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征遼事略
《薛仁貴征遼事略》,講史話本。明《文淵閣書目》著錄,然而原書已佚,僅《永樂大典》卷五二四四收此書一卷。此書文辭古樸簡率之處,和元英宗至治年間刊行之《全相平話五種》類似,當是宋元間說話人手筆。敘唐太宗時,百濟國使臣來進貢,經過遼國。遼大將莫離支、葛蘇文劫其貢品,并刺使臣面,侮辱唐朝,唐太宗派李世勣、尉遲敬德征遼。白袍小將薛仁貴參加征遼,連連獲勝。最後唐軍班師回朝。全書史實與虛構相結合,情節曲折生動而敘事緊湊。今有趙萬里輯注本。(以上按《中國文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年及趙萬里《薛仁貴征遼事略》提要)
是次錄本,據趙萬里輯注之《薛仁貴征遼事略》(見於《白話中國古典小說大系》第六冊《宋元平話五種》,河洛圖書出版社,1981年),該書是趙氏從英國牛津大學圖書館所藏《永樂大典》卷五二四四遼字韻(據影片)輯出。是書著作年代向有或南宋、或金、或元之說,訖今無定讞,現暫錄入元朝以俟考。
2004年11月25日 ver.1.0
薛仁貴征遼事略
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漢三分吳魏劉。
晉宋齊梁南北史,隋唐五代宋金收。
話說昔日唐太宗皇帝即位,貞觀十八年,天下太平,諸國來朝。海外高麗國東有四國,一曰新羅國,一曰伯濟國,一曰龜玆國,一曰危樓國。一日,大宗皇帝設朝升殿,文武班齊。閤門使出班奏曰:「今有海東伯濟王遣使昌黑飛來進奉陛下。」帝令近臣引見帝[1],來使以皂紗蒙面,帝不曉其由,遂問使:「進者何物?」昌黑飛下殿請死。太宗問其故?昌黑飛奏曰:「臣有辱國之愆,罪當萬死。」帝曰:「赦卿無罪,當言其故。」昌黑飛曰:「臣奉王命,將所進陛下寶物前來,至海東黑風口,從登州蓬萊閣,欲循海經過高麗國,遇高建藏大兵截其路。捧一員將,身長一丈,披絳獅服,跨赤虬馬,腰掛兩鞬弓,身背飛刀五口,乃高麗虎將葛蘇文也。官封莫離支,殺本主高建藏為主。挾天子之命,威鎮羣臣,乃東海王莽也。將臣所進之物盡皆劫去,以針黑繡其面諷刺陛下,臣不敢去其蒙面,若陛下見了,臣該萬死。」帝曰:「赦卿無罪。」昌黑飛去其蒙面之物,却見面上刺着四句言語,道甚來:
「殺兄前殿,囚父後宮,將老兵驕,不堪成事。」
大宗視之大怒,隨問羣臣曰:「今高麗欺朕如此,便起兵征伐,誰敢前去?」言未畢,殿下一將出班厲聲取奏:「陛下!臣非口過,若高麗國去,倘逢賊將,臣能生擒奉獻陛下。」太宗見了,喜不自勝。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一身踏碎高麗國,兩手生擒莫離支。
英風凜凜欺叔寶,勇氣堂堂賽尉遲。
覷了無不稱心。這將軍却是燕國公世雄之子,乃薛萬徹也。太宗曰:「是駙馬也!」薛萬徹願作先鋒。帝曰:「兵起,卿為前部先鋒。」
房玄齡、杜如晦出班奏曰:「勿為私隙,陛下起兵征遼,軍民遭難。況高麗居於海東,路遙地遠。陛下今起軍征伐,軍有帶甲之勞,民有轉輸之苦。雖若成功,得地不足耕耘,不堪畜養。何況勝敗難分。昔日煬帝征遼,軍折三萬,地退數千里,以成後世之笑。陛下熟思之!」太宗曰:「非也!二卿所知,昔日煬帝不成者,蓋不明用兵之法。朕自河東起義兵,五載定隋,削平羣盜,所征者破,所擊者亡。自武德至貞觀,豈有化外粗俗,敢欺中原天子?今莫離支殺主奪權,欺凌大國。此賊神天不容,朕大[2]殺之。請卿勿復再言,寡人事已決矣!」
房、杜二人不敢再諫,出朝,忽見一隊頭踏,骨朶大劍,水罐銀盆,近中門來。背後馬上坐一老將,鬢如銀絲,目若朗星,乃是鄂國公敬德也。見房、杜下馬,問二人何為面色不樂?房、杜言曰:「天子欲征高麗,諫之不從,所以帶憂。」敬德曰:「我當諫之。」房、杜再隨入朝來。近臣言鄂國公總管來見帝,帝宣上殿賜坐,房、杜立於殿下。帝問曰:「卿不宣何至?」敬德曰:「知陛下欲征高麗,來諫陛下。」太宗令昌黑飛至殿下,敬德視之,面刺:「殺兄前殿,囚父後宮,將老兵驕,不堪成事。」敬德猛叫曰:「莫離支賊將安敢如此?」奏曰:「從陛下征此高麗,庶幾報恨。」帝曰:「卿若減了十五歲,朕何慮也!卿今老矣!」敬德曰:「臣雖老,二臂尚有千斤之力,何其老矣!」帝曰:「如何見得卿不老?」以手指殿下石獅子,約千斤已上:「臣當一臂慣[3]之,使陛下知臣不老。」言訖,撩起袍,用臂慣石獅子平身而起,轉殿行步如飛,約及數遭,擲石獅子於殿下,全無氣喘。又再取奏:「陛下!尉遲老那不老?」只陛下見道懽喜煞!太宗宣左右:「將先鋒印來,寡人御駕親征,卿為前部先鋒,只來日軍兵便上來。」各人皆散。怎見得?詩曰:
欲破高麗平海水,全憑老將尉遲恭。
房玄齡、杜如晦道:「他來諫天子,被天子倒說了他。」
拜英國公李世勣為元帥,敬德作先鋒,起軍三十萬,御駕親征。打登州蓬萊閣過海黑風口,軍才達東岸,迎頭的兵來約及三萬有餘。陣前捧一員將,頂三叉紫金冠,披絳獅服,橫一柄大桿刀,跨赤虬馬,左右帶兵器兩鞬弓,身背飛刀五口,陣前耀武自言:「吾乃莫離支葛蘇文也!」太宗傳聖旨:「若擒取賊首者,當封萬戶候。」一將出馬交戰數合,莫離支刀劈敬德,敬德閃過,左手拿住刀桿狻猊爪,不放青鋒刀,腕上颩颩竹節鞭,舉起鞭來,莫離支背上取出飛刀在手,敬德撥馬歸陣。莫離支催兵掩殺,太宗失敗,兵荒將亂,傘倒旗斜。太宗一騎馬落荒走,莫離支背後趕着。海東岸見險峻山勢,太宗到近,見一坐山下紅綽高門,上安牌一面,寫「虹蜺三刀之山」,太宗負[4]急縱馬入門,莫離支欲追太宗,連發數箭皆不中。太宗思着美良川榆窠園也,縱馬上坡。莫離支叩坡大叫:「李世民下馬受死!」太宗無計免難。向山脚一璧轉過一騎馬來,馬上一箇年少將軍,素袍瑩鎧,赤馬朱纓,擗轉方天㦸,取弓箭在手,一箭射莫離支墜馬。太宗厲聲問曰:「救朕建功者,虎將何人也?」白袍年少飛身下馬,搠方天㦸,高坡直下,躬身取奏:「臣乃絳州龍門縣人也。」詩曰:
黃河流在崑崙下,龍虎風雲際會時。
其人欲言姓名,忽驟雨大作。帝從馬下坡,馬蹶落足,大宗墜騎,大叫一聲,向寢殿睡覺。其時風清還二鼓,月白正三更,却是夢中之事,坐而待旦。
帝設朝,宣袁天剛、李渟風司天臺官圓夢。帝說罷,袁天剛曰:「虹蜺者絳也,三刀者州也。白袍將軍必在布衣當年少,在絳者,左側必有破遼虎將。」帝曰:「應夢之臣,如何得之?」李淳風曰:「陛下因起義兵而立朝臣,若陛下隨路招其義軍而立唐朝,必得應夢將軍也。」大宗降詔書天下,交三十六路總管府為招義軍,拜英公李世勣為[5]遼大元帥。
英公令長安市心立起義軍旗,旗下張掛榜文。百姓仰面看者如簇,日當午時,見一白袍年少,分開人直走至帳下,某來投軍。見英公禮畢,啟曰:「吾乃絳州龍門縣人氏,姓薛名延陀。」曰:「聖旨招得絳州人,當引見帝。」英公將延陀見帝。帝曰:「英雄非是夢中見者。」當領頭安排,猶想夢中之事。見敬德立於殿下,不見胡國公秦叔寶。帝問叔寶何不入朝?近臣奏曰:「在病多日。」帝思美良川之恩,兼當今又用人之際,帝引敬德、英公親來探叔寶病。
人報秦叔寶言:「駕至。」瓊欲起,奈病身不能舉動,帝已至病榻。瓊曰:「臣該萬死。」帝曰:「卿病若何?」瓊曰:「臣病不能舉動,痛哉!」帝曰:「卿少年時煞曾征戰。」瓊曰:「昔日破楊玄機,後佐李密破張須陀,皆臣之力。後歸陛下,未嘗暫息。昔戰敬德美良川,臣勝多矣!」在傍鄂國公面如噀血,言曰:「昔美良川,叔寶豈勝恭也!若非主人洪福,澗根底作較子七八箇死,怕當時有伏爾之心,咱每兩箇,今日再敢擗麼?」叔寶聞言,忽然離蓆。太宗急問曰:「卿既在病,何緣得起?」瓊曰:「適聞敬德之言,使臣得其疾病。」敬德大怒,叔寶似此欲與恭定其高下。「吾雖年老,今對天子,手提單鞭,若三合勝了,我觸金階自死。」言未盡,屏風後一人叫:「鄂國公欺俺父病,有甚強處?咱兩箇自鬭幾合。」言訖,轉過屏風來。其人年少,虎體人形,腕懸鐵簡[6],身掛綠袍。太宗見了,喜不自勝,若得此人,決擒莫離支。言者秦瓊之子秦懷玉。太宗曰:「卿父稍安,從朕征遼。」駕還宮室。
次日駕坐,英公奏曰:「義軍招足,請陛下於灞[7]陵橋看臣教軍。」帝喜。將領百官擺列鑾駕儀從,長安百姓懽喜鑾駕看教兵,人密密地勿知其數。駕近灞陵橋,向百姓叢中見白衣年少,把頭上氈笠子撇將起去,氈笠子欲落,拈弓在手,仰射笠子一箭,復起去,用連珠箭,笠子入青霄之內,隱約如寒星之象,百姓連珠兒納喊[8]。帝大驚,急遣左右近臣往人叢中問曰:「射笠子英雄虎將何人也?」其人直至馬前,高聲大叫:「取奏陛下!臣乃絳州龍門縣人氏,姓薛名延陀。」帝大喜,引至教場中。帝坐講武殿,宣英公、敬德等坐。帝曰:「朕觀薛延陀,乃英雄之輩,可以加前部之職。」宣至延陀,欲賜先鋒印。薛延陀曰:「此先鋒印,不可便受,只許爭。恐眾文武不伏之人,於教場中躍馬橫鎗搦三次,有爭功者臣與比試,無爭者恁時掛印未遲。」帝喜。薛延陀披掛了,躍馬橫鎗搦眾官百姓。從長安路上一騎馬來,坐着年少將軍,走至教場中,叫延陀;「將那先鋒印與我!」上至太宗,下至文武百官,無不驚者。來人是誰?詩曰:
剛氣昂昂誰可同,扶持唐世一英雄。
曾思跨海征遼日,此將先居第一功。
這將軍,乃秦叔寶之子秦懷玉,立馬於講武殿下。帝問曰:「爾父病體未痊,何來?」懷玉曰:「知陛下於灞陵橋教兵爭先鋒印,父有命,交臣來爭印,勝者敢見於父,敗者教場中就死。」帝大喜,教二人接戰,無十合,薛延陀敗。帝曰:「虎父無犬子。」令左右將先鋒印來與秦懷玉。曰:「臣不敢受。」帝曰:「謂何?」「俺父親有令懷玉道:『上至鄂國公,下至諸將,都贏了後,將取先鋒印來見我者。』」殿上敬德道:「這小廝只是搦我。」令左右將披掛來。敬德曰:「你若二十合贏得我鎗頭點地,休道先鋒印,我這鄂國公職事,也與你。」便撩袍下講武殿來。
忽聽背後一年少叫:「秦懷玉才[9]欺俺父年老,咱兩箇爭來!」敬德大怒:「誰道我老來!」見一年少將軍,神眉電目,面如噀血,果然父子不移體,是尉遲寶林。「咱兩箇爭來!」腕懸鋼[10]鞭,亭亭而立。敬德道:「如分毫敗失,休來見我,得處分。」太宗宣二人至殿下,謂曰:「朕非令卿等自相吞併,便欲重用,未知蓋世雄才何以[11]?卿等各無辱父之英名,勝者有賞,敗者有罰。」二人齊領聖旨,向教場中列兵卒五百,二人入陣披掛。不移時,秦懷玉先出陣,百姓納喊,斜橫着出白鎗,虎腕上雙懸毗楞簡。尉遲寶林出馬懸鞭,橫出白鎗。兩騎交鬭約十合之後,不用長鎗,各拈暗器械,一箇忙提竹節鞭,一箇急綽毗楞簡,又鬭十台,百姓連珠兒納喊,太宗喝采不迭。太宗宣二人罷戰,宣來謂曰:「寶林!從你父臨軍。懷玉!若你父叔寶病痊上邊來者。天下義軍招足,然後洛陽取齊。」
帝還宮,發使催督三十六路總管招軍使。一宣使往絳州金臺府。張[12]士貴本名忽峯[13],虢州盧氏人也,號曰忽峯賊,征肖銑[14]有功,封虢[15]公,作絳州兵馬總管。張士貴接着使命,開詔敍征遼事,招義軍總管府。宣使回,張士貴與副總管劉君昴張掛黃榜於絳州市井招義軍,百姓看着無數。於人叢裏見一箇村婦人,年約二十有餘,荊釵布襖,至甚貧寒。觀其標格,非久困之人。問其市中人曰:「所看何榜?」或曰:「大唐天子欲跨海征遼,招集義軍壯士,如願者當納狀書名入官投軍。」貧婦聽言,兩手加額:「我夫有冠世之才,今逢時當顯也!走至莊上,俺夫主交赴官投軍一名,倘有折箭之功,豈不榮家顯祖也!」詩曰:
佩劍執圭朝玉闕,頂冠徹履上金鑾。
這夫人是柳氏,在絳州龍門縣大黃莊分曲村住。婦人奔莊上來,通報夫主:「我昨日奔絳州去,見市中張黃榜,言大唐天子征高麗見招義軍,你敢投軍麼?今邊庭用人之際,乃英雄得志之時,今日不顯功名富貴,更待何時!今可便往絳州總管張士貴處投義軍一名。」仁貴曰:「有大事未了。」柳氏曰:「何事?」曰:「父母在淺土,未曾遷葬,孝服在身,遠離父母墳所,乃大不稱心也!」柳氏曰:「夫孝始於事親,終於事君。你去,妾當傭食洗衣,亦可苟養一身。公若身居爵位,他日無忘也!」仁貴遙辭了父母墳,拜別莊院,方欲進步。柳氏曰:「祝付公!若充軍止作長行,妾與公一物,慎勿遺失。」言絕,舒手懷中,取出一物來度與仁貴。覷了,兩手加額,是甚物也?父母臨危,留下一領汗衫,柳氏收得。「公若臨軍,披此汗衫,其功必建,蓋孝感於身。」
仁貴辭柳而去,不數日早至絳州,分開人叢,走至講武廳下,戳下方天㦸,叉手應喏:「小人特來此投軍使。」張士貴、劉君昴悾然大驚,百姓應喊。士貴曰:「爾來晚矣!」仁貴曰:「告總管!國家用人之際,英雄得志之時,今日不顯,功名何時及身?」士貴曰:「爾何姓名?」「姓薛,雙名仁貴。」張士貴大叫一聲:「這漢怎敢?」劉君昴道:「左右!臂口摑更不敢言。」令左右推出教場去者。
仁貴出來,低頭自思,不知其過。一老人言曰:「公犯着總管諱字。」薛仁貴方省,鼓掌開言曰:「天子征遼,招壯士來投軍,為犯總管諱字,將某不用。」仁貴正分辯間,向官道上數騎馬來,馬上坐着箇老將軍,生得方面巨口,恠目神眉,乃盧國公程咬金帶牌走馬,催趕天下義軍。薛仁貴迎着馬頭叫屈,程咬金遂問:「漢子因甚叫屈?」仁貴叉手立於馬前,曰:「小子乃絳州龍門縣大黃莊人也,姓薛雙名仁貴,來投義軍,為犯着總管諱字,將其遣趕不用,是英勇難施助國之心也,願詳察之!」程咬金見說大怒:「這老賊怎敢!」道:「仁貴隨我去來,用你時萬事俱休。」道罷,張士貴接來衙內。問張士貴、劉君昴:「招義軍如何?」士貴曰:「義軍招足。」咬金曰:「公有何私?」士貴曰:「某無私。」「大黃莊薛仁貴,為犯你諱字,挾冤不用。昔日李藥師曾有變,神堯高祖反,斬家小二百餘口,不為仇,反用為軍師;秦叔寶逼帝於老君堂;今二人皆厚唐祿。為犯你諱字,遣棄良將。」士貴緘口無言。咬金喜曰:「此人有良將之才。」眾官問曰:「你要充軍,有何武藝?」仁貴曰:「十八般武藝俺都會。」張士貴聽道罷,早不喜。令左右將弓來,教仁貴拽試。仁貴左手推靶,右手兜弦,一推上弓,連拽數十滿。士貴問曰:「此弓以上更加得幾張?」仁貴道:「這弓更添三張。」張士貴大怒曰:「你敢猛言,怕不信。」「臂膊來粗桑樹,砍做弓,曾拽四張。」士貴道:「除了弓箭,別會甚麼?」綽㦸在手,言曰:「除總管以下,都敢與他比試。」劉君昴道:「這漢正是搦我,左右!將披掛來。」懽喜[16]仁貴!望有個成頭的,這漢合死,一㦸戳死這漢,然後隨程咬金入洛陽駕前爭先鋒印則個。
這兩箇方欲爭鬭,見一隊軍約一千有餘,捧一員將,自言吾乃混天大王董達。咬金道:「不須你二人比試,張士貴領義軍教你來迎賊兵。」兩陣完,混天大王出馬,頭頂朱漆笠,身披明鎧甲,跨赤虬馬,橫着宣花斧。董達搦戰,劉君昴出馬,無數合,君昴敗了。賊再搦戰。咬金道:「只虧我老了。」背後一人高叫:「總管放心,俺生擒賊將,奪瑩鎧。」言訖,告總管借與我馬,橫方天㦸,不打話便戰。賊將不能措手,撥馬便走。薛仁貴追賊,散亂奔走。張士貴催軍掩殺,賊軍逃走。程咬金鳴鑼,諸將皆至,不見仁貴。咬金高坡上視之,望見正西下騎馬來,馬上白袍年少鞍喬上橫擔着一員賊將,直至高坡下,擲賊將於地。薛仁貴活捉將來,驚殺了程咬金,以鞭碎其腦。咬金曰:「吾先往洛陽,隨後義軍便起。」將董達瑩鎧赤虬馬賞薛仁貴。
張士貴、劉君昴領薛仁貴從事,登程上路。天下義軍都至洛陽,太宗車駕亦至,傳聖旨,宣大小總管來日駕登九龍門看諸總管擺行陣。程過門下得聖旨,各奔本寨。張士貴、劉君昴置營於城外,亦蒙帝旨。二人帳上議之,士貴曰:「吾自年少素攻力戰,不曾習兵法,擺行陣,不知規矩,豈能曉會?來日九龍門下惹眾將笑。帝知我為勇夫也,雖無罪,豈不自恥?」君昴但默然不語。帳下一人高叫一聲:「何須總管憂,此乃征遼建功之日,只來日先怕[17]行陣,教總管先獲頭功。」二人驚視,乃薛仁貴也。帳上問曰:「你會排行陣麼?」仁貴曰:「稍解孫吳兵伕。」士貴大喜:「行陣有法,當奏帝薦功。」仁貴應聲退候。
次日,太宗駕領敬德與英公文武登九龍門,看總管行陣過。次後張士貴過於門下,帝與英公大笑言曰:「奇哉此陣!見左右方圓,內虛外實,勢若繩絣剪紙,陣形用內虛外實,所以孫吳具載。」帝曰:「運籌略略如孫子,布陣依依似武侯。那老賊焉能會佈此陣?方知藝行隨福。」太宗默然瞬目,見士貴背後一人素衣白袍瑩鎧,赤馬朱纓,執㦸在前,軍於其後。帝乃曰:「此士貴是拙主人,背後執㦸者巧博士。」使一殿官下九龍門交問掛白袍年少卿官姓甚?朕欲用之。比及殿官下門問,張士貴行陣已過。帝更不看別路諸侯行陣,便下九龍門至朝。駕坐,宣英公、敬德至。帝曰:「卿等適來見張士貴行陣如何?此陣奇哉!」英公曰:「此陣甚好,敵避之為虛,擊之為實,得武侯八陣法。」帝問敬德:「此陣如何?」敬德曰:「臣自佐劉武周,後歸陛下,大小約經二百餘陣,雖不通兵法,也曾見過,適來陣勢,未嘗見此。」帝曰:「老賦焉會此陣?昔日張士貴為破肖銑,雖有功力戰,何知兵法?惟恐有人所教。」帝疑之。適見執㦸白袍年少指引軍兵,此人非俗。帝令近臣宣張士貴至於殿下。帝曰:「昔日高祖三封肖相,卿知否?」士貴曰:「不知。」「因薦韓信進賢,卿休諱。適見行陣,卿豈能會?必受他人所教,卿當言之。朕無高祖之明,卿有肖何之德。今誰教你行陣來?休諱。」士貴曰:「臣不敢諱。」俯伏在地,奏曰:「非臣之能,有一人所教。」帝大喜,「問卿誰教你來」?士貴言曰:「夜夢神人所教。」帝口中不語。
太宗傳聖旨道與諸路總管上平遼論。張士貴還寨,請劉君昴上帳,說:「帝要平遼論,如何?」君昴曰:「請仁貴問之。」令人請仁貴至帳坐,士貴擎酒問之:「帝要平遼論,想足下必有高見。」仁貴曰:「今蒙鈞旨,敢不盡心,魯鈍之才,試做一論,願求紙筆。」士貴心中大悅:「左右!將紙筆來。」仁貴拂開紙,一筆揮就看了,度與士貴看罷,將平遼論收於裏面。仁貴曰:「今將此表見帝,如蒙問念,若何?倘不解文意,何以對帝奏之?」士貴言:「咱兩箇同去見帝,你自解說去來。」言訖,搭手仁貴之臂,同步下帳。怎見得?詩曰:
正當龍虎相逢日,恰是君臣慶會時。
張士貴將仁貴至內門前,留於宮門外。士貴將平遼論見太宗昇殿,有英公亦袖其表,宣諸路總管至殿下各進平遼論。武士彟獻上,帝覷其文。馬三寶言邊關守長自備其境,帝不喜。段志賢、裴行儉上表,不合帝意。英公見帝不喜,方欲袖出其表,見張士貴亦捧表一道上,帝展於御案,令左右宣讀,未及一半,歡喜煞太宗!使英公袖手碎其表。不知表上說個甚來?表曰:
「臣聞黃帝臨期,蚩尤作亂。有虞在位,苗裔不君。軒轅豈無德之君,帝舜非不仁之主。蓋亂賊臣子,興起干戈。今高麗者,海東醜類,化外之夷。既不奉上來期,當宜興師問罪。加以葛蘇文殺主奪權,恣行兇暴。將百濟國進奉邀奪,辱昌黑飛針繡其面。欺陵大國,諷刺吾皇。若不拜將征伐,難容不原之人。說昔馬援立銅柱,蓋南蠻喪膽而服。近李靖至陰山,使北狄望風而怯。今欲征遼,可分兵三路,南赴明越,中赴青丘道,北進先取榆林。若興三路雄師,庶使建功神速。臣雖愚見,伏取聖裁。」
帝看了,問士貴:「前者排行陣之日,朕早疑,爾言夢中神人所教。此平遼論有出世之才,非常之義,此表是甚人做來?」張士貴曰:「乃絳州副總管劉君昴做來。」帝命賞金一錠,寶帶一條,隨張士貴統軍。
太宗分三路。南路越州,大將張公謹。中路青丘道,程咬金、蘇定方為副將。北路太宗御駕兵三十萬。令張士貴前部總管,取松亭關。路過遼東;帝嘆曰:「遼河水,西去長安五千里。」帝有悔心。數日至海岸下寨。帝視海水汪洋無窮,東望高麗,隔海千里,如何得過?悔不納房、杜之言。帝宣諸路總管上御寨,問過海之計。敬德曰:「乞問張士貴。」帝問張士貴曰:「卿有計否?」士貴曰:「臣當思之。」諸總管皆散。
士貴歸寨,請劉君昴議之:「帝問過海之計,敬德以言窘我,若無,怎奈何?」君昴曰:「乞間仁貴,必有奇謀。」士貴請仁貴至帳下,謂曰:「前者公做平遼論,帝大喜,言若臨陣有折箭之功,當重賜賞。帝宣諸官入御寨,問過海之計,諸將緘口,吾當思之。公莫有其術,教三十萬兵過海。」仁貴見問,叉手遂言:「告總管!今天子只憂大海為阻,難征高麗,仁貴用一計,教千里海水,只來日不見了半點兒。上至太宗,下至小卒,如登平地,安穩過海,意下如何?」張士貴欠身離坐,下帳執仁貴之手,言:「引你去御寨見帝,慢慢說道甚?」仁貴付耳低言道與,士貴大喜。
諸總管都來見帝,太宗再問過海之計有無?近臣奏曰:「有一豪民,近居海上,特來請見駕,言三十萬過海軍糧,此家獨備之。」帝大喜,宣老人至帳上,問其言。帝領百官隨海邊來,見其萬戶皆一彩帳遮圍。其老人東向到步引帝入室,皆彩繡幙,地鋪茵褥。帝坐,百官進酒,帝喜。但覺風聲四面,波響如雷,杯盞傾側,身居動搖良久。帝不曉,令近臣揭帳幙視之,但見清清海水無窮。帝急問曰:「此乃是何處?」張士貴起而秦曰:「此乃臣過海之計,得一風勢,三十萬軍乘船過海,到東岸矣。」視之,果在船上。
將扣東岸,見遼兵布陣,阻其前路。帝問曰:「誰能奪東岸?」言未畢,見一戰船兩下裏豁起龍尾。棹上有兵五百,戳着絳州義軍旗號,飛上岸去,執方天㦸,見白衣年少舉步如飛,走至岸上,搖白旗一面,厲聲高叫:「請車駕速登海岸。」驚煞太宗!急問殺遼將奪海岸者虎將是誰?張士貴奏曰:「此乃臣過海之計,乃絳州義軍建功。」帝問持㦸白袍年少,近臣奏曰:「絳州一隊義軍,隨白袍將殺賊軍往東未回。」太宗領兵過岸,遂問諸將,前者甚城?昌黑飛奏曰:「前者鳳凰城。」帝問曰:「如何得之?」近臣奏曰:「今被絳州義軍[18]退遼軍奪訖鳳凰城也!在城軍民,擔酒牽羊來迎陛下。」帝大喜:「此頭功非張士貴,皆是白袍持㦸者是也。」
太宗入城,改衙為內。帝坐,列文武兩班。帝曰:「賞罰國之大事。賞信罰明,賞一人,天下悅之,罰一人,天下戒之。今過海水,得鳳凰城,皆絳州義軍首功。」宣張士貴至殿下:「朕當船上親見奪岸建功,卿當為首。只教穿白袍持㦸者,卿當言其姓名是誰?」詩曰:
若非聖主臨天下,怎得名賢出世間。
張士貴奏曰:「乃絳州義軍都頭目薛懷玉也!此人勇若關張,智同伊尹,堪當大用。」帝喜,令宣薛懷玉至於殿下,身穿素衣,未嘗加職。帝封為沂州刺史,錦袍[19]一領,玉帶一條,寶劍一口,戰馬一疋。帝令出內遊街,以激眾士之心。
薛懷王謝恩畢,擺出來,披袍束帶,懸劍跨馬。令歌樂前引,欲遊街市。薛仁貴往內門接張士貴,見懷玉如此顯達,仁貴邀截問其故:「這人建甚功來,如此厚賜?」左右曰:「為獻計過海水,殺遼將,奪東岸,大敗遼軍,收復城池,乃薛懷玉之功也。」仁貴大怒曰:「盡力者是誰?受賞者何人?」仁貴行步如飛,拽住馬鎆環,叫懷玉:「咱兩箇只到皇帝根前理會去來,看這功是誰的?」不由懷玉,拖得奔內門來[20]。
帝與英公、敬德文武,論懷玉之功。忽見鳳凰落於鼓角樓上立,高九尺,生得頭頂毛色五彩,乃禽之王也。此鳳凰非竹實不食,非梧桐不棲,非甘泉不飲,非玉石不坐。邦有道則見,邦無道則隱。魯麟周鳳,周見鳳凰,將州改為鳳翔府。太宗問羣臣:「朕征高麗,今見鳳凰,皆祥端也。」張士貴奏曰:「靈芝長,黃河清,麒麟至,鳳凰見,祥瑞也。今陛下征高麗,才過海,鳳凰來朝,天垂景祥,決平高麗也。」帝大喜,正是祥瑞。忽有一人高[21]:「啟陛下,麒麟出,鳳凰見,非為祥瑞。陛下征遼,謀臣勇將,此乃祥瑞也。」有百濟國昌黑飛曰:「此城名鳳凰城,城北三十里有一鳳凰山,有鳳凰作窠哺子,岩內飛者動有千數。如陛下不信,登高山看之,便有虛實。」帝大喜,即便引文武看鳳凰山。英公曰:「不可去。高麗不比中原,恐遇賊兵有失。」帝曰:「不暮[22]而還,英公何憂!」不從諫,領兵將文武百官離鳳凰城,奔鳳凰山來。
帝登高嶺,勒馬東顧,果有鳳凰飛戲成羣。帝貪看,忽聞金鼓喧天,喊聲震地,旗幡遮天,鎗刀耀日。見山四面,盡有遼兵所逼,更見戳着莫離支旗號。帝曰:「悔不聽英公之言,果遭難。」敬德曰:「臣等欲保陛下出兵奪陣,賊甚大,誠恐有失,莫若遣人下山求救。」帝曰:「賊甚大,誰敢出?」言未盡,帝後一聲高叫:「啟陛下!咱自取救兵。臣隻身單騎就軍前活挾過那莫離支來,其兵自退。」言訖,一騎馬注下來,太宗問左右:「下山者誰也?」近臣奏曰:「乃駙馬薛萬徹。」下山橫鎗衝突賊陣。遼將數員,攔住薛萬徹,不能出陣。
話說鳳凰城外諸總管寨有[23]士貴、劉君昴帳上坐。門人報曰:「帝領文武看鳳凰山,到今未回。」只聽正東金鼓喧天,喊聲震地,必有遼兵相持,阻截車駕。諸將方欲起兵,人報曰:「白袍將軍薛仁貴領一隊軍馬出寨去。」張士貴、劉君昴領兵也往東去。仁貴五百兵,方欲行,見直東遼兵來到,萬餘人列成陣。旗開,捧一員將,頂三叉冠,披絳[24]服,跨馬橫刀,高叫:「唐將來的遲了,唐天子於鳳凰山上被吾擒了,將高麗國去也!」薛仁貴大怒:「海外賊將,怎敢誑我!」斜橫方天㦸,縱馬約戰三合,擗轉方天㦸,活捉過來,撇在陣前。㦸戳在心窠內,道:「不殺你,你是莫離支?」答曰:「不是,我乃遼將耨撒延壽。」仁貴曰:「唐帝安在?」延壽曰:「見在鳳凰山,遭莫離支大兵所困。」仁貴曰:「不殺你,待就軍中生擒莫離支,保駕西還。」言訖,縱馬東去,五百兵威嚴隨後。張士貴、馬三寶、裴行儉、武士彟、段志賢等諸將皆曰:「此是仁貴恐別人成功,飛奔遼軍裏來。」忽見十五員將趕駙馬薛萬徹出陣望西。薛萬徹盛走[25],望見唐兵將至,連聲高叫:「乃駙馬薛萬徹也!」言:「被數遼將所逼,力困難敵,唐兵救我。」不妨馬蹶前足,番身落馬。二遼將持鎗騰至,仁貴欲救,約二百步之外,連放二箭,皆中二將墜騎,諕眾遼將無敢近前。薛萬徹整身上馬,問:「救我者何人?」仁貴道:「駙馬休問名姓!只大軍中拖過莫離支來,救天子駕,恁時知名。」言訖,策馬去。仁貴不顧萬徹,入遼軍裏,只尋莫離支。隨後眾將領兵皆至,四面掩殺遼兵。
帝在鳳凰山,望唐兵四下齊至,看唐兵交戰。忽見白袍年少躍馬橫㦸,衝突遼陣,如入無人之境。帝視敬德:「朕見此將,如卿往日之勇,真虎將也。見此人,便是奪海岸者白衣將軍相似。」敬德曰:「臣下山宣此人。」帝欲去,見薛萬徹上山。帝喜,問曰:「非卿取救,不能免朕之危。」萬徹奏曰:「非臣之功。臣下山,遼將數員,臣戰十合,方能出陣。眾將逼某甚急,遇一隊唐兵,逢一白袍年少將軍特來保駕。臣馬蹶前足,墮落地上,二遼將來取我,被白袍將軍連飛二箭,皆中二將墜騎,救臣得免。臣問姓名,言得莫離支見帝未遲。」帝曰:「即此山下衝殺遼兵者,白袍將軍是麼?」萬徹曰:「啟陛下!正是此人。」「卿當下山,與朕急宣。」萬徹領聖旨下山,叫:「白袍年少,有聖旨宣你。」仁貴殺遼兵趕東往,萬徹迭鞭而追,至近,言有聖旨。仁貴下馬。問:「將軍姓甚?」答曰:「姓薛名仁貴,係絳州龍門縣人也,投張士貴作義軍。」萬徹曰:「曾建甚功?」曰:「某就絳州,對程咬金捉了混天大王董達。次到洛陽,擺陣於九龍門下。獻平遼論。用計使三十萬兵過海。殺遼將,奪東岸,取鳳凰城,救鳳凰山。皆是薛仁貴之功也。」曰:「你建如此大功,也消得一鎮諸侯,公當上馬,同赴山上見帝。」比及二人到山,帝歸鳳凰城去了。萬徹曰:「公且歸寨。」萬徹入城見帝,帝歸帳歇泊,等來日天曉見帝。
五更催軍鼓響,帝領百官前進。張士貴、劉君昴前取榆林城,逢遼兵來,捧一員將,使偃月刀,頂三叉金冠,銀葉鎧,陣前叫:「我乃莫離支也!」諕[26]張士貴大怕。君昴道:「放心。」橫刀出馬陣前,道:「莫離支乃東海王莽也。」莫離支大怒,橫刀躍馬飛上劉君昴來,鬪數合,君昴走敗[27]。催兵掩殺,張士貴望西北走,遼兵隨後趕。忽見一隊義軍橫截,當住遼兵,捧一員將,素袍瑩鎧,赤馬繁纓,橫方天㦸,聲如哮雷,言:「賊將莫離支且住,薛仁貴在此。」遼將出馬與仁貴相見[28]。「爾乃東海莫離支麼?」將曰:「某不是,吾乃手下虎牙將也,姓梁名建勳。」仁貴道:「你退,教莫離支來,你枉汚我兵器。」建勳大怒,與仁貴交戰數合,未分勝敗。張士貴遣人報曰:「被薛仁貴橫截住遼兵,教君昴倒兵擊遼陣。」梁建勳領兵急回,望榆林城走,背後張士貴兵追殺,直至城下。
張士貴收兵歸寨,上表奏帝,被小臣殺遼[29]梁建勳,大敗之,奪金鼓旗幡無數。帝看罷,轉驚,張士貴直恁的強。帝遣使臣傳聖旨:「道與張士貴者!今征遼累建大功,宜加旌賞,可掛三路都統軍印者。」士貴方欲謝恩,向帳下一人高叫:「告使臣!這只不是張士貴的功也,有他別人的。」諕殺那張士貴!使臣遂言:「漢子!怕不有你的功。」言者,王君廓之子王孫諤,叉手言曰:「國家只用張士貴,敢用其餘將軍則個。」使臣問:「此人是誰?」張士貴責曰:「爾父為廬江王李瑗[30]反情相累,遭國家罪責,未得詔爭敢用你。且軍中待吾秉奏,若得詔用你。」使臣回見帝,奏曰:「與張士貴三路都統軍印。」欲謝恩[31],一人高叫道:「這功不是張士貴的,也有別人的功。」乃王君廓之子王孫諤。未得帝詔,不敢用,遂令退。帝視敬德,奏:「他爺被反臣相累,他人須無過犯,如何不用他?臣疑張士貴功詐。賞罰者國之綱紀,不爭建功者不賞,枉怨國家不平,海東何日平安?從張士貴建功,亦賴眾兵之力。」帝曰:「如何則可?」敬德曰:「臣將御酒三車入張士貴寨賞軍,有功者飲酒,建功者自爭,如此見端的。」帝令鄂國公押御酒三車至士貴寨。接着,敬德上帳坐,言帝賜御酒賞軍。上至眾將,下至小卒,有功者賞酒,納金鼓旗幡人頭鼻耳者賞及百人,從轅門外入手下。遂言:「告總管!若論建功飲酒,這三車酒只小人都喫了。」驚殺敬德!遂問張士貴:「這人是誰?」張士貴道:「這人是絳州龍門縣人也,姓薛名延陀。」「昔日帝於長安招義軍,某先投軍。自隨張士貴過海,累建大功不蒙賞賜。」敬德問曰:「所建者何功?」延陀曰:「昨日立斬旗頭,使兵挫銳,乃某功也。」士貴曰:「非為大功,敢將眾誇口。」敬德曰:「雖功不多,亦合賞。」連賞三杯,延陀退去,敬德低頭。況今數建大功,既非士貴,合無爭者。
賞軍已畢,寨門外立着二人,乃薛仁貴、王孫諤。論曰:「適來對大臣欲整大功,帳下不言,何也?」仁貴曰:「征遼應有功勞,都與張士貴,怕見莫離支,或一㦸兩箭,恁時成功,對帝受賞。」王孫諤曰:「公言非也。比及擒莫離支未得,或高麗王先降,恁時帝已班師,更不誤爾功名也!今鄂國公將御酒三車入咱寨賞軍,今日不告,何時再得相見?」幾句兒言,喚回薛仁貴,着白戰汗衫,待入寨,從寨門裏見敬德、張士貴並馬出來,仁貴唱喏不定,喫緊的王孫諤兩手推倒[32]馬頭前面。敬德問:「漢子告甚的?」仁貴欲言,張士貴便道:「這漢不早來,御酒已盡也,你好窮口。」仁貴素無一言,只惱殺王孫諤,曰:「道你言。」仁貴曰:「非建大功,何告之有?」
士貴隨敬德入寨見帝,言:「賜錦袍玉帶,卿兵取榆林城。」士貴領聖旨還寨,請君昴議事。士貴曰:「我榆林城何能得之?」君昴曰:「當告仁貴。」士貴曰:「數次不薦,必恨在心,焉能竭力?」君昴道:「仁貴如戰鬪,若用美言撫之,必捨命當先,榆林城立破之。」言無數句,這般使用。士貴大喜,召仁貴至帳下。士貴曰:「數次不薦足下,莫不懷怨麼?非不待薦公,恐帝重用,爾必離我,怎奈何老拙也!以此留公保我。若平遼畢其[33]功,奏帝未晚。」仁貴曰:「余功皆不要,若逢莫離支,或一㦸兩箭建功,恁時肯奏仁貴麼?」歡喜煞張士貴:「自與公結為心友。」
有探事人到帳下,遂言離榆林城不遠,排着三萬來遼軍,當頭捧一員將,貌如惡虎,雄賽獰神,自言莫離支特來搦戰。懽喜煞薛仁貴:「告總管!這件功,早了與[34]小人。」離帳下階,綽㦸上馬,領兵東來。怎見得?詩曰:
堪愛白袍年少將,領軍活捉莫離支。
薛仁貴搦戰,願殺莫離支。遼兵陣前一將出來,刀橫偃月,馬跨赤虬,頂三叉冠,披銀甲,乃遼將梁建勳。仁貴曰:「莫離支在何處?」建勳曰:「在城中。」「緣何不出?」建勳曰:「射鼠豈消虎箭!」仁貴怒曰:「若三合外勝你,非為英雄。」言訖,縱馬交戰,不三合,建勳敗走。仁貴乃唐之棟樑,只曾見日月交蝕,幾曾見仁貴中箭。仁貴望箭又來,右手綽其箭,左手將㦸搠於地上,拈弓在手,搭箭當弦。建勳自見仁貴側偃了,道箭中,撥馬來取。仁貴曰:「這箭妨主人。」叫一聲着,應弦而箭中,正中氣喋,建勳墮馬而死。
張士貴大兵掩殺,敗兵入城,閉門不出。張士貴大兵扣城下寨,寫表奏帝。帝驚,怎見許多功?發使來摧張士貴來日取榆林城[35]。「如何得?」仁貴曰:「不難,今晚寨中造雲梯數十個,來日天曉立於城下,仁貴先登城,當奪乳口。」士貴依言,遂令工匠造之。回奏天子,來日決取榆林城。薛仁貴指揮士卒,欲立雲梯。奈西北圓樓上列十數箇遼將,箭如雨箭[36],使兵不能近前。仁貴大怒,下馬戳㦸於地,臂圓牌直叫火號,仰望圓樓上,連發五箭,射遼將五箇墮於城下。驚殺了太宗!他能發弓箭的,見後怕不怕,言李廣復生也!太宗驚問:「見三處雲梯皆於城下,比及別人動,但有發箭者。」白袍年少上城,望見失聲[37]驚叫:「若非虎將,安有此勇?」敬德曰:「這功早了,不是張士貴的。」縱馬下坡,徑到張士貴馬前。「今有聖旨交來問你,為首登雲梯奪城建功者是誰?」張士貴曰:「待破城之後,詢問建功者,方知是誰,然後奏帝。」敬德曰:「見三處雲梯一發爭功,皆薛仁貴先上城,先占圓樓,然後眾兵上城,殺軍開門。」張士貴、劉君昴領兵入城,奏帝奪城建功者,又是絳州義軍。傳聖旨:「守城眾官勿傷百姓。」開門,仁貴入城,使人叫百姓勿出。忽聞大街上喊一聲,仁貴急問為何?報曰:「從榆林城大衙內一隊兵來,約一千餘人,捧一員遼將,威勢若虎。」仁貴交馬無一合,㦸刺榆林太守高昌墮馬而死。勝殺遼兵出城而走,追殺數里,方回榆林城。安撫以定,張士貴收兵還寨。
天晚,敬德領從者三二人私往士貴寨。疑士貴匿他人之功,昨日功勞稍見分毫,將士貴對帝理會。令從者把馬於門外,獨提單鞭信步而入。把門人誰敢當他,時行方轉,聽探動靜。軍馬早來攻擊榆林城,身疲力困,熟睡者甚多。敬德一壁里處,聽一人彈劍作歌。歌曰:
未逢時運且蹉跎。茅舍兩三間,數株彫殘柳。紅葉落林間,悶對樽前酒。書劍兩無功,使我慵開口。又不得橫㦸陣前,笑斬遼東元師首。久不得長驅大眾疾如雷,婦蕩妖塵清宇宙。英雄智力不能施,空將憤氣冲牛斗。
叫:「張士貴,你誤了我也!」敬德大叫一聲:「彈劍作歌的壯士,你休埋怨張總管,你敢告我來。」敬德走向前來,圪塌的把那白袍扯住。「將軍!你不是白衣人麼?」仁貴恐反遭罪責,不想是鄂國公,頓衣而走。敬德忿恨而還,候天曉求見帝。
敬德見帝,說:「昨日取榆林城人,不是張士貴之功。天晚入寨察之,聞一人彈劍作歌,埋怨張士貴。臣拽衣而問姓名,其人頓衣而起走脫。明知張士貴匿人之功,虛作他功,賞[38]不明,深為國患,願陛下詳之。」太宗曰:「朕方思之。」差一近臣往張士責寨,急宣張士貴來見帝。帝宣至帳下,帝曰:「舉賢薦能,必有安身之處。卿當實奏寡人,昨日榆林城下,見五箭射五遼將墮樓,首登雲梯,奪城建功者,白衣將軍是誰?」張士貴奏:「陛下!臣昨日攻破榆林城首先建功者,姓薛名延陀,官授[39]沂州節度副使。」近臣奏帝,領眾官前近安地嶺下寨。
帝昇御帳,急報馬至,言遼兵列陣搦戰。御駕領大兵親出對陣,捧一員遼將出馬,冠颩雜尾,袍繡團花,鎗橫素練,馬跨驛虬,自言遼將,乃伊那射也。帝問誰出馬?段志賢出馬交戰。奈志賢年邁力怯,撥馬回,敗走。伊那射追趕,帝問誰可再戰?急於帝後面一箭飛出,射遼將墜騎。帝急問發箭者何人?近臣奏曰:「乃絳州文喜縣人裴行儉。」帝大喜,封為禮部尚書。帝教混戰,遼兵東走,帝收兵歸寨。
帝昇帳,因裴行儉建功,又見張士貴立於帳下,帝曰:「如此強者!絳州總管張士貴先獻平遼論,後過海奪東岸,取鳳凰城,救鳳凰山,攻破榆林城,邀駕東來,皆張士貴之功。大小眾總管,誰似士貴之勇?」敬德叫曰:「然張士貴累建大功,亦有他人助來。臣隨陛下征戰賊兵,擒世充,誅建德,皆臣之功也。徒然陛下褒譽張士貴,挫滅眾官,恐傷士卒之心。」帝不語。一人高叫:「敬德你不強!」爭目[40]視之,乃皇叔任城王李道宗。昔日敬德殺者李孝機,乃道宗親兄也。道宗言:「你往日曾建功,今次征遼,素無一功,何敢輕慢張士貴。」敬德對曰:「奈帝不用恭,若某戰,豈容張士貴也!」帝曰:「卿老矣!因此不用。」恭曰:「臣不老,倘逢莫離支,若不生捉,無面見陛下。」前有報急馬至,言:「莫離支領遼兵下安地嶺來搦戰。」敬德大叫曰:「陛下使臣交戰,生捉賊將。若不教臣戰,觸階而死。」太宗曰:「總管在意者!」敬德領聖旨,領兵出寨,與遼兵對陣。遼將出馬,敬德不問名姓,一合生挾了。敬德還寨見帝。帝喜曰:「榆窠園之勇,尚由不減。」敬德視任城王:「某往日強今日也!」問:「除皇叔之貴,敢似恭一合捉遼將麼?」道宗曰:「我雖力弱,今與你爭氣則個。」親問帳下諸將:「敢助吾戰賊將麼?若成功,把我任城職便分付與你。」言末絕,一人高叫:「皇叔放心,某雖不才,願隨皇叔戰。」懽喜煞皇叔!是絳州義軍薛延陀。道宗奏帝,要兵一萬。帝與道宗領延陀出寨,與遼兵對陣。一員遼將出馬,薛延陀不打話,交戰數合,遼將敗走,延陀急追。忽見四伏兵起,困住任城王。人報曰:「任城王被遼將兵困住。」帝視敬德,敬德恐傷帝心,當帳下搦張士貴:「今次征遼,你功最大,惟我不伏。今任城王遭困,爾與吾各領兵三千,往遼陣救皇叔。先建功者,帝前教乞賞,不建功者,就帝前納頭。休教人替咱兩箇去來!」張士貴不敢去,帝疑前功是詐,今言不敢,其實心怯。方猶豫間,傍有一人高叫:「張總管放心,某助總管。」覷了,爭功是誰?却是劉君昴。言:「當官不讓父,今者惜甚人情,當與爭救任城王,先建功者賞,敗者斬。」
各點軍三千出寨,敬德為左軍,張士貴為右軍。望遼兵至近,士貴覷劉君昴:「被你送了我也!」君昴曰:「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付耳低言這般者!士貴解腰間金帶,用手提定,同顧眾將曰:「如先入陣救任城王的賞此帶。」言未盡,見一人下馬戳定㦸,用手取的帶腰間便繫。士貴大怒:「你功未建,先取其賞。」白袍年少曰:「總管理會的,敢先要賞,須便建功。休道只救任城王,和那莫離支拖將過來,須直總管一條金帶。」言訖,綽㦸在手,跨上赤虬馬,飛奔軍陣前去。敬德大叫:「奪吾功者是誰?」再覷了,便喜道:「好將軍!既不是張士貴,把這一件功却與這漢。」仁貴縱馬入陣,見一員將使一條鎗來。仁貴曰:「吾乃唐將薛仁貴。」遼將笑曰:「無名將退者!」問曰:「爾是莫離支麼?」「吾乃遼將耨撒延壽。」仁貴曰:「莫離支安在?」延壽曰:「今陣中捉了任城王,親送高麗平壤城去也!」仁貴大怒,橫㦸交戰,未分勝敗。聽背後喊聲大震,仁貴回視,見敬德催兵,也奔遼陣裏來。仁貴恐被敬德奪功,催兵掩殺,遼兵四散亂走。
仁貴過陣,並不聞任城王消息,莫非遭莫離支所擒?倘皇叔有失,吾亦不能回見總管。縱馬東行,忽聞金鼓亂嗚,喊聲大震。仁貴曰:「任城王必在此處遭困。」單馬欲臨遼陣,見陣中一騎馬出來,仁貴覷了,言:「任城王果被賊所殺,我來的不濟事也!」走出來的人,乃唐將小卒,滿身流血,痛遭傷損。仁貴曰:「爾既出陣,任城王安在?」其人言曰:「將軍願回,遼兵勢大,將非一人可動。」仁貴再問:「任城王如何?」答曰:「見被遼將數員逼困,末能得出,三四百人出來,惟我得脫,其餘皆折了。」仁貴曰:「爾當西去,若張士貴問,但言仁貴先入陣,保皇叔,總管兵速來!」言訖,縱馬入陣,手執㦸左右撞遼陣。驀見山邊一騎馬來,馬上一將鎧甲彫零,身帶十數箭,背後着了兩三鎗,認的是唐將,不辨是誰。後有一遼將,追之甚速。仁貴道:「唐將休走,我救你者!」乃是任城王。見仁貴縱馬前來,遼將撥馬結斜走,仁貴來趕,背後有薛延陀復追遼將。延陀叫曰:「休殺皇叔!」遼將被薛延陀追及,拈弓箭在手,番身背射,薛延陀墮騎,遼將撥馬來取。仁貴道:「莫非是莫離支?誰有這般弓箭?如得此將,高麗平矣!」橫㦸騰到根底,叫:「莫離支略住,薛仁貴在此!」遼將見仁貴縱馬至前,不顧延陀,只趕李道宗。仁貴下馬,扶延陀起,見射中左臂。仁貴急問:「皇叔安在?」延陀曰:「適來遼將追趕,身帶重傷者便是任城王。」仁貴道:「誤了皇叔。」綽㦸在手,上馬來趕遼將。
却說任城王身帶十數傷,血流不止,遼將追及,驀見高坡一樹木成叢,任城王急不擇路,縱馬而走,遼將趕至,任城王轉樹而走。忽見白袍將軍縱馬橫㦸騰至坡下,大叫曰:「賊將勿殺皇叔!」其遼將不免回戰仁貴。任城王勒馬回頭看二人交戰,只一合,㦸刺遼將墜騎而死。仁貴下馬,戳㦸叉手,遂言:「絳州義軍小卒薛仁貴也!賴王叔虎威。」懽喜煞李道宗!忘却身邊疼痛。「我與敬德爭氣力,帝曾言如勝遼將者,便分付任城王職位,何況救吾一命!將軍上馬。」道宗問曰:「爾既在絳州義軍,隨士貴曾建功麼?」仁貴言:「絳州捉了混天大王董達,次洛陽擺行陣,後獻平遼論,用計過海,奪東岸,首登雲梯,攻取榆林城,皆小人之功也。奈張士貴不薦其功,只作義軍小卒。身無微職,託皇叔特薦,倘或重用,某殺身報國。」道宗曰:「放心!我不比別人,乃是皇叔。蒙君之恩,豈敢忘也!」仁貴、皇叔西來,見遼兵與張士貴交戰。未過陣,仁貴縱馬橫㦸,殺一條麄巷,保皇叔出陣。逢張士貴,見皇叔身帶重傷,下馬動問道:「先遣仁貴救皇叔,大兵助其勢,方殺遼兵過陣,今逢皇叔,得免此圍,張士貴之功也!」任城王馬上道:「誤國之楝梁也!前建功十數件,今保吾一命,皆薛仁貴之功也。你反為諂佞之臣,吾若奏帝,你必該死!」張士貴叉手遂言:「非不教仁貴見帝,奈未得便,既是皇叔有薦之心,某願同往。」歡喜煞李道宗:「公既有此心,情願上馬,回歸御寨。」李道宗、張士貴領兵,和那薛仁責也奔御寨。
却說帝思敬德、士貴救任城王,不知消息。近臣奏曰:「有隨皇叔去戰者薛延陀復回。」帝宣至帳下,身帶重傷。問:「皇叔安在?」延陀曰:「敗於遼陣,被遼將所[41]逼皇叔甚急,臣往前去救,臣中箭落馬,其遼將追皇叔不知何處,臣撞陣出來,身帶重傷。」帝大怒曰:「送皇叔一命,皆爾匹夫也!」令左右推轉斬訖。延陀告陛下:「臣乞領兵,再保皇叔。」近臣奏曰:「今皇叔被張士貴保入御寨。」帝道:「張士貴又建功。」遂免延陀,令宣皇叔、張士貴。見數箇小卒扶皇叔入寨至帳下,張士貴在後。帝視之,見任城王渾身血不能舉動。帝不忍之,離御座,急問皇叔:「若不爭氣,安有此傷?」道宗曰:「臣竭力戰賊將,能死無憾。奈扶江山陣中遭遼將所逼[42],身帶重傷,口中吐血不止,死內得生,臣賴一虎將所救,臣方得免。今對陛下,可當舉薦。」驚煞太宗:「救皇叔者虎將姓甚?」李道宗方欲言,仆然倒地,口中吐[43],滿身搐手拳。帝驚曰:「皇叔為何?」張士貴曰:「皇叔是破傷風發。」帝令扶歸帳,令醫官治療。帝問士貴曰:「建功救皇叔者虎將是誰?」士貴曰:「臣怎做得虎將?託陛下洪福,累次建功。」帝曰:「又是士貴也!」遂重賞。近臣奏曰:「被敬德追殺遼兵,上安地嶺去也!」敬德邀駕於安地嶺下寨。
帝宣元帥英公議事,若過安地嶺,去高麗平壤城近也。英公自思,帝拜為將,今次征遼,我無寸功,豈不羞見唐兵權印也!英公曰:「臣當領兵取安地嶺,力取不得,可以謀之。」帝親領大兵,與英公諸將皆至安地嶺。既至嶺下,見上二十里遠上列軍兵弓弩,旗號遮天。太宗曰:「若非韓信、武侯在者,此嶺亦不能取。」英公一騎馬親奔嶺下,仰頭望了,不知見甚來。大叫一聲,墮於馬下。口中一道血出,似絳橋一般。驚煞太宗!叫苦不迭:「若英公有失,教寡人怎歸本國?」和大小眾官向前,是見甚的來。帝令扶英公上車歸寨。煩惱煞太宗!遂問隨軍醫官巢論,奏曰:「臣先視其容,後察其脈。」巢論遂胗脈取奏,曰:「此證兩得,先中海毒,後傷心氣。此病可治。臣有藥料,缺藥引子。」帝曰:「何物?」巢論曰:「中原巴豆杏子毒,以菉豆湯解之。既中海毒,以龍鬚燒灰入藥解之。今英公先中海毒,後中[44]心氣,非龍鬚灰不可下藥。」帝問曰:「何處有龍鬚?」巢論曰:「海內有龍鬚。」太宗自思,撩袍離御座,轉屏風後,歸帳去,頃刻復回,手將龍鬚賜與巢論。道:「卿燒為灰,與英公下藥。」
太宗七德安天下,翦鬚燒藥賜功臣。
果然[45]聖感動天,英公立愈,帝設宴相慶。近臣奏曰:「有定州三路供糧草,皇太子遣使將珍珠粉特來進上,言此粉食之,不中海毒。」太宗賜粉與三十六路總管:「卿等既受其粉,當思取安地嶺之計。」
張士貴將粉歸寨,令左右制成。召仁貴至,賜坐,將粉分為三椀,士貴、君昴三人共食其粉。仁貴不曉其義:「敢問總管此粉何為?」士貴曰:「今皇大子進此粉,能解海毒。御賜三十六路總管,某既得之,不敢獨享,與公共之。」喫罷方欲致謝,人報遼兵下安地嶺來。仁貴聞報不謝而去。君昴怒曰:「古人言蒙一飯之恩,尚殺身為報,今總管賜御粉,此匹夫不謝而去。」士貴曰:「必有他幹。」言未盡,人報薛仁貴領一隊軍殺遼兵至安地嶺去了。張士貴曰:「昔日羊羹不均,駟馬奔躑。今涼粉一椀,唐將竭力建功。急點大兵背後助將去,怎生取安地嶺?」
仁貴領五千兵殺眾將上安地嶺去,遼兵不能當,只辦前走,仁貴後追不捨。行追行殺,相纏到安地嶺上。仁貴大喜,却又得安地嶺。遼兵過嶺去,仁貴方欲前進,仰頭覷了前面山口,被遼兵屯柴薪燒阻,不能前進,回嶺上盤桓猶豫,忽見東南山有一條小路,仁貴與眾兵曰:「吾當前進,爾等後隨。」言訖,橫㦸信馬而進。
轉山約行二十里,仁貴自思,這般小路,却奔那裹去?正進之次,忽至一高峯。仁貴勒馬視之,把兩手頂禮不迭,背後高叫:「都上來,咱大家看則箇。」用鞭指眾軍一發向前,覷見向山下樓臺殿閣,此乃蓬萊三島也。眾兵曰:「非也。既是蓬萊三島,何居陸地?此乃是一所宮觀。」仁貴引兵尋盤道山去,至觀門前,見樓臺森聳,玉殿瑤階,翠竹蒼松,奇花異卉。到三門外,見左青龍、右白虎,護其觀門,並無人跡。仁貴下馬,令眾兵排門而入,仁貴向前,眾兵在後。見七寶碾玉粧成,富貴繁華,非塵世有。仁貴疑此蓋造,乃無道者所為。正尋思,忽於正殿一壁,轉過一箇婦人,鴉鬚堆雲,素肌削玉,杏臉凝脂,柳眉拂翠。只疑是芙蓉城下,子高適會瓊姬;洛水隄邊,鄭子初逢龍女。眾人持劍,方欲向前,那婦人不荒不忙,着手指定,遂言:「來者唐兵,不得無禮,自家共你親戚。」驚殺薛仁貴!提劍舉步,撩衣走向前,自問婦人:「咱兩箇却是甚親?」婦人曰:「告將軍!」詩曰:
啟開一點櫻桃口,噴出滿堂蘭麝香。
婦人曰:「俺姑又與唐天子親,是你皇帝姑姑。」仁貴不敢無禮。其婦引仁貴至方丈中,見道姑數人,誦《黃庭經》。禮畢,請仁貴坐。婦人曰:「我乃高劍之妹,建藏之姑。唐帝貞觀初,高麗為我姪,與唐帝姑姑親。」仁貴曰:「公主為皇姑,何居於此?」公主曰:「為莫離支葛蘇文殺其兄,立我姪為主。那漢縱橫行事,不問朝廷,真乃海東王莽也。今反唐朝,非由我主,皆蘇文賊弄權。高麗無主,因此出家修道。今居此觀,在[46]地嶺下,此山乃高麗也。過此山別無險阻,散漫平坦,直到平壤城。今在於此,知唐兵駕來,教天子明我高麗不反。今唐兵既到此,此遼人不達。將軍姓氏何人也?」仁貴曰:「我乃絳州義軍薛仁貴。」公主曰:「身居何職?」仁貴曰:「身在布衣。」公主曰:「何無貴品也?」仁貴曰:「所建功勞,奈總管不薦,不得重用。今欲歸本帳,若取安地嶺,奈無路可取。敢問皇姑,願求一計。」公主見問,笑而言曰:「將軍欲過此嶺,何難之有!依我一言,大功必建。」仁貴躬身,遂言:「惟命是聽。」其婦人言無數句,使仁貴兩手加額,則不止取了安地嶺,和那莫離支亦拿了。仁貴不信,公主引於觀背後,指此便是海水。公主曰:「此海水遶安地嶺過,至安地城,亦可往平壤[47]府。」仁貴告曰:「雖有海水,又無船隻,安能得過?」公主曰:「將軍放心!我姪來日生辰,想見高麗國王今日必發使駕船來宣我也。若高麗使來,將軍可就船取安地嶺城。既至城下,次取平壤城,殺莫離支,除高麗之患。」仁貴曰:「安有此事?」公主曰:「實無虛誑,不待須臾,高麗[48]必至。」
方語話中,見一海船從東而來,上有小卒百餘人。其船直至觀後岸,為首使命高叫:「當報皇姑得知!今王子有命,宣公主添壽。」言訖,撩衣便下船上來。仁貴自思,心間大喜,殺來使,我建功,提劍舉步如飛,騰至使命根底,捽住衣袍,放劍在鼻凹中。「我不殺你,將公主平壤去,和我也去走一回。」公主附耳:「待教殺莫離支。」遼使道:「和俺高麗王也送了也!」遼使道:「甚[49]?」公主急指曰:「將軍不可無禮!高麗作亂者,葛蘇文也。公殺遼使何益?」仁貴曰:「你姓甚?」遼使曰:「我乃烏伊達,幸王子命來宣公主添壽,將軍大兵何至於此?」仁貴曰:「吾奉張總管命來取安地嶺,被遼兵焚其山口,使吾進退不能,今至於此。恰問公主,聽知說了遼人不反,爾可為吾大建其功。公主見帝,你若不從,吾先殺你。」遼使曰:「惟命是聽。」仁貴曰:「此海遶安地嶺,過安地城。爾將吾百人到城中,賺開門,一兵襲之,得此安地城,別無險阻。邀駕東來,殺莫離支,平高麗之患。」烏伊達不敢不從。
仁貴將兵五百上船,辭公主奔安地嶺城來,捲了唐兵旗號,開船離岸,遶安地山到安地城下,見城上嚴備,密布着軍兵。烏伊達船着岸,夾帶仁貴叩城,使人高叫:「城上休放箭,我乃烏伊達,王命來宣公主添壽,正打此過。」門人見,上下同開放門,仁貴一騎稍出在前,飛到甕城門,迎頭見了,叫苦不迭。怎見得?詩曰:
安排香餌魚還至,准備窠弓虎到來。
仁貴見二重門掩然猶閉,背後却早拽起弔橋,放落賺板,遶城圍樓,列開弓弩。門樓上立着一箇將軍,厲聲高叫:「孩兒每!梆子響,一齊發箭便射。」仁貴聽得,檯頭看了,咽氣吞聲,却到使人碎心,莫被別人先取此城成功了?薛仁貴認得城上是唐家兵將,且不得放箭。「我乃義軍薛仁貴,今奉張士貴命來取安地城。怕城上是遼兵,可當放箭,怕是唐兵,須言姓名。」驚煞將軍!止住弓弩,放開城門,荒速下城,與仁貴相見。見仁貴鳳姿端雅,體貌非俗。將仁貴入城,於帳中同坐。仁貴問曰:「將軍何人也?」對曰:「昔過海分兵三路,今程咬金兵取登青丘道口過,今我大兵十萬取胡越,我乃南路元帥張公謹。」薛仁貴請死。公[50]謹曰:「我騙海先取安地城,後程咬金和天子駕至。將軍何至於此?」仁貴曰:「奉張總管命取安地嶺,為遼兵焚其山口,遂不能回。下山過高麗,遇公主,將遼使烏伊達海船來,賺安地城,不知元帥先建大功。」張公謹曰:「公隨駕,身居何職?」仁貴曰:「止是義軍小卒。」公謹曰:「曾建何功?」仁貴曰:「累建大功,被總管匿功不薦,未曾見帝。」公謹大怒:「老賊敢誤國家楝梁也!將軍隨我下安地城,同共見帝來。」詩曰:
若非今日逢公謹,安得白身朝大宗。
元帥下嶺,嘆曰:「此險阻有失,何日平安遼國?某當領本部兵下嶺,先將接駕表,與張士貴共邀駕至此。」[51]問:「元帥如何?」公謹曰:「比及駕至,亦下嶺接駕。」領兵離安地城下,正逢張士貴、劉君昴領兵來嶺下體察仁貴消息。仁貴下馬,見總管施禮。士貴大驚:「將軍上嶺者何為?」亦言前事:「今南路元帥張公謹遣某見帝,上接駕表,隨後他領兵離安地嶺來。」張士貴見言,心內自思,張公謹若見帝,那得不薦仁貴?把似別人薦,不如我做一面人情薦仁貴。自過海征遼,非我之功,同共見帝舉賢一奏。言罷,將仁貴奔御寨來。留仁貴御寨外,張士貴將接駕表入御寨來見帝。帳下欲奏,見帝與英公論說。英公曰:「昔日楚君退朝晚,楚夫人問曰:『大王退朝何晚?』楚君曰:『與賢相道話來。』夫人曰:『賢相是誰?』楚君曰:『于丘子。』夫人曰:『非賢相也!』楚君曰:『何為?』夫人曰:『居相位三十餘年,未嘗薦一賢者,豈為賢相?』於是遂薦孫叔敖。」有詩為證。詩曰:
測影頻移未退朝,喜逢賢相日尤高。
當時不是楚姬問,今日何由進叔敖。
英公目視張士貴:「今日國家用人之際,何不薦一人似于丘子也!」士貴道:「英公只道我裏。」隨躬身立於帳下。太宗問曰:「卿奏何事?」士貴曰:「臣薦一人。」英公問曰:「勝如楚夫人,賢如于丘子,莫不薦仁貴麼?」士貴戀祿爵,又匿不言仁貴之功。帝曰:「卿薦者誰也?」士貴曰:「領兵安地嶺,今南路元帥張公謹先取訖安地城,將表特來奏帝。」帝知,即時領兵過安地嶺下寨,前取胡越城[52]。
言:「遼莫離支將弟葛延禧出馬橫刀。」帝曰:「若斬此賊老,當封萬戶侯。」言未盡,一將出馬橫刀,勝[53]臨賊陣交戰。帝急問:「出馬者何人?」奏曰:「乃番將李思摩。」勝負未分,又一將出馬。薛萬徹付能出馬,葛延禧不能敵,撥馬歸陣,領兵東走,奔胡越城來。遼兵將叩城遂火壕一壁。一隊軍來,當先截住弔橋,列開陣勢。旗開,捧一員將,素袍瑩鎧,赤馬繁纓,兜住馬,橫方天㦸,高叫:「賊將且住,仁貴在此!」怎結末?葛延禧又敢迎敵。張士貴領兵至城下,使人叫:「城上開門,今天子駕至,遼將敗走,城中百姓何不迎風而降?」移時鼓樂,官民開門來降,張士貴領兵先入城。
有人奏帝:「張士貴已得了胡越城也!」帝大喜。士貴邀駕入胡越城,改衙為內,帝宴文武排筵慶賀。告急馬至,取奏曰:「皇太子遣二將押送糧草,過安地嶺下,被遼兵截住,不能進前,遣人求救,要虎將保糧草。」帝曰:「如之奈何?」張士貴離筵:「臣領兵保糧草。」帝大喜:「非卿不能幹此功。」士貴、君昴將仁貴領兵一萬,出城西來保糧草。張士貴問仁貴:「公今保糧草無失,決當薦某。」仁貴曰:「賴總管虎成,願竭力死戰。」
又報急馬至,莫離支親領大兵十萬,離城不遠,排兵搦戰。帝領兵出城對陣,莫離支出馬,唐兵納喊不迭。名不虛傳,頭頂三叉紫金冠,身披團花絳獅服,橫青銅偃月刀,跨千里[54]追風馬,左右弓掛兩鞬,身背飛刀五口,搦戰。太宗曰:「此賊若得,高麗平矣!」一將出馬,絳州人氏,乃裴行儉,交戰數合敗走。馬三寶出,又敗。段志賢出,又敗。番將李思摩出,亦敗。不移時,連敗唐將五人歸陣,使帝汗濕渾身。「英勇莫離支!既不能勝此將,寡人如何還國?」又一老將高叫:「不着尉遲恭難敵,當殺這漢。」言訖,一騎馬出鞭打,莫離支閃過,再戰數合,敬德力怯,帝令鳴金歸陣。莫離支催兵掩殺,唐兵稍折其銳。
歸城,帝曰:「怎奈何?」文武奏曰:「非士貴不能當莫離支。」帝曰:「今張士貴未回,誰可過陣宣張士貴?」敬德奏曰:「臣願去。」帝曰:「卿老矣!恐有失。」一年少遂奏曰:「臣保父親過陣。」乃尉遲寶林。帝令父子[55]二人,點兵一千出城打陣。帝上城,望見敬德、寶林入陣殺遼兵,左右無敢當者。曰:「虎父無犬子。」移時父子二人領兵過陣,望正西去。帝即悔,若父子二人在城,可保朕,不合交敬德去了,誰當莫離支英雄也!
帝方憂慮,忽聞城上發喊,帝急問:「何為?」文武皆言:「陛下試望則箇!」忽正西一隊白衣將軍,約迭五百,當頭捧着一員白袍年少,武勇非常。縱馬入陣,如飢鷹餓虎,遼人無敢犯者[56]。殺一條麄巷,領兵騰至城下。太宗覷了,手摑圓樓,叫一聲:「得此虎將,莫離支休也!」急傳聖旨,遂問:「來軍白袍年少姓氏?」小將跳下馬來,昂頭取奏:「啟陛下!問小臣姓名,急令開門,放臣入城。」帝宣上城,太宗覷了大驚:「是懷玉也!卿[57]如此結束?」懷玉曰:「父亡也!奉太子殿旨,教臣來邊上,特來保駕。」帝大慟不止,懷玉也慟不止。懷玉曰:「父死有遺言,臣當戰之。」帝喜問曰:「領兵出離火壕對陣戰莫離支麼?」懷玉出陣,便似掛孝關平也!莫離支道:「黃口嬰童,何堪成事。」懷玉大怒,縱馬向前,交戰數合,莫離支敗走。懷玉趕莫離支,飛刀[58]在手,暗算懷玉。怎見得?詩曰:
飛起一條素練,落來三尺銀泉。
懷玉見刀來,詐落馬下。莫離支見成功,撥馬來取。懷玉整身上馬,於莫離支叩前,手綽鐵簡高叫:「飛刀傷我不着,你喫我一簡。」約鬭一百合,懷玉力不能加,撥馬歸陣。太宗恐小將軍有失,急嗚金收兵入城。候張士貴保糧草回來,然後再和莫離支戰。
話說張士貴領兵奔正西安地嶺來,忽聞西南喊聲。士貴曰:「此處必有唐兵與遼兵戰,領兵保之。」仁貴曰:「某當領兵先去,總管大兵後來。」言訖,薛仁貴領兵五百奔西南來。忽見遼兵列陣,一遼將臨軍高叫:遂問:「將軍何人?」仁貴出馬,遼將道:「你來晚矣!唐將已遭殺矣!」仁貴曰:「如何見得?」遼將遂使一小卒,將一箇人頭血瀝瀝和鎧甲衣袍撇在陣前。薛仁貴認的,問:「害了的唐將是誰?」遼將曰:「乃運糧頭目官鄭從虎之首。將軍速回,你唐家糧草盡被俺兵奪了也!」仁貴大怒,當與虎將[59]報仇。言訖,縱馬出戰,無三合,㦸刺遼將墮騎。掩殺遼兵,奔安地嶺下來,見塵頭起,仁貴兵陣至近,認的是唐將旗號。仁貴遂問:「來將何人?」一將出馬,身帶重傷。言曰:「吾乃運糧將,和遼兵戰,亂軍中折了鄭從虎,吾保糧草不迭,今遇唐將殺退遼兵者!將軍姓氏何人?」答曰:「某乃絳州義軍薛仁貴。今奉帝命,交總管張士貴來保糧草。前途適遇一遼將,無數合,敗了,兵走了,別無邀阻,請將軍進發。」其人大驚:「將軍如此英雄,身居何職?」仁貴曰:「見在白身。」「我奉賢一薦者[60]!」是誰?有詩為證。詩曰:
昔日馬周貧且賤,等閑不入俗人面。
被吾一紙薦賢書,布衣走上黃金殿。
今日仁貴白衣見帝,乃是馬步軍常何將仁貴回來,正逢張士貴,常何與士貴相見,言:「昔日公享富貴,此日一武勇所取,見今英雄可以相愛,反以相妬而匿其功,不見於帝,此理若何?」士貴曰:「是誰?」常何曰:「仁貴之功不顯,士貴通將仁貴之功附於籍簿,備准奏帝,當加其賞,何為不見?」
方話間,又聽的直東殺聲交鬧。常何道:「為甚?」探人報曰:「今鄂國公奉帝旨,宣張士貴戰莫離支,出陣又逢遼兵,將父子困住,不能得出,當領兵救之。」常何謂士貴曰:「公按兵於此,看守糧儲,我將仁貴往救敬德父子。」言訖,將兵三千奔正東來,逢賊將,常何出馬,遂叫遼將相戰。言未盡,一將出馬。常何望見,連珠兒叫苦不迭:「我救不得敬德,長竿已折。」虧殺仁貴走至陣前,爭目視之,出馬是誰?乃遼將,身披雪白袍燦爛,玉色光明,仁貴甚愛。自思,我體堪掛此袍,問天買卦,若殺遼將,奪白袍,臨軍掛體,必能見帝也。不問敬德消息,橫㦸縱馬入陣。見遼將,鬭無數合,遼將不能當,撥馬便走,仁貴趕無數里,遼將墮於澗上。仁貴下馬,戳㦸提劍,下土澗不殺遼將,就身上剝得白袍,即時穿了。大喜,不期早晚見帝。綽㦸上馬,回歸本寨。
天晚到寨門下,一人叫曰:「來將何人?」仁貴認的是劉君昴,荒速下馬,向前施禮。君昴心下道:「我和士貴賴得他功,不穩殺了這漢,功不是俺的。」拈鎗在手,望仁貴前心便搠。正欲舉鎗,寨門一壁一人高叫轉過,乃常何。班住劉君昴臂膊,徹劍在手,着劍尖指定劉君昴鼻凹,問:「你着鎗搠的是誰?」君昴曰:「夜深見白衣人入寨,此為不祥,當殺之。」仁貴叫:「副總管錯了也!我乃薛仁貴。」君昴道:「你不早言語,兀的不險,休怪。」常何遂問仁貴:「將軍單馬追賊,來何晚矣!」仁貴曰:「某見賊將身掛白袍,某心愛之,因此不捨,追及土澗,遼將馬失墜騎,被某殺之,因奪此袍,來之晚矣。」常何聽罷,曰:「此英雄也!」遂引仁貴入寨。
時士貴帳下燈燭獨坐,人報太尉常何來,士責急出帳忙接,置坐,遂問:「太尉何來?」常何召仁貴至於帳下,謂士貴曰:「此人奇功蓋世,驍勇征遼,到今未付爵祿,蓋賢臣不早薦,怕公懶對帝奏,我將此人見帝,先薦馬周,後薦仁貴則個。」常何欠身便起。荒殺張士貴!「把似別人舉薦,不如我做面人情。」便傳令起寨,比及天明,到胡越城。被常何一夜飲酒,論薦仁貴之事。
帝於胡越城,天曉與文武議事。昨日敬德父子出城,宣張士貴,為遼兵勢大,不能得過,只恁地空來。想士貴緣何至,忽聞發喊。近臣奏曰:「被張士貴義軍殺退遼兵,保糧草已至城下。」太宗大喜。士貴禮畢,帝曰:「非卿糧草不能至,真乃虎將也!」帝賜御衣一套,玉帶一條,良馬一疋。士貴欲受,近臣奏曰:「運糧草馬步軍太尉常何求見。」張士貴思常何見帝,必薦仁貴,不如我先薦。「啟陛下!臣不敢受賜,非臣之力,皆是他人相助。」帝急問:「卿道建功者誰也?」張士貴道:「聽臣所奏,亦有是劉君昴之功。」帝亦重賞。常何欲見帝,聖旨教歸本寨歇泊。
帝亦起兵,令張士貴兵在前,取白灌城、天山谷。遼兵出陣,一遼將出馬,頂狼頭冠,披毳袍,橫鎗搦戰,自言乃突[61]遼將白文虎也。昔日佐國無功,今退唐兵,可保高麗,願求勇者出陣。仁貴出馬,一㦸番於地上。有王孫諤道:「此功早了是誰的?」士貴大怒,吾平日征遼累建大功,今爭氣在前。仁貴欲助,被二人攔住。乃王孫諤、薛延陀道:「將軍爭此建功不顯,所圖者何也?咱三箇莫動,教他張士貴、劉君昴建功則箇。」三人按兵不動。移時叫殺聲漸近,王孫諤、薛延陀道:「張劉二人必建功也!」仁貴曰:「深入重地,必遭困也!」小卒來報,被遼兵困張總管於天谷山外,不得出。王孫諤、薛延陀道:「戰殺將軍!請俺不救去。」仁貴曰:「非也!咱挾私仇悞國家大事,臣乃小人也!只看國家重用為三路都統軍。若士貴有失,我從前功勞一旦休了,到折却本,總管怎回去見天子?令就遼兵陣裏救出總管來,教他不錯者!」言訖,縱馬向前,隨後二將領兵來也。三將過陣,仁貴在前,天谷山外正逢劉君昴。厲聲遂問:「來將何人?」仁貴曰:「義軍薛仁貴來救張總管。」認得,君昴拈弓箭在手,只一箭射仁貴下馬,仰面在地。荒殺背後二將,薛延陀急求救仁貴。王孫諤一騎飛到劉君昴根底,一柄刀放在鼻凹裏。問:「副總管!你射番的是誰?」劉君昴道:「是射遼兵。」延陀扶仁貴起,其箭中左股。君昴曰:「是咱手下軍,何不下馬?」答曰:「兵陣間怎生認的?」二將大恨。仁貴曰:「某之過也。」亦不挾仇。仁貴上馬,橫㦸在手,復蕩遼兵。張士貴得出,背後遼兵復追。士貴謂仁貴曰:「爾要今功,當退遼兵。」仁貴得命,領兵而回,張士貴從後攻之。
薛延陀謂王孫諤曰:「將軍道可見劉君昴所為,二將為邊功相妬,必陷良將。公當保仁貴前功,我往御寨搪突天子去。」言訖,薛延陀單馬奔御寨來。望見正西兵一隊來,當頭捧着段志賢,薛延陀迎頭叫屈。段志賢勒馬遂問:「叫屈者何人?」薛延陀下馬叉手,對段志賢言是:「薛仁貴累建大功,今被張士貴、劉君昴欲陷虎將,徑入御寨搪突天子去也!正逢總管,願與仁貴作主。」段志賢聽罷,雪髯皆乍,怒氣飄飄。「這一賊怎敢?我奉帝命求探張總管消息,誰知老賊如此所為,當亦還相見。我與你把張士貴倒拖見帝,教薦仁貴則箇。」言訖,遂引薛延陀直東來天谷山,來尋張士貴老賊。怎見得?詩曰:
怒生安嶺橫山獸,惱亂錢塘混浪龍。
一片心懷遼國恨,兩條眉繫大唐愁。
話說總管段志賢引薛延陀忿恨領兵前來體察薛仁貴,被張士貴詐謀所逼,知仁貴先引王孫諤殺遼兵入天谷山去。約數里,王孫諤勸曰:「將軍復回,恐遭遼人所詐。」急退,咱軍回,見柴薪屯合發火燒。仁貴只猜遼兵,爭知張士貴、劉君昴點火燒谷。
段志賢將薛延陀已至天谷山外。人報張士貴、劉君昴,言段志賢至,二人急接。段志賢既見二人,忿氣飄飄,上衝牛斗。縱馬至前,一隻手扯住張士貴,一手拽住劉君昴。「你兩箇實道這谷口發火燒的甚人?」縱有蘇張舌辯,也難啟口道甚的。「發火燒者是遼兵。」志賢曰:「薛仁貴安在?」二將相視,言不知其故。「疑谷門內燒者,必是薛仁貴。」士貴、君昴道:「不知。」志賢曰:「有甚難見。左右!扯旗脚寫,問是遼兵,或是唐將?射三隻箭,大書寫隔火射入谷去。」不移時却射出數十隻箭來,帶其書。仁貴用刀刺其馬足出血,扯旗脚寫字,乃薛仁貴也。段志賢令左右取箭,展開旗脚,上有血字「唐兵薛仁貴」。段志賢拽住張士貴,薛延陀拖住劉君昴。「只此為證,咱每見帝去來。」士貴等曰:「此是遼兵僥倖,倘因總管先書名問,遼兵倖寫言薛仁貴,此乃詐也。」志賢曰:「候火滅自見端的。」
仁貴仰告曰:「若某忠心為國,被唐兵所陷,願天降神靈,表我冤枉。」忽見雲霧並生,大雨忽作,移時復息,其火已滅。忽聞谷外金鼓喊聲。仁貴曰:「此處必有唐兵,與遼兵交戰。」撞出山谷,正逢遼將。薛仁貴引王孫諤殺入陣來,見段志賢困於陣中,身遭重傷。志賢見仁貴出谷,叫曰:「將軍莫非薛仁貴麼?我乃唐總管段志賢也。因救你被遼兵所困,願當保我。」仁貴遂卸盔袒甲酣戰,遼兵稍退。欲下馬參見段志賢,驀回頭覷,不見王孫諤。仁貴方思陷在谷中,惟我獨出,縱免其災,我心爭忍,我保王孫諤出谷。便不辭段志賢,撥馬却入天谷山來。不見王孫諤,忽見馬,橫臥三兩人重傷小卒。仁貴曰:「王孫諤安在?」小卒不能言,用手指松林,臥王孫諤之尸。仁貴大慟,既畢,縱馬却出山谷來,尋段志賢不見。忽於戰場中死屍內見一人言語,仁貴見重傷,認得是薛延陀,急救,微微氣出。問:「段志賢安在?」延陀開目見仁貴淚下,手指東北上,「被遼將殺奔白灌城去也。」言訖死了。仁貴含悲而上馬,往白灌城救段總管來。
話說帝御帳上坐悶,為遣段志賢去探士貴不回。恭曰:「臣當領兵前去體察。」帝許。敬德領五千軍將,寶林父子二人出寨,奔正東。忽聞坡上動樂,至近,認的是張士貴。軍人報士貴:「有鄂國公來也!」接着,恭曰:「段志賢安在?」士貴曰:「不曾見。」敬德方疑慮間,一人報曰:「有一將軍從白灌城來也!言遼將見困段志賢,特來取救。那將軍身帶重傷,取救者自言是薛仁貴。」遮當不住,被敬德早叫到面前,却是薛懷玉。見敬德,言其段志賢在白灌城下,被遼兵所困。謂士貴曰:「公只此按兵休動,我當持兵救志賢去。」恭隨懷玉望白灌城來。
却說仁貴單馬殺入遼陣內,見段志賢身帶重傷,不能得出。仁貴高叫:「總管隨仁貴來。」撥馬回撞遼陣,移時保志賢并餘兵得出。志賢曰:「勇哉仁貴!縱我兄懷寶在,也無此英雄。」志賢曰:「我重傷也,不克薦爾,某既出陣,背後遼兵復襲。」仁貴曰:「總管領兵先往,某當獨戰遼兵。」志賢喚不住,仁貴復殺遼兵,漸遠路遙。敬德急問:「緣何得免?」志賢曰:「賴絳州義軍薛仁貴單騎保免,今為再趕遼兵未回。」敬德大驚:「那箇薛仁貴?」志賢曰:「昔日建功非張士貴,皆薛仁貴。某今遭逢痛傷,惟恐我不[62]死,某於帝前明奏此事。倘未及也,遂說賴功者張士貴,建功者薛仁貴也,賴眾總管薦之。」敬德聽罷,一雙眼指拐的早爭圓,滿面雪霜,髯生忿氣,一根根皆乍噀了。手綽起剛鞭來:「我走到寨裏,問老賊張士貴,已前建功看是誰的?若還錯道了半句兒,比及見帝,我與先打五十鞭。」縱馬引段志賢便回來。敬德既理會的,須沒乾休,看張士貴怎的支吾?敬德復回,忽聞嶺崖一壁喊聲發,遼兵截住歸路。寶林欲戰,從背後一員將騰至,飛臨遼陣高叫,見一騎馬殺將入去。段志賢覷了,叫:「總管!建功者此人。」敬德令人急去叫,仁貴早殺入去。敬德又令寶林在前,他、段志賢在後,衝突遼陣。仁貴回時,唐兵不能得出,欲回助之,奈力已困,恐有失也,當入寨取救。
仁貴既至士貴寨外,下馬,令人報總管,言仁貴至。劉君昴道:「總管!聞早將仁貴斬了者,怕敬德那老子知的,咱兩箇休了也!」召仁貴至帳下,呼刀斧手把下者。仁貴曰:「某有何罪?」曰:「你收兵不到,違令當斬。」仁貴道:「去救段志賢來。」張士貴道:「我不理會得。」推轉,仁貴曰:「功勞如何?」士貴曰:「奏過天子,交墓頂上封官。」令左右推出,君昴親為監斬。付能到得寨門外納坐,仁貴[63]不問時辰便斬。
方欲下手,正東一隊軍來,當頭捧着敬德。劉君昴望見,諕了三魂,急令將仁貴收在一壁。君昴接敬德至,敬德馬上舒首,扯住劉君昴右手腕,颩起鞭來。「恰才斬者莫不是薛仁貴麼?」「是犯將令人。」敬德入寨,張士貴急接。敬德向前扯住張士貴衣領:「我不敢斷你,咱每見帝去來。」拽衣入御寨來見帝。敬德說:「前功皆薛仁貴之功,是此賊匿之。」帝曰:「卿何知?」敬德曰:「此賊與劉君昴燒天谷山困仁貴,被段志賢說與臣,他願為證。」帝曰:「宣段志賢。」有人奏曰:「比及到寨,身亡。」帝嗟嘆不已。
帝問仁貴之功,有[64]張士貴曰:「寨中並無薛仁貴之功,如陛下不信,檢功勞簿看之。」帝令退:「朕當察之。」懋公令人請敬德至帳,乃曰:「我疑士貴矣!總管今夜入士貴寨,私問軍兵,必知端的。」敬德曰:「然。」天晚入寨,敬德二三人到士貴寨門外,令從者控馬,提鞭自入,謂兵士曰:「勿得高聲。」問曰:「仁貴本寨安在?」左右兵士引總管至仁貴帳外,側耳傾聽仁貴帳中彈劍作歌。歌曰:
未逢時運且蹉跎。茅舍兩三間,數株凋殘柳。紅葉落林間,悶對杯中[65]酒。書劍兩無功,使我慵開口。既不橫劍躍馬往陣中[66],笑斬遼東元帥首。又不得長驅大眾疾如雷,掃蕩煙[67]塵清宇宙。英雄智力不能施,空將忿氣衝[68]牛斗。
歌罷,猛叫一聲:「張總管誤了我也!」仁貴嗟呀,敬德也[69]言語,撩衣而至燈火下,叫:「將軍!我乃開國儀同三司鄂國公尉遲恭,奉旨特來宣你。」仁貴既見敬德,施禮。敬德引仁貴御寨來,見懋公參禮畢,遂大喜。召仁貴至,問:「爾實具言前功。」仁貴曰:「若非總管和元帥,此冤仇難訴。」懋公聽說罷,猛叫一聲:「老賊焉敢。左右!與吾召張士貴至於帳下。」尉遲恭[70]:「休教人去,我親去做勾事人,却至寨,將那老賊一步一鞭直打到元帥前者!」詩曰:
保舉全憑李世勣,報仇除是尉遲恭。
敬德欲去,懋公指住:「總管且慢行。張士貴為三路總管,更為都統,軍職非小。然仁貴雖有功,未見虛實。若是端的賴功,然後奏帝降罪未遲。」天曉,元帥陞帳。人報張士貴,懋公請至帳下,置坐,欲言,未見元帥本情,不敢告情言。士貴偷目見元帥面色有似[71]怒意,不曉其由。有人報曰:「摩天嶺上有隊遼兵來,形勢威雄。當頭捧一員將,自言莫離支,嶺上排兵求戰。此陣若勝,高麗決定。誰敢出敵?」言未絕口,一將應聲而出,立於帳下,叉手遂言:「告元師!仁貴願往。」張士貴看了半餉,埋冤這漢,却這裏來。敬德回頭,遂問張士貴:「你識這人麼?」懋公着言曰:「敬德錯了也!張士貴三路都統軍,怎認軍中小卒也?」元帥謂仁貴曰:「今次為敵,吾自有上將,你退。」仁貴更不敢言。張士貴目視劉君昴教出,君昴會意,立於帳下。「某當領兵五千,生擒莫離支。」元帥許君昴領兵,領兵出寨去,遼兵對陣,有一遼將出馬,不打話交戰數合,遼兵走,君昴趕上摩天嶺去。人報曰:「劉君昴趕遼兵上摩天嶺去了也!」敬德道:「今番顯出建功元帥。」再問:「誰敢領兵探劉君昴取摩天嶺?」一將出,乃應聖將軍光祿大夫馬三寶,領兵五千出寨,上摩天嶺去。人報曰:「馬三寶不知消息也!」懋公正憂。
今有中路元帥程咬金、蘇定方取登州青丘道過海來見元帥,大軍亦到。英國公見罷,邀至帳下。仁貴認得,此乃當日催義軍宣使,看認得我麼?故立於人叢後。程咬金帳下驀然看了,迎頭望見,失聲猛叫:「虎將在此。」回頭問張士貴:「此人隨你建了幾件功也?」驚煞敬德!道:「程咬金識這人,從一萬里近遠來做證,見士貴道甚!」英公遂問:「此人那裏識來?」程咬金遂言:「當時奉帝命催天下義軍,因到絳州見此人來,告某為犯着張總管諱字,將此人不用。某見仁貴武藝高強,曾拽三張弓,捉了混天大王董達。某到洛陽,對帝欲薦,爭奈不見此人。後教某為中路元帥,常記此人在心。今隨總管曾建甚功?」士貴曰:「不曾。」敬德曰:「只枉死段志賢若在,怎奈何爾有!」仁貴見二人致問,更不敢添言。程咬金曰:「你休叫怕,有遼兵搦戰,教仁貴為敵,便見虛實。」英公曰:「此言道得是。今馬三寶取摩天嶺消息不聞,若仁貴保二將得還,奪得摩天嶺,向前功勞簿上把張總管功改做了仁貴功,去帝面前具細取奏。」懽喜煞仁貴!今日好竭力,叉手立於帳下:「薛仁貴願往。」敬德、程咬金言:「張總管!今番便見端的。」英公問仁貴:「用兵多少?」「用兵五百。」英公欲差五百兵。仁貴曰:「若抑勒着教往,難建功,可要自願而去者。」元帥教自問。仁責問數聲,並無去者。敬德道:「好!無好漢。」英公曰:「非也!為此仁貴身無寸職,難服眾人。」仁貴曰:「只要舊日張士貴手下義軍五百,只此原軍知我心腹。」眾義軍高叫:「告元帥!願隨薛仁貴去,勝者當助其功,敗者就陣砍殺。」薛仁貴道:「快活煞我也!」道罷,領兵出寨。
仁貴一騎當前,爭半里地遠近,用㦸招眾人:「慢功也!」眾兵曰:「將軍馬快,趕不上將軍。」近摩天嶺有一谷軍,約及一萬人,旗號遮天,鎗刀晃日。薛仁貴背後五百軍,叫:「將軍且住。」驚煞仁貴!回頭急問:「却是誰適來教將軍?今日逢這一路兵來,上至皇帝,下至眾兵,沒一箇還國的。」「將軍休問為將是誰?看這一谷旗。」仁貴看了,乃遼三高也。仁貴不曉,遂問眾兵。說:「昔日煬帝征遼,先鋒麥鐵杖,為此三將所殺。善千里為盜,後為御傘子,煬帝驗之,果夜行千里,遂賜金一提。兼有萬夫之勇,後征遼為先鋒健將,遇此三人所殺,煬帝敗兵有言。」詩曰:
仍可騎驢倒上刀,莫教逢着遼三高。
却說高延廣弟兄三人出陣,叫曰:「來犯摩天嶺者,唐將何人?」仁貴曰:「你眾兵不願隨吾,蓋未知心腹。今日我自戰遼三高,若勝者當助我功,如敗殺我。」言訖,下馬結束了,綽㦸上馬。這將軍素袍瑩鎧,赤馬紅纓,便直飛到三將根底。喜殺五百兵!睜眼的看,三將不能立馬,領兵上摩天嶺去了。
仁貴襲後上安地嶺,更爭兩接兒高。遼三高兵到半腰裏,從上飛石頭塊來。仁貴道:「只是這般擺布。」今兵兩向放過石頭去,在上又用石頭打,再閃過,爭奈嶺上矢石如雨!仁貴恐損軍兵,下嶺來,離鞍下馬,令軍暫歇。三高不肯下來,仁貴不肯回去。望西一隊軍來,至近,認的是程咬金總管,仁貴急接。咬金問仁貴曰:「矢石如雨,若取不得此嶺,保不得二將,元帥疑功是詐。」仁貴曰:「托總管虎成,某當效死。」言訖,綽㦸在手,飛上摩天嶺。叫:「眾軍休來!某自戰。」一騎馬上摩天嶺去。喜煞程咬金:「勇哉仁貴!前後絕倫。」復上嶺,石頭復打,躲過又上。到嶺頭一壁,石頭打不着處下馬。拈弓箭在手,望上軍兵,約二百步遠,仁貴發連珠箭,不空射,嶺上軍兵無敢拒敵。仁貴見遼兵稍退,飛身上馬。綽㦸在手,吼一聲如虎:「我乃絳州義軍薛仁貴!當我者死,避我者生。」一騎馬上嶺去,趕遼兵逼下嶺走,勢如摧山。程總管叫軍兵不上,候等信。背後五百兵見得勝而上,遼兵皆退。
仁貴大喜,既得此嶺不遠,勒馬嶺上顧望。忽見左右二條道,言澗裏是一半,小孤山分道,向南熟,向北澁。仁貴猶預間,忽思之,不見了唐二將消息,欲往南路,誠恐北有,欲往北行,誠恐南有,徘徊不已。
忽聽一棒鑼聲,聒谷而響,向孤山掩映處,騰出一隊軍來,三般兩樣甲,到陣阻路。仁貴見了,想二將必遭殺也!來將是誰?乃賊兵五百,旗開,一將出馬,見身如虎軀磊落,怪貌鄒搜,便似衝開霧陣滲沙神,踏落雲軒大力鬼。這將頭頂獬豸盔,身披連環甲,騎捲毛馬,手橫賓鐵刀。高叫:「來將莫非唐將薛仁貴麼?」仁貴勒馬:「我乃唐將薛仁貴,非是搜山,奉元帥將令,差某來取摩天嶺。被某退了遼三高,領兵至此。將軍何為阻某?莫不見唐二將麼?」賊將曰:「我知下落。」仁貴道:「將軍當言何在?」賊將曰:「爾退三高,敢與吾交戰?若勝,我言二將所在。」仁貴道:「原無冤仇,為何交戰?」賊將曰:「不與吾戰,終須不道。」仁貴百般告,賊將不說。仁貴大怒:「吾當殺爾。」縱馬來取,交戰百合,未分勝敗,各歸陣歇。仁貴大驚,遼將無當某三合者,此賊百合,未能取勝。又戰十合,賊將力怯,高叫:「仁貴虎將也!速下馬。將軍!我說二將下落。」仁貴下馬,叉手問也:「遼將無當我三合的,敢問將軍姓氏?」那漢道:「本中原人,入遼國為盜,某乃吳黑達。」遂言:「二道路明修,北路入海套無路出,南道滑熟,奔南下去,恐有遼兵所困,將軍速往!」仁貴曰:「將軍相逐同往,稍建功,賞汝富貴,豈不勝盜也?」吳黑達曰:「將軍在白衣,何提携他人?若一日富貴,尋將軍未晚。將軍速往,救二將有失。」吳黑達領兵去了。
仁貴縱馬向前,背後軍叫:「將軍且慢者!怕有失。」仁貴道:「救人如救火。」前逢遼兵,仁貴橫㦸入陣,左右衝突。後五百兵掩殺,遼兵散走。仁貴見馬三寶,劉君昴兵損大半。仁貴下馬參見畢:「某奉元帥令,教仁貴來保二將軍。」馬三寶下馬致謝:「若非仁貴,其危怎免!」仁貴見君昴施禮,馬上安坐若太山。三寶怒責曰:「古人言蒙一飯之恩,尚殺身以報,兼將軍救我一命,其恩非小,何敢無禮!」君昴曰:「乃某手下小卒,焉能答禮?」三寶大怒:「我聞張士貴賴功者,皆匹夫所教。殺了這匹夫,去見元帥,只言陣前殺了,不能降其罪。」扯劍在手,欲殺君昴。三寶自思,殺這匹夫無疑,恐傷仁貴之功。還劍入鞘,不言而上馬。隨後仁貴領兵保二將下摩天嶺來。
程咬金掩然駐馬而待,馬三寶與程咬金相見敍問,復言仁貴之功。程咬金大喜,待回見元帥,同見帝以薦仁貴。方欲回兵,從嶺上騰一隊兵來,搠遼三高旗號。程咬金排成陣,高延壽、延廣、延清三人出馬。程咬金謂仁貴曰:「將軍欲成全功,當退遼三高。」薛仁貴應聲而出,不待交戰,三將一時墜騎。驚殺程咬金!諕殺馬三寶!一發齊看,怎生建功來!連飛二矢,射番遼將延壽、延廣,一㦸戳殺延清,遼兵不擊而自走。
咬金、三寶、仁貴歸寨見元帥。程咬金曰:「某自催義軍,見薛仁貴捉了混天大王董達,今又見殺遼將三高,皆仁貴之功也。」馬三寶曰:「今見仁貴取摩天嶺,退遼兵,皆仁貴之功也。」張公謹曰:「昔見取安地嶺、安地城,皆仁貴之功。」敬德曰:「昔見登雲梯取榆林城,救鳳凰山保駕,今救段志賢取白灌城,皆仁貴之功也。」元帥眾將欲見帝,忽有人報皇叔任城王到來。元帥眾官荒接入帳來,見仁貴立於帳下。李道宗就眾將裏用手拽仁貴之衣:「昔日救吾一命,恩人在此。」尉遲恭回看張士貴,倒了賴薛仁貴功不得也!有功者必封,有罪者天子道甚來!怎結末?張士貴[72]眾官皆欲往,英公曰:「不須恁眾官致怒,我當見帝薦之。」眾官隨英公來見帝。
帝見諸將立[73],兼有程咬金、張公謹出,施君臣禮畢。帝大喜,三路兵已到,帝便領兵過摩天嶺下寨。帝與英公論,便無人薦仁貴者。
帝令探其前路取甚處去也。探人復回奏曰:「御寨約行三十里,前望一山,色如白玉,照日光輝,未知何名。一路綠水如藍,前無橋梁,舡楫不能得渡。」此復回奏帝得知。旁觀山水多矣,水綠皆有,未嘗見此山瑩白。帝甚疑之,當看其實。帝引敬德兼千騎輕兵而往,英公諫曰:「不可去!恐逢遼兵。」帝不聽,遂令英公守御寨。帝恐無舡隻備載糧草,儲車輛數千而行,摘了脚子便是栰。帝行半舍之地,果見前有白玉山,欲進,被綠水攔其路,水淺深未測,帝令拆車做舡而過。帝方至中流,忽然風波湧起,於綠水中見一人金盔銀甲,玉帶紅纓,攔住帝駕,呼三聲萬歲:「小臣特來唐突。」驚煞太宗!揚聲遂問:「卿姓氏何人?」那將軍正欲通名,帝傍走過敬德來,提鞭便罵:「孽畜敢驚御駕!」其神人水中復滅。帝曰:「欲言名姓,卿何此云?」敬德曰:「妖鬼!恐為國邪事也,有傷聖駕,臣當保之。」
至東岸,見一副骨殖,石碑有字,乃隋將麥鐵杖也。帝不曉,敬德說:「鐵杖到此,被遼三高所殺,必是人憐,故用石碑葬之於水中。今唐突陛下,欲言別葬。」帝曰:「今至文喜近也!」時賸看白玉山,乃人骨殖垜而成山。帝謂敬德曰:「北人火葬,中原人土葬。」帝馬上沉吟,忽於人骨山下見一白衣老翁策杖而來,鶴髮霜髯,身着素衣。帝令宣老人至於山前,問此人骨如山為何?老人見問,垂淚而奏:「啟陛下!此白骨,乃煬帝征遼時,到此折軍二十萬,後積骨成山。老人啟陛下!今何至此?」太宗見了,其言不利,欲令左右擒之。忽化風一陣,旋轉不散。太宗看了,大叫一聲,墮於馬下。荒煞鄂國公!提單鞭指着旋風處走將來,其風己散,却來保駕。左右扶起帝來,恭奏曰:「陛下見甚來?」帝曰:「為聽老人說話,兼見怪風忽起,心驚墮馬。」
帝不樂,欲回。忽聞樂聲盈耳,帝審之,乃中原之樂。移時,見百姓數十,牽羊擔酒,歌樂聲喧,香烟靄靄,和氣融融,來迎聖駕。帝傳聖旨,宣十數箇老人問曰:「卿等乃中原之人否?」皆曰:「然。」帝曰:「何至於此?」老人曰:「昔日煬帝兵敗,乃於此者垜骨成山。臣等乃重傷者也,後活者,因遼人不殺,另建此城,號曰思鄉城。」帝謂敬德曰:「朕若征遼事畢,必將此百姓還鄉,兼移載骨殖,往中原葬之。」今登州至文喜縣,沿海至家遠近即是也。眾父老曰:「臣等乃中原之人也,既見中原本主,何無一禮待之,請陛下入思鄉城內。」帝欲往,敬德曰:「不可,恐遼兵知,有禍。」帝曰:「無礙。」百姓引入思鄉城來。方到城中,敬德曰:「恐有兵來。」言未盡,忽聞金鼓喧天。有人奏曰:「莫離支領兵圍了城也!」帝領兵上城。
有守御寨英公升帳,怪帝不至,遂問眾將曰:「今天子將鄂國公往看白玉山,到今未回,吾想必遭遼兵所困。諸將等!誰敢探其消息?」言未盡,一將素袍瑩鎧,虎氣飄飄,立於帳下,叉手遂言:「告元帥!薛仁貴願往。」英公大喜,此功若建,不索我薦,你自能見帝。復喚仁貴曰:「公要兵多少,求自願者去。」仁貴試問,應聲五百人出,却是義軍。元帥與令箭一隻:「爾見帝何處受困,便來勾兵,吾准備等爾。」仁貴得令箭,出寨,前至綠水,望東岸有兵看舡栰。仁貴高叫:「舡栰奔西岸,我奉元帥令來探天子消息。」五百人棹舡栰着西岸,急令兵擺渡,未及過得,遼兵東來,把住東岸。仁貴立於栰上,拈弓箭在手,有三百步遠,射弓箭,箭不空,遼兵無敢停立。栰着岸,五百人隨仁貴上岸來對陣。遼將出馬曰:「我乃渤海人天繼鵬也!」問:「唐將何人?」仁貴道:「活捉此賊,必知帝消息。」不曾打話,戰一合,把天繼鵬生擒之,撇在陣前,着劍尖按住前心:「我不殺你,好生道俺皇帝駕在何處?」那漢言無數句,使仁貴叫苦不迭。道:「來的遲了也!救皇帝駕不得,今被莫離支困你天子於思鄉城。此處城小,不禁此圍,比及將軍到,城必破了。」仁貴不殺天繼鵬,令引路。使眾兵守把東岸,單馬奔思鄉城。
太宗上城,見遼兵甚大。與敬德曰:「此禍安免?」敬德曰:「不假兵將之力,難出此城。元帥又不知,臣當下城過陣勾兵去。」帝曰:「卿老矣!焉同榆窠園之勇?」敬德對曰:「臣雖年邁,遼兵尚若嬰孩,願陛下無慮。」言訖,結束了下城,左右開門,提鞭稍馬,縱馬飛上弔橋,叫陣開着,教太宗立於團樓上,視見敬德之勇。嘆曰:「老人之威不減。」敬德雖入遼陣,未能得出。忽見陣勢分開,一騎馬殺將入來,迎見來者一人,素袍瑩鎧,赤馬繁纓。敬德迎見,乃問:「來者唐將何人也?」仁貴高叫:「總管!吾乃絳州義軍薛仁貴。」敬德曰:「何來?」仁貴曰:「奉元帥將令,來探皇帝消息。」敬德道:「今番這功又是你,更休言,隨我入城見帝去來。這裏須無張士貴,教君臣兩筒相見則箇。」敬德令仁貴在前,他在後,復撞遼陣。仁貴橫㦸於鞍,取弓箭在手,左右發一箭,射遼兵墮馬,紛紜無數,射的二百步之外,馬不停蹄。敬德曰:「吾當年少,也本會這般本事,不用長㦸,只憑弓箭。」開條麄巷,二人直到思鄉城下。
時帝憂敬德不能出陣,忽見白衣在前,皂袍在後,兩騎馬直叩城來。敬德揚聲高叫:「陛下!城上開門,今有唐將特來保駕。」仁貴問敬德曰:「城上有帝否?」敬德曰:「有。」仁貴下馬,躬身山呼萬歲。帝視之,白衣將軍,大聲叫曰:「昔日夢中所見,正是此人。」帝大喜,道:「一箇應夢將軍來也!」帝問:「卿姓氏?」仁貴奏曰:「臣乃絳州義軍薛仁貴也!臣得元帥令箭,只來探車駕何往?若知端的,便當勾軍。臣若上城見帝,恐違元帥令。」帝曰:「不妨。」仁貴曰:「臣為兵卒,未為天子宣,只知將軍令,便索勾兵去。」綽㦸在手,上馬辭鄂國公,撞陣復回。帝曰:「賢將也!左右開門。」敬德入城。
仁貴渡綠水就兵來,見元帥具言前事。英公令大小諸將起兵十萬,奔思鄉城來救駕。過綠水,正行,遇遼兵一陣。有一遼將出馬,使偃月刀,自言:「吾乃莫離支弟葛全武,願求唐將出馬。」英公欲問,仁貴出馬,不打話,戰不到數合,遼將力怯,望陣便走,仁貴趕,那漢便取標鎗在手,望仁貴便標,鞍上閃過,那漢只道標鎗中,撥馬來取,仁貴在陣中,生擒猛虎將,不用㦸搠,舒兩隻手,就馬挾過來。英公已下諸將睜目而望,撇於陣前,取㦸在手,撞遼兵,殺死無數。背後英公領大兵掩殺,遼兵皆走散,直到城下。
帝上城望見唐兵將皆至,帝曰:「朕禍免矣!」不移時,英公至城下,望帝下馬欲施禮,事急,那能見罪?禮畢,開門放大兵入城來。諸將邀天子至衙內來,旁在御帳方坐,英公恨無門路薦仁貴。天子先言,英公奏:「陛下!乃絳州義軍薛仁貴也!」帝曰:「朕已知之,見在何處?」英公曰:「見在御帳外,未得詔旨,未敢自擅。」太宗道:「宣來對。」帝怎生任用?加甚職位?詩曰:
平生懷却英雄志,今日白衣朝太宗。
看加仁貴甚官?至帳下,施臣禮畢。帝視仁貴,果然英雄之輩。雖骨格雄威,奈容貌瘦弱。帝問曰:「卿有病否?」奏曰:「臣無病。」帝曰:「既無病,緣何瘦?」奏曰:「臣自臨軍以來,未嘗得飽。」帝曰:「為何?」「臣喫一頓飽食,可待十人之飱。既為義軍長行,焉有豐容?」曰:「卿食幾何?」仁貴曰:「臣一飯斗米,肉十斤。」帝曰:「朕與御食,可充十人之飱。」帳下教食,仁貴謝恩食之,如餓虎啖食,未如此猛,不遺一粒之飯也。太宗曰:「有廉頗之食,亦有廉頗之勇。」帝方議官賞,人奏帝曰:「今有遼兵莫離支,知唐將殺其弟葛全武,親領大兵來也!已臨城下。」仁貴聞報,不辭帝而出帳。英公曰:「真勇士也!帝賜御食不謝,料未解其禮。」帝曰:「非仁貴不辭而去,必與朕建功。」言未絕,人報薛仁貴領五百軍,開城門殺莫離支去也!帝聽奏,大喜,先教薛仁貴喫了茶飯,復看薛仁貴廝殺則箇,領大小眾將一發出城。
英公列一字陣未圓,見遼兵早至,仁貴勒馬當前,望遼兵三旗頭引軍前來,約二百步遠,仁貴連飛三箭,射三旗頭墜騎,使遼兵生恐懼之心。橫㦸大叫:「我乃絳州薛仁貴也!當我者死。」獨退遼兵東走,移時復回,下馬見帝。帝欲賜賞,英公大怒,令左右把下者,推轉斬訖。帝曰:「何罪?」英公曰:「吾陣未圓,不得將令,擅求征戰,倘若有失,為之奈何!葛蘇文虎將也!違將令當誅。」帝曰:「然。如此,亦可將功折過。」
帝宣仁貴直至馬前,對大小總管問:「卿如此驍勇,自從過海,不曾別建甚功?」仁貴自思,這裏不敢唐突對帝奏,後幾時再奏。目視張士貴,咱兩箇做不得人情,我須索奏。「啟陛下!臣自前建功者,首殺混天大王董達,九龍門擺陣,上平遼論,至思鄉城保駕,皆是臣功也。」帝大怒,令左右推轉張士貴來,欲見其罪。仁貴奏曰:「非張士貴不薦小臣。」帝曰:「何為?」仁貴曰:「臣曾言,自過海凡所建功,臣皆不要。若見莫離支建功後,見帝不遲。小臣今日白衣能見陛下,托陛下之洪福,豈待人之薦也?」帝曰:「乃賢將也!」遂收兵還思鄉城。
帝加薛仁貴掌兵三千,封為遊擊將軍,三路行軍先鋒使,遙授[74]并州大司馬。隨薛仁貴五百兵,皆賞賜畢,眾官設宴相慶。有人報曰:「莫離支親領兵,離城不遠,列成堅陣,特來搦戰。」仁貴立於帳下:「啟陛下!願往出陣。」帝大喜曰:「壯士也!」帝謂英公曰:「朕此舉,不稱朕願。」英公曰:「當計之。」元帥遂召諸將皆至,謂曰:「此思鄉城,東有駐驆山,於山下當擒葛蘇文。」諸將聽令便行,東路元帥程咬金、張公謹,西路元帥馬三寶、蘇定方、武士彟、裴行儉、李思摩。英公謂仁貴曰:「理會得麼?末後用你,待把莫離支兩手分付與你。」曰:「告元帥!願從將令。」英公道:「近來談聞善戰。」懽喜煞太宗!仁貴曰:「這一陣喚駐驆山大戰,怎生拿莫離支?」英公曰:「上將之機,非爾所料,不得吾令,慎勿出陣交戰,違令者斬。」仁貴不喜而退。
帝領大兵與英公出思鄉城,英公排陣圓。東陣上莫離支出馬,唐兵皆納喊。遼將頂三叉紫金冠,披團花絳獅服,橫青銅偃月刀,跨骨輕蹄健馬,左右弓掛二鞬,身背飛刀五口。莫離支搦戰,帝問諸將誰敢迎敵?李思摩出馬,戰數合,敗。馬三寶出,又敗。裴行儉出,亦敗。連敗唐將,帝拍鞍大叫:「傷哉!眾將皆老,敗於遼將,似此安能還國?」帝言未了,一將高叫:「啟陛下!諸將皆老,人叢中須有強的。」道罷,一騎馬迸將出去。驚煞太宗!問:「出馬者誰也?」「鄂國公也!」敬德出馬,莫離支言:「總管老也!教後生的來者。」敬德大怒:「昔日子牙破紂,莫非老矣,吾一臂常有千斤之力,豈為老也!」飛來取莫離支,交戰十合,勝負未分,各歸本陣。莫離支又出馬搦戰,敬德欲出,一將高叫:「總管且慢!非總管不英雄,奈昔日建功多矣,敢借這件功與薛仁貴麼?雖不得將令,待活捉莫離支,亦索將功折過。」言訖,一騎馬出,素袍瑩鎧,赤馬繁纓,厲聲大叫:「賊將莫離支,敢當薛仁貴麼?」二將交馬,敬德當陣喝采:「我少時一當百夫,老不及仁貴,怎生建功?」莫離支言:「你是誰?」仁貴言姓名。莫離支言:「無名之將。」仁貴曰:「休說舊日功,今得你,可全我大功。」各言訖,交馬,二將未分勝負。於遼[75]背後,唐將諸總管却殺將來。莫離支急回陣,與唐將混戰。太宗領英公文武上駐驆山上看,仁貴恐別人奪其功,不放,只纏定莫離支,混戰到駐驆山下。帝視見仁貴白袍赤馬,來往軍中如神。帝謂英公曰:「喜得遼東,是此虎將。」忽見仁貴趕莫離支直臨山下,莫離支當不得薛仁貴之勇,只辦得走,趕上,莫離支綽飛刀在手,仁貴拈弓在手。怎見得?詩曰:
刀撇起滿空素練,箭飛來一點寒星。
向駐驆山下,驚煞太宗!不轉眼觀個先落馬的,箭先着,刀先中,一箇非是先落馬,一箇是鐙裏藏身,薛仁貴閃過刀,莫離支躲過箭,再戰,莫離支又敗,領兵望東走,仁貴領兵趕將來。英公怕仁貴深入重地,遂鳴金收兵。仁貴不采,今番走了莫離支,幾時再見,盛趕莫離支。從山後一壁轉過兩騎馬,張士貴在前,劉君昴在後。君昴曰:「總管見麼?仁貴這漢,今番再見帝,其功不小,這裏使不得好心的,須索先下手。」劈轉兵器,取弓箭在手,曰:「仁貴腦後無眼,兀的是明鎗易躱,暗箭難逃。」劉君昴弓箭發,望仁貴後心便射,道應弦而着,射仁貴馬後面的箭中左臂上,不曾墮騎,回視知劉君昴發箭。張士貴在後,一箭射起仁貴心上火來:「二賊匿人之功,更傷吾之命,箭射我不死,一家喫我一㦸。」便不趕莫離支,撥馬的回來,迎頭遂問:「二總管!發箭射某者何意?」仁貴欲殺二賊,反覆尋思,不如對帝辨之。一騎馬奔駐驆山上,仁貴帶箭見帝。宣至仁貴,問:「元帥收軍,卿傳不回來?」仁貴曰:「臣將自前建功盡與張士貴,只擒莫離支,其功要建,既見此賊,臣[76]肯放回。」帝曰:「逼賊何所?」仁貴曰:「正東十數里遠近,漸得其賊。」帝曰:「何為不得其賊?」仁貴曰:「被唐將救了。」帝問:「何人救之?」「臣追賊方及,背後二將發箭射臣左臂,急不墮騎,回頭認得是唐將。」帝曰:「莫非張士貴、劉君昴也!」仁貴曰:「然。」帝曰:「何驗也?」仁貴曰:「臣故帶箭見陛下。」帝令取箭視之,上有劉君昴號帖。帝大怒曰:「二賊怎敢如此!卿與朕擒來!」仁貴領聖旨數次,只不退。帝曰:「何為?」仁貴曰:「臣立身於張士貴、劉君昴下軍[77],雖蒙聖旨,臣焉敢失上下之禮。」帝曰:「良將也!」遂問:「眾總管!卿等誰敢隨仁貴捉二賊去?」有一將應聲出:「啟陛下!尉遲恭願往。」敬德將仁貴欲往,英公喚敬德:「且慢去!」付耳低言這般者,敬德稱善。
却說張士貴、劉君昴歸寨。帳上論話。士貴問君昴:「公射仁貴一箭,那漢莫不奏帝去也。此事若何?」君昴道:「若帝見罪,和總管也休。」士貴曰:「怎奈何?」君昴曰:「不如投遼背唐。」士貴曰:「高麗君安肯納之?」劉君昴道:「將三路都統軍印來,某往平壤城去見高建藏去。」士貴遂摘印,度與君昴。劉君昴曰:「某先往,總管後來,恐唐兵將拿咱。」君昴領兵出寨,往平壤[78]路上來,心情恍惚,甚怯甚怕。正到峻嶺岩映箭處,聞一喊發,一隊唐兵阻其去路,旗開,捧一員將,高叫:「劉君昴略住!鄂國公在此。」敬德遂問:「君昴何往?正西有御寨,直東待那裏去?」君昴曰:「我奉總管命巡綽去。」敬德笑曰:「爾等射仁貴一箭,正中左肩,今帝知其事,今遣兵擒爾等。今領兵東往,莫不背唐投遼乎?」君昴曰:「不敢。」敬德曰:「爾不反,可下馬受縛,見帝便休。」君昴知罪大,撥馬歸遼,領兵便走。敬德曰:「這匹夫實反。」催軍便趕,君昴却更走十數里遠近。海島一隊軍來,當住劉君昴,二將出馬,一箇雪白袍,遮藏了鐵鎧,一箇皂羅袍,籠罩了虎,一筒掛孝秦懷玉,一箇尉遲寶林。高叫:「來將何人?」君昴覷了,不顧眾軍,一騎馬落荒便走,背後敬德領二年少將軍趕將來,盛走裏,忽然聽一棒鑼聲,有五百人截了去路。旗開,捧一員將,素袍瑩鎧,赤馬繁纓,橫方天㦸,按住馬,叫:「劉君昴略住!薛仁貴在此。」便似報恨伍員逢伯嚭,兩箇相見,結怎末?劉君昴結下馬告仁貴,被仁貴生致君昴,將見尉遲總管。
話說張士貴帳上道:「莫不漏泄了也!」正尋思間,人報君昴領兵回。張士貴思之,何來之早?左右道:「欲去平壤城,路逢莫離支,獻了三路都統軍印,遼家受降,劉君昴入寨,特來見總管。」張士貴令左右請來,言未了,轅門外二將騰至,面前敬德,後面是仁貴。敬德高叫:「老賊匿仁貴之功,其罪非小。敢遣劉君昴却將三路都統軍印逢遼兵投降,罪當滅族,老賊下帳來!」張士貴撩衣便往帳後欲走,仁貴舉步如飛,騰至扯住征袍,道:「總管休走!奉聖旨特來宣總管,有折證的事。」怎見得?詩曰:
往日賴功情可恕,今朝反國罪非輕。
却說敬德將二人入御寨,至太宗帳下,敬德具奏其事。君昴曰:「臣不敢射仁貴,射遼將誤中仁貴。」帝問士貴曰:「爾令君昴將三路都統軍印何往?」「臣不知君昴盜去。」折證未定,有戶部尚書褚遂良出班奏曰:「臣為勘官,問二人。」帝許遂良,令左右將二人退。
帝設宴賞勞仁貴,封為南郡公,三路都統軍兵職,掛了印。仁貴謝恩罷,依班次列坐飲宴。敬德見皇叔李道宗坐於筵上共飲,敬德怒曰:「任城王有甚功勞,坐於眾官之上? 」道宗曰:「我乃皇叔。」敬德曰:「有貴無功,亦大丈夫之恥也!」道宗默然不語。褚遂良見帝奏曰:「臣勘二賊,已招伏了。」帝看招狀,士貴匿仁貴之功,君昴射仁貴一箭,欲反唐歸遼,招伏是實。帝大怒曰:「把二匹夫推轉速斬。」任城王起而奏曰:「不可為軍卒斬二功臣。」敬德怒曰:「今士貴造反,皇叔發言占護,莫非同反也!」道罷,欠身離座,拽扭袍袖,用拳便打,正中左目,血流滿面,墮於地下。帝怒曰:「總管怎敢?呼金瓜把下者!」
座上諸官皆赤面,筵前文武盡低頭。
帝令左右扶任城王起,急令醫官用藥貼住其血。召敬德至前,問曰:「朕觀漢史,常怪高祖時功臣少全者,今視卿所為,乃知韓彭夷戳,非高祖之過也。光武不以功臣用事,明聖者也。」恭奏曰:「臣乞一言而死。今任城王與張士貴新作對門,士貴造反,按法當誅,皇叔發言占護,與反者同也。莫道打其一目,只不打下頭來,臣無罪。」帝宣任城王至前,謂曰:「朕之富貴,卿之富貴,敬德所為也。卿看天下面。」帝免敬德罪。拖張士貴、劉君昴至帳下,帝見之,轉怒曰:「二賊有何詞訴?」士貴曰:「匿仁貴之功是實,餘外虛訴也!」斬訖劉君昴。太宗拈筆在手,於張士貴招後,只寫四箇字道:「遞流海島。」
至次日,帝并三路兵起來,逼平壤城下御寨畢。遣使將文字看了,諕煞了遼王,遂問羣臣:「今唐兵已至都城,卿等有何計?」一大臣白全斌出班奏曰:「唐帝聖德,斯兵浩大,若不歸降,安免此危?」王曰:「與吾同意。」令近臣寫降表來。有人奏曰:「莫離支兵敗,入闕見王。」王急宣至殿下。「今唐帝將文字至,卿當視之。」莫離支曰:「王頗有懼意。」王答曰:「吾已令寫表,欲降於唐。」莫離支曰:「誰教大王?」王曰:「白全斌教降唐。」莫離支曰:「為甚爾有降唐之心?」白全斌曰:「王有懼心,若不投降,怎退唐兵?」莫離支用劍一揮,白全斌頭落地。莫離支曰:「臣當寫其計,要退唐兵,寸甲不留。」寫就計策,度與高建藏看了,大悅。此陣迎敵唐兵,主軍等全在葛蘇文。計道甚?高建藏即發使下戰書去,約來日見陣。
太宗大怒。次日領兵三十萬出寨,兩陣圓,莫離支出馬。帝謂諸將曰:「此賊若得,天下平定,誰敢建功?」薛仁貴出馬,罵:「賊將勿走。」言訖交馬,莫離支氣力不加,撥馬歸陣,仁貴領兵混戰。帝令英公、敬德上高坡望,軍兵交戰,旗號交雜,鎗刀混鬧,金鼓喧天,喊聲振地,混戰多時,勝敗未分。忽觀正北塵頭遮日,土霧騰空,大兵數萬,如今至近,太宗高阜處覷了旗號,連聲叫苦不迭,旗上寫着天山軍,乃莫離支所借也。昔煬帝之敗,皆因此兵。帝與英公便收兵還寨議事。近臣奏曰:「天山射鵰王頡利可罕領三將元龍、元虎、元鳳,兼大兵三萬,來助高麗下戰書,搦善射者來日對陣,較量弓馬。」太宗曰:「比及誰能?今唐將皆老,難對此人弓箭。」薛仁貴應聲而出:「陛下放心!小臣當射。」
次日帝親領大兵出,與天山兩兵對陣射。頡利可罕立於陣前,謂唐兵曰:「番遼鄰國,特來解鬭,吾以弓箭伏於爾等,可還本國。」言訖,取弧矢,望空中羣鴈過,連發數箭,皆中其鴈落地。唐將皆恐,帝見失色,似此弧矢,冠絕古今,想匹夫是養由基番地復生。門旗影內立着薛仁貴,心內自思,此功不建,名姓難揚,擗轉方天㦸,取弓箭在手,搭箭當絃,望番王約二百步遠近,發箭便射。怎見得?詩曰:
弓拽滿輪秋月,箭飛一點寒星。
軍兵發喊一聲,驚煞太宗!綽旗望見,失聲便叫:「從天地,那裏有這弓箭來?抵三千箇養由基,賽一萬箇李廣。」仁貴功在何處?三箭天山定太平。兀的是第一箭,怎的着箭,正中其胷,墮騎而死,頡利可罕陣中先亡。元龍見本主先亡,欲報其恨。元虎撥馬,搦發箭者出。仁貴出馬,元虎曰:「爾既弓箭熟,休得力戰,較弧矢者!」仁貴曰:「何以較之?」元虎曰:「各射三箭。」仁貴道:「射何物?」元虎曰:「爾射我,我射爾。」仁貴道:「誰先發箭?」元虎曰:「爾先射。」仁貴曰:「饒爾三箭。」太宗驚曰:「怎奈何?」元虎曰:「先戰幾合,得便者發箭。」仁貴應命,交馬數合。後元虎走,仁貴趕,見那漢連珠發三箭,仁貴皆躱了,元虎撥馬來取,仁貴道:「你射我三箭,我只一箭,這箭防着!」拿住三隻箭,取六鈞弓,迎頭只一箭,元虎墮騎。元鳳來救,仁貴道:「你也喫我一箭。」元鳳不曾爭揣,只一箭射在馬下。薛仁貴道:「這根箭便不着,交元龍喫我一㦸。」道罷,縱馬飛奔元龍根底來。怎結末?詩曰:
凜凜威風冠世雄,扶持唐世定遼東。
能交海外煙塵靜,皆在天山三箭中。
元龍措手不及,被仁貴㦸刺落馬。太宗親督大兵掩殺天山軍。仁貴盛趕敗軍,結斜一隊遼兵來,打莫離支旗號。仁貴不趕天山軍,來迎莫離支。兩陣圓,薛仁貴出馬,叫:「高氏非吾敵也!願求莫離支出陣。」葛蘇文應聲出馬,仁貴曰:「天山軍一隊既敗,爾若不從,別無所托,下馬受降,唐帝寬厚,亦赦其過。爾不投降,置於砧刀,悔之晚矣!」蘇文曰:「大丈夫死而不辱,吾刺昌黑飛之面,譏諷唐帝,縱吾拜降,亦只免死,何如死內逃生?」言訖,與仁貴交戰,無數合,莫離支敗走,仁貴便趕,綽飛刀在手,仁貴見刀來,下馬閃過,整身上馬,見飛刀又至,仁貴用手接其刀,再趕,一口刀漫頭來,仁貴急躱不迭,怎見得?詩曰:
刀飛三尺寒泉,血濺滿袍紅雨。
當時驚煞太宗!諕殺眾總管!不爭仁貴有失。怎結末?大唐天下,飛刀中仁貴左肩,雖傷不重,恨心轉加,大叫:「誓報一刀之恨。」縱馬入遼陣,殺遼兵四散奔走。太宗見仁貴有傷,收兵還寨。宣仁貴上帳,帝用金瘡藥塗之,仁貴誓死以報國,次日金瘡藥痛不止。莫離支知仁貴臥病,每日領兵搦戰。方及旬日,仁貴金瘡痊愈,帝賜御宴,與仁貴起病。方飲宴間,有探馬探報曰:「莫離支又來搦戰。」仁貴曰:「一刀之恨,今日可報。」離御筵下帳,披掛了上馬,一似大蟲中箭。太宗親領三員上將,數十萬大軍出寨。怎見得?詩曰:
可愛白袍年少將,發心活捉葛蘇文。
莫離支出馬搦戰,仁貴出曰:「前者飛刀算吾,看今番再試。」交戰無十合,莫離支敗走。仁貴趕,飛刀一口,仁貴左手接着,又飛一口刀,右手接了,復一刀來,下馬閃過,連飛三刀皆不中。仁貴放心,一直趕至平壤城下。莫離支高叫:「城上有高建藏麼?」遂曰:「卿何敗失?」曰:「葛蘇文為仁貴之勇而敗,大王急開門。」建藏曰:「卿休怪,此城已獻與別人也!」莫離支曰:「獻與誰?」向圓樓上轉過英公,高罵曰:「逆賊!你主降吾,此城屬唐也!」叫左右發箭射,莫離支轉城欲走,向城西角上騰至一隊兵來,當其歸路。旗開,捧一員將,皂袍鐵甲,烏騅馬,大叫:「莫離支略住!鄂國公在此。」背後英雄薛仁貴,前面猛勇尉遲恭,兩勢並攻夾擊,莫離支領兵撞陣得出,約有千兵,背後唐兵追襲不捨。
趕至天晚,前有大莊,令兵歇泊,呼其莊主,一老人出迎。眾人簇問,曰:「我乃莫離支也!」莊主問:「因何至此?」莫離支曰:「因與唐兵交戰,誤敗於此,暫假一宵,天曉便去。」老人曰:「請將軍入莊正堂上,則着嘉殽美酒待之。」老人向正堂一壁小閣中,喚至年少約二十餘歲,老人言曰:「吾兒天交咱父報仇,爾兄白全斌因勸遼王降唐,被此賊殺,今為唐兵所敗,誤至於此。」更不別言,將劍在手。飛奔正堂上來。誰知道,莫離支沒興?正是:
私渡過船遇船漏,孤莊求宿遇仇人。
却說白全斌弟白全榮提劍在手,欲出,老人急止:「吾兒略住,莫離支勇,非不知也,可候圖之。」老人上堂來,與莫離支道話,一宵中不得便,天方曉,忽聞金鼓之聲,人報唐將薛仁貴至莊外。莫離支便不顧眾軍,單騎走至北方,心悔昌黑飛之事誤矣!盛走至前面,逢着二年少將軍,一箇體掛皂羅袍,腕懸竹節鞭,一箇身掛白衣,雙懸水磨簡。兩箇截住,高叫:「賊將略住!尉遲賓林、秦懷玉在此。」莫離支不迎二將,結斜走去。背後薛仁貴合二將兵趕莫離支走,馬上叫苦三聲,只見一漫漫的海水當其路頭。曰:「吾亡於此!」言未盡,唐兵騰至,喊一聲,圍三路,北有海水,東有尉遲寶林,西有秦懷玉,南有薛仁貴。白全榮高叫:「您三將略住!你不知我有冤仇,被此賊殺吾兄,今日當報其冤。」言訖出馬。仁貴曰:「休奪我功,天子斬了劉君昴,害了張士貴,皆為匿吾功也。」言訖,斜方天㦸出馬,騰至莫離支面前,不打話,交戰無二合,生擒莫離支於馬上,將至平壤城見帝。
帝令宣至殿下。太宗曰:「爾是莫離支,作大罪知否?一殺本主高建武,二欺弱高建藏,三奪下番進奉之物,詐言謗朕。朕驅兵五十餘萬,非貪疆好土,侵犯外國,因汝興師,令軍民勞役。今遭擒執,何言所訴?」葛蘇文曰:「陛下乞赦小臣,使我王服大國,更不闕進奉之禮。」帝冷笑曰:「傷人猛虎既制,安能復縱?朕若還國,安用於汝?」令左右武士推轉斬訖。
太宗傳聖旨,加封高建藏為高麗國王。大宗班師還國。正是,詩曰:
鞭敲金凳轉,人唱凱歌回。
怎見得?又有詩為證。詩曰:
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永息煙塵清淨宇,大宗車駕却西還。
[1] 「帝」字當刪。
[2] 「大」疑當作「必」。
[3] 「慣」即「貫」字。「貫」,穿也。
[4] 「負」下疑有脫字。補注:「負急」可作「急極」解,例見元無名氏《貨郎旦》第三摺:「諕的我身心恍然,負急處難生機變。」原文當毋脫。
[5] 「為」下疑脫「征」字。
[6] 「鐵簡」即「鐵鐧」。下「毗楞簡」同。
[7] 「灞陵」原誤「霸陵」,今逕改。下同。
[8] 「納喊」即「吶喊」。下同。
[9] 「才」疑當作「休」。
[10] 「鋼」原誤「剛」,今逕改。
[11] 「以」疑當作「似」。
[12] 「張」原誤「長」,今逕改。
[13] 「忽峯」,新舊《唐書‧張士貴傳》俱作「忽峍」,下「忽峯賊」亦作「忽峍賊」。
[14] 「肖銑」即「蕭銑」。
[15] 「虢」下疑脫「國」字。
[16] 「喜」下疑脫「煞」字。
[17] 「怕」當作「擺」或「排」。
[18] 「軍」下疑脫「殺」字。
[19] 「錦袍」上疑脫「賞」字。
[20] 「不由懷玉,拖得奔內門來」,此下疑有脫文。
[21] 「高」下疑脫「叫」字。
[22] 「不暮」疑當作「未暮」。
[23] 「有」下疑脫「張」字。
[24] 「絳」下疑脫「獅」字。
[25] 「盛走」即「正走」。下同。
[26] 「諕」下疑脫「得」字。
[27] 「走敗」當作「敗走」。
[28] 「相見」下疑脫「仁貴曰」三字。
[29] 「遼」下疑脫「將」字。
[30] 「廬江王李瑗」原誤「蘆江王李瓊」,據新舊《唐書》本傳改正。
[31] 「欲謝恩」上疑脫「士貴」二字。
[32] 「推倒」疑當作「推到」。
[33] 「其」原誤「共」,今逕改。
[34] 「了與」疑當作「與了」。
[35] 「榆林城」下疑脫「士貴曰」三字。
[36] 「箭如雨箭」當作「箭如雨下」。
[37] 「失聲」原誤「矢聲」,今逕改。
[38] 「賞」下疑脫「罰」字。
[39] 「授」原誤「受」,今逕改。
[40] 「爭目」即「睜目」。下同。「爭」上疑脫「帝」字。
[41] 「所」字當刪。
[42] 「能死無憾,奈扶江山陣中遭遼將所逼」,疑當作「能扶江山死無憾,奈陣中遭遼將所逼」。
[43] 「吐」下脫「血」字。
[44] 據上文「後傷心氣」,「中」,當作「傷」。
[45] 「果然」下原有「李勣」二字,今逕刪。
[46] 「在」下疑脫「安」字。
[47] 「平壤」原誤「平襄」。今逕改。下同。
[48] 「高麗」下疑脫「船」字。
[49] 「遼使道甚」前後,疑有脫文。
[50] 原脫「公」字,今逕增。
[51] 此處疑有脫文。
[52] 此處疑有脫文。
[53] 「勝」字當刪。
[54] 「里」原誤「馬」,今逕改。
[55] 「父子」原誤「子父」,今逕改。
[56] 「者」原誤「着」,今逕改。
[57] 「卿」下疑脫「何」字。
[58] 「飛刀」上,疑脫「莫離支」三字。
[59] 「虎將」疑當作「從虎」。
[60] 「者」原誤「着」,今逕改。
[61] 「突」字當刪。
[62] 「不」字當刪。
[63] 「仁貴」疑當作「士貴」。
[64] 「有」字當刪。
[65] 前引此歌「杯中」作「樽前」。
[66] 前引此歌「既不橫劍躍馬往陣中」作「又不得橫㦸陣前」。
[67] 前引此歌「煙」作「妖」。
[68] 前引此歌「忿」作「憤」,「衝」作「冲」。
[69] 「也」下疑脫「不」字。
[70] 「恭」下疑脫「曰」字。
[71] 「有似」疑當作「似有」。
[72] 「張士貴」三字當刪。
[73] 「立」疑當作「至」。
[74] 「授」原誤「受」,今逕改。
[75] 「遼」下疑脫「兵」或「軍」字。
[76] 「臣」下疑脫「安」字。
[77] 「下軍」疑當作「軍下」。
[78] 原脫「壤」字,今逕增。
薛仁贵征辽事略
《薛仁贵征辽事略》,讲史话本。明《文渊阁书目》着录,然而原书已佚,仅《永乐大典》卷五二四四收此书一卷。此书文辞古朴简率之处,和元英宗至治年间刊行之《全相平话五种》类似,当是宋元间说话人手笔。叙唐太宗时,百济国使臣来进贡,经过辽国。辽大将莫离支、葛苏文劫其贡品,并刺使臣面,侮辱唐朝,唐太宗派李世绩、尉迟敬德征辽。白袍小将薛仁贵参加征辽,连连获胜。最后唐军班师回朝。全书史实与虚构相结合,情节曲折生动而叙事紧凑。今有赵万里辑注本。(以上按《中国文学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及赵万里《薛仁贵征辽事略》提要)
是次录本,据赵万里辑注之《薛仁贵征辽事略》(见于《白话中国古典小说大系》第六册《宋元平话五种》,河洛图书出版社,1981年),该书是赵氏从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所藏《永乐大典》卷五二四四辽字韵(据影片)辑出。是书著作年代向有或南宋、或金、或元之说,讫今无定谳,现暂录入元朝以俟考。
2004年11月25日 ver.1.0
薛仁贵征辽事略
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三分吴魏刘。
晋宋齐梁南北史,隋唐五代宋金收。
话说昔日唐太宗皇帝即位,贞观十八年,天下太平,诸国来朝。海外高丽国东有四国,一曰新罗国,一曰伯济国,一曰龟兹国,一曰危楼国。一日,大宗皇帝设朝升殿,文武班齐。合门使出班奏曰:「今有海东伯济王遣使昌黑飞来进奉陛下。」帝令近臣引见帝[1],来使以皂纱蒙面,帝不晓其由,遂问使:「进者何物?」昌黑飞下殿请死。太宗问其故?昌黑飞奏曰:「臣有辱国之愆,罪当万死。」帝曰:「赦卿无罪,当言其故。」昌黑飞曰:「臣奉王命,将所进陛下宝物前来,至海东黑风口,从登州蓬莱阁,欲循海经过高丽国,遇高建藏大兵截其路。捧一员将,身长一丈,披绛狮服,跨赤虬马,腰挂两鞬弓,身背飞刀五口,乃高丽虎将葛苏文也。官封莫离支,杀本主高建藏为主。挟天子之命,威镇羣臣,乃东海王莽也。将臣所进之物尽皆劫去,以针黑绣其面讽刺陛下,臣不敢去其蒙面,若陛下见了,臣该万死。」帝曰:「赦卿无罪。」昌黑飞去其蒙面之物,却见面上刺着四句言语,道甚来:
「杀兄前殿,囚父后宫,将老兵骄,不堪成事。」
大宗视之大怒,随问羣臣曰:「今高丽欺朕如此,便起兵征伐,谁敢前去?」言未毕,殿下一将出班厉声取奏:「陛下!臣非口过,若高丽国去,倘逢贼将,臣能生擒奉献陛下。」太宗见了,喜不自胜。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一身踏碎高丽国,两手生擒莫离支。
英风凛凛欺叔宝,勇气堂堂赛尉迟。
觑了无不称心。这将军却是燕国公世雄之子,乃薛万彻也。太宗曰:「是驸马也!」薛万彻愿作先锋。帝曰:「兵起,卿为前部先锋。」
房玄龄、杜如晦出班奏曰:「勿为私隙,陛下起兵征辽,军民遭难。况高丽居于海东,路遥地远。陛下今起军征伐,军有带甲之劳,民有转输之苦。虽若成功,得地不足耕耘,不堪畜养。何况胜败难分。昔日炀帝征辽,军折三万,地退数千里,以成后世之笑。陛下熟思之!」太宗曰:「非也!二卿所知,昔日炀帝不成者,盖不明用兵之法。朕自河东起义兵,五载定隋,削平羣盗,所征者破,所击者亡。自武德至贞观,岂有化外粗俗,敢欺中原天子?今莫离支杀主夺权,欺凌大国。此贼神天不容,朕大[2]杀之。请卿勿复再言,寡人事已决矣!」
房、杜二人不敢再谏,出朝,忽见一队头踏,骨朶大剑,水罐银盆,近中门来。背后马上坐一老将,鬓如银丝,目若朗星,乃是鄂国公敬德也。见房、杜下马,问二人何为面色不乐?房、杜言曰:「天子欲征高丽,谏之不从,所以带忧。」敬德曰:「我当谏之。」房、杜再随入朝来。近臣言鄂国公总管来见帝,帝宣上殿赐坐,房、杜立于殿下。帝问曰:「卿不宣何至?」敬德曰:「知陛下欲征高丽,来谏陛下。」太宗令昌黑飞至殿下,敬德视之,面刺:「杀兄前殿,囚父后宫,将老兵骄,不堪成事。」敬德猛叫曰:「莫离支贼将安敢如此?」奏曰:「从陛下征此高丽,庶几报恨。」帝曰:「卿若减了十五岁,朕何虑也!卿今老矣!」敬德曰:「臣虽老,二臂尚有千斤之力,何其老矣!」帝曰:「如何见得卿不老?」以手指殿下石狮子,约千斤已上:「臣当一臂惯[3]之,使陛下知臣不老。」言讫,撩起袍,用臂惯石狮子平身而起,转殿行步如飞,约及数遭,掷石狮子于殿下,全无气喘。又再取奏:「陛下!尉迟老那不老?」只陛下见道欢喜煞!太宗宣左右:「将先锋印来,寡人御驾亲征,卿为前部先锋,只来日军兵便上来。」各人皆散。怎见得?诗曰:
欲破高丽平海水,全凭老将尉迟恭。
房玄龄、杜如晦道:「他来谏天子,被天子倒说了他。」
拜英国公李世绩为元帅,敬德作先锋,起军三十万,御驾亲征。打登州蓬莱阁过海黑风口,军才达东岸,迎头的兵来约及三万有余。阵前捧一员将,顶三叉紫金冠,披绛狮服,横一柄大杆刀,跨赤虬马,左右带兵器两鞬弓,身背飞刀五口,阵前耀武自言:「吾乃莫离支葛苏文也!」太宗传圣旨:「若擒取贼首者,当封万户候。」一将出马交战数合,莫离支刀劈敬德,敬德闪过,左手拿住刀杆狻猊爪,不放青锋刀,腕上颩颩竹节鞭,举起鞭来,莫离支背上取出飞刀在手,敬德拨马归阵。莫离支催兵掩杀,太宗失败,兵荒将乱,伞倒旗斜。太宗一骑马落荒走,莫离支背后赶着。海东岸见险峻山势,太宗到近,见一坐山下红绰高门,上安牌一面,写「虹蜺三刀之山」,太宗负[4]急纵马入门,莫离支欲追太宗,连发数箭皆不中。太宗思着美良川榆窠园也,纵马上坡。莫离支叩坡大叫:「李世民下马受死!」太宗无计免难。向山脚一璧转过一骑马来,马上一个年少将军,素袍莹铠,赤马朱缨,擗转方天㦸,取弓箭在手,一箭射莫离支坠马。太宗厉声问曰:「救朕建功者,虎将何人也?」白袍年少飞身下马,搠方天㦸,高坡直下,躬身取奏:「臣乃绛州龙门县人也。」诗曰:
黄河流在昆仑下,龙虎风云际会时。
其人欲言姓名,忽骤雨大作。帝从马下坡,马蹶落足,大宗坠骑,大叫一声,向寝殿睡觉。其时风清还二鼓,月白正三更,却是梦中之事,坐而待旦。
帝设朝,宣袁天刚、李渟风司天台官圆梦。帝说罢,袁天刚曰:「虹蜺者绛也,三刀者州也。白袍将军必在布衣当年少,在绛者,左侧必有破辽虎将。」帝曰:「应梦之臣,如何得之?」李淳风曰:「陛下因起义兵而立朝臣,若陛下随路招其义军而立唐朝,必得应梦将军也。」大宗降诏书天下,交三十六路总管府为招义军,拜英公李世绩为[5]辽大元帅。
英公令长安市心立起义军旗,旗下张挂榜文。百姓仰面看者如簇,日当午时,见一白袍年少,分开人直走至帐下,某来投军。见英公礼毕,启曰:「吾乃绛州龙门县人氏,姓薛名延陀。」曰:「圣旨招得绛州人,当引见帝。」英公将延陀见帝。帝曰:「英雄非是梦中见者。」当领头安排,犹想梦中之事。见敬德立于殿下,不见胡国公秦叔宝。帝问叔宝何不入朝?近臣奏曰:「在病多日。」帝思美良川之恩,兼当今又用人之际,帝引敬德、英公亲来探叔宝病。
人报秦叔宝言:「驾至。」琼欲起,奈病身不能举动,帝已至病榻。琼曰:「臣该万死。」帝曰:「卿病若何?」琼曰:「臣病不能举动,痛哉!」帝曰:「卿少年时煞曾征战。」琼曰:「昔日破杨玄机,后佐李密破张须陀,皆臣之力。后归陛下,未尝暂息。昔战敬德美良川,臣胜多矣!」在傍鄂国公面如噀血,言曰:「昔美良川,叔宝岂胜恭也!若非主人洪福,涧根底作较子七八个死,怕当时有伏尔之心,咱每两个,今日再敢擗么?」叔宝闻言,忽然离席。太宗急问曰:「卿既在病,何缘得起?」琼曰:「适闻敬德之言,使臣得其疾病。」敬德大怒,叔宝似此欲与恭定其高下。「吾虽年老,今对天子,手提单鞭,若三合胜了,我触金阶自死。」言未尽,屏风后一人叫:「鄂国公欺俺父病,有甚强处?咱两个自斗几合。」言讫,转过屏风来。其人年少,虎体人形,腕悬铁简[6],身挂绿袍。太宗见了,喜不自胜,若得此人,决擒莫离支。言者秦琼之子秦怀玉。太宗曰:「卿父稍安,从朕征辽。」驾还宫室。
次日驾坐,英公奏曰:「义军招足,请陛下于灞[7]陵桥看臣教军。」帝喜。将领百官摆列銮驾仪从,长安百姓欢喜銮驾看教兵,人密密地勿知其数。驾近灞陵桥,向百姓丛中见白衣年少,把头上毡笠子撇将起去,毡笠子欲落,拈弓在手,仰射笠子一箭,复起去,用连珠箭,笠子入青霄之内,隐约如寒星之象,百姓连珠儿纳喊[8]。帝大惊,急遣左右近臣往人丛中问曰:「射笠子英雄虎将何人也?」其人直至马前,高声大叫:「取奏陛下!臣乃绛州龙门县人氏,姓薛名延陀。」帝大喜,引至教场中。帝坐讲武殿,宣英公、敬德等坐。帝曰:「朕观薛延陀,乃英雄之辈,可以加前部之职。」宣至延陀,欲赐先锋印。薛延陀曰:「此先锋印,不可便受,只许争。恐众文武不伏之人,于教场中跃马横鎗搦三次,有争功者臣与比试,无争者恁时挂印未迟。」帝喜。薛延陀披挂了,跃马横鎗搦众官百姓。从长安路上一骑马来,坐着年少将军,走至教场中,叫延陀;「将那先锋印与我!」上至太宗,下至文武百官,无不惊者。来人是谁?诗曰:
刚气昂昂谁可同,扶持唐世一英雄。
曾思跨海征辽日,此将先居第一功。
这将军,乃秦叔宝之子秦怀玉,立马于讲武殿下。帝问曰:「尔父病体未痊,何来?」怀玉曰:「知陛下于灞陵桥教兵争先锋印,父有命,交臣来争印,胜者敢见于父,败者教场中就死。」帝大喜,教二人接战,无十合,薛延陀败。帝曰:「虎父无犬子。」令左右将先锋印来与秦怀玉。曰:「臣不敢受。」帝曰:「谓何?」「俺父亲有令怀玉道:『上至鄂国公,下至诸将,都赢了后,将取先锋印来见我者。』」殿上敬德道:「这小厮只是搦我。」令左右将披挂来。敬德曰:「你若二十合赢得我鎗头点地,休道先锋印,我这鄂国公职事,也与你。」便撩袍下讲武殿来。
忽听背后一年少叫:「秦怀玉才[9]欺俺父年老,咱两个争来!」敬德大怒:「谁道我老来!」见一年少将军,神眉电目,面如噀血,果然父子不移体,是尉迟宝林。「咱两个争来!」腕悬钢[10]鞭,亭亭而立。敬德道:「如分毫败失,休来见我,得处分。」太宗宣二人至殿下,谓曰:「朕非令卿等自相吞并,便欲重用,未知盖世雄才何以[11]?卿等各无辱父之英名,胜者有赏,败者有罚。」二人齐领圣旨,向教场中列兵卒五百,二人入阵披挂。不移时,秦怀玉先出阵,百姓纳喊,斜横着出白鎗,虎腕上双悬毗楞简。尉迟宝林出马悬鞭,横出白鎗。两骑交斗约十合之后,不用长鎗,各拈暗器械,一个忙提竹节鞭,一个急绰毗楞简,又斗十台,百姓连珠儿纳喊,太宗喝采不迭。太宗宣二人罢战,宣来谓曰:「宝林!从你父临军。怀玉!若你父叔宝病痊上边来者。天下义军招足,然后洛阳取齐。」
帝还宫,发使催督三十六路总管招军使。一宣使往绛州金台府。张[12]士贵本名忽峯[13],虢州卢氏人也,号曰忽峯贼,征肖铣[14]有功,封虢[15]公,作绛州兵马总管。张士贵接着使命,开诏敍征辽事,招义军总管府。宣使回,张士贵与副总管刘君昴张挂黄榜于绛州市井招义军,百姓看着无数。于人丛里见一个村妇人,年约二十有余,荆钗布袄,至甚贫寒。观其标格,非久困之人。问其市中人曰:「所看何榜?」或曰:「大唐天子欲跨海征辽,招集义军壮士,如愿者当纳状书名入官投军。」贫妇听言,两手加额:「我夫有冠世之才,今逢时当显也!走至庄上,俺夫主交赴官投军一名,倘有折箭之功,岂不荣家显祖也!」诗曰:
佩剑执圭朝玉阙,顶冠彻履上金銮。
这夫人是柳氏,在绛州龙门县大黄庄分曲村住。妇人奔庄上来,通报夫主:「我昨日奔绛州去,见市中张黄榜,言大唐天子征高丽见招义军,你敢投军么?今边庭用人之际,乃英雄得志之时,今日不显功名富贵,更待何时!今可便往绛州总管张士贵处投义军一名。」仁贵曰:「有大事未了。」柳氏曰:「何事?」曰:「父母在浅土,未曾迁葬,孝服在身,远离父母坟所,乃大不称心也!」柳氏曰:「夫孝始于事亲,终于事君。你去,妾当佣食洗衣,亦可苟养一身。公若身居爵位,他日无忘也!」仁贵遥辞了父母坟,拜别庄院,方欲进步。柳氏曰:「祝付公!若充军止作长行,妾与公一物,慎勿遗失。」言绝,舒手怀中,取出一物来度与仁贵。觑了,两手加额,是甚物也?父母临危,留下一领汗衫,柳氏收得。「公若临军,披此汗衫,其功必建,盖孝感于身。」
仁贵辞柳而去,不数日早至绛州,分开人丛,走至讲武厅下,戳下方天㦸,叉手应喏:「小人特来此投军使。」张士贵、刘君昴悾然大惊,百姓应喊。士贵曰:「尔来晚矣!」仁贵曰:「告总管!国家用人之际,英雄得志之时,今日不显,功名何时及身?」士贵曰:「尔何姓名?」「姓薛,双名仁贵。」张士贵大叫一声:「这汉怎敢?」刘君昴道:「左右!臂口掴更不敢言。」令左右推出教场去者。
仁贵出来,低头自思,不知其过。一老人言曰:「公犯着总管讳字。」薛仁贵方省,鼓掌开言曰:「天子征辽,招壮士来投军,为犯总管讳字,将某不用。」仁贵正分辩间,向官道上数骑马来,马上坐着个老将军,生得方面巨口,恠目神眉,乃卢国公程咬金带牌走马,催赶天下义军。薛仁贵迎着马头叫屈,程咬金遂问:「汉子因甚叫屈?」仁贵叉手立于马前,曰:「小子乃绛州龙门县大黄庄人也,姓薛双名仁贵,来投义军,为犯着总管讳字,将其遣赶不用,是英勇难施助国之心也,愿详察之!」程咬金见说大怒:「这老贼怎敢!」道:「仁贵随我去来,用你时万事俱休。」道罢,张士贵接来衙内。问张士贵、刘君昴:「招义军如何?」士贵曰:「义军招足。」咬金曰:「公有何私?」士贵曰:「某无私。」「大黄庄薛仁贵,为犯你讳字,挟冤不用。昔日李药师曾有变,神尧高祖反,斩家小二百余口,不为仇,反用为军师;秦叔宝逼帝于老君堂;今二人皆厚唐禄。为犯你讳字,遣弃良将。」士贵缄口无言。咬金喜曰:「此人有良将之才。」众官问曰:「你要充军,有何武艺?」仁贵曰:「十八般武艺俺都会。」张士贵听道罢,早不喜。令左右将弓来,教仁贵拽试。仁贵左手推靶,右手兜弦,一推上弓,连拽数十满。士贵问曰:「此弓以上更加得几张?」仁贵道:「这弓更添三张。」张士贵大怒曰:「你敢猛言,怕不信。」「臂膊来粗桑树,砍做弓,曾拽四张。」士贵道:「除了弓箭,别会甚么?」绰㦸在手,言曰:「除总管以下,都敢与他比试。」刘君昴道:「这汉正是搦我,左右!将披挂来。」欢喜[16]仁贵!望有个成头的,这汉合死,一㦸戳死这汉,然后随程咬金入洛阳驾前争先锋印则个。
这两个方欲争斗,见一队军约一千有余,捧一员将,自言吾乃混天大王董达。咬金道:「不须你二人比试,张士贵领义军教你来迎贼兵。」两阵完,混天大王出马,头顶朱漆笠,身披明铠甲,跨赤虬马,横着宣花斧。董达搦战,刘君昴出马,无数合,君昴败了。贼再搦战。咬金道:「只亏我老了。」背后一人高叫:「总管放心,俺生擒贼将,夺莹铠。」言讫,告总管借与我马,横方天㦸,不打话便战。贼将不能措手,拨马便走。薛仁贵追贼,散乱奔走。张士贵催军掩杀,贼军逃走。程咬金鸣锣,诸将皆至,不见仁贵。咬金高坡上视之,望见正西下骑马来,马上白袍年少鞍乔上横担着一员贼将,直至高坡下,掷贼将于地。薛仁贵活捉将来,惊杀了程咬金,以鞭碎其脑。咬金曰:「吾先往洛阳,随后义军便起。」将董达莹铠赤虬马赏薛仁贵。
张士贵、刘君昴领薛仁贵从事,登程上路。天下义军都至洛阳,太宗车驾亦至,传圣旨,宣大小总管来日驾登九龙门看诸总管摆行阵。程过门下得圣旨,各奔本寨。张士贵、刘君昴置营于城外,亦蒙帝旨。二人帐上议之,士贵曰:「吾自年少素攻力战,不曾习兵法,摆行阵,不知规矩,岂能晓会?来日九龙门下惹众将笑。帝知我为勇夫也,虽无罪,岂不自耻?」君昴但默然不语。帐下一人高叫一声:「何须总管忧,此乃征辽建功之日,只来日先怕[17]行阵,教总管先获头功。」二人惊视,乃薛仁贵也。帐上问曰:「你会排行阵么?」仁贵曰:「稍解孙吴兵夫。」士贵大喜:「行阵有法,当奏帝荐功。」仁贵应声退候。
次日,太宗驾领敬德与英公文武登九龙门,看总管行阵过。次后张士贵过于门下,帝与英公大笑言曰:「奇哉此阵!见左右方圆,内虚外实,势若绳絣剪纸,阵形用内虚外实,所以孙吴具载。」帝曰:「运筹略略如孙子,布阵依依似武侯。那老贼焉能会布此阵?方知艺行随福。」太宗默然瞬目,见士贵背后一人素衣白袍莹铠,赤马朱缨,执㦸在前,军于其后。帝乃曰:「此士贵是拙主人,背后执㦸者巧博士。」使一殿官下九龙门交问挂白袍年少卿官姓甚?朕欲用之。比及殿官下门问,张士贵行阵已过。帝更不看别路诸侯行阵,便下九龙门至朝。驾坐,宣英公、敬德至。帝曰:「卿等适来见张士贵行阵如何?此阵奇哉!」英公曰:「此阵甚好,敌避之为虚,击之为实,得武侯八阵法。」帝问敬德:「此阵如何?」敬德曰:「臣自佐刘武周,后归陛下,大小约经二百余阵,虽不通兵法,也曾见过,适来阵势,未尝见此。」帝曰:「老赋焉会此阵?昔日张士贵为破肖铣,虽有功力战,何知兵法?惟恐有人所教。」帝疑之。适见执㦸白袍年少指引军兵,此人非俗。帝令近臣宣张士贵至于殿下。帝曰:「昔日高祖三封肖相,卿知否?」士贵曰:「不知。」「因荐韩信进贤,卿休讳。适见行阵,卿岂能会?必受他人所教,卿当言之。朕无高祖之明,卿有肖何之德。今谁教你行阵来?休讳。」士贵曰:「臣不敢讳。」俯伏在地,奏曰:「非臣之能,有一人所教。」帝大喜,「问卿谁教你来」?士贵言曰:「夜梦神人所教。」帝口中不语。
太宗传圣旨道与诸路总管上平辽论。张士贵还寨,请刘君昴上帐,说:「帝要平辽论,如何?」君昴曰:「请仁贵问之。」令人请仁贵至帐坐,士贵擎酒问之:「帝要平辽论,想足下必有高见。」仁贵曰:「今蒙钧旨,敢不尽心,鲁钝之才,试做一论,愿求纸笔。」士贵心中大悦:「左右!将纸笔来。」仁贵拂开纸,一笔挥就看了,度与士贵看罢,将平辽论收于里面。仁贵曰:「今将此表见帝,如蒙问念,若何?倘不解文意,何以对帝奏之?」士贵言:「咱两个同去见帝,你自解说去来。」言讫,搭手仁贵之臂,同步下帐。怎见得?诗曰:
正当龙虎相逢日,恰是君臣庆会时。
张士贵将仁贵至内门前,留于宫门外。士贵将平辽论见太宗升殿,有英公亦袖其表,宣诸路总管至殿下各进平辽论。武士彟献上,帝觑其文。马三宝言边关守长自备其境,帝不喜。段志贤、裴行俭上表,不合帝意。英公见帝不喜,方欲袖出其表,见张士贵亦捧表一道上,帝展于御案,令左右宣读,未及一半,欢喜煞太宗!使英公袖手碎其表。不知表上说个甚来?表曰:
「臣闻黄帝临期,蚩尤作乱。有虞在位,苗裔不君。轩辕岂无德之君,帝舜非不仁之主。盖乱贼臣子,兴起干戈。今高丽者,海东丑类,化外之夷。既不奉上来期,当宜兴师问罪。加以葛苏文杀主夺权,恣行凶暴。将百济国进奉邀夺,辱昌黑飞针绣其面。欺陵大国,讽刺吾皇。若不拜将征伐,难容不原之人。说昔马援立铜柱,盖南蛮丧胆而服。近李靖至阴山,使北狄望风而怯。今欲征辽,可分兵三路,南赴明越,中赴青丘道,北进先取榆林。若兴三路雄师,庶使建功神速。臣虽愚见,伏取圣裁。」
帝看了,问士贵:「前者排行阵之日,朕早疑,尔言梦中神人所教。此平辽论有出世之才,非常之义,此表是甚人做来?」张士贵曰:「乃绛州副总管刘君昴做来。」帝命赏金一锭,宝带一条,随张士贵统军。
太宗分三路。南路越州,大将张公谨。中路青丘道,程咬金、苏定方为副将。北路太宗御驾兵三十万。令张士贵前部总管,取松亭关。路过辽东;帝叹曰:「辽河水,西去长安五千里。」帝有悔心。数日至海岸下寨。帝视海水汪洋无穷,东望高丽,隔海千里,如何得过?悔不纳房、杜之言。帝宣诸路总管上御寨,问过海之计。敬德曰:「乞问张士贵。」帝问张士贵曰:「卿有计否?」士贵曰:「臣当思之。」诸总管皆散。
士贵归寨,请刘君昴议之:「帝问过海之计,敬德以言窘我,若无,怎奈何?」君昴曰:「乞间仁贵,必有奇谋。」士贵请仁贵至帐下,谓曰:「前者公做平辽论,帝大喜,言若临阵有折箭之功,当重赐赏。帝宣诸官入御寨,问过海之计,诸将缄口,吾当思之。公莫有其术,教三十万兵过海。」仁贵见问,叉手遂言:「告总管!今天子只忧大海为阻,难征高丽,仁贵用一计,教千里海水,只来日不见了半点儿。上至太宗,下至小卒,如登平地,安稳过海,意下如何?」张士贵欠身离坐,下帐执仁贵之手,言:「引你去御寨见帝,慢慢说道甚?」仁贵付耳低言道与,士贵大喜。
诸总管都来见帝,太宗再问过海之计有无?近臣奏曰:「有一豪民,近居海上,特来请见驾,言三十万过海军粮,此家独备之。」帝大喜,宣老人至帐上,问其言。帝领百官随海边来,见其万户皆一彩帐遮围。其老人东向到步引帝入室,皆彩绣幙,地铺茵褥。帝坐,百官进酒,帝喜。但觉风声四面,波响如雷,杯盏倾侧,身居动摇良久。帝不晓,令近臣揭帐幙视之,但见清清海水无穷。帝急问曰:「此乃是何处?」张士贵起而秦曰:「此乃臣过海之计,得一风势,三十万军乘船过海,到东岸矣。」视之,果在船上。
将扣东岸,见辽兵布阵,阻其前路。帝问曰:「谁能夺东岸?」言未毕,见一战船两下里豁起龙尾。棹上有兵五百,戳着绛州义军旗号,飞上岸去,执方天㦸,见白衣年少举步如飞,走至岸上,摇白旗一面,厉声高叫:「请车驾速登海岸。」惊煞太宗!急问杀辽将夺海岸者虎将是谁?张士贵奏曰:「此乃臣过海之计,乃绛州义军建功。」帝问持㦸白袍年少,近臣奏曰:「绛州一队义军,随白袍将杀贼军往东未回。」太宗领兵过岸,遂问诸将,前者甚城?昌黑飞奏曰:「前者凤凰城。」帝问曰:「如何得之?」近臣奏曰:「今被绛州义军[18]退辽军夺讫凤凰城也!在城军民,担酒牵羊来迎陛下。」帝大喜:「此头功非张士贵,皆是白袍持㦸者是也。」
太宗入城,改衙为内。帝坐,列文武两班。帝曰:「赏罚国之大事。赏信罚明,赏一人,天下悦之,罚一人,天下戒之。今过海水,得凤凰城,皆绛州义军首功。」宣张士贵至殿下:「朕当船上亲见夺岸建功,卿当为首。只教穿白袍持㦸者,卿当言其姓名是谁?」诗曰:
若非圣主临天下,怎得名贤出世间。
张士贵奏曰:「乃绛州义军都头目薛怀玉也!此人勇若关张,智同伊尹,堪当大用。」帝喜,令宣薛怀玉至于殿下,身穿素衣,未尝加职。帝封为沂州刺史,锦袍[19]一领,玉带一条,宝剑一口,战马一疋。帝令出内游街,以激众士之心。
薛怀王谢恩毕,摆出来,披袍束带,悬剑跨马。令歌乐前引,欲游街市。薛仁贵往内门接张士贵,见怀玉如此显达,仁贵邀截问其故:「这人建甚功来,如此厚赐?」左右曰:「为献计过海水,杀辽将,夺东岸,大败辽军,收复城池,乃薛怀玉之功也。」仁贵大怒曰:「尽力者是谁?受赏者何人?」仁贵行步如飞,拽住马鎆环,叫怀玉:「咱两个只到皇帝根前理会去来,看这功是谁的?」不由怀玉,拖得奔内门来[20]。
帝与英公、敬德文武,论怀玉之功。忽见凤凰落于鼓角楼上立,高九尺,生得头顶毛色五彩,乃禽之王也。此凤凰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甘泉不饮,非玉石不坐。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鲁麟周凤,周见凤凰,将州改为凤翔府。太宗问羣臣:「朕征高丽,今见凤凰,皆祥端也。」张士贵奏曰:「灵芝长,黄河清,麒麟至,凤凰见,祥瑞也。今陛下征高丽,才过海,凤凰来朝,天垂景祥,决平高丽也。」帝大喜,正是祥瑞。忽有一人高[21]:「启陛下,麒麟出,凤凰见,非为祥瑞。陛下征辽,谋臣勇将,此乃祥瑞也。」有百济国昌黑飞曰:「此城名凤凰城,城北三十里有一凤凰山,有凤凰作窠哺子,岩内飞者动有千数。如陛下不信,登高山看之,便有虚实。」帝大喜,即便引文武看凤凰山。英公曰:「不可去。高丽不比中原,恐遇贼兵有失。」帝曰:「不暮[22]而还,英公何忧!」不从谏,领兵将文武百官离凤凰城,奔凤凰山来。
帝登高岭,勒马东顾,果有凤凰飞戏成羣。帝贪看,忽闻金鼓喧天,喊声震地,旗幡遮天,鎗刀耀日。见山四面,尽有辽兵所逼,更见戳着莫离支旗号。帝曰:「悔不听英公之言,果遭难。」敬德曰:「臣等欲保陛下出兵夺阵,贼甚大,诚恐有失,莫若遣人下山求救。」帝曰:「贼甚大,谁敢出?」言未尽,帝后一声高叫:「启陛下!咱自取救兵。臣只身单骑就军前活挟过那莫离支来,其兵自退。」言讫,一骑马注下来,太宗问左右:「下山者谁也?」近臣奏曰:「乃驸马薛万彻。」下山横鎗冲突贼阵。辽将数员,拦住薛万彻,不能出阵。
话说凤凰城外诸总管寨有[23]士贵、刘君昴帐上坐。门人报曰:「帝领文武看凤凰山,到今未回。」只听正东金鼓喧天,喊声震地,必有辽兵相持,阻截车驾。诸将方欲起兵,人报曰:「白袍将军薛仁贵领一队军马出寨去。」张士贵、刘君昴领兵也往东去。仁贵五百兵,方欲行,见直东辽兵来到,万余人列成阵。旗开,捧一员将,顶三叉冠,披绛[24]服,跨马横刀,高叫:「唐将来的迟了,唐天子于凤凰山上被吾擒了,将高丽国去也!」薛仁贵大怒:「海外贼将,怎敢诳我!」斜横方天㦸,纵马约战三合,擗转方天㦸,活捉过来,撇在阵前。㦸戳在心窠内,道:「不杀你,你是莫离支?」答曰:「不是,我乃辽将耨撒延寿。」仁贵曰:「唐帝安在?」延寿曰:「见在凤凰山,遭莫离支大兵所困。」仁贵曰:「不杀你,待就军中生擒莫离支,保驾西还。」言讫,纵马东去,五百兵威严随后。张士贵、马三宝、裴行俭、武士彟、段志贤等诸将皆曰:「此是仁贵恐别人成功,飞奔辽军里来。」忽见十五员将赶驸马薛万彻出阵望西。薛万彻盛走[25],望见唐兵将至,连声高叫:「乃驸马薛万彻也!」言:「被数辽将所逼,力困难敌,唐兵救我。」不妨马蹶前足,番身落马。二辽将持鎗腾至,仁贵欲救,约二百步之外,连放二箭,皆中二将坠骑,諕众辽将无敢近前。薛万彻整身上马,问:「救我者何人?」仁贵道:「驸马休问名姓!只大军中拖过莫离支来,救天子驾,恁时知名。」言讫,策马去。仁贵不顾万彻,入辽军里,只寻莫离支。随后众将领兵皆至,四面掩杀辽兵。
帝在凤凰山,望唐兵四下齐至,看唐兵交战。忽见白袍年少跃马横㦸,冲突辽阵,如入无人之境。帝视敬德:「朕见此将,如卿往日之勇,真虎将也。见此人,便是夺海岸者白衣将军相似。」敬德曰:「臣下山宣此人。」帝欲去,见薛万彻上山。帝喜,问曰:「非卿取救,不能免朕之危。」万彻奏曰:「非臣之功。臣下山,辽将数员,臣战十合,方能出阵。众将逼某甚急,遇一队唐兵,逢一白袍年少将军特来保驾。臣马蹶前足,堕落地上,二辽将来取我,被白袍将军连飞二箭,皆中二将坠骑,救臣得免。臣问姓名,言得莫离支见帝未迟。」帝曰:「即此山下冲杀辽兵者,白袍将军是么?」万彻曰:「启陛下!正是此人。」「卿当下山,与朕急宣。」万彻领圣旨下山,叫:「白袍年少,有圣旨宣你。」仁贵杀辽兵赶东往,万彻迭鞭而追,至近,言有圣旨。仁贵下马。问:「将军姓甚?」答曰:「姓薛名仁贵,系绛州龙门县人也,投张士贵作义军。」万彻曰:「曾建甚功?」曰:「某就绛州,对程咬金捉了混天大王董达。次到洛阳,摆阵于九龙门下。献平辽论。用计使三十万兵过海。杀辽将,夺东岸,取凤凰城,救凤凰山。皆是薛仁贵之功也。」曰:「你建如此大功,也消得一镇诸侯,公当上马,同赴山上见帝。」比及二人到山,帝归凤凰城去了。万彻曰:「公且归寨。」万彻入城见帝,帝归帐歇泊,等来日天晓见帝。
五更催军鼓响,帝领百官前进。张士贵、刘君昴前取榆林城,逢辽兵来,捧一员将,使偃月刀,顶三叉金冠,银叶铠,阵前叫:「我乃莫离支也!」諕[26]张士贵大怕。君昴道:「放心。」横刀出马阵前,道:「莫离支乃东海王莽也。」莫离支大怒,横刀跃马飞上刘君昴来,鬪数合,君昴走败[27]。催兵掩杀,张士贵望西北走,辽兵随后赶。忽见一队义军横截,当住辽兵,捧一员将,素袍莹铠,赤马繁缨,横方天㦸,声如哮雷,言:「贼将莫离支且住,薛仁贵在此。」辽将出马与仁贵相见[28]。「尔乃东海莫离支么?」将曰:「某不是,吾乃手下虎牙将也,姓梁名建勋。」仁贵道:「你退,教莫离支来,你枉汚我兵器。」建勋大怒,与仁贵交战数合,未分胜败。张士贵遣人报曰:「被薛仁贵横截住辽兵,教君昴倒兵击辽阵。」梁建勋领兵急回,望榆林城走,背后张士贵兵追杀,直至城下。
张士贵收兵归寨,上表奏帝,被小臣杀辽[29]梁建勋,大败之,夺金鼓旗幡无数。帝看罢,转惊,张士贵直恁的强。帝遣使臣传圣旨:「道与张士贵者!今征辽累建大功,宜加旌赏,可挂三路都统军印者。」士贵方欲谢恩,向帐下一人高叫:「告使臣!这只不是张士贵的功也,有他别人的。」諕杀那张士贵!使臣遂言:「汉子!怕不有你的功。」言者,王君廓之子王孙谔,叉手言曰:「国家只用张士贵,敢用其余将军则个。」使臣问:「此人是谁?」张士贵责曰:「尔父为庐江王李瑗[30]反情相累,遭国家罪责,未得诏争敢用你。且军中待吾秉奏,若得诏用你。」使臣回见帝,奏曰:「与张士贵三路都统军印。」欲谢恩[31],一人高叫道:「这功不是张士贵的,也有别人的功。」乃王君廓之子王孙谔。未得帝诏,不敢用,遂令退。帝视敬德,奏:「他爷被反臣相累,他人须无过犯,如何不用他?臣疑张士贵功诈。赏罚者国之纲纪,不争建功者不赏,枉怨国家不平,海东何日平安?从张士贵建功,亦赖众兵之力。」帝曰:「如何则可?」敬德曰:「臣将御酒三车入张士贵寨赏军,有功者饮酒,建功者自争,如此见端的。」帝令鄂国公押御酒三车至士贵寨。接着,敬德上帐坐,言帝赐御酒赏军。上至众将,下至小卒,有功者赏酒,纳金鼓旗幡人头鼻耳者赏及百人,从辕门外入手下。遂言:「告总管!若论建功饮酒,这三车酒只小人都吃了。」惊杀敬德!遂问张士贵:「这人是谁?」张士贵道:「这人是绛州龙门县人也,姓薛名延陀。」「昔日帝于长安招义军,某先投军。自随张士贵过海,累建大功不蒙赏赐。」敬德问曰:「所建者何功?」延陀曰:「昨日立斩旗头,使兵挫锐,乃某功也。」士贵曰:「非为大功,敢将众夸口。」敬德曰:「虽功不多,亦合赏。」连赏三杯,延陀退去,敬德低头。况今数建大功,既非士贵,合无争者。
赏军已毕,寨门外立着二人,乃薛仁贵、王孙谔。论曰:「适来对大臣欲整大功,帐下不言,何也?」仁贵曰:「征辽应有功劳,都与张士贵,怕见莫离支,或一㦸两箭,恁时成功,对帝受赏。」王孙谔曰:「公言非也。比及擒莫离支未得,或高丽王先降,恁时帝已班师,更不误尔功名也!今鄂国公将御酒三车入咱寨赏军,今日不告,何时再得相见?」几句儿言,唤回薛仁贵,着白战汗衫,待入寨,从寨门里见敬德、张士贵并马出来,仁贵唱喏不定,吃紧的王孙谔两手推倒[32]马头前面。敬德问:「汉子告甚的?」仁贵欲言,张士贵便道:「这汉不早来,御酒已尽也,你好穷口。」仁贵素无一言,只恼杀王孙谔,曰:「道你言。」仁贵曰:「非建大功,何告之有?」
士贵随敬德入寨见帝,言:「赐锦袍玉带,卿兵取榆林城。」士贵领圣旨还寨,请君昴议事。士贵曰:「我榆林城何能得之?」君昴曰:「当告仁贵。」士贵曰:「数次不荐,必恨在心,焉能竭力?」君昴道:「仁贵如战鬪,若用美言抚之,必舍命当先,榆林城立破之。」言无数句,这般使用。士贵大喜,召仁贵至帐下。士贵曰:「数次不荐足下,莫不怀怨么?非不待荐公,恐帝重用,尔必离我,怎奈何老拙也!以此留公保我。若平辽毕其[33]功,奏帝未晚。」仁贵曰:「余功皆不要,若逢莫离支,或一㦸两箭建功,恁时肯奏仁贵么?」欢喜煞张士贵:「自与公结为心友。」
有探事人到帐下,遂言离榆林城不远,排着三万来辽军,当头捧一员将,貌如恶虎,雄赛狞神,自言莫离支特来搦战。欢喜煞薛仁贵:「告总管!这件功,早了与[34]小人。」离帐下阶,绰㦸上马,领兵东来。怎见得?诗曰:
堪爱白袍年少将,领军活捉莫离支。
薛仁贵搦战,愿杀莫离支。辽兵阵前一将出来,刀横偃月,马跨赤虬,顶三叉冠,披银甲,乃辽将梁建勋。仁贵曰:「莫离支在何处?」建勋曰:「在城中。」「缘何不出?」建勋曰:「射鼠岂消虎箭!」仁贵怒曰:「若三合外胜你,非为英雄。」言讫,纵马交战,不三合,建勋败走。仁贵乃唐之栋梁,只曾见日月交蚀,几曾见仁贵中箭。仁贵望箭又来,右手绰其箭,左手将㦸搠于地上,拈弓在手,搭箭当弦。建勋自见仁贵侧偃了,道箭中,拨马来取。仁贵曰:「这箭妨主人。」叫一声着,应弦而箭中,正中气喋,建勋堕马而死。
张士贵大兵掩杀,败兵入城,闭门不出。张士贵大兵扣城下寨,写表奏帝。帝惊,怎见许多功?发使来摧张士贵来日取榆林城[35]。「如何得?」仁贵曰:「不难,今晚寨中造云梯数十个,来日天晓立于城下,仁贵先登城,当夺乳口。」士贵依言,遂令工匠造之。回奏天子,来日决取榆林城。薛仁贵指挥士卒,欲立云梯。奈西北圆楼上列十数个辽将,箭如雨箭[36],使兵不能近前。仁贵大怒,下马戳㦸于地,臂圆牌直叫火号,仰望圆楼上,连发五箭,射辽将五个堕于城下。惊杀了太宗!他能发弓箭的,见后怕不怕,言李广复生也!太宗惊问:「见三处云梯皆于城下,比及别人动,但有发箭者。」白袍年少上城,望见失声[37]惊叫:「若非虎将,安有此勇?」敬德曰:「这功早了,不是张士贵的。」纵马下坡,径到张士贵马前。「今有圣旨交来问你,为首登云梯夺城建功者是谁?」张士贵曰:「待破城之后,询问建功者,方知是谁,然后奏帝。」敬德曰:「见三处云梯一发争功,皆薛仁贵先上城,先占圆楼,然后众兵上城,杀军开门。」张士贵、刘君昴领兵入城,奏帝夺城建功者,又是绛州义军。传圣旨:「守城众官勿伤百姓。」开门,仁贵入城,使人叫百姓勿出。忽闻大街上喊一声,仁贵急问为何?报曰:「从榆林城大衙内一队兵来,约一千余人,捧一员辽将,威势若虎。」仁贵交马无一合,㦸刺榆林太守高昌堕马而死。胜杀辽兵出城而走,追杀数里,方回榆林城。安抚以定,张士贵收兵还寨。
天晚,敬德领从者三二人私往士贵寨。疑士贵匿他人之功,昨日功劳稍见分毫,将士贵对帝理会。令从者把马于门外,独提单鞭信步而入。把门人谁敢当他,时行方转,听探动静。军马早来攻击榆林城,身疲力困,熟睡者甚多。敬德一壁里处,听一人弹剑作歌。歌曰:
未逢时运且蹉跎。茅舍两三间,数株雕残柳。红叶落林间,闷对樽前酒。书剑两无功,使我慵开口。又不得横㦸阵前,笑斩辽东元师首。久不得长驱大众疾如雷,妇荡妖尘清宇宙。英雄智力不能施,空将愤气冲牛斗。
叫:「张士贵,你误了我也!」敬德大叫一声:「弹剑作歌的壮士,你休埋怨张总管,你敢告我来。」敬德走向前来,圪塌的把那白袍扯住。「将军!你不是白衣人么?」仁贵恐反遭罪责,不想是鄂国公,顿衣而走。敬德忿恨而还,候天晓求见帝。
敬德见帝,说:「昨日取榆林城人,不是张士贵之功。天晚入寨察之,闻一人弹剑作歌,埋怨张士贵。臣拽衣而问姓名,其人顿衣而起走脱。明知张士贵匿人之功,虚作他功,赏[38]不明,深为国患,愿陛下详之。」太宗曰:「朕方思之。」差一近臣往张士责寨,急宣张士贵来见帝。帝宣至帐下,帝曰:「举贤荐能,必有安身之处。卿当实奏寡人,昨日榆林城下,见五箭射五辽将堕楼,首登云梯,夺城建功者,白衣将军是谁?」张士贵奏:「陛下!臣昨日攻破榆林城首先建功者,姓薛名延陀,官授[39]沂州节度副使。」近臣奏帝,领众官前近安地岭下寨。
帝升御帐,急报马至,言辽兵列阵搦战。御驾领大兵亲出对阵,捧一员辽将出马,冠颩杂尾,袍绣团花,鎗横素练,马跨驿虬,自言辽将,乃伊那射也。帝问谁出马?段志贤出马交战。奈志贤年迈力怯,拨马回,败走。伊那射追赶,帝问谁可再战?急于帝后面一箭飞出,射辽将坠骑。帝急问发箭者何人?近臣奏曰:「乃绛州文喜县人裴行俭。」帝大喜,封为礼部尚书。帝教混战,辽兵东走,帝收兵归寨。
帝升帐,因裴行俭建功,又见张士贵立于帐下,帝曰:「如此强者!绛州总管张士贵先献平辽论,后过海夺东岸,取凤凰城,救凤凰山,攻破榆林城,邀驾东来,皆张士贵之功。大小众总管,谁似士贵之勇?」敬德叫曰:「然张士贵累建大功,亦有他人助来。臣随陛下征战贼兵,擒世充,诛建德,皆臣之功也。徒然陛下褒誉张士贵,挫灭众官,恐伤士卒之心。」帝不语。一人高叫:「敬德你不强!」争目[40]视之,乃皇叔任城王李道宗。昔日敬德杀者李孝机,乃道宗亲兄也。道宗言:「你往日曾建功,今次征辽,素无一功,何敢轻慢张士贵。」敬德对曰:「奈帝不用恭,若某战,岂容张士贵也!」帝曰:「卿老矣!因此不用。」恭曰:「臣不老,倘逢莫离支,若不生捉,无面见陛下。」前有报急马至,言:「莫离支领辽兵下安地岭来搦战。」敬德大叫曰:「陛下使臣交战,生捉贼将。若不教臣战,触阶而死。」太宗曰:「总管在意者!」敬德领圣旨,领兵出寨,与辽兵对阵。辽将出马,敬德不问名姓,一合生挟了。敬德还寨见帝。帝喜曰:「榆窠园之勇,尚由不减。」敬德视任城王:「某往日强今日也!」问:「除皇叔之贵,敢似恭一合捉辽将么?」道宗曰:「我虽力弱,今与你争气则个。」亲问帐下诸将:「敢助吾战贼将么?若成功,把我任城职便分付与你。」言末绝,一人高叫:「皇叔放心,某虽不才,愿随皇叔战。」欢喜煞皇叔!是绛州义军薛延陀。道宗奏帝,要兵一万。帝与道宗领延陀出寨,与辽兵对阵。一员辽将出马,薛延陀不打话,交战数合,辽将败走,延陀急追。忽见四伏兵起,困住任城王。人报曰:「任城王被辽将兵困住。」帝视敬德,敬德恐伤帝心,当帐下搦张士贵:「今次征辽,你功最大,惟我不伏。今任城王遭困,尔与吾各领兵三千,往辽阵救皇叔。先建功者,帝前教乞赏,不建功者,就帝前纳头。休教人替咱两个去来!」张士贵不敢去,帝疑前功是诈,今言不敢,其实心怯。方犹豫间,傍有一人高叫:「张总管放心,某助总管。」觑了,争功是谁?却是刘君昴。言:「当官不让父,今者惜甚人情,当与争救任城王,先建功者赏,败者斩。」
各点军三千出寨,敬德为左军,张士贵为右军。望辽兵至近,士贵觑刘君昴:「被你送了我也!」君昴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付耳低言这般者!士贵解腰间金带,用手提定,同顾众将曰:「如先入阵救任城王的赏此带。」言未尽,见一人下马戳定㦸,用手取的带腰间便系。士贵大怒:「你功未建,先取其赏。」白袍年少曰:「总管理会的,敢先要赏,须便建功。休道只救任城王,和那莫离支拖将过来,须直总管一条金带。」言讫,绰㦸在手,跨上赤虬马,飞奔军阵前去。敬德大叫:「夺吾功者是谁?」再觑了,便喜道:「好将军!既不是张士贵,把这一件功却与这汉。」仁贵纵马入阵,见一员将使一条鎗来。仁贵曰:「吾乃唐将薛仁贵。」辽将笑曰:「无名将退者!」问曰:「尔是莫离支么?」「吾乃辽将耨撒延寿。」仁贵曰:「莫离支安在?」延寿曰:「今阵中捉了任城王,亲送高丽平壤城去也!」仁贵大怒,横㦸交战,未分胜败。听背后喊声大震,仁贵回视,见敬德催兵,也奔辽阵里来。仁贵恐被敬德夺功,催兵掩杀,辽兵四散乱走。
仁贵过阵,并不闻任城王消息,莫非遭莫离支所擒?倘皇叔有失,吾亦不能回见总管。纵马东行,忽闻金鼓乱呜,喊声大震。仁贵曰:「任城王必在此处遭困。」单马欲临辽阵,见阵中一骑马出来,仁贵觑了,言:「任城王果被贼所杀,我来的不济事也!」走出来的人,乃唐将小卒,满身流血,痛遭伤损。仁贵曰:「尔既出阵,任城王安在?」其人言曰:「将军愿回,辽兵势大,将非一人可动。」仁贵再问:「任城王如何?」答曰:「见被辽将数员逼困,末能得出,三四百人出来,惟我得脱,其余皆折了。」仁贵曰:「尔当西去,若张士贵问,但言仁贵先入阵,保皇叔,总管兵速来!」言讫,纵马入阵,手执㦸左右撞辽阵。蓦见山边一骑马来,马上一将铠甲雕零,身带十数箭,背后着了两三鎗,认的是唐将,不辨是谁。后有一辽将,追之甚速。仁贵道:「唐将休走,我救你者!」乃是任城王。见仁贵纵马前来,辽将拨马结斜走,仁贵来赶,背后有薛延陀复追辽将。延陀叫曰:「休杀皇叔!」辽将被薛延陀追及,拈弓箭在手,番身背射,薛延陀堕骑,辽将拨马来取。仁贵道:「莫非是莫离支?谁有这般弓箭?如得此将,高丽平矣!」横㦸腾到根底,叫:「莫离支略住,薛仁贵在此!」辽将见仁贵纵马至前,不顾延陀,只赶李道宗。仁贵下马,扶延陀起,见射中左臂。仁贵急问:「皇叔安在?」延陀曰:「适来辽将追赶,身带重伤者便是任城王。」仁贵道:「误了皇叔。」绰㦸在手,上马来赶辽将。
却说任城王身带十数伤,血流不止,辽将追及,蓦见高坡一树木成丛,任城王急不择路,纵马而走,辽将赶至,任城王转树而走。忽见白袍将军纵马横㦸腾至坡下,大叫曰:「贼将勿杀皇叔!」其辽将不免回战仁贵。任城王勒马回头看二人交战,只一合,㦸刺辽将坠骑而死。仁贵下马,戳㦸叉手,遂言:「绛州义军小卒薛仁贵也!赖王叔虎威。」欢喜煞李道宗!忘却身边疼痛。「我与敬德争气力,帝曾言如胜辽将者,便分付任城王职位,何况救吾一命!将军上马。」道宗问曰:「尔既在绛州义军,随士贵曾建功么?」仁贵言:「绛州捉了混天大王董达,次洛阳摆行阵,后献平辽论,用计过海,夺东岸,首登云梯,攻取榆林城,皆小人之功也。奈张士贵不荐其功,只作义军小卒。身无微职,托皇叔特荐,倘或重用,某杀身报国。」道宗曰:「放心!我不比别人,乃是皇叔。蒙君之恩,岂敢忘也!」仁贵、皇叔西来,见辽兵与张士贵交战。未过阵,仁贵纵马横㦸,杀一条麄巷,保皇叔出阵。逢张士贵,见皇叔身带重伤,下马动问道:「先遣仁贵救皇叔,大兵助其势,方杀辽兵过阵,今逢皇叔,得免此围,张士贵之功也!」任城王马上道:「误国之楝梁也!前建功十数件,今保吾一命,皆薛仁贵之功也。你反为谄佞之臣,吾若奏帝,你必该死!」张士贵叉手遂言:「非不教仁贵见帝,奈未得便,既是皇叔有荐之心,某愿同往。」欢喜煞李道宗:「公既有此心,情愿上马,回归御寨。」李道宗、张士贵领兵,和那薛仁责也奔御寨。
却说帝思敬德、士贵救任城王,不知消息。近臣奏曰:「有随皇叔去战者薛延陀复回。」帝宣至帐下,身带重伤。问:「皇叔安在?」延陀曰:「败于辽阵,被辽将所[41]逼皇叔甚急,臣往前去救,臣中箭落马,其辽将追皇叔不知何处,臣撞阵出来,身带重伤。」帝大怒曰:「送皇叔一命,皆尔匹夫也!」令左右推转斩讫。延陀告陛下:「臣乞领兵,再保皇叔。」近臣奏曰:「今皇叔被张士贵保入御寨。」帝道:「张士贵又建功。」遂免延陀,令宣皇叔、张士贵。见数个小卒扶皇叔入寨至帐下,张士贵在后。帝视之,见任城王浑身血不能举动。帝不忍之,离御座,急问皇叔:「若不争气,安有此伤?」道宗曰:「臣竭力战贼将,能死无憾。奈扶江山阵中遭辽将所逼[42],身带重伤,口中吐血不止,死内得生,臣赖一虎将所救,臣方得免。今对陛下,可当举荐。」惊煞太宗:「救皇叔者虎将姓甚?」李道宗方欲言,仆然倒地,口中吐[43],满身搐手拳。帝惊曰:「皇叔为何?」张士贵曰:「皇叔是破伤风发。」帝令扶归帐,令医官治疗。帝问士贵曰:「建功救皇叔者虎将是谁?」士贵曰:「臣怎做得虎将?托陛下洪福,累次建功。」帝曰:「又是士贵也!」遂重赏。近臣奏曰:「被敬德追杀辽兵,上安地岭去也!」敬德邀驾于安地岭下寨。
帝宣元帅英公议事,若过安地岭,去高丽平壤城近也。英公自思,帝拜为将,今次征辽,我无寸功,岂不羞见唐兵权印也!英公曰:「臣当领兵取安地岭,力取不得,可以谋之。」帝亲领大兵,与英公诸将皆至安地岭。既至岭下,见上二十里远上列军兵弓弩,旗号遮天。太宗曰:「若非韩信、武侯在者,此岭亦不能取。」英公一骑马亲奔岭下,仰头望了,不知见甚来。大叫一声,堕于马下。口中一道血出,似绛桥一般。惊煞太宗!叫苦不迭:「若英公有失,教寡人怎归本国?」和大小众官向前,是见甚的来。帝令扶英公上车归寨。烦恼煞太宗!遂问随军医官巢论,奏曰:「臣先视其容,后察其脉。」巢论遂胗脉取奏,曰:「此证两得,先中海毒,后伤心气。此病可治。臣有药料,缺药引子。」帝曰:「何物?」巢论曰:「中原巴豆杏子毒,以菉豆汤解之。既中海毒,以龙须烧灰入药解之。今英公先中海毒,后中[44]心气,非龙须灰不可下药。」帝问曰:「何处有龙须?」巢论曰:「海内有龙须。」太宗自思,撩袍离御座,转屏风后,归帐去,顷刻复回,手将龙须赐与巢论。道:「卿烧为灰,与英公下药。」
太宗七德安天下,翦须烧药赐功臣。
果然[45]圣感动天,英公立愈,帝设宴相庆。近臣奏曰:「有定州三路供粮草,皇太子遣使将珍珠粉特来进上,言此粉食之,不中海毒。」太宗赐粉与三十六路总管:「卿等既受其粉,当思取安地岭之计。」
张士贵将粉归寨,令左右制成。召仁贵至,赐坐,将粉分为三椀,士贵、君昴三人共食其粉。仁贵不晓其义:「敢问总管此粉何为?」士贵曰:「今皇大子进此粉,能解海毒。御赐三十六路总管,某既得之,不敢独享,与公共之。」吃罢方欲致谢,人报辽兵下安地岭来。仁贵闻报不谢而去。君昴怒曰:「古人言蒙一饭之恩,尚杀身为报,今总管赐御粉,此匹夫不谢而去。」士贵曰:「必有他干。」言未尽,人报薛仁贵领一队军杀辽兵至安地岭去了。张士贵曰:「昔日羊羹不均,驷马奔踯。今凉粉一椀,唐将竭力建功。急点大兵背后助将去,怎生取安地岭?」
仁贵领五千兵杀众将上安地岭去,辽兵不能当,只办前走,仁贵后追不舍。行追行杀,相缠到安地岭上。仁贵大喜,却又得安地岭。辽兵过岭去,仁贵方欲前进,仰头觑了前面山口,被辽兵屯柴薪烧阻,不能前进,回岭上盘桓犹豫,忽见东南山有一条小路,仁贵与众兵曰:「吾当前进,尔等后随。」言讫,横㦸信马而进。
转山约行二十里,仁贵自思,这般小路,却奔那裹去?正进之次,忽至一高峯。仁贵勒马视之,把两手顶礼不迭,背后高叫:「都上来,咱大家看则个。」用鞭指众军一发向前,觑见向山下楼台殿阁,此乃蓬莱三岛也。众兵曰:「非也。既是蓬莱三岛,何居陆地?此乃是一所宫观。」仁贵引兵寻盘道山去,至观门前,见楼台森耸,玉殿瑶阶,翠竹苍松,奇花异卉。到三门外,见左青龙、右白虎,护其观门,并无人迹。仁贵下马,令众兵排门而入,仁贵向前,众兵在后。见七宝碾玉妆成,富贵繁华,非尘世有。仁贵疑此盖造,乃无道者所为。正寻思,忽于正殿一壁,转过一个妇人,鸦须堆云,素肌削玉,杏脸凝脂,柳眉拂翠。只疑是芙蓉城下,子高适会琼姬;洛水堤边,郑子初逢龙女。众人持剑,方欲向前,那妇人不荒不忙,着手指定,遂言:「来者唐兵,不得无礼,自家共你亲戚。」惊杀薛仁贵!提剑举步,撩衣走向前,自问妇人:「咱两个却是甚亲?」妇人曰:「告将军!」诗曰:
启开一点樱桃口,喷出满堂兰麝香。
妇人曰:「俺姑又与唐天子亲,是你皇帝姑姑。」仁贵不敢无礼。其妇引仁贵至方丈中,见道姑数人,诵《黄庭经》。礼毕,请仁贵坐。妇人曰:「我乃高剑之妹,建藏之姑。唐帝贞观初,高丽为我侄,与唐帝姑姑亲。」仁贵曰:「公主为皇姑,何居于此?」公主曰:「为莫离支葛苏文杀其兄,立我侄为主。那汉纵横行事,不问朝廷,真乃海东王莽也。今反唐朝,非由我主,皆苏文贼弄权。高丽无主,因此出家修道。今居此观,在[46]地岭下,此山乃高丽也。过此山别无险阻,散漫平坦,直到平壤城。今在于此,知唐兵驾来,教天子明我高丽不反。今唐兵既到此,此辽人不达。将军姓氏何人也?」仁贵曰:「我乃绛州义军薛仁贵。」公主曰:「身居何职?」仁贵曰:「身在布衣。」公主曰:「何无贵品也?」仁贵曰:「所建功劳,奈总管不荐,不得重用。今欲归本帐,若取安地岭,奈无路可取。敢问皇姑,愿求一计。」公主见问,笑而言曰:「将军欲过此岭,何难之有!依我一言,大功必建。」仁贵躬身,遂言:「惟命是听。」其妇人言无数句,使仁贵两手加额,则不止取了安地岭,和那莫离支亦拿了。仁贵不信,公主引于观背后,指此便是海水。公主曰:「此海水遶安地岭过,至安地城,亦可往平壤[47]府。」仁贵告曰:「虽有海水,又无船只,安能得过?」公主曰:「将军放心!我侄来日生辰,想见高丽国王今日必发使驾船来宣我也。若高丽使来,将军可就船取安地岭城。既至城下,次取平壤城,杀莫离支,除高丽之患。」仁贵曰:「安有此事?」公主曰:「实无虚诳,不待须臾,高丽[48]必至。」
方语话中,见一海船从东而来,上有小卒百余人。其船直至观后岸,为首使命高叫:「当报皇姑得知!今王子有命,宣公主添寿。」言讫,撩衣便下船上来。仁贵自思,心间大喜,杀来使,我建功,提剑举步如飞,腾至使命根底,捽住衣袍,放剑在鼻凹中。「我不杀你,将公主平壤去,和我也去走一回。」公主附耳:「待教杀莫离支。」辽使道:「和俺高丽王也送了也!」辽使道:「甚[49]?」公主急指曰:「将军不可无礼!高丽作乱者,葛苏文也。公杀辽使何益?」仁贵曰:「你姓甚?」辽使曰:「我乃乌伊达,幸王子命来宣公主添寿,将军大兵何至于此?」仁贵曰:「吾奉张总管命来取安地岭,被辽兵焚其山口,使吾进退不能,今至于此。恰问公主,听知说了辽人不反,尔可为吾大建其功。公主见帝,你若不从,吾先杀你。」辽使曰:「惟命是听。」仁贵曰:「此海遶安地岭,过安地城。尔将吾百人到城中,赚开门,一兵袭之,得此安地城,别无险阻。邀驾东来,杀莫离支,平高丽之患。」乌伊达不敢不从。
仁贵将兵五百上船,辞公主奔安地岭城来,卷了唐兵旗号,开船离岸,遶安地山到安地城下,见城上严备,密布着军兵。乌伊达船着岸,夹带仁贵叩城,使人高叫:「城上休放箭,我乃乌伊达,王命来宣公主添寿,正打此过。」门人见,上下同开放门,仁贵一骑稍出在前,飞到瓮城门,迎头见了,叫苦不迭。怎见得?诗曰:
安排香饵鱼还至,准备窠弓虎到来。
仁贵见二重门掩然犹闭,背后却早拽起吊桥,放落赚板,遶城围楼,列开弓弩。门楼上立着一个将军,厉声高叫:「孩儿每!梆子响,一齐发箭便射。」仁贵听得,台头看了,咽气吞声,却到使人碎心,莫被别人先取此城成功了?薛仁贵认得城上是唐家兵将,且不得放箭。「我乃义军薛仁贵,今奉张士贵命来取安地城。怕城上是辽兵,可当放箭,怕是唐兵,须言姓名。」惊煞将军!止住弓弩,放开城门,荒速下城,与仁贵相见。见仁贵凤姿端雅,体貌非俗。将仁贵入城,于帐中同坐。仁贵问曰:「将军何人也?」对曰:「昔过海分兵三路,今程咬金兵取登青丘道口过,今我大兵十万取胡越,我乃南路元帅张公谨。」薛仁贵请死。公[50]谨曰:「我骗海先取安地城,后程咬金和天子驾至。将军何至于此?」仁贵曰:「奉张总管命取安地岭,为辽兵焚其山口,遂不能回。下山过高丽,遇公主,将辽使乌伊达海船来,赚安地城,不知元帅先建大功。」张公谨曰:「公随驾,身居何职?」仁贵曰:「止是义军小卒。」公谨曰:「曾建何功?」仁贵曰:「累建大功,被总管匿功不荐,未曾见帝。」公谨大怒:「老贼敢误国家楝梁也!将军随我下安地城,同共见帝来。」诗曰:
若非今日逢公谨,安得白身朝大宗。
元帅下岭,叹曰:「此险阻有失,何日平安辽国?某当领本部兵下岭,先将接驾表,与张士贵共邀驾至此。」[51]问:「元帅如何?」公谨曰:「比及驾至,亦下岭接驾。」领兵离安地城下,正逢张士贵、刘君昴领兵来岭下体察仁贵消息。仁贵下马,见总管施礼。士贵大惊:「将军上岭者何为?」亦言前事:「今南路元帅张公谨遣某见帝,上接驾表,随后他领兵离安地岭来。」张士贵见言,心内自思,张公谨若见帝,那得不荐仁贵?把似别人荐,不如我做一面人情荐仁贵。自过海征辽,非我之功,同共见帝举贤一奏。言罢,将仁贵奔御寨来。留仁贵御寨外,张士贵将接驾表入御寨来见帝。帐下欲奏,见帝与英公论说。英公曰:「昔日楚君退朝晚,楚夫人问曰:『大王退朝何晚?』楚君曰:『与贤相道话来。』夫人曰:『贤相是谁?』楚君曰:『于丘子。』夫人曰:『非贤相也!』楚君曰:『何为?』夫人曰:『居相位三十余年,未尝荐一贤者,岂为贤相?』于是遂荐孙叔敖。」有诗为证。诗曰:
测影频移未退朝,喜逢贤相日尤高。
当时不是楚姬问,今日何由进叔敖。
英公目视张士贵:「今日国家用人之际,何不荐一人似于丘子也!」士贵道:「英公只道我里。」随躬身立于帐下。太宗问曰:「卿奏何事?」士贵曰:「臣荐一人。」英公问曰:「胜如楚夫人,贤如于丘子,莫不荐仁贵么?」士贵恋禄爵,又匿不言仁贵之功。帝曰:「卿荐者谁也?」士贵曰:「领兵安地岭,今南路元帅张公谨先取讫安地城,将表特来奏帝。」帝知,实时领兵过安地岭下寨,前取胡越城[52]。
言:「辽莫离支将弟葛延禧出马横刀。」帝曰:「若斩此贼老,当封万户侯。」言未尽,一将出马横刀,胜[53]临贼阵交战。帝急问:「出马者何人?」奏曰:「乃番将李思摩。」胜负未分,又一将出马。薛万彻付能出马,葛延禧不能敌,拨马归阵,领兵东走,奔胡越城来。辽兵将叩城遂火壕一壁。一队军来,当先截住吊桥,列开阵势。旗开,捧一员将,素袍莹铠,赤马繁缨,兜住马,横方天㦸,高叫:「贼将且住,仁贵在此!」怎结末?葛延禧又敢迎敌。张士贵领兵至城下,使人叫:「城上开门,今天子驾至,辽将败走,城中百姓何不迎风而降?」移时鼓乐,官民开门来降,张士贵领兵先入城。
有人奏帝:「张士贵已得了胡越城也!」帝大喜。士贵邀驾入胡越城,改衙为内,帝宴文武排筵庆贺。告急马至,取奏曰:「皇太子遣二将押送粮草,过安地岭下,被辽兵截住,不能进前,遣人求救,要虎将保粮草。」帝曰:「如之奈何?」张士贵离筵:「臣领兵保粮草。」帝大喜:「非卿不能干此功。」士贵、君昴将仁贵领兵一万,出城西来保粮草。张士贵问仁贵:「公今保粮草无失,决当荐某。」仁贵曰:「赖总管虎成,愿竭力死战。」
又报急马至,莫离支亲领大兵十万,离城不远,排兵搦战。帝领兵出城对阵,莫离支出马,唐兵纳喊不迭。名不虚传,头顶三叉紫金冠,身披团花绛狮服,横青铜偃月刀,跨千里[54]追风马,左右弓挂两鞬,身背飞刀五口,搦战。太宗曰:「此贼若得,高丽平矣!」一将出马,绛州人氏,乃裴行俭,交战数合败走。马三宝出,又败。段志贤出,又败。番将李思摩出,亦败。不移时,连败唐将五人归阵,使帝汗湿浑身。「英勇莫离支!既不能胜此将,寡人如何还国?」又一老将高叫:「不着尉迟恭难敌,当杀这汉。」言讫,一骑马出鞭打,莫离支闪过,再战数合,敬德力怯,帝令鸣金归阵。莫离支催兵掩杀,唐兵稍折其锐。
归城,帝曰:「怎奈何?」文武奏曰:「非士贵不能当莫离支。」帝曰:「今张士贵未回,谁可过阵宣张士贵?」敬德奏曰:「臣愿去。」帝曰:「卿老矣!恐有失。」一年少遂奏曰:「臣保父亲过阵。」乃尉迟宝林。帝令父子[55]二人,点兵一千出城打阵。帝上城,望见敬德、宝林入阵杀辽兵,左右无敢当者。曰:「虎父无犬子。」移时父子二人领兵过阵,望正西去。帝即悔,若父子二人在城,可保朕,不合交敬德去了,谁当莫离支英雄也!
帝方忧虑,忽闻城上发喊,帝急问:「何为?」文武皆言:「陛下试望则个!」忽正西一队白衣将军,约迭五百,当头捧着一员白袍年少,武勇非常。纵马入阵,如饥鹰饿虎,辽人无敢犯者[56]。杀一条麄巷,领兵腾至城下。太宗觑了,手掴圆楼,叫一声:「得此虎将,莫离支休也!」急传圣旨,遂问:「来军白袍年少姓氏?」小将跳下马来,昂头取奏:「启陛下!问小臣姓名,急令开门,放臣入城。」帝宣上城,太宗觑了大惊:「是怀玉也!卿[57]如此结束?」怀玉曰:「父亡也!奉太子殿旨,教臣来边上,特来保驾。」帝大恸不止,怀玉也恸不止。怀玉曰:「父死有遗言,臣当战之。」帝喜问曰:「领兵出离火壕对阵战莫离支么?」怀玉出阵,便似挂孝关平也!莫离支道:「黄口婴童,何堪成事。」怀玉大怒,纵马向前,交战数合,莫离支败走。怀玉赶莫离支,飞刀[58]在手,暗算怀玉。怎见得?诗曰:
飞起一条素练,落来三尺银泉。
怀玉见刀来,诈落马下。莫离支见成功,拨马来取。怀玉整身上马,于莫离支叩前,手绰铁简高叫:「飞刀伤我不着,你吃我一简。」约斗一百合,怀玉力不能加,拨马归阵。太宗恐小将军有失,急呜金收兵入城。候张士贵保粮草回来,然后再和莫离支战。
话说张士贵领兵奔正西安地岭来,忽闻西南喊声。士贵曰:「此处必有唐兵与辽兵战,领兵保之。」仁贵曰:「某当领兵先去,总管大兵后来。」言讫,薛仁贵领兵五百奔西南来。忽见辽兵列阵,一辽将临军高叫:遂问:「将军何人?」仁贵出马,辽将道:「你来晚矣!唐将已遭杀矣!」仁贵曰:「如何见得?」辽将遂使一小卒,将一个人头血沥沥和铠甲衣袍撇在阵前。薛仁贵认的,问:「害了的唐将是谁?」辽将曰:「乃运粮头目官郑从虎之首。将军速回,你唐家粮草尽被俺兵夺了也!」仁贵大怒,当与虎将[59]报仇。言讫,纵马出战,无三合,㦸刺辽将堕骑。掩杀辽兵,奔安地岭下来,见尘头起,仁贵兵阵至近,认的是唐将旗号。仁贵遂问:「来将何人?」一将出马,身带重伤。言曰:「吾乃运粮将,和辽兵战,乱军中折了郑从虎,吾保粮草不迭,今遇唐将杀退辽兵者!将军姓氏何人?」答曰:「某乃绛州义军薛仁贵。今奉帝命,交总管张士贵来保粮草。前途适遇一辽将,无数合,败了,兵走了,别无邀阻,请将军进发。」其人大惊:「将军如此英雄,身居何职?」仁贵曰:「见在白身。」「我奉贤一荐者[60]!」是谁?有诗为证。诗曰:
昔日马周贫且贱,等闲不入俗人面。
被吾一纸荐贤书,布衣走上黄金殿。
今日仁贵白衣见帝,乃是马步军常何将仁贵回来,正逢张士贵,常何与士贵相见,言:「昔日公享富贵,此日一武勇所取,见今英雄可以相爱,反以相妬而匿其功,不见于帝,此理若何?」士贵曰:「是谁?」常何曰:「仁贵之功不显,士贵通将仁贵之功附于籍簿,备准奏帝,当加其赏,何为不见?」
方话间,又听的直东杀声交闹。常何道:「为甚?」探人报曰:「今鄂国公奉帝旨,宣张士贵战莫离支,出阵又逢辽兵,将父子困住,不能得出,当领兵救之。」常何谓士贵曰:「公按兵于此,看守粮储,我将仁贵往救敬德父子。」言讫,将兵三千奔正东来,逢贼将,常何出马,遂叫辽将相战。言未尽,一将出马。常何望见,连珠儿叫苦不迭:「我救不得敬德,长竿已折。」亏杀仁贵走至阵前,争目视之,出马是谁?乃辽将,身披雪白袍灿烂,玉色光明,仁贵甚爱。自思,我体堪挂此袍,问天买卦,若杀辽将,夺白袍,临军挂体,必能见帝也。不问敬德消息,横㦸纵马入阵。见辽将,斗无数合,辽将不能当,拨马便走,仁贵赶无数里,辽将堕于涧上。仁贵下马,戳㦸提剑,下土涧不杀辽将,就身上剥得白袍,实时穿了。大喜,不期早晚见帝。绰㦸上马,回归本寨。
天晚到寨门下,一人叫曰:「来将何人?」仁贵认的是刘君昴,荒速下马,向前施礼。君昴心下道:「我和士贵赖得他功,不稳杀了这汉,功不是俺的。」拈鎗在手,望仁贵前心便搠。正欲举鎗,寨门一壁一人高叫转过,乃常何。班住刘君昴臂膊,彻剑在手,着剑尖指定刘君昴鼻凹,问:「你着鎗搠的是谁?」君昴曰:「夜深见白衣人入寨,此为不祥,当杀之。」仁贵叫:「副总管错了也!我乃薛仁贵。」君昴道:「你不早言语,兀的不险,休怪。」常何遂问仁贵:「将军单马追贼,来何晚矣!」仁贵曰:「某见贼将身挂白袍,某心爱之,因此不舍,追及土涧,辽将马失坠骑,被某杀之,因夺此袍,来之晚矣。」常何听罢,曰:「此英雄也!」遂引仁贵入寨。
时士贵帐下灯烛独坐,人报太尉常何来,士责急出帐忙接,置坐,遂问:「太尉何来?」常何召仁贵至于帐下,谓士贵曰:「此人奇功盖世,骁勇征辽,到今未付爵禄,盖贤臣不早荐,怕公懒对帝奏,我将此人见帝,先荐马周,后荐仁贵则个。」常何欠身便起。荒杀张士贵!「把似别人举荐,不如我做面人情。」便传令起寨,比及天明,到胡越城。被常何一夜饮酒,论荐仁贵之事。
帝于胡越城,天晓与文武议事。昨日敬德父子出城,宣张士贵,为辽兵势大,不能得过,只恁地空来。想士贵缘何至,忽闻发喊。近臣奏曰:「被张士贵义军杀退辽兵,保粮草已至城下。」太宗大喜。士贵礼毕,帝曰:「非卿粮草不能至,真乃虎将也!」帝赐御衣一套,玉带一条,良马一疋。士贵欲受,近臣奏曰:「运粮草马步军太尉常何求见。」张士贵思常何见帝,必荐仁贵,不如我先荐。「启陛下!臣不敢受赐,非臣之力,皆是他人相助。」帝急问:「卿道建功者谁也?」张士贵道:「听臣所奏,亦有是刘君昴之功。」帝亦重赏。常何欲见帝,圣旨教归本寨歇泊。
帝亦起兵,令张士贵兵在前,取白灌城、天山谷。辽兵出阵,一辽将出马,顶狼头冠,披毳袍,横鎗搦战,自言乃突[61]辽将白文虎也。昔日佐国无功,今退唐兵,可保高丽,愿求勇者出阵。仁贵出马,一㦸番于地上。有王孙谔道:「此功早了是谁的?」士贵大怒,吾平日征辽累建大功,今争气在前。仁贵欲助,被二人拦住。乃王孙谔、薛延陀道:「将军争此建功不显,所图者何也?咱三个莫动,教他张士贵、刘君昴建功则个。」三人按兵不动。移时叫杀声渐近,王孙谔、薛延陀道:「张刘二人必建功也!」仁贵曰:「深入重地,必遭困也!」小卒来报,被辽兵困张总管于天谷山外,不得出。王孙谔、薛延陀道:「战杀将军!请俺不救去。」仁贵曰:「非也!咱挟私仇悞国家大事,臣乃小人也!只看国家重用为三路都统军。若士贵有失,我从前功劳一旦休了,到折却本,总管怎回去见天子?令就辽兵阵里救出总管来,教他不错者!」言讫,纵马向前,随后二将领兵来也。三将过阵,仁贵在前,天谷山外正逢刘君昴。厉声遂问:「来将何人?」仁贵曰:「义军薛仁贵来救张总管。」认得,君昴拈弓箭在手,只一箭射仁贵下马,仰面在地。荒杀背后二将,薛延陀急求救仁贵。王孙谔一骑飞到刘君昴根底,一柄刀放在鼻凹里。问:「副总管!你射番的是谁?」刘君昴道:「是射辽兵。」延陀扶仁贵起,其箭中左股。君昴曰:「是咱手下军,何不下马?」答曰:「兵阵间怎生认的?」二将大恨。仁贵曰:「某之过也。」亦不挟仇。仁贵上马,横㦸在手,复荡辽兵。张士贵得出,背后辽兵复追。士贵谓仁贵曰:「尔要今功,当退辽兵。」仁贵得命,领兵而回,张士贵从后攻之。
薛延陀谓王孙谔曰:「将军道可见刘君昴所为,二将为边功相妬,必陷良将。公当保仁贵前功,我往御寨搪突天子去。」言讫,薛延陀单马奔御寨来。望见正西兵一队来,当头捧着段志贤,薛延陀迎头叫屈。段志贤勒马遂问:「叫屈者何人?」薛延陀下马叉手,对段志贤言是:「薛仁贵累建大功,今被张士贵、刘君昴欲陷虎将,径入御寨搪突天子去也!正逢总管,愿与仁贵作主。」段志贤听罢,雪髯皆乍,怒气飘飘。「这一贼怎敢?我奉帝命求探张总管消息,谁知老贼如此所为,当亦还相见。我与你把张士贵倒拖见帝,教荐仁贵则个。」言讫,遂引薛延陀直东来天谷山,来寻张士贵老贼。怎见得?诗曰:
怒生安岭横山兽,恼乱钱塘混浪龙。
一片心怀辽国恨,两条眉系大唐愁。
话说总管段志贤引薛延陀忿恨领兵前来体察薛仁贵,被张士贵诈谋所逼,知仁贵先引王孙谔杀辽兵入天谷山去。约数里,王孙谔劝曰:「将军复回,恐遭辽人所诈。」急退,咱军回,见柴薪屯合发火烧。仁贵只猜辽兵,争知张士贵、刘君昴点火烧谷。
段志贤将薛延陀已至天谷山外。人报张士贵、刘君昴,言段志贤至,二人急接。段志贤既见二人,忿气飘飘,上冲牛斗。纵马至前,一只手扯住张士贵,一手拽住刘君昴。「你两个实道这谷口发火烧的甚人?」纵有苏张舌辩,也难启口道甚的。「发火烧者是辽兵。」志贤曰:「薛仁贵安在?」二将相视,言不知其故。「疑谷门内烧者,必是薛仁贵。」士贵、君昴道:「不知。」志贤曰:「有甚难见。左右!扯旗脚写,问是辽兵,或是唐将?射三只箭,大书写隔火射入谷去。」不移时却射出数十只箭来,带其书。仁贵用刀刺其马足出血,扯旗脚写字,乃薛仁贵也。段志贤令左右取箭,展开旗脚,上有血字「唐兵薛仁贵」。段志贤拽住张士贵,薛延陀拖住刘君昴。「只此为证,咱每见帝去来。」士贵等曰:「此是辽兵侥幸,倘因总管先书名问,辽兵幸写言薛仁贵,此乃诈也。」志贤曰:「候火灭自见端的。」
仁贵仰告曰:「若某忠心为国,被唐兵所陷,愿天降神灵,表我冤枉。」忽见云雾并生,大雨忽作,移时复息,其火已灭。忽闻谷外金鼓喊声。仁贵曰:「此处必有唐兵,与辽兵交战。」撞出山谷,正逢辽将。薛仁贵引王孙谔杀入阵来,见段志贤困于阵中,身遭重伤。志贤见仁贵出谷,叫曰:「将军莫非薛仁贵么?我乃唐总管段志贤也。因救你被辽兵所困,愿当保我。」仁贵遂卸盔袒甲酣战,辽兵稍退。欲下马参见段志贤,蓦回头觑,不见王孙谔。仁贵方思陷在谷中,惟我独出,纵免其灾,我心争忍,我保王孙谔出谷。便不辞段志贤,拨马却入天谷山来。不见王孙谔,忽见马,横卧三两人重伤小卒。仁贵曰:「王孙谔安在?」小卒不能言,用手指松林,卧王孙谔之尸。仁贵大恸,既毕,纵马却出山谷来,寻段志贤不见。忽于战场中死尸内见一人言语,仁贵见重伤,认得是薛延陀,急救,微微气出。问:「段志贤安在?」延陀开目见仁贵泪下,手指东北上,「被辽将杀奔白灌城去也。」言讫死了。仁贵含悲而上马,往白灌城救段总管来。
话说帝御帐上坐闷,为遣段志贤去探士贵不回。恭曰:「臣当领兵前去体察。」帝许。敬德领五千军将,宝林父子二人出寨,奔正东。忽闻坡上动乐,至近,认的是张士贵。军人报士贵:「有鄂国公来也!」接着,恭曰:「段志贤安在?」士贵曰:「不曾见。」敬德方疑虑间,一人报曰:「有一将军从白灌城来也!言辽将见困段志贤,特来取救。那将军身带重伤,取救者自言是薛仁贵。」遮当不住,被敬德早叫到面前,却是薛怀玉。见敬德,言其段志贤在白灌城下,被辽兵所困。谓士贵曰:「公只此按兵休动,我当持兵救志贤去。」恭随怀玉望白灌城来。
却说仁贵单马杀入辽阵内,见段志贤身带重伤,不能得出。仁贵高叫:「总管随仁贵来。」拨马回撞辽阵,移时保志贤并余兵得出。志贤曰:「勇哉仁贵!纵我兄怀宝在,也无此英雄。」志贤曰:「我重伤也,不克荐尔,某既出阵,背后辽兵复袭。」仁贵曰:「总管领兵先往,某当独战辽兵。」志贤唤不住,仁贵复杀辽兵,渐远路遥。敬德急问:「缘何得免?」志贤曰:「赖绛州义军薛仁贵单骑保免,今为再赶辽兵未回。」敬德大惊:「那个薛仁贵?」志贤曰:「昔日建功非张士贵,皆薛仁贵。某今遭逢痛伤,惟恐我不[62]死,某于帝前明奏此事。倘未及也,遂说赖功者张士贵,建功者薛仁贵也,赖众总管荐之。」敬德听罢,一双眼指拐的早争圆,满面雪霜,髯生忿气,一根根皆乍噀了。手绰起刚鞭来:「我走到寨里,问老贼张士贵,已前建功看是谁的?若还错道了半句儿,比及见帝,我与先打五十鞭。」纵马引段志贤便回来。敬德既理会的,须没干休,看张士贵怎的支吾?敬德复回,忽闻岭崖一壁喊声发,辽兵截住归路。宝林欲战,从背后一员将腾至,飞临辽阵高叫,见一骑马杀将入去。段志贤觑了,叫:「总管!建功者此人。」敬德令人急去叫,仁贵早杀入去。敬德又令宝林在前,他、段志贤在后,冲突辽阵。仁贵回时,唐兵不能得出,欲回助之,奈力已困,恐有失也,当入寨取救。
仁贵既至士贵寨外,下马,令人报总管,言仁贵至。刘君昴道:「总管!闻早将仁贵斩了者,怕敬德那老子知的,咱两个休了也!」召仁贵至帐下,呼刀斧手把下者。仁贵曰:「某有何罪?」曰:「你收兵不到,违令当斩。」仁贵道:「去救段志贤来。」张士贵道:「我不理会得。」推转,仁贵曰:「功劳如何?」士贵曰:「奏过天子,交墓顶上封官。」令左右推出,君昴亲为监斩。付能到得寨门外纳坐,仁贵[63]不问时辰便斩。
方欲下手,正东一队军来,当头捧着敬德。刘君昴望见,諕了三魂,急令将仁贵收在一壁。君昴接敬德至,敬德马上舒首,扯住刘君昴右手腕,颩起鞭来。「恰才斩者莫不是薛仁贵么?」「是犯将令人。」敬德入寨,张士贵急接。敬德向前扯住张士贵衣领:「我不敢断你,咱每见帝去来。」拽衣入御寨来见帝。敬德说:「前功皆薛仁贵之功,是此贼匿之。」帝曰:「卿何知?」敬德曰:「此贼与刘君昴烧天谷山困仁贵,被段志贤说与臣,他愿为证。」帝曰:「宣段志贤。」有人奏曰:「比及到寨,身亡。」帝嗟叹不已。
帝问仁贵之功,有[64]张士贵曰:「寨中并无薛仁贵之功,如陛下不信,检功劳簿看之。」帝令退:「朕当察之。」懋公令人请敬德至帐,乃曰:「我疑士贵矣!总管今夜入士贵寨,私问军兵,必知端的。」敬德曰:「然。」天晚入寨,敬德二三人到士贵寨门外,令从者控马,提鞭自入,谓兵士曰:「勿得高声。」问曰:「仁贵本寨安在?」左右兵士引总管至仁贵帐外,侧耳倾听仁贵帐中弹剑作歌。歌曰:
未逢时运且蹉跎。茅舍两三间,数株凋残柳。红叶落林间,闷对杯中[65]酒。书剑两无功,使我慵开口。既不横剑跃马往阵中[66],笑斩辽东元帅首。又不得长驱大众疾如雷,扫荡烟[67]尘清宇宙。英雄智力不能施,空将忿气冲[68]牛斗。
歌罢,猛叫一声:「张总管误了我也!」仁贵嗟呀,敬德也[69]言语,撩衣而至灯火下,叫:「将军!我乃开国仪同三司鄂国公尉迟恭,奉旨特来宣你。」仁贵既见敬德,施礼。敬德引仁贵御寨来,见懋公参礼毕,遂大喜。召仁贵至,问:「尔实具言前功。」仁贵曰:「若非总管和元帅,此冤仇难诉。」懋公听说罢,猛叫一声:「老贼焉敢。左右!与吾召张士贵至于帐下。」尉迟恭[70]:「休教人去,我亲去做勾事人,却至寨,将那老贼一步一鞭直打到元帅前者!」诗曰:
保举全凭李世绩,报仇除是尉迟恭。
敬德欲去,懋公指住:「总管且慢行。张士贵为三路总管,更为都统,军职非小。然仁贵虽有功,未见虚实。若是端的赖功,然后奏帝降罪未迟。」天晓,元帅升帐。人报张士贵,懋公请至帐下,置坐,欲言,未见元帅本情,不敢告情言。士贵偷目见元帅面色有似[71]怒意,不晓其由。有人报曰:「摩天岭上有队辽兵来,形势威雄。当头捧一员将,自言莫离支,岭上排兵求战。此阵若胜,高丽决定。谁敢出敌?」言未绝口,一将应声而出,立于帐下,叉手遂言:「告元师!仁贵愿往。」张士贵看了半饷,埋冤这汉,却这里来。敬德回头,遂问张士贵:「你识这人么?」懋公着言曰:「敬德错了也!张士贵三路都统军,怎认军中小卒也?」元帅谓仁贵曰:「今次为敌,吾自有上将,你退。」仁贵更不敢言。张士贵目视刘君昴教出,君昴会意,立于帐下。「某当领兵五千,生擒莫离支。」元帅许君昴领兵,领兵出寨去,辽兵对阵,有一辽将出马,不打话交战数合,辽兵走,君昴赶上摩天岭去。人报曰:「刘君昴赶辽兵上摩天岭去了也!」敬德道:「今番显出建功元帅。」再问:「谁敢领兵探刘君昴取摩天岭?」一将出,乃应圣将军光禄大夫马三宝,领兵五千出寨,上摩天岭去。人报曰:「马三宝不知消息也!」懋公正忧。
今有中路元帅程咬金、苏定方取登州青丘道过海来见元帅,大军亦到。英国公见罢,邀至帐下。仁贵认得,此乃当日催义军宣使,看认得我么?故立于人丛后。程咬金帐下蓦然看了,迎头望见,失声猛叫:「虎将在此。」回头问张士贵:「此人随你建了几件功也?」惊煞敬德!道:「程咬金识这人,从一万里近远来做证,见士贵道甚!」英公遂问:「此人那里识来?」程咬金遂言:「当时奉帝命催天下义军,因到绛州见此人来,告某为犯着张总管讳字,将此人不用。某见仁贵武艺高强,曾拽三张弓,捉了混天大王董达。某到洛阳,对帝欲荐,争奈不见此人。后教某为中路元帅,常记此人在心。今随总管曾建甚功?」士贵曰:「不曾。」敬德曰:「只枉死段志贤若在,怎奈何尔有!」仁贵见二人致问,更不敢添言。程咬金曰:「你休叫怕,有辽兵搦战,教仁贵为敌,便见虚实。」英公曰:「此言道得是。今马三宝取摩天岭消息不闻,若仁贵保二将得还,夺得摩天岭,向前功劳簿上把张总管功改做了仁贵功,去帝面前具细取奏。」欢喜煞仁贵!今日好竭力,叉手立于帐下:「薛仁贵愿往。」敬德、程咬金言:「张总管!今番便见端的。」英公问仁贵:「用兵多少?」「用兵五百。」英公欲差五百兵。仁贵曰:「若抑勒着教往,难建功,可要自愿而去者。」元帅教自问。仁责问数声,并无去者。敬德道:「好!无好汉。」英公曰:「非也!为此仁贵身无寸职,难服众人。」仁贵曰:「只要旧日张士贵手下义军五百,只此原军知我心腹。」众义军高叫:「告元帅!愿随薛仁贵去,胜者当助其功,败者就阵砍杀。」薛仁贵道:「快活煞我也!」道罢,领兵出寨。
仁贵一骑当前,争半里地远近,用㦸招众人:「慢功也!」众兵曰:「将军马快,赶不上将军。」近摩天岭有一谷军,约及一万人,旗号遮天,鎗刀晃日。薛仁贵背后五百军,叫:「将军且住。」惊煞仁贵!回头急问:「却是谁适来教将军?今日逢这一路兵来,上至皇帝,下至众兵,没一个还国的。」「将军休问为将是谁?看这一谷旗。」仁贵看了,乃辽三高也。仁贵不晓,遂问众兵。说:「昔日炀帝征辽,先锋麦铁杖,为此三将所杀。善千里为盗,后为御伞子,炀帝验之,果夜行千里,遂赐金一提。兼有万夫之勇,后征辽为先锋健将,遇此三人所杀,炀帝败兵有言。」诗曰:
仍可骑驴倒上刀,莫教逢着辽三高。
却说高延广弟兄三人出阵,叫曰:「来犯摩天岭者,唐将何人?」仁贵曰:「你众兵不愿随吾,盖未知心腹。今日我自战辽三高,若胜者当助我功,如败杀我。」言讫,下马结束了,绰㦸上马。这将军素袍莹铠,赤马红缨,便直飞到三将根底。喜杀五百兵!睁眼的看,三将不能立马,领兵上摩天岭去了。
仁贵袭后上安地岭,更争两接儿高。辽三高兵到半腰里,从上飞石头块来。仁贵道:「只是这般摆布。」今兵两向放过石头去,在上又用石头打,再闪过,争奈岭上矢石如雨!仁贵恐损军兵,下岭来,离鞍下马,令军暂歇。三高不肯下来,仁贵不肯回去。望西一队军来,至近,认的是程咬金总管,仁贵急接。咬金问仁贵曰:「矢石如雨,若取不得此岭,保不得二将,元帅疑功是诈。」仁贵曰:「托总管虎成,某当效死。」言讫,绰㦸在手,飞上摩天岭。叫:「众军休来!某自战。」一骑马上摩天岭去。喜煞程咬金:「勇哉仁贵!前后绝伦。」复上岭,石头复打,躲过又上。到岭头一壁,石头打不着处下马。拈弓箭在手,望上军兵,约二百步远,仁贵发连珠箭,不空射,岭上军兵无敢拒敌。仁贵见辽兵稍退,飞身上马。绰㦸在手,吼一声如虎:「我乃绛州义军薛仁贵!当我者死,避我者生。」一骑马上岭去,赶辽兵逼下岭走,势如摧山。程总管叫军兵不上,候等信。背后五百兵见得胜而上,辽兵皆退。
仁贵大喜,既得此岭不远,勒马岭上顾望。忽见左右二条道,言涧里是一半,小孤山分道,向南熟,向北澁。仁贵犹预间,忽思之,不见了唐二将消息,欲往南路,诚恐北有,欲往北行,诚恐南有,徘徊不已。
忽听一棒锣声,聒谷而响,向孤山掩映处,腾出一队军来,三般两样甲,到阵阻路。仁贵见了,想二将必遭杀也!来将是谁?乃贼兵五百,旗开,一将出马,见身如虎躯磊落,怪貌邹搜,便似冲开雾阵渗沙神,踏落云轩大力鬼。这将头顶獬豸盔,身披连环甲,骑卷毛马,手横宾铁刀。高叫:「来将莫非唐将薛仁贵么?」仁贵勒马:「我乃唐将薛仁贵,非是搜山,奉元帅将令,差某来取摩天岭。被某退了辽三高,领兵至此。将军何为阻某?莫不见唐二将么?」贼将曰:「我知下落。」仁贵道:「将军当言何在?」贼将曰:「尔退三高,敢与吾交战?若胜,我言二将所在。」仁贵道:「原无冤仇,为何交战?」贼将曰:「不与吾战,终须不道。」仁贵百般告,贼将不说。仁贵大怒:「吾当杀尔。」纵马来取,交战百合,未分胜败,各归阵歇。仁贵大惊,辽将无当某三合者,此贼百合,未能取胜。又战十合,贼将力怯,高叫:「仁贵虎将也!速下马。将军!我说二将下落。」仁贵下马,叉手问也:「辽将无当我三合的,敢问将军姓氏?」那汉道:「本中原人,入辽国为盗,某乃吴黑达。」遂言:「二道路明修,北路入海套无路出,南道滑熟,奔南下去,恐有辽兵所困,将军速往!」仁贵曰:「将军相逐同往,稍建功,赏汝富贵,岂不胜盗也?」吴黑达曰:「将军在白衣,何提携他人?若一日富贵,寻将军未晚。将军速往,救二将有失。」吴黑达领兵去了。
仁贵纵马向前,背后军叫:「将军且慢者!怕有失。」仁贵道:「救人如救火。」前逢辽兵,仁贵横㦸入阵,左右冲突。后五百兵掩杀,辽兵散走。仁贵见马三宝,刘君昴兵损大半。仁贵下马参见毕:「某奉元帅令,教仁贵来保二将军。」马三宝下马致谢:「若非仁贵,其危怎免!」仁贵见君昴施礼,马上安坐若太山。三宝怒责曰:「古人言蒙一饭之恩,尚杀身以报,兼将军救我一命,其恩非小,何敢无礼!」君昴曰:「乃某手下小卒,焉能答礼?」三宝大怒:「我闻张士贵赖功者,皆匹夫所教。杀了这匹夫,去见元帅,只言阵前杀了,不能降其罪。」扯剑在手,欲杀君昴。三宝自思,杀这匹夫无疑,恐伤仁贵之功。还剑入鞘,不言而上马。随后仁贵领兵保二将下摩天岭来。
程咬金掩然驻马而待,马三宝与程咬金相见敍问,复言仁贵之功。程咬金大喜,待回见元帅,同见帝以荐仁贵。方欲回兵,从岭上腾一队兵来,搠辽三高旗号。程咬金排成阵,高延寿、延广、延清三人出马。程咬金谓仁贵曰:「将军欲成全功,当退辽三高。」薛仁贵应声而出,不待交战,三将一时坠骑。惊杀程咬金!諕杀马三宝!一发齐看,怎生建功来!连飞二矢,射番辽将延寿、延广,一㦸戳杀延清,辽兵不击而自走。
咬金、三宝、仁贵归寨见元帅。程咬金曰:「某自催义军,见薛仁贵捉了混天大王董达,今又见杀辽将三高,皆仁贵之功也。」马三宝曰:「今见仁贵取摩天岭,退辽兵,皆仁贵之功也。」张公谨曰:「昔见取安地岭、安地城,皆仁贵之功。」敬德曰:「昔见登云梯取榆林城,救凤凰山保驾,今救段志贤取白灌城,皆仁贵之功也。」元帅众将欲见帝,忽有人报皇叔任城王到来。元帅众官荒接入帐来,见仁贵立于帐下。李道宗就众将里用手拽仁贵之衣:「昔日救吾一命,恩人在此。」尉迟恭回看张士贵,倒了赖薛仁贵功不得也!有功者必封,有罪者天子道甚来!怎结末?张士贵[72]众官皆欲往,英公曰:「不须恁众官致怒,我当见帝荐之。」众官随英公来见帝。
帝见诸将立[73],兼有程咬金、张公谨出,施君臣礼毕。帝大喜,三路兵已到,帝便领兵过摩天岭下寨。帝与英公论,便无人荐仁贵者。
帝令探其前路取甚处去也。探人复回奏曰:「御寨约行三十里,前望一山,色如白玉,照日光辉,未知何名。一路绿水如蓝,前无桥梁,舡楫不能得渡。」此复回奏帝得知。旁观山水多矣,水绿皆有,未尝见此山莹白。帝甚疑之,当看其实。帝引敬德兼千骑轻兵而往,英公谏曰:「不可去!恐逢辽兵。」帝不听,遂令英公守御寨。帝恐无舡只备载粮草,储车辆数千而行,摘了脚子便是栰。帝行半舍之地,果见前有白玉山,欲进,被绿水拦其路,水浅深未测,帝令拆车做舡而过。帝方至中流,忽然风波涌起,于绿水中见一人金盔银甲,玉带红缨,拦住帝驾,呼三声万岁:「小臣特来唐突。」惊煞太宗!扬声遂问:「卿姓氏何人?」那将军正欲通名,帝傍走过敬德来,提鞭便骂:「孽畜敢惊御驾!」其神人水中复灭。帝曰:「欲言名姓,卿何此云?」敬德曰:「妖鬼!恐为国邪事也,有伤圣驾,臣当保之。」
至东岸,见一副骨殖,石碑有字,乃隋将麦铁杖也。帝不晓,敬德说:「铁杖到此,被辽三高所杀,必是人怜,故用石碑葬之于水中。今唐突陛下,欲言别葬。」帝曰:「今至文喜近也!」时剩看白玉山,乃人骨殖垜而成山。帝谓敬德曰:「北人火葬,中原人土葬。」帝马上沉吟,忽于人骨山下见一白衣老翁策杖而来,鹤发霜髯,身着素衣。帝令宣老人至于山前,问此人骨如山为何?老人见问,垂泪而奏:「启陛下!此白骨,乃炀帝征辽时,到此折军二十万,后积骨成山。老人启陛下!今何至此?」太宗见了,其言不利,欲令左右擒之。忽化风一阵,旋转不散。太宗看了,大叫一声,堕于马下。荒煞鄂国公!提单鞭指着旋风处走将来,其风己散,却来保驾。左右扶起帝来,恭奏曰:「陛下见甚来?」帝曰:「为听老人说话,兼见怪风忽起,心惊堕马。」
帝不乐,欲回。忽闻乐声盈耳,帝审之,乃中原之乐。移时,见百姓数十,牵羊担酒,歌乐声喧,香烟霭霭,和气融融,来迎圣驾。帝传圣旨,宣十数个老人问曰:「卿等乃中原之人否?」皆曰:「然。」帝曰:「何至于此?」老人曰:「昔日炀帝兵败,乃于此者垜骨成山。臣等乃重伤者也,后活者,因辽人不杀,另建此城,号曰思乡城。」帝谓敬德曰:「朕若征辽事毕,必将此百姓还乡,兼移载骨殖,往中原葬之。」今登州至文喜县,沿海至家远近即是也。众父老曰:「臣等乃中原之人也,既见中原本主,何无一礼待之,请陛下入思乡城内。」帝欲往,敬德曰:「不可,恐辽兵知,有祸。」帝曰:「无碍。」百姓引入思乡城来。方到城中,敬德曰:「恐有兵来。」言未尽,忽闻金鼓喧天。有人奏曰:「莫离支领兵围了城也!」帝领兵上城。
有守御寨英公升帐,怪帝不至,遂问众将曰:「今天子将鄂国公往看白玉山,到今未回,吾想必遭辽兵所困。诸将等!谁敢探其消息?」言未尽,一将素袍莹铠,虎气飘飘,立于帐下,叉手遂言:「告元帅!薛仁贵愿往。」英公大喜,此功若建,不索我荐,你自能见帝。复唤仁贵曰:「公要兵多少,求自愿者去。」仁贵试问,应声五百人出,却是义军。元帅与令箭一只:「尔见帝何处受困,便来勾兵,吾准备等尔。」仁贵得令箭,出寨,前至绿水,望东岸有兵看舡栰。仁贵高叫:「舡栰奔西岸,我奉元帅令来探天子消息。」五百人棹舡栰着西岸,急令兵摆渡,未及过得,辽兵东来,把住东岸。仁贵立于栰上,拈弓箭在手,有三百步远,射弓箭,箭不空,辽兵无敢停立。栰着岸,五百人随仁贵上岸来对阵。辽将出马曰:「我乃渤海人天继鹏也!」问:「唐将何人?」仁贵道:「活捉此贼,必知帝消息。」不曾打话,战一合,把天继鹏生擒之,撇在阵前,着剑尖按住前心:「我不杀你,好生道俺皇帝驾在何处?」那汉言无数句,使仁贵叫苦不迭。道:「来的迟了也!救皇帝驾不得,今被莫离支困你天子于思乡城。此处城小,不禁此围,比及将军到,城必破了。」仁贵不杀天继鹏,令引路。使众兵守把东岸,单马奔思乡城。
太宗上城,见辽兵甚大。与敬德曰:「此祸安免?」敬德曰:「不假兵将之力,难出此城。元帅又不知,臣当下城过阵勾兵去。」帝曰:「卿老矣!焉同榆窠园之勇?」敬德对曰:「臣虽年迈,辽兵尚若婴孩,愿陛下无虑。」言讫,结束了下城,左右开门,提鞭稍马,纵马飞上吊桥,叫阵开着,教太宗立于团楼上,视见敬德之勇。叹曰:「老人之威不减。」敬德虽入辽阵,未能得出。忽见阵势分开,一骑马杀将入来,迎见来者一人,素袍莹铠,赤马繁缨。敬德迎见,乃问:「来者唐将何人也?」仁贵高叫:「总管!吾乃绛州义军薛仁贵。」敬德曰:「何来?」仁贵曰:「奉元帅将令,来探皇帝消息。」敬德道:「今番这功又是你,更休言,随我入城见帝去来。这里须无张士贵,教君臣两筒相见则个。」敬德令仁贵在前,他在后,复撞辽阵。仁贵横㦸于鞍,取弓箭在手,左右发一箭,射辽兵堕马,纷纭无数,射的二百步之外,马不停蹄。敬德曰:「吾当年少,也本会这般本事,不用长㦸,只凭弓箭。」开条麄巷,二人直到思乡城下。
时帝忧敬德不能出阵,忽见白衣在前,皂袍在后,两骑马直叩城来。敬德扬声高叫:「陛下!城上开门,今有唐将特来保驾。」仁贵问敬德曰:「城上有帝否?」敬德曰:「有。」仁贵下马,躬身山呼万岁。帝视之,白衣将军,大声叫曰:「昔日梦中所见,正是此人。」帝大喜,道:「一个应梦将军来也!」帝问:「卿姓氏?」仁贵奏曰:「臣乃绛州义军薛仁贵也!臣得元帅令箭,只来探车驾何往?若知端的,便当勾军。臣若上城见帝,恐违元帅令。」帝曰:「不妨。」仁贵曰:「臣为兵卒,未为天子宣,只知将军令,便索勾兵去。」绰㦸在手,上马辞鄂国公,撞阵复回。帝曰:「贤将也!左右开门。」敬德入城。
仁贵渡绿水就兵来,见元帅具言前事。英公令大小诸将起兵十万,奔思乡城来救驾。过绿水,正行,遇辽兵一阵。有一辽将出马,使偃月刀,自言:「吾乃莫离支弟葛全武,愿求唐将出马。」英公欲问,仁贵出马,不打话,战不到数合,辽将力怯,望阵便走,仁贵赶,那汉便取标鎗在手,望仁贵便标,鞍上闪过,那汉只道标鎗中,拨马来取,仁贵在阵中,生擒猛虎将,不用㦸搠,舒两只手,就马挟过来。英公已下诸将睁目而望,撇于阵前,取㦸在手,撞辽兵,杀死无数。背后英公领大兵掩杀,辽兵皆走散,直到城下。
帝上城望见唐兵将皆至,帝曰:「朕祸免矣!」不移时,英公至城下,望帝下马欲施礼,事急,那能见罪?礼毕,开门放大兵入城来。诸将邀天子至衙内来,旁在御帐方坐,英公恨无门路荐仁贵。天子先言,英公奏:「陛下!乃绛州义军薛仁贵也!」帝曰:「朕已知之,见在何处?」英公曰:「见在御帐外,未得诏旨,未敢自擅。」太宗道:「宣来对。」帝怎生任用?加甚职位?诗曰:
平生怀却英雄志,今日白衣朝太宗。
看加仁贵甚官?至帐下,施臣礼毕。帝视仁贵,果然英雄之辈。虽骨格雄威,奈容貌瘦弱。帝问曰:「卿有病否?」奏曰:「臣无病。」帝曰:「既无病,缘何瘦?」奏曰:「臣自临军以来,未尝得饱。」帝曰:「为何?」「臣吃一顿饱食,可待十人之飱。既为义军长行,焉有丰容?」曰:「卿食几何?」仁贵曰:「臣一饭斗米,肉十斤。」帝曰:「朕与御食,可充十人之飱。」帐下教食,仁贵谢恩食之,如饿虎啖食,未如此猛,不遗一粒之饭也。太宗曰:「有廉颇之食,亦有廉颇之勇。」帝方议官赏,人奏帝曰:「今有辽兵莫离支,知唐将杀其弟葛全武,亲领大兵来也!已临城下。」仁贵闻报,不辞帝而出帐。英公曰:「真勇士也!帝赐御食不谢,料未解其礼。」帝曰:「非仁贵不辞而去,必与朕建功。」言未绝,人报薛仁贵领五百军,开城门杀莫离支去也!帝听奏,大喜,先教薛仁贵吃了茶饭,复看薛仁贵厮杀则个,领大小众将一发出城。
英公列一字阵未圆,见辽兵早至,仁贵勒马当前,望辽兵三旗头引军前来,约二百步远,仁贵连飞三箭,射三旗头坠骑,使辽兵生恐惧之心。横㦸大叫:「我乃绛州薛仁贵也!当我者死。」独退辽兵东走,移时复回,下马见帝。帝欲赐赏,英公大怒,令左右把下者,推转斩讫。帝曰:「何罪?」英公曰:「吾阵未圆,不得将令,擅求征战,倘若有失,为之奈何!葛苏文虎将也!违将令当诛。」帝曰:「然。如此,亦可将功折过。」
帝宣仁贵直至马前,对大小总管问:「卿如此骁勇,自从过海,不曾别建甚功?」仁贵自思,这里不敢唐突对帝奏,后几时再奏。目视张士贵,咱两个做不得人情,我须索奏。「启陛下!臣自前建功者,首杀混天大王董达,九龙门摆阵,上平辽论,至思乡城保驾,皆是臣功也。」帝大怒,令左右推转张士贵来,欲见其罪。仁贵奏曰:「非张士贵不荐小臣。」帝曰:「何为?」仁贵曰:「臣曾言,自过海凡所建功,臣皆不要。若见莫离支建功后,见帝不迟。小臣今日白衣能见陛下,托陛下之洪福,岂待人之荐也?」帝曰:「乃贤将也!」遂收兵还思乡城。
帝加薛仁贵掌兵三千,封为游击将军,三路行军先锋使,遥授[74]并州大司马。随薛仁贵五百兵,皆赏赐毕,众官设宴相庆。有人报曰:「莫离支亲领兵,离城不远,列成坚阵,特来搦战。」仁贵立于帐下:「启陛下!愿往出阵。」帝大喜曰:「壮士也!」帝谓英公曰:「朕此举,不称朕愿。」英公曰:「当计之。」元帅遂召诸将皆至,谓曰:「此思乡城,东有驻驆山,于山下当擒葛苏文。」诸将听令便行,东路元帅程咬金、张公谨,西路元帅马三宝、苏定方、武士彟、裴行俭、李思摩。英公谓仁贵曰:「理会得么?末后用你,待把莫离支两手分付与你。」曰:「告元帅!愿从将令。」英公道:「近来谈闻善战。」欢喜煞太宗!仁贵曰:「这一阵唤驻驆山大战,怎生拿莫离支?」英公曰:「上将之机,非尔所料,不得吾令,慎勿出阵交战,违令者斩。」仁贵不喜而退。
帝领大兵与英公出思乡城,英公排阵圆。东阵上莫离支出马,唐兵皆纳喊。辽将顶三叉紫金冠,披团花绛狮服,横青铜偃月刀,跨骨轻蹄健马,左右弓挂二鞬,身背飞刀五口。莫离支搦战,帝问诸将谁敢迎敌?李思摩出马,战数合,败。马三宝出,又败。裴行俭出,亦败。连败唐将,帝拍鞍大叫:「伤哉!众将皆老,败于辽将,似此安能还国?」帝言未了,一将高叫:「启陛下!诸将皆老,人丛中须有强的。」道罢,一骑马迸将出去。惊煞太宗!问:「出马者谁也?」「鄂国公也!」敬德出马,莫离支言:「总管老也!教后生的来者。」敬德大怒:「昔日子牙破纣,莫非老矣,吾一臂常有千斤之力,岂为老也!」飞来取莫离支,交战十合,胜负未分,各归本阵。莫离支又出马搦战,敬德欲出,一将高叫:「总管且慢!非总管不英雄,奈昔日建功多矣,敢借这件功与薛仁贵么?虽不得将令,待活捉莫离支,亦索将功折过。」言讫,一骑马出,素袍莹铠,赤马繁缨,厉声大叫:「贼将莫离支,敢当薛仁贵么?」二将交马,敬德当阵喝采:「我少时一当百夫,老不及仁贵,怎生建功?」莫离支言:「你是谁?」仁贵言姓名。莫离支言:「无名之将。」仁贵曰:「休说旧日功,今得你,可全我大功。」各言讫,交马,二将未分胜负。于辽[75]背后,唐将诸总管却杀将来。莫离支急回阵,与唐将混战。太宗领英公文武上驻驆山上看,仁贵恐别人夺其功,不放,只缠定莫离支,混战到驻驆山下。帝视见仁贵白袍赤马,来往军中如神。帝谓英公曰:「喜得辽东,是此虎将。」忽见仁贵赶莫离支直临山下,莫离支当不得薛仁贵之勇,只办得走,赶上,莫离支绰飞刀在手,仁贵拈弓在手。怎见得?诗曰:
刀撇起满空素练,箭飞来一点寒星。
向驻驆山下,惊煞太宗!不转眼观个先落马的,箭先着,刀先中,一个非是先落马,一个是镫里藏身,薛仁贵闪过刀,莫离支躲过箭,再战,莫离支又败,领兵望东走,仁贵领兵赶将来。英公怕仁贵深入重地,遂鸣金收兵。仁贵不采,今番走了莫离支,几时再见,盛赶莫离支。从山后一壁转过两骑马,张士贵在前,刘君昴在后。君昴曰:「总管见么?仁贵这汉,今番再见帝,其功不小,这里使不得好心的,须索先下手。」劈转兵器,取弓箭在手,曰:「仁贵脑后无眼,兀的是明鎗易躱,暗箭难逃。」刘君昴弓箭发,望仁贵后心便射,道应弦而着,射仁贵马后面的箭中左臂上,不曾堕骑,回视知刘君昴发箭。张士贵在后,一箭射起仁贵心上火来:「二贼匿人之功,更伤吾之命,箭射我不死,一家吃我一㦸。」便不赶莫离支,拨马的回来,迎头遂问:「二总管!发箭射某者何意?」仁贵欲杀二贼,反复寻思,不如对帝辨之。一骑马奔驻驆山上,仁贵带箭见帝。宣至仁贵,问:「元帅收军,卿传不回来?」仁贵曰:「臣将自前建功尽与张士贵,只擒莫离支,其功要建,既见此贼,臣[76]肯放回。」帝曰:「逼贼何所?」仁贵曰:「正东十数里远近,渐得其贼。」帝曰:「何为不得其贼?」仁贵曰:「被唐将救了。」帝问:「何人救之?」「臣追贼方及,背后二将发箭射臣左臂,急不堕骑,回头认得是唐将。」帝曰:「莫非张士贵、刘君昴也!」仁贵曰:「然。」帝曰:「何验也?」仁贵曰:「臣故带箭见陛下。」帝令取箭视之,上有刘君昴号帖。帝大怒曰:「二贼怎敢如此!卿与朕擒来!」仁贵领圣旨数次,只不退。帝曰:「何为?」仁贵曰:「臣立身于张士贵、刘君昴下军[77],虽蒙圣旨,臣焉敢失上下之礼。」帝曰:「良将也!」遂问:「众总管!卿等谁敢随仁贵捉二贼去?」有一将应声出:「启陛下!尉迟恭愿往。」敬德将仁贵欲往,英公唤敬德:「且慢去!」付耳低言这般者,敬德称善。
却说张士贵、刘君昴归寨。帐上论话。士贵问君昴:「公射仁贵一箭,那汉莫不奏帝去也。此事若何?」君昴道:「若帝见罪,和总管也休。」士贵曰:「怎奈何?」君昴曰:「不如投辽背唐。」士贵曰:「高丽君安肯纳之?」刘君昴道:「将三路都统军印来,某往平壤城去见高建藏去。」士贵遂摘印,度与君昴。刘君昴曰:「某先往,总管后来,恐唐兵将拿咱。」君昴领兵出寨,往平壤[78]路上来,心情恍惚,甚怯甚怕。正到峻岭岩映箭处,闻一喊发,一队唐兵阻其去路,旗开,捧一员将,高叫:「刘君昴略住!鄂国公在此。」敬德遂问:「君昴何往?正西有御寨,直东待那里去?」君昴曰:「我奉总管命巡绰去。」敬德笑曰:「尔等射仁贵一箭,正中左肩,今帝知其事,今遣兵擒尔等。今领兵东往,莫不背唐投辽乎?」君昴曰:「不敢。」敬德曰:「尔不反,可下马受缚,见帝便休。」君昴知罪大,拨马归辽,领兵便走。敬德曰:「这匹夫实反。」催军便赶,君昴却更走十数里远近。海岛一队军来,当住刘君昴,二将出马,一个雪白袍,遮藏了铁铠,一个皂罗袍,笼罩了虎,一筒挂孝秦怀玉,一个尉迟宝林。高叫:「来将何人?」君昴觑了,不顾众军,一骑马落荒便走,背后敬德领二年少将军赶将来,盛走里,忽然听一棒锣声,有五百人截了去路。旗开,捧一员将,素袍莹铠,赤马繁缨,横方天㦸,按住马,叫:「刘君昴略住!薛仁贵在此。」便似报恨伍员逢伯嚭,两个相见,结怎末?刘君昴结下马告仁贵,被仁贵生致君昴,将见尉迟总管。
话说张士贵帐上道:「莫不漏泄了也!」正寻思间,人报君昴领兵回。张士贵思之,何来之早?左右道:「欲去平壤城,路逢莫离支,献了三路都统军印,辽家受降,刘君昴入寨,特来见总管。」张士贵令左右请来,言未了,辕门外二将腾至,面前敬德,后面是仁贵。敬德高叫:「老贼匿仁贵之功,其罪非小。敢遣刘君昴却将三路都统军印逢辽兵投降,罪当灭族,老贼下帐来!」张士贵撩衣便往帐后欲走,仁贵举步如飞,腾至扯住征袍,道:「总管休走!奉圣旨特来宣总管,有折证的事。」怎见得?诗曰:
往日赖功情可恕,今朝反国罪非轻。
却说敬德将二人入御寨,至太宗帐下,敬德具奏其事。君昴曰:「臣不敢射仁贵,射辽将误中仁贵。」帝问士贵曰:「尔令君昴将三路都统军印何往?」「臣不知君昴盗去。」折证未定,有户部尚书褚遂良出班奏曰:「臣为勘官,问二人。」帝许遂良,令左右将二人退。
帝设宴赏劳仁贵,封为南郡公,三路都统军兵职,挂了印。仁贵谢恩罢,依班次列坐饮宴。敬德见皇叔李道宗坐于筵上共饮,敬德怒曰:「任城王有甚功劳,坐于众官之上? 」道宗曰:「我乃皇叔。」敬德曰:「有贵无功,亦大丈夫之耻也!」道宗默然不语。褚遂良见帝奏曰:「臣勘二贼,已招伏了。」帝看招状,士贵匿仁贵之功,君昴射仁贵一箭,欲反唐归辽,招伏是实。帝大怒曰:「把二匹夫推转速斩。」任城王起而奏曰:「不可为军卒斩二功臣。」敬德怒曰:「今士贵造反,皇叔发言占护,莫非同反也!」道罢,欠身离座,拽扭袍袖,用拳便打,正中左目,血流满面,堕于地下。帝怒曰:「总管怎敢?呼金瓜把下者!」
座上诸官皆赤面,筵前文武尽低头。
帝令左右扶任城王起,急令医官用药贴住其血。召敬德至前,问曰:「朕观汉史,常怪高祖时功臣少全者,今视卿所为,乃知韩彭夷戳,非高祖之过也。光武不以功臣用事,明圣者也。」恭奏曰:「臣乞一言而死。今任城王与张士贵新作对门,士贵造反,按法当诛,皇叔发言占护,与反者同也。莫道打其一目,只不打下头来,臣无罪。」帝宣任城王至前,谓曰:「朕之富贵,卿之富贵,敬德所为也。卿看天下面。」帝免敬德罪。拖张士贵、刘君昴至帐下,帝见之,转怒曰:「二贼有何词诉?」士贵曰:「匿仁贵之功是实,余外虚诉也!」斩讫刘君昴。太宗拈笔在手,于张士贵招后,只写四个字道:「递流海岛。」
至次日,帝并三路兵起来,逼平壤城下御寨毕。遣使将文字看了,諕煞了辽王,遂问羣臣:「今唐兵已至都城,卿等有何计?」一大臣白全斌出班奏曰:「唐帝圣德,斯兵浩大,若不归降,安免此危?」王曰:「与吾同意。」令近臣写降表来。有人奏曰:「莫离支兵败,入阙见王。」王急宣至殿下。「今唐帝将文字至,卿当视之。」莫离支曰:「王颇有惧意。」王答曰:「吾已令写表,欲降于唐。」莫离支曰:「谁教大王?」王曰:「白全斌教降唐。」莫离支曰:「为甚尔有降唐之心?」白全斌曰:「王有惧心,若不投降,怎退唐兵?」莫离支用剑一挥,白全斌头落地。莫离支曰:「臣当写其计,要退唐兵,寸甲不留。」写就计策,度与高建藏看了,大悦。此阵迎敌唐兵,主军等全在葛苏文。计道甚?高建藏即发使下战书去,约来日见阵。
太宗大怒。次日领兵三十万出寨,两阵圆,莫离支出马。帝谓诸将曰:「此贼若得,天下平定,谁敢建功?」薛仁贵出马,骂:「贼将勿走。」言讫交马,莫离支气力不加,拨马归阵,仁贵领兵混战。帝令英公、敬德上高坡望,军兵交战,旗号交杂,鎗刀混闹,金鼓喧天,喊声振地,混战多时,胜败未分。忽观正北尘头遮日,土雾腾空,大兵数万,如今至近,太宗高阜处觑了旗号,连声叫苦不迭,旗上写着天山军,乃莫离支所借也。昔炀帝之败,皆因此兵。帝与英公便收兵还寨议事。近臣奏曰:「天山射鵰王颉利可罕领三将元龙、元虎、元凤,兼大兵三万,来助高丽下战书,搦善射者来日对阵,较量弓马。」太宗曰:「比及谁能?今唐将皆老,难对此人弓箭。」薛仁贵应声而出:「陛下放心!小臣当射。」
次日帝亲领大兵出,与天山两兵对阵射。颉利可罕立于阵前,谓唐兵曰:「番辽邻国,特来解斗,吾以弓箭伏于尔等,可还本国。」言讫,取弧矢,望空中羣鴈过,连发数箭,皆中其鴈落地。唐将皆恐,帝见失色,似此弧矢,冠绝古今,想匹夫是养由基番地复生。门旗影内立着薛仁贵,心内自思,此功不建,名姓难扬,擗转方天㦸,取弓箭在手,搭箭当弦,望番王约二百步远近,发箭便射。怎见得?诗曰:
弓拽满轮秋月,箭飞一点寒星。
军兵发喊一声,惊煞太宗!绰旗望见,失声便叫:「从天地,那里有这弓箭来?抵三千个养由基,赛一万个李广。」仁贵功在何处?三箭天山定太平。兀的是第一箭,怎的着箭,正中其胷,堕骑而死,颉利可罕阵中先亡。元龙见本主先亡,欲报其恨。元虎拨马,搦发箭者出。仁贵出马,元虎曰:「尔既弓箭熟,休得力战,较弧矢者!」仁贵曰:「何以较之?」元虎曰:「各射三箭。」仁贵道:「射何物?」元虎曰:「尔射我,我射尔。」仁贵道:「谁先发箭?」元虎曰:「尔先射。」仁贵曰:「饶尔三箭。」太宗惊曰:「怎奈何?」元虎曰:「先战几合,得便者发箭。」仁贵应命,交马数合。后元虎走,仁贵赶,见那汉连珠发三箭,仁贵皆躱了,元虎拨马来取,仁贵道:「你射我三箭,我只一箭,这箭防着!」拿住三只箭,取六钧弓,迎头只一箭,元虎堕骑。元凤来救,仁贵道:「你也吃我一箭。」元凤不曾争揣,只一箭射在马下。薛仁贵道:「这根箭便不着,交元龙吃我一㦸。」道罢,纵马飞奔元龙根底来。怎结末?诗曰:
凛凛威风冠世雄,扶持唐世定辽东。
能交海外烟尘静,皆在天山三箭中。
元龙措手不及,被仁贵㦸刺落马。太宗亲督大兵掩杀天山军。仁贵盛赶败军,结斜一队辽兵来,打莫离支旗号。仁贵不赶天山军,来迎莫离支。两阵圆,薛仁贵出马,叫:「高氏非吾敌也!愿求莫离支出阵。」葛苏文应声出马,仁贵曰:「天山军一队既败,尔若不从,别无所托,下马受降,唐帝宽厚,亦赦其过。尔不投降,置于砧刀,悔之晚矣!」苏文曰:「大丈夫死而不辱,吾刺昌黑飞之面,讥讽唐帝,纵吾拜降,亦只免死,何如死内逃生?」言讫,与仁贵交战,无数合,莫离支败走,仁贵便赶,绰飞刀在手,仁贵见刀来,下马闪过,整身上马,见飞刀又至,仁贵用手接其刀,再赶,一口刀漫头来,仁贵急躱不迭,怎见得?诗曰:
刀飞三尺寒泉,血溅满袍红雨。
当时惊煞太宗!諕杀众总管!不争仁贵有失。怎结末?大唐天下,飞刀中仁贵左肩,虽伤不重,恨心转加,大叫:「誓报一刀之恨。」纵马入辽阵,杀辽兵四散奔走。太宗见仁贵有伤,收兵还寨。宣仁贵上帐,帝用金疮药涂之,仁贵誓死以报国,次日金疮药痛不止。莫离支知仁贵卧病,每日领兵搦战。方及旬日,仁贵金疮痊愈,帝赐御宴,与仁贵起病。方饮宴间,有探马探报曰:「莫离支又来搦战。」仁贵曰:「一刀之恨,今日可报。」离御筵下帐,披挂了上马,一似大虫中箭。太宗亲领三员上将,数十万大军出寨。怎见得?诗曰:
可爱白袍年少将,发心活捉葛苏文。
莫离支出马搦战,仁贵出曰:「前者飞刀算吾,看今番再试。」交战无十合,莫离支败走。仁贵赶,飞刀一口,仁贵左手接着,又飞一口刀,右手接了,复一刀来,下马闪过,连飞三刀皆不中。仁贵放心,一直赶至平壤城下。莫离支高叫:「城上有高建藏么?」遂曰:「卿何败失?」曰:「葛苏文为仁贵之勇而败,大王急开门。」建藏曰:「卿休怪,此城已献与别人也!」莫离支曰:「献与谁?」向圆楼上转过英公,高骂曰:「逆贼!你主降吾,此城属唐也!」叫左右发箭射,莫离支转城欲走,向城西角上腾至一队兵来,当其归路。旗开,捧一员将,皂袍铁甲,乌骓马,大叫:「莫离支略住!鄂国公在此。」背后英雄薛仁贵,前面猛勇尉迟恭,两势并攻夹击,莫离支领兵撞阵得出,约有千兵,背后唐兵追袭不舍。
赶至天晚,前有大庄,令兵歇泊,呼其庄主,一老人出迎。众人簇问,曰:「我乃莫离支也!」庄主问:「因何至此?」莫离支曰:「因与唐兵交战,误败于此,暂假一宵,天晓便去。」老人曰:「请将军入庄正堂上,则着嘉殽美酒待之。」老人向正堂一壁小阁中,唤至年少约二十余岁,老人言曰:「吾儿天交咱父报仇,尔兄白全斌因劝辽王降唐,被此贼杀,今为唐兵所败,误至于此。」更不别言,将剑在手。飞奔正堂上来。谁知道,莫离支没兴?正是:
私渡过船遇船漏,孤庄求宿遇仇人。
却说白全斌弟白全荣提剑在手,欲出,老人急止:「吾儿略住,莫离支勇,非不知也,可候图之。」老人上堂来,与莫离支道话,一宵中不得便,天方晓,忽闻金鼓之声,人报唐将薛仁贵至庄外。莫离支便不顾众军,单骑走至北方,心悔昌黑飞之事误矣!盛走至前面,逢着二年少将军,一个体挂皂罗袍,腕悬竹节鞭,一个身挂白衣,双悬水磨简。两个截住,高叫:「贼将略住!尉迟宾林、秦怀玉在此。」莫离支不迎二将,结斜走去。背后薛仁贵合二将兵赶莫离支走,马上叫苦三声,只见一漫漫的海水当其路头。曰:「吾亡于此!」言未尽,唐兵腾至,喊一声,围三路,北有海水,东有尉迟宝林,西有秦怀玉,南有薛仁贵。白全荣高叫:「您三将略住!你不知我有冤仇,被此贼杀吾兄,今日当报其冤。」言讫出马。仁贵曰:「休夺我功,天子斩了刘君昴,害了张士贵,皆为匿吾功也。」言讫,斜方天㦸出马,腾至莫离支面前,不打话,交战无二合,生擒莫离支于马上,将至平壤城见帝。
帝令宣至殿下。太宗曰:「尔是莫离支,作大罪知否?一杀本主高建武,二欺弱高建藏,三夺下番进奉之物,诈言谤朕。朕驱兵五十余万,非贪疆好土,侵犯外国,因汝兴师,令军民劳役。今遭擒执,何言所诉?」葛苏文曰:「陛下乞赦小臣,使我王服大国,更不阙进奉之礼。」帝冷笑曰:「伤人猛虎既制,安能复纵?朕若还国,安用于汝?」令左右武士推转斩讫。
太宗传圣旨,加封高建藏为高丽国王。大宗班师还国。正是,诗曰:
鞭敲金凳转,人唱凯歌回。
怎见得?又有诗为证。诗曰:
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永息烟尘清净宇,大宗车驾却西还。
[1] 「帝」字当删。
[2] 「大」疑当作「必」。
[3] 「惯」即「贯」字。「贯」,穿也。
[4] 「负」下疑有脱字。补注:「负急」可作「急极」解,例见元无名氏《货郎旦》第三折:「諕的我身心恍然,负急处难生机变。」原文当毋脱。
[5] 「为」下疑脱「征」字。
[6] 「铁简」即「铁锏」。下「毗楞简」同。
[7] 「灞陵」原误「霸陵」,今径改。下同。
[8] 「纳喊」即「吶喊」。下同。
[9] 「才」疑当作「休」。
[10] 「钢」原误「刚」,今径改。
[11] 「以」疑当作「似」。
[12] 「张」原误「长」,今径改。
[13] 「忽峯」,新旧《唐书‧张士贵传》俱作「忽峍」,下「忽峯贼」亦作「忽峍贼」。
[14] 「肖铣」即「萧铣」。
[15] 「虢」下疑脱「国」字。
[16] 「喜」下疑脱「煞」字。
[17] 「怕」当作「摆」或「排」。
[18] 「军」下疑脱「杀」字。
[19] 「锦袍」上疑脱「赏」字。
[20] 「不由怀玉,拖得奔内门来」,此下疑有脱文。
[21] 「高」下疑脱「叫」字。
[22] 「不暮」疑当作「未暮」。
[23] 「有」下疑脱「张」字。
[24] 「绛」下疑脱「狮」字。
[25] 「盛走」即「正走」。下同。
[26] 「諕」下疑脱「得」字。
[27] 「走败」当作「败走」。
[28] 「相见」下疑脱「仁贵曰」三字。
[29] 「辽」下疑脱「将」字。
[30] 「庐江王李瑗」原误「芦江王李琼」,据新旧《唐书》本传改正。
[31] 「欲谢恩」上疑脱「士贵」二字。
[32] 「推倒」疑当作「推到」。
[33] 「其」原误「共」,今径改。
[34] 「了与」疑当作「与了」。
[35] 「榆林城」下疑脱「士贵曰」三字。
[36] 「箭如雨箭」当作「箭如雨下」。
[37] 「失声」原误「矢声」,今径改。
[38] 「赏」下疑脱「罚」字。
[39] 「授」原误「受」,今径改。
[40] 「争目」即「睁目」。下同。「争」上疑脱「帝」字。
[41] 「所」字当删。
[42] 「能死无憾,奈扶江山阵中遭辽将所逼」,疑当作「能扶江山死无憾,奈阵中遭辽将所逼」。
[43] 「吐」下脱「血」字。
[44] 据上文「后伤心气」,「中」,当作「伤」。
[45] 「果然」下原有「李绩」二字,今径删。
[46] 「在」下疑脱「安」字。
[47] 「平壤」原误「平襄」。今径改。下同。
[48] 「高丽」下疑脱「船」字。
[49] 「辽使道甚」前后,疑有脱文。
[50] 原脱「公」字,今径增。
[51] 此处疑有脱文。
[52] 此处疑有脱文。
[53] 「胜」字当删。
[54] 「里」原误「马」,今径改。
[55] 「父子」原误「子父」,今径改。
[56] 「者」原误「着」,今径改。
[57] 「卿」下疑脱「何」字。
[58] 「飞刀」上,疑脱「莫离支」三字。
[59] 「虎将」疑当作「从虎」。
[60] 「者」原误「着」,今径改。
[61] 「突」字当删。
[62] 「不」字当删。
[63] 「仁贵」疑当作「士贵」。
[64] 「有」字当删。
[65] 前引此歌「杯中」作「樽前」。
[66] 前引此歌「既不横剑跃马往阵中」作「又不得横㦸阵前」。
[67] 前引此歌「烟」作「妖」。
[68] 前引此歌「忿」作「愤」,「冲」作「冲」。
[69] 「也」下疑脱「不」字。
[70] 「恭」下疑脱「曰」字。
[71] 「有似」疑当作「似有」。
[72] 「张士贵」三字当删。
[73] 「立」疑当作「至」。
[74] 「授」原误「受」,今径改。
[75] 「辽」下疑脱「兵」或「军」字。
[76] 「臣」下疑脱「安」字。
[77] 「下军」疑当作「军下」。
[78] 原脱「壤」字,今径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