者皆言郭侍中已称尊御极,而殿下深入不知回辕,将及祸矣!为今之计,宜召张令超,谕以祸福,乘夜将兵劫取崇威的马军,掠睢阳金帛,募士卒,投北走归晋阳。彼新定京邑,朝廷人事倥偬,未暇调兵追我。待彼来追,则我之巢穴成矣。殿下宜早图之!」赟曰:「郭侍中一心徇国,纵肯负我,讵肯负高祖之恩哉?」犹豫未决去就。是晚,崇威密说张令超归朝。平明,张令超帅众归崇威营。赟仓皇大惧。郭威又遣人趋冯道先归。冯道辞赟先行,赟泣谓道曰:「寡人此来所恃者,以太师三十年旧相,故无疑耳。今事危急,太师何以教寡人?」道嘿然不对。客将贾贞数瞬目示赟,欲令刘赟杀了冯道。赟谓贾贞曰:「汝辈不得草草,无预冯公事,岂得妄生疑忌!」冯道既行,郭崇威将刘赟迁移外馆居住,将赟的腹心人董裔、贾贞等数人,密地杀了。不两日间,朝廷差使臣黄仙芝传太后诰命,废刘赟做湘阴公,令侍中郭威监军国事。马铎统兵入许州,刘信惶惧自饮药而死。内而百官,外而诸镇,相继上表劝威即真称帝,威却而不受。威军营步军将校章京,因醉扬言曰:「向者澶州马军扶立,今步军亦欲扶立矣!」威立命斩之以徇。
周广顺元年正月,汉太后下诰授监国郭威符宝,就南郊筑登极坛,坛分三级,按天地人;每级十二梯,按十二月;坛侧建大旗二十四面,按二十四气。百官诣郭监国居第,扶拥郭威登坛,身上穿著赭黄袍,上加兖服,头戴冕旒,旒皆十二斿。告于皇天后土,拜受册命,即皇帝位。百官三舞蹈,山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定国号曰「周」。制曰:
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后,国号宜曰「周」。改元为广顺元年。大赦天下。凡仓场库务
掌纳官吏,无得收斗余称耗。旧所进羡余物,悉罢之。犯窃盗及奸者,并依晋天福元年
以前刑名决遣。罪人非反逆,无得诛及亲族,籍没家资。唐庄宗、明宗、晋高祖各置守
陵十户。汉高祖陵职员宫人荐享、守户并如故。
宣赦已毕,遍行天下。周太祖即郭威追念史弘肇无后,乃召弘肇亲吏李崇矩入内,访问弘肇亲族。崇矩奏言:「有史弘福的,是弘肇弟弟,今尚存在。弘肇的家财,旧是崇矩掌其簿籍,皆知其数。」因使人宣召史弘福,尽拔史弘肇拋下财产付与史弘福,令其隶皇子郭荣帐下做属官。请汉太后李氏迁居西宫,上尊号曰「昭圣皇太后」。那处置已定,汉之国祚遂为周太祖郭威取了也。后有人咏道:
忆昔澶州推戴时,欺人寡妇与痴儿。
周朝才得九年后,寡妇孤儿又被欺!
却说那北汉主刘旻初名崇,汉高祖同母弟也。旧为太原府尹北京留守。周太祖郭威讨三叛李守贞、王景崇、赵思绾时分,立大功,与旻有怨隙。及闻隐帝被弒,旻即谋举兵向阙。周太祖自河中入,阳立旻孩儿刘赟为汉嗣。旻喜曰:「吾儿为帝矣!」乃罢兵,遣判官郑珙奉使至京师。周太祖见郑珙,具道所以立赟之意,且自指其颈以示郑珙曰:「郭雀儿待做天子时,做已多时。传示刘节使,自古怎有雕青花项天子耶?幸公无疑!」厚待郑珙以归。旻见郑珙回话,大喜曰:「吾知郭公信义人,必不负高祖也。」太原少尹李骧谓旻曰:「郭公犯顺,终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据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后还镇,则郭公不敢动矣。不然,怎不为之所卖?」旻骂曰:「李骧腐儒,离间咱的父子!」命左右将出推斩了。骧大呼曰:「吾负经济之才,为庸人谋事,一死固自甘心。但家有老妻,愿与之同死!」旻并其妻斩之。及闻赟废为湘阴公,旻乃遣人请湘阴公归晋阳。周主报曰:「湘阴公比在宋州,今方遣使迎归,必令得所。幸明公勿以为懮!」不旬日间,周主遣人往宋州将湘阴公刘赟弒了。
刘旻听得湘阴公已死,乃即位于晋阳,号曰「北汉」,用干佑年号。据有十二州,便是并州、汾州、忻州、代州、岚州、宪州、隆州、蔚州、沁州、辽州、石州、麟州,这十二个州府。刘旻既称皇帝,除判官郑珙、赵华同平章事,次子刘承钧做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副使李存审为代州防御使。处置已定,郑珙等帅众山呼万岁称贺。旻谓之曰:「朕以高祖皇帝之业一旦坠地,今日称尊,皆出于不得已。咱是何等天子,尔曹是何等将相!」郑珙因请立宗庙,旻曰:「不须立庙,只如家人祭祀礼可矣。」宰相俸钱每月止有一百缗,节度使止有二十缗,其余薄有资给,所立朝廷特小朝廷耳。在后闻湘阴公被弒,北汉主大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于此!」乃为李骧立祠,岁时祭之。
却说周太祖且处置朝廷新政,听北汉自立,未暇攻伐,一日,谓王峻曰:「朕起自寒微,艰难险阻,身备尝之;遭时丧乱,一旦为帝,怎敢厚自奉养,以病小民乎?」凡四方贡献珍美食物,诏不须进贡。又下诏求言,凡利民条陈的,许其封章来上。诏曰:
朕生长军旅,不亲学问,未知所以治天下之道。凡文武官僚,有益国利民之术,各
具封事以闻!
二月,周太祖将汉宫宝玉器皿陈列殿庭,命武士将斧碎之,谓大臣曰:「凡为帝王,怎用此物?听得汉隐帝每日与嬖幸在禁中嬉戏,珍玩之物,不离于手。兹事不远,宜以为戒,怎可效之?」谓左右曰:「今后珍异悦目之物,休得进入宫禁!」宣授郭荣为镇宁节度使,选朝士之有德望者为僚佐,近臣举王敏、崔颂、王朴等,周太祖除王敏、崔颂做判官,王朴做掌书记。
且说契丹主初攻内丘时分,死伤颇多,又有月食,军中屡有鬼魅之妖;契丹主忧惧,遣使与汉通和。会汉室丧乱,刘词送契丹奉使至大梁。周太祖遣将军朱宪往契丹国报聘,且叙革命之由。未几,契丹复遣使来周,贺新即位。周太祖厚待其使而报之。及契丹主闻北汉刘旻自立为帝,使招讨使潘聿捻遗刘承钧书。北汉主刘旻使孩儿刘承钧回书,言:「本朝沦丧,欲效晋石敬瑭的故事,求援北朝,兴复汉室。」契丹主得书大喜。旻复遣谢彦光奉使契丹国借兵,契丹主亦遣使至北汉谓刘旻曰:「周主遣使命田敏来,约以岁输钱十万缗。」北汉主使郑珙为报聘使,将金银匹段各一千两匹,厚赂契丹主,致书称「侄」,请契丹行册命礼。契丹复遣潘聿捻到北汉,册命北汉主刘旻为皇帝。是时周太祖遣将军姚汉英使契丹,契丹主欲与北汉结援,故拘留姚汉英,不使还国。是年,北汉刘旻待举兵伐周,契丹主名兀欲的约引兵会之。与酋长议,诸部酋长连年出征不得志,皆不喜南征。兀欲曰:「吾已许北汉主矣!」驱迫诸部使行。军至新州,有燕王述轧的反叛,将兀欲杀了,自立为帝。那齐王述律听得述轧自立,乃逃入南山。诸部奉齐王述律攻伐述轧,又将述轧杀了,立齐王述律为帝,改元应厉。北汉主以叔父事述律,请兵击周。奈述律年少,专好游戏,每夜酣饮至天明方且眠睡,至日中方起,国人号为「睡王」。十月,「睡王」使萧禹厥将奚契丹五万人与北汉军同举伐周。北汉主刘旻自将兵二万,与契丹共攻晋州,三面置着营寨,昼夜攻城。周巡检使王万敢与指挥使史彦超、何徽等,分兵坚壁拒守。十一月,周太祖遣王峻将兵救援晋州,诏诸军皆受王峻节度,听便宜从事,得自选择将吏,不必表闻于朝。十二月,王峻帅军至陕州,逗留旬日不进。周主听得北汉攻伐晋州甚急,乃遣使至陕,与王峻议,欲自将兵马取道泽州路,与王峻会合,救援晋州,乃下诏约以三日离大梁。王峻见使命这说,急忙遣使为周太祖言曰:「晋州城垒坚固,契丹二国卒攻不下。刘崇兵锋方锐,不可力争,须老其师以待其衰耳。陛下即位方新,藩镇未能心服,切不宜轻易一动。万一车驾出汜水,则慕容彦超乘虚引兵入汴,则大事去矣!」周太祖听得使者传示王峻这话,豁然省悟,将手自提其耳,言曰:「嗄!几败乃事!」即日下诏罢亲征。王峻引兵趋晋州,听得晋州之南有个蒙坑田地,极是险峻可畏。王峻未到晋州之先,心下常怕此处田地或为北汉据守,则难于进攻。及到蒙坑地面,见前锋已过,私自喜曰:「吾事济矣!」王峻大军到晋州,且就祁县南屯下寨,休兵秣马,坚壁不战。北汉主刘旻军食已乏,契丹军已思归,听得王峻大军已到,夜后烧了营垒,一夕遁去。王峻兵入晋州,诸将请王峻乘契丹之遁,急急追赶杀之。峻乃遣指挥使药元福、康延沼两个,将马军追杀。北汉兵马,坠崖谷而死者,十分着了四分。康延沼畏懦,追赶不上,故北汉兵得以度河。药元福疾声谓延沼曰:「刘崇气衰力惫,狼狈遁归,不乘此剪扑,必为后患!」诸将皆不欲进军;王峻又遣使令诸将收军,不可深入。元福等遂回。契丹兵至晋阳,士马十丧五六。北汉主因这一番挫沮,无意进取;兼是十二州之土瘠民贫,内供军国调遣,外奉契丹岁币,赋役烦重,民不聊生,诸将解体,百姓离心,往往逃归周境矣。
广顺二年正月,周主发开封府民夫五万,修筑大梁城垒,旬日而工役俱毕。是时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起发民丁为乡兵,入城为战守之备;又多遣群盗,分头出邻境恣行剽掠。周太祖曰:「此贼果叛,吾擒之易易耳!」敕都虞候药元福统帅都部署曹英、都监向训,共合兵讨慕容彦超。临行,周太祖谓曹英、向训曰:「元福宿将有重望,无得以军礼见之!」二人请以父执事之。唐主遣其将燕敬权帅兵军于下邳,待为慕容彦超救援。药元福出军迎战,就阵生擒了唐将燕敬权,进军到兖州。慕容彦超专意指望唐军救援,听得燕敬权遭擒,其谋大沮,集属官会议,有判官崔周度上书谏曰:
周度窃谓:鲁,诗书之国,伯禽以来,不能霸诸侯;然以礼义守之,可以长世。公
于国家非有私憾,况主上开谕谆勤,苟撤备归忱,则坐享太山之安矣。
彦超得书大怒,谓崔周度曰:「如今乃英雄角逐之秋,怎可以诗书礼义言之?您为周郭威作游说耶?」决意反叛。奈府库空竭,无财帛可赏募将士,乃大括民财,应副军前用度。有匿财坐罪而死者,不可胜数。二月,周太祖将已擒获唐将燕敬权放令归唐,使敬权归告唐主曰:「叛臣天下之所共疾也。唐主助其攻中国,得非助桀为虐乎?非计之得也!」唐主闻这言语,大惭,即日将所得中国人厚赠皆遣还。四月,周主谓冯道曰:「慕容彦超之叛,曹英等出师收捕,已及三月余日,竟无成功。朕欲自将亲征何如?」道曰:「彦超小丑,如鱼游釜中。今陛下天戈所指,泰山压卵,行将授首也。」即日下诏亲征。王师行至兖州,周太祖遣人开陈祸福招谕之,彦超不伏;乃檄召诸将,分道进兵。慕容彦超仓皇失措,召术者曰:「您昨来与我说,镇星行至角亢分野,正是兖州之地,其下有福人应世,咱乃立祠而祷之。今官军四面夹攻,镇星何不出气力以相救?您为我祷告镇星,求神兵相援,事捷之后,当厚有赏赐。」术者依命恳告,谓:「有必胜之兆。明公但出战,管有神助也。」彦超以为信,佩取弓箭,蹻马奋击。被曹英、向训两个前来迎战。斗经数合,彦超力不能敌,回顾阵上将卒,有一半许不战自溃。彦超就马上号泣道:「镇星怎不出气力相助?」疾呼数声,拽转马便走。曹英赶上,被彦超弃马奔入城去,两下鸣锣收军。彦超点视军马,逃降杀死的十分也无三分了,不胜忿怒,拽将术士剐了;乃放火将镇星祠焚烧。彦超带一门老幼,尽投井而死。以下将士开门出降,官军大掠。民间累经彦超搜括财帛之后,无甚储蓄;军卒愤怒,俘杀居民以万计。周太祖欲尽屠其城,有翰林学士窦仪疾忙去与范质谋曰:「主上新得天下,方收降附,若尽行屠戮,殊失中外来苏之望。明公胡不出一语谏之?全活一城生灵,便是活佛出世也!」范质与仪俱入行宫见周太祖曰:「首恶者慕容彦超一人耳,今既投死,兖州百姓皆陛下赤子,一时迫于胁从,岂所得已?闻陛下欲屠其城,臣以为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可也。昔高祖围鲁城,怒其不降,欲举兵屠城,闻弦歌之声,以为圣人邹鲁之地,不忍加害。陛下不能为汉高之所为耶?」周太祖感悟,遂赦之。且说那汉高祖五年十二月,与项羽厮杀,围项羽在垓下田地。项羽闻四面皆楚歌,乃自叹曰:「吾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此非战之罪,乃天亡我也!」自刎而死。楚地悉定,独鲁城不下。汉王引兵围之,欲尽屠鲁城。至城下犹闻弦诵之声,谓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羽头以示之,鲁城乃降。范质举这事谏周主,亦道是兖州是鲁地,陶诗书礼义之化,不可肆屠戮之酷刑。是他范质、窦仪两个说这几句话,全活了兖州一城百姓,积了多少阴骘也!六月初一日,周太祖亲幸曲阜,谒孔子祠,拈香下拜。左右止之曰:「孔夫子乃陪臣,怎可受天子之拜?」周太祖曰:「您说甚话?孔子百世帝王之师,有国家者敢不敬乎?」遂拜。又幸孔子墓设拜。仍下敕禁百姓毋得入孔林樵采。使从臣访求孔子、颜渊的二家子孙,署曲阜县令及主簿。九月,周太祖下令敕沿边守臣,禁止边民不得入契丹界剽掠俘杀。契丹寇冀州,周之守臣与之拒敌,契丹宵遁。十月,契丹界分瀛州、莫州、幽州三州大水,三州之流民入周塞者,计四千余口。周太祖下诏,令所在官司赈给存恤之。中国之民先被俘虏而得归者,亦不下十余万。平章军国事李谷以病臂辞位,周太祖遣中使诣李谷私第谕旨曰:「卿所掌至重,朕难得其人代卿任事。卿但强起就职,若使事功得就,怎以朝礼为拘?」谷不得已起视事,臂痛尚未能执笔,周太祖诏谓三司士务繁剧,许令刻名及押字印用之。自五季以来,俗尚勇斗,诉讼无法。太祖乃立诉讼之法,敕民间凡有诉讼,必先经由县州及观察使司。如其处决不直,乃听诣台省。或诉讼人自不能书牒,倩人书的,并书所倩姓名住处,防有虚妄诬诉之弊。若无人可倩,听执白纸投告有司,吏为依口书写。所诉必须切己的事,休得挟私妄诉,违者以反坐断之。旧制:禁民间私买卖牛皮,凡有牛皮的,悉令输官傥直。唐明宗时分,支盐偿之。晋天福年间,并盐亦不支给。至汉立法禁断,有犯牛皮一寸的,死罪;民间日用,无得将牛皮用度。李谷向周太祖曰:「民间所输牛皮,欲从三分中减免二分。计田十顷,税止取皮一张;余听买卖,惟不许卖与外国。」此令一行,公私俱以为便。十月,庆州刺史郭彦钦性贪残,野鸡族多产羊马孳畜,彦钦故扰之,以求赂遗。野鸡族不禁彦钦诛求,举兵反乱。事闻于朝,乃授折从阮做静难军节度使讨之。明年,野鸡族归降。十二月,郑、滑二州河决,淹了十余万家。太祖遣使往二州修塞。静难镇节度使侯章入朝,献买宴绢一千匹,银五百两。周太祖却之不受。侯章道:「藩镇朝觐,无以见殷勤,些小银绢,聊表孝顺小心也。望皇帝休怪!」太祖慰谕之曰:「诸侯朝觐天子,宜有宴犒之礼,此在国家经常费内支破,岂待买耶?如此,殊失君臣交际之体!」敕有司今后有似此比例,皆不许受。
广顺三年,刘言上疏,乞移武平节度使府治就朗州置立;设法卖茶,以备贡献。朝廷从其请。且说前世屯田,皆在边塞上,田地使屯戍军耕佃。唐末中原屯驻军马去处,皆置营田。其后又召募资产高大人户输苗课佃耕,户部别置一司总领,不属州县。或丁多无役,或容庇奸盗,州县不得诘治。梁太祖朱温击淮南时分,掳掠得牛万余头,悉给农民,使每岁输纳牛租;在后牛已死,而租额不除,民间甚以为苦。周太祖生长田间,素知其弊。李谷建议请朝廷将户部营田务租牛课一项革罢了,拔营田的民户属州县管领。田庐牛具并赐与现佃的为永业,各各修葺屋庐,栽植桑柘,获地利数倍。是年户部增户口三万余户。叶载采献言:「营田多有肥饶田土,不若鬻卖与民户,可得钱数十万缗,资助国家用度。」太祖曰:「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取此钱何用?得无夺民间生理乎?子以利规我,是权万纪故智也。」那权万纪在太宗时分,奏宣尧部中可凿山冶银,岁取数百万。太宗责万纪道:「天子所少者,嘉谋善政,有益于百姓者。公不能进贤推善,乃以利规我,欲比方我做汉之灵帝、威帝耶?」斥使还第。周太祖却叶载采之请,太宗之意也。有叶仁鲁者,周太祖旧时亲吏也,做着菜州刺史,坐受枉法赃事,法当赐死。太祖遣中使将酒食赐与仁鲁,谓曰:「汝自抵国法,吾亦无如之何。汝之死,吾当存抚汝母及尔妻孥,休以为懮!」仁鲁感泣就刑。皇子郭荣做镇宁节度使,屡请入朝。王峻忌荣英烈,每沮止之。恰值王峻行视决河未回,郭荣再以为请,周主许之。及入朝,见有李守贞部下骑将马全义从荣入朝,召见,太祖指全义谓左右曰:「全义忠于所事,昔在河中李守贞部下,屡挫吾军。汝辈宜效全义所为也!」补马全义为殿前指挥使。王峻听得皇子郭荣入朝,疾忙奔归大梁,表请出镇。宣授王峻做平卢节度使。峻晚节处事狂躁,一日奏荐颜衎、陈观两个为相,周太祖曰:「进退宰辅,不可仓猝,俟更思之。须有德望者可当相位。公所荐二人,德望何如?」峻骂曰:「陛下以花项文身为君,又何德望之有?」语颇不逊。峻退,周太祖使人幽峻于别所,召冯道等入见,泣谓之曰:「王峻陵朕太甚!欲尽逐大臣,柄用新进,剪朕羽翼。朕惟一子,峻百端间阻。无君如此,谁则堪处?」乃贬王峻做商州司马,峻愤恚而死。三月,宣授郭荣做开封府尹,封晋王。初,唐明宗之世,令国子监校注九经,刻板印卖;至今年六月,板方成,献之周太祖,令本监印造,颁赐诸路州县学。是时蜀中有毋昭裔,亦出私财百万,营造学馆,刻板印九经授学者读诵。虽干戈倥偬之余,尚不废文明之治,可谓知本者矣。七月,唐大旱,井泉枯涸,淮水可涉而渡,饥民过淮者,络绎于道。濠、寿等州,发兵拒之。周太祖闻之,敕谓使臣曰:「彼我之民一也。」遣使宣谕诏旨,有籴米过淮者,休得禁遏。八月,周太祖自入秋以来,得风痹疾。术者吕宗一奏言:「陛下圣躬万福,忽得此疾,乃箕星临分野,宜散财作福以禳之。」周太祖欲祀南郊,筑圆丘社稷坛于大梁之南隅,又作太庙于城西,将择日亲飨焉。会邺都留守王殷入朝,殷在镇恃功专恣,肆行不法,凡河北镇戍兵,应用敕处分者,殷不请于朝,即以帖行之;又不时科敛民财,以自丰殖。周太祖心颇恶之。一日,因其入朝,留王殷充京城内外巡检。乃勉强扶病御殿,殷入起居,遂使左右执之,诬殷欲以郊祀日作乱,送大理司诛之。有司奏以十月初一日享祭太庙,周太祖力疾祭享,才及一室,不能跪拜而退,命晋王荣终礼。是夕,宿于南郊,疾大作,几至不救,中夜乃愈。
显德元年正月初一日,周主祀圆丘,使晋王荣代拜行礼,周太祖仪能瞻仰致祭而已。郊祀毕,百官朝贺。周太祖宣晋王荣判内外兵马事。时周太祖患疾,群臣少得进见,中外恐惧;听得晋王典掌兵柄,人心稍安。军士有怨郊赏薄者,周太祖召诸将至寝殿,诘责之曰:「朕自即位以来,恶衣菲食,专以赡军为念,尔辈怎不知之?今乃纵凶徒怨谤!惟知怨望朝廷,不知己有何功,而敢如此肆无忌惮,恐于尔辈不便!」诸将皆皇恐谢罪,穷究其不逞者戮一二人,流言乃息。在先,周太祖在邺都日,每期望小吏曹翰有才干可委任;及即位,使曹翰事晋王荣。荣镇澶州时分,使翰做牙将。荣入尹开封府,翰从容谓荣曰:「大王国之储嗣,今主上寝疾,大王当在侍旁,躬尝药之职,奈何犹决事于外耶?」荣感悟,即日入侍禁中。周太祖疾笃,将诸司细务停止勿奏;若有大事,则晋王禀进止,宣旨行之。周太祖唤晋王荣谓之曰:「昔吾西征,见唐朝十八陵,无不被人发掘的,此无他事,只是多藏金宝故也。我死,尔当以纸衣被我体,以瓦棺敛我形,圹中休得用石,惟用甓代之。工人役徒,皆依例支给雇佣钱物,毋得烦扰小民。葬毕,籍定近陵三十户蠲免徭役,使三十户守视。勿营缮下宫置宫人,及作石羊、石虎、石马、石人等物。此等虚文,宜一切革罢。惟立一石碑,上刻云:『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将此碑置陵前。吾之告汝止于此矣。为天下君,不是易事,您可在意着!」言讫而殂。晋王荣就柩前即皇帝位。军马大事,虽世宗临决世宗即晋王荣,然犹禀命于太后柴氏而后行。
且说北汉主刘旻听得周太祖已殂,就内殿举酒相庆。遣使臣多将金帛赂契丹主,借兵伐周。契丹主遣政事令杨衮将带万余骑往晋阳,与北汉会合。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人,宣白从晖做都部署,张元徽做先锋使,与契丹趋潞州攻打。有潞州节度使李筠即李荣,避世宗讳,改名筠,遣部下将穆令均的统军迎敌,在上党县东下营。两处阵圆,一箭炮石打不到处,一员将军出阵,却是张元徽。与周将穆令均两个厮战,经三十余合,元徽佯败北走,穆令均不知元徽已设伏兵,一力追赶,被伏军四处掩击,令均为乱军杀死。惟李筠单骑遁归上党,收拾溃卒,婴城自守,具表奏闻:
昭义节度使臣李筠,谨谨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谨言:我朝不幸,先皇太祖仁
明英武皇帝宫车晏驾,有北汉叛贼刘旻,幸祸伐丧,结连契丹入寇,军逼潞州。臣已遣
部将穆令均前途迎战,在上党地面屯驻,被贼将张元徽,阳败诱杀穆令均,我师败绩,
皆臣授受乖方,自取丧师之罪。谨奉表以闻。且臣婴城自守,效死勿去。所有潞州备御
事宜,乞天朝命将出师,以图防御万全之胜。臣丧师之罪,乞付司败定断,席藁以待斧
钺之诛。昧死奏闻,伏候圣旨!显德元年二月 日,宣授中奉大夫昭义军节度使臣李筠
顿首百拜上。
三月初二日,世宗得表大怒,欲自将拒北汉兵。在朝群臣皆曰:「刘崇向来在平阳战败,逃遁以来,势蹙气沮,必不敢自来。况陛下即位方新,山陵大事未毕,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宜命将御之足矣。」世宗曰:「刘崇幸我大丧,欺负朕年少新立,此贼必自来,朕不可不往。」冯道固争之,世宗曰:「昔唐太宗得天下,凡有征伐,未尝不自亲征。太宗英武尚如见,朕怎敢偷安不以身先士卒乎?」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世宗曰:「刘崇以十二州之地,事力单弱,不过借契丹势援以陵我。以吾国兵力之强,破刘崇如山压卵耳,又何难哉?」道曰:「未审陛下能做山否?」世宗以冯道前朝元老,优礼答之。惟王溥怂恿世宗亲征。世宗命冯道奉周太祖梓宫赴山陵,下诏亲征,即日起离汴梁。军马已至怀州,世宗欲兼程速进。有指挥使赵晁密地与通事舍人郑好谦道:「贼势方盛,宜持重以挫之,未可勇往。」好谦以其语奏闻,世宗怒曰:「何物竖子,为此浮言,以沮我师!行当戮之以徇!」即令左右将赵晁枷了,以警军之众。有人咏一首诗道:
北汉刘崇敢伐丧,蚍蜉撼树不知量。
天戈一指士争奋,鼠窜狼奔返晋阳。
周史平话 卷下
诗曰:
五代都来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立法均田非徇名。
木刻农夫崇本业,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坐使中原见太平。
且说梁、唐、晋、汉、周的五代,共得五十六年,大都有十二代人君。其间贤君之可称者几何?先儒曾说道:「五代之君,周世宗为上,唐明宗次之,其余无足称者。」且说周世宗才登大位之后,便遭那北汉主刘崇举兵伐丧,倘如冯道的说,则退然自怯,保守一方,待他诱致强虏长驱而来,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世宗天性英武聪明,锐意求治,愤然以亲征为第一事,是洞然见得大计之所系,不区区为儿女曹苟效目前计尔。
世宗自怀州倍道疾驱,不旬月间已到泽州,就州之东北隅下了营垒。那北汉主刘崇的军马,在高平南田地里下寨。明日,周将樊爱能击汉军,北汉军退屯阳城。世宗怕北汉主遁去,下诏趣诸军休分明夜,兼程赶上。北汉主刘崇在巴公原排阵;张元徽排阵在巴公原投东一壁;杨兖帅契丹兵马排阵于巴公原投西一壁;众军行伍,极是严整。世宗志气精锐,军行太速;那河阳节度使刘词将着后军,尚未来到,众心颇怀忧惧。世宗命白重赏将左军排阵于营之西角,樊爱能、何徽将右军于营之东角,向训、史彦超将马军居中,张永德将禁军扈卫世宗车驾。世宗身擐甲冑,跨马入阵督战。北汉主见周军寡少,意下自悔,不合借援契丹,大言于军中曰:「诸将且看,我今日不特只是杀赢了周军,亦可使契丹见我用兵,便自心服也!」杨衮策马前望周世宗军马,退谓北汉主道:「周亦劲敌,怎生轻进?」北汉主奋髯怒曰:「诸公勿言!恐沮我军气势。试观我决胜,拿取周主过来,为咱的孩儿报仇也!」那时东北方大风,少顷转作南风,北汉副枢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监李乂向北汉主曰:「时可战矣!当乘风力助我军势。」北汉主深信其言。枢密直学士王得中扣马而谏曰:「风势如此,怎生言助我势?有言可战者,乂可斩也。」北汉主叱之曰:「吾计已决,老书生休得妄言,吾当斩汝以徇军!」北汉主出阵,急麾张元徽军先进,与周将樊爱能、何徽合战。才经数合,只见樊爱能、何徽两个引取马军先走,右军溃散,只留步军千余人,尽解甲走诣北汉主军前投降。世宗见右军逃溃,只得自引亲兵,冒犯矢石督战。是时宋太祖赵匡胤为世宗宿卫将,厉声谓同列曰:「主上处此危急,正是吾辈拚死力战之时!」又谓张永德曰:「贼气骄,可破也。您引兵乘高西出为左翼,咱为右翼,左右夹攻贼营。国家安危,在此一举。」永德曰:「公之谋是也!」道罢,各帅二千人进战。赵太祖身先士卒,驰犯贼锋,众军力战,无不以一当百。北汉军大败。内殿直马瑀蹻马引弓,连射死数十人,士气益振。马全义自变量百马军直陷汉阵,北汉主趣张元徽出战,元徽前略阵,马倒,为赵太祖射杀。杨衮见周兵强盛勇斗,且恨北汉主说他心服的言语,全军退遁。且说樊爱能、何徽两个引骑南走,剽掠辎重;且扬言契丹军大至,官军已输,余众尽为降虏。世宗遣近臣为使谕止之,不听,反将使者杀了。前路与刘词相遇,唬使刘词不得前进;词不从,引兵赴援。那时北汉主尚有万余人,阻涧而阵。薄暮,刘词军至,与赵太祖等合击北汉,追至高平刘崇下营处,僵尸遍野,委弃辎重器械牛畜等物不可胜计。是夕,世宗野宿军营,捕得步军之降汉的,尽斩之。樊爱能、何徽等听得周师大捷,与士卒稍稍复还。明日,在高平休兵秣马,宴犒诸军;选北汉之来降者得数千人,刺做效顺指挥,遣淮上屯戍,余有二千余人,赐资装,遣之还北汉。北汉主帅百余骑,昼夜兼行北遁;高平一败,惊破心胆,所至得食未及举箸,传说周军来至,辄弃箸仓皇而走;衰老力惫,殆不能支吾,仪得走入晋阳,救死且不赡矣。世宗欲诛樊爱能、何徽等,犹豫未决。昼卧帐中,时张永德侍侧,世宗因以此事谋之。永德对曰:「樊爱能等素无大功,忝冒节钺,望敌先遁,死未塞责。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军法不立,虽有熊罴之士,百万之众,安得而用之?」世宗掷枕于地曰:「吾必诛此贼!」即令军士收捕樊爱能、何徽及所部军使以上七十余人至帐前,责之曰:「您曹非是不能征战,正欲将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命尽斩之于军前。又给槥车,使(扌畀)尸首归葬。由是骄将惰卒,知有所惧,朝廷号令方新,毋复如旧时行姑息之政也。张永德为世宗曰:「赵匡胤智勇过人,当待以不次之赏。高平之战,使非赵公用命当先,苟皆如樊、何之徒,则陛下之大事去矣!」世宗叹赏其勇,超擢做殿前都虞候。余将校之迁除者凡数十人,有自行间擢为主军厢者。仍释放赵晁囚系。
且说北汉主一败窜归晋阳,收召散卒,缮治甲兵,修完城堑,以备周师之来;遣王得中护送契丹政事令杨兖归国,因求救于契丹主,契丹许之。世宗遣符彦卿等北征,但欲到晋阳城下耀兵,未议攻取大计。既入北汉境,其民争以食物迎劳,泣诉刘氏赋役之重,愿供军须,助攻晋阳,其州县亦多有降者。世宗始有兼并之意。诸将皆谓粮乏,请班师,世宗不听。军士亦往往有剽掠者,北汉民大失望,稍稍逃归山谷,自为保聚之计。世宗听得居民恁地逃徙,急驰诏禁止剽掠,安抚农民,止征今岁租税;及募民有入粟者,使得拜官。又发近县民夫运粮,以给军食。遣李谷诣太原计度粮料。北汉宪州、岚州、石州、沁州、忻州五州来降附于周。五月,世宗自潞州趋晋阳;至晋阳城下,旗帜环晋阳城连亘四十余里。杨兖与王得中奔回契丹,契丹主怒其无功,囚了杨兖,使数千骑屯忻州、代州界上。世宗遣符彦卿等击之。彦卿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游骑时至城下。彦卿与诸将列阵以待之,来则与战。史彦超将马军二十人为先锋,杀退契丹兵二千人,恃勇深入,为契丹所杀。彦卿引兵还晋阳。折德扆帅州兵来朝谒世宗,仍置永安军,以折德扆为节度使。是时,发兵攻晋阳城,会天时久雨,士卒疲病,乃令引还。初,王得中自契丹回,中路为逻卒捉获,囚送世宗军前。世宗释其囚系,赐以带马,问得中曰:「虏军几时当到?」得中但曰:「臣受命送杨兖,他无所求。」或人谓王得中曰:「公不以实告,契丹兵即至,公能自全乎?」得中长叹曰:「吾食刘氏禄,有老母在围中,若以实告,周人必发兵据险以拒契丹。如此,则家国俱亡,吾独生何益?宁杀身以全家国,所得多矣。」乃自缢而死。世宗将离晋阳,匡国节度使药元福曰:「进军易,退军难。」乃勒兵成列而殿后,使前军先行,以防后来追踪者。北汉果出兵追蹑于后,药元福击退北汉军。军行匆遽,焚弃刍粮数十万,至郑州谒嵩陵而还。世宗自以违众议亲征,破北汉,却契丹,自此以后,政无大小,皆以身亲决,百官受成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谏之。书曰:
臣闻四海之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以独治,必择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亲
之,天下不谓陛下聪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举不信群臣耳。不
若选能知人公正者以为宰相,能爱民听讼者以为守令,能丰财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
守法者使掌刑狱,陛下但垂拱明堂,视其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懮不治?何必降君尊而
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无乃失为政之本乎?显德元年五月日,宣授朝散郎河南府节
度使司推官臣高锡百拜上献。
书上,世宗不报。
北汉主归晋阳,忧愤成疾,悉以国事委其子刘承钧临决。七月,周世宗加吴越王弘俶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宣魏仁浦为枢密使。先是宿卫之士,累朝相承,务为姑息,不行简阅,故临阵之际,类皆骄蹇不肯用命,若非走溃,则是投降,无一足恃。世宗因高平之战,见樊爱能、何徽等一军不战而溃,察知军中弊幸。一日,谓侍臣曰:「凡兵在乎精,不在乎多;今以百农夫之力,仪足供一甲卒之需,奈何朘吾民之膏血,以蓄养无用之兵乎?且好歹不分,众何所劝?」乃命赵太祖大简诸军,择其精锐者升之,其羸弱者去之。仍诏募天下壮士,许令诣阙,拨付赵太祖简阅,选其出众者为殿前诸班。凡禁军、马军、步军,皆各令所辖将帅选之。故士卒精强,所攻必取,所战必胜也。十一月,李谷按视河堤,旧时河自杨刘至博州一百二十里,东溃分为两派,汇为大泽,弥漫浸及数百里,如齐州、棣州、淄州,漂没田庐,不可胜计,流民采菰稗、捕鱼以给口食;久不能塞,沿河之民,居不遑安。自李谷按视之后,发役徒六万人塞决河,三十日而工毕堤固。
且说北汉主刘崇自高平一败,奔归晋阳,懮愤抱病,至是方殂。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册命刘崇的孩儿承钧为帝,更名刘钧,上契丹的表称「男北汉皇帝刘钧」,契丹赐诏则称「儿皇帝」。刘钧忍耻事虏,效尤石敬瑭故智也。怎不诒笑后人哉?
且说世宗立符氏为皇后。初,符氏乃符彦卿的女孩儿,嫁与李守贞的孩儿崇训为妻,曾有相士言符氏他日贵为天下母,守贞听得此语,决意反叛。及为周太祖收捕,崇训先自杀了弟妹,次将杀符氏,被符氏藏匿帏下,崇训求之不得,为乱军所迫,崇训自刎而死。及乱兵入至堂下,符氏安坐堂上,叱乱兵曰:「我的爷爷与郭侍中结为兄弟,尔曹休得无礼!」周太祖既得符氏,遣使送符氏归之彦卿,后为周世宗娶之,至是立为皇后。后为人性和惠而明决,世宗重之。
显德二年正月,世宗谓晋、汉以来漕运不给斗耗,网吏往往以亏欠抵死;至是诏漕运每斛给耗一斗。夏州李彝兴见折德扆且为节度使,耻不及德扆,梗塞道路,使周使者不得通音问。世宗与李谷谋之。李谷曰:「夏州边镇,朝廷每加优容,府州褊狭,不关系轻重,且宜以理抚谕彝兴等,庶全大体。」世宗曰:「德扆数年以来,尽力以拒北汉,奈何一旦为彝兴间阻,遂置之度外乎?夏州只产羊马,贸易百货皆仰给于中国,我若绝之,彼何能为?」乃遣供奉官胡权赉诏书诘责之,彝兴皇恐谢罪,道路复通如故。自兵兴以后,朝廷铨选之法久废,故官不得人。以此之故,世宗制定举令录的法度,令翰林学士两省举县令录事,除官之日,仍署举的姓名。若贪污枉法赃滥,并连坐举主。由是令录得官,州县之事无不治矣。二月初一日,日食四分。世宗下诏令群臣极言得失,诏曰:
朕于卿大夫才不能尽知,面不能尽识。若不采其言而观其行,审其意而察其忠,则
何以见器识之浅深,知任用之当否?若言之不入,罪实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将谁执?
卿大夫其空臆毕言,朕将览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诏下之明日,封章沓至,世宗采其可用者,皆见之施行。初,契丹屡寇河北,轻骑深入,略无藩篱之限,所以居民不遑安处,才有哨骑到来,先被剽掠。边将张藏英奏请于朝,谓深、冀等州有个河,唤做胡卢河,横亘数百里,可浚掘使深,疏水壅令满溢,若胡马之来,亦可限其奔突,庶百姓有逃生之路。世宗下诏遣王彦超、韩通两个将带军马,起发民夫,前去浚河。仍就地名李晏口田地里筑一座城壁,留兵马屯戍,卫护沿边居民。张藏英自陈备边之策:
臣张藏英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伏读圣诏求言,仰见陛下有志□□,谦冲无
我,广山海之度,恢天地之心,此而不言,臣则有负。臣备员边琐,自恨不能尽犬马之
报,苟有所见,用敢上陈。切谓地形要害去处,若以精兵控守,则契丹无长驱之患,强
藩绝借援之谋,一举而两得,此臣所以拳拳于胡卢河之请也。此河既浚,李晏口之城已
筑,请列置戍兵,募边人之骁勇者厚其廪给,使春作之时,勤力于农,以事耕稼;农隙
之际,讲求弓马,以习战伐。无事则耕,有事则战,人自为守,胡虏虽披猖,亦无所骋
其技矣。臣倘蒙公朝采览,允臣所请,募兵之责,臣自任之。缓急之际,随宜讨击,庶
可少宽北顾之忧也。冒死谨言,伏取进止!显德二年二月日,臣张藏英表。
世宗览奏大喜曰:「藏英有此智谋,必能为朕扞守,贤于长城远矣!」降诏褒答。藏英到官数月,募得勇士五千余人。会王彦超视役筑城,忽为契丹所围。藏英引所部兵驰击,契丹大败,斩首三千余级,生擒契丹将屈突惠。自此边郡之民,得免抄掠之祸,渐渐休息生聚也。四月,世宗谓大臣曰:「大梁城中迫隘,欲展外城,先立个标帜,候今冬农隙之时,兴工板筑。才东作农忙,则罢其役,俟次年以渐成之。且令自今百姓葬埋,仰出所标七里之外营地安葬。其标内俟分画街衢、仓场、营廨之外,听百姓从便盖造房屋住坐。凡标内旧有坟墓去处,仰先期迁葬。」群臣皆谓城筑固善,小民不免怨詈。世宗曰:「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日终为居人之利。盘庚五迁,小民胥动浮言,盘庚不顾浮言,作诰劝勉,使民无沉溺之患,亦此类也。」即日下诏议广大梁城筑便宜事理。世宗谓宰相曰:「朕自践祚以来,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寝食不忘。又有吴、蜀、幽、并等处,皆阻声教,未能混一。宜命近臣着《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各一篇,朕将览焉。」是时有廷臣王朴献策一篇,策曰:
臣王朴谨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谓中国之失吴、蜀、幽、并,皆因失道。今
必先观其所以失之之原,而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非君暗臣邪,兵骄民困,
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以致大,积微以成着。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进贤
退不肖以收其才,恩隐诚心以结其志,赏功罚罪以尽其力,去奢节用以丰其财,时使薄
敛以阜其民。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
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其山川者愿为向导。民心既归,
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
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
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扰之。南人怯懦,闻小有警,必
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虚而取之。如此,江北诸州,
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则岭南、巴
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卷可平矣。惟
河东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当以强兵制之。然刘崇自高平既败之后,气沮力竭,
必未能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精练,甲
兵锐利;群下畏法,而无向时骄蹇之习;诸将效命,而有临阵死战之忠。先自夏秋边郡,
蓄积刍粮,期年之后,然后出师。顾何攻而不克,何向而不取哉?臣冒昧上闻,惟陛下
留意!显德二年四月日,比部郎中臣王朴表上。
王朴诣阙献上这备边策一道了,世宗欣然纳之。世宗谓朴曰:「览卿所陈,甚惬朕意。非卿忧深虑远,何以及此?朕恨见卿之晚也!」即日宣授王朴做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五月,世宗下诏敕天下寺院无敕额者悉废之,毁为民居。禁约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父母、伯叔父之命;仍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残害肌体、抄化之类诳惑流俗者;有犯的,皆刺面拨付极边充军。仍令诸州每岁造僧帐,有死亡归俗,皆随时开落。是时废了寺院三万余所,止存有敕额二千六百九十四寺,见管僧尼六万余人。世宗知其数,叹曰:「此六万人闲僧,每岁妨几农夫供给之矣!缓急何益于国家哉?」又诏天下有铜铸的佛像,并发付坑冶司铸钱所销毁铸钱用度。廷臣有请曰:「销佛像铸钱,非福田利益也。」世宗曰:「佛以寂灭为事,以有身为幻,苟利众生,虽割舍身命有所不恤,况区区之铜像哉?」竟下诏收毁铜像。六月,世宗亲录囚于内苑。有汝州民户马遇的父亲,共那弟为吏枉断冤死,屡经覆按,无以伸诉。世宗临问,尽得其实,时人皆以为神。自此以后,诸州县长吏无不留意狱讼也。且说世宗与廷臣议伐蜀,谋可将的,王溥荐宣徽使向训,遣向训赉诏令凤翔节度使王景共议伐蜀。向训与王景同趋秦州,王景取蜀黄牛寨等八寨:黄牛寨 马岭寨 木门寨 仙崖寨 白涧寨 紫金寨 铁峡寨 东河寨。八寨尽归附于周。赵季札先将辎重及妓妾等遣归,只单骑驰归成都府去。蜀主以为季札札军败走回,蜀人莫不震恐。蜀主唤左右押赵季札斩了,便商量遣着使命往北汉刘钧处及唐主处,约二国一齐出兵,以御周师。二国皆许赴援。七月,宰相谓王景等伐蜀无功,粮运不继,固请罢兵。世宗命赵太祖往视之,归言秦、凤有可取之势。世宗除王景为招讨使,向训为都监。九月,蜀主遣李廷珪、伊审征两个统军来拒周师。李廷珪亟遣李进据守马岭寨,又遣马军屯守白涧,又分兵趋风州城北隅屯守,绝周师粮道。闰月,王景遣裨将张建雄统军二千人守黄花,又分遣一千军趋唐仓,控扼蜀兵归路。且说张建雄到那黄花地面上,恰遇着蜀将王峦,两个接了便战。王峦力不敌,败走唐仓,恰撞着周军,战了两合,峦又败走马岭。李进与白涧军马,一齐来救王峦,被张建雄乘胜追杀,俘虏三千余人,蜀兵大败,李廷珪退保青泥岭。那时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弃秦州奔归成都,有判官赵玼将秦州诣王景军前投降。那时更有一项援兵,从斜谷一路来,遇王景部将韩烈杀退,一齐溃散。成、阶二州见蜀兵大败,亦各举城降附于周。蜀人震恐。世宗得蜀捷大喜。百官入贺,世宗举酒命王溥曰:「蜀师之捷,卿择帅之力也!」世宗欲署赵玼为节度使,范质固争,只授郢州刺史。一日,世宗与诸将相会食于万岁殿,因说:「两日大寒,朕于宫中食珍膳,深愧无功于民,而坐享天禄。既不能躬耕以食其力,但当亲冒矢石,为民除害,稍可自安也。」蜀将李廷珪、伊审征奔还蜀,素服请罪,蜀主赦之;遣使致书于周,请修和好。世宗怒蜀主抗礼,不答;但谕使者曰:「您归告汝主,贪残以虐民,昏迷以废政,吾不过奉行天讨耳。尔若会事之时,奉表称臣,则和好可成。不然,帅兵来战,待活捉献俘于庙社,为百姓每除残去暴也。」蜀主见使者回,致世宗之语,大为之惧,聚兵运粮于剑门、白帝城两处,为守备之计。王景进围凤州,命韩通统兵向固镇田地筑城,绝蜀援兵,遂取凤州,擒凤州节度使王环及都监赵崇溥等将士计五千余人;崇溥不食而死。世宗诏已获蜀之将士,其愿留者优其俸赐;愿去者给以资装。秦、凤、成、阶四州,除常税外,其余科徭悉行革罢,以宽民力。十一月,世宗议举兵伐唐。唐主好文华,喜人谀己,故上下相谀悦,政事日乱。自取唐州破湖南后,志气愈骄,有并吞天下之心。旧时李守贞与慕容彦超两个反叛之时,唐主皆为他出师。又遣使通契丹及北汉,约共图中原。每冬淮水浅涸,发军戍守,唤做「把浅」。世宗遣李谷做淮南前军部署,王彦超为副使,督侍卫诸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将,各率所部军马伐唐。汴水自唐末溃决,埇桥东南,尽为污泽;世宗谋伐唐,先发民夫因旧堤疏导,东至泗上,欲通漕运故也。唐主听得周之王师已至,君臣皆有惧色;惟刘仁赡词气无导平时,部分诸将守御。唐主差刘彦贞做部署,将军马二万趋寿州;皇甫晖、姚凤帅军马三万,在定远田地下营;召镇南节度使宋齐丘还金陵,图国难。李谷等到淮南造浮桥,自正阳田地一直渡准。王彦超到寿州城下屯驻。刘彦贞部将宋远等轻军挑战,被王彦超设伏掩击,斩首二千余级。吴越王钱弘俶遣使入贡,世宗下诏慰谕,且命出兵助周击唐。
显德三年正月,世宗授蜀节度使王环做骁卫大将,赏其不降也。世宗下诏亲征淮南,宣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帅兵先赴正阳,世宗车驾离汴梁。李谷攻寿州不下,唐将遣数百艘战舰待攻浮梁,已到正阳江中。李谷与诸将商量:「我军不能水战,若贼兵断我浮梁,则腹背受敌,无可生之路矣。不如退守浮梁,待车驾到来,却谋进攻。」世宗听得李谷此谋,急使人止李谷休退兵。及使者至,则已焚刍粮,我军皆退正阳。世宗急遣李重进统兵直趋淮上。李谷奏曰:「贼之战舰日进,淮之水势日涨,万一粮道阻绝,不无生受。愿陛下且驻跸陈、颍二州之间,俟重进大势军马来到,臣与之共渡相视,贼舰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闻,万毋躁进。不然,厉兵秣马,春去冬来,使贼兵疲于奔命,俟其势衰,收之未晚。」世宗不报。唐将刘彦贞素来骄贵,初无才略,所厉诸藩,恣为贪暴,赂权要以固禄位;听得李谷退保浮梁,私切自喜,引兵直抵正阳。刘仁赡及池州刺史张全约固止其行,谓彦贞曰:「公军未至,而敌已先遁,是畏公之威声也。何苦求战恁地之速?万一失利,则大事去矣!」彦贞不听。既行,仁赡曰:「刘公此行,必败无疑。我军且乘城为备可也。」李重进渡淮逆战,彦贞军于安丰,连营数十里,李重进登高望其军,喜曰:「甚易破也!贼贪而不虑后,若以马军三千,自上流出其不意攻之,破之必矣。」重进乃被重铠,先诸军蹻马突贼阵。交斗数合,彦贞力不敌退走;为李谷部将王成帅兵继攻,彦贞后军不得进。彦贞单骑仓皇败走,遇重进发一矢,殪其将张万进;彦贞马跌,为乱军所杀。李重进斩彦贞的首级,俘斩万余级,唐军大败。张全约数拾溃军,奔寿州。刘仁赡表全约做左骑都指挥使。皇甫晖、姚凤退保清流关。世宗授李重进做都招讨使,李谷判寿州行府事。世宗大军至寿州城下,命诸军围城,发民丁数十万,日夜攻城。命赵太祖统军出击。赵太祖帅兵在涂山田地里下了营;平明,遣羸弱百余骑进迫贼营,未及交战,诈为逃遁,贼将何延锡等果悉众来追,伏兵一鼓出获林间,贼众大败;追至涡口田地,斩唐都监何延锡,俘获二万余级,夺战舰一百五十余艘。周兵声势大振,诏王逵帅兵攻唐鄂州。二月,下蔡浮桥成,世宗自往视之,命赵太祖将兵倍道攻袭清流关。那时皇甫晖惊走入滁州城,断桥为自守计。赵太祖蹻马麾兵涉水直抵城下,皇甫晖曰:「人各为其主耳!愿容我成列而战,休迫人太甚!」赵太祖笑曰:「姑宽汝须臾之死耳!又何害于事?」晖整众而出,太祖身被重铠,蹻马突阵奋击,才得数合,已擒皇甫晖并姚凤二将,遂拔滁州。时赵玄朗即宋宣祖,太祖之父也。时为马军副都指挥使,引兵夜至,传呼开门。赵太祖曰:「父子虽是至亲,城门乃是王事,不敢用私恩废王事,决难奉命。」明旦乃许入。世宗遣翰林学士窦仪籍记滁州帑藏的财帛;太祖遣亲吏取帑中绢数匹,仪谓曰:「公初克城时,虽倾藏尽取去,亦无碍事;今小生抄籍以后,藏中的物皆官物也,非有诏书,不可得矣。」太祖以仪为忠。前时永兴军节度使刘词临没,上遗表以其幕属官蓟人赵普为荐,乞朝廷录用。范质至滁,署赵普为滁州判官。赵太祖与之语,甚悦。克滁州日,获盗百余人,皆该死,赵普请于太祖曰:「何不先讯鞠,然后决断?」由是得全活者十之七八。太祖益以普为贤。赵太祖屡获胜捷,威名日盛,每临战阵,必以繁缨饰马,铠仗鲜明,或谓太祖曰:「恁地为敌所识。」太祖曰:「吾固欲其识我耳!」唐主遣泗州牙将赉书至徐州请和,书词称:「唐皇帝奉书,请息兵修好,愿以兄事周,岁输财货,以助军费。」世宗不答。世宗侦探得扬州无备,令韩令坤将兵袭扬州,且戒令坤毋得残民;凡李氏之陵寝在扬州的,遣人与其原守的共守护之。令坤受命,倍道疾趋,奄至扬州,带数骑驰入城,城中全不知觉。唐副留守冯延鲁仓皇无计,髡发为僧,被僧衣服逃窜,被军士执赴令坤军前。令坤慰谕扬州百姓,令各安堵如平时,军士一无所掠,士民大悦。以次进取泰州。
且说唐主为见兵出屡败,大惧覆亡,乃遣翰林学士钟谟、文理院学士李德明,诣周奉表称臣,献御服、茶药,及金银、器皿、缯锦、牛酒等,至周世宗军前。钟谟、李德明素有口辩,世宗知其必来游说,盛陈甲兵而后出见之,谓曰:「尔主自谓唐室苗裔,宜知礼义,异于他国。与朕止隔一衣带水耳,未尝遣一介修好;只能泛海通契丹,借援强胡,抗衡中夏。所谓礼义,又安在哉?今遣尔来,欲说我罢兵耶?咱非六国愚主,怎被您口舌所能摇撼?可归语尔主,亟来见朕,再拜谢过,则无事矣。不然,朕欲往观金陵城壁,借府库以劳军。恁时,尔之君臣能无悔乎?」钟谟、李德明二人股栗,不能对一辞,皇恐而退。吴越营田使陈满为丞相吴程言曰:「周师南征,唐举国惊扰,常州无备,一鼓可下也。」程以满之谋告吴越王弘俶,弘俶遣吴程督兵趋常州。三月,吴程攻常州,先攻破外城,执唐团练使赵仁泽送钱塘。仁泽见吴越王不拜,且责吴越王负约。弘俶怒,抉其口至耳。元德昭怜仁泽之忠,以良药傅之,故得不死。唐主怕吴越侵迫润州,使柴克宏为右武卫将军,帅兵救常州。克宏蒙船以幕,匿甲士于船中,径袭吴越营,大破吴越军,斩首万余级,吴程遁归。克宏自请将兵救寿州,未至而克宏死。二月,周世宗至淝桥,自取一石,马上持之至寨以供炮;从官过桥的人,各持一石。赵太祖乘皮船入寿春壕中,城上贼将发连弩射之,矢大如椽,牙将张琼以身翼蔽太祖,矢中琼髀,死而再苏,镞着骨不可拔,琼饮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数斗,神色自若。唐主授孙晟为司空,遣晟与礼部尚书王崇质奉表于周,愿奉周正朔,守土疆。晟谓冯延已道:「当左相为此行,晟若辞之,则为负先帝矣。」既行,自知不免于祸,中夜叹息,谓王崇质曰:「君家百口,宜自为谋。吾义不负永陵一抔土,余无所知也。」既至,世宗遣中使将孙晟等诣寿州城下示刘仁赡,且招诱之。仁赡见孙晟,戎服拜于城上。孙晟谓仁赡曰:「公受国厚恩,不可开门纳寇!」世宗听得孙晟言语,大怒,欲斩之。晟曰:「臣为唐宰相,怎可教节度使外叛耶?」世宗释其罪。周师又取唐光州、舒州、蕲州。唐主复遣李德明、孙晟奉使于周,请去帝号,割六州,岁输金帛百万,以求罢兵。世宗欲尽求江北之地,不许。李德明请归白唐主令献之,世宗许其归,晟因遣王崇质与德明俱归。周世宗赐唐主诏曰:
诸郡悉来,大兵立罢。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倘坚事大之心,终不逼人于险。言尽
于此,更不烦云。苟曰未然,请从兹绝!
唐主得诏,复上表谢。李德明盛称世宗威德,及周国甲兵之强,劝唐割江北之地。唐主意犹豫未决。宋齐丘不欲唐主割地,谓李德明轻佻,言多失实。会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征古等,素恶孙晟及德明,使王崇质谮德明卖国求利。唐主大怒,斩李德明;以弟齐王李景达为诸道兵马元帅,陈觉为监军使,将兵拒周。中书舍人韩熙载上书曰:「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安用监军为哉?」唐主不听。四月,唐将军陆孟俊将兵趋泰州、周军遁去。进攻扬州,韩令坤亦将遁。世宗遣张永德将兵救援扬州,令坤复还。世宗又遣赵太祖将兵屯六合,太祖下令曰:「扬州军有过六合一步者,折其足!」令坤固守扬州不敢动。世宗攻取寿州久不下,会大雨,营中水深数尺,粮运不继,与近臣商量,待欲班师。近臣谓不如且东幸濠州,以待诸将进取,倘未集事而归,彼得以蹑吾之后,怎无损失?世宗从之,驾幸濠州。是月,韩令坤写着战书索与陆孟俊厮杀,孟俊约日会战。陆孟俊谓令坤曰:「您周军退遁,独守扬州孤城何耶?会事之时,举城归还;如或不然,擒汝来,取尔头献唐皇帝,博取节度使也!莫说咱不曾道来!」令坤曰:「中国百万之师,您不量力,敢尔求斗?今日授首阵前,凿尔心肝,荐取一杯酒为百姓伸冤也。」道罢,两将便斗。令坤跃马驰突,孟俊败走。赵太祖自六合帅兵击其后,擒陆孟俊于马上;余军散走,僵尸遍野,获衣甲器械无数。旧来陆孟俊废马希萼时分,灭却舒州刺史杨昭恽之家,以昭恽的女孩儿生得美貌无双,献与马希崇做小妻。令坤攻破扬州,马希崇将杨氏献与令坤做偏房;及获陆孟俊,将长枷枷了,待解赴世宗行在所献俘;杨氏在帘下见之,忽抚膺恸哭,谓令坤曰:「这厮昔时杀我家二百口,今见之恨不斩之万段!告元帅:休解赴行在,怎不就军前杀之,为贱妾报前日之仇也?」令坤命左右押在军前责之曰:「您今日怎不取我头献唐主博节度使耶?咱今日要您心肝荐一杯酒,您且休怪!」孟俊答曰:「死则死矣,愿速行刑!」令坤笑曰:「剐汝万段为生灵泄愤,何用速为?」唤左右绷放木椿上剐之。赵太祖又听得齐王景达将兵欲渡江,疾忙奔归六合。唐军已距六合二十里头,设栅不进诸将谓太祖曰:「好乘其方来击之!」赵太祖曰:「我众不满二千,若往攻之,彼见我军寡少,得以易我;不如待其来则应之。兵法所谓兵应者胜,破之必矣。」居数日,周军持重不与战。景达出兵趋六合,赵太祖奋击,大破唐军,杀获七千余级,溺死于江者不计其数。景达单骑逃遁。是时,将士有不致力的,太祖阳为督战,以剑斫其皮笠,明日遍阅其笠,有剑迹的数十人,押赴军前斩之。自是部将无敢不尽死力为战者。涡口作浮桥成,世宗驾幸涡口行视,欲入扬州,范质等谓兵疲食少,谏之而止。五月,世宗还大梁,留李重进围寿州。七月,唐将朱元等取舒州、和州、蕲州,并兵攻寿州。在先为唐人以茶盐强民而征其粟帛,唤做「博征」;又兴营田于淮南。民甚苦之。及周军至,争奉牛酒迎劳。将帅专事俘掠,不加存恤,民皆失望,逃入山谷,操农器为兵,积纸为甲,时人唤做「白甲军」。周军讨之,屡为所败,所得州县往往为唐所有。淮南节度使向训奏于世宗,请以广陵之军并力攻寿州,诏许之。训封府库以授主者,命牙将分部按行城中,秋毫不犯。州民感悦。军还,感悦居民,负粮糗以送之。滁州守将亦弃城引兵趋寿州。唐诸将请据险以邀之,宋齐丘曰:「如此则怨益深,不如纵之,使敌人怀德,则兵易解也。」乃命诸将自守,毋得擅自出军。那时寿州之围益急,唐齐王景达驻军濠州,遥为声援,军中政令皆陈觉主之,拥军五万,无意出战,将吏畏之,无敢言的。八月,周王朴为司天监,王处讷撰钦天厉成,颁行天下。九月,除王朴做枢密使。十月,世宗谓侍臣曰:「近朝廷征敛谷帛,多不俟收敛纺绩之毕,非时督办,教百姓每生受!」诏三司自今夏税以六月起催,秋税以十月起催。民间甚以为便。山南节度使安审琦镇襄州十余年乃入朝,世宗授审琦守太师,遣还镇,审琦感悦。世宗谓宰相曰:「朝廷近来不以诚信待诸侯,诸侯虽欲效忠节者,其道无由。王者但能无失其信,何患诸侯不归心哉?」世宗念赵太祖扬州、六合胜捷,宣授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太祖表赵普为节度推官。十一月,李重进与张永德有嫌隙不相下,永德密表奏李重进有歹心,世宗不以为信。是时,二将各拥重兵,众心忧惧。重进一日单骑诣张永德营,从容宴饮,谓永德曰:「吾与公幸以肺腑之亲,俱为周朝元帅,同心王事,何事相疑若是其深?昔蔺相如与廉颇后私仇而先国难,今日幸侍笑谈,敢不效廉、蔺交欢耶?」话说里说廉颇、蔺相如的事,乃是六国时,秦王与赵王会于渑池,蔺相如侍宴,叱使秦王击缶,以雪赵王鼓瑟之耻。及归赵,赵王以相如做上卿,位在廉颇的上。廉颇道:「我为将,有攻城野战之功,相如素贱,乃因侍宴,以口舌之辨,位居咱上。咱见相如,必辱之!」相如听得廉颇有这言语,不肯与廉颇相会,每出才望见廉颇,辄引车回避。相如之舍人请曰:「子视廉将军怎及秦王?子能廷叱秦王,顾畏一廉将军哉?」相如谓舍人曰:「夫以秦王之威,相如尚当朝会处叱之。咱虽驽怯,怎畏廉将军耶?顾念强秦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有咱两人存也。今两虎共斗,其势必不俱生。吾所以回避廉将军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耳。」颇听得相如的言语,悔悟前非,露袒负荆,过相如之门谢罪。二人置酒交欢,遂为刎颈之交。李重进自到张永德营,道这般言语,亦要同心辅周,解释张永德之私憾也。由是二人之疑心永释,百姓众军亦各安心。唐主探问得二将交怨,却密地将蜡书招诱重进反叛,无非是谤毁反间的言语。重进将蜡书奏于朝。在先唐使孙晟、钟谟从世宗至大梁,世宗待遇甚厚,时或召见,以醇酒赐饮,问唐国的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周无有二心。」及得重进所奏蜡书,出示孙晟责之,晟正色抗辞请死,问唐事虚实,默然不对。命都承旨曹翰送孙晟到右军巡院,与晟饮酒,从容访问,晟终不言。翰乃谓晟道:「有敕赐相公死!」晟神色不动,乃索讨靴袍,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谨以死报国!」乃去衣冠就戮。曹翰叱左右将孙晟下去,并从行者百余人尽杀之。贬钟谟做耀州司马。两日,世宗又怜孙晟忠节,悔杀之;复召钟谟为卫尉少卿。世宗召华山隐士陈抟诣阙,欲拜陈抟为谏议大夫。抟不受,力辞还山,曾吟一首诗,道是: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
愁闻剑戟扶危主,闷见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那时,陈抟陛辞还山,世宗问抟飞升黄白之术,抟奏曰:「陛下贵为天子,当以治天下为务,安用此为?」世宗曰:「朕欲用卿共治何如?」抟对曰:「尧、舜在上,巢、由各得自遂其志。」乃诏许还山,令州县以时遣人存问。
显德四年正月,唐寿州城中被围已是两年,粮食空竭,齐王景达遣许文稹、边镐、朱元等将兵数万救寿州。军马在紫金山下寨,列十余栅,与城中烽火相应;又发兵筑甬道运粮,绵亘数十里之远。将抵寿州城下,李重进才及驻营了当,便出奇兵邀击,唐兵接战,大败而走,杀死八千余人,夺取二寨,遣人据守。唐刘仁赡在寿州,请以边镐守城,自帅众与李重进决战,景达不许,仁赡愤怒成疾。刘仁赡的幼子名崇谏的,夜泛舟度淮,为小校所执,仁赡命左右将去腰斩。有监军使周廷构为之营救,仁赡不许。廷构复使人求救于夫人,夫人曰:「妾非不爱崇谏,奈军法不可私,名节不可失;若徇私贷崇谏之罪,则刘氏为不忠之门,妾与刘公何面目见将士乎?」急命杀之。将士皆感泣。周诸将皆云唐援兵尚多,寿州未易下,奏请班师。世宗得奏,犹豫未决。是时,李谷寝疾,世宗遣范质、王溥就其第问之。谷曰:「寿春危困,破在旦夕,若鸾与亲征,则将士争奋,此行必可下矣。」在先,唐水军善战,周兵无以敌之。世宗自寿州归,乃于大梁城西汴水侧,造战舰数百艘,使唐之降卒教北人水战,数月之后,纵横出没,远胜唐军。三月,世宗车驾发大梁,命王环将水军自闵河沿颍入淮,唐军大惊。世宗渡淮,直抵寿州城下,躬擐甲冑,屯军在紫金山南壁。命赵太祖袭击唐寨,断其甬道,唐兵首尾不相应援。朱元恃功骄恣,唐主将杨守忠代之,元愤怒,举寨万余人降周。世宗命赵晁将水军数千人沿淮而下,命诸将会合,袭击唐紫金山,大破唐军,杀获万余人,生擒许文稹、边镐、杨守忠等,余众果沿流东溃。世宗自将马军数百,与诸将夹岸追击。又水军从中流而下,唐兵战死的,溺死的,及降的,着了四万余人;获船舰粮食器仗以十万计。刘仁赡闻援兵败,扼吭叹息。齐王景达、陈觉奔归金陵。世宗耀兵至寿州城下。唐帅刘仁赡病甚,监军使周廷构等作仁赡降表,舁仁赡出城以降于周。仁赡卧不能起,世宗慰劳锡赉,复令入城养疾。徙寿州州治在下蔡。赦州境死罪以下囚。百姓有受唐主文书保聚山林的,悉令复业。政令有未便于民者,听本州条奏。又下制存恤刘仁赡,制曰:
刘仁赡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堪比?朕之伐叛,得尔为多。其以刘
仁赡为天下节度使兼中书令。
刘仁赡是日卒,追赐爵为彭城郡王。唐主闻仁赡之死,亦赠太师。世宗复以清淮军为忠正军,以旌仁赡之节。世宗诏开寿州仓廪,出米以赈饥民。四月,世宗车驾还大梁。八月,周平章事李谷罢,以王朴为枢密使。李谷卧病二年,九次上表辞位;罢守本官,令每月肩与一诣便殿议政事。十月,世宗设贤良、经学、吏理等科取士。北汉麟州举城降附,世宗授本州刺史杨重训为防御使。十一月,世宗自将伐唐,攻破濠州关城,拔其水寨,焚战舡七十余艘,斩首二千余级。又遣将攻拔羊马城,城中震恐。唐之战舰数百艘在涣水东,欲策应濠州。世宗命将乘夜袭破之,鼓行而东,直至泗州。赵太祖先攻泗州之南,因焚城门,破水寨。世宗御月城楼督将士攻城。十二月,唐泗州守将范再遇举城降周;世宗自至城下,禁约军中刍尧者毋得入城,民皆感悦,争献刍粟以给军。唐战船数百艘,保守清口田地,世宗追至楚州西北击破之。赵太祖擒唐应援使陈承昭以归。唐将郭廷谓知唐不能自立,命参军李延邹草表,延邹以忠义责廷谓,廷谓以兵胁之;延邹掷笔于地曰:「大丈夫终不负国为叛臣作降表!」廷谓杀之,举城降周。世宗时攻楚州,郭廷谓自外来朝谒,世宗慰劳廷谓曰:「江北诸将败亡相继,独卿能断涡口浮桥,破定远寨,所以报国足矣!」使郭廷谓将濠州兵攻天长。遣指挥使武守琦将骑数百趋扬州,行至高邮,唐军悉焚官府民居,驱其人南渡江。后数日,周军方至。世宗听得泰州无备,遣兵袭取之。
显德五年正月,周师克唐海州,世宗欲引战舰自淮入江,为北神堰阻限不得度。欲就楚州西北隅凿鹳水以通其道,遣使臣前去相视;使还,且言地形不便,计功甚多。世宗乃自往视,授以规画,旬日而成,用工甚省。巨舰数百艘,皆达于江。唐人大惊,以为神。周帅拔唐静海军即通州,吴越之路始通直。先,世宗遣使至吴越,谓使者曰:「卿去虽泛海,还当陆归。」今通州既入版图,吴越之使,可遵海而归汴矣。周师攻唐楚州,逾四十日不降。唐防御使张彦卿固守不下,世宗自督诸将攻克之。张彦卿与都督郑昭业犹帅众拒战,矢与刃俱尽,彦卿尚举绳床以拒周兵,不胜而死。所部一千余人,转斗死于锋刃,终无一人降者。高保融将水军会周师伐唐。二月,世宗军至扬州。三月,世宗幸迎銮镇,屡至江口遣水军击唐兵,破之。唐主怕世宗渡江,又耻降号称藩,乃遣陈觉奉表请传位于太子弘冀,使弘冀臣事中国。那时淮南田地只有四州未下,是庐州、舒州、蕲州、黄州也。陈觉见周国甲兵之盛,告世宗乞遣人渡江取表,献四州之地,画江为界,恳求息兵,辞旨甚哀。世宗曰:「朕本兴师只取江北,今尔主更举国内附,朕复何求?」赐唐主书,书曰:
皇帝恭问江南国主:朕之兴师,非敢贪求土地,残虐人民;实以天下一家,怎可自
分胡越?今国主已输诚款,归附本朝,南北一家,各守封域,以抚治人民,岂但国主享
安静和平之福,将子子孙孙实嘉赖之!通好方新,书指更不赘及。显德五年三月日。周
国皇帝书问。
唐主拜受世宗书,乃奉表来谢。表曰:
唐国主谨顿首顿首,百拜表上皇帝陛下:比遣臣陈觉奉表天朝,钦奉诏书,休兵息
民,允许通和,特容小国臣附,仰见陛下天涵地育之恩。谨献江北四州,每岁输纳贡赋
一百万缗,以助上国供亿用度。昧死谨言,伏候敕旨!显德五年三月 日,唐国主臣李
(上田下卉)表上。
世宗得表,百官称贺。江北悉平,共得唐之土地十四州六十县。世宗赐唐主书,谕以今当罢兵,不须传位。赐钱弘俶、高保融等犒军钱帛数十万。唐主遣冯延已献银、绢、钱、茶、谷共百万,赴世宗军前犒军。世宗敕故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升府节度使徐温等墓,并量给守户。其江南群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长吏以时检校。世宗命发民夫浚汴渠,自汴口导河流达于淮,江、淮舟楫皆得以通于汴矣。唐主避周讳,更名景;下令去帝号,称国主;凡天子仪制,皆有降杀;除去帝号,奉周正朔。在先唐平章事冯延巳以取中原之策说唐主,尝笑烈祖龌龊,谓:「安陆所丧才数千兵,为之辍食咨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识量耳;怎如今上暴师数万于外,而击球宴乐,无异平时,真英主也!」君臣相谀,偷安度日。翰林学士常梦锡屡言冯延巳等妄诞不足信。唐主谓:「延巳忠纯,朕未见其为妄诞也。」梦锡曰:「大奸似忠。陛下不悟,国其危矣!」及已降附周朝,延巳辈每谓周为「大朝」,梦锡笑谓之曰:「诸公常欲致君尧、舜,谓中原为囊中物;何意今日事周大朝,而自处以小朝廷耶?」延巳等惭愧不敢答。世宗始命太府卿冯延鲁、卫尉少卿钟谟使于唐,赐御衣、玉带、钦天厉,及犒军钱十万缗、绢帛五万匹。唐主常奏江南无卤田,愿得海陵盐监。世宗曰:「海陵在江北,难以交居。」诏每岁赐给盐三十万斛,应副唐民之食。俘获唐之士卒,悉命归之。世宗留心农事,常刻木为农夫蚕妇,置之殿庭。欲均天下租税,先以元稹《均田图》赐诸道。至是年十月,诏散骑常侍艾颖等三十四人,分行诸州,均定田租。又诏诸州将乡村率以百户为图,图置耆长三人。又诏凡诸色课户及俸户,并勒归州县;其幕职、县官,自今并支俸钱及米麦之属,毋得多取于民。
显德六年,淮南大饥,世宗命州县以米贷之。或曰:「民贫,恐不能偿,如何?」世宗曰:「民,吾子也。怎有子倒悬而为父者不救解之哉?安在责其必偿也!」三月,周枢密使王朴卒。世宗临其丧,以玉钺顿地,恸哭数四,不能自已。世宗谓北鄙未复,下诏亲征;命亲军都虞候韩通等将水陆军先发。四月,韩通自沧州治水道入契丹境,在干宁军列栅,开游口三十六所,遂通瀛州、莫州。车驾至沧州,即日帅步骑数万,直趋契丹之境,非寻常行道所由之径,民间皆不觉知。契丹宁州刺史王洪举城来降。诏授韩通做陆路都部署,赵太祖做水路都部署。世宗自御龙舟沿流而北,舳舻相连数十里,至独流口沿流而西,至益津关;契丹守将终廷辉举城归降。以水路渐溢,乃登陆而西,宿于野次,侍卫之士不及五百人,从官皆恐惧。胡马连群出车驾左右,不敢进逼。赵太祖先至瓦桥关,契丹守将姚内斌、莫州刺史刘楚信皆举城降附。五月初一日,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等引兵继至,契丹瀛州刺史高彦晖举城降。关南之地,悉已平定。宴诸将于行宫,议取幽州,诸将山呼万岁称贺,皆曰:「陛下离京才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北举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今虏骑皆聚幽州,未宜深入。」世宗曰:「乘胜长驱,如破竹之势,怎可中辍?」是日,趣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先发,据固安;会日暮,还宿瓦桥。是夕,世宗不豫,遂还军。是时孙行友拔易州,擒契丹刺史李在钦,献于行宫,押赴军市斩之。以瓦桥关为雄州,益津关为霸州。命李重进将兵出土门击北汉,韩令坤戍霸州,陈思让戍雄州,遂还。车驾至大梁,往返才六十日耳。六月,唐清源节度使留从效遣使入贡,请置进奏院于京师。世宗降诏不受其贡,诏曰:
江南近服,方务绥怀,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图。若置邸上都,与彼抗衡,受而有之,
罪在于朕。
唐主遣钟谟入贡于周,世宗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备乎?」对曰:「既臣事大国,不敢复尔。」世宗曰:「怎恁地说?向日则为仇敌,今日则为一家,吾与汝国大义已定,保无他虞。然人生难期,至于后世,则事不可知。归语汝主,可及吾时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计。」谟归,具道世宗的言语,唐主感激,遂修葺金陵城壁,凡城之不坚者葺之,戍兵之少者益之。初,宰相屡请封诸皇子为王,世宗曰:「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独先朕子,能自安乎?」至是世宗不豫,乃封皇子宗训为梁王。是时,梁王生已七岁矣。世宗欲除魏仁浦为相,议者谓仁浦不由科第。世宗曰:「自古用文武才略为辅佐者,怎尽由科第耶?」乃以王溥、范质参知枢密院事,魏仁浦同平章事,枢密使如故;以吴廷祚为枢密使,韩通充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赵太祖兼殿前都点检。世宗尝问兵部尚书张昭曰:「朕欲择相卿于朝行,问谁可相者?」昭以李涛为荐。世宗愕然曰:「涛轻薄无大臣体,卿荐之何耶?」昭对曰:「陛下所责者细行,臣所举者大节也。昔张彦泽虐杀不辜,涛累疏,以为不杀彦泽,他日必为国家患。汉隐帝之世,李涛亦上疏,请解先帝兵柄。夫国家安危未形,而能见之,真宰相器也!」世宗曰:「卿言甚善。然李涛终不可置之中书。」又翰林学士王着,乃世宗幕府旧僚,屡欲相之,亦以着嗜酒无行检,遂不果用。世宗大渐,召范质等入受顾命,谓质曰:「王着,藩邸故人,朕若不起,当相之!」质〔以下原缺。现据《南宋志传》中改编《周史平话》的故事,节録其有关部份,供读者参看。〕等受命出了朝门,私相谓曰:「王着日在醉乡,是个酒徒,岂可为相?朝中勿泄此言。」是夜,世宗崩于寝殿。远近闻之,无不嗟悼。后人咏史诗曰:
五代都来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立法均田岂为名。
木刻农人崇本业,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坐使中流见太平。
群臣立梁王宗训于柩前即位,是为恭帝。文武山呼毕,尊符皇后为皇太后,垂帘听政。遣兵部侍郎窦仪至南唐告哀。仪领命至南唐,正值冬天雨雪,唐主欲于廊下受诏,窦仪曰:「使者奉诏而来,岂失旧礼。若谓雨雪,请俟他日开读便了。」唐主闻言,遂拜诏于庭,不胜哀感,款待而别。不数日,有镇定报来,河东刘均约连契丹入寇,声势其盛。近臣奏知符太后,太后大惊,急聚集文武官商议。范质奏曰:「契丹犯边甚急,惟有赵匡胤可以御之。」符太后然其言,即便宣召匡胤入朝,加封为殿前都点检、节度使,引兵敌退契丹。匡胤奏曰:「嗣君新立,在朝文武官将当戮力共守京城,另调澶州等处将帅同臣征敌,则为万全之策也。」符太后允奏,即下敕旨,前去调发张光远等,不题。却说赵匡胤领命,即调集各处军马北征,克日出京门。部前军校苗训善识天文,见日下复有一日,黑光相荡,指谓匡胤亲吏曰:「此天命也。」此时各镇帅臣张光远、罗彦威、石守信、李廷翰、李汉升、赵廷玉、周霸、史珪、高怀德、张令铎、王审琦、张光翰、赵彦徽、崔爱寿等,俱在麾下,听凭匡胤调遣。是晚择吉发兵,扬旗吶喊,擂鼓金鸣,一声炮响,行动三军。看看已到陈桥驿,军士屯驻,聚于驿门。忽有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高怀德与众人议曰:「主上新立,况兼幼弱,我辈出死力破敌,谁人知之?不如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不识诸公意下以为如何?」都押衙李处耘曰:「此事不宜预传,可与赵匡义商量定计。」众皆然其言,来与匡义商议。匡义曰:「吾兄素以忠义为主,恐其必不从也。」道犹未毕,忽掌书记赵普到来,众人以欲立点检事告普,普曰:「吾正来与汝等议此事,方今国中无主,点检名望素着,中外归心。一入汴京,天下遂可定矣。乘今夜整备,次早便可行事。」众皆齐声应诺。各人整备军伍,四鼓聚集于陈桥驿门,伺候匡胤起身。此时匡胤深卧帐中,不知诸将所议。天色渐明,部下将领直入匡胤帐前,大叫曰:「诸将无主,愿立点检为天子。」匡胤大惊失色,披衣而起,未及诘问,众人拥出厅前,石守信竟将黄袍披在匡胤身上抱住,厅前众军校山呼万岁,下拜称臣,声彻内外。匡胤曰:「汝等自图富贵,使我受不义之名,此何等事而仓卒为?」守信曰:「主少国疑,明公若有推阻,而被他姓得之,再事战争之理乎?」匡胤默然不答。匡义进曰:「此虽人为,亦天意耳,吾兄不须持疑。且济天下者当使百姓感戴如父母。京师,天下之根本,愿下令诸将,入城不许侵夺百姓,乃为定天下之大计也。」匡胤然其言,乃揽辔下令诸将曰:「太后与主上,是我北面而事者,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侵扰,朝中府库,不得侵掠。用命者重赏,不然当族诛之。」军士皆下马曰:「愿受命。」匡胤号令己定,遂整队而回。军士至汴,自仁和门入城,秋毫无犯,百姓欢悦。静轩咏史诗曰:
七岁君王寡妇儿,黄袍着处的相欺。
兵权有急归帷幄,那见辽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汴京,下令军士归营,而自退后公署。时早期未散,太后闻陈桥兵变,即便退入宫中。范质谓王溥曰:「仓卒遗将而致反叛,吾辈之罪也。」王簿吓得口噤不能对。会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自禁中出,听得匡胤兵变,与质、溥曰:「彼军初入,民心未向,吾当统领禁军御之。二公快请太后旨令,布告中外,必有忠义者相从。叛逆之徒,一鼓可诛也。」范质然其言,即入宫中见太后请旨去了。韩通归至府中,召集守御禁军。忽军校史彦升大怒曰:『天命有归,汝何为自戕其众。」引所部军来捉韩通,通未及避,被彦升赶近前来,一刀枭了首级去了。部下将其妻女亦杀死于阶庭,静轩有诗云:
忠于王事见韩通,世祖亲臣有几同?
欲御逆妇谋不遂,阶前冤血至今红。
却说匡胤在公署闻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将士捉得范质、王溥等至。范质挺身诘匡胤曰:「公乃先帝之亲臣,今乘丧乱而欺人孤寡,顿生谋叛以自立,异日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思之岂不自抱愧乎?」匡胤掩泪答曰:「吾受世宗厚恩,为军士所逼,一旦至此,惭负天地,奈之何?」言未已,帐前罗彦威拔剑厉声曰:「三军无主,众议立点检为天子。再有异言者,斩首号令!」王溥面如土色,降阶下拜。范质不得已,亦拜。匡胤亲手扶起,以优礼相待之。伊起莘冰史诗云:
周祚既移宋鼎新,首阳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韩通致杀身。
范质等遂奉匡胤入宫,召集百官于朝,文武班定,适翰林承旨陶谷赍出禅位诏旨,令兵部侍郎窦仪读之。诏曰:
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惟公而推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
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姿,
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讨,厥绩懋焉。天地
鬼神,享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责,予其作宾。
呜呼钦哉!只畏天命。
窦仪读诏毕,宣徽使引匡胤就北面听命讫,宰相导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衮冕,受群臣朝贺,是为太祖皇帝。奉周主为郑王,符太后为周太后,迁之西宫,大赦天下,国号宋,改元为建隆元年,而周运亡矣。迫尊考弘殷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为皇太后,太祖拜于殿上,群臣相贺。杜太后愀然不乐。左右近曰:「臣闻母以子贵,今子为天子,反生不乐?」杜太后曰:「吾闻为君难。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则此位极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不可得,是吾所以忧也。」太祖再拜曰:「谨受教。」立宋氏为皇后,韩素梅为偏后,越数日,太祖下诏加授范质、王溥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弟匡义为殿前都虞候,赵普为枢密直学士。论扶立功,以石守信、张光远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厢都指挥使,赵彦博,崔庆寿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并领节镇之职。其余周之旧臣,悉加封爵禄奉,差赍赉敕命告知郡国藩镇去了。时华山隐士陈抟骑驴过汴,闻太祖登基,拍掌大笑曰:「天下自此定矣!」吟诗一首:
夹马营中紫气高,属猪人定着黄袍。
世间从此都无事,我向山中睡得牢。
附录一
曹元忠跋
宋巾箱本《五代史平话》于梁、唐、晋、汉、周,各分上下二卷。惜梁史、汉史皆缺下卷;虽上卷尚存回目,而梁史已敚去数页,不能补矣。元忠于光绪辛丑游杭,得自常熟张大令敦伯家,以压归装,顾各家书目,皆未着录。博访通人,亦惊以为罕见秘籍。偶忆《梦梁录》小说讲经史门有云:「讲史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有戴书生、周进士、张小娘子、宋小娘子、邱机山、徐宣教。」疑此平话或出南渡小说家所为,而书贾刻之,故目录及每卷首尾辄大书「新编五代某史平话」也。惟刊自坊肆,每于宋讳不能尽避。其称魏征及贞观处,则皆作「魏证」、「正观」,要亦当时习惯使然。
是书近为吾友武进董大理授经景刊行世,写刻之精,无异宋椠。他日藏书家或与士礼居本《宣和遗事》并传乎?
宣统辛亥七月,吴曹元忠跋于京邸之凌波榭。
附录二
董康跋
宋时通俗小说盛行,读陆务观“夕阳古道”一绝可想见其风尚。顾世所传者,一为士礼居本之《宣和遗事》,一为艺风老人所刊之残本《通俗小说》,是否录自宋椠,待考也。此《五代平话》,清内阁大库物,微有残欠,曾在元和曹君直处见之,借以付梓,久已驰名艺苑。今为谷孙世兄所得。虽似宋元间麻沙坊刻,而笔力朴茂,其为宋椠无疑。近数十年,传奇小说珍藏过于四部,则是书之值可知矣。
丙子夏日毗陵董康识
(全书完)
fbp2001整理
注:本书以“瀚典”所收《五代史平话》电子文本为蓝本,根据“超星”的《新编五代史平话》补字、补缺并补附录。
新編五代史平話 (宋)佚名 撰
目录
梁史平話 卷上
唐史平話 卷上
唐史平話 卷下
晋史平話 卷上
晋史平話 卷下
汉史平話 卷上
周史平話 卷上
周史平話 卷下
梁史平話 卷上
詩曰:
龍爭虎戰幾春秋,五代梁唐晉漢周。
興廢風燈明滅裏,易君變國若傳郵。
粵自鴻荒既判,風氣始開。伏羲畫八卦而文籍生,黃帝垂衣裳而天下治。作十三卦以前,民用便有個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做著那弓箭,威服乖爭。那時諸侯皆已順從,獨蚩尤共著炎帝侵暴諸侯,不服王化。黃帝乃帥諸侯,興兵動眾,驅著那熊、羆、貔、貅、貙、虎猛獸做先鋒,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與蚩尤戰於涿鹿之地,鬥經三合,不見輸贏。有那老的名做風後,乃握機制勝,做著陣圖來獻黃帝。黃帝乃依陣布軍,遂殺死炎帝,活捉蚩尤,萬國平定。這黃帝做著個廝殺的頭腦,教天下後世习用干戈。
此後虞舜征伐三苗,在兩階田地裏舞著干羽,過了七十個日頭,有苗歸服。如湯伐桀,武王伐紂,皆是以臣弒君,篡奪了夏、殷的天下。湯、武不合做了這個樣子。後來周室衰微,諸侯強大,春秋之世,二百四十二年之間,臣弒其君的也有,子弒其父的也有。孔子聖人,為見三綱淪,九法斁,秉那直筆,做一卷書喚做《春秋》,褒獎他善的,貶罰他惡的。故孟子道是:「孔子作《春秋》,而天下亂臣賊子懼。」只有漢高祖,姓劉字季,他取秦始皇天下,不用篡弒之謀,真個是:
手拿三尺龍泉劍,奪卻中原四百州。
劉季殺了項羽,立著國號曰漢。只因疑忌功臣,如韓王信、彭越、陳豨之徒,皆不免族滅誅夷。這三個功臣,抱屈銜冤,訴於天帝。天帝可憐見三功臣無辜被戮,令他每三個托生做三個豪傑出來:韓信去曹家托生,做著個曹操;彭越去孫家托生,做著個孫權;陳豨去那宗室家托生,做著個劉備。這三個分了他的天下:曹操篡奪獻帝的,立國號曰「魏」;劉先主圖興復漢室,立國號曰「蜀」;孫權自興兵荊州,立國號曰「吳」。三國各有史,道是《三國志》是也。
從這曹操開端篡漢,在後司馬懿也學他這局段,篡了魏,隋楊堅篡了周。煬帝弒了父親,淫了父妾,自立為帝,荒淫無度;靠他混一天下,張著錦帆,造著迷樓,一向與妃子遊蕩忘返,便飢饉薦臻,盜賊蜂起,都不顧著。邵康節有詩道是:
螻蟻人民貪土地,沙泥金帛悅姬姜。
煬帝恁地荒淫無道,那唐公李淵起兵入長安,向地名江都將煬帝殺了,立他代王名侑的做皇帝,尋受隋禪,革命為「唐」。秦王名世民的,將那哥哥太子建成殺了,傳位為皇帝,號做太宗。自登極後,從魏證之諫,用房玄齡、杜如晦做宰相,用李靖、尉遲敬德做將帥。正觀年間,米斗三錢,外戶不閉,馬牛孳畜,遍滿原野,行旅出數千里之外,不要賚帶糧草。蠻夷君長,各各帶刀宿衛,繫頸闕庭。一年之間,天下死刑只有二十九人。當時恁地太平!
太宗皇帝一日宣喚袁天綱入司天台觀覷天文,推測世運。袁天綱在司天台無事,把那世數推驗,做一個圖讖。正在推算,忽太宗到來,唬得袁天綱疾忙起來,起居聖駕。太宗待覷他算個甚麼文字,袁天綱進前將太宗背推住,叫:「陛下!不要看覷!」便口占一詩道:
茫茫天運此中求,世代興亡不自由。
萬萬千千說不盡,何如推背去來休!
袁天綱道:「天地萬物,莫能逃乎數。天地有時傾陷,日月有時晦蝕。國祚之所以長短,盜賊之所以生發,皆有一個定的數在其間,終是躲避不過。」那讖上分明寫出兩句來。道個甚的?
非青非白非紅赤,川田十八無人耕。
且說袁天綱這兩句是一個字謎:非青非白非紅非赤,莫是個黃的色,這是「黃」字分曉;川田十八,這是個「巢」字分曉。只因袁天綱寫下了這兩句讖了,钡酱筇频谝皇藗的皇帝,喚做僖宗皇帝,小名做儇,在後改名做儼,是懿宗皇帝的第五個兒子,初封普王。咸通十四年七月,懿宗崩,有左右神策護軍中尉劉行深、韓文約兩個,策立普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號做乾符元年。是時僖宗年才十二歲。自僖宗登極後,關東連年旱干,田禾不熟,百姓飢餓,流徙四散。嘗有翰林學士盧攜上表,表文曰:
臣聞國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其本根,則春夏枝葉榮茂。切見
關東境內,連年旱災,禾稼無可割刈,所至飢荒,人無依倚,待盡溝壑。朝廷雖加存恤
蠲免,餘稅實無可徵。而州縣文移督趣甚急,動加捶撻。雖撤屋伐木,雇妻鬻子,僅可
供給催租吏卒酒食之費。朝廷倘無實惠撫存,百姓委實生受。乞敕州縣,凡有民間一切
逋負租稅,盡與住徵;仍開發義倉,亟加賑給。庶人蒙實惠,如解倒懸。臣愚,昧死謹
言,伏候睿旨!臣盧攜表上。
僖宗方在幼沖,縱有忠臣直諫,怎生省得?只靠那丞相路岩,排行喚做路十的,處置軍國大事。奈緣路十蒙蔽聖聰,向僖宗跟前只奏道:「四境無虞,兵戈頓息,四時順序,禾稼豐登。」卻嫌著盧翰林進那一表,奏道:「盧攜妄奏災旱,熒惑聖聽,合該賜死。」使那宣使矯詔去賜盧攜死。密令差去的人員,剔取他結喉三寸以進,驗他死的虛實。朝廷行著這般政令,無一人敢奏事進言。
到那十一月,有那秀才王仙芝,是那鄆州人氏,同著那濮州秀才尚君長、齊州王璠、維州楚彥威、淄州蔡溫玉,因就試長安,試官只取勢家子弟應選,這幾個秀才皆是寒族,怨望朝廷。為見蝗蟲為災,天下飢饉,遂結謀聚眾,在那鄆、曹、濮三州反叛,在那地名長垣下了硬寨。真個是:
不向長安看花去,且來落草做英雄。
王仙芝倡亂之後,遠近從亂的都來相附為盜,剽掠州縣。蓋是世之盛衰有時,天之興廢有數,若是太平時節,天生幾個好人出來扶持世界;若要禍亂時節,天生幾個歹人出來攪亂乾坤。
且說曹州冤朐縣,有個富人黃宗旦,家產數萬,販鹽為生,喜聚集惡少。是那懿宗皇帝咸通元年上,黃宗旦妻懷胎,一十四個月不產。一日,生下一物,似肉球相似,中間卻是一個紫羅復裹得一個孩兒,忽見屋中霞光燦爛。宗旦向妻道:「此是不祥的物事!」將這肉球使人攜去僻靜無人田地拋棄了。歸來不到天明,這個孩兒又在門外啼叫。宗旦向妻子道:「此物不祥,害之恐惹災禍。」遣伴當每送放曠野,名做青草村,將這孩兒要頓放鳥鳶巢內,便是攧下來,他怎生更活!過個七個日頭,黃宗旦因行從青草村過,但聽得鳥鳶巢裏孩兒叫道:「爺爺!你存活咱每,他日厚報恩德!」宗旦使人上到巢裏,取將孩兒下來,抱歸家裏看養,因此命名做黃巢。黃宗旦又向妻子說了孩兒啼叫的事一遍。其妻道:「這個孩兒真個作怪!若不興吾宗,定是滅吾族。莫若傍今殺了,斬草除根,萌芽不發;斬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發。」黃宗旦道:「天要壞我家門,殺了這孩兒是逆天道。且養活教長成,看他又作麼生。」不覺年至十四五歲,身長七尺,眼有三角,鬢毛盡赤,頷牙無縫;左臂上天生肉騰蛇一條,右臂上天生肉隨球一個。背上分明排著八卦文,胸前依稀生著七星黶。自小學習文章,博覽經史。性好舞劍,會把劍向空擲去,一劍須殺一人;又會走馬放箭,每發一箭,不差毫釐。輕財好義。一日,有一道士過門,將一口劍送與黃巢,稱道:「上天賜與黃巢。」道罷,不見道士去向。黃巢得這一口劍,號做「桑門劍」。子細覷時,劍上有「混唐」二字。乾符二年,朝廷降詔興賢。黃巢一見,心中大喜,這是男兒立功名之時。真是:
降下一封天子詔,惹起四海狀元心。
黃巢一日辭了爺娘,選下了日,直往大國長安赴選。黃巢登程後,免不得飢餐渴飲,夜宿曉行。來到長安,討一個店舍歇泊。明日到試院前打探試日分,到試場左側,已知得日分了。歸歇泊處來,等候得赴試日已至,同士子入試場,把十年燈窗下勤苦的工夫盡力一戰。試罷,出試院等候開榜。等至三日,更無消息。黃巢意中驚疑,未免且去探榜。行得數步,探聽得試院開榜了,卻是別人做了狀元,別人做了榜眼,別人做了探花郎。黃巢見金榜無名,悶悶不已,拈筆寫著四句:
拈起筆來書個字,多應門里又安心。
囊篋枵然途路遠,恓皇何日返家門?
黃巢因下第了,點檢行囊,沒十日都使盡,又不會做甚經紀,所謂:床頭黃金盡,壯士無顏色。那時分又是秋來天氣,黃巢愁悶中未免題了一首詩。道是:
柄柄芰荷枯,葉葉梧桐墜。
細雨洒霏微,催促寒天氣。
蛩吟敗草根,雁落平沙地。
不是路途人,怎知這滋味!
題了這詩後,則見一陣價起的是秋風,一陣價下的是秋雨,望家鄉又在數千里之外,身下沒些個盤纏。名既不成,利又不遂,也只是收拾起些個盤費,離了長安,待前途□打聽□□,意下謁那賢豪,討些津發,奔歸鄉里。行了數十日,來到宋州碭山縣,小地名午溝里。打聽得那裏有一個朱教授,小名喚做朱誠,在鄉里開設學館,將五經教導百十個徒弟,一鄉都叫他做朱五經,做了那小學的師父。黃巢思量:「咱每今番下了第,是咱的學問短淺。明日寫著榜子,做著一首詩,去見那朱五經,問他學習些個。」那詩道:
百步穿楊箭羽疏,躊躇難返舊山居。
鯫生欲立師門雪,乞授黃公一卷書。
朱五經看了這詩道:「秀才,您每下第不歸故鄉,小生慣誦經史,教導鄉里徒弟,無過是教他學習個孝弟忠信的道理,識認得個三綱五常。如門下高作末句,愿學黃石公兵法,覘賢丈志氣不凡,非小生所敢與聞。」黃巢道:「小生意下不是恁地說。為見而今世界不是修文時節,小生赴選長安,取的三名,不是權勢子弟,則是豪富兒郎。咱每寒酸貧儒,縱有行如顏、冉,文如班、馬,也不中選。看來只好學取長槍大劍,乘時作亂,較是活計。咱每貧儒,處這亂世,飢來有字不堪餐,凍后有書怎耐冷?便如師父平日無書不讀,直是皓首一經,也不得一名半職,便在鄉里教著徒弟,也濟得甚事?」朱五經道:「分明是如賢所教,但是小生自小兀坐書齋,不諳其他生活,只得把這教學糊口度日,為之奈何?」
朱五經有三個的兒子:第一的名做全昱,第二的名做存,第三的名做溫。各自小年不肯學習經書,專事游手好閑,平常間吃粗酒,使大棒,交遊的是豪俠強徒,說話的是反叛歹事。在屏風後倒臥,忽聽得黃巢向他爺說著那使槍使劍的話,心下快活,思量這人也是個好漢,未免出來與他廝見。朱五經向黃巢道:「秀才無事,且在家裏閑坐,待討些盤纏相贈。」那朱溫、朱全昱兄弟,每日間邀取黃巢出去閑走。一日,黃巢見有一雁飛從天外來,黃巢拿起一張弓,滿如弦月,放一只箭,快似流星,將雁兒左翼射過,從半天攧下來。雁口中銜得一紙文字。黃巢未見那文字時,萬事都休;才見了那文字後,十分惡氣上心來,鐵石萬鈞也遏不□。那紙上寫著個甚的?道是:
四邊雲霧迷,黃巢□□□。
丈夫四方志,急急奔仙芝。
黃巢看了這首詩,道是:「詳詩中意義,是教咱每去投奔王仙芝也。」那時王仙芝在曹、濮、鄆三州作亂。「曹州是咱每鄉故,待奔歸去,又沒果足,怎生去得?」那朱溫聽得恁地,說道是:「賀喜哥哥!射雁得詩,分明是教取哥哥行這一條活路。便無果足,又做商量。咱三個兄弟,且去買些個酒吃了,卻做話說。」見那酒店前挂著一個酒望兒,上面寫四句詩道:
百尺竿頭一布巾,分明寫出酒家春。
相逢不飲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黃巢和那朱溫、朱全昱、朱存三個兄弟,一同入那酒店裏坐地,喚酒保買杯酒和肉來,四個一就吃了。那黃巢拿著酒盞抬身起來,向朱全昱兄弟道是:「咱孤單一身,流落外里,願與哥哥結義為弟兄,他時富貴無相忘。」那朱全昱道:「咱每也有這般意思。」便敘年紀大小:黃巢與朱全昱同年,卻大了五個月,便拜黃巢為兄,那朱全昱、朱存、朱溫做弟弟。盟約已定,當時朱溫笑道:「哥哥好說大話!您而今要奔歸鄉故,尚無盤纏,幾時得到富貴不相忘時節?」說話裏,只見朱存出來道:「咱有一個計策,討得幾貫錢贈哥哥果足歸去,只要兄弟每大家出些氣力。探聽得這裏去不遠二十里,有個村莊喚做侯家莊,有個莊主喚做馬評事,家財巨萬,黃金白銀不計其數。咱兄弟每待到二更時分,打開他門,將他庫藏中金帛劫掠些與哥哥做路費歸去,怎不容易?」黃巢道:「若去劫他時,不消賢弟下手。咱有桑門劍一口,是天賜黃巢的。咱將劍一指,看他甚人也抵敵不住!」道罷便去。行過一個高嶺,名做懸刀峰,自行了半個日頭,方得下嶺。好座高嶺!是:根盤地角,頂接天涯。蒼蒼老檜拂長空,挺挺孤松侵碧漢。山雞共日雞齊鬥,天河與澗水接流;飛泉飄雨腳廉纖,怪石與雲頭相軋。怎見得高?
幾年攧下一樵夫,至今未曾攧到地。
黃巢四個弟兄過了這座高嶺,望見那侯家庄,好座庄舍!但見:石惹閑雲,山連溪水。堤邊垂柳,弄風裊裊拂溪橋;路畔閑花,映日叢叢遮野渡。那四個弟兄望見庄舍遠不出五里田地,天色正晡,且同入個樹林中躲了,待晚西卻行到那馬家門首去。從那嶺腰分路入這小路上去,那樹林深處,見一個小小地莊舍,僻靜田地裏,前臨剪徑道,背靠殺人堽,遠看黑氣冷森森,近視令人心膽喪!
料應不是孟嘗家,只會殺人并放火。
那朱溫見莊門閉著,不去敲那門,就地上捉一塊土,撒放屋上。只見一個大漢開放門出來。黃巢進前起居,問丈人高姓。那大漢道:「我姓尚名讓,祖居濮州臨濮縣。因關東飢饉,王仙芝倡亂,遂聚眾落草。欲返鄉里,動身未得。」黃巢聽得恁地說,不覺淚眼汪汪道:「叔叔好交您知,咱也是曹州人氏,只因赴選長安,流落外里,而今盤纏闕乏,無因得回鄉故,撞著朱家三個弟弟,邀小人今夜做些歹生活。且借盛莊歇泊少時,求些飯吃,待晚便去。」尚讓道:「不消恁地。咱每部下自有五百個嘍囉健兒,人人猛似金剛,個個勇如子路。倘得門下做個盟主,可擇日便離此間,沿途殺掠回去,不旬日間便到故鄉,參見父母。」黃巢道:「咱有天賜桑門劍一口,所向無敵,何況更有五百人相從,何事不濟?」道罷,尚讓釃酒殺牛,排辦茶飯。黃巢次早與朱全昱、朱存、朱溫三個弟弟相別,臨行拿盞囑付:「他日兄弟每富貴時節,誓不相忘。」道罷,各自離去。
那黃巢得五百賊眾,揀下辛卯日離那懸刀峰下,將那村莊放火燒了而去。一路上遇著倉庫,便劫奪米糧,投向曹、濮州路回去。不數月,行到臨濮縣,將五百人潛伏深山中。兩個潛地入縣坊去,但見縣城摧壞,屋舍皆無,悄無人煙,惟黃花紫蔓,荊棘蔽地而已。行到前面,見荊棘中有一草舍,有個老叟在彼住坐。尚讓往見老人,因賦一詩道:
老人來此話離情,淚滴殘陽訴楚荊。
白社已應無故友,秋波依舊繞孤城。
高天軍參齊山樹,昔日漁家今野營。
牢落故鄉灰燼後,黃花紫蔓上墻生。
尚讓吟罷此詩,同黃巢問老人借宿。老人道:「昨因王仙芝反叛,尚君長軍敗,已在狗脊嶺伏誅,累及爺娘良賤,一齊斬了。見今出□捕捉他弟尚讓未獲。」唬得尚讓頂門上喪了三魂,腳板下走了七魄。遂與黃巢不敢逗留,急奔過那縣北十里頭,小地名仁義里,投奔舅舅家借宿。行至一更後,月色初上,到得仁義里,悄無一人,只見舅家屋內,新墳累累。尚讓行得辛苦,與黃巢且坐歇子,因感泣,乃為詩一首:
平生感慨有誰知?何事謀身與愿違!
上國獻書還不達,故園經亂又空歸。
孤城日暮人煙少,秋月初寒壟上稀。
世境颯然如夢斷,豈能和淚拜親闈!
黃巢為見尚讓吟詩,他也吟四句詩道:
秋光不見舊亭台,四面荒涼瓦礫堆。
火力不能燒盡地,亂生黃菊眼前開。
兩個吟詩一罷,放聲大哭。忽聞人語馬嘶,唬得黃巢、尚讓兩個潛伏荊棘中。須臾兵圍搜捉,黃巢兩個被亂軍捉住,卻是齊州王璠部下兵眾,因見尚讓,喜曰:「尚先生在這裏!」因問黃巢:「此丈姓甚名誰?」尚讓依直與他說了。王璠道:「黃巢莫是曹州冤朐縣黃宗旦的兒子麼?近見費博古向咱道:『將次有個尚鐵面帶得一個黃將軍來,可立他做軍長。』這人應著謠讖。近來桑門現,大內金星又現;嘉德殿前黃蟻鬥聲如雷;終南山石人自哭,血雨降下,石人言道:『三七二十一,由字頭不出,腳踏八方地,果頭三屈律。』又大內前地陷,得石碣,有字道:『貝邊戎,亂中國;非青,非白,非赤,非黑。』此應中央『黃』也,貝邊戎乃『賊』字也。又『三七二十一,由字頭不出,腳踏八方地』,乃是『黃』字;『果頭三屈律』,乃是『巢』字。又京都童謠云:『金色蝦蟆三角眼,翻卻曹州天下反。』今黃將軍目生三角,實應這謠讖。小人部下有五百軍,願立黃將軍為軍長。」黃巢大喜,令尚讓部那懸刀峰下五百人同來,計一千人軍,即日離了仁義里,同那尚讓、王璠三個投向濮州路去,投奔王仙芝。
王仙芝聽得黃巢來到,開著寨門,自躍馬出寨,迎接黃巢等回寨,分賓主坐定,致酒相問勞。仙芝道:「向與黃將軍同舉進士不中,曾相聚販賣私鹽,苟求升合之利度日,豈料遭世飢荒,落草為盜。今日復相聚會,此天以英雄賜我也!」喜不自勝,即日署黃巢為沖天太保均平大將軍。巢受命大喜,按桑門劍誓師道:「今日之事,皆賴諸君同心戮力,共成伯業!」宰牛設宴。宴罷,吟一詩道:
落葉瀟瀟庭樹紅,曉楊枝畔帶金風。
君子位重邦家寵,小人得道琅琊窮。
問鼎昔時觀楚子,舞雞夜畔笑劉公。
他時端拱麒麟殿,暫借扶桑挂舊弓。
乾符三年七月,唐僖宗差宋威往沂州與王仙芝迎敵。鬥經五十餘合,那王仙芝力不敵,敗走。宋威奏道仙芝已死,百官皆入朝,賀大寇平定。才經二日後,仙芝又在沂州管下攻剽州縣。當時宋威謊奏王仙芝已死,朝廷已行收兵;又聽得王仙芝復出沒州縣,再遣宋威捕捉王仙芝。宋威部下軍兵皆叛來投王仙芝了。朝廷再改差忠武軍節度使崔安潛部兵討王仙芝。王仙芝自得黃巢來歸後,連攻陷數州,如汝州、陽武、鄭州、唐、鄧等州,及淮南諸州,皆降了王仙芝,軍聲大震。到得十月,朝廷詔刺史裴渥依理招諭王仙芝。那時王仙芝寫著一封書,回了裴渥道:
小人王仙芝書呈裴尚書台座:仙芝世受大唐國恩,怎肯倡亂?實由懿宗臨朝聽政,
委用非人,奢侈亡度,賦斂煩急。連年水旱,州縣不以實聞,朝廷不行仁政。百姓流殍,
無所控訴,相聚為盜,豈得已哉!今承下喻,倘朝廷柄用賢臣,寬徭薄賦,則仙芝斂兵
不戰,免使生靈塗炭,皆尚書仁人一言之利也。仙芝頓兵城下,聽候指揮,伏取處分。
裴渥得書大喜。即日開城門,迎接王仙芝及黃巢等入城,置酒歡宴。正是:
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幃繡幕圍香風。吹龍笛,
擊鼉鼓,皓齒歌,細腰舞。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
到劉伶墳上土。
宴會已罷,裴渥令書記段璋寫表奏聞于朝。朝廷降詔,除王仙芝為左神策軍押牙。詔下,王仙芝大喜,欲拜詔受命。黃巢大怒道:「當初咱每與明公共立大誓,橫行天下。今明公輕信裴渥遊說,獨取美官而罷,使部下五千餘眾,何所歸向?」因奮拳毆擊王仙芝,傷中其首。眾軍喧嘩不已。王仙芝便不敢受命,即日將裴渥殺了。分其軍為兩軍:一翼軍有三千人,從王仙芝大掠蘄州;一翼軍二千人,與尚讓從黃巢就那蘄州分道寇掠。
乾符四年二月,黃巢攻陷鄆州、沂州、濮州,又取虔、吉、饒、信等州,遂入浙東,擾亂福建諸州。
乾符六年正月,朝廷差高駢統兵分道收捕黃巢。九月,黃巢攻廣州甚急;為見朝廷軍聲再震,遂有厭兵的意思,上表求為廣州節度使。僖宗使宰相會議。左仆射于琮道:「廣州市舶寶貨所聚,怎可令巢賊得之?請除黃巢充率府率。」巢得告身,大怒,擒廣州節度使李迢,使迢草表。迢道:「咱代受國恩,親戚滿朝。腕可斷,表不可草!」巢怒,將李迢殺了,遂寇潭州。
話不要絮煩,且說那朱溫自與黃巢相別後,其父朱誠喪亡,朱溫共那哥哥朱全昱、朱存侍奉那母親王氏。一日,瓜園內有個方山道人龐九經為他討地,令朱溫將父喪掘地三尺葬之,不要走卻金神。朱溫依他所教,掘地安葬朱五經,只留得金色飛魚二個,都不全,及被打殺,並斷為兩三段,填埋穴內,葬父在上。後數日,龐九經回見土色無光,草不潤溫,道是:「七七四十九個金神,走了四十七個,只有兩個,更不圓全。汝家雖出二帝,可惜不得善終。」那朱溫葬了那爺,分明是:
神仙指出羊眠地,福地須還葬福人。
那朱溫葬了那爺爺,侍奉他的娘娘王氏,和那二個哥哥,同往徐州錄事押司劉崇家,驅口受佣工作:那長子全昱為劉崇家使牛,次子朱存為劉崇家鋤田,第三子朱溫為劉崇家放豬,伊母王氏為劉崇機織。劉崇的娘,夜見朱溫,排行喚做朱三,睡後有赤光。一日自東岡回,見朱三在日中眠睡,有赤蛇貫從朱三鼻裏過。劉崇的娘與他的兒子道:「休教朱三放豬,此兒他日必定富貴。」劉崇便喚朱三共他的兒子劉文政同入學堂讀書。怎知朱三與劉文政卻去學習賭博,無所不為;又會將身跳上高墻,行屋上瓦皆不響;又會拳手相打,使槍使棒,不學而能。鄉里人呼他做「潑朱三」。劉崇向朱三道:「丈夫當立功名,何故號做潑朱三?」
一日,共那劉文政賭輸了錢,廝趕走了,不敢回家。經一月餘,河北地有賊名張占,諢名叫做「張捻」,搶遍地、白荷葉杯、朱漆笠、楊先、劉文等,打劫劉崇家財。朱溫得知,同那劉文政在半路截住,捉了張占,奪了家財,放張占自去,共劉文政同去飲酒賭錢。劉文政與那北石佛村教學的秀才楊崇賭錢相爭,拿起骰盆,將楊秀才一下打殺了,被捉去押下徐州左獄拷勘。分明是:
官法如爐,人心似鐵。
那文政已下獄了,朱三問劉崇覓錢二百文,待去徐州救取劉文政。一夜趕到徐州,撞著一個鄉人,朱溫請他入酒店買些酒吃,飲酒後,問鄉人道:「怎生有路入得左獄?」鄉人道:「左獄皆是重囚。若折人一股,眇人一目,打落人雙齒,便該重罪,即得入獄。」朱溫便尋鬧揮拳,打落了鄉人兩齒,被地分投解徐州,送左獄禁勘,恰與劉文政同匣。是夜三更,風雨驟作。溫打開匣,脫了枷,同那劉文政躍身從氣樓走出,撞著弓手節級霍存、白守信,他兩個曾在劉崇家做莊客,認得是朱三、劉文政,四個廝趕同走。奔到劉崇莊上,忽見莊上火焰起,朱溫知是張占又來打劫劉崇家財,又奪下了家財,放張占去。朱溫與劉文政商量:「咱若久留此處,必定帶累劉崇打官司,不如落草閃避。」晝間潛伏,夜後起行,將次到齊州界。夜色二更,月明如晝,如何見得?
遠望青霄練靜,遙觀碧漢澄輝。銀河時度現微光,斗柄橫移星宿轉。月華如晝,天
靜無雲。譙樓禁鼓報三更,漏滴銅壺中夜至。
是夜月光皎潔,撞著一陣軍馬,約三百餘人,將朱溫四人喝住,問道:「您是誰人?要從那裏去?」朱溫應聲道:「小人是潑朱三。敢問將軍姓氏?」那為首的人大喜道:「我前時見張占說道,有個朱三的雄勇過人,正要與弟兄同來蕭縣裏相探;不自意中夜相逢!咱是牛存節,青州博昌人氏,不得已而落草。」邀請朱溫,和那劉文政、霍存、白守信等四人,同入林中共飲。堅請朱溫做個軍下首領,牛存節副之。議論一定,朱溫向牛存節道:「此去齊州,近在五十里,打聽得官兵四集,怎可久居?我等聚眾數百為強人,若不攻打州縣,如何能致富貴?劫一村不如劫一縣,取一縣不如取一州。咱每要差一人去齊州打探。」朱溫使霍存打扮做莊家人去。劉文政堅欲同往,溫道:「您愛貪酒,莫誤我事。」文政堅要共霍存去。
去到齊州探事已了,向霍存道:「朱三哥怕我吃酒,咱今事了,吃些又礙甚事?」遂入酒店連飲了數升。忽見一少年,將一口刀要賣。劉文政要買,問多少價。少年道:「要價錢三百貫。」文政道:「恰有三百錢,問你買了。」少年人怒道:「您三百錢只買得胭脂膩粉!咱每這刀,要賣與烈士!」文政道:「您怎知我不是殺人烈士?」遂奪少年刀,殺了少年人。被地分捉了劉文政,解赴齊州。
霍存獨自一個走回寨上來報事因。朱溫道:「又卻是劉文政貪酒誤事也!」牛存節道:「須索去救他。」朱溫道:「咱自徐州劫獄後,官司防備嚴緊,只得候出斬時,去劫法場救他始得。」打聽得齊州掃灑法場,要出重囚。朱溫與牛存節詐做賣柴人,藏刀仗放柴內,用大車載入城,藏刀在褲內。在法場人叢中,四散分布了人。到日中時分,有監斬官楊巡檢名慶的,押劉文政赴法場處斷。牛存節鳴鑼為號,朱溫等各執刀奔來,將劉文政奪了,出北門望鮑出路去。奈楊巡檢統軍趕來緊急,朱溫墜身入澗,別尋路走,與劉文政、牛存節、霍存、白守信四人相失了。真個是:
相逢不下馬,各自奔前程。
且說那朱溫出澗,取登州路去。方入城,被一人向前將朱溫扯住,喝道:「你怎在此﹖」唬得朱溫股慄驚顫。那人向朱溫道:「咱是您的姊夫,登州孔目官燕守志也。您恁時幼小,認我不得。我將你去探你姐姐。」遂帶朱溫回家,時八月十五日也。
登州有海市,燕守志邀朱溫同看海市。忽莊客來下書,報道:「張占強人下海,要覓酒食,犒設兒郎。」燕守志正在煩惱,朱溫向燕孔目道:「姊夫與家老小,且往鄰村閃避。咱在此應對他不妨。」張占使人來報信,被朱溫射了一箭。張占奮怒,入來覷見是朱溫,大驚問道:「朱三哥何故在此?」朱溫道:「燕孔目是咱姊夫,他無可犒設,您來吃些個酒了去。」張占道:「來早下海去,恐怕你闕少果足。」留金銀贈朱溫,相別而去。這正喚做:
螳螂正是遭黃雀,黃雀提防挾彈人。
次日,燕孔目歸莊,向朱溫道:「強人張占,自來擾害平民,賴得朱舅保全。若得朱舅只留此住坐,使強人不敢來,這村中皆荷威德。有少事相聞:咱有小女,尚未適人,欲侍巾櫛。」朱溫聽從其言,擇日成親。花燭夜宴會,可謂是:
簫鼓喧天,笙歌聒地,畫燭照兩行珠翠,星娥擁一個神仙。
那朱溫成親後,才得五七日,有兩人□莊□同尋朱三,見朱溫道:「昨日張占來,說您在這裏,李將軍教我二人來取你。你卻在這裏做女婿,好快活!」朱溫便將那張占所贈金銀,付與丈人燕孔目:「權為看覷妻子,三年卻來相取;如三年不來,即一任改嫁。」便辭了燕孔目而去。共著霍存、白守信,每日晝則隱伏,夜則起行。正行間,撞著虎與牛鬥,霍存、白守信唬得走上樹去躲了。朱溫靠樹放虎過,放一箭射中虎肩膊,拔槍刺牛中肋。忽有一人從背後笑道:「朱三哥真勇士也!」霍存、白守信道:「這個李將軍。」朱溫跪見。李將軍將朱溫手攜取,入寨相共商議:「今天下盜賊紛紛,童謠四起,咸言黃巢應讖。今小人要共公等率兵投他,共圖大事。」朱溫見恁地,說道:「黃巢舊時至咱家裏,與咱每結義為弟兄,也是咱每哥哥。今聞黃巢引兵犯宋州去,咱願隨李罕芝、霍存、白守信等三人,廝趕去投黃巢。」
巢見朱溫,敘舊日弟兄情話,大喜道:「咱久聞威名,今日得共其事!」即拜尚讓為太尉,朱溫為金吾將軍。下令謂朱溫道:「宋州歸德節度使張蕤,年老無兵,不肯降附。限三日,您破宋州。」未行間,有流星馬走報:徐州大將黃鉞來救宋州。巢與葛從周商議,使朱溫去截黃鉞兵。溫道:「先受命限三日取宋州,乞別差人。」黃巢道:「截黃鉞的勾當,須索你去。」朱溫歸告指使李彥威道:「您去攻破宋州,為我奪取張節使歸娘。才得,便發文字來報我。」當日宋州已破,張蕤自縊而死。李彥威來申:「今得張歸娘,申上將軍。」朱溫得書大喜,卻不防備被徐兵劫寨,殺傷甚眾。黃巢大怒,急召朱溫至帳前前,怒罵道:「您是咱每弟弟,故把宋州兵權付您,卻為貪女色,擅自離軍,折了我兵三千。若不行軍令,怎能伏眾?」喝令李罕芝將朱溫推去法場斬了。欲待下手間,聽得有人喝道:「不得枉壞勇士!」李罕芝抬頭一覷,卻是劉文政、牛存節、霍存、白守信等四個。「我每同將軍歸投黃大王,今未蒙賞賜,便要行刑。若放朱溫,大家無事;若不肯,請與將軍決勝負了去也!」李罕芝不得已,引眾人來告黃大王,乞放朱溫。葛從周道:「且恕一次,後犯不赦。」
廣明元年十二月,黃巢統軍入潼關,未幾,又引兵趣長安。百官奉僖宗皇帝駕幸興元。黃巢陷長安,凡唐之宗室在長安者,盡行屠殺。遂入大內,自稱大齊皇帝,改元金統元年。授尚讓為太尉,朱溫為金吾衛上大將軍,屯兵東渭橋。黃巢既稱帝,便驕奢無度,命朱溫統兵二十萬攻河中。那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為見賊勢方熾,姑欲少屈,以紓目前;奈黃巢調發無厭,一日,驅黃巢使命盡殺之,統兵與朱溫迎戰。兩處陣圓,陣前一員將,綽馬出陣,卻是人材凜凜,有如天降鬼魔王;容貌堂堂,撼動天關藥叉將。鬥經幾合,只見朱溫拽馬退走,被王重榮伏兵四起掩擊,車馬兵士殺傷過半,獲糧草兵器四十餘舡。朱溫敗走,遣奉使王處存結盟,引兵就渭北田地里屯駐。
中和元年,朱溫攻陷鄧州。二月,鄭畋糾合黨項羌、拓跋思恭會兵鄜、延,與節度使李孝昌同盟討賊。乃傳檄天下,檄文云:
昔漢遭王莽之變,二十八將感會風雲,而開中興之業。晉罹五胡之亂,而祖逖擊楫
中流,誓在興復;王導新亭之嘆,亦欲戮力神州。何物黃巢,敢行稱亂?迫脅天子,屠
戮城邑,俘我人民,掠我金帛,海內聞之,莫不切齒!今帥諸路兵馬勤王,遠近忠義之
士,各思自奮,剪除巨賊,掃清中原,使園陵再安,鐘?如故,顧不偉歟?檄書到日,戮
力功名,封侯圖王,在此一舉。布告中外,咸使聞知。故檄!
檄書才下四月,官兵聲勢復震。唐弘夫領兵屯駐渭北,王重榮領兵屯駐沙苑,王處存屯兵渭橋,拓跋思恭屯兵武功,鄭畋屯兵盩厔。當時黃巢部兵迎戰。唐弘夫在地名龍尾下寨,排背水陣,與黃巢廝殺。黃巢連輸數陣,引兵投東便走。當有程宗楚部軍,先入長安城。唐弘夫共那王處存帥精銳兵士五千人,星夜入城。百姓歡聲動地,各拋擲磚瓦,趕殺巢部下潰軍。唐弘夫等大縱軍兵討擄,劫掠倉庫,開宴犒軍。黃巢露宿地名霸上,探知前軍無備,再攻長安。程宗楚、唐弘夫跨馬迎敵,被黃巢放一箭,先射中程宗楚額角,墜馬而死;唐弘夫方待退走,被朱溫躍馬趕上,橫槍一刺,刺下馬來。軍士被殺者,十分已著了八九分。黃巢兵再入長安城,縱軍洗城,不問老幼,一時屠戮,流血成川。勤王諸軍,盡皆潰散。
乾寧二年正月,王鐸上表,自請做諸道行營都統,辟崔安潛做那副都統,辟周岌、王重榮做司馬,辟諸葛爽、康實做先鋒使,差王處存、李孝昌、拓跋思恭做京城三面行營都監使。朱溫打聽得官軍又四起,黃巢問朱溫道:「咱自稱帝後,再入長安,軍民都有怨望,為之奈何?」朱溫道:「哥哥自從做皇帝後,殘忍忒煞。只因洗城令下,尸骸滿城,民無固志;掠得府庫子女,不放散賞軍,軍有怨言。咱聽得四處已得州縣,太半反叛歸唐。有那同州是個要害田地,須索個好伴當每去據守。」黃巢回言:「不奈何煩朱將軍去同州,緩急看兄弟的面皮相救援則個。」道罷,朱溫待歸營收拾了,分付著老小,揀好日起行。只見那妻子張歸娘淚蔌蔌的下。朱溫向張歸娘道:「咱每行軍發馬,您哭則甚?」張歸娘只管含羞不說,淚珠似雨,滴滴地流滿粉腮。正是: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朱溫鎮日價只是去四散走馬趯毬,使槍射箭,怎知他渾家曾被黃巢親到他軍營來相尋,因見張歸娘生得形容端正,美貌無雙,使些潑言語,要來奸污他;奈緣張歸娘是個硬心性的人,不肯從允,跪謝黃巢道:「妾丈夫朱三,是大齊皇帝的弟弟,大齊皇帝便是妾的伯伯。皇帝新得天下,未有休兵之期,豈宜行這無道的歹勾當?」道罷,有人報朱溫已回,黃巢潛身便走。那時節張歸娘不曾敢向朱溫道。今聽得朱溫要往同州,只得依直說了。朱溫未聽得萬事俱休,才聽得後,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卻不叵耐這黃巢欺負咱每忒甚!」時下間,便帶將他的老小、部所屬軍,不辭黃巢,迤向同州路去。黃巢得知朱溫有反叛的意思,差使命兵喜來趕,到那小地名離愁村,趕著朱溫。溫將岳喜殺了,教他的伴當將岳喜首級回去報與黃巢道:「朱三傳示黃巢:您今盜有長安,僭號大齊皇帝,全不記得咱每兄弟帶挾他在懸刀峰下結義做弟兄,相同投奔著尚讓時分,曾指天說誓道:『富貴時,無相忘。』今才得長安,便要來奸占咱每渾家。這黃巢是個無信行的頭口!咱自去據了同州,他日相逢,不妨廝殺!」道罷,將些銀子與那岳喜的伴當,交他好好的傳示著。嚇得那廝,命如柳絮飄風,心似鳥鳶中彈。
二月間,朱溫趕到同州據守,又侵了華州。四月間,王鐸統諸道兵進逼長安城。那黃巢部下叛去的十分去了七八分;同、華二州,又被朱溫據了。九月十一日,朱溫同、華二州來投王鐸歸降。王鐸一見朱溫,自下階攜朱溫手,接入帳坐,定議要捉黃巢。朱溫道:「黃巢所恃者誰?尚讓、葛從周兩人。尚讓與小人有肚皮,咱密地招之,令他先叛;然後謀取葛從周。若除了這兩人,巢賊不足平也。」王鐸聞說大喜,署朱溫為同華節度使,寫著表一道,奏了。表文曰:
臣王鐸近欽奉聖旨,統領諸道兵馬,攻取長安,共圖恢復。於今月十一日,有偽齊
黃巢義弟朱溫,將同、華兩州印信,部領所隸軍馬二萬,赴軍前納款愿附,且進除凶之
策。臣鐸切謂王師所向,軍民響應,忠義勇烈之士,歸誠效順,倘無激勸,何以獎勵後
來?已便宜署朱溫充同、華二州節度使外,謹具奏聞,伏候敕旨。
昭宗皇帝在興元得王鐸表奏,出示臣寮。田令孜賀云:「天心悔禍,義士來歸。且同、華乃要害田地,今為王都統收復,巢寇無能為矣。此天與我以興復王室之機也。宜乘朱溫來歸,結以恩信。」朝廷差著使命,宣授朱溫做河中行營招討副使,賜名喚做全忠。那朱溫既得招討副使,潛地遣霍存輕身入長安城裏,招誘那尚讓,便寫著一封書道:
小弟朱溫書奉尚二哥哥軍師元帥鈞座:小人自懸刀嶺下,得與哥哥相遇,那時黃巢
與溫兄弟結義為弟兄,誓愿富貴無相忘;自投王仙芝後,同舉大事,今僭稱偽齊,盜有
長安,便生欺負之心。因截徐兵,幾遭虎狼之手;賴得葛先生保全,僥幸至此。溫去逆
從順,今蒙大唐皇帝賜溫改名全忠,宣授河中行營招討副使,與曩時從那販鹽賊黃巢為
鼠盜日,天淵之隔。今欲邀哥哥同來歸忱天朝,保有富貴,未委哥哥意下如何?未會尊
顏,切乞保重!小人朱全忠書呈。
霍存得書後,一直奔入長安,尋見尚讓投下。尚讓道:「喜得朱三弟消息!」因留霍存住,「經兩日,候咱與葛先生商量。若得葛從周相允,黃巢特杌上肉,何足慮哉?」兩日,霍存辭歸與讓,道:「咱更不回書,您好生傳示朱招討道:咱與葛先生商量,我兩個若歸大唐,自是□路。莫若且留軍中,約有進兵時節,咱兩個從內叛起相應,屠這□寇,反掌間耳。但彼此須索機密,不可漏泄。所謂機不密則害成也。」得黃金十兩,津發霍存回歸。
朱全忠得尚讓的信息,于十一月尚讓招誘葛軍師,將黃巢親信人向鐵面、溫爺等一齊殺了,奪取他軍來歸朱全忠。十一月,朱全忠使葛從周統兵攻取兗州,自統大軍相繼攻城甚急。兗州太守朱瑄使部下將賀1、柳存、何懷寶部兵萬餘人,攻襲曹州。葛從周又自策應,曹州與兗州之圍遂解。朱全忠部兵追趕賀瑰等,行至鉅野趕著,與三將布陣索戰。兩處陣圓,皂雕旗開處,一員將軍出陣前,高叫:「咦!陣上有甚頭目出來相見?」朱全忠上馬出陣。問:「賊陣上將軍,愿聞姓字!」全忠駐馬道:「我是大唐招討副使朱全忠,諢名喚做潑朱三。對陣將軍,願聞姓氏。」那將軍答曰:「咱是朱太守下部將賀瑰。我既走避,招討只管趕來則甚?」可謂是: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朱全忠聞說,勒馬便鬥。但見如兩虎爭餐岩畔,如二龍奪寶波心。跨馬當鋒,玉斧斫來心膽碎;披袍臨陣,金槍刺動鬼神驚。二將馬交,鬥經三十餘合,不見輸贏。只見黑風四起,殺氣漫空,頃刻間那賀瑰兵敗。朱全忠縱兵掩殺,生擒三將:一個是賀瑰,一個是柳存,一個是何懷寶。俘獲三千餘人。朱全忠將所獲的俘虜,盡皆殺了;縛三將向那兗州城,與朱瑄道:「三將已敗,何不早降?」道罷,將柳存、何懷寶二將殺了;放賀瑰入城招那朱瑄去。不半日,朱瑄同賀瑰來降。兗州遂已收復。
中和三年閏月,李克用遣李存信將兵救兗州、鄆州。二月,朱全忠遣龐師古統所部兵攻鄆州,數月不下。六月,李克用進兵攻取魏博,朱全忠遣葛從周統兵解魏博圍。葛從周受命,部兵次地名洹水,李克用引兵對陣,一箭炮石打不到處,兩處陣圓,李克用與葛從周,交馬對戰。葛從周密地使人就陣前鑿坎。鬥戰正酣,李克用馬跌,幾被散軍執住。李克用見勢急,放一箭射殺了散軍。葛從周見不分勝負,遂同龐師古統所部軍攻打鄆州,遂復鄆州。那朱瑄兵少糧盡,不復索戰,但引水來,開著那深濠,為固守計。龐師古與葛從周商議,命工匠造著浮橋,夤夜濟師。朱瑄困蹙,棄城逃走。走到小地名殺豬林,被散兵拿住,解送朱全忠軍前。朱全忠大軍入鄆州,署龐師古做著天平留後職名。捉了朱瑾的妻子赴軍前,朱全忠的渾家張夫人請見,瑾妻下拜。夫人亦答拜,向瑾妻道:「兗、鄆與司空約為兄弟,今以小嫌,起兵相圖,使吾姒困辱至此。使汴州一旦失守,賤妾亦如吾姒今日之受辱也。」朱全忠遂逐瑾妻,押朱瑄就軍前斬了。
自此鄆、齊、曹、棣、兗、沂、密、徐、宿、陳、許、鄭、滑、濮十四個州府,皆受朱全忠節制。朱全忠犒設大軍罷,使葛從周守兗州,朱友裕守鄆州,龐師古守徐州。十月,朱全忠大舉擊楊行密,到地名清口屯駐。楊行密與朱瑾統兵三萬索戰。龐師古就清口下營,謀士王浩向師古道:「營地污下,恐有灌水之患。」師古恐其惑眾,斬了王浩。楊行密先布陣索戰,與龐師古交鋒,鬥經數合,被朱瑾統五千人駐中軍,壅淮水灌師古軍營,汴兵大亂。行密與朱瑾乘勝掩擊,溺水的,殺死的,不計其數。被楊行密拿了龐師古,就軍前斬了。葛從周收拾潰軍,不滿千人,來奔朱全忠軍前。朱全忠軍勢稍衰。
光化元年三月,朱全忠使副使韋震入朝,求兼鎮天平。朝廷怕朱全忠勢焰,宣授朱全忠為宣武宣義天平節度使。四月,朱全忠會集幽州、魏博兩處兵馬,攻擊李克用,連拔洺州、邢州、磁州,李克用威聲頓減。十二月,李罕芝,諢名喚做磨雲將軍,先從李克用收捕王行瑜,屢獲勝捷,一日,向李克用道:「小人從相公行軍,仰荷福蔭,戰無不勝,攻無不服,也指望垂名竹帛;愿相公保奏,得個帥府的名分,也不枉了健兒每辛苦。」李克用道:「您怎不知王行瑜當未反叛,也只因倚恃功勞,邀求官爵,故朝廷差咱每收捕。破賊時分,咱已具奏,催趣蘇文建赴鎮札住了。當今又有聞奏,怎不道我每也學王行瑜的一般行踏?候咱歸鎮後,為公奏功,未為遲也。」李罕芝因此不悅。恰遇昭義節度使薛志勤薨,背密地引澤州兵馬乘夜入潞州城,將州主殺了,投降朱全忠。在後李克用使李嗣昭統兵來趕李罕芝不及。李嗣昭先取道入澤州,將李罕芝的老小一齊拿了,解送晉陽李克用軍前。朱全忠表奏署李罕芝做昭義節度使。
光化二年正月,劉仁恭調發幽州、滄州等十二州兵馬攻貝州。城中千餘戶,盡為仁恭屠殺。三月,劉仁恭進兵攻取魏州。有節度使羅紹威到朱全忠軍前納款求援,朱全忠道:「劉仁恭恣行殺戮,且有單可及驍勇,此亦勁敵,未易破也。」急請葛從周至帳下商量,調遣李思安統所部精兵救魏。劉仁恭打聽得朱全忠部將李思安前來救援,急遣單可及疾忙將領精兵五萬人,前來迎敵。那單可及素號驍勇,心裏欺負著李思安兵少,卻被李思安將兵馬藏伏在四處了,寫著了書來單可及軍前索戰;那單可及恃勇,便輪刀上馬出陣接戰。李思安躍馬交鬥,經二十餘合,思安拽槍佯敗,退走。單可及乘勝追擊,走到小地名滄灘,伏兵四出掩擊,單可及被李思安刀橫膊轉,從馬上斫下來,俘殺三萬餘人。葛從周乘勝攻破魏州城。劉仁恭為失卻單可及,仰天大哭,自放火將軍營燒了,一夜逃遁。葛從周向朱全忠道:「下坡不走,快便難逢,只好一就攻取河東。」使那氏叔琮做著先鋒。李克用使周德威前來接戰。那氏叔琮部下有一個驍將是陳章,諢名叫做陳夜叉,向叔琮軍前請單騎與周德威索戰:「聽得河東倚重者周陽五一個。今番定要生擒活捉來獻軍前,就求一州為賞。」道罷,到地名洞渦與周德威挑戰。德威詐敗走卻,陳夜叉一直趕上,被周德威奮鐵撾反擊,陳夜叉墜馬,被周德威生擒,以獻李克用軍前。葛從周亦引兵退守魏州。李克用喜曰:「周陽五此舉,足以雪滄灘一敗之恥矣!」舉酒相慶,奏辟周德威充行營司馬。
光化三年四月,朱全忠請葛從周赴行府議事,命左右排辦些茶飯飲宴。朱全忠道:「自陳夜叉一敗後,獨眼龍威望日盛。咱思量有舊日的弟兄劉文政、牛存節幾個,驍捷有膽智,須索去尋他每來共圖大事。」葛從周道:「俺細思鎮州密邇太原,若得王鎔與那獨眼龍不甚通和,則可以專意攻討矣。」全忠道:「有甚人可去招誘王鎔麼?」葛從周道:「這事容易。探聽得王鎔屬官周武,與咱每是個姻眷,俺使他招那王鎔;若得鎮州,則河東不足懮也。」遣周武奉使鎮州,恰遇成德判官姓張名澤的,也說那王鎔,喚他來降朱全忠,則可以借朱公聲援,李克用縱強,不足怕懼。王鎔決意將鎮州來歸。此後瀛州、景州、莫州、定州,不戰自潰。王處直詣軍前,獻繒帛十萬疋,犒設軍旅。朱全忠仍為表聞于朝,求節鉞。河北諸鎮,一舉而定,莫非受朱全忠的節制。
朱全忠一日會著那葛從周、王鎔、王處直、那氏叔琮、張澤、周武、李思安、李罕芝、羅紹威、朱友裕、韋震等,大小十一官人每,做著個太平筵會。那筵會如何?
寶盤雕俎,玉斝犀瓶,滿筵珍果間新奇,裝飣嘉肴香馥郁;□中噴金鼎龍涎,盞面
上波浮綠蟻。
筵會才半,那李罕芝共葛從周幾個,手拿金盞,向朱全忠座前稱賀道:「明公威震河北諸鎮,悉甲長驅而前,河東特囊中物耳。請此卮酒,為明公壽!」朱全忠接盞飲罷,卻回獻那幾個官人酒。正是賓主喧嘩,觥籌交錯。忽見筵前有一個白兔走過,那個白兔生得霜毫錯落,玉體輕盈;四蹄壯健疾如風,雙眼鮮明光耀日。那白兔從筵前過,傍若無人,出沒走躍。吃那朱友裕張著那弓,放著個箭,箭到處,那白兔死倒在地。使人取來,可煞作怪,那白兔又變成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四句。寫個甚的?
河北雖平定,少陽重困危,崔公同舉事,趣向大梁歸。
唐史平話目錄
卷之上
論沙陀本末
李赤心生李克用
李克用為沙陀副兵馬使
詔兩鎮合兵攻沙陀
李國昌父子北入韃靼國
李友金招李克用歸唐
李克用奉詔伐黃巢
李克用一日三捷
李克用統兵復長安
朱全忠求救於李克用
李克用進軍至汴州
朱全忠請李克用入城
李克用宿於上元驛
朱全忠謀殺李克用
薛志勤救李克用
李克用訴朱全忠於朝
僖宗遣使為二人和解
進李克用為隴西郡王
李克用奏請車駕還宮
朱玫立襄王煴監國
李克用進討朱玫
李克用享土於三垂岡
削奪李克用官爵
李克用上表訟冤
復李克用官爵使歸鎮
遣李存勖詣行在起居
李克用為招討使
李克用收三叛
進李克用爵為晉王
昭宗出幸華州
李克用攻劉仁恭
朱全忠使氏叔琮攻晉
李克用與劉仁恭和
朱晃篡唐稱帝
李克用病篤
李克用以兵柄付李存勖
李豐勖襲位為晉王
晉王自將救潞州
晉王擒劉仁恭、劉守光
晉王攻取魏州
晉王襲取澶州
劉鄩攻魏州
李存審敗劉鄩
安金全攻退梁軍
契丹進圍幽州
李困源救吻州
李嗣源敗契丹復幽州
晉王引軍趨魏州
晉王攻拔楊劉城
魏州僧獻唐傅國寶
諸將勸晉王稱帝
卷之下
晉王敗梁軍於德勝
命李存審嗣源據守德勝
晉王引兵救魏州
李存審擒張文禮
晉王即皇帝位定國號唐
李嗣源統兵復鄆州
李嗣源為天平節度使
粱遣王彥章攻德勝城
唐主統兵屯澶州
唐主問計於郭崇韜
李從珂殺退王彥章
唐主遣軍至鄆州
李紹奇生擒王彥章
唐主釋王彥章之縛
李延孝請先取大粱
唐軍到曹州
梁主朱友貞自殺
李嗣源軍入大粱
李嗣源迎唐主軍
段凝詣李從珂降
追廢朱溫朱友貞為庶人
加李嗣源為中書令
唐主好伶優戲
唐主自呼李天下
唐遷都洛陽
郭崇韜請立皇后
命宦者采求民女充後宮
建避暑樓
預借夏秋二稅
李嗣源上表訟冤
郭從謙帥兵反
唐主為門高所弒
李嗣源入洛陽
收莊宗骨殖殯葬
百官請李嗣源監國
李嗣源即帝位
祝天早生聖人
安重誨誣從珂反
解安重海機務
召李從珂為左衛將軍
翟光鄴殺安重海
石敬瑭為河東節度使
李從榮舉兵反
皇城使斬李從榮
明宗殂
閔帝從厚立
潞王舉兵入長安
閔帝出奔魏州
潞王即位
遣王巒鴆死閔帝
石敬瑭出河東
劉知遠勸石敬瑭叛
石敬瑭請傳位許王
契丹助石敬瑭伐唐
契丹立石敬瑭為帝
廢帝自焚死
唐史平話 卷上
詩曰:
朱邪部族出西夷,始入中原號執宜。
開創後唐基業主,至今傳說李鴉兒。
話說後唐李克用,其先世出于西突厥,以朱邪為姓,朱邪蓋部族之號也。唐太宗朝,使李靖襲破突厥,分諸部屬置十三州。將同羅做龜林都督府,將仆骨做金微都督府,將拔野古做幽陵都督府。那時西突厥部族大的,喚做鐵勒、延陀、阿史那也;部族小的,喚做同羅、仆骨、拔野古也;又其小的,處月、處密、朱邪也。
那高宗永徽二年,處月朱邪孤注從賀魯戰於牢山,為契苾何力所敗。在後又一百五六十年,至憲宗朝,有朱邪名盡忠的,在北庭之金滿州住坐,他孩兒名執宜的來朝中國,自以沙陀為號,朱邪為姓矣。沙陀者,大磧之名也;在那金莎山之陽,蒲類海之東,號沙陀突厥。那執宜的孩兒,名做赤心,因攻討龐勛立功,授振武節度使,賜姓名喚做李國昌。曾有一詩詠道:
夷方大磧號沙陀,部族驍雄勇力多。
一自天朝賜名氏,赤心報國義難磨。
曾記得那憲宗朝,是元和三年五月,沙陀軍兵勁勇,諸胡皆不能及,吐蕃凡有戰攻的事,必驅使沙陀軍向前,做著先鋒。因回鶻攻打吐蕃,取了涼州,吐蕃心裏疑沙陀與回鶻有肚皮,要將沙陀部族遷徙去河外居住。沙陀內不自安,其酋長朱邪盡忠共那孩兒執宜商量,叛了吐蕃,來歸順唐朝,乃帥部落三萬人,詣靈州節度使范希朝軍前投降。范節使置鹽州為沙陀市,買牛馬,廣令畜牧,以理撫存。表奏朝廷,憲宗大喜,為創立個陰山府,使朱邪執宜做陰山府兵馬使。凡遇戰攻,必資沙陀軍之力,所向皆捷。
那執宜孩兒赤心,生的孩兒名做克用。其父赤心,將產克用時,是夜夢遊一處,城闕雄壯,宮室高明,與人間宮殿一般。殿上坐的,戴著冕旒,穿著王者衣服;臣僚十數人,侍立左右;殿下立著幾個金甲武士。赤心到殿下,金甲人喝令拜。赤心鞠躬跪拜。殿上人道:「龍豬戰罷丑口破,十四年間金殿坐。十兄用武不負君,四個郎君三姓麼。」說罷,赤心辭出。夢忽覺來,則妻已坐蓐,生下一男孩,壯魁偉,語聲雄壯。赤心因採取夢中「十兄用武」的字,命名做克用。詳著赤心這夢,分明說得後唐國祚個本末了:李克用號做「獨眼龍」,與那朱全忠兩個互相吞并,朱即「豬」也;在後李存勖并滅了梁,自稱帝為唐,「丑口」,唐字也。這是說李克用與朱全忠相并了,立國做後唐。自同光年癸未,至潞王丙申,恰得十四年。克用為唐藩鎮,答蜀主書道:「誓此一生,靡敢失節。」則是克用不負君也。李嗣源本夷狄之子,無姓氏,莊宗收為養子,是謂明宗;潞王本王氏之子,明宗收為養子;自莊宗至潞王,是四代,共三個姓,則是「四個郎君三姓」也。唐懿宗朝,咸通十年八月,徐州留守龐勛殺崔彥,自稱天冊將軍。康承訓帥沙陀朱邪赤心將數千騎為前鋒,殺了龐勛。康承訓奏功于朝,授朱邪赤心為振武軍節度使,賜姓李名國昌。那國昌孩兒李克用,年紀長成,善能騎射,屢立大功。
僖宗皇帝乾符五年正月,李克用為沙陀副兵馬使。有牙將康君立、李存璋等一處商議:「今天下大亂,朝廷號令不行於四方,此是英雄立功名,取富貴時節。今李國昌官高功大,天下聞名,他兒子勇冠三軍。若輔之以舉大事,則代北州郡,唾手可取。」恰遇代北飢荒,防御使段文楚減克軍糧,軍士怨怒,將段文楚殺了;送符印,迎請李克用做留後。克用入府視事,表奏朝廷,求請敕命。朝廷不肯允從。四月,除李國昌為大同節度使。是時國昌欲父子并據大同、振武兩鎮,朝廷不允。才得制書,即焚毀,殺卻監軍,與李克用合兵數萬,進攻寧武岢嵐軍。十月,詔河東、昭義兩鎮合兵攻沙陀。昭義節度使李鈞戰死。
廣明元年正月,沙陀攻忻、代等州,兵逼近晉陽田地。五月,蔚翔節度使李琢將兵一萬,屯代州,會合幽州節度使李可舉、吐谷渾都督赫連鋒,遣人說李克用部將高文集,令他歸唐。文集聽從,執傅文達與那沙陀酋長李友全,來赴李琢軍前皈降。七月,李克用將兵攻高文集,要取朔州。李可舉將所部就那地名茶兒嶺下寨。李盡忠道:「我先出戰。」程懷信將馬騎繼其後。李可舉排一個方陣,李盡忠排一個圓陣。兩處陣圓,二將陣前打話了,勒馬便戰。可舉佯敗,盡忠趕殺,程懷(原本下缺一頁,約七百字)
釋其罪。李克用承詔大喜,帥韃靼諸部萬餘人赴援。李克用牒河東路,稱奉詔將兵攻伐黃巢,令具糧食犒軍。鄭從讜閉城設備。克用乃縱沙陀剽掠,城中驚駭。克用引兵還居代州。
中和二年十一月,黃巢兵勢尚強大。王重榮共都監楊復光商量:「巢賊要怎生收捕?」復光道:「雁門李仆射父子,驍勇有強兵,有徇國盡忠之心;只因河東鄭從讜與他有隙,所以不來。若假朝廷使命,曉諭鄭從讜,使卑辭召之,則彼之來歸,賊不足平也。」時王鐸在河中將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統部下一萬七千人,取道入河中。克用自帶數百騎過晉陽城下,與鄭從讜作別。鄭從讜厚加饋遺而行。十二月,李克用部兵四萬至河中。其軍皆著黑衣,部伍精明。朝廷語授李克用為雁門節度使。那時黃巢在長安,夜夢黑?無千無萬,飛從西北來;有一?待攫黃巢頭上巾,巢走避得免。睡醒後,意下思量李克用諢名做李鴉兒,諸軍皆著黑衣,謂其黨曰:「鴉軍到矣!當避其鋒,不可與戰。」
中和三年正月,李克用與黃巢的弟弟黃揆,在沙苑田地會戰。黃揆敗走。王鐸表李克用為東北面行營都統。三月,黃巢軍敗食盡,待為逃遁計。那時李克用正攻打華州,黃巢發軍三萬向藍田路把隘,遣尚讓去攻華州。李克用共王重榮統軍前來迎敵,尚讓大敗而走。李克用乘勝進軍渭橋,每夜使部將薛志勤、康君立密地入長安城裏,將糧草焚燒,斬虜而歸。巢寇驚駭,以為神兵。五月,李克用會合忠武將龐從、河中將白志遷等,統軍前進,迫近巢賊軍營,在渭南田地裏下營;寫書與黃巢索戰。李克用便打扮出陣:
頭盔金水鍍,金腦打正貌狻猊;介冑向銀妝,束身砌倒持獬豸。箭叉玳瑁,鳳凰微
露尾梢翎;弓控壺鐘,龍在波藏露頭角。面上金光閃閃,手中雪刃輝輝。鞍心一拍甲裙
開,膀轉身橫靴入鐙。
那黃巢如何打扮?
三叉淡金冠,叩牙朱蹀(足奕)。斜褐毛衫,鞔襠波褲。沙柳木捍箭,手抱鐵槍,騎
一匹豁耳破臂忔幞蹄戰馬。
弓箭炮石打不到處,兩處陣圓。一員將軍出陣,綽馬打話。那黃巢□□問道:「對陣有甚頭目?願聞姓字!」李克用出馬答道:「咱是沙陀□□射的兒子獨眼龍。黃巢反賊!您若會事之時,束手歸降,兩國□兵。若執迷不反,待擒汝赴軍前,斬汝萬段,以謝天下生靈!」黃巢聞說大怒,更不答話,交馬便鬥。黃巢輸了一陣,退走少歇又戰。被克用趕殺,會合義成、義武兩軍,相繼追擊。黃巢軍大敗,俘斬幾盡。黃巢僅與數十騎,將宮室燒了逃走。一日之內,三次大捷,李克用統軍入長安城。故將金寶財帛,拋棄滿路,克用軍士爭取,追趕稍緩,黃巢遂得逃去。時李克用年才二十八歲,於諸將中年紀極小,兵勢最強,破黃巢功在諸將之上,有一目微眇,軍中皆號做「獨眼龍」。朝廷降詔,除李克用同平章事。將巢偽相崔璆,斬於市曹,梟令。詔曰:
我太祖創業,借突厥之援以興王;予小子遭時多艱,復借沙陀之力以破賊。黃巢肆
為不道,使宗廟腥羶,生靈魚肉。上天悔禍,一日三捷,李克用之功居多。其宣授克用
同平章事。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李克用得詔書,望闕謝恩,犒設軍士了當。那時分朱溫為見黃巢兵勢衰敗,已將同、華二州來詣王鐸軍前歸降。朝廷授朱溫做河東行營招討副使,賜名做朱全忠。
中和四年四月,黃巢收拾潰軍尚數萬,進圍陳州,幾三百餘日。趙犨兄弟與巢挑戰,大小數百合,巢軍圍城轉急。周岌共時溥、朱全忠等,皆使人來李克用處告急。李克用會合許州、汴州、徐州、兗州四州軍馬,及部下蕃漢軍五萬人,在陳州城下屯駐。與尚讓在太原接戰,尚讓敗走。巢聽得尚讓已走,即日解圍,遁向汴州路去。五月,大雨,平地水漲三尺,黃巢軍營被水渰了;又聽得李克用大軍將到,遂引兵向東北遁去。尚讓將騎兵五千,進逼大梁城下,朱全忠使人告李克用求救。李克用將兵趕去,到那中牟北地名王滿渡,候賊軍半渡,縱軍掩擊,殺虜萬餘人,賊軍大潰,尚讓帥眾來降。黃巢收千餘人奔兗州,克用追至冤句,不及,因獲巢幼子及乘輿服器符印,及所擄男女萬餘人,遂進軍到汴州,屯軍城外。朱全忠差人固請克用入城,送克用到上源驛宿頓,置酒大會。正是:
滿座金鐘浮綠蟻,當筵歌拍捧紅牙。
那朱全忠排辦茶飯,請李克用飲宴。酒醉後,克用乘酒使性氣,說了幾句大話,朱全忠心不能平。筵宴罷,從行的皆醉了。有宣武將楊彥洪密地與朱全忠商議,將車填塞了道路,遣軍將上源驛圍了。那李克用正在醉中,鼻鼾齁齁地價睡。親兵薛志勤、史敬思與全忠諸軍格鬥,郭景銖扶克用匿床下,以水沃克用面,待他蘇醒後,告其事變。克用張開目,手握一張弓,走起。只見煙焰騰空,恰好得一陣大雨,雷電掣光,天地昏暗。薛志勤扶李克用帥左右數人跳過墻,突圍走出,乘電光中逃去。史敬思在後拒戰,為亂軍殺死。朱全忠誤將楊彥洪射死了。李克用與薛志勤幾個縋城而下。那克用的妻劉夫人,多智略,左右走歸的來告事變,夫人立斬之;陰召大將約束軍士,不得噪動。次日,天明,李克用要勒兵攻殺朱全忠。劉夫人勸道:「若擅起軍相攻,天下誰知曲直?莫若往朝廷告訴,則彼自無辭。」克用聽從其言,移書譙責朱全忠。全忠回書道:
前日之變,全忠初不之知;乃朝廷遣使者與楊彥洪商量。今彥洪既已伏辜,愿明公
諒察!
李克用即日引軍還晉陽。那時有李嗣源的,乃是胡人,名做邈佶烈,本無姓,在軍中驍勇無比,年才十七歲,從李克用在上源驛沖突矢石之間,略無所傷。克用收為養子,命名喚做嗣源。
中和四年七月,李克用奉表自陳,告訴朱全忠上源驛謀殺的事。其表曰:
臣李克用,沙陀一酋長耳。父子遭遇大唐恩眷,秉節藩方。頃仗天威,收復長安,
使元凶授首,宗廟再安,無非皇帝陛下威斷神武,臣何力之有焉。臣帥兵歸鎮,便道汴
梁,朱全忠邀臣入城,館置於上源驛,俟臣酣醉,使裨將楊彥洪等縱兵圍劫,陰欲殺臣,
為巢賊報怨。臣部下將佐三百餘人,并所帶牌印,一時被朱全忠亂軍劫去。臣切見朱全
忠乃黃巢餘孽,陰狡禍賊,異日必為朝廷患。夫救焚者,銷之于曲突徙薪之時者易為力;
若及燎原而後撲之,則焦頭爛額矣。治疽者,療之於血氣方凝之時者易為功;若及潰癰
而後治之,則腐肉傷肌矣。臣愚,欲望聖斷,遣使按問,削全忠官爵。臣愿奉詔帥本道
兵討之,為國家銷患於未萌,誠萬全之舉也。臣昧死謹言,伏候敕旨!中和四年七月二
十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得克用所奏,不惟不能治朱全忠之罪,克用前後表凡八上,乃遣楊復恭奉使李克用軍,宣諭聖旨。詔云:
覽卿所奏,深知卿冤。國事方殷,姑存大體,朕為卿和解,已遣使諭朱全忠矣。廉、
藺結友,寇、賈交歡,先國事而後私怨也。今遣楊復恭諭旨,朕深望卿慕廉、藺、寇、
賈之事焉!就賜金茶合二只,犒軍錢五十萬緡,帛五百疋。秋涼,旨不多及。
李克用見那詔書不從起兵之請,終鬱鬱不平,便有攻伐朱全忠的意。八月,進李克用爵為隴西郡王。
光啟元年十月,田令孜遣那朱孜、李昌苻合軍攻打河中。王重榮詣李克用處求救。克用正怨朝廷不問朱全忠上源驛的公事,練軍買馬,結托諸胡,議攻汴州。報重榮曰:「待吾先滅全忠。掃除此等鼠輩,如拉敗葉耳。」重榮再遣人求救曰:「若待大王自關東還,吾為所虜矣。不若先除君側小人,退擒全忠,何難之有?」李克用乃上表於朝。表文云:
朱孜、李昌苻凶德參會,與朱全忠相為表裏,欲共滅臣。臣不自救,死無所矣。已
聚集蕃漢兵十五萬,取來年大舉入河北,討平二鎮。不近京城,保無驚擾。俟二鎮已平,
殄殲全忠,少雪上源驛之恥。臣昧死奏聞,伏候敕旨!光啟元年十月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覽克用所奏,遣使諭旨和解。克用不奉詔。十二月,與王重榮合軍進屯沙苑,與朱孜、李昌苻戰。孜、昌苻敗走;李克用進軍,迫近京城。田令孜奉僖宗車駕幸鳳翔。駕才離長安,而宮室生聚,悉為亂軍焚掠一空。
光啟二年正月,李克用軍還河中,與王重榮同寫著表,奏請僖宗還宮;因數田令孜罪狀,乞正典刑。僖宗皆不省視。田令孜引兵入宮門,劫僖宗幸寶雞,從者才數百人,宰相百官皆不之知也。朱孜、李昌苻統邠、岐之兵,進逼車駕,金鼓之聲,震動天地。田令孜迫僖宗離寶雞,使王建將五百人,各執長劍為前驅。僖宗將傳國寶授與王建,背負以從,登大敢領。李昌苻縱火燒閣道,王建扶掖僖宗從煙焰中躍過。六月,朱孜立襄王溫,權監軍國事。襄王遣使者到晉陽,賜李克用詔,言:「主上已晏駕。吾為藩鎮所推,今已受冊。」克用大怒,焚詔書,囚使者;遣使上表,移檄進討。詔楊守亮將兵二萬出金州,與王重榮、李克用共攻朱孜。
文德元年二月,張全義統軍襲攻河陽。李罕芝奔澤州,詣李克用軍前告急求救。李克用遣將軍康君立督馬軍七千人,助李罕芝攻張全義。全義詣朱全忠軍求援,全忠遣丁會統兵救全義。丁會與李存孝交戰,存孝敗,康君立引兵還。
昭宗龍紀元年六月,李克用大發兵,遣李罕芝、李存孝攻伐孟方立,取磁、洛二州,進取邢州。孟方立自飲藥死。李罕芝還軍於上黨,就那三垂岡置酒,伶人奏《百年歌》,至於衰老之際,悲歌淒切,坐上有垂泣者。李存勖方五歲,在克用侍側,乃撫髀道:「大丈夫當從少年立功名,何為悲淒於晚景邪?」克用慨然道:「此奇兒也!後二十年,必能代我戰於此地也。」諸將立那方立的弟孟遷為留後,求救於朱全忠。全忠使王虔裕將甲士數百人赴援。
大順元年二月,李克用取雲州,不勝而還。四月,張濬因楊復恭以進,復附田令孜,而待復恭寖疏。昭宗知張濬與楊復恭有嫌隙,特用張濬為宰相。濬每以謝安、王導自比。李克用甚輕忽之,聽得濬拜相,謂詔使道:「張公好虛談而無實用,傾險小人也。主上采虛名而相之,他日必能交亂天下。」濬聽得克用這言語,深恨之。那時有赫連鐸、李臣威附會著朱全忠,皆以誅李克用為請。昭宗令省台四品以上官員會議,皆以為不可發兵討李克用。獨有張濬、孔緯兩個,堅欲起兵。乃下詔削奪了李克用的官爵。濬奏給事中牛征做行台判官。征聽得此命,嘆曰:「國家喪亂之餘,無事而橫挑強寇,吾見其顛沛也。」以疾辭不行。張濬陛辭日,大言道:「俟臣先除外憂,然後為官家除內患。」蓋指楊復恭也。復恭聽得這說,就長樂?置酒,與濬餞別。復恭把酒,勸濬盡飲。卻不道:
勸君且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濬不肯飲,復恭卻戲濬道:「相公仗鉞專征,得恁地作態麼?」濬應道:「俟平賊歸日,方作態也。」復恭深忌之。八月,官軍到陰地關。朱全忠使驍將葛從周帶馬軍千人,密地從地名壺關夜抵潞州城下,突圍入城。張濬使招討副使孫揆赴鎮,八月離晉州起行。李存孝聽得孫揆將到,將馬軍三百人,向那長子西谷中藏伏了,拿卻孫揆及中使韓歸范,將檻車管押送與李克用軍前。克用表孫揆做河東副使,揆道:「咱是天子大臣,兵敗拿至此,分甘一死,豈能低首下心,伏事一個鎮使?」克用大怒,命左右將鋸解開孫揆屍首。鋸不能入,揆罵道,「死狗奴!鋸人當用板夾住,汝不曉耶?」乃令以板夾而鋸之,至死罵不絕口。九月,朱全忠遣軍圍澤州,大呼李罕芝,謂曰:「張相公圍卻太原,葛仆射據了潞州,旬日間,沙陀無穴自藏,相公怎有生路?」會李存孝統軍至澤州,選軍馬五百人,繞了汴軍營,大呼曰:「我即沙陀來求穴的,欲得您軍肉,以飽我士卒!若有肥的,可令出戰!」汴軍驍將鄧季筠出戰,被李存孝就馬上活捉過來,餘軍大潰。存孝乘勝攻潞州,葛從周棄城宵遁。李克用授唐君立做昭義留後,李存孝做汾州刺史。存孝以不得昭義,憤怒,始有叛意。十月,官軍出陰地關。李克用使李存孝將步軍五千就趙城下寨。韓建使壯士三百人夜襲存孝軍營,被存孝設伏兵了出戰,建兵大敗。存孝乘勝直抵晉州西門,張濬出馬交鬥,大敗而走,歸城閉門拒守。會存孝統軍攻取絳州,張濬、韓建帶輕騎逃遁。李克用遣韓歸范還朝,附表訟冤。表文云:
臣李克用,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龐勛於憲宗之朝,翦黃巢於先帝之世。黜襄王,
存易定,使皇帝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璽,臣之力居多焉。若以攻伐雲州,
為臣之罪,則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鄆,何獨不誅?賞彼誅此,臣豈無
辭?今張濬既已出師,則臣固難束手待盡,已集蕃漢軍五十萬,欲直抵蒲、潼,與濬格
鬥。若臣不勝,甘當削奪;不然,輕騎叫閽,頓首丹墀,訴奸回於扆座,納制敕於朝廷,
然後自拘司敗,恭俟鈇鉞。
大順元年十月日,削奪官爵沙陀舊部李克用表上。
昭宗覽克用所奏,與朝廷會議,莫不驚駭。那時張濬、韓建軍敗,孫揆被擒,大臣深以為憂。乾寧二年正月,李克用再上表。表曰:
臣切見張濬以陛下萬代之業,邀自己一時之功,知臣與朱溫深仇,私相連結。臣今
身無官爵,削奪已盡,身是罪人,漂流靡定,不敢復歸藩方;且就河中寄寓,進退行止,
伏候指揮!
昭宗得克用表,貶張濬、孔緯遠州安置;復李克用官爵,使歸晉陽舊鎮。二月,張濬奔華州,依韓建,與孔緯密地求救於朱全忠。全忠上表訟其冤。朝廷不得已,畏全忠凶焰,姑聽自便;仍加李克用為中書令,貶濬為繡州司戶。初,邢、洛、磁三州留後李存孝,與李存信俱是李克用的假子。克用偏愛存信;那存孝欲立大功,取重於克用,存信又讒譖於其間;存孝懼及禍,密地與王鎔、朱全忠交結。朱全忠上表,稱李存孝以邢州、洛州、磁州三州自歸,乞賜旌節;及會諸道軍馬進討李克用。朝廷詔授李存孝為三州節度使,不許會兵攻伐。李克用圍邢州,鑿塹築城以守之。邢州城中食盡,李存孝出見李克用,泥首謝罪。克用將檻車囚繫以歸,用車裂於牙門。
乾寧二年,王行約、李繼鵬、王行瑜、李茂貞等作亂,昭宗車駕幸石門鎮避亂。七月,李克用帥蕃漢軍十五萬迎車駕還宮。李克用駐兵華州,遣其子李存勖奉表詣行在問起居。存勖年才十一歲,使之獻捷於京師。昭宗奇其狀貌非常,賜鸂鶒酒卮、翡翠盤等,撫存勖背道:「此兒可為國家之棟梁,他日必為吾家盡忠。善自愛重!」解所佩玉帶賜存勖。就授李克用為招討使,進討王行瑜。十一月,王行瑜自將著甲士五千人,在龍泉寨堅守。李克用攻擊頗急,王行瑜走入邠州。克用進軍,將邠州城圍了。行瑜登城號哭,謂李克用曰:「行瑜無罪。所有脅乘輿遷幸的事,皆是李茂貞、李繼鵬等所為,行瑜即無干預。愿大王移軍問罪鳳翔,行瑜愿束身歸朝,毋煩大兵迎刃。」李克用答道:「王尚父何為過恭?咱受天子詔令討三賊臣,尚父亦預一人之數。今若束身歸朝,非咱每所敢專制。」行瑜度不能免禍,乃挈帶家小,突圍走遁。李克用入邠州,封了府庫,撫安居民。不兩日,王行瑜自為部下將殺了,傳首送克用軍前。十二月,詔李克用進爵為晉王,賜衣甲馬鎧弓箭各一副,金線戰袍、金帶一條,手刀、銀纏槍、戰馬一匹。仍賜御書大旗,上面寫著「精忠衛國晉王李克用」九個字,令行師之際建之。李克用遣掌書記李襲吉奉表入謝。表文云:
臣李克用頃仗天威,進兵誅討三賊臣。李繼鵬、王行瑜二凶,已行授首;獨李茂貞
□兵鳳翔,尚逭天誅。臣待罪外鎮,不能宣國威靈,致車駕蒙塵,生靈塗炭,死有餘罪,
敢逃司敗之誅﹖陛下不以臣為無似,下詔進討,國賊未除,先蒙恩賞。臣願得依近清光,
上稟睿等,不勞調兵,止以本軍進討,庶塞曠官之咎。若蒙睿旨允臣所奏,當克期取勝,
不旬日間,當致茂貞之首懸於闕下,取進止!乾寧二年十二月,臣李克用表。
昭宗與貴近官員一處商量,怕茂貞滅後,沙陀軍勢寖盛,朝廷不能制伏。昭宗乃賜詔褒嘉。詔曰:
覽卿來奏,備見忠忱,良用嘉嘆。不臣之狀,行瑜為甚,已就誅夷;茂貞、韓建,
自知悔罪,職貢相繼,乞從赦宥。且宜休兵息民。卿久在兵間,跋涉驅馳,軍士良苦,
可即還鎮,免行朝覲。如茂貞等,長惡不悛,姑圖再舉。故茲詔諭,卿可悉之。
李克用既奉詔,不敢再進軍。未免排辦茶飯,看待詔使。酒酣,克用謂使者曰:「咱觀朝廷意向,似疑咱有異心。但茂貞不除,關中無寧息之日。咱到此去闕庭不遠,怎可不見天子一面?」有那將佐蓋寓進言道:「天子還宮,席未及暖,人心恟懼,兀自未安。大王若提兵一度渭橋,京都又復驚駭。大王此行,重在勤王,不專為朝覲行也。既准詔敕免朝,不若斂兵回鎮。」克用笑曰:「蓋將軍尚不欲咱入朝,況天下之人乎?」復命書記草表以上:
臣李克用欽奉詔敕,令臣帥所部兵依舊還鎮,仰承天涵地覆之恩,自合即日就道。
然區區愚忠,謂密邇王朝,去天咫尺,實欲一望清光,面陳除凶雪恥之策。復奉詔旨,
免行朝覲,謹具表懇辭,伏乞睿照!乾寧二年十二月日,臣李克用表謝。
李克用帥所部軍還鎮。初,李克用在渭北下營,李茂貞、韓建懼為攻擊,事朝廷甚恭,朝貢不絕。及李克用還軍後,貢獻漸疏,表章數有驕慢語。
三年七月,李茂貞進軍侵迫京師,昭宗車駕出幸華州。八月,韓建移檄諸道,召天下輸糧草詣行在。李克用聞變,乃長嘆曰:「去歲若從咱說,怎有今日之禍!」乃征諸道兵馬入援。有幽州節度劉仁恭以契丹入寇為辭,無出兵的意。李克用移書責以大義。劉仁恭將書抵地謾罵,將使者囚繫。克用怒,自統兵擊劉仁恭。仁恭遣其將單可及迎戰。是日,大霧迷冥,兵交馬踏,可及佯敗。有楊師侃伏了兵馬在木瓜澗藏伏。克用追趕可及,為伏兵四出,克用馬跌,單身牽將馬奔入一林中去,將身隱匿。其馬作嘶叫狀,克用密禱其馬道:「若咱每世有太原,則馬不得嘶鳴!」馬果不嘶。亂兵搜索不得,乃免禍。
至天復二年二月,朱全忠使氏叔琮、朱友寧統軍三十萬,進攻周德威、李嗣昭軍營。那時汴梁軍連亙數十里下著營,晉陽軍馬止有數萬。那周德威連戰數合,力不敵,敗走。氏叔琮、朱友寧乘勝進軍,攻打河東,取了慈州、汾州、隰州;圍卻晉陽,攻打西門。李克用召諸將會議,待走入雲州;李存信待北走韃靼求援。有李嗣昭、周德威及李嗣源皆道:「兒輩在此,自能固守,大王不可為此謀,怕人心動搖不便當。」劉夫人亦進前阻當。李克用乃居數日,收拾潰軍,李嗣源共李嗣昭不時帶敢死士偷劫氏叔琮、朱友寧軍營,屢得勝捷。那時朱全忠在河中,忽一夜得個夢,道全忠與李克用兩個廝搏,全忠被克用搏倒,有黑蛇將全忠腦上嚙吃,痛連心腹,因此覺來。自知這夢不祥,次早急寫文字,將那氏叔琮、朱友寧所將軍馬,盡行抽回。值大水災疫,汴軍殺傷病死過半。友寧等軍回,李嗣昭共周德威又將騎兵趕殺,再取了慈州、隰州、汾州三州。自此李克用與朱全忠不交爭者數年。
天復四年八月,朱全忠弒昭宗,立太子祝為皇帝。
至昭宣帝天祐三年十月,劉仁恭差使命往河東求和,往返數百次。克用嫌劉仁恭變詐反覆,初不許和。那克用的兒子李存勖諫道:「今天下之勢,歸朱溫的十之八九。自河以北,與朱溫為敵者,獨河東與幽、滄耳。今不與之并力攻守,豈河東之利哉?英雄圖大事的,不顧小怨。他雖困我,今窮蹙來歸我,又救其急,此孔子所謂『以德報怨』是也。」克用聽其言,乃許劉仁恭通和,遣軍三萬人赴晉陽。
天祐四年,梁王朱全忠改名晃,稱皇帝,奉唐帝做濟陰王。
天祐五年正月,晉王李克用病篤。周德威等率所部軍在地名亂柳下寨。命其弟李克寧曰:「吾子存勖,志氣遠大,必能成吾事,興吾宗。你等善教導之。今以業子累汝輔翼!」業子者,存勖小名也。克用又顧李存勖曰:「嗣昭久困重圍,吾不及一見之矣!待葬後,汝宜竭力救之!」道罷而卒。存勖哀哭不非常,克寧入曰:「將士欲來謁賀。夫大孝在於不墜基緒,毋用多哭也。」存勖出,襲位為節度使。李克寧帥諸將來賀,存勖盡以軍事委之李克寧。五月,李思安圍潞州久不下。李嗣昭閉城堅守,資用闕乏。梁王遣使諭嗣昭降。嗣昭將詔書焚毀,斬卻來使。梁主疑李克用詐死,趣兵還大梁。晉王乃大閱軍士,授丁會為都招討使,帥周德威等駐晉陽,趨潞州。晉王上黨行軍三垂岡,因嘆曰:「此先王置酒處所也!」就這裏藏了伏兵。次早,大霧漫漫,地下日晝晦暝,兵行霧中,直到夾寨下營;梁軍兀自睡臥未起。晉王命李嗣昭、周德威分兵做二道,填卻壕塹,焚燒營寨,鼓噪而入。梁軍大敗,喪失將校四十餘人;資用器械糧食山積,皆委棄而遁。周德威乘勝攻澤州,梁統軍牛存節引兵救解。晉王帥大軍歸晉陽,且休兵行賞。
天祐七年十二月,梁朱晃進軍逼鎮州,就柏鄉下寨。趙王鎔告急於晉求救,晉王遣將帥五千人至趙州,與周德威合軍,因拿得梁之采樵者,問之,且曰:「梁之戒飭上將道:『鎮州雖用鐵為城,必為我取之。』」
晉王令趙進軍抵柏鄉三十里下營,遣周德威帥馬軍逼梁軍營,不時出軍挑戰。梁軍堅壁不出。周德威謂李存曰:「梁人無鬥志,但欲逞兵耀武;不挫其銳,則何以決勝?」乃呼其軍謂之曰:「梁軍皆汴州屠沽販鬻之夫,衣甲雖鮮明,人無鬥爭的意。汝曹生擒一夫,則足以自富也。」德威乃帥精兵千餘人合戰,追趕至野河而止。晉王臥帳中。德威往見張承業,謂曰:「大王驟勝而輕敵。今去賊營不遠,只隔一水,彼若造橋以迫我,則我軍不利。不如且退屯高邑,誘賊離營,彼出戰則我歸營,彼歸營則我出挑戰;仍遣輕騎抄掠糧運。不出旬月,必破賊矣。」承業入臥內,手褰帷帳,撫晉王曰:「如今怎是王安寢之時?強敵對壘!」適梁兵有降的來道:「梁軍正造浮橋。」果如周德威所料。是日拔營退守高邑。
至天祐十年十一月,盧龍、幽、滄等州,皆歸於晉。劉守光請降晉,晉疑其反覆,不受。復求救於契丹,契丹知其無信,不出兵救援。晉王大軍將至城下,劉守光登城謂周德威道:「俟晉王至,我但開門泥首聽命耳。」及晉王單騎抵城下,謂守光曰:「朱溫篡逆,我與公合河朔軍以興復唐室。您為謀不善,亦要學他狂僭。且如鎮、定兩帥,皆俯首事您為盟主,您不加恤,故有今日之禍。大丈夫做事,須決擇個成敗所向,公今何為?」守光應曰:「守光今日大王俎上肉也,惟大王處分!」王憐之,折弓箭為誓云:「但出城相見,吾不汝害也。」是夕,守光愛將李小喜縋城出降,且言城中力竭食盡。晉王趣督諸軍,四面攻城,擒劉仁恭。晉王入幽州,劉守光挈妻子逃去。晉王授周德威為盧龍節度使,李嗣源為振武節度使。且說那劉守光將奔滄州路遁去,前行迷失道路,被人拿了,送晉王軍前。晉王犒設軍馬了,統大軍起發,將劉仁恭共劉守光兩父子造著兩個檻車囚著,寫個露布投捷旗上。露布云:
劉仁恭父子稔惡召衅,附會賊臣,傾覆大唐之社稷,凌虐大唐之生靈;倏降忽叛,
變詐多端,百姓為之離心,義士為之切齒。勢窮力屈,束手就降。倘逭天誅,無以律眾,
其囚檻車管押赴先帝廟,以聽處分。
將劉仁恭父子囚於露布之下,諸軍爭唱凱歌往晉陽。可謂是:
馬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
晉王將劉仁恭父子,向晉王太廟裏獻俘,縛將劉守光就太廟前斬了。臨行刑時分,劉守光大呼曰:「教守光莫降者,乃李小喜也!」小喜進前怒目瞋視劉守光,叱之曰:「汝內淫父妾,奸污弟妻,行如禽獸,這事莫也是咱教汝麼?」晉王嫌小喜面罵其主,可謂無禮,乃將李小喜先行斬斫,然後卻將劉守光斬了。卻留將劉仁恭荷枷往至代州,先剖仁恭腹,取其心,刺血以祭先王之墓。祭罷,押赴軍前斬之。
天祐十一年,趙王鎔與王處直各遣使推晉王為尚書令。晉王三讓然後受命,始議開府置行台羞設屬官等,一如唐太宗為尚書令故事。
天祐十二年,梁天雄節度使楊師厚矜夸己功,置一軍號做銀槍效節都,有數千人,欲復還舊時牙兵之盛。及楊師厚死,梁主以賀德倫為天雄節度使,分卻六州做兩鎮。梁主怕魏人不服,先遣著劉鄩將軍六萬渡河,張那形勢,脅服其眾。魏兵不願分徙,諸軍謀作亂,縱火將營寨焚燒,抄掠百姓財物。次早,入牙城,劫將賀德倫置樓上。那張彥乃效節署將校,自帥其黨,拔刀在手,禁遏軍士剽掠的。梁王使供奉官扈異入魏軍撫諭,許張彥刺史。張彥意欲復三州節度,梁主不許,再遣使命到彥軍前。張彥將詔書裂碎擲地上,手把那戟南向詬罵朝廷,謂賀德倫道:「天子愚暗痴呆,與人穿著鼻,成個甚麼朝廷!」逼脅德倫忒甚,德倫不能制伏,獻書於晉王求救。晉王尚疑魏人變詐,未肯進軍。德倫遣判官司空頲賚帶緡錢二十萬為晉王犒設軍馬,密地向晉王說:「張彥凶狡難制,願晉王大軍到,先除這凶賊。」晉王乃進軍就永濟縣屯駐。張彥選銀槍效節都軍士五百人自防衛,來謁。晉王上驛樓責張彥道:「您恃凶悖,陵虐主帥,殘暴百姓。咱舉兵至此,本欲撫安百姓每,非是貪求土地。您於我雖是有功,終不可不誅您,以謝魏之百姓!」遂將張彥并其黨七人,就軍前斬訖。餘眾莫不股栗恐懼。晉王召其眾曉諭道:「凶惡之罪,止坐八人;餘各安心,咱無所問。爾等當竭力為我爪牙,共立功名。」眾皆呼萬歲歡拜。明日,晉王使張彥銀槍效節都軍卒,擐甲執兵,在馬後隨從,眾軍皆安穩無疑。梁王聞晉軍已到,退就楊劉城駐扎。六月,晉王統大軍入魏州城。賀德倫捧印節來獻與晉王。晉王曰:「孤提兵遠來,只為撫安百姓,非欲廣土地取符節也。」德倫又拜跪道:「今梁寇密邇,人心皇皇,德倫勢孤形弱,何以統服軍旅?恐怕事出不測,怎不有負大王恩德?」晉王乃受印節。德倫帥將吏稱賀。晉王承制,授賀德倫做大同節度使。是時銀槍效節都驕橫,尚未悛改。晉王使李存進為天雄都巡按使,出令道:「軍中有訛言煽惑人心,及強奪百姓一錢的,皆拿赴軍前,梟首市曹。」由是一城肅然無敢犯的。七月,晉軍近夜偃旗息鼓,使軍士各銜枚以進,攻襲澶州。其刺史王彥章正在劉鄩軍中,晉軍盡獲彥章的妻子家小。晉王好生待遇他,遣人招誘王彥章歸晉。彥章怒罵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大丈夫怎肯負人恩德!咱學取漢將王陵,寧復以家人為意?」遽命斬其使者,示無歸晉心。晉軍盡將其家口二十餘人殺訖。且說那王陵乃漢高祖時沛人,聚黨居南陽,以眾歸漢。楚王捉卻王陵的娘東向坐,欲招王陵回心向楚。王陵的娘向使者道:「我聞漢王長者,終得天下。為我語陵,休為我故持二心。」遂伏劍而死。王彥章也是這般的肚腸,那裏更顧惜家小也。卻說晉王往魏縣勞軍,自帥馬軍百餘人,沿河而上,要覘覷劉鄩軍營。恰天時陰晦下雨,塵霧冥迷,卻被劉鄩將五千軍在河曲田地裏藏伏了,四面鼓噪,圍了晉王數重。晉王躍馬大呼,所向軍皆披靡,無一人敢與接戰。有裨將夏魯奇操執短戈,盡力死戰。從當日午時鬥至申時,突破數重圍得出,只喪失了馬軍一人。晉王喜夏魯奇驍勇,因賜魯奇姓名為李紹奇,使與升轉官爵。那時劉鄩伏兵,要陷晉王,又不能成功,尋思道:晉之精兵,盡在魏州;晉陽田地裏,必無軍馬把守;要密地去攻襲晉陽。乃引兵從黃澤一路投西去。晉王疑劉鄩數日不出戰,遣間騎覘探,只見有旗幟沿城往來。晉王道:「劉鄩一步百計。」再使人去覘覷,乃是劉鄩將芻草縛做人形,手裏執旗,縛在驢上,相連續而行。晉王知得劉鄩這計策,料想他去其軍才及山下,亟遣馬軍追趕。奈天時雨水潦,泥深三二尺許,士卒墜落崖谷死的,十之二三。晉王遣李嗣恩不分明夜,奔入晉陽城治兵備御。劉鄩軍馬遠路,糧食已盡,又聽得晉軍有備,又有追兵廝趕在後。周德威見說劉鄩統軍西上,自幽州統軍馬一千人來到地名土門。劉鄩整眾軍下山,在宗城屯駐,士馬死的過半;待據守臨清,扼絕晉軍糧道。德威急忙趕至南宮,將劉鄩軍下斥堠的拿來,斷卻手臂而縱之去,使與劉鄩言:「臨清已被周侍中早據了也!」次早,德威攻掠劉鄩營而過,據守臨清。劉鄩遂引軍向莘縣下寨,掘塹固守;晉王就莘縣西三十里頭下營;一日凡鬥兒合。劉鄩饋運糧食不繼,晉軍不住挑戰。梁主降詔責劉鄩偷安不戰。八月,劉鄩將步騎萬餘人進迫鎮定軍營。晉李存審又將馬軍二千攻之,劉鄩敗走,晉軍俘獲千餘人以歸。
天祐十三年,劉鄩帥大軍攻晉魏州,堅守城壁不出戰。晉王留李存審守軍營,自往貝州巡勞軍士,聲言統軍歸晉陽。劉鄩聽得,奏聞梁主,請發兵攻襲魏州。梁主敕令澶州刺史楊延直,將萬人會魏州。次日,劉鄩悉出軍眾與楊延直合軍。李嗣源出軍索戰,晉王自將大軍從貝州來,李存審引營中軍馬踵其後。劉鄩一見驚駭,便收兵逃遁。晉王追擊於後,到故元城田地裏,向西北上排著一個方陣;李存審就東南上也排著一個方陣。劉鄩向那中央排著一個圓陣,四面受敵。合戰稍久,梁軍大敗,步軍七萬餘人,殺死殆盡。劉鄩突圍走渡河,退保滑州。梁匡國節度使王檀奏梁王,請發河西兵攻襲晉陽,奄至城下,晝夜急攻。有代北舊將,姓安名金全,自太原來,謁見張承業曰:「晉陽乃國家根本之地,若失晉陽,則大事去矣,仆雖年老,尚堪一戰,請以庫甲見授,為明公擊退梁寇。」承業即開庫,恣其自取鎧甲。金全帥其子弟軍,得數百人,夜出攻梁軍。梁軍大驚,退五十里下營。李嗣源亦遣牙將石君立將馬軍五百人策應,早離上黨,晚到晉陽城下,大聲疾呼曰:「昭義侍中大軍到矣!」遂入城與安金全等分軍出,諸軍擊梁軍。
天祐十四年,契丹阿保機自稱皇帝,國人號之為天皇王,以妻述律氏為皇后。晉王經營河北,欲結契丹為援,常事阿保機為叔父,述律后為叔母。會晉王弟弟李存矩為威塞軍防御使,在新州驕惰不治,侍婢干預政事;裨將盧文進與小校宮彥璋士卒等,謀殺李存矩,帥其眾奔契丹。盧文進引導契丹軍攻新州甚急,刺史安金全棄城走。周德威合河東、鎮定之軍攻之,阿保機自帥三十萬來救,德威大敗奔歸,契丹乘勝進圍幽州城,盧文進誘其攻城。周德威遣使告急,晉王召諸將謀之;李嗣源、李存審、閻寶等勸晉王救幽州。晉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尚擒頡利;今吾有猛將三人,尚何怕契丹哉?」即日命嗣源將兵前進;閻寶與存審統鎮定之軍繼之。那時幽州被圍已三百餘日,城中危困已甚。李嗣源帥馬步軍七萬人會於易州。李存審道:「彼眾我寡,契丹多馬軍,我多步軍,若平原曠野相遇,契丹將萬騎犯吾陣,則步軍潰敗矣。」李嗣源道:「契丹無輜重,我軍必載取糧食自隨;若平原曠野相逢,契丹抄掠我軍糧,則我軍不戰而潰。不若取路從山中潛進,取幽州路而去。設或中路與契丹軍相遇,則據險要以拒之。」定計後,遂將馬軍三千人與從珂軍為先鋒,到幽州六十里頭下寨,進至地名山口。契丹以馬軍萬人拒之於前,將士皆驚愕失色,李嗣源獨將馬軍百餘人先犯陣出馬,免冑揚鞭,用胡語與契丹打話道:「是汝無故犯我邊塞,晉王使我統百萬之眾,直趣西樓,滅汝種類。」說罷,躍馬奮檛,三入契丹陣,斬訖酋長一人。後軍相繼殺進,契丹兵退卻,晉軍盡得出。李存審下令使軍人各伐樹木為鹿角,每一人持一枝,到止宿處,則編以為寨。契丹馬軍從寨前過,寨內軍發萬弩射之,人馬死傷,積屍滿路。嗣源等入幽州,繕城修備守之具。晉王出征數歲,凡軍府政事,一切委重於監軍使張承業。晉王或時索錢蒱博,及給賜與伶人,承業每靳惜不與。晉王令兒子繼岌為張承業舞,承業將帶、馬贈繼岌。晉王指錢積,詔曰:「和哥無錢用度,宜與一積錢。」承業曰:「郎君纏頭,皆出自承業俸祿。」纏頭與今人說利市一般。「此錢乃大王留以養戰士的,承業不敢亂下破用。」晉王怒,頗詬罵承業。承業作色而言曰:「仆老敕使耳,惜此庫錢,欲佐大王成伯業也。大王既不愛惜,可自取之,何必問老仆?只恐怕財盡人散,無所成就耳!」王顧李紹榮令討劍來。承業起,將手挽王之衣曰:「老仆受先王顧托,誓愿為國家聚財練卒,誅這汴賊。若以愛惜庫物,遭大王殺死,仆見先王於地下,面無慚色矣。」曹太夫人聽得這事,急召晉王。晉王入宮,太夫人使人謝張承業道:「兒子忤觸特進,已行笞箠矣。」「特進」,晉之官名也。明日,與晉王俱到張承業居第謝過,遽承制授張承業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將軍、燕國公。承業力辭不受,終身只稱唐朝官稱。盧質好飲酒,為人輕率驕傲,王頗恨之。承業乘間從容為晉王言曰:「盧質數無禮,請為大王除之。」晉王曰:「吾方招納賢士,共成功業,七哥何為出此言?」張承業起身賀曰:「大王苟以此存心,何患不得賢才,何憂不得天下也?」十一月,晉王聽得河冰合,大喜曰:「咱用兵數歲,為一水限斷,不得渡河;今河冰自合,正與漢光武滹沱冰堅相似,得非上天贊我興王之機會否?」話說裏,說那漢光武南馳,傳說王郎軍兵在後,諸軍皆有恐懼的心。及至滹沱河,有候吏還報:「河水澌流,無舡怎生得渡?」官屬憂恐。光武遣那王霸馳至河探聽,霸恐驚動眾軍,托言冰堅可渡。光武因笑道:「候吏果是謊說。」及到河次,河冰果合,光武諸軍乃得渡河;有數騎過未了,而冰解。王霸謝道:「明公至德,獲神靈之祐,雖武王白魚之瑞,何以加此?」光武謂官屬言:「王霸權變以濟事,亦天瑞也。」晉王聞冰堅,乃引此事自比。於是統大軍急趣魏州。梁軍有甲士三千人屯駐楊劉城,沿城十數里,柵寨相連屬。晉王攻拔楊劉城。梁主方議行南郊禮,聽得楊劉失守,軍中訛言,傳說晉軍已入大梁,梁王驚駭,罷卻郊祀,奔歸大梁。
天祐十五年正月,梁宰相敬翔謂梁王曰:「李業子繼位以來,攻城野戰,無不躬親矢石。近日攻打楊劉城,自負束薪,為士卒帥先,所向無與抵敵。陛下宴安自如,疆土日蹙,臣有以知陛下非業子之敵也。」梁主反以敬翔為怨望,不聽其諫。梁遣謝彥軍攻取楊劉。彥軍但決河水以限阻晉軍。晉王謂德威曰:「梁軍初無戰鬥之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師耳。當涉水攻之。」晉王身自負柴薪填塞河水,諸軍褰甲橫槍而進,鬥經數合,梁軍敗走,殺死溺水,河水為之盡赤。八月,晉王謀大舉伐梁,周德威統幽州馬步軍三萬;李存審、李嗣源、王處直各將馬軍二萬;奚、契丹、吐谷渾等,并河東、魏博之兵,大會於魏州,在地名麻家渡下寨。晉王欲自將馬軍萬人,直趨大梁。周德威諫曰:「梁軍尚全,輕行挑戰,未見其利,王宜按兵不動;德威自以騎兵援之,使不得休息,乘其疲弊,可一舉而滅之也。」王曰:「公何怯哉?」即以親軍先出戰,周德威不得已從之。梁將賀排陣橫亙數十里,晉王帥銀槍都攻其陣,沖擊十餘里。梁馬軍都指揮使王彥章敗走入濮陽,周德威追擊,為梁軍殺死。晉王登蒿丘,收拾潰軍。城中有山,賀欲據之,晉王詔諸將曰:「今日奪得此山者勝!」乃帥馬軍先登,李從珂、王建及將步軍繼之,遂奪得土山。諸軍皆欲休兵歸寨,明日復戰,惟閻寶、李嗣源等曰:「宜乘梁軍日晚引退,進兵攻之。」王建及披甲橫槊而進曰:「王但登山,觀臣為王破賊。」嗣昭、建及帥馬軍大呼陷陣,諸軍繼至,梁軍大敗,殺虜三萬餘人。梁敗軍走至大梁,且曰:「晉軍至矣!」梁主驅市人登城,欲奔洛陽。
天祐十八年正月,魏州僧得唐傳國寶,詣行台來獻。那寶是黃巢當日敗破長安時分,魏州一僧名傳真者得之,以為常玉,將欲出市貨賣,有識寶者曰:「此唐朝傳國寶也。」當時藩鎮及諸將佐,勸晉王即真稱帝,令有司置玉造法物,緣此得傳國寶。諸將奉賜稱賀勸進。蜀主、昊王屢寫書勸晉王稱帝,王以書出示將佐曰:「晉王太師亦嘗勸先王自帝一方。先王謂余言:『昔天子幸石門時,吾發兵誅朱溫,威振天下。吾若挾天子,據關中,自作九錫禪文,何難之有?但吾家世忠孝,誓於此生靡敢失節。他日當念復唐社稷,勿效朱溫所為。』先王此言猶在耳,勸進之說,不敢聞命。」張承業聽得此事,上書諫晉王,書曰:
吾王世世忠於唐室,所以老奴三十餘年,捃拾財賦,召補兵馬,誓滅逆賊,復唐宗
社耳。今河北之干戈甫定,朱溫之凶焰猶存,大王遽即大位,殊非從來吊伐之本意,天
下誰不解體乎?臣愿王先滅朱溫,復列聖之深仇,然後求唐之後嗣立而君之,南取吳,
西取蜀,汛掃宇內,合為一家。大王有不世之功,讓之愈久,則得之愈堅矣。老奴之志
無他,但受先王恩德至深,欲為大王立萬世之基耳。
晉王答曰:「不是孤有此意,奈為群下迫逐何?」承業因仰天大哭,謂王曰:「諸將血戰,本為唐朝;今王自取之,誤老奴矣!是朱溫未滅,而又如天下後世何?老奴請自此辭大王去。」即日歸太原,邑邑成疾,不食而卒。後人有一詩詠史,道是:
晉王立志本忠純,誓死羞為失節人。
不共戴天滅梁寇,深期洗日作唐臣。
只緣諸將勤拳勸,翻誤老奴規諫諄。
大寶來歸天所命,況於獻璽有傳真。
唐史平話 卷下
詩曰:
稱尊享御謾君臨,辜負當年告廟心。
身死伶人優戲手,只緣批頰縱慆淫。
話說李存勖襲位為晉王,已經一十三年。當嗣位之時,年逾弱冠,麾下諸將皆是白首行陣之人,晉王結以恩信,斷以英武,故能服真定,并山東,囊括漁陽,包舉魏博。策馬渡河,而朱溫殄滅;偏師入蜀,而王衍就擒。如此所為,不負當年三矢告先王廟的素願。使聽張承業苦口之諫,卻僧傳真之佞說,遲遲歲月,俟梁寇削平,復唐社稷;不然,滅梁之後,進承唐統;庶有以自別於一時僭竊之徒盜於大位的。可惜著志小氣驕,誇功自大,用宦官做監軍,用伶人做刺史;酷好伶人倡優之戲,狎侮褻慢,無君人之度。故門高之弒,樂器之焚,亦是自取其禍也。
且說晉王從那天祐十八年正月,得魏州獻到唐國受命之寶,諸將一力價勸進。是時張承業未死,晉王心猶憚之。六月,藩鎮陳請收用唐室舊臣,嘗有朱友謙遣蘇循詣行台。蘇循來到魏州,望見晉王府便下拜,人或怪之,循道:「吾拜殿也。」見晉王呼萬歲,三舞蹈,垂泣稱臣。晉王曰:「吾與爾比肩事主,怎用稱臣?」蘇循曰:「大王功隆德盛,天相人歸,自宜即真登極,以慰天下之望,何用謙虛自牧以藩方自處乎?」王遜謝之。次日,蘇循又獻大筆三十枚,道做「畫日筆」。王得之大喜,即日命蘇循做河東節度副使。張承業見其諂佞,深疾惡之。八月,張文禮作亂,遣間使往契丹求援;又遣使告梁主請兵。文禮妒忌趙舊將,多有無罪遭其誅殺的。趙將苻習統軍萬人,從晉王在德勝。文禮請於晉王曰:「苻習有異志,不可信,願大王更用他將代卻苻習。」苻習乃見晉王,泣涕願留麾下,當效驅馳。晉王謂苻習曰:「晉與趙王同立盟誓,攻討逆溫,義同骨肉。不擬一旦變生意料之外,禍起肘腋之間,吾痛念之。您苟不忘舊主之恩,能為之復仇否?若有意,我當發兵運糧,助汝調遣。」苻習共部下將三十餘人,聞得晉王的說,以義激發,將足頓地慟哭曰:「大王果垂念故主輔佐之勤,許以復冤,我等豈敢愛身?不敢煩霸府兵馬,願將所部軍搏取凶豎,以為王氏雪恥復仇,雖死亦不悔恨!」即日授苻習為成德留後,命史敬瑭、閻寶等將軍馬助苻習討張文禮。時張文禮腹患疽,驚懼而卒。文禮的兒子張處瑾接戰。敬瑭戰敗,中流矢而死。十月,晉王聽得史敬瑭中矢死後,鎮州未下,待要分軍去攻取鎮州。有戴思遠知得此意,悉引眾軍乘其虛,攻襲那德勝北城。晉王軍下一日捉得梁軍的奸細,具知戴思遠有襲德勝城意思,急命李嗣源在那地名戚城藏伏了兵馬。李存審統軍在德勝屯駐,先引帶幾個馬軍,誘思遠軍出戰。戰未數合,存審佯敗走,梁軍不知其計,盡數出陣追殺。是時,晉王自率馬軍三千人,皆披帶鐵甲,和伏兵四面掩殺,梁軍大敗,喪失軍馬二萬餘人。十一月,晉王分付著李存審、李嗣源據德勝固守;自統軍馬攻打鎮州。經十餘日不勝。張處瑾使韓正時突圍,趨定州求救。晉軍追趕,拿將韓正時殺了。
天祐十九年,李存審謂李嗣源曰:「梁人聽得我在南兵少,若不攻德勝,則必襲取魏州,不若咱兩軍分備兩處。」李嗣源分軍屯澶州。戴思遠與將佐謀曰:「晉軍專守德勝,魏州必無措置,咱悉引軍襲取魏州,出其不備,可以成功。」才向魏州路,則知李嗣源亦先引兵拒守,數遣輕騎出馬挑戰。思遠探知李嗣源有備,乃西趨成安,大掠而去;徑攻德勝北城,掘開重塹,築起重城,斷晉軍出入之沖,晝夜攻打甚急。存審一力拒守。晉王知思遠攻德勝,從幽州統率軍馬馳赴魏州,不五日間已到魏州城下。思遠聞晉王大軍已來,燒營逃去。晉閻寶引兵到鎮州城下,築鑿城壘,周匝將鎮州團團圍了,決引滹沱河水環繞城外,絕鎮州糧道。城中食盡,遣步卒五百餘人待突圍求食。閻寶聽其出城,待設伏兵取之。其軍卻攻晉長圍,俄而數千相繼續來攻,遂壞卻晉軍長圍,縱火燒營,晉軍大噪而敗,退保趙州。晉王授李嗣昭為招討使,替閻寶職事。會張處瑾遣步軍一千餘人迎接糧運,投九門田地裏去。李嗣昭就彼處埋伏軍馬,截其歸路,擊之,殺虜殆盡。鎮州軍放箭,射中李嗣昭腦,嗣昭拔卻箭,還放一箭,其人中矢即死。是夕,嗣昭中矢瘡痛劇,亦卒。八月,晉衛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楊,名婆兒,初以俳優之伎,為晉王愛幸,晉王授存儒為刺史;專務掊斂,至於防城軍卒,皆計月納課錢,即縱之歸。梁段凝、張朗密地統軍,乘夜襲之。次日,登城,將存儒執了,遂撥衛州。九月,張處瑾謂其弟處球曰:「李存進孤軍無備,不如襲而取之。」張處球率所部軍七千人,收旗息鼓,到東垣渡下營,逼近李存進軍營。李存進倉皇狼狽,引敢死士十餘人鬥於橋上,鎮軍退卻。晉遣馬軍截其歸路,夾攻之,鎮軍俘斬殆盡。存進為梁軍流矢所中而死。晉王授李存審為招討使。鎮州食竭,張處瑾遣使詣晉王投降,晉王未許。會李存審攻城,有中將李再丰縋城詣晉軍,開門迎降。李再丰自捉了張處瑾的兄弟,并其黨高濛,囚置檻車,送赴晉王行台獻俘。趙人請殺處瑾等,剮食其肉。將張文禮赴市曹剮了。苻習令部下求王鎔遺骸,偶於故侍者家得之,晉王致祭而葬之。授苻習為成德節度使。習辭曰:「故主無後嗣而未葬,習當斬衰成服,慟哭而葬之。俟葬畢,卻拜命未晚。」葬訖,詣行台。晉王使為天平節度使。十一月,唐特進河東監軍使張承業卒。曹太夫人親詣承業居第,為之行服,如喪子侄之禮。晉王聽得訃音,數日為之不食。
天祐二十年二月,晉王欲立行台丞相,就四鎮判官中選前朝士族充選。欲用河東判官盧質,質固辭,讓義武判官豆盧革、河東判官盧程。即日拜為行台左右丞相,以盧質為禮部尚書。三月,晉安義留後李繼韜遣使詣大梁請降,梁王以繼韜為節度使。是時,安義舊將裴約戍澤州,泣諭其眾曰:「余事故主逾一十餘年,分財享士,志滅仇讎。不幸喪亡,柩尚未葬,郎君遽背君親,忍恥事讎,我雖死不能從也。」遂據澤州自守。梁遣董璋將兵攻之,繼韜募敢死士,堯山人郭威往應募焉。四月,晉王存勖就魏州牙城之南隅,築一高台,擇日登壇祭告皇天后土,即皇帝位,國號大唐,改元為同光元年。尊母曹氏為皇太后,嫡母劉氏為皇太妃。改魏州做興唐府,稱東京;以太原府稱西京;改鎮州做真定府,稱北都。是時,唐之所得者,凡十三節度五十州。閏月,立唐宗廟於晉陽,追尊曾祖執宜為懿祖昭烈皇帝,祖國昌為獻祖文皇帝,考晉王為太祖武皇帝;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洎懿宗以下為七室。卻說契丹屢進兵入寇,幽、衛二州皆為梁所取,潞州又復內叛。唐主患梁未可攻,一日,有鄆州將盧順密來奔,為唐主言曰:「鄆州軍不滿千人,固可襲而取也。」唐主密召李嗣源與之謀議,曰:「梁人志在澤、潞,不備東平,今鄆州單弱,固可一鼓而下之。若得鄆州,則心腹內潰,而東平可得也。」嗣源因胡柳陂之敗,常以為恥,欲立奇功以補前過,對唐主曰:「今用兵年深,生民疲困,苟不出奇決勝,如何得成大功?臣願獨當此役,陛下不必為憂。」李嗣源統精兵五千趨鄆州,大軍已到城下,日色向晚,會天時陰雨,道路昏黑,將士皆欲解甲稍歇,高行周謂嗣源曰:「此天贊我決勝之機也,彼必無備。」乘夜渡河,鄆人皆不知覺。李從珂以身率先登城,將守城卒殺訖,開著城門,使唐軍入城。嗣源下令禁約軍士,無得焚燒宮室,劫掠財物,恩撫士民。捷書至,唐主大喜曰:「總管真奇策,吾事濟矣!」即署李嗣源為天平節度使。
梁主懼,遣使詰責諸將段凝、王彥章等,趣令進戰。五月,梁主遣招討使王彥章攻唐德勝南城。唐主聞之,自統軍屯澶州,命朱守殷守德勝城。臨行陛辭,唐主戒之曰:「王鐵槍勇略無雙,宜謹備之,不可忽也。」王彥章統諸將急攻南城,守殷敗走,彥章乘勝連撥諸寨,聲勢復振。唐主遣宦者焦彥賓,趨楊劉,與鎮使李周固守。與王彥章數日百餘戰,比到楊劉,士卒之亡者過半。彥章以步軍十萬人攻楊劉城,李周盡力拒守,每與士卒同甘共苦,故能得軍心,效死勿去。彥章兵雖眾,竟不能取,退駐城南下寨。唐主親帥大軍救援,每日行六十里,兼馳騁畋獵,自以為李周在內能守,不以為憂。六月,唐軍已到楊劉,梁軍深溝固壘,不可得入。唐主問計於郭崇韜曰:「楊劉之圍已合,奈何?」崇韜對曰:「臣愚以為彥章乃勁敵,當以計謀取之,不可與之角力也。臣愿陛下就博州東岸築建城壘,固保河津,既得與東平聲勢聯屬,又可以分賊兵勢。只有一說,彥章亦智略之士,恐其侵迫我軍,則城不得成就。願募敢死勇鬥之士,每日與彥章挑戰以牽制之,使之旬日不得東下,則我城可成。」七月,彥章軍急攻楊劉,李紹榮用火(木代)焚梁之連艦,彥章退保楊村。唐軍追擊之,梁軍死沒凡二萬餘人。楊劉之圍已解。趙張、段凝恐彥章成功,百端沮撓,由是征歸大梁。梁以段凝為招討使,遣王彥章、張漢杰攻取鄆州。唐主聽得梁軍將至,自引兵就朝城田地裏屯駐。恰梁將康延孝來奔,唐主親賜宴,從容訪問梁主事勢。延孝對曰:「梁朝土地不為狹,兵旅不為寡;然主見昏懦,不能專任將帥,以責其成功。近聞將以十月數道起軍,令董璋趨太原,霍彥威寇鎮定,王彥章攻鄆州,段凝當陛下。臣切觀梁兵聚則不為少,分則不為多,願陛下養勇蓄力以待其分,自帥馬軍五千人,自鄆州直抵大梁,擒梁之偽主,則不出旬月之間,天下定於一矣。」唐主聞之大悅,解錦袍一領、玉帶一條、銀合茶藥賜之。授康延孝為招討指揮使。十月,梁主欲發數道軍馬,大舉入寇。唐主深以為憂。一日召諸將計議。李紹宏等曰:「鄆州難舉,乞割易衛、黎陽之地,與梁結和,休兵息民,更圖後舉。」唐主曰:「若行這舉,真是養虎遺患,非謀之善也。假之以歲月,則彼盛我衰,吾且無葬地矣。」諸將退,獨召郭崇韜問計。崇韜對曰:「陛下問臣,臣不敢隱嘿,謹條其事以奏。」疏云:
陛下焦心勞思,不解甲,不櫛沐者,十五餘年,初意在於除凶雪恥。今位號甫正,
殫數年之力,始得鄆州尺寸之土,不能固守而棄之,臣恐將來糧食已盡,將士離心,雖
畫河為境,誰為陛下守之?臣近詢康延孝,頗知河南事體,度己量敵,日夜思之,念此
至熟矣。私切自謂成敗之機,在於今歲,梁以精兵授段凝,決河自固,恃險不復為備。
凝將略非長,誠不足畏。降者皆言大梁無軍。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楊劉,自將精兵與
鄆州合勢,長驅入汴,偽主進退失據,束手就降,則諸鎮望風而自潰矣。
唐主覽奏,喜動天顏,批答云:
覽卿所奏,正合朕志。丈夫得則為王,失則為虜,吾行決矣!卿有事宜,不拘早晚,
聽叩宮門進入。
是時,王彥章將兵來攻鄆州,李嗣源遣李從珂索戰,王彥章出陣打話道:「咱是梁將王彥章,今統大軍要取鄆州而後朝食,陣前將軍有通身是膽的,請出問話。」李從珂綽馬而出,答道:「咱是大唐皇帝的皇親,國家利害,死生以之,願借城下與將軍一決勝負,將軍莫待走休。」話訖,二將馬交,如二龍奪寶波心,似兩虎爭餐岩畔。鬥經幾合,彥章部下一員將劉全被從珂一箭射死,彥章軍敗,俘斬近萬餘人,彥章退守中都。李從珂奏捷來至,唐主喜曰:「鄆州已得凱捷,足張吾軍矣!城之銳鋒少挫,我之軍聲復震。」於是大舉伐梁。臨行,遣劉夫人并皇子名繼岌,及將士之家屬,悉歸興唐。與家人訣別,謂:「事之成敗,在此一決;若其不濟,當聚吾家口於魏室而焚之。」劉夫人謂唐主曰:「事機之來,急如弩箭,投機之會,間不容發。今日之事,只合進攻,不宜退守。陛下決意征討,毋以老妾為憂。若事之濟,庶可畢先皇未遂之志,吾死且瞑目矣。」唐主即日進軍渡河,晝夜倍道,水陸俱進。以李嗣源為先鋒,遇梁軍,一戰,彥章中流矢敗走,李紹奇躍馬追趕。彥章曰:「吾出入鞍馬,二槍自隨,鐵槍之名著矣。前後七十餘戰,未嘗敗北;今敗於此,是天亡我,豈戰之罪哉!」彥章創痛馬跌,為李紹奇活捉,并其將張漢杰等二百餘人,斬首六千級,器械輜重不計其數。將王彥章、張漢杰等押赴唐主軍前,獻俘奏捷。唐主呼王彥章問曰:「您平常間詆毀我做『李亞子鬥雞小兒,初何足言。』今日為小兒拿來,您怎生作活計麼?道還著服咱小兒麼?您素號名將,何不守兗州?怎不思中都無城壁,何以自保?如此料事,非計之善,所以為我擒也。」彥章對曰:「彥章力非不足,謀非不深,奈天命已去,人亦無如之何也。」唐主親釋彥章之縛,賜藥使敷其創;惜彥章之勇,不忍殺之,遣人詔誘,欲使為己之用。彥章曰:「咱本鄆州一匹夫,蒙大梁恩遇,位至上將,與皇帝陛下驅馳於魏博、楊劉之間,血戰十五年,勢窮力屈,拿赴軍前,分甘一死。縱陛下可憐見小人武勇,欲全而生我,咱有何面目可以見天下之人?大丈夫斫頭便斫頭,怎敢畏死?若使咱朝為梁將,暮為唐臣,小人之所不為也!」唐主料彥章不屈,復使李嗣源自往諭之。嗣源曰:「您不見魏鄭公事乎?魏證事太子建成,一日,秦王殺建成,立為天子,魏證事秦王,致正觀太平之治。秦王廟號太宗,至今配食太宗廟庭。您若回心事唐,君臣義同一家。況舍逆從順,將軍非失計也。將軍熟思之!」彥章曰:「汝非邈佶烈乎?敗軍之將,怎可收用?願汝一言,早賜處分。使咱得與顏杲卿、張巡輩遊於地下足矣,又復何言?」嗣源度彥章終不為用,告唐主曰:「彥章烈士,死非所恐也。」於是諸將皆呼萬歲,舉觴為唐主壽。唐主舉賜酒命嗣源曰:「今日之功,公與崇韜贊決之力也。向聽李紹宏等謀,咱之大事去矣。」又顧諸將謂之曰:「向吾所憂者惟彥章一人,今已就擒,此天授我以滅梁之機會也。然段凝尚在河上,計將安出?」諸將皆曰:「東方諸鎮(精兵,皆在段凝麾下,所在皆空城耳。今天戈所指,何向不克?倘先廣地,東薄於海,觀而動,可以萬全。」康延孝曰:「此非善謀。臣愚區區,以為莫若急取大梁。大梁既平,則諸鎮可傳檄而定矣。」李嗣源大呼曰:「延孝之謀忠矣!大凡兵貴神速,今彥章就擒,段凝未之知也。設使有人走告之,疑信之間,尚須三日。便使知我軍所向,便遣救兵,若取直路,則有阻灣之險,須從白馬南渡,則舟楫亦難猝辦。此處去大梁最近,長驅而前,兩日可到。若使段凝得知大梁之急,便發援兵,兵未到而梁主已在吾阱中矣。臣請以馬軍三千為先鋒,陛下親帥大軍殿後徐進。」唐主聽得此言,撫髀而嘆曰:「朕之計決矣!」即日嗣源陛辭先行。明日,唐主離中都,臨行,將王彥章押付法場斬了。唐主為之流涕。不兩日,唐之大軍已到曹州,梁諸郡守將望風迎降。梁主友貞聞道王彥章已死,唐軍又到,倉皇駭愕,聚族相對而哭。諸將相束手無策。梁王登建國樓,或請幸段凝軍,收兵拒唐。皇甫麟曰:「段凝非將帥材,彼聞王彥章已就擒,則破膽矣。安保其能為陛下盡節乎?」梁主復召宰相謀議,鄭欲自懷傳國寶詐降以緩唐師。梁主泣曰:「事至今日,怎敢愛寶?但恐您此行未必了得事也。」玨良久思之曰:「咱未敢自謂了得,了與不了,一付之天可也。」左右皆笑其疏愚。梁主置傳國寶於臥榻上,忽為左右竊去,以迎唐主降矣。梁主謂皇甫麟曰:「卿可斷吾首。」麟泣曰:「臣不敢奉此詔。」梁王曰:「與卿俱死可也。」麟不得已弒梁王,卻引刀自殺。李嗣源軍行五日至大梁,王瓚開門迎降。是日唐主大軍接踵而至。嗣源聞唐王駕至城下,開門躍馬出迎,見唐主急下馬山呼稱賀。唐主喜甚,將手攬住嗣源衣袂,以頭撞其懷中曰:「咱得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與汝共之。」段凝統軍入援,使杜晏球為先鋒,行至封丘田地,聞梁主已亡,遇李從珂軍,晏球先納款降附。段凝繼至,以所部軍五萬詣李從珂軍前歸降。唐主慰勞之,賜段凝姓名曰李紹欽,賜晏球姓名曰李紹虔。段凝出入公卿間,揚揚自得,了無慚色。梁之舊臣憤之,皆欲磔其面皮,抉其心以食之。即日毀壞梁宗廟,追廢朱溫、朱友貞為庶人。詔漆朱友貞首級,函之藏於太社。唐加李嗣源為中書令。楚王殷遣其子希范入見,將行營都統印繳納,上本道將吏籍。唐主遣使告吳王以滅梁之捷。徐溫怨嚴可求曰:「公前沮吾計,今將如之何?」可求笑曰:「聞唐主始得中原,志驕氣盈,御下無法。不出數年,將有內變。」徐溫曰:「未到數年之間,彼若萌不肖之心向我,又將奈何?」可求曰:「但當卑辭下禮,保境安民,以待其變耳。」唐使初稱詔諭,吳主不拜。使者奏聞唐主,易詔為書,只用敵國之禮。吳人復書稱大吳國主,辭禮如箋表之體。十一月,梁李紹欽納貨賂於伶人景進,結托掖庭,授李紹欽為泰寧節度使。蓋唐主幼善音律,好伶優之戲;或時自傅粉墨,與伶人共舞於庭,以娛悅劉太后。唐主優名為李天下,嘗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優人敬新磨趨前遽批唐主頰。唐主變色而怒曰:「爾無君臣之禮邪!」新磨徐徐答之曰:「理天下只有一人。連呼李天下、李天下,尚呼誰邪?」唐主悅,厚賜之。嘗在中牟縣放獵,馬蹂踐民田禾稼,中牟令伏馬前諫曰:「陛下為民父母,奈何踐民田禾稼,將使百姓轉死溝壑乎?」唐主怒,叱去,令左右推轉了來。新磨追還,擒赴馬前,告責之曰:「汝為縣令,獨不知天子好田獵否?奈何縱民耕稼,以妨吾天子之馳騁乎?汝罪當死,固合行刑。」唐主聞之有愧色,因笑而釋之。唐朱友謙與溫韜入朝,唐主賜宴,仍賜朱友緝姓名曰李繼,賜康延孝姓名曰李紹琛,賜溫韜姓名曰李紹沖。紹沖多賚金帛,賂劉夫人及權貴伶官,旬日復遣還鎮。郭崇韜謂唐主曰:「溫韜發唐山陵殆盡,其罪與朱溫同科,怎可復居方鎮?豈不為天下義士之笑?」唐主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矣。」竟遣就鎮。十二月,唐遷都洛陽,從張全義之請也。御史台奏請復行唐舊律令。
同光二年正月,歧王李茂貞遣其子繼曮入貢,上表稱臣。唐主以其先朝耆舊,特加優禮,賜詔不稱其名。唐自天祐以來,憤宦豎用事干政,多用士人代為內諸司使。至是復敕內官千餘人詣闕,使為內諸司使;後置諸道監軍。自此宦者干政,陵忽主帥,怙勢爭權矣。唐主遣李存渥、李繼岌往晉陽迎太后、太妃。太妃曰:「陵廟多在晉陽,若俱去,則歲時甚人主奉祀事?」遂留晉陽,惟太后入洛陽。唐主議行祀南郊。是時孔謙好聚斂以媚人主,凡赦文所蠲免者,謙復征求無已。自是雖有詔令,皆不取信,百姓為之怨怒。那時郭崇韜兼將相之權,豆盧革間之曰:「汾陽王郭子儀本太原人,公世家居雁門,豈其派裔否?」崇韜曰:「嘗見先人說上距汾陽王十四世爾。」革曰:「如此則郭子儀乃公之從祖也。」崇韜緣此認郭子儀為宗譜,每以膏梁子弟自處,好品藻人門地高卑,故嬖倖之徒,多怨嫉之。崇韜與親信人謀曰:「吾備位宰相,令嬖寵之徒、勛舊之族,往往憎怨咱居其上。吾欲還本鎮回避它如何?」左右曰:「您豈不見蛟龍失水,反為螻蟻所食?不可出外。公但請主上立劉夫人為皇后,則伶人宦官之讒,不能入矣。」崇韜曰:「此謀是也。」即日帥百官共奏,請立皇后。表文云:
臣崇韜伏聞:禮本夫婦,詩始后妃,治亂因之,興亡繫焉。是故《關雎》之求淑女,
以無險詖私謁之心;《雞鳴》之得賢妃,則有儆戒相成之道。於以表正宮中,所以化美風
俗。臣仰惟皇帝陛下,自居尊履位以來,未正中宮位號。切見夫人劉氏,懿柔淑恭,舊
有令聞,弼亮帝德,綽有壺儀。乞早崇位號,以副四海之望。臣昧死謹言,伏取進止。
同光二年正月日,臣郭崇韜表上。
唐主覽奏,即日命翰林院草冊文,下太常寺討論立后典故,簡冊劉夫人為皇后。冊文曰:
維同光二年,歲次甲申,二月乙丑朔,越六日庚午。皇帝若曰:自昔有天下者,必
擇建厥配,以承宗廟,以御家邦。肆朕受帝踐祚以來,考慎冊典,以祈協於神民。咨爾
劉氏,徽柔溫淑,綽有令儀。越朕初載,來嬪藩邸,資饋在中,率禮無違。以至君臨萬
方,只承內事,齊明夙夜,罔有曠失。宜崇位號,表正宮闈。今遣攝太尉佐理功臣光祿
大夫檢校太傅行尚書省事上柱國汾陽郡開國公食邑一千戶賜紫金魚袋郭崇韜,持節冊命
爾為皇后。於戲!匪初惟艱,惟慎厥終,王忱念茲。朕以永享天祿,爾亦有無疆之福。
猗歟休哉!
唐主既命崇韜冊劉氏為皇后,劉皇后詣殿下謝恩已罷,歸宮厚有饋送郭崇韜。卻說那劉皇后生自寒族,其父以醫卜為業,幼年被擄入宮,得幸從唐主。在魏時,父聞其貴,詣魏州上謁,後深恥之,怒曰:「妾去鄉時,父不幸為亂兵所殺,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命笞之宮門外。后性狡悍淫妒,專務蓄財,如薪蔬果菜之屬,皆販賣以求利。及為后,四方貢獻皆分為二:一以獻天子,一以獻中宮。皇后無所用,惟以寫佛經布施尼僧而已。三月,河南尹張全義及諸鎮各進獻暖殿物,珍珠寶貨,各以萬計。四月,孔謙貸民錢,使以賤估貴,後屢檄州縣督之。唐主往年胡柳之役,伶人姓周名匝為梁所獲,唐主每思之。入汴之時,匝來謁見,因泣言:「臣之所以得生者,皆梁教坊使陳俊、內園使儲德源二人保全之力也,愿陛下得二州刺史以報之。」唐主許之。郭崇韜諫曰:「陛下所與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人。今大功始就,封賞未加於戰陣之士,先以伶人為刺史,恐忠義之士扼腕,緩急無以為用。」唐主乃止。逾年,伶人周匝再以為請,上乃語崇韜曰:「朕已許周匝矣。公之言雖正,然當為我屈意行之。」五月,乃命伶人陳俊、儲德源為刺史。七月,駕幸雷山,祭賽天神。十二月,唐主及劉皇后,往幸河南尹張全義居第。全義大陳貢獻之物。酒酣,皇后奏:「妾幼失父母,請父事全義。」唐主許之。全義皇懼固辭,后強之,然後受后拜,復貢獻謝恩。明日,令翰林學士趙鳳草書謝張全義。鳳乃奏曰:「自古及今,未有天下之母,稱人臣為父者,不敢奉詔。」唐主嘉其直,乃以銀胡瓶一個、絹一百匹賞之。司天台奏孛犯熒惑,當主火災。群臣奏請修德以消弭災異。上曰:「火之為災,但令城門多置水以禳之可也。」
同光三年正月,義成節度使王都將入朝,唐主欲辟球場以待之。留守張憲謂場有即位壇不可毀,請更就宮西辟場。用工數日未畢,上竟命毀即位壇。憲又奏曰:「此壇主上受命之所,若之何毀之?」唐主立命兩虞候毀之。張憲退,私謂崇韜曰:「忘天背本,莫不祥於此矣!」宦者欲增廣嬪御,詐言宮中夜見鬼物,因言:「咸通、乾符時,六宮不減萬人。今掖庭空虛,故鬼物遊之耳。」唐主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進,采擇民女三千餘人以充後庭。初,五台山有妖僧誠惠,自言能降伏天龍,命風召雨。唐主以四月大旱,遣使迎誠惠至洛陽,上帥后妃百官皆拜之。惟郭崇韜不拜。誠惠安坐不起。使祈雨,數旬不應。郭崇韜曰:「誠惠狂惑官家祈雨,□□□春秋之世,焚巫尪以祈雨。今誠惠亦可代巫尪,焚之即雨。」誠惠聽得這話,密地逃去。主上亦不以為罪。至六月,連雨七十五日,百川皆滿溢,田疇無青草。那時,唐主苦溽暑,宦官因說:「長安全盛時,宮中有數百樓。今官家曾無避暑之所!」唐主命王允平別建一樓。宦官曰:「郭崇韜常謂孔謙言用度不足,為之蹙眉。恐陛下雖欲營繕,彼必有言說。」上曰:「朕自用內府錢,又何害於事?」乃遣中使語崇韜曰:「今歲盛暑非常,朕昔在河上,行營卑濕,被甲乘馬,親當矢石,猶無此暑。今居深宮之中,暑不可度,為之奈何?」崇韜謂中使道:「您歸奏主上,謂昔在河上時,勁敵未滅,仇恥未報,雖有盛暑,亦不顧也。今外患已除,海內賓服,雖珍台閑館,猶覺郁蒸也。陛下倘不忘河上之時,則暑氣自消矣。」唐主畢命王允平營治清暑樓,所費巨萬,日役萬人。崇韜諫曰:「今河南水旱,軍食不充,愿且息土木之役,以俟豐年。」唐主不聽,越兩旬而樓成,百姓愁嘆。
同光四年,唐主以軍食不足,敕河南尹預借夏秋稅,民不聊生。宰相率百官上表請出內庫之財以繕軍食,唐主欲從之。劉后曰:「吾夫婦君臨萬國,雖借武功,亦由天命。咱每既得天命,則人怨其如我何?」宰相於便殿論之,後就屏風後屬耳聽其言,須臾出妝具并二銀盆、幼皇子三人,出示宰相曰:「四方貢獻,隨以給賜,所餘止此耳。請宰相鬻之以贍軍。」大臣皆皇懼而退。卻說李嗣源為亂軍所迫,李紹榮在衛州奏言嗣源已叛,嗣源遣使上表,自訟其冤,皆為紹榮遏絕不得達。石敬瑭說嗣源曰:「大梁者,天下之要會,愿假三百騎先往取之。」唐主發洛陽,止於地名汜水,聽得嗣源兵在黎陽,遣其子繼璟召之,中道為李紹榮所殺。嗣源至滑州,唐主遣使輸款與嗣源,約曰:「先入者得之。」石敬瑭以勒兵入封丘據其城,遣人趣嗣源入大梁。唐主至萬勝鎮,聽得嗣源已入大梁,是日,唐主即命旋師;扈從二萬五千人,潰散萬餘人。還過罌子谷,道遇衛士,謂之曰:「適報魏王進西川金銀五十萬到京,當給與您每。」衛士曰:「陛下賜亦遲矣,不濟得事。」唐主又索袍帶賜從官,有內庫使張容哥稱頒給已盡。衛士抽刀逐之曰:「使吾君失社稷,皆因此輩!」容哥走謂同黨曰:「皇后吝財至此,今乃歸罪於咱輩!事若不測,將磔吾黨萬段,不能待也。」赴河而死。四月初一日,唐主復如汜水,備辦行裝,將趨發,為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率所部兵攻興教門;聽得軍變,急引兵憩茂林下,近臣宿將,皆解甲逃遁;獨散騎都指揮使李彥卿,軍校何福進、王全斌等十餘人拒敵。唐主俄為流矢所中,鷹坊人善友扶至絳霄殿廊下,拔箭渴懣而死。左右皆散。善友斂樂器覆屍而焚之。劉后將金寶收納囊中,繫馬鞍,與申王存渥、李紹榮等焚嘉慶殿出走。那時,李嗣源至罌子谷,聞唐主死,乃慟哭入洛陽,居於私第。下令禁諸軍焚掠,就灰燼中收拾庄宗骨殖而殯葬之。豆盧革帥百官上箋勸進,嗣源諭諸將曰:「吾奉詔討賊,不幸部曲叛散;待入朝自訴,又被李紹榮攔當,致主上及禍。諸君見推,非我意也,愿勿復言。」百官凡請李嗣源監國,箋凡三上,嗣源乃入興聖宮。百官班見,下令稱教。劉后奔晉陽,與存渥私通,存渥為軍殺死;劉后往晉陽為尼,嗣源使人一就殺之。又執李紹榮斬之,復其姓名曰元行欽。下教切責租庸使孔謙奸佞、侵克軍民之罪,斬之。因罷諸道監軍使。有司勸進議即位禮;李紹真、孔循請改國號。嗣源曰:「吾年才十三事獻祖,視吾猶子;又事先帝垂五十年,經營攻戰,未嘗不與同甘共苦。武皇之基業,吾之基業也;先皇之天下,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異國者乎?」嗣源乃服斬衰,於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縞素。至於受冊時分,始御袞冕。百官且吉服,山呼萬歲稱賀。大赦天下。簡汰後宮,量留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鷹坊二十人,御廚五十人。詔中外毋得獻鷹、奇玩。凡諸司使務,有名無實,廢之。仍遣諸軍就食近畿,以省饋運。除夏秋之稅,卻諸侯之貢。初政清明,有可稱者。唐主目不知書,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誨開讀。重誨亦不甚曉悉,奏置翰林端明殿學士,選文學之士馮道、趙鳳二人充選。
天成三年正月,唐主更名亶,以馮道、崔協同平章事。三月,以石敬瑭為六軍諸衛副使。十月,唐免三司逋負二百萬緡。十二月,有相者周玄豹在晉陽見唐主,因言唐主貴不可言。及即大位,唐主欲召玄豹赴闕,趙鳳曰:「玄豹之言已驗,陛下無所詢問。今若召之來到京師,則輕躁狂妄之徒,必輻湊其門,爭問吉凶。自古術士妄言,致人族滅者多矣。」唐主從其言,就除光祿卿致仕,厚賜金一二百兩、縑二百匹以賞之。
天成三年二月,皇子從璨性剛蹂,是時安重誨招權納寵,從璨不為之屈。上東巡,與客宴於會節園內,酒酣戲登御榻,謂客曰:「吾若得坐此榻,卿毋憂不富貴。」重誨以無君奏坐之,唐主賜從璨死。北都留守從榮,年少驕蹇傲狠,不事政治。唐主遣左右往北都諷導從榮。其人謂從榮曰:「河南相公恭謹好賢,有老成之風。相公年齒居長,直自勉勵,不可使聲名在河南之下。」從榮退與楊思權謀曰:「大家左右有此等言話,我將廢乎?」思權因與從榮言:「相公宜募部曲勇士,繕治甲兵,為自固之計。」其人密知其說,告馮贇。贇密奏於上。及朝廷召馮贇入為宣徽使,謂大臣曰:「從榮剛褊而狂輕,宜選重德之士以輔之。」唐主曰:「朕當與大臣議之。」史館修撰張昭遠進諫,其疏曰:
臣切見先朝皇弟皇子,皆好俳優,入則飾姬妾之奉,出則夸仆馬之多,習尚如此,
何由而成其賢德?臣愚,切謂諸皇子宜精選有德之士,以為師傅,令皇子屈身師事之,
使之聞正言,行正行,講明經史,以知義理之所歸;親近儒生,以知安危之所伏。古者,
人君即位,則建太子於春宮,所以明嫡庶之分,塞禍亂之原也。今卜嗣建儲,臣未敢輕
肆詆議;至於恩澤賜予之際,婚姻省侍之間,嫡庶長幼之分,宜示以等威,絕其僥冀之
心,則養成德器於少成之時,習慣自然,將無所往而非正矣。謹具疏聞,惟陛下采擇。
唐主覽疏,稱嘆其忠,然卒不能用也。是年歲大熟,唐主與馮道從容論治,因言今年禾谷屢登,四方無事。道因言:「臣昔在先皇幕府,差咱奉使中山,行歷井陘之險阻,臣恐馬跌,執轡甚謹慎小心,所以無顛仆的患。及至道途坦平處,此心夷然,不以為懼,放轡縱逸,馬躓,顛隕反不能免。此無他,患生於所忽也。凡為天下者何以異此?昔馮異告漢光武曰:『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臣亦愿陛下無忘在大梁時,則天下生靈受安靖和平之福蔭,宗社幸甚。」唐主稱善再三。且說話說裏怎生說馮異的事?光武收王郎時分,士馬飢乏,主簿馮異在無蔞亭進豆粥;及至滹沱河,又進麥飯。及光武中興,登極後,遣中使賚珍寶衣服錢帛賜與馮異;道與中使曰:「倉卒無蔞亭豆粥,滹沱河麥飯,厚意至今未報謝。」異頓首謝道:「咱聞齊管仲對威公道:『願君無忘射鉤,臣無忘檻車。』所以齊國賴之以伯。」馮道舉這故事告著唐主,望唐主居安慮危也。一日,明宗問馮道曰:「今歲谷豐登,百姓還贍足否?」道答云:「農家乃四民中之最可憐者,歲荒則死於流離,年登則傷於谷賤。臣記得進士聶夷中嘗有一詩《傷田家》,說得最好。」明宗曰:「試舉似其詩如何?」道誦曰:
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
醫得眼下瘡,剜卻心頭肉!
明宗深有味乎其言,令左右錄其詩,常諷誦之。明宗為見世亂無主,於宮中每夜焚香,告天密禱曰:「臣本胡人,不能做中國主,致令甲兵未息,生靈愁苦。愿得上天早生聖人,為中國萬民之主!」是年趙太祖生於汴梁夾馬營中。
長興元年,安重誨矯詔使河中牙內指揮使楊彥溫,用計逐皇子節度使李從珂。蓋是明宗在真定路時分,李從珂共安重誨飲宴,因酒酣後,從珂毆重誨;及到酒醒後,謝罪悔過;重誨終是內懷不平。至從珂為河中節度使了,重誨屢在明宗前讒譖,欲陰害之。明宗不聽其讒,故為矯詔之事以激從珂反叛。楊彥溫受安重誨之令,伺候從珂出城閱馬軍教習,彥溫勒兵閉門,拒從珂使不得入。從珂使人詰問,彥溫對曰:「咱非敢負恩,受樞密宣,請公入朝。」從珂遣使告急於明宗。明宗問重誨,重誨對曰:「此奸人妄言,宜誅之。」明宗欲誘彥溫親問這事;重誨因請伐從珂,乃命索自通部兵攻從珂。明宗謂自通曰:「必生致彥溫解來,吾欲面詰其事。」從珂倍道兼行入朝,自訟其冤。明宗責使歸第。自通至河中,竟斬彥溫,使從珂受讒無以自明。明宗召安重誨責之曰:「吾兒為奸黨傾陷,未明曲直,公遂不欲置之人間,何也?朕昔為小校時,家貧,賴此小兒拾馬糞自贍,以至今日。咱為天子,顧不能庇吾兒邪?卿要如何處之,於卿為便?」重誨曰:「惟陛下裁之。」明宗曰:「使閑居私第可也,毋得復言!」明宗乃立皇子從榮為秦王,從厚為宋王。曾有一詩詠道:
忍教骨肉自相屠,重誨讒邪總詆誣。
不是明宗全父道,恐為矯詔殺扶蘇。
話說裏說這扶蘇的事:如秦始皇巡幸驪山,至沙丘而崩。李斯為丞相,秘不發喪,與趙高謀矯詔賜太子扶蘇死,立胡亥,卒亡秦家天下。設使唐明宗不能察見安重誨之讒,則□父子自相屠戮矣。明宗由是漸疏安重誨。因那石敬瑭攻蜀未下,明宗欲自行督戰,安重誨曰:「軍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請自往督戰。」
長興二年,召安重誨還,授安重誨為護國節度使。明宗既解安重誨機務,乃召李從珂泣謂之曰:「如重誨意,汝不得復見老爺矣!」授從珂為左衛大將軍。且說明宗的妃王氏,餅家子也,有姿色,號為「花見羞」。少年賣在梁故將劉鄩家為侍兒,明宗納之後宮。明宗議立皇后,曹氏當立。曹氏謂淑妃曰:「我素多病,性不耐煩,妹代我為后。」淑妃曰:「后,帝之匹偶,至尊之位,誰敢干之?」乃立曹氏為皇后,王氏為淑妃。五月,安重誨表請致仕;閏月,詔以太子太師致仕。皇城使翟光鄴素惡安重誨,明宗遣詣河中察之,因語光鄴曰:「重誨果有異志,則殺之。」光鄴至河中,李從璋以甲士圍其第,自入見重誨。從璋乃拜於庭下,重誨驚愕,下階答拜,從璋奮檛擊殺重誨及其妻張氏。六月,詔天下均民田稅。九月,敕解縱五坊鷹隼,內外無得更進。馮道曰:「陛下思慮至此,可謂仁及禽獸。」明宗曰:「朕昔從武皇畋獵時,秋稼方熟,忽有獸走入田中,遣馬騎取之。比及得獸,則禾稼無成。以此思之,獵之有損無益乃如此,故不欲復遊獵以妨民田耳。」
長興三年二月,初令國子監刻九經板印賣。且說初秦王從榮為人輕雋,兩目作鷹視,喜為詩,好招文學之士賦詩飲酒。明宗問從榮曰:「爾軍政之餘,習何事業?」對曰:「有暇則讀書,與諸儒講論經義。」明宗曰:「經有君臣父子之道,必碩儒端士乃可親之。汝將家子,文章必不能工,傳之於人,徒取笑也。吾老矣,於經義雖不能曉,然此心每喜聞之;如浮薄之詩,不足學也。」安重誨死,王淑妃、孟漢瓊宣傳制命,范延光、趙延壽為樞密使,從榮皆輕侮之。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其室永寧公主,與秦王從榮異母兄弟也,素相憎惡。從榮每忌從厚聲名出於其上。敬瑭不願與從榮共事,每欲求外鎮回避那從榮。會契丹入寇,明宗命擇河東帥,范延光、趙延壽皆以石敬瑭為薦。明宗乃授石敬瑭為河東節度使。敬瑭軍至晉陽,以部將劉知遠、周瑰為都押衙,托以心腹之任:故軍府事,悉委劉知遠;帑藏事,悉委周瑰。
長興四年三月,立子從珂為潞王,從益為許王。太仆少卿致仕何澤上表請立從榮為皇太子。明宗覽表泣下,謂左右曰:「群臣請立太子,朕當歸太原舊第,以終吾生耳。」詔宰相樞密等議之。從榮見上曰:「臣幼少,且愿學治軍民,不愿當此名也。」退見范延光、趙延壽曰:「執政欲奪我兵柄,幽之東宮邪?」延光等白明宗,授秦王從榮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十一月,明宗疾作,秦王從榮入問疾,明宗俯首不能舉。從榮才出宮,聽得宮中哭聲。明日,稱疾不入侍,遣都押牙馬處鈞與朱弘昭、馮贇道:「秦王欲帥牙兵入宮中侍疾,且備非常之變。」二人答馬處鈞曰:「主上萬福,王宜盡心忠孝,不可妄信浮言。」秦王怒,再遣馬處鈞語朱弘昭、馮贇曰:「公輩不愛家族耶,何為拒我?」朱、馮二人告王淑妃、孟漢瓊,急召康義誠謀議。從榮已將馬步軍一千人在天津橋伺候;再遣馬處鈞到馮贇居第,謂曰:「秦王今日決然入宮,您等死生禍福,在須臾間耳。」贇馳入右掖門見弘昭,責康義誠道:「咱自布衣至將相,苟秦王兵馬得入此門,當置主上何地乎?」義誠徘徊議論未決,忽監門報曰:「秦王軍至端門外了,計將安出?」漢瓊拂袖起去,徑入殿門。朱弘昭、馮贇繼踵而入。漢瓊見明宗曰:「從榮反叛,軍已攻端門矣!」明宗淚下,指天而言曰:「從榮負咱恩,爾曹善自處置,休驚動我百姓。」是時從珂皂孩兒李重吉做控鶴指揮使,亦在侍疾。明宗呼重吉謂之曰:「咱與爾父在軍中沖冒矢石以取天下,從榮有何功,乃為人所教,如此悖逆!當呼爾爺以兵柄授之,除這凶悖可也。」重吉感泣,帥控鶴軍守著宮門。孟漢瓊疾忙召馬軍指揮使朱洪實帥馬軍五百人攻討從榮。從榮走歸府。皇城使斬從榮,函首來獻,并殺其子。即日追廢從榮為庶人。宋王從厚為天雄節度使,遣孟漢瓊征召入朝。次日,明宗崩,時年六十七歲。十二月,閔帝從厚立,改元為應順元年。
正月,征潞王從珂,從珂辭疾不赴。使者至鳳翔,皆言得從珂私事。朱弘昭、馮贇忌從珂之功,不欲使他的兒子重吉掌兵,出為亳州團練使。從珂的女孩兒在洛陽為尼,亦召入禁中。從珂因此轉生疑懼。朱弘昭、馮贇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更不降制書,只差使命特宣授潞王從珂移鎮河東,石敬瑭徙鎮成德。從珂內懷疑猜,不肯拜命。從珂移檄鄰境,檄文云:
朱弘昭等,專制朝權,懼傾社稷,今將入朝以清君側;顧兵單力弱,恐不能濟,願
借靈藩之援,以迄大事。
時王思同等執其使以奏。惟隴州相裏金傾心附從。三月,朝廷差張彥威帥張虔釗、孫漢韶、張從賓、康福等五節度使會合軍馬討鳳翔。軍抵鳳翔,從珂登城泣向諸軍曰:「吾未冠時,從先帝出入行陣,間關百戰,出入生死,金創滿身,共取天下。爾曹親睹其事。今新君信任朱、馮老畜讒言,戕害自家骨肉,我有何罪而受誅戮?」道罷,因慟哭。諸將聞得此言,皆為揮涕,反戈攻擊張虔釗。虔釗走遁。楊思權大呼曰:「大相公即我主也!」率諸軍解甲投戈請降。潞王斂城中財帛,支犒軍士罷,遂建大將旗鼓,統率大軍,趨長安。閔帝從厚聽得大軍將至,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讓之。那時康義誠要悉兵拒敵。潞王軍至昭應,捉獲王思同,潞王詰責之,本欲赦宥其罪;楊思權、劉延朗待潞王醉,矯制殺之。潞王先鋒至陝城下,呼曰:「禁軍十萬,已奉新帝來即大位!爾徒數人,待累一城生靈肝膽塗地乎?」士庶聞之,皆相率赴軍前請降。閔帝從厚聞變,召朱弘昭謀所向,弘昭投井死。安從進殺馮贇於居第,函二人首級,傳詣潞王軍前。閔帝出奔魏州。潞王從珂至蔣橋,百官班迎,潞王傳教敕曰:「未見梓宮,未可與諸人相見。」潞王入謁太后、太妃,徑詣西宮,伏梓宮慟哭,自陳詣闕之故。馮道率百官班見下拜,王亦答拜。道兩上箋表勸進,潞王曰:「予此行甚非得已!俟皇帝歸闕園陵葬殯,自退守藩方。諸公遽言這事,非所愿聞。」明日,太后下令廢卻閔帝為鄂王,以潞王知軍國重事。又過了三個日頭,太后下令,潞王可即皇帝位,乃變服即位於柩前。潞王元是鎮州平山人氏,本姓王;明宗兵過平山,掠得其母魏州并其子,明宗養以為子,名從珂。及長成,驍勇善戰,庄宗常呼其字曰「阿三」。登極後,改元清泰。遣王巒賜酖飲閔帝,閔帝不飲,巒縊殺之。磁州刺史宋全詢,遣使問起居,聞閔帝遇弒,慟哭者半日,乃自縊死。有司百計斂民財賞軍,僅得六萬。廢帝怒,下軍巡使獄,晝夜督辦;百姓無所從出,往往赴井自縊而死。至□取傳國寶同上玄武樓,令軍士縱火自焚而死。惟王淑妃與許王從益匿於球場免禍。晉主入洛陽,唐主皆解甲投戈待罪。下詔追廢從珂為庶人,時年五十一也。晉高祖石敬瑭兵既至洛陽,命軍士收拾其燼骨,葬於徽陵城中。徽陵蓋唐明宗葬處也。穴於徽陵,其土一壟,封僅高數尺,行路之人見者,為之流涕。
詩曰:
堪笑鴉兒興後唐,四君三姓自相戕。
誰知一十四年後,歷數依前屬石郎。
晋史平话目录
卷之上
敬瑭割十六州赂契丹
石敬瑭改元天福国号曰晋
立永宁公主为皇后
卷之下
契丹遣石重贵留守
唐主大军离怀州
敬瑭辞契丹主引兵南下
唐主纵火自焚死
晋主敬瑭入洛阳城
晋主上表朝贺契丹
晋主徙都东京
晋主欲落刘知远兵权
安重荣诱吐谷浑降晋
安重荣执契丹奉使
桑维翰上表谏晋主
刘知远谏契丹不可叛
刘知远出镇邺都
安重进举兵反
杜重威杀安重荣
晋主函安重荣首送契丹
晋主敬瑭殂
齐王重贵即帝位
遣使诣契丹告哀
景延广改称臣为称孙
景延广遣乔荣还契丹
刘知远增屯募兵备守
重贵立叔母冯氏为后
赵延寿劝契丹伐晋
晋主屯军澶州
刘知远擒杀契丹伟王
契丹军马遁去
契丹兵围戚城
晋主将兵解戚城围
晋军追击契丹
晋主分道括率民财
桑维翰再秉朝政
契丹复大举入寇
晋主下诏亲征
符彦卿击退契丹
老狐升御榻拱坐
桑维翰遣使与契丹约和
契丹求索景延广桑维翰
契丹答晋使语言忿怒
契丹大举入寇
杜威张彦泽会合御契丹
杜威降附契丹
契丹遣张彦泽为先锋
张彦泽斫封丘门入
晋主重贵降契丹
张彦泽责骂桑维翰
张彦泽纵兵大掠
张彦绎杀桑维翰
契丹主牙筹计景延广罪
景延广扼吭死
契丹主入明德门
高勋诉张彦泽
契丹主命杀张彦泽
高勋剖张彦泽心祭死者
契丹主封重贵为负义侯
契丹主杀犬悬羊于门
契丹下令改用中国衣冠
诸藩镇诣契丹降附
契丹主监重贵还本国
晉史平話 卷上
(前缺)
王欲拜大將如召小兒,此信之所以去也。」漢王乃築壇一所,在褒州四十里頭,壇分三層,按天、地、人三才。擇日齋戒具禮,拜韓信為上將。未拜時分,人人將謂得甚麼大將;及拜後,乃是一個出胯的韓信,一軍為之驚怪。信為大將後,虜魏王豹,虜齊王廣,下燕平趙,立了大大的功勞。項王使武涉說韓信反漢,與楚約三分天下,封信為王。信謝曰:「臣得事項王數年,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進言不聽,畫策不用,故棄楚歸漢。漢王授我大將軍印信,擁數萬之眾,裂齊之土地而封我為王,南面稱孤,咱未為不遇也。夫人深親信我,我若背之,不祥莫大焉。公幸為我謝項王!」韓信得蕭何之薦,乃王齊,便是「成也蕭何」也。與石敬瑭尊契丹為父,割十六州賂之,歲貢歲幣三十萬匹,契丹立之為大晉皇帝,與韓信得蕭何之力一般。及至高祖得天下,韓王初入楚,行縣邑,陳兵出入,人有告信反者,謀之陳平。平教高祖偽遊雲夢,會諸侯於陳,信聞天子出巡狩,必出郊迎謁,謁而擒之,特一武士之力耳。高祖用其策,果擒韓信,欲誅之;信乃嘆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遂械系信歸洛陽。赦信,封為淮陰侯。信歸淮陰,怏怏不得志,與陳豨通謀,欲以兵襲呂后。呂后與蕭何謀,蕭何教呂后詐言已得陳豨誅殺了,當紿信入賀,使武士縛信斬之,夷其三族,便是「敗也蕭何」也。與晉出帝因杜威等叛附契丹,卒為契丹所執,死為虜地之鬼,與韓信中蕭何之詐,身死呂后之手一般。契丹是夷狄之國,狼子野心,只可以威德懷服,不可以勢利結托也。且如唐高祖皇帝,舉兵篡隋時分,也曾聽從劉文靜之說,稱臣於突厥可汗,借突厥之兵力,以開創三百年之基業。向無太宗皇帝英武仁恕,混一天下,夙夜聽政,宵旰忘疲,用房、杜之賢相,任李靖之將才,信魏證之忠謀,聽王珪之善諫,建府立衛,如周官鄉遂之師;口分世業,似周官井田之制;限官任才,如六卿之承屬;定律令格式,除肉刑、笞背,如五刑之禁暴。故能致貞觀太平之治,使突厥之渠繫頸闕庭,蠻夷君長帶刀宿衛;所以能制伏了突厥桀黠變詐之情,故免末年狼狽也。
石敬瑭年方十歲,隨從他爺臬淚雞出獵在洺州教場田地裏,共著哥哥廝共走馬,見空中有一雁孤飛。杜工部曾有一詩:
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
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雲。
望盡如猶見,哀多如更聞。
野鴉無意緒,啼噪自紛紛。
敬瑭只因見了這孤雁,與哥哥廝誓:各放一箭,射中翼翅者為勝。誓訖,拽起弓如滿月,放去箭似流星,恰好當那雁左翼射中。他哥哥的一箭,射中了雁頸上。為此與那哥哥互爭勝負。他哥哥不伏,被敬瑭揮起手內鐵鞭一打,將當門兩齒一齊打落了。唬得敬瑭不敢回家見著父親,浪蕩走出外州去。得個婁忒沒家收拾去做小廝,教敬瑭去牧羊。敬瑭在曠野中將那羊群隨他大小的排做兩陣,喝令羊鬥,羊便以角自相觸抵,各求勝負。敬瑭做著主帥,指麾號令。一日,婁忒沒出外撞見敬瑭如此嬉戲,心內頗以為異。忽一羊為狼所噬,敬瑭直跳上狼背上,騎著狼,救得那胡羊再活,手搏生狼,歸獻婁忒沒。婁忒沒見了,心中大喜道:「您有這般勇力,咱教您學習武藝,休辜負了這氣力麼!」敬瑭答云:「咱自會走馬射弓,怎要學習?」婁忒沒道:「咱卻不知得您原會武藝,既是如此,我與您廝賽一交,看取誰強誰弱。」敬瑭道:「小孩兒每怎敢與大大人廝試?愿與您郎君共賽。」婁忒沒見說,便喚他孩兒阿速魯出來,將兩匹馬、二張弓與兩個試那武藝。敬瑭將身跳上馬,拿著一張弓,佩了一副箭。待取阿速魯打扮出來,頭戴一頂金水鍍的頭盔,身披一副銀片砌的鎖甲,握弓上馬。兩個馬如岩畔爭餐虎,人似波心搶寶龍。鬥不多時,只見阿速魯眼上吃敬瑭射著一箭。婁忒沒口中不說,心下懊悶,待要別尋個事,將這廝打死。回家去,卻得他的渾家一言救解。說個甚的?
啟開一點櫻桃口,救活千尋松柏身。
那婁忒沒的渾家兀歹兒道:「適間咱在樓上,望著兩個比試武藝,但見那小廝頭上有一片紫雲蓋著,馬上有一條黑龍露出,爪角皆做金色,光明眩耀。這廝將來有發跡的分也。」婁忒沒聽得此說,與那孩兒阿速魯商量,待帶他出去打獵時分,將他殺了。兀歹兒聽得這話,密地將得黃金五兩,使敬瑭偷了好馬一匹騎坐逃去了。卻說敬瑭得這盤纏,謝了兀歹兒夫人,疾忙騎著馬奔上魏州一路,去那節使張彥帳下投軍,喚做帳前銀槍效節都。敬瑭為人沈厚,不好談笑。在後賀德倫統軍攻下魏州,將張彥誅殺了,收取銀槍效節都一軍下騎士五百人,歸附唐庄宗軍前為宿衛軍。敬瑭跟著庄宗名做李存勖,出入行陣間,多立了奇功,在李存審帳下充馬軍總管。因明宗名做嗣源的在鎮州守德勝城,嗣源與張處瑾、韓正時廝殺,嗣源馬已跌倒,敬瑭跳下來將手扶嗣源上他馬走去;他回身將鐵檛擊死韓正時,殺虜一千餘人。李嗣源為此愛重敬瑭,將那永寧公主嫁與敬瑭為妻,授殿前駙馬都尉。
至唐天成二年,累功為六軍諸衛副使。一日,跟明宗出郊打圍,趕得一只白狐,被軍卒拿與敬瑭面前,白狐或作人言道:「您休害我,他日厚報您恩德。咱的女孩兒述律,見在朔方,有氣力。您是大唐皇帝的,他日做我的外孫,善保富貴,他時異日休得相忘。」道罷,起一陣惡風,揚沙走石,須臾間天地廓清,白狐或不知去向。敬瑭道:「這事也好作怪!」
至唐長興元年九月,董璋在閬州反叛。有一僧向董璋道:「大將軍名應圖讖,他日必有興王之業。」璋問曰:「怎生說這話?」僧曰:「『千里重重草,玉上有文章,國號羅平地,兔子上金床。』千里重重草,這『董』字也;玉上有文章,這是『璋』字也。」董璋道:「咱是辛卯生,卯肖兔;庚辛屬金。這兔子上金床,正應著小人也。」董璋決意反叛,在蜀稱帝,改年號曰羅平。唐主遣石敬瑭充天雄軍節度使,統兵去收董璋,在地名東原口下寨。董璋自將精兵二千人,對壘排陣,出陣謂敬瑭曰:「咱事大梁皇帝,唐王滅梁後,咱自入蜀回避,何事更來相攻?您會事之時,速為退軍;若還不肯,就陣上生擒活捉,斬汝萬段,悔之無及!」敬瑭綽馬出陣,回話道:「老賊!你昔為李家奴,掃馬糞得臠肉,感恩無窮;今為節度使,天子何負於汝而反耶!」道罷,二馬交鬥,璋佯敗,敬瑭恃勇追擊,被伏兵掩擊,敬瑭與百餘騎突陣逃去。軍回利州,路與董璋的兒子光業相遇。董光業被敬瑭活捉,檻車解送唐主軍前斬了。十一月,孟知祥攻陷黔州。唐主命石敬瑭一就統軍攻取劍州。敬瑭軍至劍門,趨劍州小地名北山下屯駐,排一個圓陣。賊將趙廷隱在牙城後山田地排著方陣,李肇在河橋排個方陣。敬瑭統步軍五千人挑戰。趙廷隱選那善射的五百人在中路藏伏,按甲以待。敬瑭回歸掩擊,二馬合鬥,未經十餘合,忽起一陣狂風,飛砂走石,人馬蹂踐。敬瑭與廷隱矛相及,敬瑭揚旗鼓噪奮擊,伏兵大亂,自相蹂踐。敬瑭乘馬,將強弩射之,沖河橋陣上,李肇被敬瑭一箭射倒。趙廷隱潰散,與馬軍數十人逃竄。那時朝廷差著安重誨巡督征蜀諸軍,已到利州,召石敬瑭問:「征蜀已是半月,您如何不立奇功?」石敬瑭謂重誨曰:「蜀道險阻,難於進軍,所以成功較難。」重誨曰:「限一月您要收捕董璋,如其不捷,待奏朝廷削奪官爵!」敬瑭領命而退。才出,即得鳳翔節度朱弘昭遺書與敬瑭道:
弘昭書奉駙馬都尉大使石公座下:安公近過鳳翔,館於府舍,備言入蜀之由,頗有
怨君之意。舉措孟浪,謀略深沉,將至行營,必奪公兵柄,豈不使將士疑駭?為公之計,
莫若奏聞朝廷,恐激軍變,乞早征還。則公之用兵,可無中制之患。不然,意向矛盾,
動為安公掣肘,非公之利也。辱愛之厚,用陳此忱,幸明公留意!
石敬瑭得朱弘昭書,覷了一過,轉生疑懼,即日統所部軍遁歸。西川兵追至利州,不及而還。
長興三年,秦王從榮喜為詩文,每日聚會浮薄輕險之士,相與戲謔,頗自矜功誇大,一時在朝大臣,如樞密使范延光、趙延壽等皆被秦王輕侮。石敬瑭妻永寧公主,與秦王是同爺異母的兄弟,素相憎惡。敬瑭亦不欲在朝做六軍諸衛副使,待尋個在外的差遣,回避那秦王。恰遇契丹舉兵入寇,唐主命群臣簡擇河東帥統兵防御。那時延光、延壽奏道:「今帥臣可任者,獨有那石敬瑭、康義誠可以應選。」會諸大臣趣議差河東帥臣勾當,延光、延壽待奏薦康義誠。石敬瑭亦願外補。有樞密直學士李崧奏曰:「河東重鎮,非石太尉素有威望者不可。」朝廷遂差石敬瑭充河東節度使。敬瑭至晉陽,將軍事盡委部將都押衙劉知遠,帑藏事委軍司馬周。蔚州刺史張彥超,舊與石敬瑭有仇隙,聽得石敬瑭為節度,彥超嘆曰:「怎生屈節事仇人乎?」遂舉蔚州降契丹。契丹聞得石敬瑭統軍到鎮,遣使來通和,在晉陽城外殺馬取血結盟而去。
唐閔帝應順元年二月,朱弘昭在朝,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徙石敬瑭做成德節度使。那時潞王從珂亦准朝命徙鎮河東。潞王內懷疑懼,在鳳翔舉兵謀反,軍至陝閿鄉,諸將及康義誠等皆詣潞王軍前投降。唐閔帝奔魏州趨避。四月,閔帝至衛州東數里,石敬瑭方統兵入朝,恰與閔帝相遇。閔帝大喜敬瑭兵到,獨召石敬瑭問計,托以興復之事。敬瑭聽得康義誠從潞王叛,低頭長嘆數聲,往見衛州刺史王弘贄,問之。弘贄曰:「往時天子播遷在外,當有將相、侍衛、府庫、法物四件跟隨一處來,使臣民有所瞻仰。今獨有五十騎自隨,是可疑也。」敬瑭將那弘贄說的話,問弓箭庫使沙守榮、奔洪進,兩人道:「今天子獨與數騎擁從至此,縱咱有忠義之心,何以辦事?」洪進厲聲責敬瑭曰:「明公為明宗皇帝愛婿,無事時共享富貴,有事之時,憂患不相恤!今天子蒙塵在外,公合戮力討賊,共圖興復,乃遷延不進,反以無將相、侍衛、府庫、法物四事為疑,是欲附賊賣天子也!」抽出佩刀待刺殺敬瑭,賴得親軍陳暉力救得免。守榮被敬瑭一箭射死;洪進亦舉刀自刎死。敬瑭麾下牙內指揮使劉知遠統軍盡入,將唐主左右從騎盡行屠殺,獨舍置閔帝而去。石敬瑭遂趣洛陽,唐主慰勞存問,寵賚頗厚。初,敬瑭與唐主比肩事明宗,皆以勇力善鬥聞於一時,然兩人素不相下。敬瑭之入洛陽,非其本心,既已入朝,未敢自請還鎮。那時敬瑭方病,經旬日,服藥皆不見效,請得陰陽人房衍來占六壬課,得一個課,名做天皇課。房衍道:「這課主人心下憂疑,宜命道士告鬥禳度。」乃請個道士張守一來軍中,行符咒水,為敬瑭拜章告鬥。中夜後,張守一拜章已罷,忽報應道:「此病無妨,但利進動,不可守常。」守一到得紫微宮,親見星君,判下四句云。那四句道甚麼?
借問和尚過河無?河南拱手待姑夫。
引得姑夫到中國,嬪妃卿相作戎奴。
石敬瑭見張守一說了這四句,心下自曉得這意義了,那病忽然蘇醒,如風行雲卷,日出冰消。太后及魏國公主屢為敬瑭請命於唐主,奈緣鳳翔諸將佐,皆勸唐主留了敬瑭,不可使之還鎮。惟韓昭胤、李專美為唐主道:「趙延壽在汴,不須猜忌敬瑭。」唐主見敬瑭羸瘦,不以為疑,遂宣授石敬瑭復為河東節度使。敬瑭既得還鎮,常思為全身之計。唐主好采訪外事,令翰林學士李崧、端明殿學士李專美、知制誥呂琦等,更迭到中興殿直宿;或與語至夜半不寢。那時敬瑭有兩個兒子做內使,將貨賄賂太后左右人,探伺密謀,朝廷的事,動息皆知之。敬瑭在鎮嘗稱疾,每謂病體羸瘠,不堪為帥,冀望朝廷不生猜忌的意想。那時契丹屢舉兵,在北邊寇掠,敬瑭懇求朝廷,求添兵運糧。唐主詔借河東菽粟,仍令鎮州輸絹五萬匹,赴北兵總管府軍前交納;又遣鎮、冀二州出車一千五百乘,就代運糧應副諸軍食用。是時,民困於水旱飢荒,敬瑭督趣嚴急,山東百姓往往流離外郡矣。敬瑭自率大軍在忻州下營,朝廷遣使者賚詔撫諭,宣賜諸軍夏衣,軍士歡呼萬歲,敬瑭不得已,亦降階望北闕大呼萬歲。幕屬段希堯請敬瑭誅為首唱萬歲的,立命劉知遠窮究得三十六人,即時赴軍前處斬,以徇諸軍。唐主聽得這事,轉生疑惑。
靖泰三年正月初六日,唐主聖節,號做千春節,置酒內殿。真是:筵中珠履三千客,座上金釵十二行。宴罷,晉國長公主舉觴稱壽了,嘗云:「妾啟奏皇帝陛下,欲辭歸晉陽,未敢擅便,取自聖旨。」唐主醉酣,笑答之曰:「公主怎不且留此中?匆匆謀歸,待與石郎同反耶?」石敬瑭二子遞這言語,報與父親,轉生猜忌,將其私財帑藏留洛陽諸道者,盡數收拾歸晉陽,聲言軍需不足,轉輸私財,收給用度。朝廷料其有歹意,唐主日夕以為憂,夜與近臣從容論事,因曰:「石郎與朕,自是至親,本無異志;但流言不已,恐彼自不安,萬一失歡,將如何救解?」皆不敢對。朝退,李崧私與呂琦謀曰:「我等受恩深厚,豈得不關念慮。計將安出?」琦曰:「石郎若有歹心,必結契丹為授。契丹為求萴刺等,屢請和親,今朝廷誠能縱萴刺等歸契丹,約以歲納禮幣十萬緡,彼貪此厚利,彼歡然從和。如此,則河東勢孤,雖欲跋扈,無能為矣。」崧曰:「此上計也。但有一著,每歲捐十萬緡錢,不是細事,亦須與張相好生商量,然後聞奏。」遂同去見張延朗,把二人謀議的事,從頭說了一遍。延朗喜曰:「學士之計得之矣。若朝廷聽從,不但可以制伏河東,銷未然之變,亦可省邊庭調度之費。學士管教聞奏,若財谷之事,老夫自當措辦。」一日,李崧、呂琦就內殿密奏其計。唐主聞之,大以為喜,轉以其策咨問樞密直學士薛文遇。文遇曰:「以天子之尊,屈身夷狄,國之辱也。誰為陛下畫此謀?倘戎情無厭,他日求尚公主,如單于求要昭君之事,將何以拒之?」唐主急命召崧、琦責之曰:「朕一女尚乳臭,卿等使朕屈身以事戎狄,將欲使棄吾女於沙漠之地耶?」二人愧謝。唐主曰:「有敢倡和戎之議者,以軍法從事!」次日,即出呂琦為御史中丞。石敬瑭在河東,欲覘朝廷意向,累表乞解兵柄,朝廷不允所奏,又稱病上表。表文云:
河東節度使臣石敬瑭,叨被國恩,濫充戚黨,以國家之盛衰,繫一身之休戚。受命
驅馳以來,粉骨未知報效。近因入侍,櫛風沐雨,病勢日增,弱不勝衣,尪羸愈甚。欲
乞聖慈憐臣疲病,筋力已衰,與解兵柄,付一小壘,容臣養疴調理。倘延犬馬餘生,則
未死之年,無非報朝廷忠陛下之日也。謹具表奏聞,伏取進止!
唐主得表,覽所奏,與執政大臣謀議,欲從敬瑭所奏,移鎮鄆州。李崧、呂琦等力諫以為不可允所請。是時,薛文遇獨在樞密院直宿,唐主召文遇與之商議。文遇奏曰:「以臣觀之,河東素有歹志,移鎮固反,不移亦反,不若先事圖之。」唐主喜曰:「朕聞卿言,吾意決矣。今年司天台奏,今年當得賢佐,出奇謀,定天下,卿其當之。」即日寫著除目付學士院,降制徙石敬瑭為天平節度使。制下,朝臣相顧駭愕。使張敬達做西北都部署,趣敬瑭往鄆州。石敬瑭與將佐謀曰:「咱再來河東,主上面許,更不除人替代。今有移鎮之命,是與千春節向公主說的話也。我豈能束手死在道路乎?今且再發表稱病,以覘主上意向。若其寬我鄆州之行,則盡節事之;若有意加兵於我,則改圖以應之。」段希堯、趙瑩等力沮其計。惟劉知遠挺身向前,長跪而言曰:「教明公赴鄆州者,是欲殺公於機阱也。明公久在兵間,素得士卒心,今從河東形勝之地,甲兵不是寡少,糧食不是虛竭,士馬不是疲弊;若據險稱兵,遠近響應,傳檄諸鎮,帝業可成。奈何聽命於一紙之制書,自投身於虎狼之口乎?」敬瑭曰:「公之言是也。顧計將何先?」桑維翰曰:「明公入朝,主上聽公還鎮,以河東授公,此殆天意假公以興王之基也。明公為明宗之愛婿,主上以庶孽奪天位,今以反逆疑公,豈空言可以首謝?但為自全之計,則可免禍。吾聞契丹主與明宗約做兄弟之國,緩急相救援。明公誠能推赤心,屈節以事契丹,朝呼夕至,顧何求不獲,何向不克哉?」敬瑭謝之曰:「策甚善。」乃令維翰寫表奏:
臣敬瑭謹言: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儲以長,傳位以嫡,此古今不可易之法也。
晉獻公以驪姬之故,廢太子,立奚齊,晉之亂者數十年。秦始皇不早立儲君,殺扶蘇,
立胡亥,卒以自墟其國。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鐵馬之所經營,麥
飯豆粥之所收拾,提三尺劍從馬上得天下,厥功亦不細矣。近者,宮車晏駕,主上以庶
孽之子,入承大統。天下忠義之士,聞者皆為扼腕。區區臣愚,欲望陛下退處藩邸,傳
位許王,有以慰明宗皇帝在天之靈,有以服天下忠臣義士之志。不然,同興問罪之師,
少正篡位之罰,徒使血污闕庭,生靈塗炭,彼時悔之亦噬臍矣。冒昧奏言,伏候敕旨!
唐主見表文辭語蹇傲,裂破其表,擲之於地,罵道:「豎子欲稱兵向宮闕耶!」即手詔答之。詔曰:
卿於鄂王,固非疏遠,衛州之事,卿實負之。傳位許王,何人肯信?卿往鎮鄆州,
毋得翱翔不進。故茲詔答,卿宜悉之。
唐主降制,削石敬瑭官爵。雄義指揮使安元信帥部下兵奔晉陽,歸附敬瑭。敬瑭謂元信曰:「強莫強於朝廷,弱莫弱於晉陽。公何所見舍強而就弱耶?」元信曰:「元信不會觀星知氣,但以天下之事勢決之,以人事之情理卜之,以定趨向耳。」敬瑭曰:「子姑言之。」元信曰:「帝王之所以統御天下者,莫重於信與義。今主上與令公至親且貴,尚待之以不信,況其他疏賤之小人乎?無信與義,何以為人?其敗可翹足而待也,何強之有?」敬瑭聽元信的話,大悅,悉以軍事委之。振武巡檢使安重榮亦帥馬步軍五百人來奔晉陽。秋,七月,敬瑭子弟之在京都者凡四子,朝廷盡收捕殺之。敬瑭聽得朝廷恁地處置,遂東向大慟曰:「臣受明宗皇帝如天福蔭,今主上昏愚,聽信讒邪,將臣四子一日屠之。臣不改圖,死無葬所矣。臣非敢負明宗,顧今上激臣之叛耳。皇天后土,實聞此言!」明日,大會諸將佐,辦個茶飯飲宴,共議舉兵的勾當。即令掌書記桑維翰草表,稱臣於契丹主,請假兵赴援,且約以父禮事之。約事濟之日,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賂之。劉知遠聽得這話,力爭曰:「稱臣可矣,稱子事父,其禮太過。厚許歲幣可矣,許割土田,所賂太厚。乘快許之,雖足得其氣力,然他日反為中國之患,不無生受麼?」敬瑭曰:「但依咱說的寫去。」表文曰:
臣石敬瑭表奏契丹大國可汗:臣唐室之愛婿,切惟明宗皇帝,與大國約為兄弟,非
一日矣。刑馬之誓,歃血之盟,緩急相援,憂患相恤,兩國信義,誓不食言。今潞王從
珂廢主自立,臣欲舉兵興問罪之師,顧兵單力寡,恐不足以辦大事。愿執子禮,父事可
汗,願借精兵,共濟斯役。事捷之日,愿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北土地以為謝。冒昧表
聞,伏候報可。
表至,契丹主大喜,復書道:
契丹可汗德光,致書於元帥石公。得卿所奏,備見忠忱。追念明宗兄弟之情,敢不
聞命。除已關報諸部落糾集軍馬外,候在秋高馬肥,棗子紅時候,傾國赴援。幸持重自
守,以俟援兵之來。使回,不多祝。
八月,唐主遣張敬達為太原四面兵馬都部署,討石敬瑭。張敬達軍到晉陽,以為攻城計。石敬瑭以劉知遠為馬步都指揮使;知遠收撫降附,用法無私,由是人皆為用。敬瑭身擐甲冑,登城坐臥矢石之下。知遠謂敬瑭曰:「咱觀敬達無它奇策,不足畏也。願令公多遣間諜,經略外事。守城至易,知遠獨力足以當之。」唐主聽得契丹許敬瑭以秋高赴援,催趣敬達急攻。奈天時風雨,長圍為水潦所浸,竟不能就。而知遠不時遣輕兵抄掠,敬達無以制之。九月,契丹德光將馬軍五萬,自武陽谷至晉陽,就地名虎北口下寨。先遣使謂敬瑭曰:「契丹可汗,傳示元帥:大軍已到,吾欲今日即破賊,您但旁觀可也。」敬瑭遣使馳赴契丹軍營,報曰:「勞頓爺爺親帥大軍來到,略備些犒軍物件赴軍前投納。」寫著咨目道:
犒軍錢二十萬緡,酒一百酲,羊三百口,牛二百頭。
使者傳命道:「孩兒石敬瑭謹奉獻爺爺契丹可汗軍前,為犒設用度,伏望笑覽。但南軍甚厚,請俟明日決戰如何?」使者未到時分,契丹軍與唐騎高行周、苻彥卿合戰;劉知遠亦出兵助其進擊。那時,張敬達、楊光遠、安審琦等,帥步軍在城西北山下寨。契丹遣輕騎三千人,不披甲冑,直犯北山陣。唐兵追擊,奔至汾曲,契丹鳴鼓大噪,伏兵四起,沖唐兵斷為兩陣。契丹與劉知遠合兵進攻,唐軍大敗,死者近萬人。張敬達收召餘眾,退保晉安。契丹帥兵歸虎北口。敬瑭得唐降軍千餘人,盡行屠殺。是夕,敬瑭出見契丹主,問曰:「皇帝跋涉遠來,士馬疲倦,卒與唐戰而大捷何耶?」契丹主曰:「始吾之來,料唐兵必斷雁門諸路,伏兵於險要之地,則不可得而進矣。使人馳驛偵視,皆無伏兵,所以長驅而來,知大事必濟也。我軍方來,氣勢方銳,若不乘機進擊,曠日持久,則勝負未可知矣。」敬瑭嘆伏,引兵圍晉安寨。契丹就晉安之南置營,長百餘里,厚五十里,軍中多設鈴索及吠犬,外人跬步不能過。張敬達士卒獨有五萬人,馬尚有一萬餘匹,顧瞻契丹大軍營壘,為之破膽,遣使入朝告急。唐主大懼,遣苻彥超統軍屯駐河陽;詔天雄節度使范延光、盧龍節度使趙德鈞、耀州節度使潘環,共帥所部兵救晉安,下詔親征。詔曰:
朕藉祖宗之靈,纂承大統。賊臣石敬瑭,憑恃戚畹之親,誘致契丹,大舉入寇,搖
蕩我邊鄙,屠害我生靈。朕將帥諸路兵馬親征。咨爾臣民,各一乃心力,弘濟小子於多
艱,則予於汝多士有嘉。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是時雍王重美諫曰:「陛下目疾未平,未可遠涉風沙,臨犯矢石。臣雖童稚,愿代陛下北行。」唐主心下正怕北征,聽得雍王這說,大悅。張延朗、劉延皓等慫恿唐主親征,唐主不得已離洛陽。盧文紀曰:「河南國家之根本,胡兵倏然而來,忽然而往,不能久留。晉安長圍甚固,況有三路援兵策應,計無難破之兵。且河陽天下津要之地,且乞車駕留此,鎮撫南北,姑遣近臣督戰。苟兵圍未解,然後進師,亦未為晚。」唐主問曰:「近臣中誰可北行者,卿等但言之。」張延朗與和凝等曰:「趙延壽的父親趙德鈞,帥盧龍兵馬來赴援,宜遣延壽會之,必能集事。」乃遣趙延壽帥兵二萬往潞州策應。唐主至懷州,朝夕以晉安為憂,出黃榜募有奇謀異策之士,聽條具詣行在所奏聞,待採用,升擢官賞。明日,有那吏部侍郎龍敏趨行朝見帝有事聞奏,百官班定,越班而出,執笏跪奏。怎道?
臣龍敏奏聞皇帝陛下:臣切睹契丹德光,傾國入寇,內固空虛。為今之計,莫若搗
其虛,且立季贊華做契丹主,發天雄、盧龍兩鎮分兵護送,自幽州取道直趨西樓,朝廷
明明露檄,宣布中外。契丹主必反顧巢穴,無暇久留屯於晉安。俟其回軍,選募驍勇將
士,帥精銳之兵邀擊之,此亦解圍之上策也。事勢危急至此,不可捐遜以拯溺也。惟陛
下留神!吏部侍郎臣龍敏表。
唐主覽龍敏所奏,心中豁然大喜。執政大臣爭持議論,恐其無成,沮撓百端,不從所請。唐主日夕憂慮,它無計謀,惟酣飲悲歌而已。群臣有勸唐主北行者,唐主曰:「卿勿說石郎的事,聽得使咱每心膽墮地。」唐主一日謂大臣曰:「契丹之圍不解,敬瑭之難未除,咱與卿等宜喚集僧道,就寺觀作些好事,以回天意。」呂琦奏曰:「為今之計,須簡軍旅,募智勇以退敵。為此不切之務,豈不詒笑遠近臣民乎?」盧文紀希望風旨曰:「此襘禳之法也。您豈不見《觀音經》有云:『我若向刀山,刀尋段段斷。』《北斗經》有云:『家有《北斗經》,兵難永不起。』一心做好事以回天心,未為失計。天意既回,然後藉民為軍,悉力以拒契丹,則百姓各自以保護生聚為心,人自為戰,契丹雖強,不足畏也。」唐主曰:「文紀之言忠矣。」乃酌卮酒以賞之。即出文移喚集寺觀僧道,日夕鳴鐘擊鼓,焚香諷誦經咒,祝禳兵禍,唐主親自臨拜。又出榜募民兵。榜怎道?
大唐皇帝親征契丹,收剿敬瑭叛賊,大軍已次懷州。廷臣奏請乞募民兵,藉民馬以
為義軍,應副防御勾當。奏過,欽奉聖旨,大括天下將吏及百姓每有馬的,盡數拘收。
民間每上戶出壯丁一人,自備鎧甲器仗,喚做義軍。就數內擇有氣力的大戶充頭目,自
行管領。限在十一月十五日以前,到軍前聽候調遣。
詔下,得馬二千三百三十六匹,壯丁五千八百八十一人,撥隸范延光軍下調發。十一月,唐主使趙德鈞做行營都統,命自地名飛狐,去踵契丹軍後,鈔掠部曲。怎知道趙德鈞自有反叛的心,要乘亂圖取中原,卻統馬軍從土門路投西去,奏請合澤、潞兵并進。那時范延光受詔,將帶軍馬留屯遼州,德鈞又請與魏博軍合戰。延光知得德鈞已有歹心,表奏於朝,稱道:「魏博軍已入賊境,怎可南行數百里與德鈞合兵?」德鈞本意要并了范延光的一軍,逗留不進,被延光恁地奏過,唐主不允所請,卻統兵去西陽與趙延壽合兵投北去,在那團柏谷口下營;已經月餘,按兵不動。契丹主在柳林下營,其輜重老弱的軍,皆在虎北口。才到日晚,各各結束行裝,待作遁走之計。趙德鈞欲借契丹勢援,圖取中國,篡奪唐主帝位。德鈞久蓄歹心,未敢發露,累表奏唐主,要為那孩兒趙延壽求成德節度使。唐主覽他表奏,將謂是趙德鈞已破契丹奏捷,喜見顏色。及見他奏請,卻只是為兒子求節鉞,乃大怒曰:「趙德鈞統諸路兵馬,防御契丹,去已多時,做得甚麼功勞?便為兒子求討節度使的名分!若他每父子能卻契丹,便要禪代我位,咱亦甘心。若只玩寇邀君,第恐大勢不能自立,如獵者防虞不密,犬與走兔俱斃,便得節使又怎生自活?」德鈞因此懷嫌,密遣兒子延福賚持黃金三百兩、緞五百匹,前去賂契丹德光,稱是犒軍禮數。契丹主接了金帛,問道:「元帥有甚言語?」趙延福道:「孩兒每臨行時,大人說傳示契丹皇帝道:大軍遠來,跋涉風沙不易;今唐主出奔懷州,稱道親征,其實回避大國兵馬也。大人見擁重兵,與大國兵馬對壘。倘若皇帝肯立大人做著皇帝,為中原之主,大人便將部下軍馬,南平洛陽,與契丹約做兄弟之國,把那河東割與石郎自管。若如此,則兩下休兵,免使生靈荼毒,顧不偉歟?」契丹主聽得這說,道:「您且安心,待咱思忖則個。」契丹主自悔深入唐境,晉安之營未下,趙德鈞兵馬尚強,又有范延光將兵在其東,又怕山北諸州出兵,邀其歸路而擊之;莫若多得歲幣,成約而歸:一則不損折了人馬,一則歲歲多得金帛子女之屬。將欲從趙延福所請。敬瑭聞之不自安,疾忙使桑維翰來使契丹軍中。契丹見維翰至,問:「學士來此,有何言語?」維翰跪告契丹曰:「趙德鈞父子,久有歹心,不是個有信義的人。其所將之兵,皆是臨期驅逼市人,收藉脆弱之夫,聞戰自潰,不足畏懼。皇帝不可信從趙延福誕妄說謊,貪取涓滴之微利,而自棄丘山之大功乎!若使晉陽石郎得做皇帝,將竭盡中國事力事大國,歲時修貢如子事父,又豈若德鈞兄弟之約乎?」德光曰:「咱不是背盟,蓋兵家用權變處事,待來使姑得持兩可的話也。」維翰曰:「皇帝傾國來救敬瑭之急,四海之人,皆服皇帝信義。奈何一旦因小人的讒間,遽變前約,使大義不終,臣切為皇帝不取也。」自旦至暮,跪於帳前,涕泣奏請。契丹主乃召趙延福至帳前,指帳前石謂之曰:「咱每已許石郎做皇帝,盟誓已堅,待這個石頭爛了則可變約矣。您為咱傳示趙元帥,他若會事之時,且退兵觀覷,待石郎做皇帝後,把一兩鎮歸他做主。如不信從,當以鞍馬弓刀相見未晚也。」契丹主一日召石敬瑭曰:「吾三千里來赴難,必成大功。觀汝器貌識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您做皇帝,您可早慰中國臣民之望。」敬瑭跪謝曰:「孩兒每不能了事,勞頓大大人遠來赴接,欲藉皇帝威靈,扶持大唐社稷。若舍棄明宗的恩義,自立為帝,人謂我何?」遜謝再三。契丹主曰:「先立您做天子,則臣民有主,卻圖進取未遲。」敬瑭乃從之。契丹主命作策書。怎道?
契丹皇帝誕膺天命,奄有朔方,痛念中原無主,四海罹兵戈之苦,百姓遭荼毒之災,
親提大軍來赴急援。切見石敬瑭以明宗之愛婿,擁節度之重權,人望所歸,天心攸屬。
議立石敬瑭為大晉皇帝,即位於晉陽,定國號曰晉。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契丹主既作冊命,自解衣冠授與石敬瑭。就晉陽城南築個三層壇,敬瑭就壇上即位,諸軍皆山呼萬歲稱賀。石敬瑭舉觴為契丹壽,跪曰:「孩兒每今日遭遇聖恩,推戴為天子,全藉皇帝福蔭。請割十六州土地為皇帝謝。」那十六州,是甚州府?
幽州 薊州 瀛州 莫州 涿州 檀州 順州 新州
媯州 儒州 武州 雲州 應州 寰州 朔州 蔚州
即日召大臣趙瑩、桑維翰等,寫著個文字,撥取以上十六州,請契丹主差人前去交割。又寫著個每歲貢約歲幣三十萬匹的合同文字,赴契丹主帳前交納。改唐長興七年喚做天福元年,稟晉朝正朔。創立朝廷,其法制皆遵用明宗皇帝舊典。宣授趙瑩做翰林學士承旨,宣授桑維翰做翰林學士權知樞密使事,宣劉知遠做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宣景延廣做步軍都指揮使。立晉國長公主為皇后。冊文曰:
大晉皇帝誕受上天明帝,晉承烈祖丕基,頃拜命於朔庭,俾宅尊於中夏。咨爾皇后
晉國公主,膺明宗之顯命,作嬪予家,頃國難未平,夙夜敬順,助予一人,雞唱儆戒之
道。朕甫登大寶,均拜洪休,宜崇位號,儀刑宮庭。立晉國長公主為皇后。爾惟奉若天
道,表正中宮,美《關雎》之風,修彤史之行,無忝我明宗之休命。
晉王即位,立后已定,即日宣趙瑩做左相,桑維翰做右相,兼同平章事。晉王乃命庫使籍晉陽府庫,得錢三十萬緡、絹五千匹、金銀各三千兩,盡數輸送契丹主帳前犒軍。軍中歡聲如雷。近來有詠史一詩,道是:
底事疑心惱石郎,甘臣胡虜滅天常。
潞王未返懷州駕,無奈天心屬晉陽。
晉史平話 卷下
詩曰:
細閱青編論是非,石郎舉事不知幾。
一朝反噬無遺孽,堪笑妖狐假虎威。
晉主即位,處置已定,欲從契丹主引兵南下。晉主謂契丹主曰:「河東形勝之地,須留一子守著。」契丹主曰:「您出諸子來,咱自擇一人。」晉主的兒敬儒早喪,有一子名做重貴,晉主養以為己子,形貌狀晉主而短小。契丹主指重貴曰:「此大目者可也。」乃命重貴做北京留守。晉主與契丹主諸軍進屯團柏田地,使契丹將高謨翰做先鋒。唐軍迎戰,趙德鈞和趙延壽先逃走了,唐軍不戰自潰,殺死萬餘人。劉延朗走至懷州,唐主始知晉主即位。楊光遠殺了張敬達,降附契丹。朝臣忷懼,不知所向。唐主召李崧議事。薛文遇不知事由,亦到行朝。唐主大怒。李崧私躡文遇足,令他出去。唐主曰:「我見此等頭口,使咱肉顫,幾欲抽刀刺殺之,亦不足以泄我這憤怒也。他自謂天生賢佐,出奇謀,定天下,誤咱每至此,有何面目來見我耶!」崧跪曰:「文遇小人,淺謀誤國。陛下親手刺之,轉彰其丑。」因勸唐主曰:「今日之事,不利進攻,只宜退守。何似整駕南還,別圖興復。」唐主即擇日起發。懷州居民,竟攜老幼,逃竄山林,監門者請嚴刑禁止。雍王重美曰:「國家多事,未能為百姓做主,又禁他避死求生,徒增百姓之怨,不若聽其自便。」乃出令任從逃竄。唐主擇定十二月初五日離懷州,命諸將分守了南北城。
卻說晉主與契丹主統軍到潞州,趙德鈞父子在高河地面,備辦拜見禮數,迎謁契丹主,詣軍前面縛投拜;被契丹喝令鎖著,差人管押歸契丹國去也。德鈞父子到得契丹國,見述律太后。太后問道:「汝既做唐帥,近者又往太原是怎生?」德鈞跪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了天曰:「您從吾兒求做天子,何得謊說?」又自指著心曰:「這裏不可欺也!吾兒將行,咱戒之曰:『趙大王若引兵北向渝關,急須引歸,太原不可救也。』您既要做天子,怎不用兵擊退吾兒?就唐主陰圖禪位,亦未為晚。您為唐臣,負其主為不忠,乘時邀利為不義。不忠不義,何所容身于天地之間?」令左右將去剝取皮來,將付軍中蒙鼓。命其子趙延壽與張礪為翰林學士。晉主將離上黨,契丹主舉酒與晉主曰:「咱若引兵南下,河南之人必大擾動。您自引漢兵南下,咱令太相溫帥馬軍五千人,送您到河梁田地。咱且留此,俟您音問。若有急,則下山救您;若洛陽大事已定,則咱自北去。」晉主道:「藉皇帝福蔭,以有今日之功。」約以他時修朝貢以謝。道罷泣下。契丹主曰:「世世子孫,休得相忘。如劉知遠、趙瑩、桑維翰,這三個皆是創業功臣,苟無大故,不得棄絕也。」唐主聞南兵大下,復歸洛陽。晉主至河陽,萇從簡已具舟楫迎降。唐主欲復過河陽,晉主怕唐主西奔,使契丹馬軍千餘人據守澠池。唐主知大勢傾亡,計無從出;唐主從珂與曹太后、劉皇后、雍王重美、宋審虔等,攜傳國璽同上玄武樓,使軍士縱火將樓焚燒。引皇后并欲將洛陽宮室一齊燒卻,有雍王重美勸曰:「新天子且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勞民力營繕,死而遺怨,將焉用之?」遂不果焚。是日晚,晉主入洛陽,唐軍皆解甲待罪。晉主謂劉知遠曰:「您部署京城,分漢軍使歸營宿,頓契丹主館待于天宮寺。」城中肅然,無敢犯令。追廢唐主從珂為庶人。以馮道同平章事。范延光聚卒繕兵,將謀作亂,桑維翰曰:「大梁北控燕、趙,南通江淮,乃資用富饒之所。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去魏不過十驛田地,彼若有變,大軍尋至,所謂迅雷不及掩耳也。」托以洛陽漕運有闕,東巡汴州。
天福二年七月,白奉進在滑州,軍士有夜掠者,捕獲五人,將三人棣奉進,二人棣苻彥饒。奉進將三人斬之,彥饒怒。明日,奉進詣彥饒軍謝過,彥饒怒曰:「軍中各有部分,奈何無客主之禮?」奉進謝曰:「軍士犯法,何分彼我。我已謝公,公怒不已,怎個要與范延光同反麼?」拂衣而起。彥饒命甲士擒奉進殺之。那時,奉國左廂指揮使馬萬,帥部兵欲從彥饒叛亂,有那右廂指揮使盧順密帥部兵出營,厲聲謂萬曰:「苻公擅殺白公,必與魏城通謀。此去行宮才二百里,奈何不思報國,乃欲助亂自求族滅乎?今日當共擒苻彥饒送與天子立大功。軍士從命者賞,違命者誅!」馬萬不得已,執苻彥饒送大梁斬之。楊光遠麾下軍卒,欲推楊光遠為主,光遠呼軍卒責之曰:「天子怎是爾等販弄的物?晉陽之降,實出窮迫。今若推戴咱每為主,是教咱做反賊也。相尋去討誅夷之罪何邪?」眾卒遂不復敢言。晉主盡以掌軍事委劉知遠。知遠御下甚嚴,乃設為利禁。下令後,有軍卒盜人紙錢一幞,被擒。知遠曰:「軍卒犯令,請行軍法。」喝左右將去推轉了來。左右曰:「所犯者輕,請宥其罪。」知遠曰:「吾誅其情。犯令必誅,不計其值,雖一錢亦不恕之也。」竟押出斬之,眾皆畏服。十二月,契丹主還國,改元會同,國號大遼,公卿百官皆仿中國之制,仍參用中國人,授趙延壽做樞密使。
天福三年二月,大赦天下。張允上疏駁論:
右散騎常侍臣張允,切謂帝王遇天災多肆赦宥,謂之修德。借有二人坐獄遇赦,則
曲者幸免,直者銜冤。冤氣升聞,乃所以致災,非所以弭災也。愿陛下謹之慎之,無輕
放赦,則下無僥冀之心,適足為省刑之一端也。
晉主覽疏大喜,下詔褒之。七月,作受命之寶,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為文。八月,晉主上尊號于契丹主及述律太后。差左仆射馮道、劉昫兩人做冊禮使,奉表稱臣。表文曰:
臣大晉石敬瑭謹奉表朝賀于父皇帝契丹可汗陛下:臣叨辱聖恩,義同父子,曩在上
黨,拜別慈光,首末三載,顧瞻闕下,豈勝馳情。切謂聖武英明太上皇帝尊太后號徽明
柔裕太上皇后。仍輸送金帛三十萬匹兩,隨表以獻,伏取聖旨。天福三年七月初五日,
大晉皇帝臣石敬瑭表。
契丹主覽表大喜,下詔慰答:
覽您所奏,甚慰老懷。今后遣使,不須上表稱臣,只作書稱「兒皇帝致書于父皇帝
殿下」,如家人禮足矣。善撫中夏臣民,永承天休,予亦與爾有無窮之聞。
契丹主寫著了詔,書遣報聘使同使者回大梁。晉主館使者於宣德殿,即就別殿拜受詔敕。初,契丹主割得幽州,喚做南京,使唐降將趙思溫做留守。思溫的孩兒趙延照在晉做祁州刺史,思溫知契丹動息,背地令人與延照言契丹終變,乞以幽州內附。晉主畏契丹不敢受。九月,楊光遠統軍攻廣晉,逾年無功,晉主怕師老民困,遣內職朱憲入城,說誘范延光曰:「若舉兵來附,當以大鎮相處。若降而殺汝,白日在上,吾無以享國。」范延光見朱憲恁地說,舉手加額曰:「主上重信義,許以不死,則吾不死矣。」乃撤去守備。至是月遣牙將奉表待罪,詔赦之。降制授范延光為天平節度使,仍賜鐵券。將佐除授防團刺史以下,牙兵升為侍衛親軍。楊光遠為天雄節度使。十月,契丹主加晉主尊號。晉主拜受其詔,待奉使寵賜甚厚。晉主改汴州為開封府,號東京。以其地乃舟車所會去處,漕運尤便,故徙都東京。遣王權充契丹報謝使。權謂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廬屈膝耶?」上表以老疾辭。晉主怒,勒停其官。那時,方鎮有楊光遠最為跋扈難制,晉主召桑維翰分其權。維翰曰:「宜分天雄兵柄,則可制矣。」乃加光遠為西京留守,兼河陽節度使。光遠緣此怨望朝廷,背后遣使厚賂契丹主,養部曲千餘人,有反叛異心。晉主建鄴都于廣晉府;置彰德于相州,將澶、衛二州棣之;置永清于貝州,將博、冀二州棣之。澶州舊治在頓丘,晉主恐契丹為后世之患,遣劉繼勛徙澶州城,跨德勝津。以高行周為鄴都留守,王廷胤做彰德節度使,王周為永清節度使,欲以陰制契丹也。
天福四年三月,加劉知遠、杜重威同平章事。知遠謂重威起自外戚,無大功,恥與同制,杜門不受。晉主大怒,謂趙瑩曰:「知遠堅拒制命,朕欲落他軍權,使歸私第,怎生是得?」瑩拜請曰:「陛下昔在晉陽,兵不過五千人,為唐軍十萬所攻,危如累卵,設非知遠心如金石,怎成大業?奈何以小過棄之?竊恐此語外聞,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晉主怒解,遣和凝詣知遠第諭旨。知遠惶恐受命。
天福五年二月,北都留守安彥威入朝,晉主曰:「朕所重者信與義,昔契丹以義救我,我今以信報之。聞契丹征求不已,公能屈節奉承,深稱朕意。」彥威對曰:「陛下以生靈之故,猶卑辭厚幣以事之,臣何屈節之有?」晉主大悅。七月,西京留守范延光請歸河陽私第,朝廷許之。楊光遠奏道:「延光叛臣,恐其逃入敵國,請朝廷除之。」朝廷敕延光居西京。光遠使承貴帥甲士圍延光第,逼令自殺。延光曰:「天子賜咱鐵券,您父子何得如此相逼?」承貴將白刃驅逼延光擠于河。詭奏延光赴水死。朝廷雖知其冤,怕光遠之強,不敢詰問。會楊光遠入朝,授光遠為平盧節度使。
天福六年正月,吐谷渾從晉割雁門后部屬契丹,不禁契丹貪虐,思歸中國;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復誘之,至是以部落千餘帳來歸。契丹主大怒,遣使責讓晉。晉主遣人逐吐谷渾歸故土。初,成德節度使安重榮恥臣契丹,見契丹使者,必箕踞謾罵,或密地遣人殺之。契丹以此責讓於晉,晉主為之遜謝。六月,安重榮執契丹奉使拽剌,乃使輕騎掠幽州南境,上表稱道:「今有吐谷渾、兩突厥、渾契苾、沙陀等,各率部眾歸附;黨項等亦將契丹告牒來納;皆言為契丹侵暴,願各帥十萬眾,與晉會合共擊契丹。」又為書遺朝貴,及移文藩鎮,謂已勒兵必與契丹決戰。晉主患之。那時,泰宁節度使桑維翰,聽得此說,密地使人上疏來諫晉王。疏曰:
臣維翰竊謂善兵者撫幾而發,不善戰者彼已不量。伏惟皇帝陛下,免於晉陽之難,
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負也。今重榮恃勇輕敵,吐渾假手報仇,皆非國家之利,
不可聽也。臣觀契丹士馬精強,戰勝攻取,其君智勇過人,其臣上下輯睦,牛馬蕃息,
國無天災,此未可與敵也。且中國新敗,士氣凋沮,又和親既絕,則當發兵守塞,兵少
則不可以待寇,兵多則饋運無以繼之;我出則彼歸,我歸則彼至,臣恐禁衛之士,疲于
奔走,鎮、定之地,無復遺民。今天下粗安,烝民困弊,靜而守之,猶懼不濟,其可妄
動乎?契丹與國家恩義非輕,信誓甚著,彼無間隙,而自啟衅端,就使克之,后患愈重;
萬一不克,大事去矣。議者以歲輸繒帛,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殊不知兵連
禍結,財力將匱,耗蠹孰甚焉?武吏功臣,過求姑息,屈辱孰大焉?臣願陛下訓農習戰,
養兵息民,俟國無內憂,民有餘力,然後觀衅而動,則必成矣。況鄴都富強,國家藩屏,
今主帥赴闕,軍府無人,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謀。冒昧謹言,伏取敕旨。天福六年
六月 日,泰宁軍節度使臣桑維翰謹疏。
是時,劉知遠為鄴都留守,赴闕稟議,正在東京,亦勸晉主不可輕啟兵端。晉主猶豫未決,忽得桑維翰疏,大喜,謂使者曰:「朕比日以來,煩懣不決,今見桑公所上表疏,如醉夢中忽然醒覺也。」晉主召劉知遠問計,因謂知遠曰:「安重榮跋扈,朝廷思有以制之。北京留守,非卿不可。浼卿一行,為朕鎮撫其民,陰以制之。」知遠遂行。八月,晉主至鄴都降詔諭安重榮。詔曰:
吾因契丹得天下,爾因吾致富貴;吾尚不敢忘契丹之德,爾乃忘之耶?今吾以天下
臣之,爾欲以一鎮拒之,不亦難乎?宜審思之,毋取後悔!
重榮得詔愈驕慢,聽得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有反謀,密地遣使與之通謀,結為外援。十月,劉知遠遣親將郭威賚詔招誘吐谷渾酋長白承福,欲使之叛安重榮來歸朝廷。威謂知遠曰:「虜惟利是嗜,安鐵胡止以袍褲賜之,今欲其來朝,必重賂乃可致耳。」知遠出府庫金一百兩、縑二百匹,使威賚以賂之。詔曰:
大晉皇帝詔諭吐谷渾酋長白承福等:朝廷已割爾曹棣契丹,爾曹當自安部落;今乃
南來助安重榮為逆。重榮已為天下所棄,朝夕敗亡。爾曹宜早從化,勿俟臨之以兵,南
北無歸,悔無及矣!
白承福得詔大懼,帥眾來歸知遠。知遠處之于太原嵐石之間,表聞於朝。使白承福領大同節度使,收承福精騎以棣知遠麾下。達靼、契苾聞之,亦叛安重榮歸晉。重榮之謀稍沮。初,晉主離汴州時分,和凝奏曰:「車駕已行,安從進必反。請密留空名宣敕十數通,付留守鄭王重貴。萬一有變,則書填諸將名目遣擊之。」十一月,安從進舉兵反,鄭王重貴遣高行周、宋彥筠、張從思等伐之。安重榮聽得安從進反叛,召集境內飢民數萬,南向鄴都,托言入朝。晉主聞之,以杜重威為詔討使,在宗城西南與重榮戰,重榮敗走,還城自守。晉兵戰及凍餓死者二萬余人。
天福七年正月,鎮州牙將從西郭水碾門導官軍入城,殺守陴民二萬人,執安重榮斬之。晉主函安重榮首送契丹,卑辭遜謝。契丹因晉主招納吐谷渾,遣使來讓,晉主憂憤成疾。一旦,馮道獨對,晉主命幼子重睿出拜道,又令宦者抱重睿納道懷中,欲使道輔立之。六月,晉主殂。道與侍衛馬步都虞候景延廣議曰:「國家多難,宜立長君。」乃奉齊王重貴為嗣。是日,齊王重貴于柩前即皇帝位。初,晉主有疾,亟召劉知遠入朝,欲托知遠輔政。重貴寢其命,不遣使宣召。由此知遠怨望新主重貴。八月,高行周圍襄州,奉國軍都虞候王清與指揮使劉詞帥眾攻拔襄州。安從進舉族自焚死。且說晉主初即位,大臣議奉表稱臣,遣使命詣契丹主告哀。景延廣曰:「致書稱孫是矣,奉表稱臣,其禮太過。」李崧力爭之曰:「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與契丹交戰,悔無及矣。」延廣固爭。馮道持兩可之說。晉主卒從延廣的議,致書不稱臣而稱孫。契丹主大怒,遣使命責讓。景延廣對使者復以不遜語激之。契丹盧龍節度使趙延壽,請于契丹,欲代晉為帝;屢勸誘契丹,興兵伐晉。八月,晉主聽得延壽有反謀,亟還東京。然尚與契丹往來,問遺無虛月。初,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契丹,契丹使喬榮做回圖使,往來販易,晉就大梁置邸居之。九月,景延廣說晉主曰:「契丹之使在晉販易者皆殺之。將回圖使喬榮囚之于獄,拘收其寶貨。」一時在朝大臣,皆言契丹不可負。乃赦喬榮,慰諭而使歸契丹。榮臨行入辭景延廣,延廣大言曰:「爾歸告汝主,先帝為北朝所立,故奉表稱臣。今上乃中國所立,所以屈身于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為鄰稱孫可也,萬無稱臣之理。翁怒則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可以相待。翁若輕舉,萬一為孫所敗,取笑天下,悔何及矣。」喬榮乃詐言:「公之言語頗多,怕有遺忘,願以紙墨書之。」延廣命吏悉寫所說的言語授喬榮。榮以呈契丹。契丹主大怒,決意舉兵;晉使之在契丹者,契丹皆殺之。劉知遠是時鎮河東,知延廣必虛言召禍,但募兵增置十余軍,為之守備。十月,晉主立其叔母馮氏為皇后。初,高祖將馬三百匹,借平盧節度使楊光遠;十二月,景延廣以詔命取之。光遠怒,遣使命將玉帶御馬金帛賂契丹主,謂契丹曰:「晉境大飢,乘此攻之,一舉可取。」趙延壽亦慫恿契丹伐晉。契丹主乃揀精兵五萬,使趙延壽統率,與之約曰:「若得中國,立汝為帝。」延壽信之,聞命即帥軍就道。是歲,晉境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竹木葉皆盡;兼是朝廷搜括民谷,督責嚴急,有坐匿谷抵死者,縣官往往納印自劾去;民之餒死者,數十萬口,流亡不可勝數。
開運元年正月,契丹前鋒將趙延壽、趙延照將兵入寇貝州。在先,朝廷謂貝州水陸要沖,多聚芻糧,為大軍數十年之儲。契丹主自攻貝州,權知州事吳巒戰敗赴井死。晉主遣高行周做都部署,與苻彥卿、皇甫遇等帥眾御之。晉主將兵屯澶州,遣使奉書遺契丹。恰契丹諸軍在鄴都下營,使者不得達而返。晉主宣景延廣為御營使。晉主方離東京,契丹兵已到黎陽。晉主軍屯澶州,契丹主軍屯元城;契丹又分遣偉王統帥軍馬寇太原。宣授劉知遠與白承福會合兵馬御之。偉王在秀容田地里與劉知遠會戰,被劉知遠殺了偉王。契丹聽得偉王已死,一夕遁去。二月,博州刺史周儒降契丹。晉主命石贇守麻家口,白再榮守馬家口。周儒引契丹主之弟名麻答的,從馬家口渡河,在東岸下營,攻打鄆州北津,待與楊光遠會合兵。為晉主差李守貞、皇甫遇、梁漢璋、薛懷讓等,將兵萬人,緣河水陸并進。那時,高行周、苻彥卿、石公霸等,統帥大兵,在戚城田地下營。契丹主進軍,將戚城圍了。晉主自將馬步軍二萬人解圍。契丹遣步軍萬餘人築壘屯河西,諸軍渡河未盡,晉軍迫之,契丹退走。晉軍乘勝追擊,契丹大敗,溺河而死者數千人,俘斬數千人;河西之兵,慟哭而去。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與諸將佐謀曰:「契丹舉兵伐晉,內必空虛,莫若帥精兵侵契丹之境,彼有內顧之憂,可以少紓晉國之難。」諸將曰:「元帥之言是也。」即日帥騎兵三萬攻掠契丹境內。契丹佯棄元城而去,卻就古頓丘城田地多設馬軍藏伏,以俟晉軍來追,合兵掩殺。晉軍因霖雨不止,更不追擊。契丹人馬飢疲,趙延壽謂晉主曰:「晉軍悉在河上,畏我鋒銳,必不敢前。不如就其城下,四合攻之,奪其浮橋,則大事成矣。」三月朔日,契丹主自將十餘萬眾,屯于澶州城北。高行周跳馬出戰,自午至晡,彼此各有勝敗。契丹主自將精兵當中軍而來,晉主亦自將精兵出陣待之。契丹主望見晉軍之盛,責讓楊光遠曰:「您道晉兵半已餒死,今何其多也?」自以精騎左右略陣。晉兵按甲不動,萬弩齊發,飛箭如雨,契丹稍稍退卻;昏黃時分,全軍引去。晉籍鄉兵,每七戶共出兵器資一夫,號曰武定軍。四月,晉主命高行周留鎮澶州,遂歸大梁。朝廷因契丹入寇,國用愈竭,復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財。使者請曰:「民不從命,則將若何?」晉主曰:「朕封劍授汝,不用命者先斬而後奏。」以此吏卒攜鎖械、刀杖,入民家督趣,急如星火,求死無地,百姓惊擾,皆不聊生。八月,桑維翰再秉朝政,以劉知遠為行營都統,杜威為招討使,督帥十三節度使,以備契丹。十二月,李守貞圍青州,城中食盡,餓死者大半,契丹援兵不至,楊光遠遙望契丹田地,稽首拜曰:「皇帝,皇帝,誤光遠矣!」其子楊承勛勸光遠降,冀保全家族。光遠曰:「咱從契丹,尚有全生之理;若降晉主,誰保無族滅之誅乎?」承勛怒,歸怨于判官丘濤勸光遠之叛,將丘濤斬了,送其首級于李守貞軍前,縱火大噪,劫其父光遠出居私第,上表待罪,開城受守貞軍。閏月,朝廷以楊光遠罪大,而承勛歸命,難于顯誅,命守貞以便宜從事。守貞乃遣人拉殺楊光遠,詐稱病死;授其子承勛為汝州防御使。十二月,契丹復大舉入寇,趙延壽為向導,引兵先至邢州。晉主命天平節度使張從恩、鄴都留守馬全節、護國節度使安審琦,會諸道屯邢州;武寧節度使趙在禮屯鄴都。契丹主以大兵繼至,建牙于元氏。
開運二年正月,晉主詔趙在禮還兵屯澶州,馬全節還屯鄴都;又遣張彥澤屯黎陽,景延廣守胡梁渡。
契丹寇邢州、洛州、磁州,殺掠殆盡,入鄴都境。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悉以部兵陳于相州安陽水南岸。皇甫遇共著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將數千騎前覘契丹動息,至鄴都與契丹數萬相遇。皇甫遇、慕容彥超等且戰且卻,行至榆林店,契丹大軍猝至,二將私自謀曰:「咱輩今走,死無所矣。」乃止駐,布一個圓陣,自午至未,力戰百余合,殺傷甚眾。皇甫遇馬戰死,步戰數合,其仆杜知敏下馬以所乘之馬與遇騎坐。戰稍定,回顧知敏,已為契丹擒去。遇曰:「知敏義士,救人于急,不可棄也。」與慕容彥超蹻馬突入契丹陣,挾取知敏以歸。俄而契丹再出新兵來戰,二將曰:「吾屬勢不可走,當效死以報國耳。」日已向暮,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等在安陽,驚怪皇甫遇等覘兵不歸。審琦自將所部馬軍一千餘人救援。從恩曰:「虜眾猥至,盡吾軍恐不足以當之,公輕身而往,徒喂肉虎口耳。」審琦曰:「成敗天也。萬一不濟,當共死王事。設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咱有何面目以見天子?」遂逾水而進。契丹引去,遇與彥超等乃得還。有契丹軍來降者,謂馬全節曰:「契丹兵馬不多,宜乘其散歸部落,大舉徑襲幽州,可以大獲。」晉主征兵諸道,下詔親征,是日離大梁。契丹遣羸弱之卒,驅牛羊過祁州城下;刺史沈斌出兵擊之,契丹帥精騎奪其門,州兵不得還。趙延壽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壽綽馬在陣前招誘沈斌,謂之曰:「契丹大國傾國而來,使君會事之時,早來歸降。萬一不降,城陷食盡,又將安歸?」斌厲聲答曰:「侍中父子失計,陷身虜庭,忍帥犬羊之丑,以殘父母之邦,不自愧恥,反有驕色,何也?沈斌弓折矢盡,終為國家效死耳,肯效侍中所為耶?」明日城陷,斌自刎死。三月,杜威等帥諸軍會于定州,進攻契丹,復泰州,獲契丹兵二千人。趙延壽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還至虎北口,聞晉取泰州,復擁眾南向,約八萬余騎,來夕當至。」杜威憂懼,退至陽城。契丹兵大至,晉軍與之決戰,契丹稍退卻,逾白溝而去。晉軍見契丹已退,旋欲結陣,契丹軍馬如山,四邊圍合。諸軍力戰拒之,人馬飢乏,行至地名白團衛村,各埋鹿角為行寨。契丹引軍圍之數重,又出奇兵,出寨后,斷絕晉軍糧道。晉軍營中掘井輒崩,人馬俱渴。忽大風從東北起,至曙,風轉甚。契丹主坐奚車中,命鐵鷂軍下馬拔晉軍鹿角,突入寨,奮短兵與晉軍合鬥。又順風縱火揚塵,以助其勢。軍士皆憤怒大呼曰:「諸招討使何不出戰?」杜威曰:「俟風稍緩,徐觀可否。」李守貞曰:「彼眾我寡,風沙之內,莫測多少,惟力鬥者取勝,此風乃天之所以助我也。若俟風止,我軍見契丹之盛,必奪其氣,吾屬為所虜耳。」即厲聲大呼曰:「諸軍齊力擊賊!」謂杜威曰:「令公善守御!」守貞帥中軍死戰。馬軍排陣使張彥澤亦欲俟風回與戰,右廂副使藥元福曰:「今軍中飢渴已甚,若俟風回,吾屬已為虜矣。敵謂我不能逆風以戰,宜乘其不意,急擊之,此兵之詭道也。」都排陣使苻彥卿曰:「就使束手就擒,莫若捐軀徇國。」乃與彥澤、元福、皇甫遇等帥精騎出西門迎戰,諸將接踵而至。契丹稍退卻。風勢轉盛,日晝昏晦如夜,彥卿等擁萬餘人橫擊契丹,聲動天地。契丹大敗而走,勢如山崩。守貞下令,喚步軍盡拔去鹿角出鬥,馬步軍并進,趕散二十余里。契丹部下鐵鷂軍既已下馬,倉皇不能復上馬,委棄馬匹器械蔽地。契丹主乘著奚車急走十餘里,追兵急奔,得橐駝一匹騎之以走。諸將請乘勝急追,杜威揚言曰:「逢賊幸不死耳,更窮追之耶?」李守貞曰:「人馬俱渴,暴得水,足弱,難以追賊,不如且退。」于是收軍退保定州。契丹主大敗,奔至幽州,收拾潰軍。以軍失利,杖其酋長各數百。諸軍既歸,晉主亦還大梁。六月,晉主將視朝,忽有小殿直奏道:「御榻上有一老狐拱坐于上。」晉主意下不樂,喚殿前宿衛將軍挾弓矢來,喝令射中老狐的賞黃金二十兩。數箭竟發,老狐逐一將箭綽了,回射一箭,擲著晉主衣袂。被打捕司牽得獵犬至,狐且徐徐退走,旁若無人。是日,晉主為之罷朝。次日,有桑維翰執笏跪奏:「狐升御座,不祥之兆。契丹以不得志而去,歸圖再舉,其謀必不可測。莫若卑辭下禮,遣使通和,庶兩國休兵,生靈免涂炭之禍。惟陛下留意!」晉主曰:「朕終夜不寐,亦思及此。聽卿所奏,如喚醒迷涂。您決意與大臣議遣使者,得兩下休和,安邊息民,皆卿之力也。」桑維翰令學士院草表。表文曰:
晉國皇帝孫石重貴謹遣使馮子金賚表一通,上奏契丹大國祖皇帝陛下:晉之得國,
實荷大朝福蔭,得至今日。往者,奸臣趙德鈞父子,構結奸謀,暌間大國,使祖皇帝親
帥大軍,問罪小國,連年兵衅,生靈肝膽涂地,祖皇帝知之,必垂哀憫。今遣使奉表大
朝,請修先皇帝舊年和好,使兩國休兵息民,誓修侄孫事祖之禮,不敢廢慢。皇天后土,
實聞此言。少渝此盟,先皇帝在天之靈,必不恕也。伏惟敕旨。晉國皇帝表。
契丹主得表,踞坐怒罵馮子金,謂晉朝負盟。卻得述律太后謂契丹主曰:「使漢人為胡主可乎?」契丹主曰:「不可。」太后曰:「您何故欲為漢主?」契丹主曰:「石氏負恩不可容。」太后曰:「您今便得漢地,亦不能為若主也。萬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謂其群下曰:「漢兒怎得一餉安眠?自古但聞漢和蕃,不聞蕃和漢。漢兒果能卑辭下禮,我亦何惜與和?」契丹主宴待馮子金,詔曰:「您傳示大晉皇帝道:咱可憐見石郎小心,不欲絕他宗祀。通和之請,怎不可從?但得景延廣、桑維翰二公來面訂盟約,仍割鎮、定兩道棣我,則可和矣。」使者歸致命,晉主道:「契丹主語有忿怒,料其無和意。」遂不遣景、桑二公北行。初,高麗王建因遣胡僧名襪囉的,來與晉高祖敬瑭約曰:「勃海我婚姻也,其主為契丹所虜,請與朝廷共擊之。」高祖與契丹和好甚□□□□,高祖不報。及晉主即位,襪囉復來言高麗國主之意。晉帝欲使高麗擾契丹東邊以分其兵勢。會建死,其孩兒名武的復上表告哀。十一月,晉主以武為高麗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奉使,約高麗共擊契丹。仁遇使回,具言:「高麗之兵脆弱,襪囉之言誇誕,說謊的言語也,不可信從。」
開運三年四月,王令溫代替馮暉守靈州,不存撫羌胡,羌胡怨叛,黨項羌酋長拓跋彥超與石存、也廝褒三族,共舉兵攻靈州。由是黨項之部族,亦倡亂矣。定州管下西北有狼山,其土人就山上築堡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名孫深意的,在堡上住坐,以妖術惑眾,遠近信奉之甚謹。中山人孫方簡與其弟孫行友自稱是深意的侄孫,奉事甚謹。深意既死,方簡嗣行其術,稱深意坐化,事之如生,其徒日多。會晉與契丹絕好,北邊寇盜充斥,方簡兄弟因帥鄉里豪健,據寺自保。契丹入寇,方簡帥眾邀擊,獲其輜重器械,土人多挈家小往依之,遂相聚為盜。乃歸款朝廷,朝廷亦資其御寇,署東北招收指揮使。方簡邀求不已,少不副所求,乃舉寨降附契丹,為之向導入寇。那時,河北大飢,民之餓死者以萬數。天雄軍將劉延翰市馬于邊,方簡執延翰獻于契丹。延翰逃歸,言孫方簡欲乘中國凶飢;引契丹入寇,請晉朝早為之備。六月,定州言契丹勒兵壓境。詔以李守貞為都部署,將兵御之。是時,李彥韜方用事,蔑視李守貞。守貞恨之。適有自幽州來者,言趙延壽有意歸國,李崧信之,命杜威致書與延壽,許賂以厚利。延壽復書,乞發大軍應接,辭旨懇密,朝廷欣然,復遣人詣延壽與為期約。契丹主使瀛州刺史劉延祚遣樂壽監軍王巒書,請舉城內附。詔城中契丹兵不滿千人,乞朝廷發輕騎襲之,巒愿為內應。契丹主已歸牙帳,奈地遠阻水,不能救也。王巒與杜威屢奏瀛、莫乘此可取。馮玉、李崧以為信,欲發大兵迎趙延壽及劉延祚。晉主將北征,議以杜威為都招討使,以守貞為副。趙瑩私與馮玉曰:「杜公國戚,貴為將相,而所欲未厭,心常怏怏,豈可復以兵權假之?若必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貞為愈也。」晉主不從。十月,下敕榜云。榜曰:
大晉專發大軍,往平黠虜,先收瀛、莫,安定關南;次復燕、薊,蕩平塞北。有能
擒獲虜主者,除上鎮節度使,賞錢萬緡,絹萬匹,銀萬兩。
時自六月積雨,至是未出,軍行及饋遺者甚難。契丹主大舉入寇易、定州。杜威等聞之,自冀、貝而南以御之。張彥澤時在恒州,引兵與杜威會合,言契丹可破。威等乃復趨恒州,以彥澤為先鋒,與契丹夾滹沱河下營。契丹恐晉軍急渡滹沱河與恒州合勢,議行兵還。及聽得晉軍築壘為持久固守之計,遂不去。磁州刺史李谷說威及李守貞曰:「今大軍去恒州咫尺,煙火相望,但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積薪布土于其上,橋可立成。密約城中舉火相應,夜募壯士斫虜營而入,內外合勢,虜必逃遁。」諸將皆喜曰:「李刺史之言是也!」獨杜威謂此策不可用。杜威謂李谷曰:「差委您去督辦懷、滑州軍糧,好生辦事。」谷領命而去。被契丹大軍當晉之前,密地遣其將蕭翰帥百余騎出晉軍之后,斷晉糧道及歸路。蕭翰捉獲晉民之樵采的及百姓每,皆被他用墨黥其面曰:「奉敕不殺。」縱之使歸。運糧民丁在路遇之,皆棄車驚潰。十二月,李谷自書密表,奏言大軍危急之勢,請幸滑州,及請發兵守澶州、河陽以備沖突。開封府尹桑維翰見國家危在旦夕,求見面陳守備之策。那時,晉主方在苑中調鷹,辭不得見。又請執政言之,執政互爭可否。維翰退謂親眷曰:「晉氏不血食矣!」晉主欲自帥大軍北征,李彥韜諫曰:「陛下親征,誰與守社稷耶?千金之子,不死于盜賊,自愛者重也。愿陛下深居內禁,不可親臨矢石之間。」晉主乃詔高行周、苻彥卿共戍澶州,景延廣戍河陽。是時有指揮使王清與杜威言曰:「請以步軍二千人為前鋒,奪橋開道,公帥諸軍繼之。倘得入恒州,則無懮矣。」威乃許王清與宋彥筠俱進。清與契丹合戰,勢甚壯銳。契丹佯敗,清與彥筠趕殺。彥筠敗走,清獨帥麾下軍力戰,屢請救于杜威,威竟不遣一騎助之。清謂其眾曰:「上將握兵坐觀咱每勝敗。咱困急已甚,更無一人救援,想有歹心。咱每但當以死報國耳。」至暮力戰不息。契丹又出新軍繼之,清與麾下皆戰死殆盡。由此諸軍畏懼不敢出戰。契丹遠遠地將諸軍環繞晉軍營寨。軍中食盡,杜威與李守貞、宋彥筠等商議,待欲降附契丹。議論已定了,威背后使心腹的人,詣契丹牙帳,請事成后邀求重賞。契丹主紿之曰:「趙延壽威望素淺,雖得晉國,他每不足為中原主。汝果降附,當以汝為帝。」杜威得這言語,心中大喜,密地令書記草降表,伏了甲士,卻召諸將議事。諸將聞命,將謂有軍期的文字商議,皆來聽候。威乃出降表示諸將,令各署名。諸將駭愕聽命。令軍士出陳于外,軍士踊蹻,道威將令出戰。威親出諭諸軍曰:「今食盡涂窮,當與汝曹共尋生路。」因命解甲倒戈。軍士皆慟哭,聲振原野。杜威共李守貞仍于眾中揚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于己。聞者莫不怒目切齒。契丹主遣趙延壽穿赭黃袍,至晉降軍營,慰撫士卒。又將赭黃袍令杜威穿著。蓋契丹先紿威為帝,故以此戲弄杜威也。杜威為向導,引契丹主到恒州城下。順國節度使王周亦出降。契丹主以孫方簡為義武節度使,麻答為安國節度使。張礪言于契丹主曰:「今大遼已得天下,中國將相宜用中國人為之,不宜參用北人及左右近習。苟政令乖失,則人心不服,雖得天下,又將失之。」契丹主曰:「南北參用,所以為長久計也。」契丹主引兵南下,杜威將所部軍以從。遣張彥澤將馬軍二千人為先鋒,進取大梁;授通事傅住兒為都監。契丹主又欲遣皇甫遇先入大梁,遇懇辭,退謂所親曰:「吾位為晉將相,兵敗既不能死,忍復圖其主乎?」行至地名平棘,謂從行者曰:「吾不食數日矣,何面目復跟虜主南下?」遂自扼其吭而死。張彥澤受契丹主的分付,倍道疾驅,乘夜度白馬津。晉主聽得彥澤軍至,急忙召李崧、馮玉、李彥韜等入禁中議事,欲詔劉知遠發大兵入援。次早,張彥澤從封丘門斫門關而入,城中皇皇。晉主在宮中自放火,攜劍驅宮人赴火;偶為親軍將薛超拖住。少頃,張彥澤傳契丹主與述律太后書,慰撫晉主,晉主乃滅火與后妃相向哭泣,疾忙召范質草降表。表云:
孫男臣石重貴禍至神惑,運盡天亡;今與太后及妻馮氏,舉族面縛待罪。遣男臣石
延煦、延寶奉傳國寶出迎。
那時,張太后亦上表稱「新婦李氏妾」。傅住兒令晉主待罪軍前,自稱:「望父哀憐,少寬斧鉞之誅。」張彥澤引晉主等至契丹主帳前,宣契丹命云:「欽奉大遼皇帝聖旨,令石重貴脫卻黃袍,穿著素衫,拜受詔命。」左右皆掩面垂泣。忽有使者宣召張彥澤議事,彥澤微笑不應。宣契丹主命,召桑維翰、景延廣。維翰行至天街,遇著李崧,駐馬相語。忽有軍吏于馬前揖維翰曰:「請相公赴侍衛司。」維翰知不免,顧謂崧曰:「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維翰就死,何邪?」崧有愧色。彥章踞坐見維翰,維翰責之曰:「今日事已至此,公有何□□□□□□,去年拔公於罪人之中,復領大鎮,授以兵權,何為負恩至此?予有何言?所欠者為先帝一死耳!」彥澤無以應,喝令鎖著,差兵監守。彥澤縱兵大掠京城二日,都城為之一空。彥澤自矜誇有功,旗幟上皆寫著「赤心為主」四字。彥澤在晉時,素與閣門使高勛不葉,徑殺勛叔父及勛的弟。中書舍人李濤曰:「與其死于溝壑,不若死于彥澤之手。」乃投刺,題曰:「上疏請殺太尉仇人李濤謹來請死。」攜刺往謁彥澤。彥澤欣然接之,謂濤曰:「舍人怕死否?」濤曰:「濤今日之怕死,亦如足下去年之怕也。向使高祖信濤的說,安有今日之禍?」彥澤大笑,酌酒飲濤。濤引滿酌之而去,旁若無人。彥澤將晉主重貴移住開封府,頃刻不得少留。晉主命悉收內庫金珠,彥澤道:「此物乃大遼皇帝所得亡國新俘的物,不得藏匿。」晉主悉歸彥澤,不敢帶行。彥澤遣指揮使李筠將兵監守內外,音問不得通。馮玉求自送傳國寶,冀契丹主任用之。晉皇子廷煦之母有姿色,彥澤使人取之以侍寢。殺桑維翰,將帶縛維翰頸上,誑契丹主曰:「維翰怕死自縊而死。」高行周、苻彥卿皆詣契丹降。契丹主責之曰:「您記得陽城廝殺時事否?」彥卿曰:「臣當時惟知有晉主,不知有大國。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赦之。契丹主賜晉主手詔云:
大遼皇帝道與石重貴孫勿憂煩,須教您有啖飯之所。進入傳國的寶非真,咱何得相
誑?可將真的獻來!
晉主重貴奏云:「頃王從珂自焚,舊傳國寶不知所在。此寶先帝所為,非相誑。」有司議欲使晉主銜璧牽羊,大臣輿櫬迎于郊外。契丹主曰:「吾遣奇兵取大梁,非受降也。」不許用降禮見;又詔晉文武群僚,一切如故;朝廷制度,并用漢禮。遣兵催督河陽捕景延廣。契丹主到封丘,景延廣馳驛至。契丹主詰責之曰:「致兩國失歡,皆您所為也。十萬橫磨劍安在?」召喬榮與延廣對辨,延廣初不服;榮出片紙書所記語示之,乃服罪請死。契丹以十事詰責延廣,每服一事則授一牙籌;授至八籌,契丹主叱鎖之,將送之歸國。中夜自引手扼吭而死。
天福十二年正月初一日,百官送晉主重貴于城北;百官乃易服紗帽,迎契丹主,伏路側請罪。契丹主命起,復撫慰之。晉主重貴與太后迎于封丘門外,契丹主辭不見,徑躍馬入城,百姓皆驚走。契丹主遣通事諭旨云:「咱亦人也,汝曹休怕,會當使您每蘇息。咱無心南來,漢軍引咱至此耳。」至明德門拜而後入。日暮復出,屯于赤岡。高勛訴張彥澤殺其家人。契丹主亦怒彥澤剽掠京城,喝令兵鎖著彥澤。百姓爭投牒訟彥澤罪。遂遣人押張彥澤與傅住兒赴北市斬了,仍命高勛監殺。彥澤所殺士大夫的子孫,皆衰絰執杖,號哭詬罵,舉杖扑之。高勛命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爭破其腦取髓,腐其肉而食。契丹差軍防護景延廣歸契丹,行至陳橋止宿,延廣扼吭而死。契丹主將晉主石重貴及其家人,遷徙封禪寺住坐,以兵團守甚嚴。下詔封重貴為負義侯,徙居黃龍府。那時雨雪凍餒,太后使人謂封禪寺僧曰:「吾嘗于此飯僧數萬,今日獨無一人相念耶?」僧云:「虜意難測,不敢獻食。」晉主密求于守者,乃稍得食。契丹主是日引兵入宮,諸門皆用契丹守衛,殺犬懸羊于門,謂之厭勝術。契丹主謂晉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戰馬,輕徭省役,天下太平矣。」令去胡服,改用中國衣冠。宣李崧為樞密使,馮道為太傅。諸藩鎮皆詣契丹降附焉。詩曰:
衣到弊時生虮虱,肉從腐后長蟲蛆。
向非叛將為毆役,安得強胡敢覬覦。
桀犬吠堯甘負主,失身事虜作戎奴。
君看彥澤趙延壽,國破家亡族亦誅。
漢史平話目錄
卷之上
劉知遠本沙陀部屬
知遠七歲喪父
母蘇氏告狀改嫁
蘇氏帶劉知遠嫁慕容三郎
劉知遠文身
慕容三郎使劉知遠納糧
劉知遠賭輸錢
劉知遠要投軍
劉知遠借宿李長者莊上
李敬儒得異夢
李敬儒收劉知遠養馬
見劉知遠有異相
李敬儒招劉知遠為女婿
知遠被兩舅潺僽
劉知遠去太原投軍
知遠與石敬瑭結為兄弟
石敬瑭為河東節度
劉知遠跟石敬瑭往河東
劉知遠勸石敬瑭據河東
敬瑭稱帝授知遠為平章
劉知遠為北京留守
軍卒報劉承義娘子消息
劉知遠自到孟石村探妻
知遠裝做打草人
劉知遠見李敬業
知遠見三娘子
知遠趕迴行司
知遠統軍到孟石村
知遠坐李長者廳上
喚三娘子拜受夫人宣命
知遠責罵兩舅
要斬兩舅李洪信洪義
洪信兄弟得叔父救免
知遠帶取夫人回府
知遠令郭威招誘吐谷渾
晉主重貴詔知遠伐契丹
知遠按兵不動
郭威勸知遠據守河東
遣郭威圖白承福
郭威勸知遠乘時進兵
劉知遠出兵迎奪晉王
卷之下
劉知遠即皇帝位國號漢
武行德降劉知遠
漢主至洛陽
殺話王從益母子
漢主入大粱
麻答將兵北遁
漢主親幸澶魏勞軍
杜重威降漢
宣授杜重威為太傅
趙匡贊侯益俱入朝
宣馮道為太師
漢主疾篤
召郭威入受顧命
漢主殂
郭威秘不發喪
郭威殺杜重威
皇子承佑即位
史弘肇加侍中
趙思綰據城叛
李守貞舉兵叛
鳳翔王景崇叛
漢主命郭威收三鎮
郭威築長圍圍河中
李守貞排伏虎陣
房衍破伏虎陣守貞大敗
李守貞求救於唐主
唐主使李金全救河中
趙暉將兵攻鳳翔
趙暉詐蜀軍誘王景崇
蜀遣安思謙救王景崇
趙暉告急於郭都督
郭都督自統兵救趙暉
李守貞遣王繼勛襲漢柵
劉詞殺退王繼勛
王繼勛帥眾降漢
李守貞赴火自焚
趙思綰奉表降漢
郭威使王峻殺趙思綰
郭威歸大梁
奏請推恩大臣諸藩鎮
王景崇赴火焚死
李業謀殺郭威
郭威入朝自訴
漢主為亂軍所殺
澶州軍反
推戴郭威為帝
漢史平話 卷上
詩曰:
石郎造晉起兵端,忍辱甘心父契丹。
才喜從珂方燼骨,奈何知遠又彈冠。
戰爭並處恩何有?猜忌萌時心已寒。
鷸蚌相持漁者利,好將道眼為旁觀。
話說裏石敬瑭為後唐國戚,只因為潞王猜疑,激發石郎借援契丹,舉兵篡唐,自立為晉。唐之潞王從珂雖赴火自焚,其骨已燼。敬瑭信用劉知遠,君倡臣和,義同一家。至齊王重貴,專任景延廣,好大矜功,失歡北虜,卒使禍生於所恃。劉知遠初欲竭節盡忠,不負晉高祖的恩義;奈齊王猜嫌之心一萌,故知遠觀望之意始決:擁精銳之兵,據形勝之地,聞危急而不援,伺釁隙以自圖。真是齊王與契丹互相吞噬,如鷸與蚌相持;知遠旁視伺隙,一舉而取之,如漁者坐收鷸蚌之利一般。惜乎天道好還,得國之後,坐席未溫,而郭威睥睨其間,已挈漢鼎而為周矣。
且說知遠姓劉氏,其先世沙陀部綠柳村人氏,後居太原汾州孝義縣。父名光贊,母蘇氏,生知遠,初名成保。為人嚴重,不好言笑,面色紫黑,目多白睛。年方七歲,父光贊早已喪亡,家貧母寡,無以自贍。一日,蘇氏與小叔劉光遠商量:「咱家貧子幼,難以忍飢守志,未免喚取媒人,與他評議,改事他人。所有成保幼小,叔叔若可收留,幸為養他成丁,看他自去作活如何;望覷您哥哥面皮,特為收錄。」劉光遠答其嫂曰:「咱每若自有家產,生計贏餘,便收養這成保小的,也覷著哥哥的面,有甚要緊?但是咱亦家貧,自有幾個孩兒,待咱日求升合養贍,真個是:『一朝無飯喫,父子兩分離。』怎說得這話?既是嫂嫂改適他人,只得教媒人與婚主訂議,挈取成保自隨,乃為便當。」蘇氏曰:「咱有服制,誰人敢為做媒?須是叔叔為我主盟始得。」劉光遠曰:「您怕人說服內成親時,何不具狀告官後,召媒改嫁,幾多穩當。」蘇氏見說,只得依從光遠的言語,具狀往孝義縣告官,乞行改嫁。狀詞云:
告狀改嫁人劉阿蘇,年壯無病,係本縣人氏。昨嫁事劉光贊為妻,已經五載,生下
男孩劉成保,年方七歲。劉光贊於今年正月十二日因病身亡。且阿蘇家貧兒幼,委是貧
難不濟。與小叔劉光遠商議,若欲持服守志,奈貧寒不能營辦口食。據小叔劉光遠回言,
令阿蘇具狀告官挈帶孩兒劉成保改嫁。未敢擅便,謹狀告乞 孝義縣判縣,乞賜詳狀施
行!長興二年九月初五日,劉阿蘇狀。
孝義縣知縣覽阿蘇詞狀,喚集鄰保並劉光遠,當廳審問,取各人供指詞,因與阿蘇所告相同,遂判執照付阿蘇,召媒改嫁。阿蘇得判後,召得劉洪為媒,說那臥龍村慕容三郎姻事。盟約已定,無過是著定了下個追陪財禮,選取良辰吉日,慕容三郎取那阿蘇歸家。與那上下親情眷屬做個筵會,宴請諸賓。笙歌聒地,鼓樂喧天。筵會罷,眾賓送新郎入帳,正是:
錦帳牙床色色新,銷金帳幔綴同心。
珊瑚玉枕屏山畔,交頸鴛鴦浮又沈。
慕容三郎取得渾家歸後,其阿蘇挈帶得劉光贊的孩兒成保自隨,歸他義父慕容家看養,改名做劉知遠,年漸長成。慕容三郎是個有田產的人,未免請先生在書院教導義男劉知遠讀習經書。爭奈知遠頑劣不遵教誨,終日出外閑走,學習武藝,使槍使棒,喫酒賭錢,無所不作,無所不為。義父慕容三郎心下不樂。
一日,是二月八日,慶佛生辰時分,劉知遠出去將錢雇倩針筆匠文身,左手刺個僊女,右手刺一條搶寶青龍,背脊上刺一個笑天夜叉;歸家去激惱義父,慕容三郎將劉知遠趕出門去。在後阿蘇思憶孩兒,終日恓惶,淚不曾乾,真是:
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
慕容三郎見它渾家終日價恓惶無奈,未免使人去尋得知遠回歸。那時知遠年登十五了。義父一日將錢三十貫文,令知遠將去汾州城裏納糧。其蘇氏向慕容三郎道:「休教劉知遠去納糧。奈他有三般病,怎生把錢付他去得?」慕容三郎問他有甚底病。蘇氏曰:「第一病是愛賭錢,第二病愛喫酒,第三病是愛貪花。沾惹這三病,身畔怎生著得錢?您將三十貫與他去,便從斷送了他頭皮,使他無歸路也!」慕容三郎道:「不是恁地說。人有常言:『遭一蹶者得一便,經一事者長一智。』他前時不肖,被我趕將出去;今想老成似在先時分了。我且把這錢去令他納糧,試他如何。若能了得這事回來,咱待把三五百貫錢與他開個解庫,撰些清閑飯喫,怎不快活?」蘇氏見其夫恁地說了,不敢阻當,只得教劉知遠交領上件三十貫文去納稅。
劉知遠交領那錢後,辭了爺娘,離了家門奔前去。行到臥龍橋上,少歇片時,只聽得骰盆內擲骰子響聲,仔細去橋亭上覷時,有五個後生在橋上賭錢。劉知遠心裡要去廝合賭錢,未敢開口,只得挨身向前看覷。其間有一個後生,向知遠道:「有錢便將來共賭,無錢時,休得來看。」知遠聽得此語,心下欣然,將那納糧的三十貫錢且把來賭:「我心下指望把這錢做本,贏得三五十貫錢將來使用。」才方出注,擲下便是個輸采。眨眼間,三十貫錢一齊輸了,無錢可以出注。知遠向五個後生道:「您每一人將一貫錢借我出注。」那人道:「有錢可將來賭,無錢便且罷休!」知遠心下焦燥,向他說:「我不賭錢,且賭個廝打。打得我贏,便將錢去;若輸與我,我不還錢。」道罷,與五個郎君共鬥。鬥經數合,只見五個郎君騰雲而去。知遠意下思忖:這是五通菩薩濟會他,留下這三十貫錢不曾將去。擔取這錢奔前去。才經半日,又撞見有六個秀才在那灌口二郎廟下賭博。劉知遠又挨身去廝共博錢,不多時間,被那六個秀才一齊贏了。劉知遠輸了三十貫錢,身畔赤條條地,正似烏鴉中彈,游魚失波,思量納稅無錢,歸家不得,無計奈何。驀忽間,聽得路上往來人說道:「太原路有使命賚擎後唐明宗皇帝聖旨到來開讀,要招募強壯人充軍,以備防禦契丹入寇。」知遠見說,人急計生,收拾些果足,待往太原府去投軍。行到西河縣管下地面孟石村,遇見日晚,桐陰已轉,日影將斜;望遠浦幾片帆歸,聽高樓數聲角響。知遠未免要尋個店安歇。店家為官司行下緝捉姦細,不許停留無行止單身之人,誰人肯容受劉知遠宿泊?正倉皇無措,行至前面,見一座莊捨,十分齊整。知遠將身奔入那莊門,只見粉墻朱戶,畫閣瓊樓;早上淡煙籠院宇,晚來薄霧罩池塘。知遠思量這個人家是一個富豪的人家,待晚奔他莊門上一宿,才曉便去。誰知道知遠在他莊門上打睡,那莊主李長者,名做李敬儒,夜後得個異夢,古人有詩說這夢:
鹿分鄭相終難下,蝶化莊周未可知。
縱使如今不是夢,能於為夢幾多時?
李敬儒夢見甚底?夢見他門樓上有一條赤蛇,纏繞作一團,被敬儒將棒一驅,那赤蛇奮起頭角,變成一條青龍,在霧露中露出兩爪,嚇得李長者大叫一聲,魂夢忽覺。等到雞鳴,李長者起來,疾忙喚門子去門下看有甚麼物事,回來報說。去不多時,門子來報道:「莊門上有個壯大的單身漢,在門臺上打睡。」李長者聽得這說,喚門子叫他入來,問他來歷。門子依命出門下,喝一聲道:「咦!您是甚人,在此打睡?疾忙起來,去見長者,莫帶累咱每喫受譴責。」知遠只得隨那門子入去。長者坐於廳上,知遠就廳下一跪。長者問知遠道:「您是甚處人氏,要往何處,在這裡打睡?您莫是奸細的人?今官司緝捉無行止目生異色人。可依直向咱說來!」知遠啟覆:「長者,小人不是奸細,乃是孝義縣慕容三郎義子。只因父親把那錢分付小人去納糧,在臥龍橋上被五個後生廝合擲骰,一齊輸了;被知遠廝打一頓,奪得這錢回來。又行至灌口二郎廟裏,又撞著六個在那獻臺上賭博,知遠又將這錢去入頭共賭,不數攧又被那六個秀才贏了。既無錢納糧,又不敢回家。打聽得太原府見奉聖旨招軍,遇晚,店家不肯容受單身無行止人宿泊,未免投奔使莊,權借門臺上一宿,待曉便去。」長者見說:「您一個人形貌堂堂,怎不別尋個生活,去投軍做甚麼?您不見俗語有云:『做人莫做軍,做鐵莫做針。』做了軍時,別無活路頭也!何不且在此間,與我家裡打粗使喚,你意下如何?」知遠跪謝。仔細覷時,知遠文身繡體,只得教他去後槽飼馬。知遠將身入馬坊,去逐一交點了馬匹,割草浸穀,及時喂養得。
一日,只見群馬嘶鳴,李長者手攜藤杖,縱步到馬坊看覷。但見知遠在地上睡臥,有一條黃蛇,從知遠鼻孔內自出自入;旁有一人身著紫袍,撐著一柄黃涼傘,將知遠蓋卻。李長者歸向他的渾家道:「劉知遠在馬坊地上打睡,有這般物事在邊,委是差異!況昨來所夢的事,似與這事符合。向後這廝必有大大發跡分也!」他渾家道:「既是有此等異事,休教他去養馬,怎不將女孩兒三娘子招他做女婿?向後改換我家門風,也是一場好事。」次日,喚他家老院子王大去與知遠說媒,知遠向王大道:「你休來弄我!我一窮到骨,甫能討得個喫飯處,您說這般話,莫帶累咱著了飯碗。」王大曰:「咱是得個太君的言語,怎生是來耍您?您若信從,便教您享用快活;若還不肯,您可將身出去。」知遠心中大喜。李長者擇取良辰吉日,招知遠登門,做個入贅女婿。
正是:
門闌多喜色,女婿近乘龍。
屏開金孔雀,褥隱繡芙蓉。
李長者會著內外眾賓,排著大大筵會,為女孩兒三娘子招個劉知遠入贅,即日成親。劉知遠與三娘子兩個是夙生有緣,結成夫婦:
鴛幃同寢,共諧今日恩情;鳳枕交歡,說盡當時密愛。天上深盟厚誓,難比今時;
世間痛惜深憐,怎如今夜。雖然一夕夫妻,但見百年喜美。
當日劉知遠與三娘子成親之後,怎知他三娘子兩個哥哥名做李洪信、李洪義的,終日肚悶,背後道:「咱爺娘得恁地無見識!將個妹妹嫁與一個事馬的驅口,教咱弟兄好不羞了面皮!」只管憎嫌他妹夫劉知遠。轉眼間過了半年,李長者夫妻一兩月間相繼喪亡,便是那李敬儒的長孩兒李洪信管著家計,和那弟弟李洪義兩個,一向僝僽劉知遠,要趕將他出去。三娘子為見恁地生受,一日向知遠道:「咱兩位哥哥心下不喜您在這裡。咱將些錢本與您出去經商,週年半載卻歸來覷咱一番也好。」知遠聽得他妻兒言語,便就房下並疊得百十貫錢,將身出去。奈知遠是個辣浪心性人,有錢便愛使,有酒便愛喫,怎生留得錢住?一日,使盡盤纏,一直奔去太原府李橫沖帳下投軍,號做橫沖都。自投軍後,時通運泰,武藝過人,走馬似逐電追風,放箭若流星趕月;臨陣時勇如子路,決勝後謀似張良。不兩月間,多立了奇功。李橫沖補授知遠做著偏將,與那銀槍效節都軍下石敬瑭兩個廝合,結義做個兄弟。
卻說那三娘子自知遠出去經商,半年後生下一個孩兒。李洪信、洪義兩個,要教那妹妹將水淹殺了:「您一身自也依傍咱每衣飯,如何更養得那窮漢的孩兒?」只管在家罵詈。三娘子不能禁受,與那叔父李敬業商量,雇覓一人,寫著一封書,將這孩兒送去太原府還劉知遠。知遠接了書看,將那孩兒命名做承義,雇覓個乳母看養。在後劉知遠跟著石敬瑭軍下立功,做著石敬瑭部下部將,是後唐長興三年事也。那時契丹欲舉兵入寇,朝廷選帥臣出鎮河東,有樞密院直學士李崧去皇帝跟前奏過:「今朝廷議選河東帥,非石太尉不可。」即日宣授石敬瑭做河東節度使。劉知遠跟隨敬瑭一處,去到晉陽田地裏,將軍下事務一切委重劉知遠勾當。
至閔帝應順元年正月,朝廷不欲石敬瑭久在河東,徙潞王從珂做河東節度使,卻宣授石敬瑭做成德節度使。會潞王稱兵反叛,捉著西京留守王思同殺了;閔帝倉皇無措,下詔召石敬瑭將兵入朝,拒敵潞王。三月,潞王兵馬到陝閿鄉,閔帝懮駭不知所向,只帶得馬軍五十人,一同奔出懷州至東數裏頭,遇著石敬瑭統兵入衛。閔帝心中大喜,召敬瑭問興復之策。敬瑭曰:「臣聽得康義誠已行反叛,事勢危急,容臣與二三大將謀之,卻得聞奏。」敬瑭出外見懷州刺史王弘贄,共謀興復大計。弘贄曰:「前代天子播遷,皆有卿相侍衛府庫法物。今主上此來,儀有五十騎自隨,莫是被潞王即位後,廢了主上,驅迫此來,亦未可知。」敬瑭回軍中,將王弘贄的話說與沙守榮、奔洪進兩個。忽洪進向前責罵敬瑭曰:「令公為明宗愛婿,富貴相與共之,憂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遷,委計令公,冀圖興復,公乃以此致疑,怎不是附賊要賣天子否?」洪進抽佩刀待刺石敬瑭,當有敬瑭親將陳暉力救得免。守榮格鬥,被陳暉殺死。洪進亦自刎死。劉知遠做牙內指揮使,直引兵入閔帝行宮,將左右從行的騎士,一齊殺盡;只留閔帝一人,得不加害。石敬瑭更不謁見唐主,引兵徑趣洛陽。
至清泰三年,唐主宣授石敬瑭做天平節度使,敬瑭欲不拜命,朝旨差張敬達做西北都部署,迫脅敬瑭赴鄆州。敬瑭疑懼,與劉知遠共謀去就。劉知遠道:「哥哥久在兵間,素得士卒心。今據形勝地面,士馬又十分精強,若稱兵反叛,帝業可成。奈何聽命於一紙制書,自投身於虎口乎?」敬瑭聽得知遠這說,心下欣然,應道:「賢弟說的話,使我心下豁然。」便喚請掌書記桑維翰寫著表,稱臣於契丹主,請以父禮事之。契丹主回書,許俟八月,傾國赴援。八月,唐主使張敬達築長圍攻打晉陽。石敬瑭差劉知遠做馬步軍都指揮使。十一月,契丹主立石敬瑭做大晉皇帝,改年號做天福元年。宣授劉知遠做侍衛馬軍都指揮使。
天福四年,晉主加授劉知遠做同平章事,與那杜重威同制。知遠心下不悅道:「咱有佐命的大功,重威起自外戚,無甚功勞,恥與之同制。」制下數日,杜門不肯拜受。晉王怒,謂趙瑩曰:「知遠堅拒制命,可落軍權,令他歸家閑坐。」趙瑩奏道:「陛下昔在晉陽時,兵不滿五千人,受虜兵十萬餘所攻,危在旦夕,倘非劉知遠心如金石,拚死拒守,大業何由可成?今以小小過失,棄絕功臣,天下之人將謂陛下賞輕罰重,無以制伏臣民。」晉主怒少解,遣和凝親到知遠居第,宣諭聖旨,促令受命。知遠皇恐就職。
天福六年,晉王怕安重榮跋扈,宣授劉知遠為北京留守。那時知遠的孩兒承義,年至十二歲,因出外走馬,被軍卒戲笑曰:「宣贊跨馬趯毬快活,怎知恁的娘娘在那孟石村,日夕在河頭擔水,多少苦辛麼?」承義未聽得時,萬事都休,才聽得後,一日也忍遏不下,歸家泣告父親道:「孩兒每出外閑走,被軍人笑罵,道咱在此快活,怎知娘娘見在孟石村河頭擔水辛苦。孩兒告著爹爹,待親身去尋咱娘娘,探問消息。」知遠聞言,只見眼淚汪汪,向承義道:「您不須去,您若去時,兩個舅舅必用計謀陷害您。待老爺明日結束行囊,帶領百十人一同走去,探您娘娘消息,兩日便回。」那元帥經行,但見鼙聲振野,騎氣驚人;旌旗飄九陌紅霞,戈甲浸滿眥秋水。離了北京,離不得飢餐渴飲,夜宿曉行。不數日到得孟石村二十里頭,將一行人從並潛伏一處。知遠自打扮做個討草人夫,擔著一對草籃,回那孟石村李長者莊上去。那兩個舅舅李洪信、李洪義全不瞅睬著知遠。衹有那叔叔李敬業廝認得知遠,帶他去廳上坐定,喝令屋裏點茶出來。古人有詩說茶,道是:
玉蕊旗槍真絕品,僧家造化極工夫。
兔毫盞內香雲白,蟹眼湯前細浪腴。
斷送睡魔離幾席,增添清氣入肌膚。
幽叢自好巖溪畔,不許移根傍上都。
茶罷,盞托歸臺。敬業問知遠道:「探聽得賢親在太原大大發跡,今將謂衣錦還鄉,怎生衣服得□□□□?您的妻房在這裡喫哥哥萬千磨難,日夕監他去河頭挑水,受盡苦辛,也指望您功名成遂,夫榮妻貴也。您下梢只恁地狼狽,怎不叫他失望!」將出兩件衣服,使知遠穿了,引他去上親下情處廝叫一聲。因歸去見取三娘子,夫妻廝見,不覺珠淚垂垂。知遠道:「咱討草去為北京留守行司,應付喂馬用度,改日卻來相探。」道罷,挑起草籃便去。第二日,只見一陣軍馬在莊門外囉唣。少刻,北京留守頭踏過了,人從喝道:「低聲!」看看留守馬來,直至李長者廳前下馬,行上廳上坐了。看那留守坐廳時如何?
無限朱衣當砌畔,幾多衛士立階前;厖眉獄子執黃荊,努目杖家持法物。左邊排列,
無非客將孔目通引官;右侍森嚴,盡是獄級前行推款吏。法司檢條定法,獄子訊問釘枷。
說不盡許多威嚴,塑畫著一堂神道。
那廳上坐的,卻是李長者贅婿劉知遠,受了北京留守,衣錦還鄉也。使左右請將三娘子出來,令排備香案,戴冠穿帔,拜受夫人宣命;拜罷,就知遠左邊列坐。喝令當日排軍,捉將李洪信、洪義兩兄弟跪於階下,罵之曰:「您舊時欺負自家,趕將出去投軍,又要將水淹殺了咱的孩兒!咱這三娘子是您同胞的兄弟,不把半眼覷他,迫令他受盡了萬萬千千磨難,日夕為你做驅口去河頭挑水。您是不顧恩義的賊!」喝令左右:「將第一等重枷來,將李洪信、李洪義枷著。待歇予親眷廝見了,押赴門首斬首來軍前獻酒,泄了咱一肚憤氣!」當得妻叔李敬業進前跪告,知遠疾忙起身,走下階來將叔叔扶起,請上廳,歸主位坐定。敬業道:「人居寒微時,誰不喫人欺負?且如蘇秦未遇時,嫂皆笑之,不為下機;及佩六國相印時,位高金多,親屬皆來跟隨蘇秦,干求富貴,秦皆周之,使滿其欲而去。又如朱買臣,家貧刈薪糊口,常將書冊掛擔上,行且讀書。其妻羞見買臣恁地,日夕求去。買臣道:『吾年五十當富貴,今四十七矣,待我富貴,厚報您恩,休要辭去。』妻罵曰:『如公終餓死溝中耳,何能富貴?』堅要改嫁。買臣不能留,姑聽其去。不三年,拜穎川郡太守。買臣到任,其妻跟後夫同治橋道,買臣見之,使載後車以歸。咱哥哥夫妻兩個,自有眼孔識得好人,招賢親入贅。是洪信、洪義兩個凡夫肉眼,怎識好人?望留守覷著咱哥哥面皮,姑存留兩個承續香火,亦是賢親一場陰德事。」知遠跪謝了敬業道:「小人聽得叔叔教誨,敢不遵從?」喝令階下排軍,將洪信、洪義兩個疏了枷,引上階來,為他把一個盞,與他退驚則個。又記得舊日在李家未贅時,曾出外牧馬,馬喫著報恩寺田禾稼,被寺僧拿去笞了二十下。知遠回孟石村後,此僧不勝恐懼。知遠乃遣人喚這僧來,命之坐,以好語慰安之,道是:「大丈夫以德報怨,小人以怨報怨;您可安心,咱前日的事如風休冰解,休要疑懼。」眾心服知遠之器量過人。知遠在孟石村住得半月十日,帶取李夫人一同回北京留守衙去也。十月,知遠遣親將郭威,賚詔旨誘說吐谷渾酋長白承福,令他捨棄安重榮,來歸朝廷:「您好生小心勾當,事濟有賞。」威曰:「虜惟利是嗜,安鐵胡當來,只將袍褲賜之,得他歸服。今若捐重賂以誘之,可立致其來耳。」知遠令郭威將帶黃金玉帶等自隨,往吐谷渾白承福處諭旨云:「朝廷已割您這田地隸屬契丹,您合自安部落。今者何故南來助安重榮反叛耶?只恐重榮喪亡,您部屬無所歸附,悔無及矣!」承福惶懼,帥眾同郭威來歸降劉知遠,知遠表白承福做大同節度使。六月,晉主石敬瑭疾亟,宣召劉知遠入朝,欲使輔政,策立嗣君。是時,齊王重貴自立為帝,竟寢其命不遣。知遠在後得知,由是心懷怨望。
天福八年九月,景延廣執契丹回圖使喬榮,因放榮歸國,乃大言曰:「爾歸語其主,孫有十萬橫磨劍,翁怒則來戰,萬一蹉跌,取笑天下。」知遠那時做河東節度使,聽得這言語,遂知延廣以大言召寇,但不敢聲言之。一面增募軍馬,置十餘軍以備契丹沖突耳。
開運元年二月,契丹渡河,晉主自將親征,詔劉知遠擊契丹。知遠兵屯樂平不進。八月,宣授劉知遠為行營都統,知遠受命。晉主再遣使命督促知遠會兵山東,知遠但按兵不動。晉主疑之,謂所親曰:「知遠據守太原,殊無援朕之急,想有異圖。」雖受都統之命,實無臨制之權,凡朝廷大事皆不得預聞。知遠亦自知為主上見疏,但謹慎自守以度日。郭威見知遠有懮色,謂知遠曰:「小人見令公每日懮形於色,但以淺陋之見覘之,河東之山河險固,風俗好鬥,地多良馬,無事則勸民勤於耕桑,有事則募民習於弓矢,此真霸王之資也。願令公堅守,不必移鎮,進退在我,又何憂乎?」知遠曰:「咱有此意久矣,顧高祖之恩不可負耳!」
開運三年八月,晉王數召白承福入朝,宴賜甚厚。其部落入太原畜牧,多犯法。劉知遠無所輕貸,必以法誅之。部落往往知朝廷微弱,又怕知遠嚴明,私謀遁歸故地。劉知遠與郭威商議:「今天下多事,置白承福等部落在太原,乃異日腹心之疾,不如因事圖之。」密地遣人,進表奏朝廷,謂:「白承福等為謀反覆,將有歹心,乞朝廷遷移其部落,使居內地。」晉王乃遣使命賚詔將吐谷渾部落分隸諸州。知遠乘其未行,遣郭威招誘白承福入居太原城中,以謀叛坐之,並其部屬四百餘口盡殺之,不留一人。吐谷渾之黨遂弱。初,晉主忌知遠位望已隆,乃進爵為北平王,使為北面行營都統。知遠愈增募軍馬,兼得吐谷渾財畜,愈覺富強,馬步軍各有五萬餘人。晉主與契丹結怨,知遠心知晉室危亡,忌景延廣用事,更無一言論諫。契丹舉大兵深入,知遠心知晉主顛沛,嫌晉主忌刻,不遣一兵救援。至晉主重貴被契丹執以北歸,乃分兵據守四境;遣客將王峻奉表稱臣於契丹。表云:
河東節度使北面行營都統進封北平王臣劉知遠,謹頓首上表於大遼皇帝陛下:臣備
位晉朝,位兼卿相,主有昏德,而不能進弼違之諫;國有兵難,而不敢遣勤王之師;實
以皇帝陛下自天生德,無地不臣。今以亡國之俘臣,願存前晉之宗社。冒死謹言,席稿
待罪。伏候聖旨!
契丹主覽知遠所進表了,道是:「劉知遠觀望不至,既不屬南朝,又不事北朝,意將何所屬耶?」乃手詔褒美。詔云:
覽卿所奏,備見忠忱。今賜劉知遠木拐,優禮先朝元老,昭示朕尊賢之意。此後進
表宜加「兒」字於劉知遠姓名之上。勉守太原,朕將畀爾之嘉命!
王峻捧詔回歸,具道契丹主的意思。孔目官郭威向知遠道:「虜之恨公深矣。但王峻言契丹貪殘,大失人心,雖得天下,豈能久有茲土?中國須索中國人為主,且待時而動可也。」知遠曰:「公之謀,與吾意暗合,可謂英雄所見相同也!」或有勸知遠乘時進兵,以興復晉室為辭,必可得志。知遠應之曰:「用兵當審時度宜,今契丹新據京邑,未有他變,怎可輕動?況契丹之志,惟在於得貨財,若剽掠已滿所欲,必將北歸。況春寒已過,勢難久留。直待其去,然後取之,可以收萬全之功也。」河東將佐勸劉知遠稱尊號,然後號召四方忠義之士,以取中國。知遠厲聲曰:「晉主北遷,怎得使爾叛國?如高祖恩義何!」那時知遠聽得契丹主北還,聲言欲出兵井陘,迎奪晉主歸晉陽,命指揮使史弘肇報告諸將佐出師期限。軍士皆歡言:「中國無主,今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誰?宜推戴北平王先正位號,然後出師未晚。」爭呼萬歲。知遠疾聲叱之曰:「虜勢尚且披猖,吾之軍威未振,當且建功業,然後俟天所命。士卒何知,妄有所請!」命左右禁止之。孔目官郭威與都押衙楊邠入說知遠曰:「此殆天意,非止人謀。王不乘此時應天順人,則人心一去,怎不反受其殃?請大王熟思之!」知遠為眾迫脅,乃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晉國之號,又嫌開運年號不佳,更稱天福十二年。詔諸道有為契丹括率民間錢帛者,截日革罷。晉主知遠自將精兵東迎出帝,至壽陽,聽得已過數日,乃留兵戍承天軍而還。詩曰:
晉君借援犬羊群,迫脅唐君赴火焚。
誰料犬羊更吞噬,周還圖漢不堪聞!
周史平話目錄
卷之上
郭威家世業農
常氏為巨蛇纏繞有娠
郭威生下有肉珠
常氏喪夫後投常武安
郭威彈死顧驢兒
潞州刺郭威雀兒處斷
郭威殺死賣劍人
郭威逃歸邢州
相士謂郭威他日大貴
柴長者招郭威為女婿
郭威辭柴氏往潞州探親
郭威往澤州應募
郭威射死裴約救董璋
被董璋爭了功賞
郭威殺死賣酒人
李繼韜放走郭威
郭威在汴京遇劉知遠
劉知遠做招討使
郭威詐降契丹偉王
郭威夜劫偉王寨
辟郭威為參謀官
郭威誅族白承福
漢主宣郭威為樞密使
漢主疾篤
郭威入受顧命
郭威殺杜重威
郭威出征三鎮
郭威收復三叛鎮
郭威歸大梁
隱帝降詔大赦
契丹入寇邊都
詔郭侍中出鎮河北
郭榮做貴州刺史
李業殺史弘肇
差孟業齎詔殺郭威
郭威帥兵入朝
漢主為亂兵所殺
遣馮道迎立劉贇
劉贇發徐州
澶州軍逼郭威為帝
郭威請奉漢宗廟
太后廢劉贇為湘陰公
郭威稱帝改國號曰周
劉旻即位晉陽稱北漢
劉旻遣劉承鈞使契丹
契丹睡王舉兵助北漢伐周
王峻帥兵禦北漢
藥元福殺退劉旻
唐主遣燕敬權救北漢
藥元福生擒燕敬權
周主放燕敬權歸唐
慕容彥超叛周
慕容彥超投井死
周主幸曲阜謁孔廟
皇子郭榮入朝
貶王峻為商州司馬
封皇子為晉王
周主祀南郊
周主召晉王入宮侍疾
周主殂
晉王即皇帝位
北漢舉兵伐喪
卷之下
世宗下詔親征
宋太祖殺退北漢軍
世宗斬樊愛能何徽
趙太祖為殿前都虞候
北漢主大敗走歸晉陽
世宗簡練軍實
北漢劉旻殂子承鈞立
世宗下詔求言
張藏英請浚胡盧河
王樸獻策論備守
詔毀天下寺院
造僧帳計六萬人
詔毀銅佛像鑄錢
世宗舉兵伐蜀
蜀主遣使請和
世宗舉兵伐唐
趙太祖擒皇甫暉
唐主遣使請和
世宗召陳摶入對
唐帥劉仁贍堅守
劉仁贍病為軍將擁降
唐主遣使請和
唐主奉表獻江北四州
世宗殂
皇子宗訓即位
命趙太祖統兵北伐
苗訓知天文
日下有一日黑光相蕩
軍次陳橋驛
軍士擁戴趙太祖
趙太祖受恭帝禪
趙太祖改國號為宋
周史平話 卷上
詩曰:
漢祚相傳儀四春,區區篡位謾勞神。
浮榮易若草頭露,大位歸之花項人。
五代幾年爭霸業,千村萬落漲氛塵。
誰知天意歸真主,夾馬營中王氣新。
話說郭威事漢高祖劉知遠,凡軍府之事,無問大小,悉以咨問于威。高祖升遐,將太子承祐分付著郭威輔佐。奈承祐謚做隱帝的,聽信外戚李業讒言,一朝無故輕殺大臣。郭威舉兵反叛,挈享國四年之漢鼎而遷之周廟,是為周太祖也。
且說周太祖姓郭名威,乃山東路邢州唐山縣地名堯山人氏。其父郭和以農耕為業,其母常氏乃河東路潞州黎城縣常武安的妹妹;自嫁事郭和後,丈夫日勤耕稼,婦女夜事績織,廝共生活,應當官司徭役。一日,郭和出田頭耕耨禾苗,常氏將飯食送往田間,在中路忽被大風將常氏吹過隔岸龍歸村,為一巨蛇將常氏纏住。不多時雷電頓息,天日開明。常氏吃這一唬,疾忙奔歸堯山,便覺有娠。懷孕一十二個月,生下一個男孩,誕時滿屋祥光燦爛,香氣氤氳,郭和抱那孩兒一覷,見左邊頸上生一個肉珠,大如錢樣,珠上有禾穗紋,十分明朗。郭和向常氏道:「這個肉珠作怪,珠內有禾,莫是田禾之寶?」夫妻私相告語,怕生這男孩後,每歲田禾倍熟,因命名喚做郭成寶。豈料得這孩兒後,家中生計蕭條,田禾耗損。不兩年間,郭和身死。那常氏帶取這個孩兒,年幼無依,未免并疊了家財,將郭和營葬了畢,母子兩個奔去河東路潞州尋著黎陽縣,投奔著常武安家裡收留,同共作活。年至七八歲,他舅舅常武安使令郭成寶去看牧牛畜。有那大蟲要來傷殘牛只,被成寶將大柴棒趕去,奪取牛回來。成寶歸家,說與舅舅得知。常武安道:「您年紀雖小,卻有膽智,我為你改了名喚做郭威。您小年有這膽氣,他日可無負『威』之名也!」
年至十一歲,武安令郭威去看守晒谷,怕有飛禽來吃谷粟時,驅逐使去。無奈那雀兒成群結隊偕來偷吃谷粟,才趕得東邊的去,又向西邊來吃。無計奈何,郭威做成竹彈弓一張,拾取小石塊子做彈子,待那飛禽來偷谷時分,便彎起這弓,放取彈子,打這禽雀。卻不曾彈得雀兒,不當不對把那鄰家顧瑞的孩兒顧驢兒太陽穴上打了一彈。彈到處,只見顧驢兒斃倒在地氣絕。被那地分捉將郭威去,解赴黎陽縣里打著官司。離不得委官親到地頭,集鄰驗視顧驢兒屍首,除太陽穴一痕致命外,余無痕傷。取了郭威招伏,解赴潞州府衙去聽候結斷。那潞州刺史坐廳,將郭威管押立于廳下。刺史一覷,卻是孩兒每打殺了孩兒。把筆就解狀上判送法司擬呈。那法司檢擬郭威彈雀誤中顧驢兒額上,系是誤傷殺人,情理可恕;況兼年未成丁,難以加刑。擬將郭威量情決臀杖二十,配五百里,貸死。呈奉刺史台判,准擬照斷,免配外州,將頰上刺個雀兒,教記取所犯事頭也。司吏讀示案卷,杖直等人將郭威依條斷決。決訖,喚針筆匠就面頰左邊刺個雀兒。刺訖,當廳疏放。郭威被刺污了臉兒,思量白淨面皮今被刺得青了,只得索性做個粗漢,學取使槍使棒,彎弓走馬。每夜讀誦《閫外春秋》、《太公兵法》。年至十五六歲,勇力過人。吃酒時,吃得數斗不醉;吃肉時,吃得數斤不飽。一日出市上閑走,有一漢將著一條寶劍要賣。那劍光閃爍,殺氣崢嶸。正是:
手持三尺龍泉劍,定取皇家四百州。
那漢將這寶劍出賣,郭威便問那漢道:「劍要賣多少錢?」那漢索要賣五百貫錢,郭威道:「好!只直得五百錢。咱討五百錢還你,問你實得。」那漢道:「俗語云:『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我這劍要賣與烈士,大則安邦定國,小則御侮捍身,您孩兒每識個甚麼?您也不是個買劍人,咱這劍也不賣歸您。」郭威道:「卻不叵耐這廝欺負咱每!」走去他手中奪將劍來,白干地把那廝殺了,將身逃歸邢州路去。郭威到得邢州,尋問唐山縣地名堯山,到得鄉里,那有一個人廝認得他?他跟著那娘娘常氏回潞州時節,郭威且得二三歲;今雖長成,奈緣刺壞了臉,誰人肯認他。行了兩日,卻有他親叔父郭科認得他頸上肉珠兒,便喚道:「郭成寶,您今恁地長成了!又怎生刺了臉兒?」郭威向郭科把別後的事一一說了一遍。郭科道:「您雖是殺了那人,卻是州縣隔遠,那裏有討您處?您且在此閑耍幾時,卻討個生活歸您做。」
一日行從柴仁翁門道過,那柴家是個世代豪富,好布施,濟貧寒,積陰德的人。他門下常有諸色百工技藝的人,在彼仰給衣飯。他門下一個相士見了郭威,向柴仁翁道:「適來行過的後生,是何處人氏?這廝將來貴不可言。頸上一顆肉珠,乃是禾寶。頰上一個雀兒,將來雀兒口啄著禾粟時分,這人做天子也!」柴長者見那相士恁地說了,急忙使人喚郭威進來,問他來歷。郭威逐一說與柴長者聽了一遍。長者問郭威曰:「您而今在這裡做個甚的生活?」郭威道:「咱待去為人雇佣,挑擔東西,胡亂糊口度日。」柴長者道:「不消恁地。咱有個親生女兒喚做柴一娘,招您做贅居女婿,不知您意下如何?」郭威見說:「謝長者看覷!但是小人身畔沒個遼丁,怎生敢說婚姻的話?」柴長者道:「大丈夫富貴貧賤,各有時命。且忍耐在家裡,俟時通運泰,必有發跡的分也。」柴長者便喚鄰舍范文二做媒,與郭威的叔父郭科說知,擇取良辰吉日,招郭威入舍,與柴一娘結百年夫婦之好。奈郭威既入贅柴家后,柴長者是個豪富的人,他貪圖相士道郭威他日做天子,別作一眼覷他。那柴仁翁有兩個孩兒,長的名做柴守禮,次的名做柴守智,每日與郭威廝趕閑耍。郭威是個浪蕩的心性,有錢便要使,有酒便要吃,時常出外,好使性氣與人廝打。柴氏向郭威道:「咱父親累代積善,不喜您恃勇使性打人,怕有失手時,自投刑憲,怎不生受?」
郭威一日向柴一娘道:「您且安心在這裡。咱娘娘在潞州舅舅常武安家裡,自前年買劍殺了那廝走從這裡來,一向不知他音耗是怎生。近來該遇赦恩,從前罪過官里都赦了。咱便欲過潞州,探我娘娘一番。有盤纏可得三五十貫文與我,歸來卻得厚謝。」柴氏見他有這孝心,便向爺爺柴仁翁說知,津發郭威離了家門,投潞州去。是時後唐天祐二十年正月的事也。
行經月余,已到潞州常武安家,見了舅舅,問著娘娘信息,且知母氏已自喪亡。是他常舅帶郭威去墳頭拜墓了,慟哭一頓。覺得常武安嫌郭威在前生事連累,亦不甚眷顧著他。恰遇三月時分,有澤州節度使李繼韜將澤州叛唐歸梁,出榜召募敢死勇士備御。榜曰:
潞州節度使司欽奉詔敕,差當職備御本鎮,收剿裴約,拔取澤州。今備榜召募敢死
義士,充軍前勾當。如有英雄豪杰勇力之士,願當一面,愿保一城,自出奇謀,共立異
績者,許赴軍前應募。待斟酌官賞,奏換真命,斷不食言。故茲榜示,諸人通知。天祐
二十年三月日榜。
李繼韜出了這榜,無人應募。郭威讀罷,心中大喜,自思忖道:「咱有些武藝,識得兵書,若不去充軍,要作何用?」即日去州前揭了榜應募。繼韜一見大喜,便署他做裨將,統率五百人。五月,繼韜要統兵攻取澤州,遣董璋做著先鋒。董璋到澤州城下,與裴約會戰。二將交鬥,裴約佯敗,董璋乘勝追殺,被裴約伏兵四起,將董璋活捉了。那時郭威躍馬,手輪雙刀,突入裴約陣上格斗,殺傷三十余人,將董璋搶歸。那裴約一直趕來,被郭威勒回馬射了一箭,裴約中箭墜馬而死。董璋遂取了那澤州,卻把取城的功勞報著李繼韜做自己功請賞。郭威吃董璋爭了這功,又隸屬他部下,思量與他廝爭不出,嘔了一肚價怒氣,沒奈何,他是粗漢,只得多吃了幾碗酒,消遣愁悶。連泛了二三斗酒,該酒錢一貫有餘,身下沒錢,未免解個佩刀,問店家權當酒錢,候有錢卻來取贖。店家不肯當與,被郭威抽所執佩刀,將酒保及店主兩人殺死了。地分捉將郭威解赴節度使司去,李繼韜大怒道:「您是軍將,怎得妄殺平民?」郭威將救董璋殺裴約取澤州的事,向繼韜詳細說了:「只為吃董璋爭了功賞,肚悶,將佩刀當些酒吃,醉后將他殺了。」繼韜見說,且喝令長枷送獄收問。終是惜他勇力,不忍壞了他,密地喚人放威走了。郭威直奔入汴梁,單獨一身,沒個歸著。一日,在御街上閑行,有陰陽官費博古設肆賣卦,郭威去個卦肆里買一個卦,專占此身去就。費博古排下了卦子,問:「丈丈要作何用?要謀甚事?」郭威道:「咱到此間,待要去充軍;又待要奔歸邢州鄉里。這卦吉凶怎生?愿先生明告!」費博古且將卦影來檢了,寫著四句詩。那四句詩道個甚的?
百個雀兒天上飛,九十九個過山西。
內有一個踏破腳,大梁城里賃驢騎。
郭威一見費博古寫了這詩,心中道是:「咱名喚做郭雀兒,他卦影上分明提出咱姓名,極是靈驗!」博古道:「此卦大吉,乃乾卦飛龍之象,不可戀舊回鄉,只好在汴梁住坐,將來有富貴之分也。看詳此卦,乾象為龍,亦君象也;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若不為君,他日亦是近君□德之人。只可謁見大貴人,自此發跡非細。老夫自從在這裡設肆賣卦,前後不曾占得一課如此。賢丈功名來逼,千萬保重!他日無忘老夫之言也。」道罷,郭威心中欣喜,去街上買些酒吃,恰遇平章劉知遠朝回,那郭威醉倒路旁,被喝道軍卒將藤棒子打起來,擁至知遠馬前。知遠見郭威是個健漢,喚郭威跟著馬來,引歸私第,詢問郭威是何處人氏,怎生醉倒路旁。郭威從那應募李繼韜軍下攻取澤州,被董璋占了功賞,殺人逃走,來到此間,逐一細說與知遠聽了;向郭威道:「您有這般智力,當此亂離之世,不從事弓刀間立著功名,取那富貴,怎不枉了一生?虛擲光陰,真是可惜!」喚左右將一卮酒賜與壯士飲啖。郭威告覆:「相公!一卮酒怎能醉我?若蒙頒賜,告覓一斗見賜!」知遠見郭威是慷慨丈夫,喚將二斗酒,仍將熟豚蹄一只,與他按酒。郭威就廳下接了酒并豚蹄,向廳前跪謝,將到廊下,把大大碗傾酒,滿滿泛了三五碗,抽腰間所佩的刀,將豚蹄割取大臠啖了。劉知遠喚入宅堂里去問:「郭威,您只在咱帳前做親將,統帥七百人,您為頭目。」即時出了札付,將一部軍馬交郭威管領。
開運元年,晉主自將兵親征,駕次澶州,檄劉知遠做招討使,與杜威、張彥澤兩個各統所部兵馬,備御契丹。是時,劉知遠帥軍從太原路去。契丹遣偉王將兵寇太原路。偉王帥精兵五萬,在忻州秀容縣北下寨,旌旗蔽野,馬畜彌山。劉知遠令寫書約會白承福合兵防御。郭威道:「告樞密招討相公,小人請將精兵三千,明日決定破賊。請相公憑城看小人用計劫取賊營!」知遠謂郭威曰:「虜兵方來,其氣甚銳,未可與戰,您不可輕敵。」郭威曰:「彼跋涉風沙,兼程疾驅而來,士馬疲困;若不乘此攻擊,待營壘已成,我軍見其士馬之盛,必奪其氣,不敢與敵,則勝負未可知也。何似乘其疲困而擊之,可以得志?」知遠曰:「您道得是也!」日未晡,郭威下令,令軍士備辦糧食,人持火炬一枚,向忻州秀容縣南藏伏了;約以夜后火舉,則各焚炬鼓噪而進。恁地分付了,郭威脫了衣服,令軍人將他背脊上打了三十下背花,星夜走過秀容縣北契丹寨上詐降;被巡卒拿去,擁見偉王。偉王道:「這人莫是奸細?交軍下斬了頭來!」郭威垂泣道:「小人遠遠來投大王,要為大王白手取了太原,少報仇怨;怎生疑我是細作,枉把小人殺了!」偉王見說,喚:「且留人間。您是何人?可說因依仔細!」郭威道:「咱是劉招討帳前親兵郭威,因吃酒得罪,被主帥將小人打了三十背花,禁受不過,特地投奔大王。大王不信,可驗背瘡,便見的實。」偉王看了郭威背上杖瘡,便不疑他,問:「郭威,您有甚計可取太原?」郭威道:「知遠軍下有一個使妖兵的人,喚做馬殷,會藏形匿影,喝茅成劍,撒豆成兵。今馬殷已在大王軍營中了。合先為除了這人,則知遠如失左右手,太原可以唾手拿來。小人請一張劍,并大王帳下親兵一人為伴,咱有術可以拿得他。」偉王將劍一口付郭威,令阿里罕做伴當,一同搜捕。郭威待至二更後,被郭威將阿里罕殺了,并帳前親軍,盡行砍殺,舉火大噪,一軍擾亂。那三千伏兵,四面掩殺,偉王儀以身免,俘斬一萬七千余人。偉王即日引兵逃遁,郭威大得勝捷。表奏朝廷,辟郭威做節度司參謀兼推官,凡有軍馬文字,必使郭威共議。八月,晉主遣劉知遠做行營都統,令將所部兵馬約會山東田地,共御契丹。那時知遠堅守太原,無赴援之意;晉主疑之,每有國家大事,皆不使知遠謀議。劉知遠自見位高勢偪,頗以為憂。一日,問郭威曰:「朝廷征兵甚急,咱每是怎生去就?」郭威謂知遠曰:「河東得山河之險固,有士馬之精強。無事則民勤于耕稼,以廣軍儲;有事則民習于弓矢,以蒞武事。此真霸王之資也。閉關自守,又何憂乎?」
晉開運三年八月,白承福部落在太原多務剽掠,居民不安生理。劉知遠憂之,一日,與郭威謀曰:「方今天下多事,若使吐谷渾白承福等久居太原,此乃腹心之疾,不如早除之。」威曰:「密表于朝,乞遷之內地,分其種落置諸州,則可無患。」晉主得表,遣使送其部落分隸諸州。知遠使郭威等誘承福等入城,以謀叛誣承福等,合其族四百人,殺之無遺。
開運四年七月,劉知遠即皇帝位,國號曰「漢」,詔授郭威做樞密使。樞密院吏魏仁浦奉使契丹還,郭威訪問仁浦兵數及故事。仁浦強記精敏,逐一疏陳,郭威專信任之。是時,朝廷庶事草創,漢主知遠悉以軍府事委郭威提督。
乾祐元年正月,漢主疾大漸,召史弘肇、郭威等入內,漢主泣謂威等曰:「吾披荊棘,共卿等取天下,從事鞍馬三十余年,行與卿等訣別。嗣子承祐幼弱承祐即隱帝,后事托在卿等,善護之!」道罷,漢主殂于內寢。郭威與史弘肇謀,秘不發喪,下詔稱杜重威謗議朝政,頗懷歹心,將重威并其黨押赴市曹斬之。市人爭割重威之肉以啖之。河東節度使劉崇,當漢高祖知遠鎮河東時分,與郭威爭權有隙。至是見威方總兵柄,劉崇憂懼,恐郭威報怨,與判官鄭珙謀曰:「主上幼沖,政在權臣。咱與郭侍中不諧,他日必有變,將如之何?」珙曰:「晉陽之兵,天下無比。況又山川險固,十州征賦,足以自給。公為宗室大老,不向此時善自為計,他日受制于人,悔之何及?」崇曰:「您說得是也!」即日罷了上供征賦,收募豪杰,籍民丁為兵,朝廷詔令多不稟承,而反叛之意將萌矣。會河中李守貞反永興王景崇反鳳翔趙思綰反三鎮反叛,漢隱帝詔郭威為西面招慰安撫使,樞密使如故,將兵趨河中,督三道軍馬,收捕三鎮,諸軍皆受郭威節度。郭威受命,至河中,分兵為三道,攻打河中。白文珂、劉詞兩個就同州進兵,常思自潼關進兵,郭威自陝州進攻。蓋郭威撫養士卒,與之同甘共苦,小有功的,厚賞之;微有傷的,親視之;軍士無問賢不肖,凡有開陳,皆溫辭色接之;微忤不怒,小過不責。由此得將士心,所守必固,所攻必克。
乾祐二年正月,郭威聽得蜀兵來救鳳翔,趙暉戰敗,求救于郭威。威自將精騎五千人赴援,未到大散關,蜀兵聞風逃遁。郭威再還河中。李守貞果覘郭威之出,使王繼勛引精騎千餘人夜襲漢柵,縱火大噪。劉詞使裨將李韜御之,繼勛戰敗,殺獲七百余人,繼勛中矢而逃。四月,李守貞再出兵攻漢長圍。郭威謂都監吳虔裕曰:「聽得河中非久食盡,來則御之,去則勿追。不旬月間,三鎮之叛盡授首矣。」魏延朗統兵來劫長圍,吳虔裕蹻馬迎戰,戰才數合,魏延朗已被吳虔裕活捉過來。王繼勛帥其眾三千人,詣郭威軍前投降。七月,李守貞見趙思綰、王景崇兩鎮已降,郭威將兵攻拔了河中府外城了,李守貞與妻子赴火自焚。郭威入城,獲守貞孩兒崇玉與其偽相國師總倫等,解送大梁,磔屍于市。八月,郭威自河中歸,道經洛陽,見西京留守王守恩貪鄙聚斂,刻剝百姓;徑出樞密院頭子,命白文珂代守恩做西京留守。九月,郭威歸至汴梁,前軍人唱凱歌,后陣馬敲金鐙,回到禁城了。漢隱帝登寶殿,集文武官班分立于金階之下。群臣進表,稱賀三鎮已平。郭威至殿下,朝見隱帝。帝勞之曰:「卿跋涉山川之險,沖冒風沙之中,運籌決勝,使元凶授首,三鎮悉平,非卿之力不及此!」龍顏大悅,便支給了金銀絹帛各五千匹兩,犒賞諸軍,宣郭威加侍中樞密大使。威奏漢主曰:「臣將兵在外,凡鎮安京師,供饋兵食,皆宰相大臣居中者之力。臣安敢獨當此賜?」隱帝遍召宰相、樞密、宣徽、三司、侍衛使九人至殿下,帝命內府出金帶一條賜郭威,玉帶九條賜宰相以下九人。加授史弘肇中書令,竇貞固司徒,蘇逢吉司空,蘇禹珪、楊邠仆射。史弘肇又奏曰:「臣以郭威削平三鎮,推功于臣等,濫蒙恩賞。在外藩鎮,未沾恩賜,怎不觖望?欲望聖慈允臣所奏,以削平三鎮,大赦天下,普賜恩爵,使中外之人,共沐維新之澤,不亦美歟?」漢主允奏,令學士院草詔大赦。赦文曰:
朕以幼沖,入繼大統,宵旰以思,未臻善治。何物強藩,誘致鄰寇,蕩搖我邊疆,
俘殺我人民。顧予小子,未堪家多難;賴爾二三股肱,實左右朕。元樞出督,諸郡豪杰
響應,未及期年,群凶授首,三鎮底宁。除征行軍馬,別行犒賞外,加諸鎮節度使各轉
三官;部下屬官將士,各轉兩官。所有三鎮百姓,久遭干戈圍守,今年合征田租,并行
蠲免外,余三年免征一半。自九月初五日昧爽以前,除殺祖父母、父母,弟殺兄,奴婢
殺主,大逆不道,不在赦原外,其餘已結正未結正,已覺發未覺發,罪無大小,咸赦除
之。于戲!否往泰來,共睹維新之化;上作下應,永臻丕乂之風。咨爾多方,體予至意!
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朝廷宣讀赦文了,遣奉使星夜趕到各路開讀,遵依詔旨施行。中外之民大悅。十月,邊郡奏報契丹引兵入寇河北,乞朝廷差兵防御。朝廷公議,差委侍中郭威都督諸路軍馬出河北拒守。
乾祐三年四月,漢主謂史弘肇曰:「契丹寇河北,昨差郭侍中出督諸將防御,朕欲使郭威鎮守鄴都,使諸將一聽郭威號召,其備御契丹事務,專委郭威便宜處置。」弘肇奏曰:「宣授郭威做鄴都留守,仍領樞密大使如故。」蘇逢吉力爭,以為無留守帶行樞密使的故事。弘肇曰:「領樞密則可以攝伏諸將,便宜行事,號令行矣。不然,事權不一,動有牽制掣肘之患,何以責其成功?」漢主從弘肇之請,令學士院降制:郭威鄴都留守,樞密大使依舊。仍詔河北諸路甲兵錢谷,但見郭威文書,立皆稟應。郭威妻柴夫人無子,有妻兄柴守禮的孩兒名榮的,郭威養以為子。至是,朝廷署授郭榮做貴州刺史。五月初三日,郭威陛辭赴鄴。至鄴,召集諸將佐就留守衙里排著筵會,酒至三行,郭威謂諸將曰:「威叨承天眷,留守鄴都,將旨此來,專以備御契丹,撫安邊境,為第一義。體知河北諸郡,頻年兵革,凋弊已甚,一意撫摩,尚恐民不聊生。今視事之初,與諸將約:謹斥堠,守封疆,廣軍儲,繕兵甲,諸公責也。毋得縱軍卒抄掠平民,無得放頭口蹂踐禾稼。契丹猝至,則內堅壁而外清野,量敵后進,庶收萬全之功。今后『成功有賞,違令者誅』,與諸公共守八字,斷不渝也!」諸將聽得郭威言語,私相謂曰:「郭爺爺敕令不可違犯!」自是契丹畏服,不敢犯邊。隱帝自即位以來,三鎮既平,中外無事,除喪聽樂,靡所不為。十一月,有太后的弟弟李業,因求做宣徽使不得,卻與嬖幸閻晉卿、聶文進、后匡贊、郭允明三四個,日夕在漢主跟前譖毀大臣楊邠、史弘肇、郭威等。一日,同謀激漢主忿怒,將大臣楊邠、王章、史弘肇等三人盡行誅殺。遣供奉官孟業賚詔,令行營都指揮使郭崇威、曹威,殺郭威及監軍王峻兩個。郭崇威將孟業囚在獄中,將詔示郭威。威曰:「吾與諸公被荊棘,從先帝取天下,受托孤之任,竭力以衛國家。今事勢至此,怎敢偷生?君輩當奉行詔書,取吾首以報天子,庶不相累。」崇威等皆垂泣曰:「天子幼沖,此必左右群小所為。愿從公入朝自訴,蕩滌鼠輩,以安朝廷。」威乃留養子郭榮鎮守鄴都;令郭崇威做先鋒,自帥大軍,陸續以進。漢主恐外有變,急詔慕容彥超、侯益等入衛。彥超方食,得使者賚詔來到,舍匕箸,即日帥兵就道。至汴梁,漢主謂彥超曰:「聽得郭威自鄴都舉兵反叛,禁中之事,煩卿衛護。功成之日,當以郭威官爵相處。」彥超愧謝而退。侯益亦入朝奏曰:「臣有一得之愚,切謂鄴都戍兵家屬盡在京師,不若閉城自守,出其軍人妻屬登城以招之,人人思家,可不戰而勝也。」彥超聽得這話,笑曰:「侯益衰老,為懦夫計耳!怎能挫郭公遠來銳鋒?」郭威軍行至澶州,漢主遣侯益統帥閻晉卿、吳虔裕、張彥超等諸翼軍馬趨澶州。郭威乃過滑州,義成節度使宋延渥開城迎降。威入滑州,取庫藏財帛支勞將士,且舉酒屬從行諸將曰:「聞侯令公已督諸翼軍馬自南來,吾欲保全爾曹功名,怎不奉行前詔?吾死且無所恨。」諸將流涕言曰:「公不負國家,國家卻負公,所以吾黨爭欲效死,如報私仇。願公前進,彼侯益何能為哉?」監軍王峻徇于軍中曰:「咱得郭爺爺處分,俟克京城日,聽諸軍旬日剽掠。」諸軍皆踴躍思奮。卻說漢主聽得郭威軍至河上,頗自悔懼,私謂竇貞固曰:「昨來舉事太匆匆,如今奈何?」威至封丘,人情恟懼。慕容彥超于漢主跟前大言曰:「臣視北軍猶蠛蠓耳!」退問郭威兵數及將校姓名,始憂懼不知所為,拊髀長嘆曰:「此亦勁敵,未易破也!」會郭威頸上患疽,且駐軍封丘治療,三日而愈,頸邊所刺雀兒,果與珠上禾黍相及。柴夫人令郭威覽鏡道:「您曾記得咱爺爺見相士說,您雀兒啄著菽時分,必為天子?今雀兒廝近了,富貴來迫,公千萬自愛,毋辜咱父親的期望也!」漢主探聽得郭威兵至七里店,漢主與慕容彥超帥大軍屯七里店,與郭威軍對營下寨;又使劉重進帥禁軍與侯益會合,屯赤岡。時扈從軍容甚盛,至暮,皆不戰而須來日。慕容彥超引輕騎直沖郭威陣上奮擊,郭威與李榮帥騎兵拒之,彥超敗走,麾下死者百餘人。于是諸軍往往逃走潰散,降于北軍。侯益等密地走見威投拜,威各遣之還營。慕容彥超與十餘騎奔歸兗州。漢主獨與三相及從官十餘人宿于七里寨,回視諸軍,皆在郭威麾下矣。旦日,漢主還宮,行至玄化門,有劉銖在門上射箭,幾中漢主。漢主回轡,北至趙村,追兵已及,疾忙下馬,走入百姓家,忽為亂軍所殺。郭威帥兵自迎春門入,歸私第。初,郭威在魏時,漢主命劉銖往郭威居第,將威家屬盡行屠殺。劉銖性殘忍慘酷,雖嬰孺無得免的;惟柴夫人與郭榮侍威在鎮,無恙。諸軍入京城,大掠通夕,獲劉銖、李洪建,囚之于獄。次早,命諸將分部禁遏剽掠者,至日哺乃定。郭威素服入哭隱帝,遷其梓宮于西宮。王峻請曰:「隱帝不君,傾覆社稷,請如魏高貴鄉公故事,葬以公禮。」郭威不許,謂峻曰:「倉卒之際,吾不能保衛乘輿,使之遇害,罪亦大矣!奈何貶君之位,以快私憤乎?此吾之所不忍也。」郭威帥百官往太后宮起居,奏太后曰:「先帝晏駕,請早立儲君,以主社稷!」太后誥曰:
河東節度使劉崇、忠武節度使劉信,皆高祖弟也。武宁節度劉贇,崇之子,高祖養
以為子。開封府尹劉勛,高祖的兒子也。其令百官議擇所立!
郭威、王峻入見太后,請立開封尹劉勛為嗣。太后曰:「劉勛久患羸疾,不能起,何以臨朝?」令左右以臥榻舁劉勛,以示諸將。諸將信之,乃別議所立。郭威與峻議欲立劉贇為嗣,百官表請太后下誥,遣太師馮道詣徐州迎劉贇。初,威在河中討三叛時分,得朝廷詔書,見其處分軍國之事,皆合機宜,問誰為之,使者以范質草詔對,威曰:「此人宰相器也!」直學士當草制誥,威獨令范質草誥,令具儀注于倉卒之中,討論撰定,皆合事宜,威稱賞不已。翌日,郭威帥百官請太后臨朝,垂簾聽政。郭威奏曰:「臣合門老幼,被劉銖屠殺已盡。告太后殿下,將劉銖早正典刑。」太后曰:「付與卿自行處斷,便族滅其家,不足以雪公之恥也。」郭威奏曰:「劉銖屠絕我家,我又屠滅其族,怨仇反覆,無有窮極。乞將劉銖押赴市曹處斬,梟首于市;全宥其家,免行族滅。」聞者皆謂郭威用心忠厚。劉銖屍棄于市,軍士憤怒,有碎磔其肉以喂犬者。不兩日聞,有河北路進奏告急文字,報道契丹入寇,屠我內丘,陷殺饒陽。太后急遣郭威將所部兵馬迎擊,除范質做樞密副使。且說劉贇接得太后誥命,留右押衙鞏廷美、教練使楊溫,鎮守徐州,與馮道等趨汴梁。在路儀仗,皆如王者儀制,左右山呼萬歲。郭威至滑州,留數日,贇遣使慰勞,謂將受命時分,相顧不肯下拜,私相告語曰:「咱輩破京城之日,屠陷京都,連日剽掠。今復立劉氏為天子,設若問罪我輩,則全軍被戮,吾黨無遺類矣!計將安出?怎不早自為謀?毋待臨期及禍,悔無及也!」郭威軍行至澶州,將欲起離,將士拜伏馬前不起。郭威曰:「您起來!有話得說,遮欄馬首欲何為耶?」諸將士卒大噪曰:「今中國無主,咱每從侍中征戰,便立得功勞,有誰憐我?譬如在河中時血戰幾番,末梢頭和侍中幾乎性命不保。天子須侍中自為之!若立劉氏,則我將士屠陷京師,已與劉氏為仇,不可立也!使劉氏為之,咱每但有反叛而已!侍中能自保富貴乎?」將士急忙將馬前黃旗裂斷,被郭威身上,共擁威立馬,山呼萬歲。即日向南行,趨歸汴梁。郭威乃上太后箋,請奉漢宗廟,事太后為母。下書撫諭汴梁士民,具道為軍士迫脅的意,仰官民安心生理,一如舊制,毋得妄生惊疑。軍至七里店,竇貞固報告百官道:「新天子已到七里店。」百官以下,盡出郊迎拜謁。貞固等到七里店,上書勸郭威即皇帝位。那時劉贇已到宋州。王峻、王殷兩個探聽得澶州軍變,遣著郭崇威將馬軍七百人前往宋州,拒住劉贇,休教他入朝。崇威到得宋州城下,贇見他帶得人馬來,疑必有變,閉了城門,登樓詰問崇威曰:「公提兵此來,有何話說?」崇威對曰:「澶州軍變,郭侍中遣小人來此宿衛大王,非有他事也。」劉贇召崇威登樓,執崇威手垂泣曰:「不幸國家多變,先皇聽信讒邪,致宗社傾亡。今日事已至此,為之奈何?」崇威曰:「郭侍中不負高祖皇帝委托,保無他虞,請大王安心!」是時,護聖指揮使張令超、許州判官董裔幾個,皆來侍衛,密地向劉贇曰:「覘著崇威視瞻舉措,敢有歹心?道路行者皆言郭侍中已稱尊御極,而殿下深入不知回轅,將及禍矣!為今之計,宜召張令超,諭以禍福,乘夜將兵劫取崇威的馬軍,掠睢陽金帛,募士卒,投北走歸晉陽。彼新定京邑,朝廷人事倥傯,未暇調兵追我。待彼來追,則我之巢穴成矣。殿下宜早圖之!」贇曰:「郭侍中一心徇國,縱肯負我,詎肯負高祖之恩哉?」猶豫未決去就。是晚,崇威密說張令超歸朝。平明,張令超帥眾歸崇威營。贇倉皇大懼。郭威又遣人趨馮道先歸。馮道辭贇先行,贇泣謂道曰:「寡人此來所恃者,以太師三十年舊相,故無疑耳。今事危急,太師何以教寡人?」道嘿然不對。客將賈貞數瞬目示贇,欲令劉贇殺了馮道。贇謂賈貞曰:「汝輩不得草草,無預馮公事,豈得妄生疑忌!」馮道既行,郭崇威將劉贇遷移外館居住,將贇的腹心人董裔、賈貞等數人,密地殺了。不兩日間,朝廷差使臣黃仙芝傳太后誥命,廢劉贇做湘陰公,令侍中郭威監軍國事。馬鐸統兵入許州,劉信惶懼自飲藥而死。內而百官,外而諸鎮,相繼上表勸威即真稱帝,威卻而不受。威軍營步軍將校章京,因醉揚言曰:「向者澶州馬軍扶立,今步軍亦欲扶立矣!」威立命斬之以徇。
周廣順元年正月,漢太后下誥授監國郭威符寶,就南郊築登極壇,壇分三級,按天地人;每級十二梯,按十二月;壇側建大旗二十四面,按二十四氣。百官詣郭監國居第,扶擁郭威登壇,身上穿著赭黃袍,上加兗服,頭戴冕旒,旒皆十二斿。告于皇天后土,拜受冊命,即皇帝位。百官三舞蹈,山呼:「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定國號曰「周」。制曰:
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后,國號宜曰「周」。改元為廣順元年。大赦天下。凡倉場庫務
掌納官吏,無得收斗余稱耗。舊所進羨余物,悉罷之。犯竊盜及奸者,并依晉天福元年
以前刑名決遣。罪人非反逆,無得誅及親族,籍沒家資。唐庄宗、明宗、晉高祖各置守
陵十戶。漢高祖陵職員宮人薦享、守戶并如故。
宣赦已畢,遍行天下。周太祖即郭威追念史弘肇無后,乃召弘肇親吏李崇矩入內,訪問弘肇親族。崇矩奏言:「有史弘福的,是弘肇弟弟,今尚存在。弘肇的家財,舊是崇矩掌其簿籍,皆知其數。」因使人宣召史弘福,盡拔史弘肇拋下財產付與史弘福,令其隸皇子郭榮帳下做屬官。請漢太后李氏遷居西宮,上尊號曰「昭聖皇太后」。那處置已定,漢之國祚遂為周太祖郭威取了也。后有人詠道:
憶昔澶州推戴時,欺人寡婦與痴兒。
周朝才得九年后,寡婦孤兒又被欺!
卻說那北漢主劉旻初名崇,漢高祖同母弟也。舊為太原府尹北京留守。周太祖郭威討三叛李守貞、王景崇、趙思綰時分,立大功,與旻有怨隙。及聞隱帝被弒,旻即謀舉兵向闕。周太祖自河中入,陽立旻孩兒劉贇為漢嗣。旻喜曰:「吾兒為帝矣!」乃罷兵,遣判官鄭珙奉使至京師。周太祖見鄭珙,具道所以立贇之意,且自指其頸以示鄭珙曰:「郭雀兒待做天子時,做已多時。傳示劉節使,自古怎有雕青花項天子耶?幸公無疑!」厚待鄭珙以歸。旻見鄭珙回話,大喜曰:「吾知郭公信義人,必不負高祖也。」太原少尹李驤謂旻曰:「郭公犯順,終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据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后還鎮,則郭公不敢動矣。不然,怎不為之所賣?」旻罵曰:「李驤腐儒,離間咱的父子!」命左右將出推斬了。驤大呼曰:「吾負經濟之才,為庸人謀事,一死固自甘心。但家有老妻,愿與之同死!」旻并其妻斬之。及聞贇廢為湘陰公,旻乃遣人請湘陰公歸晉陽。周主報曰:「湘陰公比在宋州,今方遣使迎歸,必令得所。幸明公勿以為懮!」不旬日間,周主遣人往宋州將湘陰公劉贇弒了。
劉旻聽得湘陰公已死,乃即位于晉陽,號曰「北漢」,用乾祐年號。據有十二州,便是并州、汾州、忻州、代州、嵐州、憲州、隆州、蔚州、沁州、遼州、石州、麟州,這十二個州府。劉旻既稱皇帝,除判官鄭珙、趙華同平章事,次子劉承鈞做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副使李存審為代州防御使。處置已定,鄭珙等帥眾山呼萬歲稱賀。旻謂之曰:「朕以高祖皇帝之業一旦墜地,今日稱尊,皆出于不得已。咱是何等天子,爾曹是何等將相!」鄭珙因請立宗廟,旻曰:「不須立廟,只如家人祭祀禮可矣。」宰相俸錢每月止有一百緡,節度使止有二十緡,其余薄有資給,所立朝廷特小朝廷耳。在后聞湘陰公被弒,北漢主大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于此!」乃為李驤立祠,歲時祭之。
卻說周太祖且處置朝廷新政,聽北漢自立,未暇攻伐,一日,謂王峻曰:「朕起自寒微,艱難險阻,身備嘗之;遭時喪亂,一旦為帝,怎敢厚自奉養,以病小民乎?」凡四方貢獻珍美食物,詔不須進貢。又下詔求言,凡利民條陳的,許其封章來上。詔曰:
朕生長軍旅,不親學問,未知所以治天下之道。凡文武官僚,有益國利民之術,各
具封事以聞!
二月,周太祖將漢宮寶玉器皿陳列殿庭,命武士將斧碎之,謂大臣曰:「凡為帝王,怎用此物?聽得漢隱帝每日與嬖幸在禁中嬉戲,珍玩之物,不離于手。茲事不遠,宜以為戒,怎可效之?」謂左右曰:「今後珍異悅目之物,休得進入宮禁!」宣授郭榮為鎮宁節度使,選朝士之有德望者為僚佐,近臣舉王敏、崔頌、王朴等,周太祖除王敏、崔頌做判官,王朴做掌書記。
且說契丹主初攻內丘時分,死傷頗多,又有月食,軍中屢有鬼魅之妖;契丹主憂懼,遣使與漢通和。會漢室喪亂,劉詞送契丹奉使至大梁。周太祖遣將軍朱憲往契丹國報聘,且敘革命之由。未幾,契丹復遣使來周,賀新即位。周太祖厚待其使而報之。及契丹主聞北漢劉旻自立為帝,使招討使潘聿撚遺劉承鈞書。北漢主劉旻使孩兒劉承鈞回書,言:「本朝淪喪,欲效晉石敬瑭的故事,求援北朝,興復漢室。」契丹主得書大喜。旻復遣謝彥光奉使契丹國借兵,契丹主亦遣使至北漢謂劉旻曰:「周主遣使命田敏來,約以歲輸錢十萬緡。」北漢主使鄭珙為報聘使,將金銀匹段各一千兩匹,厚賂契丹主,致書稱「侄」,請契丹行冊命禮。契丹復遣潘聿撚到北漢,冊命北漢主劉旻為皇帝。是時周太祖遣將軍姚漢英使契丹,契丹主欲與北漢結援,故拘留姚漢英,不使還國。是年,北漢劉旻待舉兵伐周,契丹主名兀欲的約引兵會之。與酋長議,諸部酋長連年出征不得志,皆不喜南征。兀欲曰:「吾已許北漢主矣!」驅迫諸部使行。軍至新州,有燕王述軋的反叛,將兀欲殺了,自立為帝。那齊王述律聽得述軋自立,乃逃入南山。諸部奉齊王述律攻伐述軋,又將述軋殺了,立齊王述律為帝,改元應厲。北漢主以叔父事述律,請兵擊周。奈述律年少,專好游戲,每夜酣飲至天明方且眠睡,至日中方起,國人號為「睡王」。十月,「睡王」使蕭禹厥將奚契丹五萬人與北漢軍同舉伐周。北漢主劉旻自將兵二萬,與契丹共攻晉州,三面置著營寨,晝夜攻城。周巡檢使王萬敢與指揮使史彥超、何徽等,分兵堅壁拒守。十一月,周太祖遣王峻將兵救援晉州,詔諸軍皆受王峻節度,聽便宜從事,得自選擇將吏,不必表聞于朝。十二月,王峻帥軍至陝州,逗留旬日不進。周主聽得北漢攻伐晉州甚急,乃遣使至陝,與王峻議,欲自將兵馬取道澤州路,與王峻會合,救援晉州,乃下詔約以三日離大梁。王峻見使命這說,急忙遣使為周太祖言曰:「晉州城壘堅固,契丹二國卒攻不下。劉崇兵鋒方銳,不可力爭,須老其師以待其衰耳。陛下即位方新,藩鎮未能心服,切不宜輕易一動。萬一車駕出汜水,則慕容彥超乘虛引兵入汴,則大事去矣!」周太祖聽得使者傳示王峻這話,豁然省悟,將手自提其耳,言曰:「嗄!幾敗乃事!」即日下詔罷親征。王峻引兵趨晉州,聽得晉州之南有個蒙坑田地,極是險峻可畏。王峻未到晉州之先,心下常怕此處田地或為北漢据守,則難于進攻。及到蒙坑地面,見前鋒已過,私自喜曰:「吾事濟矣!」王峻大軍到晉州,且就祁縣南屯下寨,休兵秣馬,堅壁不戰。北漢主劉旻軍食已乏,契丹軍已思歸,聽得王峻大軍已到,夜后燒了營壘,一夕遁去。王峻兵入晉州,諸將請王峻乘契丹之遁,急急追趕殺之。峻乃遣指揮使藥元福、康延沼兩個,將馬軍追殺。北漢兵馬,墜崖谷而死者,十分著了四分。康延沼畏懦,追趕不上,故北漢兵得以度河。藥元福疾聲謂延沼曰:「劉崇氣衰力憊,狼狽遁歸,不乘此剪扑,必為后患!」諸將皆不欲進軍;王峻又遣使令諸將收軍,不可深入。元福等遂回。契丹兵至晉陽,士馬十喪五六。北漢主因這一番挫沮,無意進取;兼是十二州之土瘠民貧,內供軍國調遣,外奉契丹歲幣,賦役煩重,民不聊生,諸將解體,百姓離心,往往逃歸周境矣。
廣順二年正月,周主發開封府民夫五萬,修築大梁城壘,旬日而工役俱畢。是時泰寧軍節度使慕容彥超起發民丁為鄉兵,入城為戰守之備;又多遣群盜,分頭出鄰境恣行剽掠。周太祖曰:「此賊果叛,吾擒之易易耳!」敕都虞候藥元福統帥都部署曹英、都監向訓,共合兵討慕容彥超。臨行,周太祖謂曹英、向訓曰:「元福宿將有重望,無得以軍禮見之!」二人請以父執事之。唐主遣其將燕敬權帥兵軍于下邳,待為慕容彥超救援。藥元福出軍迎戰,就陣生擒了唐將燕敬權,進軍到兗州。慕容彥超專意指望唐軍救援,聽得燕敬權遭擒,其謀大沮,集屬官會議,有判官崔周度上書諫曰:
周度竊謂:魯,詩書之國,伯禽以來,不能霸諸侯;然以禮義守之,可以長世。公
于國家非有私憾,況主上開諭諄勤,苟撤備歸忱,則坐享太山之安矣。
彥超得書大怒,謂崔周度曰:「如今乃英雄角逐之秋,怎可以詩書禮義言之?您為周郭威作游說耶?」決意反叛。奈府庫空竭,無財帛可賞募將士,乃大括民財,應副軍前用度。有匿財坐罪而死者,不可勝數。二月,周太祖將已擒獲唐將燕敬權放令歸唐,使敬權歸告唐主曰:「叛臣天下之所共疾也。唐主助其攻中國,得非助桀為虐乎?非計之得也!」唐主聞這言語,大慚,即日將所得中國人厚贈皆遣還。四月,周主謂馮道曰:「慕容彥超之叛,曹英等出師收捕,已及三月余日,竟無成功。朕欲自將親征何如?」道曰:「彥超小丑,如魚游釜中。今陛下天戈所指,泰山壓卵,行將授首也。」即日下詔親征。王師行至兗州,周太祖遣人開陳禍福招諭之,彥超不伏;乃檄召諸將,分道進兵。慕容彥超倉皇失措,召術者曰:「您昨來與我說,鎮星行至角亢分野,正是兗州之地,其下有福人應世,咱乃立祠而禱之。今官軍四面夾攻,鎮星何不出氣力以相救?您為我禱告鎮星,求神兵相援,事捷之后,當厚有賞賜。」術者依命懇告,謂:「有必勝之兆。明公但出戰,管有神助也。」彥超以為信,佩取弓箭,蹻馬奮擊。被曹英、向訓兩個前來迎戰。斗經數合,彥超力不能敵,回顧陣上將卒,有一半許不戰自潰。彥超就馬上號泣道:「鎮星怎不出氣力相助?」疾呼數聲,拽轉馬便走。曹英趕上,被彥超棄馬奔入城去,兩下鳴鑼收軍。彥超點視軍馬,逃降殺死的十分也無三分了,不勝忿怒,拽將術士剮了;乃放火將鎮星祠焚燒。彥超帶一門老幼,盡投井而死。以下將士開門出降,官軍大掠。民間累經彥超搜括財帛之后,無甚儲蓄;軍卒憤怒,俘殺居民以萬計。周太祖欲盡屠其城,有翰林學士竇儀疾忙去與范質謀曰:「主上新得天下,方收降附,若盡行屠戮,殊失中外來蘇之望。明公胡不出一語諫之?全活一城生靈,便是活佛出世也!」范質與儀俱入行宮見周太祖曰:「首惡者慕容彥超一人耳,今既投死,兗州百姓皆陛下赤子,一時迫于脅從,豈所得已?聞陛下欲屠其城,臣以為殲厥渠魁,脅從罔治可也。昔高祖圍魯城,怒其不降,欲舉兵屠城,聞弦歌之聲,以為聖人鄒魯之地,不忍加害。陛下不能為漢高之所為耶?」周太祖感悟,遂赦之。且說那漢高祖五年十二月,與項羽廝殺,圍項羽在垓下田地。項羽聞四面皆楚歌,乃自嘆曰:「吾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此非戰之罪,乃天亡我也!」自刎而死。楚地悉定,獨魯城不下。漢王引兵圍之,欲盡屠魯城。至城下猶聞弦誦之聲,謂其守禮義之國,為主死節,乃持項羽頭以示之,魯城乃降。范質舉這事諫周主,亦道是兗州是魯地,陶詩書禮義之化,不可肆屠戮之酷刑。是他范質、竇儀兩個說這幾句話,全活了兗州一城百姓,積了多少陰騭也!六月初一日,周太祖親幸曲阜,謁孔子祠,拈香下拜。左右止之曰:「孔夫子乃陪臣,怎可受天子之拜?」周太祖曰:「您說甚話?孔子百世帝王之師,有國家者敢不敬乎?」遂拜。又幸孔子墓設拜。仍下敕禁百姓毋得入孔林樵采。使從臣訪求孔子、顏淵的二家子孫,署曲阜縣令及主簿。九月,周太祖下令敕沿邊守臣,禁止邊民不得入契丹界剽掠俘殺。契丹寇冀州,周之守臣與之拒敵,契丹宵遁。十月,契丹界分瀛州、莫州、幽州三州大水,三州之流民入周塞者,計四千余口。周太祖下詔,令所在官司賑給存恤之。中國之民先被俘虜而得歸者,亦不下十余萬。平章軍國事李谷以病臂辭位,周太祖遣中使詣李谷私第諭旨曰:「卿所掌至重,朕難得其人代卿任事。卿但強起就職,若使事功得就,怎以朝禮為拘?」谷不得已起視事,臂痛尚未能執筆,周太祖詔謂三司士務繁劇,許令刻名及押字印用之。自五季以來,俗尚勇斗,訴訟無法。太祖乃立訴訟之法,敕民間凡有訴訟,必先經由縣州及觀察使司。如其處決不直,乃聽詣台省。或訴訟人自不能書牒,倩人書的,并書所倩姓名住處,防有虛妄誣訴之弊。若無人可倩,聽執白紙投告有司,吏為依口書寫。所訴必須切己的事,休得挾私妄訴,違者以反坐斷之。舊制:禁民間私買賣牛皮,凡有牛皮的,悉令輸官儻直。唐明宗時分,支鹽償之。晉天福年間,并鹽亦不支給。至漢立法禁斷,有犯牛皮一寸的,死罪;民間日用,無得將牛皮用度。李谷向周太祖曰:「民間所輸牛皮,欲從三分中減免二分。計田十頃,稅止取皮一張;余聽買賣,惟不許賣與外國。」此令一行,公私俱以為便。十月,慶州刺史郭彥欽性貪殘,野雞族多產羊馬孳畜,彥欽故擾之,以求賂遺。野雞族不禁彥欽誅求,舉兵反亂。事聞于朝,乃授折從阮做靜難軍節度使討之。明年,野雞族歸降。十二月,鄭、滑二州河決,淹了十餘萬家。太祖遣使往二州修塞。靜難鎮節度使侯章入朝,獻買宴絹一千匹,銀五百兩。周太祖卻之不受。侯章道:「藩鎮朝覲,無以見殷勤,些小銀絹,聊表孝順小心也。望皇帝休怪!」太祖慰諭之曰:「諸侯朝覲天子,宜有宴犒之禮,此在國家經常費內支破,豈待買耶?如此,殊失君臣交際之體!」敕有司今后有似此比例,皆不許受。
廣順三年,劉言上疏,乞移武平節度使府治就朗州置立;設法賣茶,以備貢獻。朝廷從其請。且說前世屯田,皆在邊塞上,田地使屯戍軍耕佃。唐末中原屯駐軍馬去處,皆置營田。其后又召募資產高大人戶輸苗課佃耕,戶部別置一司總領,不屬州縣。或丁多無役,或容庇奸盜,州縣不得詰治。梁太祖朱溫擊淮南時分,擄掠得牛萬余頭,悉給農民,使每歲輸納牛租;在後牛已死,而租額不除,民間甚以為苦。周太祖生長田間,素知其弊。李谷建議請朝廷將戶部營田務租牛課一項革罷了,拔營田的民戶屬州縣管領。田廬牛具并賜與現佃的為永業,各各修葺屋廬,栽植桑柘,獲地利數倍。是年戶部增戶口三萬余戶。葉載采獻言:「營田多有肥饒田土,不若鬻賣與民戶,可得錢數十萬緡,資助國家用度。」太祖曰:「利在于民,猶在國也。朕取此錢何用?得無奪民間生理乎?子以利規我,是權萬紀故智也。」那權萬紀在太宗時分,奏宣堯部中可鑿山冶銀,歲取數百萬。太宗責萬紀道:「天子所少者,嘉謀善政,有益于百姓者。公不能進賢推善,乃以利規我,欲比方我做漢之靈帝、威帝耶?」斥使還第。周太祖卻葉載采之請,太宗之意也。有葉仁魯者,周太祖舊時親吏也,做著菜州刺史,坐受枉法贓事,法當賜死。太祖遣中使將酒食賜與仁魯,謂曰:「汝自抵國法,吾亦無如之何。汝之死,吾當存撫汝母及爾妻孥,休以為懮!」仁魯感泣就刑。皇子郭榮做鎮寧節度使,屢請入朝。王峻忌榮英烈,每沮止之。恰值王峻行視決河未回,郭榮再以為請,周主許之。及入朝,見有李守貞部下騎將馬全義從榮入朝,召見,太祖指全義謂左右曰:「全義忠于所事,昔在河中李守貞部下,屢挫吾軍。汝輩宜效全義所為也!」補馬全義為殿前指揮使。王峻聽得皇子郭榮入朝,疾忙奔歸大梁,表請出鎮。宣授王峻做平盧節度使。峻晚節處事狂躁,一日奏薦顏衎、陳觀兩個為相,周太祖曰:「進退宰輔,不可倉猝,俟更思之。須有德望者可當相位。公所薦二人,德望何如?」峻罵曰:「陛下以花項文身為君,又何德望之有?」語頗不遜。峻退,周太祖使人幽峻于別所,召馮道等入見,泣謂之曰:「王峻陵朕太甚!欲盡逐大臣,柄用新進,剪朕羽翼。朕惟一子,峻百端間阻。無君如此,誰則堪處?」乃貶王峻做商州司馬,峻憤恚而死。三月,宣授郭榮做開封府尹,封晉王。初,唐明宗之世,令國子監校注九經,刻板印賣;至今年六月,板方成,獻之周太祖,令本監印造,頒賜諸路州縣學。是時蜀中有毋昭裔,亦出私財百萬,營造學館,刻板印九經授學者讀誦。雖干戈倥傯之余,尚不廢文明之治,可謂知本者矣。七月,唐大旱,井泉枯涸,淮水可涉而渡,飢民過淮者,絡繹于道。濠、壽等州,發兵拒之。周太祖聞之,敕謂使臣曰:「彼我之民一也。」遣使宣諭詔旨,有糴米過淮者,休得禁遏。八月,周太祖自入秋以來,得風痹疾。術者呂宗一奏言:「陛下聖躬萬福,忽得此疾,乃箕星臨分野,宜散財作福以禳之。」周太祖欲祀南郊,築圓丘社稷壇于大梁之南隅,又作太廟于城西,將擇日親饗焉。會鄴都留守王殷入朝,殷在鎮恃功專恣,肆行不法,凡河北鎮戍兵,應用敕處分者,殷不請于朝,即以帖行之;又不時科斂民財,以自豐殖。周太祖心頗惡之。一日,因其入朝,留王殷充京城內外巡檢。乃勉強扶病御殿,殷入起居,遂使左右執之,誣殷欲以郊祀日作亂,送大理司誅之。有司奏以十月初一日享祭太廟,周太祖力疾祭享,才及一室,不能跪拜而退,命晉王榮終禮。是夕,宿于南郊,疾大作,幾至不救,中夜乃愈。
顯德元年正月初一日,周主祀圓丘,使晉王榮代拜行禮,周太祖儀能瞻仰致祭而已。郊祀畢,百官朝賀。周太祖宣晉王榮判內外兵馬事。時周太祖患疾,群臣少得進見,中外恐懼;聽得晉王典掌兵柄,人心稍安。軍士有怨郊賞薄者,周太祖召諸將至寢殿,詰責之曰:「朕自即位以來,惡衣菲食,專以贍軍為念,爾輩怎不知之?今乃縱凶徒怨謗!惟知怨望朝廷,不知己有何功,而敢如此肆無忌憚,恐于爾輩不便!」諸將皆皇恐謝罪,窮究其不逞者戮一二人,流言乃息。在先,周太祖在鄴都日,每期望小吏曹翰有才幹可委任;及即位,使曹翰事晉王榮。榮鎮澶州時分,使翰做牙將。榮入尹開封府,翰從容謂榮曰:「大王國之儲嗣,今主上寢疾,大王當在侍旁,躬嘗藥之職,奈何猶決事于外耶?」榮感悟,即日入侍禁中。周太祖疾篤,將諸司細務停止勿奏;若有大事,則晉王稟進止,宣旨行之。周太祖喚晉王榮謂之曰:「昔吾西征,見唐朝十八陵,無不被人發掘的,此無他事,只是多藏金寶故也。我死,爾當以紙衣被我體,以瓦棺斂我形,壙中休得用石,惟用甓代之。工人役徒,皆依例支給雇佣錢物,毋得煩擾小民。葬畢,籍定近陵三十戶蠲免徭役,使三十戶守視。勿營繕下宮置宮人,及作石羊、石虎、石馬、石人等物。此等虛文,宜一切革罷。惟立一石碑,上刻云:『周天子平生好儉約,遺令用紙衣瓦棺,嗣天子不敢違也。』將此碑置陵前。吾之告汝止于此矣。為天下君,不是易事,您可在意著!」言訖而殂。晉王榮就柩前即皇帝位。軍馬大事,雖世宗臨決世宗即晉王榮,然猶稟命于太后柴氏而后行。
且說北漢主劉旻聽得周太祖已殂,就內殿舉酒相慶。遣使臣多將金帛賂契丹主,借兵伐周。契丹主遣政事令楊袞將帶萬余騎往晉陽,與北漢會合。北漢主自將兵三萬人,宣白從暉做都部署,張元徽做先鋒使,與契丹趨潞州攻打。有潞州節度使李筠即李榮,避世宗諱,改名筠,遣部下將穆令均的統軍迎敵,在上黨縣東下營。兩處陣圓,一箭炮石打不到處,一員將軍出陣,卻是張元徽。與周將穆令均兩個廝戰,經三十余合,元徽佯敗北走,穆令均不知元徽已設伏兵,一力追趕,被伏軍四處掩擊,令均為亂軍殺死。惟李筠單騎遁歸上黨,收拾潰卒,嬰城自守,具表奏聞:
昭義節度使臣李筠,謹謹頓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謹言:我朝不幸,先皇太祖仁
明英武皇帝宮車晏駕,有北漢叛賊劉旻,幸禍伐喪,結連契丹入寇,軍逼潞州。臣已遣
部將穆令均前途迎戰,在上黨地面屯駐,被賊將張元徽,陽敗誘殺穆令均,我師敗績,
皆臣授受乖方,自取喪師之罪。謹奉表以聞。且臣嬰城自守,效死勿去。所有潞州備御
事宜,乞天朝命將出師,以圖防御萬全之勝。臣喪師之罪,乞付司敗定斷,席藁以待斧
鉞之誅。昧死奏聞,伏候聖旨!顯德元年二月 日,宣授中奉大夫昭義軍節度使臣李筠
頓首百拜上。
三月初二日,世宗得表大怒,欲自將拒北漢兵。在朝群臣皆曰:「劉崇向來在平陽戰敗,逃遁以來,勢蹙氣沮,必不敢自來。況陛下即位方新,山陵大事未畢,人心易搖,不宜輕動;宜命將御之足矣。」世宗曰:「劉崇幸我大喪,欺負朕年少新立,此賊必自來,朕不可不往。」馮道固爭之,世宗曰:「昔唐太宗得天下,凡有征伐,未嘗不自親征。太宗英武尚如見,朕怎敢偷安不以身先士卒乎?」道曰:「未審陛下能為唐太宗否?」世宗曰:「劉崇以十二州之地,事力單弱,不過借契丹勢援以陵我。以吾國兵力之強,破劉崇如山壓卵耳,又何難哉?」道曰:「未審陛下能做山否?」世宗以馮道前朝元老,優禮答之。惟王溥慫恿世宗親征。世宗命馮道奉周太祖梓宮赴山陵,下詔親征,即日起離汴梁。軍馬已至懷州,世宗欲兼程速進。有指揮使趙晁密地與通事舍人鄭好謙道:「賊勢方盛,宜持重以挫之,未可勇往。」好謙以其語奏聞,世宗怒曰:「何物豎子,為此浮言,以沮我師!行當戮之以徇!」即令左右將趙晁枷了,以警軍之眾。有人詠一首詩道:
北漢劉崇敢伐喪,蚍蜉撼樹不知量。
天戈一指士爭奮,鼠竄狼奔返晉陽。
周史平話 卷下
詩曰:
五代都來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師命將誰能敵?立法均田非徇名。
木刻農夫崇本業,銅銷佛像便蒼生。
皇天倘假數年壽,坐使中原見太平。
且說梁、唐、晉、漢、周的五代,共得五十六年,大都有十二代人君。其間賢君之可稱者幾何?先儒曾說道:「五代之君,周世宗為上,唐明宗次之,其余無足稱者。」且說周世宗才登大位之后,便遭那北漢主劉崇舉兵伐喪,倘如馮道的說,則退然自怯,保守一方,待他誘致強虜長驅而來,亦付之無可奈何而已。世宗天性英武聰明,銳意求治,憤然以親征為第一事,是洞然見得大計之所系,不區區為兒女曹苟效目前計爾。
世宗自懷州倍道疾驅,不旬月間已到澤州,就州之東北隅下了營壘。那北漢主劉崇的軍馬,在高平南田地里下寨。明日,周將樊愛能擊漢軍,北漢軍退屯陽城。世宗怕北漢主遁去,下詔趣諸軍休分明夜,兼程趕上。北漢主劉崇在巴公原排陣;張元徽排陣在巴公原投東一壁;楊兗帥契丹兵馬排陣于巴公原投西一壁;眾軍行伍,極是嚴整。世宗志氣精銳,軍行太速;那河陽節度使劉詞將著后軍,尚未來到,眾心頗懷憂懼。世宗命白重賞將左軍排陣于營之西角,樊愛能、何徽將右軍于營之東角,向訓、史彥超將馬軍居中,張永德將禁軍扈衛世宗車駕。世宗身擐甲冑,跨馬入陣督戰。北漢主見周軍寡少,意下自悔,不合借援契丹,大言于軍中曰:「諸將且看,我今日不特只是殺贏了周軍,亦可使契丹見我用兵,便自心服也!」楊袞策馬前望周世宗軍馬,退謂北漢主道:「周亦勁敵,怎生輕進?」北漢主奮髯怒曰:「諸公勿言!恐沮我軍氣勢。試觀我決勝,拿取周主過來,為咱的孩兒報仇也!」那時東北方大風,少頃轉作南風,北漢副樞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監李乂向北漢主曰:「時可戰矣!當乘風力助我軍勢。」北漢主深信其言。樞密直學士王得中扣馬而諫曰:「風勢如此,怎生言助我勢?有言可戰者,乂可斬也。」北漢主叱之曰:「吾計已決,老書生休得妄言,吾當斬汝以徇軍!」北漢主出陣,急麾張元徽軍先進,與周將樊愛能、何徽合戰。才經數合,只見樊愛能、何徽兩個引取馬軍先走,右軍潰散,只留步軍千余人,盡解甲走詣北漢主軍前投降。世宗見右軍逃潰,只得自引親兵,冒犯矢石督戰。是時宋太祖趙匡胤為世宗宿衛將,厲聲謂同列曰:「主上處此危急,正是吾輩拚死力戰之時!」又謂張永德曰:「賊氣驕,可破也。您引兵乘高西出為左翼,咱為右翼,左右夾攻賊營。國家安危,在此一舉。」永德曰:「公之謀是也!」道罷,各帥二千人進戰。趙太祖身先士卒,馳犯賊鋒,眾軍力戰,無不以一當百。北漢軍大敗。內殿直馬瑀蹻馬引弓,連射死數十人,士氣益振。馬全義引數百馬軍直陷漢陣,北漢主趣張元徽出戰,元徽前略陣,馬倒,為趙太祖射殺。楊袞見周兵強盛勇鬥,且恨北漢主說他心服的言語,全軍退遁。且說樊愛能、何徽兩個引騎南走,剽掠輜重;且揚言契丹軍大至,官軍已輸,餘眾盡為降虜。世宗遣近臣為使諭止之,不聽,反將使者殺了。前路與劉詞相遇,唬使劉詞不得前進;詞不從,引兵赴援。那時北漢主尚有萬余人,阻澗而陣。薄暮,劉詞軍至,與趙太祖等合擊北漢,追至高平劉崇下營處,僵屍遍野,委棄輜重器械牛畜等物不可勝計。是夕,世宗野宿軍營,捕得步軍之降漢的,盡斬之。樊愛能、何徽等聽得周師大捷,與士卒稍稍復還。明日,在高平休兵秣馬,宴犒諸軍;選北漢之來降者得數千人,刺做效順指揮,遣淮上屯戍,余有二千余人,賜資裝,遣之還北漢。北漢主帥百余騎,晝夜兼行北遁;高平一敗,惊破心膽,所至得食未及舉箸,傳說周軍來至,輒棄箸倉皇而走;衰老力憊,殆不能支吾,儀得走入晉陽,救死且不贍矣。世宗欲誅樊愛能、何徽等,猶豫未決。晝臥帳中,時張永德侍側,世宗因以此事謀之。永德對曰:「樊愛能等素無大功,忝冒節鉞,望敵先遁,死未塞責。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軍法不立,雖有熊羆之士,百萬之眾,安得而用之?」世宗擲枕于地曰:「吾必誅此賊!」即令軍士收捕樊愛能、何徽及所部軍使以上七十餘人至帳前,責之曰:「您曹非是不能征戰,正欲將朕為奇貨賣與劉崇耳!」命盡斬之于軍前。又給槥車,使(扌畀)屍首歸葬。由是驕將惰卒,知有所懼,朝廷號令方新,毋復如舊時行姑息之政也。張永德為世宗曰:「趙匡胤智勇過人,當待以不次之賞。高平之戰,使非趙公用命當先,苟皆如樊、何之徒,則陛下之大事去矣!」世宗嘆賞其勇,超擢做殿前都虞候。餘將校之遷除者凡數十人,有自行間擢為主軍廂者。仍釋放趙晁囚系。
且說北漢主一敗竄歸晉陽,收召散卒,繕治甲兵,修完城塹,以備周師之來;遣王得中護送契丹政事令楊兗歸國,因求救于契丹主,契丹許之。世宗遣符彥卿等北征,但欲到晉陽城下耀兵,未議攻取大計。既入北漢境,其民爭以食物迎勞,泣訴劉氏賦役之重,愿供軍須,助攻晉陽,其州縣亦多有降者。世宗始有兼并之意。諸將皆謂糧乏,請班師,世宗不聽。軍士亦往往有剽掠者,北漢民大失望,稍稍逃歸山谷,自為保聚之計。世宗聽得居民恁地逃徙,急馳詔禁止剽掠,安撫農民,止征今歲租稅;及募民有入粟者,使得拜官。又發近縣民夫運糧,以給軍食。遣李谷詣太原計度糧料。北漢憲州、嵐州、石州、沁州、忻州五州來降附于周。五月,世宗自潞州趨晉陽;至晉陽城下,旗幟環晉陽城連亙四十餘里。楊兗與王得中奔回契丹,契丹主怒其無功,囚了楊兗,使數千騎屯忻州、代州界上。世宗遣符彥卿等擊之。彥卿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游騎時至城下。彥卿與諸將列陣以待之,來則與戰。史彥超將馬軍二十人為先鋒,殺退契丹兵二千人,恃勇深入,為契丹所殺。彥卿引兵還晉陽。折德扆帥州兵來朝謁世宗,仍置永安軍,以折德扆為節度使。是時,發兵攻晉陽城,會天時久雨,士卒疲病,乃令引還。初,王得中自契丹回,中路為邏卒捉獲,囚送世宗軍前。世宗釋其囚系,賜以帶馬,問得中曰:「虜軍幾時當到?」得中但曰:「臣受命送楊兗,他無所求。」或人謂王得中曰:「公不以實告,契丹兵即至,公能自全乎?」得中長嘆曰:「吾食劉氏祿,有老母在圍中,若以實告,周人必發兵據險以拒契丹。如此,則家國俱亡,吾獨生何益?寧殺身以全家國,所得多矣。」乃自縊而死。世宗將離晉陽,匡國節度使藥元福曰:「進軍易,退軍難。」乃勒兵成列而殿后,使前軍先行,以防后來追蹤者。北漢果出兵追躡于后,藥元福擊退北漢軍。軍行匆遽,焚棄芻糧數十萬,至鄭州謁嵩陵而還。世宗自以違眾議親征,破北漢,卻契丹,自此以后,政無大小,皆以身親決,百官受成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錫上書諫之。書曰:
臣聞四海之廣,萬機之眾,雖堯、舜不能以獨治,必擇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親
之,天下不謂陛下聰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舉不信群臣耳。不
若選能知人公正者以為宰相,能愛民聽訟者以為守令,能豐財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
守法者使掌刑獄,陛下但垂拱明堂,視其功過而賞罰之,天下何懮不治?何必降君尊而
代臣職,屈貴位而親賤事,無乃失為政之本乎?顯德元年五月日,宣授朝散郎河南府節
度使司推官臣高錫百拜上獻。
書上,世宗不報。
北漢主歸晉陽,憂憤成疾,悉以國事委其子劉承鈞臨決。七月,周世宗加吳越王弘俶為天下兵馬都元帥;宣魏仁浦為樞密使。先是宿衛之士,累朝相承,務為姑息,不行簡閱,故臨陣之際,類皆驕蹇不肯用命,若非走潰,則是投降,無一足恃。世宗因高平之戰,見樊愛能、何徽等一軍不戰而潰,察知軍中弊幸。一日,謂侍臣曰:「凡兵在乎精,不在乎多;今以百農夫之力,儀足供一甲卒之需,奈何朘吾民之膏血,以蓄養無用之兵乎?且好歹不分,眾何所勸?」乃命趙太祖大簡諸軍,擇其精銳者升之,其羸弱者去之。仍詔募天下壯士,許令詣闕,撥付趙太祖簡閱,選其出眾者為殿前諸班。凡禁軍、馬軍、步軍,皆各令所轄將帥選之。故士卒精強,所攻必取,所戰必勝也。十一月,李谷按視河堤,舊時河自楊劉至博州一百二十里,東潰分為兩派,匯為大澤,彌漫浸及數百里,如齊州、棣州、淄州,漂沒田廬,不可勝計,流民采菰稗、捕魚以給口食;久不能塞,沿河之民,居不遑安。自李谷按視之后,發役徒六萬人塞決河,三十日而工畢堤固。
且說北漢主劉崇自高平一敗,奔歸晉陽,懮憤抱病,至是方殂。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冊命劉崇的孩兒承鈞為帝,更名劉鈞,上契丹的表稱「男北漢皇帝劉鈞」,契丹賜詔則稱「兒皇帝」。劉鈞忍恥事虜,效尤石敬瑭故智也。怎不詒笑后人哉?
且說世宗立符氏為皇后。初,符氏乃符彥卿的女孩兒,嫁與李守貞的孩兒崇訓為妻,曾有相士言符氏他日貴為天下母,守貞聽得此語,決意反叛。及為周太祖收捕,崇訓先自殺了弟妹,次將殺符氏,被符氏藏匿幃下,崇訓求之不得,為亂軍所迫,崇訓自刎而死。及亂兵入至堂下,符氏安坐堂上,叱亂兵曰:「我的爺爺與郭侍中結為兄弟,爾曹休得無禮!」周太祖既得符氏,遣使送符氏歸之彥卿,后為周世宗娶之,至是立為皇后。后為人性和惠而明決,世宗重之。
顯德二年正月,世宗謂晉、漢以來漕運不給斗耗,網吏往往以虧欠抵死;至是詔漕運每斛給耗一斗。夏州李彝興見折德扆且為節度使,恥不及德扆,梗塞道路,使周使者不得通音問。世宗與李谷謀之。李谷曰:「夏州邊鎮,朝廷每加優容,府州褊狹,不關系輕重,且宜以理撫諭彝興等,庶全大體。」世宗曰:「德扆數年以來,盡力以拒北漢,奈何一旦為彝興間阻,遂置之度外乎?夏州只產羊馬,貿易百貨皆仰給于中國,我若絕之,彼何能為?」乃遣供奉官胡權賚詔書詰責之,彝興皇恐謝罪,道路復通如故。自兵興以后,朝廷銓選之法久廢,故官不得人。以此之故,世宗制定舉令錄的法度,令翰林學士兩省舉縣令錄事,除官之日,仍署舉的姓名。若貪污枉法贓濫,并連坐舉主。由是令錄得官,州縣之事無不治矣。二月初一日,日食四分。世宗下詔令群臣極言得失,詔曰:
朕于卿大夫才不能盡知,面不能盡識。若不采其言而觀其行,審其意而察其忠,則
何以見器識之淺深,知任用之當否?若言之不入,罪實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將誰執?
卿大夫其空臆畢言,朕將覽焉。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詔下之明日,封章沓至,世宗采其可用者,皆見之施行。初,契丹屢寇河北,輕騎深入,略無藩籬之限,所以居民不遑安處,才有哨騎到來,先被剽掠。邊將張藏英奏請于朝,謂深、冀等州有個河,喚做胡盧河,橫亙數百里,可浚掘使深,疏水壅令滿溢,若胡馬之來,亦可限其奔突,庶百姓有逃生之路。世宗下詔遣王彥超、韓通兩個將帶軍馬,起發民夫,前去浚河。仍就地名李晏口田地里築一座城壁,留兵馬屯戍,衛護沿邊居民。張藏英自陳備邊之策:
臣張藏英頓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伏讀聖詔求言,仰見陛下有志□□,謙沖無
我,廣山海之度,恢天地之心,此而不言,臣則有負。臣備員邊瑣,自恨不能盡犬馬之
報,苟有所見,用敢上陳。切謂地形要害去處,若以精兵控守,則契丹無長驅之患,強
藩絕借援之謀,一舉而兩得,此臣所以拳拳于胡盧河之請也。此河既浚,李晏口之城已
築,請列置戍兵,募邊人之驍勇者厚其廩給,使春作之時,勤力于農,以事耕稼;農隙
之際,講求弓馬,以習戰伐。無事則耕,有事則戰,人自為守,胡虜雖披猖,亦無所騁
其技矣。臣倘蒙公朝采覽,允臣所請,募兵之責,臣自任之。緩急之際,隨宜討擊,庶
可少寬北顧之憂也。冒死謹言,伏取進止!顯德二年二月日,臣張藏英表。
世宗覽奏大喜曰:「藏英有此智謀,必能為朕扞守,賢于長城遠矣!」降詔褒答。藏英到官數月,募得勇士五千餘人。會王彥超視役築城,忽為契丹所圍。藏英引所部兵馳擊,契丹大敗,斬首三千余級,生擒契丹將屈突惠。自此邊郡之民,得免抄掠之禍,漸漸休息生聚也。四月,世宗謂大臣曰:「大梁城中迫隘,欲展外城,先立個標幟,候今冬農隙之時,興工板築。才東作農忙,則罷其役,俟次年以漸成之。且令自今百姓葬埋,仰出所標七里之外營地安葬。其標內俟分畫街衢、倉場、營廨之外,聽百姓從便蓋造房屋住坐。凡標內舊有墳墓去處,仰先期遷葬。」群臣皆謂城築固善,小民不免怨詈。世宗曰:「怨謗之語,朕自當之,他日終為居人之利。盤庚五遷,小民胥動浮言,盤庚不顧浮言,作誥勸勉,使民無沈溺之患,亦此類也。」即日下詔議廣大梁城築便宜事理。世宗謂宰相曰:「朕自踐祚以來,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寢食不忘。又有吳、蜀、幽、并等處,皆阻聲教,未能混一。宜命近臣著《為君難為臣不易論》,及《開邊策》各一篇,朕將覽焉。」是時有廷臣王朴獻策一篇,策曰:
臣王朴謹頓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謂中國之失吳、蜀、幽、并,皆因失道。今
必先觀其所以失之之原,而后知所以取之之術。其始失之也,莫非君暗臣邪,兵驕民困,
奸黨內熾,武夫外橫,因小以致大,積微以成著。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為而已。進賢
退不肖以收其才,恩隱誠心以結其志,賞功罰罪以盡其力,去奢節用以豐其財,時使薄
斂以阜其民。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財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舉而用之,功無不成
矣。彼之人觀我有必取之勢,則知其情狀者愿為間諜,知其山川者愿為向導。民心既歸,
天意必從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與吾接境幾二千里,其勢易擾也。擾之當以
無備之處為始,備東則擾西,備西則擾東,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間,可以知其虛實
強弱。然后避實擊虛,避強擊弱,未須大舉,且以輕兵擾之。南人怯懦,聞小有警,必
悉師以救之。師數動,則民疲而財竭;不悉師,則我可以乘虛而取之。如此,江北諸州,
將悉為我有。既得江北,則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則嶺南、巴
蜀可傳檄而定。南方既定,則燕地必望風內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卷可平矣。惟
河東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誘,必當以強兵制之。然劉崇自高平既敗之后,氣沮力竭,
必未能遽為邊患。宜且以為后圖,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間一舉可擒也。今士卒精練,甲
兵銳利;群下畏法,而無向時驕蹇之習;諸將效命,而有臨陣死戰之忠。先自夏秋邊郡,
蓄積芻糧,期年之后,然后出師。顧何攻而不克,何向而不取哉?臣冒昧上聞,惟陛下
留意!顯德二年四月日,比部郎中臣王朴表上。
王朴詣闕獻上這備邊策一道了,世宗欣然納之。世宗謂朴曰:「覽卿所陳,甚愜朕意。非卿憂深慮遠,何以及此?朕恨見卿之晚也!」即日宣授王朴做諫議大夫,知開封府事。五月,世宗下詔敕天下寺院無敕額者悉廢之,毀為民居。禁約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父母、伯叔父之命;仍禁僧俗舍身、斷手足、煉指、挂燈、帶鉗、殘害肌體、抄化之類誑惑流俗者;有犯的,皆刺面撥付極邊充軍。仍令諸州每歲造僧帳,有死亡歸俗,皆隨時開落。是時廢了寺院三萬余所,止存有敕額二千六百九十四寺,見管僧尼六萬余人。世宗知其數,嘆曰:「此六萬人閑僧,每歲妨幾農夫供給之矣!緩急何益于國家哉?」又詔天下有銅鑄的佛像,并發付坑冶司鑄錢所銷毀鑄錢用度。廷臣有請曰:「銷佛像鑄錢,非福田利益也。」世宗曰:「佛以寂滅為事,以有身為幻,苟利眾生,雖割舍身命有所不恤,況區區之銅像哉?」竟下詔收毀銅像。六月,世宗親錄囚于內苑。有汝州民戶馬遇的父親,共那弟為吏枉斷冤死,屢經覆按,無以伸訴。世宗臨問,盡得其實,時人皆以為神。自此以后,諸州縣長吏無不留意獄訟也。且說世宗與廷臣議伐蜀,謀可將的,王溥薦宣徽使向訓,遣向訓賚詔令鳳翔節度使王景共議伐蜀。向訓與王景同趨秦州,王景取蜀黃牛寨等八寨:黃牛寨 馬岭寨 木門寨 仙崖寨 白澗寨 紫金寨 鐵峽寨 東河寨。八寨盡歸附于周。趙季札先將輜重及妓妾等遣歸,只單騎馳歸成都府去。蜀主以為季札札軍敗走回,蜀人莫不震恐。蜀主喚左右押趙季札斬了,便商量遣著使命往北漢劉鈞處及唐主處,約二國一齊出兵,以御周師。二國皆許赴援。七月,宰相謂王景等伐蜀無功,糧運不繼,固請罷兵。世宗命趙太祖往視之,歸言秦、鳳有可取之勢。世宗除王景為招討使,向訓為都監。九月,蜀主遣李廷珪、伊審征兩個統軍來拒周師。李廷珪亟遣李進據守馬岭寨,又遣馬軍屯守白澗,又分兵趨風州城北隅屯守,絕周師糧道。閏月,王景遣裨將張建雄統軍二千人守黃花,又分遣一千軍趨唐倉,控扼蜀兵歸路。且說張建雄到那黃花地面上,恰遇著蜀將王巒,兩個接了便戰。王巒力不敵,敗走唐倉,恰撞著周軍,戰了兩合,巒又敗走馬嶺。李進與白澗軍馬,一齊來救王巒,被張建雄乘勝追殺,俘虜三千餘人,蜀兵大敗,李廷珪退保青泥嶺。那時雄武節度使韓繼勛,棄秦州奔歸成都,有判官趙玼將秦州詣王景軍前投降。那時更有一項援兵,從斜谷一路來,遇王景部將韓烈殺退,一齊潰散。成、階二州見蜀兵大敗,亦各舉城降附于周。蜀人震恐。世宗得蜀捷大喜。百官入賀,世宗舉酒命王溥曰:「蜀師之捷,卿擇帥之力也!」世宗欲署趙玼為節度使,范質固爭,只授郢州刺史。一日,世宗與諸將相會食于萬歲殿,因說:「兩日大寒,朕于宮中食珍膳,深愧無功于民,而坐享天祿。既不能躬耕以食其力,但當親冒矢石,為民除害,稍可自安也。」蜀將李廷珪、伊審征奔還蜀,素服請罪,蜀主赦之;遣使致書于周,請修和好。世宗怒蜀主抗禮,不答;但諭使者曰:「您歸告汝主,貪殘以虐民,昏迷以廢政,吾不過奉行天討耳。爾若會事之時,奉表稱臣,則和好可成。不然,帥兵來戰,待活捉獻俘于廟社,為百姓每除殘去暴也。」蜀主見使者回,致世宗之語,大為之懼,聚兵運糧于劍門、白帝城兩處,為守備之計。王景進圍鳳州,命韓通統兵向固鎮田地築城,絕蜀援兵,遂取鳳州,擒鳳州節度使王環及都監趙崇溥等將士計五千餘人;崇溥不食而死。世宗詔已獲蜀之將士,其愿留者優其俸賜;愿去者給以資裝。秦、鳳、成、階四州,除常稅外,其餘科徭悉行革罷,以寬民力。十一月,世宗議舉兵伐唐。唐主好文華,喜人諛己,故上下相諛悅,政事日亂。自取唐州破湖南后,志氣愈驕,有并吞天下之心。舊時李守貞與慕容彥超兩個反叛之時,唐主皆為他出師。又遣使通契丹及北漢,約共圖中原。每冬淮水淺涸,發軍戍守,喚做「把淺」。世宗遣李谷做淮南前軍部署,王彥超為副使,督侍衛諸指揮使韓令坤等十二將,各率所部軍馬伐唐。汴水自唐末潰決,埇橋東南,盡為污澤;世宗謀伐唐,先發民夫因舊堤疏導,東至泗上,欲通漕運故也。唐主聽得周之王師已至,君臣皆有懼色;惟劉仁贍詞氣無導平時,部分諸將守御。唐主差劉彥貞做部署,將軍馬二萬趨壽州;皇甫暉、姚鳳帥軍馬三萬,在定遠田地下營;召鎮南節度使宋齊丘還金陵,圖國難。李谷等到淮南造浮橋,自正陽田地一直渡准。王彥超到壽州城下屯駐。劉彥貞部將宋遠等輕軍挑戰,被王彥超設伏掩擊,斬首二千余級。吳越王錢弘俶遣使入貢,世宗下詔慰諭,且命出兵助周擊唐。
顯德三年正月,世宗授蜀節度使王環做驍衛大將,賞其不降也。世宗下詔親征淮南,宣侍衛都指揮使李重進帥兵先赴正陽,世宗車駕離汴梁。李谷攻壽州不下,唐將遣數百艘戰艦待攻浮梁,已到正陽江中。李谷與諸將商量:「我軍不能水戰,若賊兵斷我浮梁,則腹背受敵,無可生之路矣。不如退守浮梁,待車駕到來,卻謀進攻。」世宗聽得李谷此謀,急使人止李谷休退兵。及使者至,則已焚芻糧,我軍皆退正陽。世宗急遣李重進統兵直趨淮上。李谷奏曰:「賊之戰艦日進,淮之水勢日漲,萬一糧道阻絕,不無生受。愿陛下且駐蹕陳、潁二州之間,俟重進大勢軍馬來到,臣與之共渡相視,賊艦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聞,萬毋躁進。不然,厲兵秣馬,春去冬來,使賊兵疲于奔命,俟其勢衰,收之未晚。」世宗不報。唐將劉彥貞素來驕貴,初無才略,所厲諸藩,恣為貪暴,賂權要以固祿位;聽得李谷退保浮梁,私切自喜,引兵直抵正陽。劉仁贍及池州刺史張全約固止其行,謂彥貞曰:「公軍未至,而敵已先遁,是畏公之威聲也。何苦求戰恁地之速?萬一失利,則大事去矣!」彥貞不聽。既行,仁贍曰:「劉公此行,必敗無疑。我軍且乘城為備可也。」李重進渡淮逆戰,彥貞軍于安豐,連營數十里,李重進登高望其軍,喜曰:「甚易破也!賊貪而不慮后,若以馬軍三千,自上流出其不意攻之,破之必矣。」重進乃被重鎧,先諸軍蹻馬突賊陣。交斗數合,彥貞力不敵退走;為李谷部將王成帥兵繼攻,彥貞后軍不得進。彥貞單騎倉皇敗走,遇重進發一矢,殪其將張萬進;彥貞馬跌,為亂軍所殺。李重進斬彥貞的首級,俘斬萬余級,唐軍大敗。張全約數拾潰軍,奔壽州。劉仁贍表全約做左騎都指揮使。皇甫暉、姚鳳退保清流關。世宗授李重進做都招討使,李谷判壽州行府事。世宗大軍至壽州城下,命諸軍圍城,發民丁數十萬,日夜攻城。命趙太祖統軍出擊。趙太祖帥兵在涂山田地里下了營;平明,遣羸弱百餘騎進迫賊營,未及交戰,詐為逃遁,賊將何延錫等果悉眾來追,伏兵一鼓出獲林間,賊眾大敗;追至渦口田地,斬唐都監何延錫,俘獲二萬余級,奪戰艦一百五十余艘。周兵聲勢大振,詔王逵帥兵攻唐鄂州。二月,下蔡浮橋成,世宗自往視之,命趙太祖將兵倍道攻襲清流關。那時皇甫暉惊走入滁州城,斷橋為自守計。趙太祖蹻馬麾兵涉水直抵城下,皇甫暉曰:「人各為其主耳!愿容我成列而戰,休迫人太甚!」趙太祖笑曰:「姑寬汝須臾之死耳!又何害于事?」暉整眾而出,太祖身被重鎧,蹻馬突陣奮擊,才得數合,已擒皇甫暉并姚鳳二將,遂拔滁州。時趙玄朗即宋宣祖,太祖之父也。時為馬軍副都指揮使,引兵夜至,傳呼開門。趙太祖曰:「父子雖是至親,城門乃是王事,不敢用私恩廢王事,決難奉命。」明旦乃許入。世宗遣翰林學士竇儀籍記滁州帑藏的財帛;太祖遣親吏取帑中絹數匹,儀謂曰:「公初克城時,雖傾藏盡取去,亦無礙事;今小生抄籍以后,藏中的物皆官物也,非有詔書,不可得矣。」太祖以儀為忠。前時永興軍節度使劉詞臨沒,上遺表以其幕屬官薊人趙普為薦,乞朝廷錄用。范質至滁,署趙普為滁州判官。趙太祖與之語,甚悅。克滁州日,獲盜百餘人,皆該死,趙普請于太祖曰:「何不先訊鞠,然后決斷?」由是得全活者十之七八。太祖益以普為賢。趙太祖屢獲勝捷,威名日盛,每臨戰陣,必以繁纓飾馬,鎧仗鮮明,或謂太祖曰:「恁地為敵所識。」太祖曰:「吾固欲其識我耳!」唐主遣泗州牙將賚書至徐州請和,書詞稱:「唐皇帝奉書,請息兵修好,愿以兄事周,歲輸財貨,以助軍費。」世宗不答。世宗偵探得揚州無備,令韓令坤將兵襲揚州,且戒令坤毋得殘民;凡李氏之陵寢在揚州的,遣人與其原守的共守護之。令坤受命,倍道疾趨,奄至揚州,帶數騎馳入城,城中全不知覺。唐副留守馮延魯倉皇無計,髡髮為僧,被僧衣服逃竄,被軍士執赴令坤軍前。令坤慰諭揚州百姓,令各安堵如平時,軍士一無所掠,士民大悅。以次進取泰州。
且說唐主為見兵出屢敗,大懼覆亡,乃遣翰林學士鍾謨、文理院學士李德明,詣周奉表稱臣,獻御服、茶藥,及金銀、器皿、繒錦、牛酒等,至周世宗軍前。鍾謨、李德明素有口辯,世宗知其必來游說,盛陳甲兵而後出見之,謂曰:「爾主自謂唐室苗裔,宜知禮義,異于他國。與朕止隔一衣帶水耳,未嘗遣一介修好;只能泛海通契丹,借援強胡,抗衡中夏。所謂禮義,又安在哉?今遣爾來,欲說我罷兵耶?咱非六國愚主,怎被您口舌所能搖撼?可歸語爾主,亟來見朕,再拜謝過,則無事矣。不然,朕欲往觀金陵城壁,借府庫以勞軍。恁時,爾之君臣能無悔乎?」鍾謨、李德明二人股栗,不能對一辭,皇恐而退。吳越營田使陳滿為丞相吳程言曰:「周師南征,唐舉國驚擾,常州無備,一鼓可下也。」程以滿之謀告吳越王弘俶,弘俶遣吳程督兵趨常州。三月,吳程攻常州,先攻破外城,執唐團練使趙仁澤送錢塘。仁澤見吳越王不拜,且責吳越王負約。弘俶怒,抉其口至耳。元德昭憐仁澤之忠,以良藥傅之,故得不死。唐主怕吳越侵迫潤州,使柴克宏為右武衛將軍,帥兵救常州。克宏蒙船以幕,匿甲士于船中,徑襲吳越營,大破吳越軍,斬首萬余級,吳程遁歸。克宏自請將兵救壽州,未至而克宏死。二月,周世宗至淝橋,自取一石,馬上持之至寨以供炮;從官過橋的人,各持一石。趙太祖乘皮船入壽春壕中,城上賊將發連弩射之,矢大如椽,牙將張瓊以身翼蔽太祖,矢中瓊髀,死而再蘇,鏃著骨不可拔,瓊飲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數斗,神色自若。唐主授孫晟為司空,遣晟與禮部尚書王崇質奉表于周,愿奉周正朔,守土疆。晟謂馮延已道:「當左相為此行,晟若辭之,則為負先帝矣。」既行,自知不免于禍,中夜嘆息,謂王崇質曰:「君家百口,宜自為謀。吾義不負永陵一抔土,余無所知也。」既至,世宗遣中使將孫晟等詣壽州城下示劉仁贍,且招誘之。仁贍見孫晟,戎服拜于城上。孫晟謂仁贍曰:「公受國厚恩,不可開門納寇!」世宗聽得孫晟言語,大怒,欲斬之。晟曰:「臣為唐宰相,怎可教節度使外叛耶?」世宗釋其罪。周師又取唐光州、舒州、蘄州。唐主復遣李德明、孫晟奉使于周,請去帝號,割六州,歲輸金帛百萬,以求罷兵。世宗欲盡求江北之地,不許。李德明請歸白唐主令獻之,世宗許其歸,晟因遣王崇質與德明俱歸。周世宗賜唐主詔曰:
諸郡悉來,大兵立罷。但存帝號,何爽歲寒?倘堅事大之心,終不逼人于險。言盡
于此,更不煩云。苟曰未然,請從茲絕!
唐主得詔,復上表謝。李德明盛稱世宗威德,及周國甲兵之強,勸唐割江北之地。唐主意猶豫未決。宋齊丘不欲唐主割地,謂李德明輕佻,言多失實。會樞密使陳覺、副使李征古等,素惡孫晟及德明,使王崇質譖德明賣國求利。唐主大怒,斬李德明;以弟齊王李景達為諸道兵馬元帥,陳覺為監軍使,將兵拒周。中書舍人韓熙載上書曰:「信莫信于親王,重莫重于元帥,安用監軍為哉?」唐主不聽。四月,唐將軍陸孟俊將兵趨泰州、周軍遁去。進攻揚州,韓令坤亦將遁。世宗遣張永德將兵救援揚州,令坤復還。世宗又遣趙太祖將兵屯六合,太祖下令曰:「揚州軍有過六合一步者,折其足!」令坤固守揚州不敢動。世宗攻取壽州久不下,會大雨,營中水深數尺,糧運不繼,與近臣商量,待欲班師。近臣謂不如且東幸濠州,以待諸將進取,倘未集事而歸,彼得以躡吾之後,怎無損失?世宗從之,駕幸濠州。是月,韓令坤寫著戰書索與陸孟俊廝殺,孟俊約日會戰。陸孟俊謂令坤曰:「您周軍退遁,獨守揚州孤城何耶?會事之時,舉城歸還;如或不然,擒汝來,取爾頭獻唐皇帝,博取節度使也!莫說咱不曾道來!」令坤曰:「中國百萬之師,您不量力,敢爾求斗?今日授首陣前,鑿爾心肝,薦取一杯酒為百姓伸冤也。」道罷,兩將便鬥。令坤躍馬馳突,孟俊敗走。趙太祖自六合帥兵擊其後,擒陸孟俊于馬上;餘軍散走,僵屍遍野,獲衣甲器械無數。舊來陸孟俊廢馬希萼時分,滅卻舒州刺史楊昭惲之家,以昭惲的女孩兒生得美貌無雙,獻與馬希崇做小妻。令坤攻破揚州,馬希崇將楊氏獻與令坤做偏房;及獲陸孟俊,將長枷枷了,待解赴世宗行在所獻俘;楊氏在帘下見之,忽撫膺慟哭,謂令坤曰:「這廝昔時殺我家二百口,今見之恨不斬之萬段!告元帥:休解赴行在,怎不就軍前殺之,為賤妾報前日之仇也?」令坤命左右押在軍前責之曰:「您今日怎不取我頭獻唐主博節度使耶?咱今日要您心肝薦一杯酒,您且休怪!」孟俊答曰:「死則死矣,愿速行刑!」令坤笑曰:「剮汝萬段為生靈泄憤,何用速為?」喚左右繃放木椿上剮之。趙太祖又聽得齊王景達將兵欲渡江,疾忙奔歸六合。唐軍已距六合二十里頭,設柵不進諸將謂太祖曰:「好乘其方來擊之!」趙太祖曰:「我眾不滿二千,若往攻之,彼見我軍寡少,得以易我;不如待其來則應之。兵法所謂兵應者勝,破之必矣。」居數日,周軍持重不與戰。景達出兵趨六合,趙太祖奮擊,大破唐軍,殺獲七千余級,溺死于江者不計其數。景達單騎逃遁。是時,將士有不致力的,太祖陽為督戰,以劍斫其皮笠,明日遍閱其笠,有劍跡的數十人,押赴軍前斬之。自是部將無敢不盡死力為戰者。渦口作浮橋成,世宗駕幸渦口行視,欲入揚州,范質等謂兵疲食少,諫之而止。五月,世宗還大梁,留李重進圍壽州。七月,唐將朱元等取舒州、和州、蘄州,并兵攻壽州。在先為唐人以茶鹽強民而征其粟帛,喚做「博征」;又興營田于淮南。民甚苦之。及周軍至,爭奉牛酒迎勞。將帥專事俘掠,不加存恤,民皆失望,逃入山谷,操農器為兵,積紙為甲,時人喚做「白甲軍」。周軍討之,屢為所敗,所得州縣往往為唐所有。淮南節度使向訓奏于世宗,請以廣陵之軍并力攻壽州,詔許之。訓封府庫以授主者,命牙將分部按行城中,秋毫不犯。州民感悅。軍還,感悅居民,負糧糗以送之。滁州守將亦棄城引兵趨壽州。唐諸將請據險以邀之,宋齊丘曰:「如此則怨益深,不如縱之,使敵人懷德,則兵易解也。」乃命諸將自守,毋得擅自出軍。那時壽州之圍益急,唐齊王景達駐軍濠州,遙為聲援,軍中政令皆陳覺主之,擁軍五萬,無意出戰,將吏畏之,無敢言的。八月,周王朴為司天監,王處訥撰欽天厲成,頒行天下。九月,除王朴做樞密使。十月,世宗謂侍臣曰:「近朝廷征斂谷帛,多不俟收斂紡績之畢,非時督辦,教百姓每生受!」詔三司自今夏稅以六月起催,秋稅以十月起催。民間甚以為便。山南節度使安審琦鎮襄州十餘年乃入朝,世宗授審琦守太師,遣還鎮,審琦感悅。世宗謂宰相曰:「朝廷近來不以誠信待諸侯,諸侯雖欲效忠節者,其道無由。王者但能無失其信,何患諸侯不歸心哉?」世宗念趙太祖揚州、六合勝捷,宣授定國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太祖表趙普為節度推官。十一月,李重進與張永德有嫌隙不相下,永德密表奏李重進有歹心,世宗不以為信。是時,二將各擁重兵,眾心憂懼。重進一日單騎詣張永德營,從容宴飲,謂永德曰:「吾與公幸以肺腑之親,俱為周朝元帥,同心王事,何事相疑若是其深?昔藺相如與廉頗后私仇而先國難,今日幸侍笑談,敢不效廉、藺交歡耶?」話說里說廉頗、藺相如的事,乃是六國時,秦王與趙王會于澠池,藺相如侍宴,叱使秦王擊缶,以雪趙王鼓瑟之恥。及歸趙,趙王以相如做上卿,位在廉頗的上。廉頗道:「我為將,有攻城野戰之功,相如素賤,乃因侍宴,以口舌之辨,位居咱上。咱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聽得廉頗有這言語,不肯與廉頗相會,每出才望見廉頗,輒引車回避。相如之舍人請曰:「子視廉將軍怎及秦王?子能廷叱秦王,顧畏一廉將軍哉?」相如謂舍人曰:「夫以秦王之威,相如尚當朝會處叱之。咱雖駑怯,怎畏廉將軍耶?顧念強秦所以不敢加兵于趙者,有咱兩人存也。今兩虎共斗,其勢必不俱生。吾所以回避廉將軍者,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耳。」頗聽得相如的言語,悔悟前非,露袒負荊,過相如之門謝罪。二人置酒交歡,遂為刎頸之交。李重進自到張永德營,道這般言語,亦要同心輔周,解釋張永德之私憾也。由是二人之疑心永釋,百姓眾軍亦各安心。唐主探問得二將交怨,卻密地將蠟書招誘重進反叛,無非是謗毀反間的言語。重進將蠟書奏于朝。在先唐使孫晟、鍾謨從世宗至大梁,世宗待遇甚厚,時或召見,以醇酒賜飲,問唐國的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周無有二心。」及得重進所奏蠟書,出示孫晟責之,晟正色抗辭請死,問唐事虛實,默然不對。命都承旨曹翰送孫晟到右軍巡院,與晟飲酒,從容訪問,晟終不言。翰乃謂晟道:「有敕賜相公死!」晟神色不動,乃索討靴袍,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謹以死報國!」乃去衣冠就戮。曹翰叱左右將孫晟下去,并從行者百餘人盡殺之。貶鍾謨做耀州司馬。兩日,世宗又憐孫晟忠節,悔殺之;復召鍾謨為衛尉少卿。世宗召華山隱士陳摶詣闕,欲拜陳摶為諫議大夫。摶不受,力辭還山,曾吟一首詩,道是:
十年蹤跡走紅塵,回首青山入夢頻。
紫陌縱榮爭及睡,朱門雖貴不如貧。
愁聞劍戟扶危主,悶見笙歌聒醉人。
攜取舊書歸舊隱,野花啼鳥一般春。
那時,陳摶陛辭還山,世宗問摶飛升黃白之術,摶奏曰:「陛下貴為天子,當以治天下為務,安用此為?」世宗曰:「朕欲用卿共治何如?」摶對曰:「堯、舜在上,巢、由各得自遂其志。」乃詔許還山,令州縣以時遣人存問。
顯德四年正月,唐壽州城中被圍已是兩年,糧食空竭,齊王景達遣許文稹、邊鎬、朱元等將兵數萬救壽州。軍馬在紫金山下寨,列十余柵,與城中烽火相應;又發兵築甬道運糧,綿亙數十里之遠。將抵壽州城下,李重進才及駐營了當,便出奇兵邀擊,唐兵接戰,大敗而走,殺死八千余人,奪取二寨,遣人據守。唐劉仁贍在壽州,請以邊鎬守城,自帥眾與李重進決戰,景達不許,仁贍憤怒成疾。劉仁贍的幼子名崇諫的,夜泛舟度淮,為小校所執,仁贍命左右將去腰斬。有監軍使周廷构為之營救,仁贍不許。廷构復使人求救于夫人,夫人曰:「妾非不愛崇諫,奈軍法不可私,名節不可失;若徇私貸崇諫之罪,則劉氏為不忠之門,妾與劉公何面目見將士乎?」急命殺之。將士皆感泣。周諸將皆云唐援兵尚多,壽州未易下,奏請班師。世宗得奏,猶豫未決。是時,李谷寢疾,世宗遣范質、王溥就其第問之。谷曰:「壽春危困,破在旦夕,若鸞與親征,則將士爭奮,此行必可下矣。」在先,唐水軍善戰,周兵無以敵之。世宗自壽州歸,乃于大梁城西汴水側,造戰艦數百艘,使唐之降卒教北人水戰,數月之后,縱橫出沒,遠勝唐軍。三月,世宗車駕發大梁,命王環將水軍自閔河沿潁入淮,唐軍大驚。世宗渡淮,直抵壽州城下,躬擐甲冑,屯軍在紫金山南壁。命趙太祖襲擊唐寨,斷其甬道,唐兵首尾不相應援。朱元恃功驕恣,唐主將楊守忠代之,元憤怒,舉寨萬余人降周。世宗命趙晁將水軍數千人沿淮而下,命諸將會合,襲擊唐紫金山,大破唐軍,殺獲萬余人,生擒許文稹、邊鎬、楊守忠等,余眾果沿流東潰。世宗自將馬軍數百,與諸將夾岸追擊。又水軍從中流而下,唐兵戰死的,溺死的,及降的,著了四萬余人;獲船艦糧食器仗以十萬計。劉仁贍聞援兵敗,扼吭嘆息。齊王景達、陳覺奔歸金陵。世宗耀兵至壽州城下。唐帥劉仁贍病甚,監軍使周廷构等作仁贍降表,舁仁贍出城以降于周。仁贍臥不能起,世宗慰勞錫賚,復令入城養疾。徙壽州州治在下蔡。赦州境死罪以下囚。百姓有受唐主文書保聚山林的,悉令復業。政令有未便于民者,聽本州條奏。又下制存恤劉仁贍,制曰:
劉仁贍盡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堪比?朕之伐叛,得爾為多。其以劉
仁贍為天下節度使兼中書令。
劉仁贍是日卒,追賜爵為彭城郡王。唐主聞仁贍之死,亦贈太師。世宗復以清淮軍為忠正軍,以旌仁贍之節。世宗詔開壽州倉廩,出米以賑飢民。四月,世宗車駕還大梁。八月,周平章事李谷罷,以王朴為樞密使。李谷臥病二年,九次上表辭位;罷守本官,令每月肩與一詣便殿議政事。十月,世宗設賢良、經學、吏理等科取士。北漢麟州舉城降附,世宗授本州刺史楊重訓為防御使。十一月,世宗自將伐唐,攻破濠州關城,拔其水寨,焚戰舡七十余艘,斬首二千餘級。又遣將攻拔羊馬城,城中震恐。唐之戰艦數百艘在渙水東,欲策應濠州。世宗命將乘夜襲破之,鼓行而東,直至泗州。趙太祖先攻泗州之南,因焚城門,破水寨。世宗御月城樓督將士攻城。十二月,唐泗州守將范再遇舉城降周;世宗自至城下,禁約軍中芻堯者毋得入城,民皆感悅,爭獻芻粟以給軍。唐戰船數百艘,保守清口田地,世宗追至楚州西北擊破之。趙太祖擒唐應援使陳承昭以歸。唐將郭廷謂知唐不能自立,命參軍李延鄒草表,延鄒以忠義責廷謂,廷謂以兵脅之;延鄒擲筆于地曰:「大丈夫終不負國為叛臣作降表!」廷謂殺之,舉城降周。世宗時攻楚州,郭廷謂自外來朝謁,世宗慰勞廷謂曰:「江北諸將敗亡相繼,獨卿能斷渦口浮橋,破定遠寨,所以報國足矣!」使郭廷謂將濠州兵攻天長。遣指揮使武守琦將騎數百趨揚州,行至高郵,唐軍悉焚官府民居,驅其人南渡江。后數日,周軍方至。世宗聽得泰州無備,遣兵襲取之。
顯德五年正月,周師克唐海州,世宗欲引戰艦自淮入江,為北神堰阻限不得度。欲就楚州西北隅鑿鸛水以通其道,遣使臣前去相視;使還,且言地形不便,計功甚多。世宗乃自往視,授以規畫,旬日而成,用工甚省。巨艦數百艘,皆達于江。唐人大惊,以為神。周帥拔唐靜海軍即通州,吳越之路始通直。先,世宗遣使至吳越,謂使者曰:「卿去雖泛海,還當陸歸。」今通州既入版圖,吳越之使,可遵海而歸汴矣。周師攻唐楚州,逾四十日不降。唐防御使張彥卿固守不下,世宗自督諸將攻克之。張彥卿與都督鄭昭業猶帥眾拒戰,矢與刃俱盡,彥卿尚舉繩床以拒周兵,不勝而死。所部一千餘人,轉斗死于鋒刃,終無一人降者。高保融將水軍會周師伐唐。二月,世宗軍至揚州。三月,世宗幸迎鑾鎮,屢至江口遣水軍擊唐兵,破之。唐主怕世宗渡江,又恥降號稱藩,乃遣陳覺奉表請傳位于太子弘冀,使弘冀臣事中國。那時淮南田地只有四州未下,是廬州、舒州、蘄州、黃州也。陳覺見周國甲兵之盛,告世宗乞遣人渡江取表,獻四州之地,畫江為界,懇求息兵,辭旨甚哀。世宗曰:「朕本興師只取江北,今爾主更舉國內附,朕復何求?」賜唐主書,書曰:
皇帝恭問江南國主:朕之興師,非敢貪求土地,殘虐人民;實以天下一家,怎可自
分胡越?今國主已輸誠款,歸附本朝,南北一家,各守封域,以撫治人民,豈但國主享
安靜和平之福,將子子孫孫實嘉賴之!通好方新,書指更不贅及。顯德五年三月日。周
國皇帝書問。
唐主拜受世宗書,乃奉表來謝。表曰:
唐國主謹頓首頓首,百拜表上皇帝陛下:比遣臣陳覺奉表天朝,欽奉詔書,休兵息
民,允許通和,特容小國臣附,仰見陛下天涵地育之恩。謹獻江北四州,每歲輸納貢賦
一百萬緡,以助上國供億用度。昧死謹言,伏候敕旨!顯德五年三月 日,唐國主臣李
(上田下卉)表上。
世宗得表,百官稱賀。江北悉平,共得唐之土地十四州六十縣。世宗賜唐主書,諭以今當罷兵,不須傳位。賜錢弘俶、高保融等犒軍錢帛數十萬。唐主遣馮延已獻銀、絹、錢、茶、谷共百萬,赴世宗軍前犒軍。世宗敕故淮南節度使楊行密、昇府節度使徐溫等墓,并量給守戶。其江南群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長吏以時檢校。世宗命發民夫浚汴渠,自汴口導河流達于淮,江、淮舟楫皆得以通于汴矣。唐主避周諱,更名景;下令去帝號,稱國主;凡天子儀制,皆有降殺;除去帝號,奉周正朔。在先唐平章事馮延巳以取中原之策說唐主,嘗笑烈祖齷齪,謂:「安陸所喪才數千兵,為之輟食咨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識量耳;怎如今上暴師數萬于外,而擊毬宴樂,無異平時,真英主也!」君臣相諛,偷安度日。翰林學士常夢錫屢言馮延巳等妄誕不足信。唐主謂:「延巳忠純,朕未見其為妄誕也。」夢錫曰:「大奸似忠。陛下不悟,國其危矣!」及已降附周朝,延巳輩每謂周為「大朝」,夢錫笑謂之曰:「諸公常欲致君堯、舜,謂中原為囊中物;何意今日事周大朝,而自處以小朝廷耶?」延巳等慚愧不敢答。世宗始命太府卿馮延魯、衛尉少卿鍾謨使于唐,賜御衣、玉帶、欽天厲,及犒軍錢十萬緡、絹帛五萬匹。唐主常奏江南無鹵田,願得海陵鹽監。世宗曰:「海陵在江北,難以交居。」詔每歲賜給鹽三十萬斛,應副唐民之食。俘獲唐之士卒,悉命歸之。世宗留心農事,常刻木為農夫蚕婦,置之殿庭。欲均天下租稅,先以元稹《均田圖》賜諸道。至是年十月,詔散騎常侍艾穎等三十四人,分行諸州,均定田租。又詔諸州將鄉村率以百戶為圖,圖置耆長三人。又詔凡諸色課戶及俸戶,并勒歸州縣;其幕職、縣官,自今并支俸錢及米麥之屬,毋得多取于民。
顯德六年,淮南大飢,世宗命州縣以米貸之。或曰:「民貧,恐不能償,如何?」世宗曰:「民,吾子也。怎有子倒懸而為父者不救解之哉?安在責其必償也!」三月,周樞密使王朴卒。世宗臨其喪,以玉鉞頓地,慟哭數四,不能自已。世宗謂北鄙未復,下詔親征;命親軍都虞候韓通等將水陸軍先發。四月,韓通自滄州治水道入契丹境,在乾寧軍列柵,開游口三十六所,遂通瀛州、莫州。車駕至滄州,即日帥步騎數萬,直趨契丹之境,非尋常行道所由之徑,民間皆不覺知。契丹宁州刺史王洪舉城來降。詔授韓通做陸路都部署,趙太祖做水路都部署。世宗自御龍舟沿流而北,舳艫相連數十里,至獨流口沿流而西,至益津關;契丹守將終廷輝舉城歸降。以水路漸溢,乃登陸而西,宿于野次,侍衛之士不及五百人,從官皆恐懼。胡馬連群出車駕左右,不敢進逼。趙太祖先至瓦橋關,契丹守將姚內斌、莫州刺史劉楚信皆舉城降附。五月初一日,侍衛都指揮使李重進等引兵繼至,契丹瀛州刺史高彥暉舉城降。關南之地,悉已平定。宴諸將于行宮,議取幽州,諸將山呼萬歲稱賀,皆曰:「陛下離京才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北舉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今虜騎皆聚幽州,未宜深入。」世宗曰:「乘勝長驅,如破竹之勢,怎可中輟?」是日,趣先鋒都指揮使劉重進先發,據固安;會日暮,還宿瓦橋。是夕,世宗不豫,遂還軍。是時孫行友拔易州,擒契丹刺史李在欽,獻于行宮,押赴軍市斬之。以瓦橋關為雄州,益津關為霸州。命李重進將兵出土門擊北漢,韓令坤戍霸州,陳思讓戍雄州,遂還。車駕至大梁,往返才六十日耳。六月,唐清源節度使留從效遣使入貢,請置進奏院于京師。世宗降詔不受其貢,詔曰:
江南近服,方務綏懷,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圖。若置邸上都,與彼抗衡,受而有之,
罪在于朕。
唐主遣鍾謨入貢于周,世宗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備乎?」對曰:「既臣事大國,不敢復爾。」世宗曰:「怎恁地說?向日則為仇敵,今日則為一家,吾與汝國大義已定,保無他虞。然人生難期,至于后世,則事不可知。歸語汝主,可及吾時完城郭,繕甲兵,據守要害,為子孫計。」謨歸,具道世宗的言語,唐主感激,遂修葺金陵城壁,凡城之不堅者葺之,戍兵之少者益之。初,宰相屢請封諸皇子為王,世宗曰:「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獨先朕子,能自安乎?」至是世宗不豫,乃封皇子宗訓為梁王。是時,梁王生已七歲矣。世宗欲除魏仁浦為相,議者謂仁浦不由科第。世宗曰:「自古用文武才略為輔佐者,怎盡由科第耶?」乃以王溥、范質參知樞密院事,魏仁浦同平章事,樞密使如故;以吳廷祚為樞密使,韓通充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趙太祖兼殿前都點檢。世宗嘗問兵部尚書張昭曰:「朕欲擇相卿于朝行,問誰可相者?」昭以李濤為薦。世宗愕然曰:「濤輕薄無大臣體,卿薦之何耶?」昭對曰:「陛下所責者細行,臣所舉者大節也。昔張彥澤虐殺不辜,濤累疏,以為不殺彥澤,他日必為國家患。漢隱帝之世,李濤亦上疏,請解先帝兵柄。夫國家安危未形,而能見之,真宰相器也!」世宗曰:「卿言甚善。然李濤終不可置之中書。」又翰林學士王著,乃世宗幕府舊僚,屢欲相之,亦以著嗜酒無行檢,遂不果用。世宗大漸,召范質等入受顧命,謂質曰:「王著,藩邸故人,朕若不起,當相之!」質〔以下原缺。現據《南宋誌傳》中改編《周史平話》的故事,節録其有關部份,供讀者參看。〕等受命出了朝門,私相謂曰:「王著日在醉鄉,是個酒徒,豈可為相?朝中勿泄此言。」是夜,世宗崩於寢殿。遠近聞之,無不嗟悼。後人詠史詩曰:
五代都來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師命將誰能敵,立法均田豈為名。
木刻農人崇本業,銅銷佛像便蒼生。
皇天倘假數年壽,坐使中流見太平。
群臣立梁王宗訓於柩前即位,是為恭帝。文武山呼畢,尊符皇后為皇太后,垂簾聽政。遣兵部侍郎竇儀至南唐告哀。儀領命至南唐,正值冬天雨雪,唐主欲於廊下受詔,竇儀曰:「使者奉詔而來,豈失舊禮。若謂雨雪,請俟他日開讀便了。」唐主聞言,遂拜詔於庭,不勝哀感,款待而別。不數日,有鎮定報來,河東劉均約連契丹入寇,聲勢其盛。近臣奏知符太后,太后大驚,急聚集文武官商議。範質奏曰:「契丹犯邊甚急,惟有趙匡胤可以禦之。」符太后然其言,即便宣召匡胤入朝,加封為殿前都點檢、節度使,引兵敵退契丹。匡胤奏曰:「嗣君新立,在朝文武官將當戮力共守京城,另調澶州等處將帥同臣征敵,則為萬全之策也。」符太後允奏,即下敕旨,前去調發張光遠等,不題。卻說趙匡胤領命,即調集各處軍馬北征,剋日出京門。部前軍校苗訓善識天文,見日下復有一日,黑光相蕩,指謂匡胤親吏曰:「此天命也。」此時各鎮帥臣張光遠、羅彥威、石守信、李廷翰、李漢昇、趙廷玉、周霸、史珪、高懷德、張令鐸、王審琦、張光翰、趙彥徽、崔愛壽等,俱在麾下,聽憑匡胤調遣。是晚擇吉發兵,揚旗吶喊,擂鼓金鳴,一聲炮響,行動三軍。看看已到陳橋驛,軍士屯駐,聚於驛門。忽有侍衛親軍都指揮使高懷德與眾人議曰:「主上新立,況兼幼弱,我輩出死力破敵,誰人知之?不如先立點檢為天子,然後北征。不識諸公意下以為如何?」都押衙李處耘曰:「此事不宜預傳,可與趙匡義商量定計。」眾皆然其言,來與匡義商議。匡義曰:「吾兄素以忠義為主,恐其必不從也。」道猶未畢,忽掌書記趙普到來,眾人以欲立點檢事告普,普曰:「吾正來與汝等議此事,方今國中無主,點檢名望素著,中外歸心。一入汴京,天下遂可定矣。乘今夜整備,次早便可行事。」眾皆齊聲應諾。各人整備軍伍,四鼓聚集於陳橋驛門,伺候匡胤起身。此時匡胤深臥帳中,不知諸將所議。天色漸明,部下將領直入匡胤帳前,大叫曰:「諸將無主,願立點檢為天子。」匡胤大驚失色,披衣而起,未及詰問,眾人擁出廳前,石守信竟將黃袍披在匡胤身上抱住,廳前眾軍校山呼萬歲,下拜稱臣,聲徹內外。匡胤曰:「汝等自圖富貴,使我受不義之名,此何等事而倉卒為?」守信曰:「主少國疑,明公若有推阻,而被他姓得之,再事戰爭之理乎?」匡胤默然不答。匡義進曰:「此雖人為,亦天意耳,吾兄不須持疑。且濟天下者當使百姓感戴如父母。京師,天下之根本,願下令諸將,入城不許侵奪百姓,乃為定天下之大計也。」匡胤然其言,乃攬轡下令諸將曰:「太后與主上,是我北面而事者,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侵擾,朝中府庫,不得侵掠。用命者重賞,不然當族誅之。」軍士皆下馬曰:「願受命。」匡胤號令己定,遂整隊而回。軍士至汴,自仁和門入城,秋毫無犯,百姓歡悅。靜軒詠史詩曰:
七歲君王寡婦兒,黃袍著處的相欺。
兵權有急歸帷幄,那見遼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汴京,下令軍士歸營,而自退後公署。時早期未散,太后聞陳橋兵變,即便退入宮中。範質謂王溥曰:「倉卒遺將而致反叛,吾輩之罪也。」王簿嚇得口噤不能對。會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韓通自禁中出,聽得匡胤兵變,與質、溥曰:「彼軍初入,民心未向,吾當統領禁軍禦之。二公快請太后旨令,佈告中外,必有忠義者相從。叛逆之徒,一鼓可誅也。」範質然其言,即入宮中見太后請旨去了。韓通歸至府中,召集守禦禁軍。忽軍校史彥昇大怒曰:『天命有歸,汝何為自戕其眾。」引所部軍來捉韓通,通未及避,被彥昇趕近前來,一刀梟了首級去了。部下將其妻女亦殺死於階庭,靜軒有詩云:
忠於王事見韓通,世祖親臣有幾同?
欲禦逆婦謀不遂,階前冤血至今紅。
卻說匡胤在公署聞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將士捉得範質、王溥等至。範質挺身詰匡胤曰:「公乃先帝之親臣,今乘喪亂而欺人孤寡,頓生謀叛以自立,異日何以見先帝於地下?思之豈不自抱愧乎?」匡胤掩淚答曰:「吾受世宗厚恩,為軍士所逼,一旦至此,慚負天地,奈之何?」言未已,帳前羅彥威拔劍厲聲曰:「三軍無主,眾議立點檢為天子。再有異言者,斬首號令!」王溥面如土色,降階下拜。範質不得已,亦拜。匡胤親手扶起,以優禮相待之。伊起莘冰史詩云:
周祚既移宋鼎新,首陽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韓通致殺身。
範質等遂奉匡胤入宮,召集百官於朝,文武班定,適翰林承旨陶穀齎出禪位詔旨,令兵部侍郎竇儀讀之。詔曰:
天生蒸民,樹之司牧。二帝惟公而推位,三王乘時而革命,其極一也。予末小子,
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咨爾歸德軍節度使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稟上聖之姿,
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討,厥績懋焉。天地
鬼神,享於有德;謳歌訟獄,歸於至仁。應天順人,法堯禪舜。如釋重責,予其作賓。
嗚呼欽哉!只畏天命。
竇儀讀詔畢,宣徽使引匡胤就北面聽命訖,宰相導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袞冕,受群臣朝賀,是為太祖皇帝。奉周主為鄭王,符太后為周太后,遷之西宮,大赦天下,國號宋,改元為建隆元年,而周運亡矣。迫尊考弘殷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為皇太后,太祖拜於殿上,群臣相賀。杜太后愀然不樂。左右近曰:「臣聞母以子貴,今子為天子,反生不樂?」杜太后曰:「吾聞為君難。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則此位極尊;苟或失馭,求為匹夫不可得,是吾所以憂也。」太祖再拜曰:「謹受教。」立宋氏為皇后,韓素梅為偏後,越數日,太祖下詔加授範質、王溥為中書門下平章事,以弟匡義為殿前都虞候,趙普為樞密直學士。論扶立功,以石守信、張光遠為侍衛親軍馬步軍副廂都指揮使,趙彥博,崔慶壽為龍捷右廂都指揮使,並領節鎮之職。其餘周之舊臣,悉加封爵祿奉,差齎賚敕命告知郡國藩鎮去了。時華山隱士陳摶騎驢過汴,聞太祖登基,拍掌大笑曰:「天下自此定矣!」吟詩一首:
夾馬營中紫氣高,屬豬人定著黃袍。
世間從此都無事,我向山中睡得牢。
附錄一
曹元忠跋
宋巾箱本《五代史平話》於梁、唐、晉、漢、周,各分上下二卷。惜梁史、漢史皆缺下卷;雖上卷尚存回目,而梁史已敚去數頁,不能補矣。元忠於光緒辛丑游杭,得自常熟張大令敦伯家,以壓歸裝,顧各家書目,皆未著錄。博訪通人,亦驚以為罕見秘籍。偶憶《夢梁錄》小說講經史門有云:「講史者,謂講說通鑒,漢、唐歷代書史文傳興廢爭戰之事。有戴書生、周進士、張小娘子、宋小娘子、邱機山、徐宣教。」疑此平話或出南渡小說家所為,而書賈刻之,故目錄及每卷首尾輒大書「新編五代某史平話」也。惟刊自坊肆,每於宋諱不能盡避。其稱魏徵及貞觀處,則皆作「魏證」、「正觀」,要亦當時習慣使然。
是書近為吾友武進董大理授經景刊行世,寫刻之精,無異宋槧。他日藏書家或與士禮居本《宣和遺事》並傳乎?
宣統辛亥七月,吳曹元忠跋於京邸之凌波榭。
附录二
董康跋
宋时通俗小说盛行,读陆务观“夕阳古道”一绝可想见其风尚。顾世所传者,一为士礼居本之《宣和遗事》,一为艺风老人所刊之残本《通俗小说》,是否录自宋椠,待考也。此《五代平话》,清内阁大库物,微有残欠,曾在元和曹君直处见之,借以付梓,久已驰名艺苑。今为谷孙世兄所得。虽似宋元间麻沙坊刻,而笔力朴茂,其为宋椠无疑。近数十年,传奇小说珍藏过于四部,则是书之值可知矣。
丙子夏日毗陵董康识
(全书完)
fbp2001整理
注:本书以“瀚典”所收《五代史平话》电子文本为蓝本,根据“超星”的《新编五代史平话》补字、补缺并补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