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野史
[明]钟惺 著
《按鉴演义帝王御世有夏志传》,4卷19回;《按鉴演义帝王御世有商志传》,4卷12则
第 一 回 禹王伊水捉蛇怪 玄扈诸山服神妖
第 二 回 神禹南山示白猿 黑水河射鯆鱼精
第 三 回 华山冢卖弄神通 昆仑穷鬼盗沙棠
第 四 回 西王母迎觞禹王 常羊山形天神怪
第 五 回 虢山江妃收囊驼 昆仑禺强杀相柳
第 六 回 五子兴歌怨太康 嫦娥窃药奔月宫
第 七 回 仲康振策御奸党 胤侯率兵擒羲和
第 八 回 有穷羿兵击九夷 羿同蒙促谋有夏
第 九 回 少康王避难中兴 季抒宛转复夏国
第 十 回 少康王封禅定鼎 季杼捉怪位让弟
第 十一 回 孔甲事鬼二龙降 刘累豢龙事孔甲
第 十二 回 夏履癸拒谏听谗 夏贤臣同议去国
第 十三 回 商侯嘱圣子求贤 商王三使聘伊尹
第 十四 回 桀伐有施求妹喜 妹喜歌舞世无双
第 十五 回 宠妹喜贬黜元妃 乐穷长夜杀忠臣
第 十六 回 囚商侯民谣天变 作聆隧长夜倾宫
第 十七 回 众诸侯避桀归汤 商侯谕葛不祭祀
第 十八 回 伊尹说汤征葛伯 商师伐四方霸国
第 十九 回 汤王誓师征履癸 桀败三峻终南巢
第 二十 回 汤王祷雨桑林野 仲丁兴兵伐蓝夷
第二十一回 公刘太王两迁国 武丁求相伐鬼方
第二十二回 武乙射天被雷震 季历伐戎擒大夫
第二十三回 妲己驿中被狐魅 云中子进斩妖剑
第二十四回 西伯入商得雷震 西伯陷囚羑里城
第二十五回 纣王作酒池肉林 西伯侯脱罪归歧
第二十六回 姜尚避纣隐磻溪 子牙代武吉掩灾
第二十七回 西伯侯出聘姜尚 西伯载子牙归朝
第二十八回 姜子牙收服侯虎 周武王拜将伐纣
第二十九回 子牙檄殷郊助敌 子牙收抬洛阳城
第 三十 回 孟津河白鱼入舟 太公遗计收五将
第三十一回 纣王拜五将征西 太公甲子灭殷纣
夫夏商,盖志鉴史记之详。至于观其各种,不足以为论。如夏禹、商汤,真乃神帝也,千古奇传。有禹帝治天下,收水怪,传十七世,四百五十八载。至桀,耽酒色,无道,虐民亡国。有汤帝治天下、祷雨救民,传廿八世,六百四十四年矣。至纣王,无道昏君,出妲己败国之女,千载天下,一旦亡乎哉。亡商者,妲己也。兴周者,于牙也。忠奸邪正,自始至终,皆归心德矣。乙亥岁主人识。
治水功高继世贤,九州鼎铸怪神平。
后王兴发谁长计?明德巍巍万古传。
第一回禹王伊水捉蛇怪 玄扈诸山服神妖
话说禹王乃黄帝的玄孙,姓姒氏,鲧之子。母名志,号修己,有莘氏女。修己未生禹时,见有流星贯昂,梦接而意感有孕。又吞神珠薏苡,至岁壹月——尧帝戊戌五十八年六月六日,修己胸坼而生禹于僰道之石纽乡,即今四川龙安府、石泉县石纽村,禹穴是也。禹生得身长九尺二寸。尧时,洪水滔天,鲧治水无功,被舜所殛。禹降在匹庶,舜举禹,使续父业。禹伤父鲧功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欲盖父愆。当时,他应帝命,去治水。
禹始娶涂山氏之女,名憍,生子启。甫四日,禹往治水,别涂山氏而去。启呱呱而泣,禹弗视而去。帝舜又使伯益掌火,领朱虎,熊罴偕禹行水。禹又用方道彰、宋无忌二人为风火二将,道彰能降风百里,无忌能口吐烈焰。又用冯迟、冯修、江婔、江妃为水将,二冯多力善决,二江多巧善泪。又用禺强、庚辰二人为左右将,二人俱力举万钧,能鞭山凿石,驱凶捉怪。
又用章亥、鉴亥为步将,日行千余里。这恰是天地合该成平,大禹合该有天下,故天降之多神人助他。因用禹治水时,不怕山灵水怪,深渊可以见底,幽洞可以开门,鬼幻可以使他,主形神异可以识他。性情行划几多奥妙,山川识尽几多幽玄。精物至德愈明,圣身无疠,所以叫作神。禹初治洪水,先观于河,见白面长人鱼身,出曰:“吾河精也。”授禹河图而退,人于渊。
且说神禹每行一地,先自己登高相视地脉。见有山林蒙翳,阴气晦昧,土脉难明。水势难通处,又见有川泽草莽多藏怪物,人民难到处,这原都是干地,被大水浸没久了,如此纷杂,因此人无行道,水愈不行。俱命伯益领风火二将方道彰、宋无忌放起一把无情火焚之,神鬼精怪、毒蛇猛兽奔窜而去。为祸者,命左右将擒之;不为祸者,驱逐他去便休。凡异禽奇兽,命伯益记其声名,异宝取供用。山川之神,用物祭祀之。水浅处,命二冯决去其壅滞;深处,命二江直穷到底。山石为梗处,命左右将攻去之。远近程途,使章亥步之。
话说神禹治水,书所记始于壶口之山,其治龙门也。凿吕梁之石为砥柱,为三个门,以通水。南曰鬼门,中曰神门,北曰人门,是为禹门。闲话休题。
且说治水在中山的事迹说起。你道先到哪一个地方?先到甘枣之山。这山,洪水所出处,其西流至于河。山上出些什么物件?出杻木,葵本而杏叶,黄花而荚实。又有个兽,生得如(虽犬)。有个老鼠,背上有文,名叫作(虽犬),被众人拿住。
禹王却也不知,叫诸将来问:“这鼠叫甚名?这兽叫甚名?”
诸将未及答应,不知这些兽皆自古至今成了精的,所以它会说话。那□精便道:“圣人,我名叫作虺,那文鼠叫作熊。这鼠,人吃它,可医治得病瘿的症。”文鼠在旁道:“你害杀人,若此中有人病瘿的,却不误了我性命?”禹王道:“勿惊,我们视众生如一体。你既不害生灵,我也决不杀汝。”虺又报了这些草名,禹王便发放虺、鼠二精去了。(虽犬)精去了又回,报禹王道:“蒙圣人赦宥,此去二十里,有个历儿山,其上有个木,名楝,又名枥。这木生得茎方叶圆,开黄花,结实似栋,如指头大,色白而粘,可以浣洗衣裳。人吃它不会忘记事。又东十五里,有个渠猪山,多豪鱼,生得似鳝一般模样,喙是赤的,尾是赤的,它的羽毛医得白癣。前去脱扈山,有草如葵,名植楮,鼠见它则惧。吃了这草,令人不昧。金星山多天婴,生得如龙,骨可以医痈病。牛首山有劳水,西注于潏水。这水里多飞鱼,生得如鲋。吃他可已痔衕之疾。我只晓得这些,其它不晓得了。”禹王道:“这也是你好意,前面也不劳你说。
”虺精叩头去了。禹王历这几处,果如虺精所言。至了霍山,有个兽,生得似狐狸,是白的,有鬣,名朏朏。这朏朏养它在身旁,可以止忧闷。
话说这狐狸性淫,见人便要搏,它欲与他交媾。它见治水有许多人,它性淫起来,手持木棍,跳跃向人前,两脚并立起来。禺强见了,呵呵冷笑道:“这狸精命蹇,遇着我。”举刀来杀,狸精全不惊惧,举棍相迎。战至二十合,却被禺强双手拿过身来,见丁禹王。禹王道:“你在此山多迷惑人,本当杀汝。第前面山中妖魔你是晓得的,早报与我知,我便饶你命。
”狸精道:“前去五十二里,有山名阴山,多岩石、文石。这阴山中有小水出,中有草叶如柳,而四方结实,如赤菽,吃它,耳聋的便好。此去四百八十里田地,乃鼓镫山。山上有历儿冢庙,过它地,却要祭赛它。又此去八百里田地,有座鲜山,有个鸣蛇王。它生得似蛇,有四翼,声音如击磬,这是主大旱的魔王。鲜山去三百里田地,有座阳山,阳水出其中,北流注于伊水。其中有个化蛇王,生得面似人,身如豺也,生有双翼,声音如叱呼,这是主大水的魔王。它两个是相交的好朋友。大圣前去治水,却要防这两个。”禹王道:“我自理会得。”狸精叩首去了。于是禹王自霍山,北五十二里,至合谷山。又三十五里,至阴山。东北四十里,至鼓镫山。但见:金谷多薝棘,未审是草是木儿。阴山有雕棠,食之治聋,更为奇。砺石、文石皆所产,少水出兮无障陂。鼓镫赤铜,荣草地草,食治风,更足奇。迤飏来至冢儿庙,神灵显赫阻山崥。
禹王与众兵将来至鼓镫山脚下,忽然烟雾四起,阴风飒飒,白日当天,昏黑不见路。众人皆道:“好怪!好怪!”禹王道:“这是冢儿庙里神来讨供献也。”出令道:“到庙查明邪正,备物奉祀。”此令一出,烟雾四散,阴风收了,时日正中天。
禹王大众上山,果然有一所庙宇。时将黄昏,禹王下令安歇。
自己与诸将安插庙内,独步回廊,静察气色,煞有清象。顾宋无忌、朱虎曰:“是非恶神,当用享祀。”二更时候,宋无忌、方道彰二人掩了阳气,同入庙后殿来。谒冢儿神。有青年童子守后殿门,道:“二位将军来此何事?”宋无忌道:“特来拜访尊神。”童子道:“容先通报。”顷刻,冢儿神头戴金冠,身被绿袍,迎二人进。分宾主坐定,道:“二位将军下顾小神,有何见教?”方道彰道:“特欲问前程路耳。”冢儿神道:“有大圣天威,百灵咸助,何所忌惮?特阳山化蛇,它好大水。
诸君来治水,是彼对头矣!”无忌道:“有什么神通?”冢儿神道:“化蛇甚多,有神通者只是一个头目,它在伊水上三千年了。且与鲜山鸣蛇为友,彼必来相助,此在鲜山也三千年了。
它鲜山多金玉,遍身玉饰金妆的,便是鸣蛇精;遍身用五色宝石妆饰的,便是化蛇精。擒化蛇则水势消矣。”方、宋二人道:“承教承教。”辞冢儿神,出祠前不提。次日,禹王设祭礼,和毛吉玉宰大牢为献,祭毕前去。三四日到了鲜山,不见动静。
不两日到了阳山、伊水。
话分两头,这化蛇精早已查得禹王来治水,却要分它水源,似不便它。它率了千千万万化蛇,各执兵器,在伊水上显起神通。禹王要将水壅塞不通处开导,它却壅起波浪令人掘不得。
禹王道:“这是水里怪。”命婔、妃二人去捉它。江婔轮刀,江妃持戟,没水杀入。正逢化蛇王,果然遍身用五色宝石妆饰满身。江婔喝道:“妖蛇速退,免受分尸。”化蛇大叱一声,轮戟相迎。战了两个时辰,化蛇战两人不过,力乏而走,躲入伊水洞内藏了。二江上岸报知禹王。禹王道:“此小怪耳,且看它有甚伎俩。”禹王又一边令人治水,终日并不见化蛇一个影子。到第二日早,忽听得伊水下、阳山上喊杀连天。方道彰道:“此必是请得帮手来了。”宋无忌道:“必是邀那鸣蛇精来。”二人乃走上阳山一看,但见那鸣蛇遍身金玉,声如击磬地硁硁然响道:“你不该上门来欺人。”手持金剑一口,举起四翼,对宋无忌面上扑来,好不疾溜。宋无忌将剑拨开,方道彰拔刀相助。他四个翼搏来搏去,飞上飞下,翅阔膀大,收拾不来,被方道彰一刀砍下一翼。鸣蛇喊声救命,跌下地来。方道彰向前命众缚了。那化蛇精仗着鸣蛇威力,也蓦上岸,与江婔二人战。听得鸣蛇被捉,惊得脚酸手软,即忙举翼飞上云端要走。禺强见得明白,一箭向空射去,射中化蛇左翼,也跌下地来,被众人捆了,俱押来见禹王。禹王道:“一旱虐为灾,一拥水害民,罪在不赦。”发出斩首。下令道:“罪魁已除,其余饶它,再不许两家族类水旱害人。”众小妖各个唯唯,藏身而去。
又二百里,至昆吾山,山多赤铜,有兽,生得似彘,有角,有音如人号哭。一般见人来,成群在那里踯躅。禹王见了道:“这物叫作讋蚔,人吃它心,不昧。”于是众人都去捉来烹吃,俱有百余斤重。又百二十里,至葌山。疏通葌水,北注于伊水。
三百八十里,至蔓渠山,伊水从中出。禹王命众疏通蔓渠水,使东流于洛。忽山中跳出两个兽,人面虎身,叫声如婴儿,要来搏人吃。禹王见了道:“这兽名马腹,性好吃人。”命禺强、唐辰往捉之。禺强先往,唐辰也去。那马腹对面扑来,禺强侧身避过,马腹吓了一跳,被禺强拦腰一大木棍,马腹负痛,回身又对禺强一扑,禺强又闪在一边,亦被拦腰一棍。禺强力大,这两棍却够马腹受用。马腹腰疼,不能再扑,被禺强几棍完成了命。那一只也被唐辰打死。禺强、唐辰又寻上山去,撞着二三个人面鸟身的神。前相迎曰:“予三四人此山神也,二凶既已除去,幸勿杀别生灵。”献上金玉竹箭曰:“此蔓渠小山产也,”禺强、唐辰俱辞不受。禺强乃择用毛色禽兽,投一吉玉祀之,而不用糈奉供。
又至敖岸山,破牝羊,祭熏地之神。至青要山,珍水出其中。禹命导珍水北流,注于河。有武罗神,名魈,生得人面豹文,小腰白齿,穿两耳戴金银器,他声如鸣玉。禹祀之,磔羊一头以祭,雄鸡一个瘗之,糈用稌米。东十里,騩山,正回之水出其中,禹亦命导,北注于河。回水多飞鱼,飞上则众网之,或杖击之,状如豚而赤文。禹王曰:“你们怕雷震,食此鱼则不怕雷,且可以御兵,不伤损也。”于是各取其肉而啖。又东四十里,至宜苏山,山多金玉,玉之水出其中。禹命导向北,流注于河。
又东二十里,至和山,太吉泰逢氏所居地,九水所都处。
这九水曲回五重,合而北注于河。泰逢氏没,遂为此山之神,生得如人而虎尾,好居于荀山之阳,出入有光。远语众将曰:“善扶大圣治水有功,生灵之幸也。”众人见之,望空而拜。
禹王遂设牡羊一副,陈饰吉玉。又用一雄鸡瘗之,糈用稌以祭。
曰:“此泰逢神,动天地气也。”又经鹿蹄山,山亦多金玉,甘水出其中,令北流于洛。又五十里,扶猪山,虢水出焉,令北流注于洛。又西一百二十里,有兽如苍牛,名犀渠,性好食人。正逢章亥、竖亥二将先行开路,犀渠施它猛力,见他二人来,喜不自禁,自如婴儿一般叫跳。章亥正到,犀渠从山冈上来,张牙露齿,不分好歹,向前便咬。章亥抡起铁锥来斗,你看它:犀渠性狠,劈头跳来,向人撩。将军威,大铁锥无情如风飘。犀渠道:“我山中兽王曾千载。”将军道:“我天上魁宿下九霄。”犀渠道:“货送上门难舍割。”将军道:“路逢不平怎相饶。”一往一来,一舞一跳,霎时间兽王力乏伏山冈,低头乞怜把尾摇。
那犀渠力怯,伏在路中,如婴儿叫得可怜。章亥说道:“不知你害了多少生灵,今撞着我,也是你命合该尽。”犀渠闻得此言,爬起便走。章亥赶上,又斗上半晌,被章亥几铁椎结果了。于是大众上山看水源,滽滽之水出其中,而南注于伊水。
走出一个兽来,生得似獳犬,身上有鳞,毛如猪须生鳞间。大众喊道:“麟也!”禹王见了道:“此兽名(犭頡),非麟也。
”离鹿蹄山,直抵立扈山。凡九山,一千六百七十里。玄扈之神生得人面兽身,人过此山者,神要索人肉供献。知禹王为此经过,他显起神通,半空里起了一阵旋风,霍的一声响亮,走石飞沙,钟伯敬有诗云:淘淘怒卷水云腥,黑气腾腾闭目明。
岭树连根都拔尽,野梅带干悉皆平。
黄沙迷目人难走,怪石伤残路怎行?
滚滚团团平地暗,遍山禽兽发哮声。
当时,开路前队将军章亥、竖亥,他二人见这风来得不善,按住脚步,只见空中一人面兽身的神道:“还我人肉供献来。
”章亥对竖亥道:“原来是这个毛神,舞弄神通。”答道:“供献少不得,你要的人肉却是没有,我大圣志在安民,岂害生灵?”玄扈神道:“我这例却坏不得。”章亥道:“今遇大圣,必须倒了这例,还须送我们些过山钱。”玄扈神大怒,落下云头,手拿巨斧,拦住去路道:“谁敢过此?”章亥抡起铁椎来斗,斗上二十合,竖亥也持铖相助。玄扈神气力不敌,被章亥额门一椎,化作一道清烟走了。竖、章二人寻向清烟赶去,到山凹处一石洞前,神现出本像,入洞藏了,把洞门紧紧闭住。
章、竖二人喊叫毛神出来,玄扈大惊道:“他如何寻上门来,却不尴尬?”叫两个小妖门内复道:“恁大圣过去也罢,莫上我门来索我的过山钱。我立扈不比柄山、白边山多金玉,熊耳山多水玉,牡山多文石竹箭,得把来送与大圣。我玄扈之水只出些马肠之物,不敢亵渎大圣,烦将军发慈悲方便吧。”章、竖二人闻得这言,笑道:“烦你对玄扈神说,不要你金玉文石,再不许吃人肉,我便休。”小妖走去,来回报道:“我家大王道‘遵命’。请将军过去。”章亥道:“这毛神胆吓破了。”
回命禹王。禹王道:“一路有神便祀,莫缺它礼。”吩咐用白鸡,以彩衣衣鸡身上,而不用糈。曰:“只此也,强似人肉,祈祷以福民为事而已。”立扈神见禹王如此有礼,从后便不想人肉。 禹王又自鹿蹄山至良余山,导余水北注于河,导乳水东南注于洛,导蛊尾山龙余之水注于洛,升山黄酸之水北注于河。
凡十六山二千九百八十二里。至升山冢,祀升山神,礼用太牢,婴用吉玉,祀首山魈神。禹王曰:“此魈神十六山之总神也,祠用稌黑,牺太牢。”又用蘖作醴酒,令人舞干盾击鼓,婴用一璧玉,祠尸水曰:“此天神所凭,以肥牲祀之。”用一黑犬于上,用一雌鸡于下,刲一牝羊献血,婴用吉玉。又加绘彩之饰享之中。
次平逢之山,南望伊洛,东望谷城。有一神最毒恶,生得如人,有两头,名骄虫,是螫虫之长,他的山洞是群蜂之庐。
他知禹王至也,要来索供献。率了那螫蜂、蜻蜒各样草虫成了精的,变作小儿,百数十只,皆手持长枪,拦住去路。禺强、唐辰先行,众小妖道:“慢来慢来。”禺强看了道:“好笑。
”干净都是小儿怪,长不满二尺五寸,重不满八九来斤,乱刺乱打将来。禺强、唐辰大吼一声,舞刀砍去,小鬼惊慌,各把身一抖,现出本像,飞将起去。须臾间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都变成无穷之虫。只见:满天飞促织,遍地舞蜻蜒。
蜜蚂进头额,螫蜂刺眼睛。
班尾前后咬,牛蜢上下叮。
扑面漫漫黑,消消鬼神惊。
纷纷的千千万万都向前,把禺、唐二人咬的咬,叮的叮。
撇开百多个,便有万多个来。刀砍不着,椎拨不开,满身上缠绕了十数重。虽不到它伤了性命,却是上下前后咬得好生暴燥。
两个被咬叮不过,在地上乱滚,再莫想它肯飞向别处。禹王大众到了,见这二人受此大亏,忙唤方道彰、宋无忌道:“可疾用风烟,才能够救他两个。”方道彰领命,呼起一阵大风来,吹向飞虫上去。宋无忌口里吐出一道火烟,随风薰去。风卷烟来,那千千万万飞虫被风刮上半空,四散不能相助。又被一阵火烟急得无门可躲,百儿十个小儿妖薰得泪流眼昏,咳嗽不停声,急急收了变化,躲向洞穴里藏了。骄虫见这光景道:“你破了我虫精,我也因计就计,来毒你。”吐出一阵螫气,杂向那风烟里面去。方道彰见小儿妖已走,不防它,把风一口收入,谁知风里有螫毒,宋无忌亦不防它,把烟一口收入,岂知烟里亦有螫毒。二人收了毒气,在腹里闹将起来,眼泪汪汪的抱住胸肚呕吐。禹王道:“二人中了螫毒,这毒只消用一雄鸡可解。
”叫手下寻一个最大雄鸡来,约尺五寸高,十来斤重。禹王大喜道:“此斗鸡也。”叫拿在骄虫山上,替他二人穰灾。只见拿大雄鸡到山上,那雄鸡闻了螫气虫意,鸣了几声。骄虫头昏起来道:“鸡吃百虫,螫气却用不得了。”又只见方道彰,宋无忌二人口里吐出两个螫虫,却被大鸡一口吞尽,二人无恙。
于是禹王率众过山。
西四十里至廆山,交觞之水出于其阳,而南流注于洛;俞随之水出其阴,而北流注于谷水。又三十里,瞻诸之山,(氵谢)水出其中,而东南流注于洛;少水出其阴,而东流注于谷水,今之慈涧是也。又西三十里,娄涿山,瞻水出其阳,而东注于洛;陂水出其阳,而北注千谷水。又西四十里,白石之山,惠水出其阴,而南注于洛,其中多冰玉;涧水出其阴,西北注地谷水。又西五十里,谷水山,多谷,其下多桑,爽水出其中,而西北注于谷水。又二百四十里,谷水共出于嶓冢,而东流注于洛。橐水、淄水皆流注于河。三百三十里夸父山,今弘农湖县,湖水出焉,而北注于河。自平逢山制服骄虫到于华阳山,凡四十山七百九十里,西岳神在焉。禹王曰:“此西岳正神也,六月祭之如诸岳之祀法,冀天下安宁。”于是凡七经,至休与之山。这山有个神人,名曰帝台,性好围棋,常与仙神博奕于一大石上。当时留有仙迹,棋子五色而有文,形状如鹑鸟之蛋。
帝台的博棋石,当时常祷百神于其上。东去三百里乃钟鼓之山,帝台神人觞百神的所在。禹王到了钟鼓山,只见那山上幽奇处可望而不可到的所在,见帝台在那里与众神棋酒。有一神女生得美丽绝群,正是:俨如西子离金座,娇似杨妃下玉楼。
犹把琵琶半遮面,不令人见转风流。
禹王叫过来朱虎、熊罴道:“你道那女仙是什么人?此东去二百里,姑媱之山,原日帝女死于此山,名叫女尸,其神为仙,她的委形化为窑草,草叶相重,花黄,实如蒐丝。这草叶人服之,最为人所大,又名荒夫草。此女子即帝女也。”朱虎曰:“我前日过密山,见密山之龟戏。间以前路,龟曰:“姑媱山去二十里有个苦山,内有一兽,名山膏,其形似豚,赤似丹火,其性孤独,好骂人。有堵山神,名天愚,居在其上。常好弄怪风怪雨。”禹王道:“山川之气,产物各异,无足怪者。
”乃设祭祀,毛栓用一羊,为羞荐,婴用一藻玉,瘗埋之。禹王望帝台棋处拜祷,那各神与帝台、帝女俱遥答礼,帝女犹有环鯆之声璆然。
禹王大众过苦山,见山膏,花山头詈人曰:“彼何人?斯到我山躯,令我饱闷唏唏嘘嘘。”于是过少室、太室之山。上有冢,禹王祀之,用太牢,婴以吉玉。此神状貌人面而三首,其余属皆豕身人面。不数日到了东北骄山,山有神兽围处之,生得人面羊角虎爪,常游于睢漳之渊,出入有光。此山去千里之遥有个光山,神名计蒙者所居,生得人身龙首也。常游于睢漳之渊,出入必有飘风暴雨。计蒙与神兽名下各有眷属,有神通不肯相让,屡屡相争。禹王到骄山时,两个各执长枪正在睢漳渊上斗,你看他:神兽展角露爪,统率魔属把威施。计蒙腾云驾雾,饶有神兵来支撑。神兽道:“你那恶风暴雨只好午夜枝上啼子规。”
计蒙道:“你那妖光怪火不过檐前花下照飞蚳。”神兽道:“你说我怪,逞强上门煞相欺。”计蒙道:“我还属正,肯容下流不禁持。”
闲话休说,有力暂施,手动爪应剑来隔,掀天覆地亦同伾。
他两个各招动妖军神兵,在那里厮杀。禺强、唐辰开路先至,见睢漳渊里两个正杀得热闹处。禹强弯弓在手,大喝一声,从中射开,道:“两家且住,若违吾令者,看吾箭。”两个果然住了手。神兽一伙淬入渊中,计蒙大众拨云去了。禺强对唐辰道:“那拨云去的必是正神,入渊的想是邪怪。”次日,黄昏时候,睢漳渊上两家又在那里斗。禺强认定神兽,一箭射去,正中兽左膊,大叫一声翻下渊中,众妖走散。计蒙也吃了一惊,乘云空中道:“我汝无仇,幸勿害我。”禺强道:“我助你灭妖,我不害汝。”禹王乃祀之而去。
至岐山,又把神涉兽,涉兽人身方面而三足。抵衡山,祠衡山之神。禹王夜梦赤绣文衣男子,自称道:“我是玄夷苍水使者,有简书,内备具导水之法,君治水欲得简书乎?”禹王曰:“愿闻教。”苍水使者道:“但虔诚斋于黄帝之岳。”禹乃退斋三日。登委宛,有青衣童子,捧一石匣,见禹王至,道:“苍水使者有命,候君久矣。”青衣忽而不见,发石匣得命简玉字之书,检阅乃科斗文,与伯益辨之,尽疏水法也。
禹自景山至琴鼓之山,凡二十三山,二千八百九十里。琴鼓山神皆鸟身而人面,祀用一雄鸡。祈瘗用一藻圭,糈用稌。
于是三百里至岷山。今汶山郡,广阳县西,大江水所出,从东北流注于海。又东北七十里,峡山,亦江水所自出。山有九折板,出貊。貊似熊,而食铜铁。历十一山至翌望之山,汤水出其上,而东注于济;观水出其上,而东南注于汉。又历八山至高前之山,上有水,寒而清,神人帝台所饮浆也。人饮之不心痛,葴山之中,视水出其上,而东南流注于汝水。又洞庭之山,有二江神湘夫人居之。二女神常游戏于江之渊府,她的灵响能鼓三江,令风波之气共相交通。江、湘、沅水共会于巴陵头,故号三江口,是在九江之间。九江今在浔阳,南江自浔阳而分为九,皆东会于大江。书曰:“九江孔殷是也。”你看这二女神游于潇、湘之上,她生得:比玉香犹胜,如花语更真。柳眉横远岫,檀口破樱唇。钗头翘翡翠,金莲闪缝裙。雨雨烟波外,双双云水滨。欲即城难即,欲亲那得亲。惟有潇湘水,长伴湘夫人。
又有宫五门,东通林屋,西达峨眉,南接浮罗,北连岱岳。
四山东有石楼,石楼下有两石。这块石扣之声清,越名作神钲。
昔时,有一青童,秉烛飚飞车轮来至此山。又上有天帝坛山,禹王皆陟其地,记之。于是自洞庭山之首,历篇遇之山,至于荥余之山,凡十五山二千八百里,其神状貌皆鸟身而龙首。其祠毛刉,一雄鸡、一牝豚,糈用稌。凡夫之山,即公之山、尧山、阳帝之山,皆冢也。其祀陈牲玉五,后埋之。祈用酒,毛用少牢,婴毛一吉玉。洞庭,荥余山神也。祀皆陈牲玉五,后埋之。祈用酒、太牢。祀婴用寺璧十五,五彩薰之。禹王治水,经中山之大略,存此也。
第二回神禹南山示白猿 黑水河射鯆鱼精
却说禹王当时治水南山,始经自鹊山。鹊山首曰招摇,临于西海之上,在西蜀伏山山南之西头,滨西海也。山上多桂,多金玉,有草如韭而青花。禹王命众采之,曰:“此祝余也,食之不饥。”丽麈之水出其中,而流注于海。又东三百里,堂庭之山,多白猿,多水精,多黄金。禹王大众夜宿山头,三更时分,但听得深林内有物呼鸣,好生凄惨。大众侧耳,远,但闻那:咿咿呜呜,满耳闻来非干竹。楚楚凄凄,悲音远聆,出于肉雨有何思?抱此疚怀鸣涧谷。我则忧煎,同彼謷謷愁经宿,莫是神嚎,莫是鬼哭。苍颉制字空碌碌,莫是规声,莫是鸠鹏。
望帝化血曾衄衄,岂与金戈铁马同铿?北那秋声朔风更萧。
众人闻之,不觉泪下。禹王心知众军人听此凄清之声,自然思乡起来,用力便懈怠了。次早禹王对众道:“昨夜深涧中,风送出一道悲声,你众人也闻得吗?”众人道:“闻得闻得,甚凄惨人。”禹王道:“有什么凄惨处?此白猿声也。猿似猕猴一般大,臂长,脚比猴更便捷,有黑、有黄、有白,白的声最哀。昨叫,有白猿也。”众心乃释然。
又东三百八十里,至猿翌山。山中多怪兽,水中多怪鱼,多白玉,多蝮虫。蝮出,色如绶文,鼻上有针,大者百余斤。
又多怪蛇,多怪木。人见此,多不敢上山。禹王曰:“此山虽多怪,只怪蛇能毒人。”命宋无忌遇有深草藏蛇处,吐火烧之,怪蛇躲入穴了。于是禺强、唐辰二人入山得怪兽,江婔、江妃二人没水得怪鱼。
又东三百七十里,杻阳山,有兽生得如马,白头虎文,其音如人歌声。众人入山都道:“这个荒山幽径并无人烟,如何有人在山中唱,曲有多道,莫不是砍柴樵子在那里唱山歌?”
禹王听得,曰:“此鹿蜀兽也,佩其皮毛,宜子孙。”
又东三百里至柢山,又西百里至亶爰山。这两个山多水无草木,如何无草木?草木皆自尧时洪水浸坏,别山的水多退去,就干了。惟这两山多凹,水虽退,不尽退,所以无草木。有处没水,又极祟峭,人行走不上。禹王治水,有水处乘舟,陆地上乘车,泥淤处乘楯,高山处乘樏。两山凹凹凸凸,若有水可乘舟处,不半里却又撞着高山;有山堪乘樏处,不半里却又撞着泥途,也好受它气,禹王只得因高就低开通它。
话分两头,忽然亶爰山走出一个兽来,似狸而有髦。禹王道:“简书有载,此兽名类,自为雌雄,食它肉的,不嫉妒。
”众中有个道:“哪个阿婆吃醋的,好焙干一两腿去送她吃也,免得家中闹吵。”大家哈哈的笑。那类忽作人言道:世间恩爱出雌雄,人我恩分便不同。
总为色心难制伏,空即是色色是空。
解得其中最妙意,何劳薰焙我双敻。
方道彰曰:“大众听之道理话也,因为记之。”禹王命众弗伤它而去。
又东三百里,至基山。三百里,至青丘山,英水出其内,南流注于即翌之泽。其中多赤鱮,形如鱼而人面,有声如鸳鸯。
当时治水的众军人受了显热气,十人中便有九个生疥。伯益识得这鱼吃得好,叫众获之,曰:“食之不会生疥也。”众皆网来煮吃,果然如俗语所说,一扫光了。各欢喜道:“省得整夜里爬痒。”又东三百五十里;箕尾山,其尾踆于东海,多沙石,汸水出其中,南注于济水。
自招摇山至箕尾山,凡十山二千九百五十里。其神生得皆鸟身而龙首。祀必择牲,取其毛色以祭。用一璋玉瘗埋,糈用稌,一璧稻米白菅为席。次,禹王首经柜山,西临流黄山,北望诸毗山,西望长右山,英水亦流其间,而西南流注于赤水。
禹王曰:“此水多白玉。”熊罴曰:“何以知之?”禹王曰:“水之方折者有玉,圆折者有珠,岂必见珠玉而后识哉?”又东北四百五十里,至长右山。山无草木而多水,有兽生得如猴狲,生有四耳,其身如人,呻吟,名长右,盖以山为名也。见,则郡县多大水。禹王曰:“此恶兽也。”命禺强往射杀之。禺强领命上山,果见长右在那山凹里,手上拿一大树枝,在那里摘叶而食。见禺强来,它挺起身子,有丈来多长,迎风而啸,用大树枝劈头劈脑向禺强面上打来,禺强举枪架开。长右跳上跳下,蹲左蹲右,好似狮子滚球一般。禺强睁定眼睛,任它上下左右格架遮栏,浑如回风舞模样。长右一跳便有一二丈高,一蹲便有十来丈远。跳多时把力用尽,不奈烦,自去山埠上歇气打坐。禺强见了,一箭射去,长右接箭在手,回手一石头打来,禺强侧身躲过。长右却把箭只管在手拈弄。禺强又一箭向咽喉射去,长右用口衔住。禺强即忙又发第二箭,这支箭好利害,从长右衔住那箭竹中裂竹而入,正着喉咙,嗷然而倒。后人钟伯敬有诗云:神人怪兽不相饶,恨汝非猿又非猴。
见则洪水人怎禁?呼如远呻神亦愁。
恶同魃鬼分旱潦,湿岂天泽赖耜耰?
青镞流来良弩急,右山从此断吟喉。
禺强回见禹王,禹王道:“除了这怪也好。”于是历尧光之山、羽山、翟父之山,计一千九百六十里,至浮玉山。北望具区之水,东望诸毗之水。苕水出于其阴,北流注于具区水,多鮆鱼。又东五百里,成山,上多金玉,闲水出而南流注于雩勺水,多黄金。又东五百里,会稽之山,勺水出而南流注于泪。
又东五百里,溴水出而南流注于列涂。又东一千四百里,淘山,洵水出而南流注于阏之浔。又四百里,滂水出而南流注于海。
又东五百里,区吴之山,丽水出而南流注于滂水。又东五百里,鹿吴山泽,更水出而南流注于滂水泽。更之水有兽名蛊雕,生得形如雕禽,而有角,声如婴儿,而食人。又东五百里,漆吴之山,这山无草木,多博棋石,无玉。人在海上东望丘山去,有光载出载入,盖日景所次舍之处也。
禹王自柜山至漆吴之山,凡十七山,七千二百里,其神皆龙身而鸟首。祀毛用一璧瘗,糈用稌。禹王首三经天虞之山,浪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又东五百里,丹穴之山,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风凰生于其上。又东五百里,发夹山,泛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又东四百里,至旄山之尾,南有一山谷,名育隧,南风自此谷出。一千四百里,至鸡山,黑水出而南流注于海,中有鯆鱼,生得如鲋而猪尾,音如豚,见则天下大旱。禹王国:“此长右之类也。”命江婔往射之。
江婔至黑水河,但见那黑河里淄头上走一个团头老人,上岸自自在在的行走。你道这团头老人是谁?便是鯆鱼。它年久成怪,早识禹王要叫人捉它,它变作老人来打探。江婔见了,喝道:“你这魔头,我问汝若是山神,我自有供献;若是河里水伯,必是鯆鱼亲眷。那鯆鱼干旱为灾,我要索来作脔。”鯆鱼怪闻了,怒从心起,淬入水里,卷起一阵怪风。但见:当空一片炮云起,中流千层黑浪高。
两岸飞沙迷日色,四边树倒震天号。
呼呼响若春雷吼,阵阵凶如饿虎哮。
溪上海翁推罢钓,河间稍子怎撑篙?
这阵风就是鯆鱼怪舞弄的,江婔被它吹得一个没奈何。待欲没水去看,这黑漫漫的水如何看得清楚?正在沉吟,只见那鯆鱼鳖头圆身,披挂一领猪毛蓑衣,手执爪椎,统了些水族,跳上岸来,寻江婔厮杀。江婔避在大树后,搭箭在手,认定鯆鱼射去。谁知它那蓑衣都是密密的滑溜猪鬃织就的,一般莫想射得入。鯆鱼见这支箭好生暴燥,如飞的赶至大树边,向江婔爪椎便打,江婔持画戟拨开,两个岸上好杀。正斗之间,江妃、章亥二人寻到,见在那里厮杀。章亥对江妃道:“你在上流候它,走时只消一箭成功,我去助助他来。”江妃道:“你去你去,我在上流等。”章亥向前猛力一铁椎,帮的迎风一下,打在猪鬃蓑衣上。这蓑衣不是别物,就是它的壳儿。章亥力大,壳儿险些粉碎,负痛而逃。正欲攒入上流,江妃当胸一箭射去,鯆鱼背上是壳,胸前却浑是肉,射入心膈,倒在岸边,众水族一个个跳下黑水河内藏了,鯆鱼垂死地下,口里吟道:九年洪水觅咎难,今欲安澜把我残。
旱潦连数天有定,黑河徒碎我心肝。
江妃听它这口气,代它拔出这箭,拨下河去。对江婔,章亥述那四句口吟,俱道也不干它事似的。
又东三百四十里,尧光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金。有兽生得如人而彘鬣,穴居而冬蛰,名滑裹,声音如伐木,见则县有大摇役。禹王顾谓伯益曰:“为民上者不恤民,力役不已,故生此兽,穴居而冬蛰者,示上当休息民力也。声音如伐木者,示作役之声丁丁不休也。”伯益曰:“为民上者,当念之也。
”
又东四百里至令丘山,山无草木,多火。南有谷,曰中谷,东北风从中谷出。有鸟形如枭,人面四目,有耳,名曰颙。禹王曰:“此鸟出则天下大旱,与鯆鱼同罪者也。四目如火字,两耳扇风,风火动而天下旱矣。”命禺强射中其两目而去。又东三百七十里,仑者之山。又东五百八十里,禺橐山。又五百八十里,南禺山。山上多金玉,其下多水。有个石穴生得古怪。
当春之时,天下那一处霡霂滂沱,这石穴却将水吞去,外面全无半滴,都并到夏时才汪汪流出,至冬连穴也闭了。特佐水出其中,而南注于涝。山产凤凰、鸡雏。凡南次三经之首。
白天禺山以至南禺山,凡一十四山,六千五百三十里,山神皆龙身而人面。祀用白狗,祈祷,糈用稌米。至疏属之山,贰负之臣危危杀窫窳。禹王怒,命禺强将危危系在山一大木上,桎其右足,反缚两手与发。曰:“使号令后世也。”时窫窳被危危所杀,其神遂于弱水中化成一物,状如龙首而食人。嗟乎!
窫窳之见杀也,亦必有由矣。于是禹王自南荒至海,外有火山,山上有个树,叫作不尽木,木中昼夜有火。去烧它,烧了又长,火却烧它不尽的。便是有大风,它那火也不见猛;有大雨,它那火也不见灭。这不尽木中有个老鼠,重有千斤,毛长二丈余,细如丝。它在火中洞赤,时时出在火外来,毛便是白的。人赶去以水沃之即死。众人不知,禹王曰:“此火鼠也,取其毛织纺绩以为布,用之若有垢腻,以火烧之复洁净。”今言外国有火浣布是也。南山东南,陬有结匈国,在其西南,其国人结匈。
南山在其东,羽民国在其东南,其国人长头,身生羽,能飞,特不能远,卵生,尽似仙人。次至三苗,昔尧以天下让舜,三苗之君说他不该以天下让舜,尧帝窜杀之。有苗之民半叛入南海,成三苗国。禹王、伯益大众到其上,听他那里音语服饰好似我中华人。
话说禹王使朱虎问他:“你这里叫做什么国名?”有一老人,庞眉白发,答道:“你好似我故乡人。”因备细说他来此缘故。朱虎道:“原来如此。令帝舜摄位,景星出,庆云与,凤凰来翔,四夷宾服,天下太平,你众人是自外主化也。”老人道:“我也闻得我有苗未来此的,今也格命了。不知众乡亲因何来此?”朱虎道:“尧帝为天下,生民常遭洪水漂没。今命大圣禹王治水,自南山至此。”老人大悦道:“我回报国主,来相迎接。”老人去了。不半晌,那三苗国主差众前来迎接禹王。禹王谓伯益曰:“此名海外之国,实吾民也。”遂与伯益、朱虎、熊罴、江婔等诸将各乘车马而去,见三苗宫室不改中华制度。三苗主闻禹王众至,即出相见,礼毕,命设宴款待,其各军校发民间供给。三苗席上多蛇鱼之物,禹王问道:“此蛇味何如?”三苗国主道“蛇出我三苗东载国,其国自然有五谷衣服。出蛇鱼,味甘美,其国人常操弓,射而食之。东又有个不死国,国人姓阿,黑色。”禹王道:“如何能得不死?”三苗主道:“其国有一圜丘山,上有不死树,人采其叶,食得不死。又有一口赤泉,国人饮之不老,我问邻国贯匈人,说他国也许多人得不死树叶与赤泉吃的,后来也会死。只他本国人食之方得不死矣!”禹王道:“大众住此几年?”三苗王道:“不上十来多年。”于是尽欢而散。
次日,禹王等别三苗主而行,至不姜山。黑水出于昆仑,尽绕不姜。江婔、江妃、禺强一班人正来不姜山看河源,有两个鱼头巡海夜叉撞着江妃、禺强等,朝上跪着即头,口里只是一个不敢。禺强笑道:“有什么不敢?只管诉来。”鱼头夜叉道:“我们鯆鱼王名下小卒,前得罪大圣,被大圣背上一椎,那壳儿裂作似龟文一般,正待要回洞中养病,又撞着第二个大圣,当胸射了一箭。我们扶它归洞,自己怕死,曾往不死国求得几片树叶吃了,于今将近一年,莫想得安全。今我两个又在黑水南巫山,求有天帝神仙药在此,大圣莫打杀我两个,情愿把这仙药献上大圣。”禺强道:“不杀你,去也吧。”两个闻得一声“去也 ”,爬起慌忙走向黑河内了。
又大荒之中,有青水出于昆仑,而尽于殁涂山上。又有云雨山,山有木,名栾,生赤石中。禹王命众槎伐赤石上林木,搭栈使用。顷刻间赤石上又生起那栾木来。众人回报伐木之事,禹王曰:“此木黄本赤枝、青叶,其树花实皆为神药,群帝皆药于此,盖此山精灵故能复变生矣!”此治水南山之大概也。
第三回华山冢卖弄神通 昆仑穷鬼盗沙棠
话说禹王治水西经华山之首,曰钱来山,无水可导。次经松果山导濩水,经符禺山导符禺水。又经竹山导竹水,羭次山导漆水,南山导丹水。此五山之水皆顺流于渭水者也。
计自钱来山,凡十九山二千九百五十七里,至騩山,即华山冢是也。这个冢乃鬼神所舍之处,知禹王至,恐禹王不来祀它。邀起一伙神鬼,约四五十个在騩山高处探望。见禹王众军人至,众神鬼弄个神通,用手指众人,初指一指,众人就在路上打一个寒噤。又一指,又打一个寒噤。一连指了数指,众人连打数个寒噤。大众都却头昏起来,爬不上山,都一蹲蹲倒山上睡着。惟禹王、伯益、朱虎、熊罴、二江、二冯、禺强、唐辰、章亥等诸将,是天生神人,不会打寒噤。头昏闷。禹王道:“这是小神卖弄,要我供献。我一路千山万水,那一山我缺它的礼。”命唐辰、章亥隐身去打探。唐辰对章亥道:“待我使路手段吓它,这个毛神看何如?”章亥道:“有手段只管用出来。”你看那唐辰把一枚枪向山上丢几个解数,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尽按黄帝、风后那八门遁甲擒蚩尤的法子,这叫做人心生一念,鬼神即皆知。唐辰心里存想八门阵法,门门俱有神将神兵,那空中便排列了伤、生、休、杜、景、死、惊、开八门。那华山一伙神鬼,在山顶上看见,惊得魂飞魄散。忽然失声道:“本欲图他供献,他名下有恁的神将,空中排下风云龙虎等阵,如天罗地网一般。若与他斗弄神通,反落他手,时不当稳,便罢。罢收了法术,让他过去。”猛欲腾空而上,却又吃了一惊道:“空中布了八门,若被神兵神将围住,一时如何脱身。”只得步走回家舍去了。山下打寒噤众人,个个蹲起来,说道:“好困人天气也。”章亥、唐辰见一撮妖云落地散去,知神鬼怕门阵法,不敢驾云,以故落地而走。回报禹王,禹王道:“本设享礼祀它,它如此无状,只用一羊祭之,余品罚去。”那神鬼也不敢则声。查得十七山,惟羭山神不在其中卖弄。吩咐祠用烛,斋百日,以百牺,瘗用百瑜,温其酒百樽,陈以百圭、百璧之玉而去。华山冢诸神鬼见祀羭山神恁地丰厚也,自悔过不合弄小伎俩,反招大圣所怪。各人只得他两块半羊肉吃,罚去了许多受用,郁郁不提。
于是禹王西二百里,观于泰胃之山,浴水出其中,东流注于河。又西一百七十里,数历山,多黄金,楚水出其上,南注于渭。又西百五十里,高山,多白银,多青碧雄黄,禹王曰:“雄黄众人可取些,有用处。”每人取下雄精几两。泾水出其上,东流注于渭。又三千七百里,至莱山。自钤山至莱山,凡十七山,前十山之神皆人面而马身,后七山之神皆人面而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行走,这是走兽之神。祀之,毛用猪羊,白菅为席。具十辈神,祀用一雄鸡,祈曰:“莱山之上有鸟罗罗,性好食人,敕汝七神用力合擒。”七神得命,各只手操戈,往捉罗罗,直到罗罗之洞。罗罗鸟怪身似人而有羽毛,曾与鹿台山鸟怪名凫徯的、小次山怪兽名朱厌的,契拜兄弟。凫徯生得身如雄鸡而人面,它性凶恶,世有兵变,它便出。朱厌生得似白猿,白手赤足,性同凫徯,天下干戈动它便出。罗罗闻七山之神来洞擒拿它,它也持铁爪来战道:“双手毛神欺我则甚?
”七神喝道:“圣王有命道‘汝食人,令我们来擒汝。速自寻死,免劳我们神色。’”罗罗大怒道:“杀人媚人,好个四足邪神。”七神见它无状,合力杀来。罗罗左支右架,双拳难敌,晃一晃飞上云霄。七神道:“它必然去请它契兄弟来,我们也邀我神伙并力相助。”遂去邀十山之神,共十有七位山神,各操杖候它来。罗罗果去鹿台、小次二山纠集凫徯、朱厌来到莱山鏖战。谁知莱山各神早已埋伏了,铃山神操铜杖,泰昌山神操金杖,数历山神操银杖,高山神亦操银杖,女床山神操赤铜杖,龙首山神操铁杖,鹿台山神操银杖,鸟危山神操檀楮杖,小次山神操赤铜杖,大次山神操垩木杖,薰吴山神操金杖,庑阳山神操稷木杖,众兽山神操黄金杖,中皇、西皇之神俱操金杖,莱山之神檀楮杖,都是本山所出的物把来作杖。众见三个怪至,一齐杀出,把三怪围在中心。三怪各执铁瓜来斗,终寡不敌众,凫徯被龙首山神伤了左翅,飞不起。朱厌被数历山神打折一足,走不动。罗罗被中皇山神劈头一金杖,打出脑浆落草身亡。凫徯、朱厌带伤脱身不得,俱被众神打死。道:“帮恶的也合连坐。”时禹王大众已至长沙山,观泚水,众神立云中把罗罗撇在禹王面前。众人道:“此物因何而至?”禹王曰:“七神杖杀罗罗之尸也。”发回众神归本山不提。
又西北三百七十里,不周山。东望泑泽,河水南出昆仑,潜行地下,至葱岭,出于阗国,复分流歧,出合而东流于泑泽,已复潜行,南出于积石山而为中国之河。又西北四百二十里至埊山。山上多丹木,叶圆茎亦花黄,结子色赤,其果味似饴,人食之不饥。水亦是丹色,而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水源又有玉膏沸沸汤汤涌出。当时黄帝来于埊山,享用这玉膏。
玉膏泉内又生玄玉。玉膏流出灌于丹木之树。丹木每年变一色,五岁变五色,最清莹光鲜,有五味香馥。黄帝当时又取埊山玉荣,种在钟山之阳,遂产有瑾瑜之玉,最良坚,栗精密润泽有光。黄帝食了这玉膏,身体轻清起来。有臣跟随他的,也有多少得吃了玉膏,所以黄帝铸鼎已成,便欲仙去。有龙垂髯,下迎黄帝上天。帝便骑龙身上,龙正欲飞天,群臣后官有七十余人欲随帝上天,悉持着那龙髯。那得玉膏吃的便得上天,那未吃过玉膏的都去持龙髯。忽然髯拔堕弓,龙已上至半天,众仰扳莫及,各人抱着鸟弓哭一场而罢。后人冯犹龙诗云:天地精英出玉膏,有缘玉膏饱陶陶。
鼎湖空抱鸟号哭,仙迹遥如北极高。
禹王又西三百二十里,至槐江山,丘时之水出其中,而北流注于泑水。山多青雄黄,多藏琅玕黄金玉,神名英招者主之。
英招生得马身而人面,身上文如虎,而生两翼,其声音如榴,常周行四海。其北诸毗山,有槐鬼,名离仑者,居在其间,又鹰鸇所集之宅。其东恒山,有穷鬼住于其山之四胁,各在一搏而类萃。又有天神,生得形如牛,而有八足两个头,尻上一把马尾,其音如勃皇。西南四百里,昆仑之丘,神名陆吾者主之。
陆吾生得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这神主天九域之部界。及上帝苑囿之时节,河水出其中,而南流东注于无达;赤水出其中而东南流注于汜天之水;又洋水出其中,而西南流注于丑涂之水;又黑水出其中,而西流于太行山,且多怪鸟兽。
话说昆仑之丘出有一种好果,品名唤作沙棠,其树生得似棠梨,黄花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果核。食了这果子,身体轻浮,涉水不会溺。沙棠把来刻舟,任你货物堆满,再莫想压得它舟沉;又有一种好菜,生得似葵,味如葱,名梹。食了这菜,可以已劳。陆吾岁岁二三月到沙棠熟时,成担挑送槐江山神英招,英招也把它山上出的青雄黄琅歼等物宝回答它。有时英招周行到它昆仑丘,陆吾常摘果梹菜请它,以此两种甚是交厚。谁知那些穷鬼与那槐鬼离仑,闻得有这好果品梹莱,起个心相邀去偷它的。时三更时分,到了昆仑丘山,见沙棠果然茂盛,那伙穷鬼每人先摘一个尝尝,滋味果然清甘,槐鬼也吃了一个,都道:“好味道。英招虽然它是个神,与我你毗山,桓山也是邻里,山邻陆吾年年送你果子,他也全没半个分惠你穷鬼。有百多众,不如尽把那大大的拣去,留那没用的还它。”众穷鬼都道:“好好。”尽上树,拣各树圆大饱满的采将下来,足足挑去百十多担,连夜回了槐江。
次日,陆吾查看树上沙棠,要摘些来吃,树上速速朗朗,莫想有一颗好留的在树梢上。陆吾止不住心头火起道:“什么贼人如此无状?偷得我沙棠子,恁般狠。”带了二三十个小卒,驾朵云直来槐江。英招闻陆吾至,接入坐定。英招道:“今日因何事带了部卒光顾?”陆吾道:“我山上沙棠不知被什么贼人尽情盗去?我来要同足下查访查访。”英招道:“这不是别人,必是我东边桓山那些穷鬼偷吃了。”陆吾道:“怎见得?
”英招道:“我路上拾得几片树叶,似沙棠叶一般。”陆吾道:“快把来看看。”英招遂去取来与陆吾看。陆吾见了道:“定是穷鬼盗害无疑。”手提画戟便去寻穷鬼,邀英招同往。英招道:“这是我山邻,不好同去得。”陆吾道:“你不去也罢。
”遂率众走到桓山,大骂偷果的贼,好好送出原物。穷鬼大家正在那里吃沙棠,闻得陆吾在外厢发狠的唾骂,跳出三四十个穷鬼,各执木棍,向陆吾四面打来。陆吾与二三十个手下人用戟拨开,斗了两个时辰,不分胜负。这边英招正到,那边槐鬼也来。英招道:“两家住手,这本是桓山诸位没理,今听我劝三分:把两分挑还陆吾尊神,那一分当送你们吃也罢。”槐鬼道:“英招尊神说的有理。”槐鬼便邀众入桓山洞,挑了大半出来,交付陆吾,道:“看英招尊神面上,莫怪也罢。”陆吾道:“只是理上不该。”命小卒挑到英招洞宫,把十来担送英招。英招遂招琅玕一双回答陆吾而去。
话分两头,那些得吃了沙棠,相邀在桓山媱水河内游泳,试试浮沉。那河水其清洛洛。穷鬼原不曾泳水,今吃了沙棠,身体果轻浮,无半个没入水的。各个欢喜道:“也得英招神解交,不然再休想得自在也。”澡浴一会而散。后人钟敬伯诗云:沙棠佳果满千技,蓦地偷来润肚皮。
岁岁常将酬答贶,年年赍送友朋仪。
熟留群树堪怡悦?摘尽疏枝殊可仪。
总为浮水能不没,引将穷鬼泳江湄。
第四回西王母迎觞禹王 常羊山形天神怪
禹王又西三百七十里,至乐游山,桃水出其中,西流注于稷泽。又西四百里,水行用舟,至流沙。二百里陆途至赢母山,神名长乘主之,此神乃九气之所生,生得形如人而豹尾。又西三百五十里至玉山,西王母所居,山上多玉石,故名玉山。其山河无险,四彻中绳,寡草木,无鸟兽。西王母生得形如人貌,后生豹尾,口生虎齿,而善啸,乐蓬头发戴玉,胜主天灾厉之事、五形残杀之气。舜初摄位,西王母遣使献玉环。至是,禹王至玉山,西王母遣使于群玉山头,迎禹王。禹王执玄圭、白璧与西王母相见。西王母觞禹王于瑶池之上。禹王于是献锦组百纯,西王母再拜,收之,取玉石版二,乘以答禹王。禹王辞西王母而行,西王母迎送禹王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路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禹王答之曰:子还东土,和理诸夏。万民均平,吾顾见汝。
于是西王母乘白云,禹乘轿车,同游于正西玄圃之堂,昆仑之宫。禹王看其一角,积金为天墉城。城面四方千里,城上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所。其北户山承汧山,又有墉城、玉楼,相鲜如流精之阙光。碧玉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锦云烛日,朱霞九光,皆有仙女主之。西王母曰:“此子之所治也。
”游毕,禹王曰:“寸阴须惜也。”别西王母而回。又西七百里至积石之山,山下有石门,河水行塞外,东入塞内,山东河所入也。又西二百里,长留山,黄帝子少吴金天氏,帝挚为此山之神。又西五百里,至符畅山,但见山头:风不飘兮,雨则陵;雨不霖兮,风则狞。猛疾刚颲怨箕伯,愁不开明叹玄冥。(风或)(风赤)溧洌无冬夏,渰渰山头那得睛。
禹王谓众曰:“此山神江疑所居之地,怪雨风云之所出矣。
”又西二百二十里,三危山。朱虎与熊罴四顾傍徨曰:“此杀三苗君山也。是山广圆百里,西王母三个青鸟日为西王母取食,夜栖息于此山。”禹王谓伯益曰:“此青鸟者,西王母使也。
西王母每天宫赴会,则令青鸟先往。”正语间,忽然山下跳出一兽,生得形状如牛,白身四角,毛如蓑衣,阻住去路。禹王顾谓禺强道:“此兽名獒(犭因)也,能食人,速摧之。”禺强举椎搏之,獒(犭因)退了十数步,与禺强相扑,被禺强一椎打断一只脚,呼众人抬去宰了。
至騩山,神耆童居之,其音如钟磬。禹王谓伯益曰:“此耆童,颛顼氏之子也。”祀之而去。至天山,神帝江生得体黄而精光,赤若火,生六足、四翼,浑沌而无面目,好歌舞。朱虎谓伯益曰:“此物无口而歌,声更嘹亮,何也?”伯益曰:“我闻得古人云:‘古有中央之帝,混沌如鲦忽,为之凿七窍,而混沌死。’此其混沌之帝乎?而歌者,天籁之自鸣也;舞者,天机之自动也。”禹王命祀之,帝江歌曰:混沌之中无我人,因分我人入凡尘。
众人不识本来面,蹲复歌令歌复蹲。
禹王闻歌曰:“此歌唤醒世人语也。”至坳山,神名蓐收居之。蓐收金神,人面、虎爪、白尾,执钺。尝与帝江会于翌望之山。蓐收曰:“我将钺代汝凿开七窍何如?”帝江曰:“你这钺只可伐委形,不可伐天真,听我歌来:侧耳澄神听我歌,我歌惟时舞惟傩。七情不生因无相,到得无相听我歌。
时翌望之山有个兽,形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名叫作讙,它能作百种物声,可以御凶。听得帝江在这边歌,它便在那里学它歌。蓐收之神闻而笑,讙也笑,蓐收怒,而用钺劈之,不能伤,遁去。帝江曰:“可以御凶,信然也。”禹王自翌望至阴山,观阴水,劳山、弱水,罢父山、洱水,皆流注于洛;申山、区水,鸟水、辱水,上申山、汤水,诸次山、诸次水,水号山、端水,盂山、生水,皆流入于山河。惟白于山,洛水出其阳,而东流注于渭。夹水出于其阴,而东流注于生水。
至邽山,有兽,状如牛,生猬毛,名曰穷奇,声音如嗥狗,好食人,它生得甚丑,好驰逐妖邪。妖邪见它,莫不奔走。濛水出其中,而流注于洋水。又有鸟鼠同穴之山,今在陇西首阳县山南。鸟名叫作鵌,鼠名叫作鼹,鼹生得如人家老鼠一般,而尾短。鵌似燕子而黄色,穿入地中数尺。鼠居在内,鸟居在外。鸟之雌者,常与鼠之雄者相交;鼠之雌者也同鸟之雄的相交。
自阴山至崦嵫山,祠祀礼,皆用一白鸡,祈糈以稻米,白菅为席。西北有个兽,状似虎,有翅会飞,飞去剿食人,又识人言语。闻人相斗,它只恶那理直的,要去吃他。。闻人忠信的,它便飞出食其鼻。闻人恶逆不善的,它便咬杀,兽去馈送。
它名叫穷奇。时自北飞来,禹王曰:“此天下之悖理最恶物也。
”命禺射之。禺强闻得此言,便来搏穷奇。穷奇不曾防得箭,被禺强一箭射中胸膛,坠地尚未死,禹王命数其罪而烹之。
话分两头,西山海外,北又有奇肱之国。禹王见那国人一臂三个目,有阴有阳,阴生在上,阳生在下。又有个鸟,生两头而赤黄毛色,跟随国人左右。奇肱国人最有机巧,取百禽。
百禽能飞,他如何取得?他会作飞车随风远行,所以鸟雀等虽有翅也走他不上。当时有人名形天,与帝至此争神,帝将形天断去其首,把来葬在常羊之山。形天虽斗帝不过,他那里肯死,便在常羊山里钻将出来。以两乳当眼会看,以脐当口会吃,一手操干盾,一手持斧,独自在山上舞,口里嚷嚷的说道:“你便断了我头,我却不肯干休。”时章亥撞着这物件,他舞干斧撞前杀来,章亥连忙举刀挡住。形天口里不断的只是道:“你便断了我头,我却干休不得。”章亥不知这是甚意,把刀按住他斧道:“你这胧肿神,我与你有甚仇?不肯干休。”形天说与帝争神事,道了一遍。章亥道:“这与我们没干,我禹王为生民寻河源至此,汝可远避,毋得冲撞。”形天听说,呼呼一声舞向东北去了。
又有女人国,国无男子。有黄池,妇人入黄池中,浴出即会怀孕。若生的是男子,三岁即死。其国人若见生是男子,满国巴不得他成人,国王也便常常照顾,但莫想得长大矣。又有国,名淑士,出自颛顼之子。国有神十人,名叫女蜗之肠。女蜗古神女,而为帝女蜗氏也。生得人面蛇身,一日有七十般变化。其腹肠化为神,住在栗席之野,横道而处。禹王祀之而去。
此治水西山所逢神怪之大略也。后人冯犹龙有诗曰:四海之内多怪祟,不逢大圣安能至?
兽身人面照山神,婴玉栋米稌陈土地。
祀者捍灾能福民,罚因殃民有偏者。
玄文绿字古来今,魍魉魑魅从此悸。
第五回虢山江女己收囊驼 昆仑禺强杀相柳
禹王治水北方,首经单狐山,漨水出单狐山之中,而西流注于衕水。又二百五十里,有求如山,滑水出其中,而西流注于诸毗之水。又北三百里,带山,有兽形状如马,头生一角,角上有甲,名叫作臛。禹王曰:“此兽疏可以辟火。”彭水出其中,而西流注于芘湖。
又四百里,谯明山,谯水出其中,而西流注于河。河水中一鱼,名河罗,一首而十身,其音如犬吠。众人见河中甚多,听它汪汪的吠人,哪个敢去拿来宰杀,以问伯益。伯益曰:“此鱼食之,治得生痈的病。”众人于是乃敢去拿来宰杀。那鱼也吠,至死而休。当时治水众中,多有受湿热的,身生痈疽。
闻伯益说了,那生痈疽的道:“待我多吃了些。”果然一日夜便消肿好了。
又北五十里,涿光山,嚣水出其中,而西流注于河。嚣水中有个鱼,生得似鹊模样,而生十翅,翅中毛羽有鳞,声音也似鹊。禹王谓伯益曰:“此鱼名鳛,鳛可以御火,食之令人不瘅。
又北三百八十里,虢山,伊水出其中,西流注于河。虢山有个兽,名囊驼,背上生成有个肉鞍,善行流沙中,一日行得三百里程途。身上背得千斤多重物,凡一水泉处它便识得。禹王曰:“有能致得囊驼的,则知水泉所在,当得一个眼目。”
江妃曰:“待我往捉它来。”遂手拿马辔头、缰绳走向山中,只见囊驼卧在一石岩洞中。江妃打一想,若惊走了,却也难赶上。我想人贪财,鸟兽贪食。我把些好面饭引它来吃,慢慢的系上缰绳牵来,有何不可。走回拿了一大盆香喷喷的饭,来到洞口。那囊驼正醒起来,肚里正饥,欲去寻水草。江妃把那香喷喷的饭放在面前,他走开几十步。那囊驼见江妃,初还有避意,闻了饭香,把鼻儿嗅了几嗅,忍不住又把口儿吃了两口,一发忍不住,放胆吃了半盆。江妃方才近前,把它身上摸了几摸,囊驼只顾吃,也不管他摸。江妃取马辔、缰绳,看定它那头大小宽窄,比得定,一套套住。囊驼见套住它头,正欲脱身,不觉头已难脱,大吼一声前脚竖起,要向江妃扑下。江妃轻轻将绳一扯,两脚便已落地,颠来倒去滚了一场。江妃看它软了,牵住道:“我禹王为救生民来此治水。你识水泉,故特地命我来请你,也是一个帮手,早晚也享用这些香饭,我们岂有歹意害你。”囊驼闻得此言,便善了。江妃道:“如果肯跟我治水,三点头;不肯,莫点头。”囊驼把头点了三点,江妃大喜,牵来见禹王。禹王便付江妃、江婔二人掌管。凡至一山,江妃便先骑往有水泉处,无不知之。
又北二百里,丹薰山,薰水出其中,而西流注于棠水。又北二百八十里,召者山,泚水出其中,而流注于河。又三百八十里,单张山,栎水出其中,而南流注于枉水。又三百二十里,灌题山,匠韩之水出其中,而西流注于泑泽。又二百里,潘侯山,边水出其中,而南流注于栎泽。
又五百一十里,大咸山,山无草木而多玉。是山四面陡峭,不可以上。山有蛇长百寻,如今蝮蛇,色似艾,文如绶,文间有毛,如猪鬐,声音如人行夜敲木析声。禹王大众宿山中,三更时分,但听得山上一声响,有阵腥气。禹王呼起众人道:“此必长蛇也,至恐伤人。”令二江、二冯、禹强等各执弓弩射之。江、冯等众按箭俟候,只见半山有两个大火炬迤逦而来,禺强道:“这想蛇的火眼。”又远听得柝柝声,冯修道:“是了是了。”弯弓一箭,射中左眼。禺强一箭,亦中右眼。咽喉上下,俱被射了几箭,但听得半山响声,如崩墙倒屋,两个火炬却已不见。冯修曰:“定中两目,所以不见两个火炬。”呼众军明火视之,那蛇一半在山上,一半垂在山腰,尚未气绝,口里嘘嘘呼出一道黑气,好不腥臭。众人闻这腥气,目眩的目肿,头眩的头肿。更有唇皮肿的,鼻孔肿的,耳朵面颧肿的,各个叫痛不止。禹王闻知,传令道:“前在西路高山,我命所取雄黄,想各取得。有些众人将来磨水涂服,即愈。”雄黄最辟蛇毒也,众人遂各取雄黄磨服,其肿处以雄黄涂之,不两个时辰肿退痛止。禹王曰:“汝等过山多见出金银美玉处,莫不歆羡。今日金银美玉可廖得这病否?所以圣王贵五谷而贱金玉者,以民赖之养生也。”众皆拜,飓而起。
又北三百二十里,敦薨山,敦薨之水出其中,而西流注于衕泽,转出于昆仑之东,北隅实惟河源。又北二百里,少咸山,水注于雁门。又四百里,北岳山,诸怀之水出,注于嚣水。又四百里至堤山,凡二十五山五千四百九十里。以上诸山神皆人面而蛇身,祀之,用一雄鸡、一彘瘗,吉玉,用一圭,瘗而不设糈米。堤山北人皆生食不火之物。
禹王二经北山。首临汾水之上,名管。涔水西流注于河,今太源郡,故汾阳县,北秀容山是。又西二百五十里,少阳山,酸水出,而东注于汾水。又一千四百八十里,诸余山之水出,东流注于敦头山、旄水,旄水注于邛泽。以上山神皆蛇身人面,祀用一雄鸡一彘,瘗用一壁、一玕,投而不糈。
三经北山。首自大行山,今河南野王县西北。又东北二百里,龙侯山,无草木,多金玉,决决之水出而东流注于河。又一千三百二十里至王屋山,今河东东垣县北,联水出其中,西流注于泰泽。又东北三百里,教山,教水出其中,西流注于河。
是水冬干而夏流,名干河。今河东闻喜县东北,有干河口,因名干河里,但有旧时沟处,无复有水,即是干河也。又南三百里,景山,南望盐贩之泽,即盐池,今河东猗氏县也,北望少泽。又八百二十里蛊尾山,丹水出其中,南注于河;薄水出其中,南注于黄泽。又五百五十里,泰头山,其水出其中而南注于滹沱。又七百里,沮洳山,淇水出其中,南流注于河。又北三百里,神囷山,黄水出其中而东注于洹,洹出汲郡、林虑县东北,至魏郡长乐入清水。又滏水出其中而东流于欧水,滏水今出临水县西谷口。又北二百里,发鸠山。
话说发鸠,古神农炎帝氏有个少女,名唤作女娲,游于东海,遇着狂风,把女娲一只船吹翻海里去了,将女娲浸死于海中。女娲衔恨道:“东海巨浸丧我性命,我定要将东海填塞了,方消我恨。”一灵不没,魂魄便变作一个鸟,生得文首、白喙、赤足,叫作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塞东海也。常多溺死于海,则曰我死子复来。嗟乎!嗔痴之心至于此乎!这叫做:人世电光与石火,凡愚恋恋眼前僖。
寸心不解贪顾苦,生死局中可痛悲。
又叫做:世人错认世间是,谁识是里却又非。
富贵贫贱生喜怨,应无所住无控鞚。
这发鸠山上却有这个鸟,清漳水出其中,东流注于河。
又东北二十里,少山,今乐平郡、沽县,故属上党。清漳水出大绳谷,至武安县、南暴宫邑,入于浊,漳流于大河。又九百四十里,敦与山,索水出于其阳而东流注于泰陆之水,今钜鹿北广平泽即其水;又汦水出于其阴而东流于彭水,今水出中丘县西穷泉谷,东注于堂阳县。又于漳水、槐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汰泽。又北四百八十里白马山,白马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滹沱。又北三百里泰戏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生得似羊,一角一目,目生在耳后,名唤作(羊东)(羊东),鸣则自饺,滹沱之水出其中。滹沱水今在雁门、卤城县南之武夫山,而东注于溇水。液女之水出于其阳而南注于沁水。自此北去,高是山、滱水,陆山、姜水,沂山、燕水,饶山、历虢水,碣石山、渑水,皆流注于河。以上北凡四十六山、万二千三百五十里。
其神皆马身而人面,祀之皆用清藻、香菏之类,瘗之。其十四神皆彘身而戴玉,祀之皆玉,而不瘗。其十神皆彘身而人足、蛇尾,祀之皆用一璧,瘗之。大凡四十四神,皆用稊糈米祀之,皆不火食者也。
于是巡北山之海外,一目国在其东,国人只生一目于面之中心,而无两眼。柔利国又在一目国东,为人一手一足,膝头反生,曲足居上。
话分两头。当时共工氏伯九州,有臣相柳氏助共工氏为虐。
共工为黄帝所杀,相柳氏逃居北海外躲避,住在昆仑山之北、柔利国之东,生得一身九首,贪暴难餍,他一头自食一山之物,一日食于九山,食饱呕吐,即成源泽,其气酷烈,鸟兽畏避。
禹王治水,观于柔利国东门之山,见相柳氏。禹王詈之曰:“汝为臣不忠,助共工为虐,今居海外,复贪饕不厌,残害九山之物,浸害九山之土,人民怨汝,鸟兽忌汝,当速化异物以安民生。”相柳闻言大怒,倏去倏来,拔刀二面,直取禹王。禺强、章亥舞枪来斗,三人这一场好杀:禺强枪,章亥椎,相柳板刀来相配。枪法如电又如蛇,跌枪临喉君莫悔。椎势如风又如雷,谩旁到阵堪抵对。九头若吼呼,满处惊鸣喙!两将具天成,遍地无阻碍。昔年煽祸在九州,今朝死罪应难贷。
战了多时,相柳力乏逃入岩窠里去。禹王命众壅洪水浸之,相柳走出,被禺强左手拿过身来掀倒在地。章亥夺过双刀,捆住手脚,捉见禹王,命斩之。斩一首,那第二首会说话。斩第二首,第三首会说话,只道我与你无冤。直将九头都斩了才不做声。禺强、章亥多回欲近他,其血甚腥臭,其膏血滂流成渊水。血膏浸处,莫想栽得五谷,恶气难当。禹王命掘泥填塞,地亦陷坏。禹王乃命众掘以为血池,积土为众帝台。这台亦坚,在昆仑北、柔利东,上又有共工台,台四方隅。深目国在其东,国人一手一目。有无肠国又在深目国东,国人身长而腹内无肠。
聂耳国在无肠国东,国人耳长,行则以两手摄持着两耳而行。
时戴天有两个神人,名夸父,耳上珥两黄蛇,手上把两黄蛇,见日行得快,道:“我也善走,必须追着那日。”于是用力赶去,却也走得如风似电的。速赶得忙,口渴甚欲得水吃,遂饮于河、渭,河、渭被他一口吸尽。又北饮于大泽,见日已入了,赶不及,渴死于禺谷之路上。夸父乃弃去其杖,遂化为邓林。 禹王积石山在邓林东河,水所入,又时有壅塞。禹王令利导以通之。又有拘缨国,亦在邓林东,其国中人常以一手持冠缨。又有寻水生长千里,在拘缨国南,生在河上西北,跂踵国又在拘缨国东,国有欧系野,在跂踵国东。有一女子跪据桑树旁,口一边啖桑叶,一边吐蚕丝。欧系野东有三个桑树,长百仞,无枝叶。江婔、江妃二人在三桑树下道:“好三株桑。树身如何无叶?却不是个废物?”忽然树边走出一绿衣人,道:“我为欧系女子,来吃,因此敛华就实矣。”
又有务隅之山,大荒之中,帝颛项葬于其阴,今在濮阳之故帝丘,九嫔葬于其阴。丘三百里,丘南帝俊竹林在焉,这竹林中竹一节可以为一船。竹南有赤泽水,名封渊。丘西有沉渊,颛顼所浴处也。天下之水皆朝于东,东方荒外有豫章树,这树主九州,高有千丈,广圆百尺,本上三百丈,本外有条枝敷张如帐,上有一玄狐精、一黑猿精。树上一枝主一州,南北并列,面向西南。有九个力士操斧伐树,占九州吉凶,一力士占一州。
砍之复生,其州有福,创者州伯有病;积一岁不复生者,其州必亡。 禹王历东山之水,祀山神,不可殚述然水大略。大江出汶山,北江出曼山,南江出高山。高山在成都西,入海在长州南。
浙江出三天子,都在其东,今钱塘江是也,在闽西北入海。余暨南庐江,出三天子,都入江。彭泽西,淮水出余山。余山在朝阳、东义乡西人海。淮浦北,湘水今出零陵,营道县、阳湖山入江。汉水出鲋鱼之山,嶓冢导漾皆东流于汉。颍水出少室山,入淮西鄢北,今鄢陵县。颍川、汝水出天息山,西南人淮。
极西北,泾水出长城,北山人渭。戏北,渭水出鸟鼠同穴山,东注河,入华阴。北沅水入东注江,入下隽西,合洞庭中。赣水出聂都东山,东北注江入于彭泽西。泗水出吴东,北而南,西南过湖陵,西而东南,注东海入淮阴北。肄水出临晋,西南而东南注海,入番禺西。
话分两头。东海之外,荒海中有个山,山无草木而焦干炎热,而高峙海中,激浪投在山上,水吸然而尽。昼昼夜夜也不知吸了多少,似热鼎里受酒汁一般。众人不知以问伯益,伯益曰:“此山禀至阳以为质,故如此矣。”又潢水出桂阳西北山,东南注肄水,入敦浦西。洛水出洛西山,东北注河,入成皋之西。汾水出上窳北,而西南注河,入皮氏县南。沁水出井陉山东,东南注河,入怀东南。济水出其山南,东绝钜鹿泽,注于渤海,入齐琅槐东北。
东海中有方丈州,在海中心,方面各五千里,上面尽是群龙所萃。有金玉琉璃宫阙,是三天司命所治之处。有群仙不欲升天的,皆在此州往来,受太玄生篆。时江妃、江婔、禺强、章亥也上朝三仙受符篆,见仙家数十万在那里栽种。禹王谓江妃等曰:“此群仙种芝草也。”又潦水出卫皋东,东南注于渤海,入辽阳。漳水出山阳东,东注渤海,入章武南是也。总之,归于东海之外,无底之谷而已。然大荒之东,极至鬼府山臂,沃焦山脚,巨洋海中升戴海日。盖这扶桑山有个白玉鸡,白玉鸡鸣金鸡便鸣,金鸡鸣石鸡也鸣,石鸡鸣天下之鸡悉皆鸣。潮水应此时而长,是东海之潮信也。
禹王治水功成,乃祀于泰山,禅梁父玄圭、白璧,以告成功。还于羽山祀伯鲧,盖父愆也。又乘轿车渡弱水,至北海外钟山,祀上帝于北阿,归大功于九天。这钟山在北海之子地,隔弱水之北万九千里,高万三千里,上方七千里,周围二万里,生玉芝神草,上有金台玉阙,皆元气所含,天帝居治处也。天帝君总九天之维,贵极无比。祀毕乃归见帝舜。帝舜乃命禹为大司空之职,居九官之首,真是地平天成,时雍风动。
自舜崩后,禹受禅,从天下臣民之心,即位阳城,都于安邑,国号有夏。自贬帝而称王道:“已德不及尧舜也。”禹为天子,凤凰出于荆山,来仪于阳翟,有神龟负图出于洛水,见灵文,遂以玄为瑞。故色尚黑,礼尚忠,牲用玄。命禺强、唐辰收天下精铜铸为九鼎,命伯益图天下神奸鬼物于其上,各以一鼎象一州之物。时有仪狄者,作旨酒,献之于王。王饮之甘,曰:“后世必有酒而亡其国者。”遂疏仪狄而绝旨酒,悬器以招言曰:“告寡人道者,击鼓;告事者,铎;谕以义者,钟;语以忧者,磬;讼狱者,鼗。每日之中,士之献言、民之告事者,王尝一馈、十起、一沐、三握发以应之。至善盛德,无间可议,乃大会诸侯于涂山。是夕忽大风,雷震云中,甲马千人,中有服金甲及铁甲,不被甲者以红绢抹额。禹问之,对曰:“此抹额,盖武王之首,服皆佩刀,以为卫,乃海神来朝也。”
天下诸侯执玉帛而朝者万国,独防风氏后期不至,讨而戮之。
复巡行九州。
南巡济干江,有黄龙负舟,舟中人皆惧,嚎啕大哭。禹王见舟将覆,仰天叹曰:“吾受命于天,竭力而劳万民,此天所以为我用也。夫生,寄也;死,归也。何忧于龙马?视龙犹蝘蜓矣。”言罢神色不变。须曳间龙俯首低尾而逝。
禹王舟至岸,用车驾巡行,复遍返于徐杨之间。见途行数罪人,带纍而走,下车泣之。左右曰:“罪人不顺道而犯法,王何为痛之?”禹王曰:“尧舜之民,皆以尧舜之心为心;寡人为君,民各自心其心。是以痛之。”后人钟伯敬赞曰:于赫神禹,绍平中天。
盛衰之间,难为继焉。
当彼汤汤,帝用皇皇。
父职之旷,生民之殃。
天将治乎,先有苦患。
如人欲亨,始于忧难。
忧苦之情,心事用惺。
患难之至,圣焉所宁。
惟帝知王,惟王协帝。
不爱其身,用平其世。
虽不已私,不遭于疵。
思幻妖奇,莫或近之。
足尽九州,德行四海。
声溢华夷,道贯无外。
乃歉躬修,乃益受勒。
工瞽庶士,昌言则求。
视民之伤,逾己之疚。
谓民之漓,皆亡之咎。
此谓大圣,此谓至明。
于戏往矣!天平地成。
禹王在位二十有七年。时天雨金三日,东巡狩,崩于会稽,葬于会稽之山,是为藏禹之禹穴,与四川生禹之禹穴相去万里。
后人不知,以为两误,非也。禹王既葬之后,伯益避位于箕山,政归于嗣子启。启王幼时,父去外治水,母涂山氏善教之以德。
及禹王平了水土,相帝舜,论道经邦。启又得闻那尧舜相传,来执中精一之旨。所以启王也执敬钦承,以述前德,人心允服。
伯益虽从禹治水,他只专火政,兼识神物,后来相禹,又只七年。启既自明而又继圣,年长望重,天下同仰。伯益又率天下臣民共推戴之,启不得已,乃受天命,承父即夏王位,是为家天下。然炎帝以来,子承父位已有之,非始于夏也。但至此时,所谓天下民各以其心为心者,自滋以后日益甚矣!此亦世运之自然,圣人亦有所不得已也。
启王既即位,封伯益于箕山,自坐钧台而享诸侯,兼奏韶夏之乐,以舜子商均为宾。尧子丹朱,舜即位时已守唐祀了。
此时丹朱已死,故启王独宾商均矣。后人看到丹朱、商均之不有天下,与夏子孙相继而有天下,不觉凄然有感。钟伯敬有诗叹之曰:
禅受心源易见无,唐虞与夏不相如。
早知丑桀倾民社,何以初生不肖儿?
第六回五子兴歌怨太康 嫦娥窃药奔月宫
却说神禹以臣绍君,启王以子继父,皆当中天未远盛治之世。然盛炎之余,阴肃所伏。元年丁亥,钧台之会诸侯。九州之牧与各国之君长皆来朝会,独有扈氏之国君不至。有扈国者,今凤阳府九嵕地是也。九牧请伐之,启王曰:“我先王之德,被于四海。其洽于人,何等久远!然在涂山之会,诸侯防风氏不至,先王戮之。先王之德自信足以化天下也,故可以戮防风。
今寡人之德,不自知,足被天下否。或者德不足而致侮,未可知也。有扈氏不至,寡人之罪也。乃用兵力,其何以承先王?
寡人将自伐。”于是增修德政者,三年天下大治。
有扈氏他哪里肯服,仍不奉正朔,不修人纪,不勤民事,乱纲渎常,虐民不道。善言化之,不迁礼法,诚之愈甚。九牧万国同请伐之。是为三年己丑秋月,启王乃命兴六师,以斋车载迁庙之主同行。
师渡盂门,逾梁山,陈于甘之野。乃召六师而誓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汝不共命;右不攻于右,汝不共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共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
誓师已毕,发调兵将鼓行而西。有扈民飞报知。有扈氏君曰敖奇。敖奇统猛士六百、顽民九干,驱毒兽当前阵,坚车在后。马披介,人贯甲,奋其凶残而拒王师。夏王之六师虽共七万五千人,皆是太平之民,久不曾战争。盖自涿鹿之后,黄帝尧、舜、禹纯用德化,征伐罕举。有苗之征,禹用禺强、唐辰等神将制之,今皆为神去矣。又禹之车法,用奚仲为车正,御无失轨。今奚仲亦已弃世,伯益已老,未尝从征,皋契、垂均俱薨,独有雍州牧与四乡在师旅督阵。兼之民力不勇,民心非昔,鼓竭而气不扬,令申而志不壮。
当日扶风氏之国君台隃,太昊之后也,将前师;上卿太宰庭兆,皋陶之子也,将前右师;贰卿少宰子昭明,契之子也,将后左师;贰师少尉苍连,苍舒之子,将后右师。启王自与雍州牧、后稷之子姬棨玺,将后师。
两阵成列,敖奇之群驱毒兽杀进。扶风氏之民与有扈氏地近,素畏扈之威,又遇这毒兽冲向前来,马乱又覆,土卒各自四奔,前师败绩。庭兆率左师接战,猛兽伤其锐将,只得环车而守。共工桓率右师奋武击寇,后贰师相助,与之大战。自午及酉,彼此互伤,也不能胜他。王乃戒后师坚垒,下令命五将按阵勿战。敖奇之民亦折半,乃引兵还。
共工桓曰:“有扈兵可复击也。”王曰:“不可。吾地非浅,民非寡也。今兹不能胜他,是吾之德薄而教化不善也,何以复追?”为子昭明进曰:“前师之溃,台喻用兵之失律也;士卒之伤,师帅习练之不善也。”盍惩二人以警其群?王曰:“吾自燔刑而不瑜于德,致士志不相理信,故取败也。与诸将何干?”遂班师,息于蒲之虞都,祀帝舜焉。敛兵戢威戒严,琴瑟不张,钟鼓不击。坐不重席,食不二味。尊德而尚功,悔过而哀民。于是六师之兵将感而不怠,敝而益张,个个奋勇愿战。乃复誓师,分部严行疾驱而前。
命共工桓曰:“猛兽不怕刀枪,只怕金鼓,你可发金鼓以惊毒兽。”命子昭明日:“你可设旌旗以招为降顺之人。”有扈氏之群,望旗而解。毒兽闻金鼓之声,莫不反奔躏顽民。顽民猛土大惊,解甲而伏道左,愿投降者三千人。其余忿斗不服者,启王下令曰:“此不服者,皆恶民也,众击杀之。”遂灭有扈之国,散其所降之人,擒敖奇以归。乃告成功于先王禹之庙。
四年庚寅,立五庙,大褅黄帝,郊天祀鲧。下了一个筮,筮得吉。命秩宗之官、益之长子曰:“大廉祭九鼎于昆吾之溪。
”乃迁之于阳翟,阳翟即今之禹州钧台在焉,盖四方之中也。
启王以便四方诸侯朝会,遂定都焉。乃采玉于荆山,复见凤凰,因起凤凰之台,今址犹在。遂至箕山之阳,以享伯益。封泰室之山而禅少室,中原千百国诸皆来述职。东封泰山。观天下民风,采民间谣歌。享青、兖二州之牧,朝东方之诸侯,行赏罚。
事毕,遂南巡徐、杨,渡湘水,驻苍梧之山,祀帝舜于其阳,祀商均于其阴。苍梧之中,有不庭之山,有渊四方,北旁名少和之渊,南旁名从渊,帝舜沐浴的所在。
话说两头。当时巴村里人为小忿相争,两人闻得启王至,乃聚讼请断于王。王命士师孟涂往听之,孟涂心上打想,我不晓得他两人哪个胜,哪个负,只见其衣血便即执之。巴人惊服,遂封孟涂丹阳之丹山,是为司神。
王至大荒西南,闻得天衢上有穆穆之音。有一天人下降,以闻于王,王上之三嫔焉。天人发音于天穆之野,为九辨九歌。
王遂张乐,歌九辨九歌而为九招,同于舜韶。遂返岷山,逾荆山,祀大华于大乐之野。骑九代马,乘三层两龙云盖,左手操羽幢,右手操玉环,佩玉璜,在太运山北。
是时有祷机之子武观,乘王南狩,他便作乱于西。王识他作乱,命共工桓擒之。武观与共工桓斗上半日,共工桓卖弄一个枪法,败阵而走。武观赶来,被共工桓回身擒之。捉见启王,王命放之于西河。武观心怀不忿,煽惑西河之民以叛。王命卿士彭伯寿率师讨之,武观率西河民与伯寿战于西河之北。伯寿力大万重,武观大骇,拨马奔走。伯寿追而擒之,乃归命。遂不封,使之治途,令戒城往来,不使留。
王乃归阳翟,会北方之诸侯。遂封恒山,玄王立牝,告成功焉。是时,天不愆地不变。雨畅时,若水旱,不知五谷蕃盛,民生日遂。庶政无苛,讼狱易理。用是,君安于上,士和于朝,民嬉于野,真好个承平天下,还是虞夏初际太平景象。却由启王一念时时敬谨,清心寡欲,不好淫酗,故天下宴如。世界若长似此也,不消想唐虞矣!岂可得哉?后人钟伯敬赞曰:黄唐虞夏,心则维同。
一敬承之,是为执中。
在天之极,在心之则。
帝以则天,王以协德。
猗与启王,象贤之首。
继体伊何,遽云不又。
是知象贤,难于举贤。
求贤在人,两作惟全。
天孤念禹,特庞其祜。
其父枉劳,子将若补。
苦于厥身,乐于后人。
何道之道?千古而仍。
启王丁亥践祚,庚寅巡狩天下。凡历四载,至甲午岁,乃归告成。明年乙未,遂崩,在位九年。是时子昭明为大司徒,摄行政事,与天下臣民奉启王之嗣子太康。为三年丧,召天下诸侯会葬启王于箕山之阴。乃以戊戌岁为元年,立太康嗣夏王位。太康之立,始未知政事,尽委之司徒、太宰等官。遂自恬逸,不习政事。十六年之外,渐为佚乐,又不理政事。司徒等骤谏曰:“主上不理朝事,不治国政,而专于佚乐,败亡之端也。”太康不是,惧大臣卿士绳规苦切。他便设了一计,把诸贤善俱遣开去,免他谏诤。乃遣子照明归国于商,是为有商氏,其地即今之商丘也。遣太宰庭兆归国于陶,是为有陶氏,其地则今洪洞陶村者是也。遣雍州牧姬棨玺归国雍州,实封于邰,后为有周氏,今西安武功县地是也。遣伯益长子大廉归国于郏,终养伯益焉。诸老成贤善大半遣去。所留亲近者,共工桓为大宰,苍连为太尉,益之次子若木为少宰,而以启王所获西河之叛臣武观为少尉。桓不晓治道,连无大节,若木仅守无术,亦不亲幸。而武观巧佞枭鹫的人,只一味顺从太康纵欲,全无半言道及政事。太康深信听之,武观又引用他同心的实沈之玄孙稔林、卷章之庶支会孙放穷,与他一路的谗邪在太康左右。
自是太康所为,只有人开导他佚欲,再无半个谏阻他不是矣。忽思量当时仪狄作酒,我禹王饮而甘之,遂疏去仪狄。我禹王却不会受用。乃复召仪狄之子迷阳作酒。命稔林选国中女,增了许多妃嫔,至于五十余人。命放穷求天下良犬,养善搏雀的鹰鸇。苛下民增置马匹、饰兵革、具旌旗、文章。太康谓侍臣道:“我于今一日改俱已完备,可以快乐饮酒了。”共工桓道:“太平无事,正好快乐。”太康遂与共工桓等酣饮于别宫下,罕得窥其面。
时当十二年戊戌岁、元月元日,设起大宴。命迷阳司宴,道:“你的想是好过仪狄手上的,才恁的好味,若我禹王在,今吃了你这酒,也是喜欢的。”于是太康自与共工桓、苍连、武观、稔林、放穷等互相劝酬也。不论君臣之节,也不识觥筹之数,只是痛饮不休。共工桓等吃得耳热面赤,各个酗酒,俱只是赞扬太康圣神有道。若木在坐,独默然无言。武观讽若木曰:“今我王神圣如此,与群臣会合,相得如此,尔独无一言赞称,是何道理?”若木从容答曰:“我闻先王设鼗锋,命士传言,庶人谤,未闻圣人欲人赞称也。依汝此言,将以我王为无道乎?”武观含怒曰:“然则汝以为无道乎?”若木无可言,遂引去不复与众同饮。
大康等嬉乐无厌,国事尽废。天下诸侯来朝者,俱不理。
百姓来讼狱者,积简成山也不问。又命放穷司女访得扶风氏之女,最善歌舞,遂选扶风氏之女曳鸾为歌。长歌细声以侑酒,夜则相携宿了别宫。二月将半,九州牧击鼓陈事,乃一出朝,便发放天下诸侯归。乃命武观问讼狱,皆以好恶妄断。民间有一人孤行,被二人劫去财物。武观谓不合孤行,而重罚其一人。
市民有凌大楚之流人者,武观谓流人不合远来扰乱此地。民有买酒不与货卖酒人厉之者,武观谓卖酒人不合责货而吝酒。民有少年私通邻人之大妇者,武观谓少年通大妇正合大妇爱,不合不欲,重责妇家。民有父与弟斗而助父责其弟者,武观谓不合助恶,反抵罪。是非断案俱如此烦,而无一人不罚。富的罚出车马、金帛、子女,贫者罚出力役,工作不止。夏民大怨。
太康又不以宫中为乐,乃命放穷齐车马犬鹰,整六师大畋于冀之野。召有穷国之君后羿,这羿不是唐尧时之羿,因如羿善射,故名之曰后羿,会猎于管涔之山。羿为人神勇奇技,生得身长丈五,一手举千斤,射发无不中。太康见他有这手段,大喜。召使后羿扈从还都,待后羿甚厚。后羿见太康终日饮酒,不理政事,与其臣下道:“王上待我恩擢不次,我蒙厚恩,思有以报君王。今君王听彼好佞,全不以天下为念,异日身危国亡,天下人也道我后羿共是一个谄媚之迈。我后羿却也是个大丈夫,做事也要出人头地,使天下人惧仰,岂同他一辈小人行径?不如私自逃往别方,不回有穷国,免他来寻。过了几年,看他如何?然后辅他成个好人主,岂不为妙?”乃跃平朔国四耳神马,游于三岛。见两三个庞眉人在岛上弈棋,羿问之曰:“吾岛上辟谷人也,今日相逢实有夙缘。”羿不知其为仙,求食焉。庞眉人以仙枣啖之,经岁不饥。遂潜行弱水,水不溺。
后羿思:“弱水一根头发也载不起,如何我游泳自在?必是仙枣所致。”遂游十洲,至三苗国东,到不死国。于圆丘不死树上采得不死之药,以归。这不死药不是后羿自晓得去采它,在玉山得遇西王母,西王母教他不死国有这不死叶。又东海中有祖州山之不死草,故羿采得之。往返凡行一十三万余里,经二王而后归夏都。
当时太康命人至有穷召后羿,俱说他游于海外去了。大康以羿周年不归,消息杳然,是必死了。命其五臣归有穷氏之国,辅羿子以待封。忽于十五年丙申之九月得羿归,太康大喜,问以海外之事。加封羿为冀州牧,赐彤弓素增,得专征伐,使辅国政。 君臣正好相得,不意重烟在洞,烈风能进。只为太康原宠的是武观,那奸谀小人见了后羿得宠,使生妒忌,日夜向太康身旁闲言冷语,谮后羿。言后羿自道他才艺功能天下第一,神圣之人如何不作天子?太康遂怒夺羿权职,放之归有穷国,道:“汝要作天子的人,岂是我的臣下?”羿不知因甚事放他归有穷国。失志辞朝,快怏命车北行。甫经绵山,武观又谋使共工桓等追杀之。羿大怒,射杀前驱一将,弃车乘四耳神马飞奔归国。羿之臣子有穷子淮、武罗伯等迎至管涔山,归有穷之国,当山西句注山下,羿愤怒欲杀武观诸人。武罗伯曰:“吾闻有天下之德者,能忍天下之垢,具天下之大才者,经天下之大难。
而后功成而名益彰。今君不欲忍难,将不欲成功乎?臣向在夏国,已知君不容于朝矣。况武观为人内险而外邪,危夏国者,必此人也。然夏国,夫灭彼必先亡邪,固不可久也。今君之年,福方盛,宜修德以待时,乃与武观一匹夫争而自弃其无涯之业乎?”羿纳其言曰:“子言良是也。”乃忍忿自修吁国,北方诸侯皆贤之。
且说这太康既屏后羿,自居国中。三年又起高楼,造画堂、增修宫院,日以土木劳民力,民愈怨厌。妃嫔日旧,重命稔林选之,卿士庶人家娇幼良女以充幸御,卿士皆怨。又逼收旧臣奚仲之子、吉尤之女以为婢,而故家抱恨。武观查得有穷后羿新得戎女嫦娥,色绝天下,他去奏知太康道:“必得嫦娥,天下子女不足道也。”太康大悦,封后羿幽州之地,而求嫦娥。
羿不肯,武罗伯等劝之曰:“丽人者,国之贼也;专宠者,家之贼也;纵欲者,身之贼也。失三贼而得幽州,何虑而不为?
”羿性刚,颇能割爱,遂受地而遗嫦娥。嫦娥性巧而贞,好净洁,内恶太康之鸠拙,外惧后羿之得地。心中道:“我后羿贪地忘情,不如蓦地里去。”窃羿不死之药,不饥之珠而逃。药与珠既窃过手了,遂借应龙之马,驾羿车至半路,忽然体健身轻,乃释车乘马飞行而南走万余里,过苍梧之山,祀于帝舜之妃。遇一妇人,人身豹尾,曰:“我教羿采不死之药,正助汝今日成仙之资。”嫦娥拜问老妈何名?曰:“吾西王母也。”
遂去。乃奔大荒之南,日月之山。山有二岩焉,日岩多暖,月岩多凉。嫦娥性喜清凉,心爱这个所在,着实幽雅。我今已不须饮食,不如在此终身,乃构石为官于月岩而居之。旁有大娑婆树,有玉兔,不知此便是月宫。遂为月宫之神。
太康既不得嫦娥,武观又谮言,此乃后羿之计,太康遂遣使夺羿幽州之封。后羿怒激,欲与兵攻太康。武罗伯等力谏曰:“夫大舟不惊千钧,乃能行江海;深渊不溢骤雨,乃能经久旱。
今人君一命之乘,而臣遽怒焉,何以成天下之器乎?”羿勉强而止。 太康又居二年,每出猎于绵山、紫金山等地,不为快意,复欲召后羿出游海外,左右力阻而止。又遍派士民出具车马,士民不能给则罪,众怨愈深。放穷乃导太康六师南游,贵戚旧臣谏,不听。
初太康之弟,启王之庶子五人,曰仲康、曰叔成、曰季升、曰少阏、曰少容,五子皆贤。启王不能夺嫡,不敢爱也。群臣辅政者,亦不超举而立仲康,以底于败。当太康之五年,老臣去国,五子苦谏太康。太康恶其不便已也,分封仲康、叔成于卫。后十年中,三子在内者屡谏太康之过,太康怒之,皆依仲康、叔成而居。五子遂奉其母俱在卫地,久无由见太康。闻太康南游,遂俱至于河,朝太康,谏以归国修治,无田无荒。太康怒,以为败福,又悉逐之。遂渡河,召雍、豫二州之诸侯会,猎于洛水之表,四阅月而不归。
阳翟之士民谋乱,有穷羿闻之,率其徒众千余人来定有夏。
有夏之旧臣吉光等家率士民迎羿,遂据夏都。取武观及共工桓、苍连、稔林、放穷、迷阳等之妻子,尽杀之。搜太康之宫中,而杀曳鸾。羿将收太康之宫嫔,而害其宗族亲戚。是时,武罗伯、子崔伯、熊勿须等辅守有穷旧国,未从来。叔龙、宾围在行,急谏曰:“夏王虽不道,天下未尽离也。其恶未播持,群小惑之耳。今君定其乱而迎之归,去其左右之奸则可。乃遂淫· 4 ·其宫阃,害及君亲,天下其肯服乎?”羿然其言。于是率有夏之民迎太康于河,将取武观诸人,尽杀之,乃归太康。
时太康闻变,疾速率师还河,不敢渡。太康命群下,谁能过河观变者?武观以让共工桓曰:“桓可去。”桓让苍连日:“连可去。”人人相让,俱不肯去。太康乃怒曰:“汝等俱是贪生怕死。”命拈阄,苍连拈阄,当往。乃命苍连往,苍连又不肯往,遂杀苍连。共工桓曰:“王此来,皆武观、放穷所主也,何不使武观率前师渡海?使放穷修礼往问羿乎?”太康从之。武观愤恨,以拳击共工桓,伤鼻流血,桓抠武观左目。太康怒甚,欲杀武观。武观不得已,率师渡河,使放穷先问羿师。
羿积忿正满,恨不速到平诸奸。遂执放穷,数其罪斩为三截,而攻武观。武观飞马而奔,羿追射杀之。取其尸,斧戕为九截,弃之河。遣叔龙渡河迎太康,共工桓等闻武观等已斩,大惧,奏言不可渡河,恐羿是计。太康不听,共工等遂劫太康以西奔。
是时,卫地五子闻变,奉母渡河以从太康。五子亲御母,行途之次,发其哀怨之怀,作为五歌。其一歌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
其二歌曰: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其三歌曰:惟披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底灭亡。
其四歌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有典有则,贻厥子孙。关石和钧,王府则有。荒坠厥绪,覆宗绝祀。
其五歌曰:呜呼曷归?予怀之悲。万姓仇予,予将畴依?郁陶乎予心,颜厚有忸怩。弗慎厥德,虽悔可追?
时太康二十一年戊午岁元月也,五子奉母至于汭水,以待太康。太康西奔,遂还油水,见启妃与五子,始相持泣下。是时,从猎之诸侯在豫州者,皆散去,各保境土。太康遂奔雍州,依有邰之姬棨玺,而居夏阳,即今之西安韩城也,背梁山向蒲津,以为都。太康凶,五子之悲歌亦感动悔过,放共工桓,而杀迷阳、稔林。内用五子,外任姬棨玺。复召子昭明等为辅,乃得自存棨玺,率西方之诸侯,奉而朝之。既而豫方之诸侯亦来。
又五年之外,东巡而居汴河之间,以会诸侯,建都城于阳夏,即今之开封府太康县是也。太康外都九年,而陨于阳夏。
前后在位二十九年,殒年为丙寅。太康无嗣,五子者,执兄之丧尽哀,为不得守其社稷,不敢告于诸侯。豫方诸侯多半来会。
西方雍州牧姬棨玺已薨,其子嗣位有邰之国者,姬叔望亦率西方数诸侯来会。遂会葬太康于睢水之阴,太康既葬,五子营墓旁之郊而居。诸侯子昭明等皆怜五子之贤,有推戴之意矣。但不识后来竟立何人继夏国之祀,且听下文再说。
第七回仲康振策御奸党 胤侯率兵擒羲和
却说当时羿迎太康于河。遣叔龙迎太康,意在尽除他左右佞人。不意佞人知觉,连太康都不得来。其实太康还可以为善,只当初用人差了,没奈何,权不由己,只得西奔。幸得五子从兄,雍牧扶君,一悌一忠,方才扶得太康复寓位九年。那有穷氏羿闻叔龙反命,太康不归,只得自引众归翟阳,便欲白为天子。叔龙、宾圉力谏曰:“天子者,天所命也。其任至重非可欲之物也。昔榆冈失政,而让尧,浇不受。天下诸侯崇之,不得已而受。尧传天下,不以与子,访许由而让之,许由不受,恶尧之言,谓为污耳,乃洗耳于颍上之水。遇巢父问之,洗耳何也?许由曰:‘至仁者不闻暴声,至洁者不聆尘情。今尧以天下让我,吾恶其声,且情之在耳也,将洗之。’”巢父曰:“噫夫!声之暴者自不来干至仁,情之尘者自不干人。至洁,今来而干者,子之仁与?洁为未至也,所以囮之也,尚能洗乎?
毋污吾牛口。’遂策牛而饮于其上流。乃让于舜,舜避之不得,乃不得已而受之。惟禹王亦然。独启王以子受命,然亦天下之所归。且禹王之功德洋溢宇宙,宜百世承之。然今王稍失驭,而臣叛民离,即如此矣。天下岂宜欲者乎?今王虽然失社稷,天下犹知其王也。天下既不我崇,而王本在,安得自为?愿君为夏摄政,以待之,来则退居。有穷不来,则抚其人民,用其财赋,以和诸侯,庶有当也。”羿纳其言,遣叔送太康之妃嫔还太康,便探太康动静。叔龙行渡河,太康时已西奔矣。叔龙追至夏阳,致命还上妃嫔。太康大喜,慰劳叔龙再三,会西方之诸侯而后归。谓后羿曰:“夏道犹未衰,天气在西,而西方之牧长皆和而上恭,方盛气也,厉之反为不祥。君无志焉!”
后羿嘿从其说。乃施恩于夏民,免其出车具马,而民喜矣!士之来见者,谦已敬礼接之,而士喜矣!又召伯熊、勿髡来与叔龙、宾圉分遣四路,聘问各国之诸侯,而诸侯喜矣!
当太康在河南九年间,羿亦勉为政令九年。年年思量自为天子,只是当不得,四贤递相谏劝也。因羿原有一段刚气英风,故亦能从善正。如劣马有了王良,不由不善,只怕失辔矣。太康既陨,羿又欲自为天子,伯熊曰:“自三皇以来,未闻自称帝王者。以理揆之,亦未有自称帝王而可得长久者。”勿髡曰:“共工之盛也,而女娲杀之。蚩尤之猛也,而轩辕杀之。斯亦不道者之明证也。”叔龙曰:“即无论其理,但受天命,亦天下人推戴耳!岂可自为?”宾圉曰:“天下之得,固自有道,苟能来之,不求天子而自至者也。”羿曰“何以能来之?”宾圉曰:“但视天下之人心所在而从之,则人心来。人心来,则天命亦终必来,不必速致也。”羿曰:“然但何以从人心?”
四贤皆曰:“今天下诸侯皆贤启王之五子,欲推立仲康。今方居丧,君正当及诸侯未举之时,先以礼迎仲康归国继夏。则天下诸侯服吾君之高,谅吾君前此之为,皆不获已之行,志在救民无私意也。今君若不行,诸侯必行之。以仲康之贤,率天下之诸侯而讨吾君。吾君虽勇,其将何之?若乃自王,是速天下之兵也。若为义举,则天下之士民皆归心吾君。而吾君今日不王,后必大矣。此机断不可失也。”后羿乃从其议,使伯熊,勿髡吊太康,而迎仲康。仲康欲不从,两贤极陈恳悃之情,上表奏曰:先王之在旧国也,误用宠恤,施及远臣。远臣惟是感惧集中,弗能承休犬马之情,愿自穷也。不谓远臣无禄,用获谴于先王之左右,尚惧头领。以归冀北,其幸甚矣!岂其人叛天变?
远臣区区下情,欲代先王辑宁邦甸,而正大位。乃奔至于河上,迎先王。先王过虑下臣之逆,而不归,远臣遂获大恶之播于天下。远臣日夜腐心无策,可从天地,迷蒙不能自明,于兹九年矣!然唧唧犬马,日夜望主之归里也。不谓先王遂尔遐弃,蒙污苦志,遂无皎时,为慕仲公之贤,遂遣走仆,致以极忱。下臣匍匐执策于河,以待公驾。若其不往,下臣不敢复立于天下矣。走仆请自劲于公前,以明下臣之心。且下臣不得于先王而愿效力于公,五庙如故,九鼎未移,公独不欲续先王之勋,光皇祖之祀,即忍于下臣,其何忍于祖宗乎?
仲康览奏,欷歔泣下。伯熊等亦泣下,仲康之四弟亦泣下。
于是四弟劝仲康曰:“看来羿之使臣,其贤者也,必能终兄之世乎!兄念皇祖之宗祀与旧邦,当行。”伯熊等又告于豫方诸侯子昭明等,昭明等俱劝仲康行。仲康待终期年之丧,乃嗣太康,留和阏、少容居守阳夏,自与叔成、季升告于诸侯以行。
子昭明率商国之众,太廉率郏国之众,从伯熊等拥仲康渡河。
伯熊先使人报羿,请羿自临河以迎,拥归夏都。时丁卯之冬也。
仲康至都,先陈退让之义于诸侯。诸侯固请,乃告于五庙,会中北近国之诸侯于钧台,即夏王位。以戊辰为元年,褅黄帝而郊大禹。命后羿为相,子昭明仍大司徒,太廉为太宗伯,是为三公佐政。
是时,有东方嶓山之国胤侯者,修其德政,名扬青、兖,威服东夷,来朝于王。王察其能而且忠,遂封为青州牧,留辅政都中,为九卿之长,官至司马,揽六师,主征伐。胤侯者,高辛氏庶子、叔豹之后也,承仲康王之宠命,遂竭心委身,尽忠辅治。王又以弟叔成为朕虞季,升为秩宗,举重该之后孙句曲司土,扶登氏之子希和典乐,祝鸠氏之裔孙牛伥司农,召庭兆之子起桃为土师,若木为纳言,而吉光仍为车正,其胤侯为九卿。 羿臣在都者,伯熊、勿髡、叔龙、宾圉,王俱命为元士。
王又封弟少阏于夏阳,少容于阳夏,并祀太康。而赐命于姬棨玺国中旧臣,善者,皆复其禄。隐处之贤人访举之,使从政;贫穷之小民,斩蠲免其贡赋。督农举公,恤老赈之,惠鳏矜寡,夏道稍稍兴复。
王虽得羿数载,识羿终是不轨之臣,实内惮其奸雄。故虽使之为相,实把大权托寄诸臣,而胤侯尤倚任之,皆以阴制羿也。谁知那有穷羿雄心莫展,逸气难收,如狮子受絷,虎豹驾车真是屈抑不住,始悔恨无及,乃怨四贤。熊伯曰:“夫龙之欲雨,取水于池,而池不患其无水;日月大明,群星先光,而星不患乎无光。何者?大者既得,小者自存。今夏王有位,君正不得独柄兵权耳。然贤君在上,贤臣在下,君为首相,上辅君德,而下总自僚,庶务各举,士兴民顺,何乐如之?而反忧也,即池水星光,使第靳其私,能如雨之澍泽周洽,日月之洞照万国乎?及雨而池自溢,晓而天自光,亦何损于池与星也?
”宾圉曰:“岂特无损而已,且有其增君。若自专天下,诸侯所不臣也。今则诸侯之长矣,天下之士所不归也。令则为士民所来矣,夏王之家,有姒之亲所恨也。今则相亲矣,上亲下来,四方推长,增孰大焉!”勿髡曰:“毋问其增矣!先得其安,方池之水三月不雨,能无涸乎?寸光之星,长夜不晓,能有明乎?盖自图其小者,暂快其私而大祸随之。共全其大者,大祸已集,小私不计可矣。”叔龙曰:“既安矣,且逸也,不纠补而上无阙,不张皇而下冈虞矣!是龙为使而池坐享其成,日为而星不必用,其力也,君又何忧而弗乐乎?”四臣婉转譬设,羿终不快于心,且只得闷闷度日。心计阴度不能无为,乃别用左右联诸侯之可交者。
时有羲和者,尧时造历之羲和,二氏是其祖,盖以官为氏世职司天也,向居安邑,封国在泽。太康失国之后,二氏司天之职不举,一以沉湎酗酒为事,渐聚顽民,结邪党,害良民。
仲康王既立,亦不来朝,召之亦不至。王命起桃往诰之,使改恶戒酗,修职奉上。羲和等迷迷醉骂王使,王忍之。至三年庚午秋九月,合朔日有食之,既而羲和不知。又辰星宜在厉佰,乃逆仃远。又大火芒角为异,’亦不顾,只是饮酒。王又命土师起桃往召之,羲和慌忙集众,曰:“王召我乃不祥之兆。”
遂据国以叛。起桃见他叛乱,空归有夏,请仲康王率师去伐之。
羲和乃用北邪人勾回之计,遣两好人涿真、诈猛人夏都,叩相羿。又遣多奸人连结北狄、东夷相助为乱。北狄中便有始均之后白狄、穷奇之后黑狄,约许从乱。东夷中便有九黎之余种献夷、风夷、黄夷、干夷,约许从乱。俱有奸人回报。那二奸来叩见羿,羿正在闲坐,只恨无事,忽得羲和奸宄,羿猛喜,忙闭上府门,带进二奸人宫中,详问来由。二奸陈说上项事情,又献重宝曰:“愿求太宰为辅,国王缓发兵;或是太宰作内应,外兵来,推尊太宰为天子;或太宰自提六师一同行事。”羿大喜,许约。二人使去。二奸归泽国报命,羲和大喜,豪饮。集众欲霸冀方,灭夏后矣。
且说这夏王仲康,已命胤侯密侦得奸党事情了。胤侯请速速趁夷狄未集,先发制人。王从之,即命胤侯具车整师。羿却来言于王曰:“羲和本不叛,不必劳民动众。”王知其情,乃曰:“羲和事微耳,寡人久不事军旅,将游猎焉,姑集师。”
胤侯已集师矣,羿知王欲讨羲和,忙来言于王曰:“羲和即叛,易为耳,不必六师。臣请自提偏师往,为君王讨之。”王乃曰:“恶,国相朕之腹心也,一日不得则身不安,若之何其可以投夷狄也?”羿俱塞口,不得其辞。只得暗点起家奴,欲待贼来便为内应。不想胤侯请命,即日兴师而去。
那边贼情事,东夷还未动身,北狄动身尚未到内边,奸计早被内臣知觉。又去痛哭流涕,谏阻羿,羿怒曰:“尔今知有夏王而已,吾今乃知尔之久卖吾也。”四贤顿首沥血,不能自明,亦不敢见于王。商议曰:“君之子港贤,不如夜奔还有穷国。哭告子灌及武罗伯,或可图也。”
话说羿已先着左右小人来通知子漼,教廆兴兵合北狄兵以助羲和。武罗伯者,漼之师傅也,常教漼以忠孝之道,听见这话惊得遍体汗出。罗伯谓漼曰:“乃君何至兴叛逆之念,此事万无一叫。漼梯泣曰:“有死而已,不敢从父命也。”两人正在苦情处,只见四贤飞马奔来,越发可骇。六人相告相诉,痛哭而已。罗伯曰:“吾辈事君,欲君仁贤,不图至有今日。”
伯熊曰:“距河之举,今日之事,固可前知,但吾辈不宜濡人唾沫于最始耳。”叔龙曰:“当时,太康王实是不道,民怨天怒,似可行权。今日主明臣合,此事却为不得。”勿髡曰:“当时亦非极致,只尔谩为,以至今日。吾辈早不能争,又不能去,无一可者也。”宾圉曰:“当复奈何?事夏王则得罪于吾君,事君则不听其言,将为道路之殚乎?”子淮泣曰:“夫子及四先主愿自爱,留以兴明王,童则旦夕祸至,待铁钺而已。
”武罗伯曰:“公子如死,吾独生乎?”伯熊等计议曰:“不如将相国所遣来细人幽而杀之,只当作那人路上有失,不曾到国。国中俱只作不知,则上不得罪于君,下不得罪于亲矣。又自遣人侦探贼情,看贼若得胜,吾等奔而避之。贼若败,则无害也。”子漼大喜曰:“此计最妙,是可全得君亲之谊矣!”
遂从其计,将细人诱入幽奥处一棒一槌打杀了。自选真正家人,前去泽潞河东境上,打听羲和等反乱和胤候征讨的事。
且说胤侯奉命北讨,乃是九月十五日。点起六师,留一师与王自守都城。胤侯自将一师为中军,分令起桃一师为前军,若木一师为后军,吉光一师为左军。举蒲民犁氏之才子架木为元士,将一师为右军,一同告庙起行。乃作誓师之辞,告于众曰:嗟!予有众,圣有谟训,明征定保,先王克谨天戒,神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其或不恭,邦有常刑。惟时羲和,颠覆厥德。沉乱于酒,畔官离次,做扰天纪,遐弃厥司。
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羲和若罔闻知,白干天诛。政典曰:“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今予以尔有众,奉将天罚,尚其钦承威命,同力王室。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天吏逸德,烈于猛火。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维新。呜呼!威克厥爱,允有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其尔众士懋戒哉!
誓师既毕,即日张旗击鼓,疾趋而北。不数日,兵到泽国城,羲和等还在醉乡台上饮酒。闻得军师骤至,越加多饮几十杯,与亡死生之事全然不管。平日同他吃酒的许多上将,只见数人,其余抽身溜去。平日与他同生同死的,到了此时便不顾主公了,只除是醉倒了的走不动,大家还歪似缠。谋臣句回却善饮不醉,力请点兵出战。羲和昏醉的说:“守他何为?他那没量的人,请他进来,一个一个醉死他。”句回无奈,只得独自出到城下,呼喊城里城外人守城。那城内外民人,也都乎日学得羲和惯吃几杯酒儿,大半在醉梦里,听得这等,皆狂呼笑叫,东倒西歪,口里只说:“拿来拿来,杀了杀了。”各拿枪刀来共守城。惟有帐外守门的两个力士,一个叫独蠢,一个叫啕斯,各能手举千钧,射穿九札。当日大呼喊出战时,全无人捉他。他二人走到醉乡台下,闻兵车出战,羲和等夸说好,不消车马,只消伊两个人便扫尽他了。二人苦劝不听,反扯住二人劝酒饯行。又叫每个人都来劝他二人各一觥,道:“吃醉了胆壮力强,好杀人。”台上还有二三十个醉汉,一个劝一大觥,两人被劝到二三十大觥,也成两个醉汉了。两个带了酒出来,把百姓中招了些平日酗酒撒泼、无赖、赌钱、偷妇人的,四五千多个醉汉,各拿刀斧狂呼出城。王师整阵森然,这几个径跑去阵前厮战。胤侯登楼车一望,见了如此,不觉失笑。便传令前师稍退,那些醉汉见王师退,一发高兴。乱舞乱撞,冲向前来。诱得那伙醉汉进阵内,乃麾左右师俱前四面围绕,把贼包在阵内。贼咆哮,乱砍马击人,右将架木觑得两大汉杀人,一刀一个,却也勇猛,乃独蠢、陶斯也。先发二矢,射杀两大汉。
独蠢、陶斯也醉不提防,应弦而倒。其余都哜哇乱叫。王师三面驱车一蹂,五千多人皆作马下红泥了。王师但闻得都作一道酒气,方知都是醉汉。
胤侯侧然曰:“嗟乎!愚民之至于此也,杀此何为?之意也,惟主是得则可。”乃下令五将,但逢醉民来战,缚,不许射刺。擒生者,上赏;伤者,次之;杀死者,不叙其功。乃命师伐石楼山石,堆积城下。起桃率锐士乘城而进,架木用大斧斩门而入。王师遂入泽国。起桃知城中路,引兵围住醉乡台,将羲和等尽擒缚了。羲和还不晓得王师已至,道:“主人不是避客的,何劳用缚?”酒声胡卷。其各众将又拿城中乱斗的顽民,凶暴酒徒都擒了,不杀一人。其余穷民不醉来归的,稽首哀诉,胤侯令尽发羲和所聚酒赈给之。其牛羊等肴菜之具以享亡卒,其金帛粟米以为军中需用。将擒住的酗徒七八十人紧紧缚了,徒他酒醒悔罪。顺命者赦之,不顺者俱俘献于王请命。
惟羲和氏乃泽国之君,乱道害民之主,待酒一醒,已知城已破,已被擒。乃大呼曰:“酒误人。”胤侯命手下人,将来剐剥碎割了,单留一头悬北门外,以示北来助恶之敌。
那北狄二种二万余人,咆哮来助。贼到城下乃是十八日,王师先一日已破城了。北狄见了悬头,号令大惊。墒躅城下,进退无计。但闻大鼓声动,一大队王师出自习西门,乃士师起桃前军也;鼓声大动,一大队王师出自西门,乃车正吉光左军也;鼓声大震,又一大队王师出自东门,乃元士架木右军也。
北狄无车,酋长每人骑一马,众卒在地脚跑又无阵法。见了王师旌旗整肃,戈甲鲜明,鼓角渊阗,将卒勇壮,平日的大胆今都吓小了,脚下乱跑起来。王师三面驱车躏杀,那些鞑狗只有抱头要跑,再没有回头看一看的。王师追赶上,要砍就砍了,要擒就擒了。但王师是车兵,走得不疾,只杀得他一二千鞑狗,擒了他三四千,其余只窜出阵就走了。胤侯也不令人赶他。北狄既去,收兵入城。便将羲和氏首,并生擒酗徒不知悔罪的三百人,并鞑狗终不顺义的一千余人,俱俘解人夏都,献于夏王。
其余酗徒,酒醒了,便叫爷叫娘的,叫饶命的,叫不关我事的,叫没奈何的,俱赦罪放了,责令务农。其余鞑狗,磕头叫饶命,俱斩了他右手,诫他杀人也,俱放去了。
那边东夷还不知这边已经败了,正在点齐夷丁动身。胤侯本国人来报知,胤侯即令移师东行,五日而至兖方。东夷已来,胤侯令若木后师先去,伏于陶山。自率四师陈于肥野,以待四夷。四夷各一万丁,奋勇持凶前来犯。
九月二十七日,战于肥野。畎夷自左来,吉光左师伐之;风夷自右来,棨木右师伐之;干夷自中来,起桃前师伐之;黄夷自中右来,胤侯自督中车伐之。鼓声震处,八军合战。四夷盔甲不备,车器不全,王师杀四夷颇多。只是四夷凶顽强建,死战不退。当日,自辰至午,大战不决。杀得黄雾迷天,黑云罩地。十万人喊声如一,四十里鸟鹊无飞。胤侯按辔而叹曰:“嗟乎!此徒残民耳,善阵不战。吾不善阵至于如此,虽胜贼也,无补吾民,况未胜乎?”正欲传令止师,战甚,不可止。
忽然一阵乌云从西而东,有白龙三,蜿蜒于云中,怒而张鳞,大洒冰雹。王师悉于车上下,间用草蔽之,伤者不十分之一。
四夷无蔽,伤者大半。胤侯正欲止兵而无由,得这一阵雨雹,四夷方退。恰是胤侯恤民之善心、引罪之仁言,所以感动于天而得此也。后人余季岳赞之曰:一言回天,荧惑退缠。
区区宋君,尚复能然。
况乎仁者,念全斯世。
于戏胤侯,先得此意。
腥风天昏,黄尘日迷。
猛夫当此,岂问苍黎?
王德念民,欲之大定。
我罪罔功,反贼厥命。
天帝闻之,怒龙奋鳞。
保我善类,驱彼兽群。
嗟乎天人,机讵容忽惨彼荣封,乐杜万国。
四夷退去二三里,乃扎草木,搭牛皮帐,各自团聚歇息。
俟侯大军亦不追赶,只环车为营,待雹雨止,令将士饮食安息,循问战阵上死伤的。乃与三将议计明日用兵之策。右将棨木计曰:“吾观东方四夷,皆视畎夷为行止,吾大兵分与之斗,是犹与兽格也,其伤实多。不若合大兵疾趋而前,专攻畎夷,畎夷必败。畎夷既败,则三夷自遁矣。然后乘之,可全胜也。”
胤侯从计,当夜止营。
次早廿八日开营,集师环车为阵,鼓行而从,直薄畎夷,围住团帐。畎夷未防,擒杀畎夷大半。三夷见畎夷败,果皆拔帐奔走,王师逐之至于陶山。胤侯登车楼而望三夷,击大鼙摇大旗以为号。若木见旗号,一军从陶山中出,截断三夷走路。
三夷大慌,乃倒旗下车,投戈列地,稽首顺命胤侯乃命絷其三夷酋长与畎夷之酋长,而悉赦其群从,使之归东方。戒之曰:“尔等归,别立国君,来朝于王。庶免大征,今且纵尔,是吾王之仁也。”众稽首谢命而去。
胤侯班师,以四方之酋长归,振旅而还于夏都。王命太廉迎劳之于东郊。胤侯等五将敛土、韬戈、释甲而入朝。王大享之,劳功益封以迎。乃告庙,献俘,斩四夷之长。将前所俘擒,除酗徒已发遣外,将那些鞑狗,择其最凶恶者,斩之。余皆刖其足,使为杵臼之奴。乃大享士卒,论功行赏,吊死医伤。散兵归农,散马归牧,收器械入库。举国公卿土民朝拜庆贺,欢天喜地。惟有国相羿,心中惕然不胜骇愕悸怵。又悔恨自己奸谋党恶之事,惟恐人知,因此心不自宁,意思俱不快,便设法要辞相位,归有穷国去。仲康王又恐他归国兴谋,只用好情意、好礼貌、好辞色款留住他。贤哉王!此其所以能维持祸乱也。
后人冯犹龙赞之曰:贤哉仲康!当时不然。
祸之方张,而能遏焉。
如携崩志,如支坠天。
不震不惊,不忘不愆。
牧虎于国,驯鹰于樊。
既令之柔,又俾之全。
浅人恶奸,必获己意。
意不可如,遂自求毙。
不伸己意,不尽人情。
温容正思,乃集乃宁。
与俭人居,薄德者败。
仲也吾归,反兹是戒。
且说羿当日遣细人归国,被乃子淮用伯熊等计杀了,又只用不知。羿又望不见回报。随后只见胤侯军中杀了羲和,头解来报绩了。羿生怕羲和活来,指扳出奸党事情,便不好了,喜得杀了。来所擒酗徒中,有主谋的句回,合谋的涿真、咋猛三个。奸党之情,羿怕三人指出。先请于王,要勘阅酗徒,王从之。羿遂得抽出三人,名为勘问,带人相府。句回等曰:“相国须救我。”羿曰:“我自有计,较方便汝等。”赐之美酒,酒中下了毒药。三人只说羿是好意,放心溅饮,一醉而死了。
又请王尽杀诸酗徒,王不从。乃又请择最凶顽者杀之,而将其余悉劓鼻断舌,窜之南荒。王乃从之。羿又遣家人打听本国子臣消息,问道:飞口何两番人归国不见回报。”子漼等道:“并无有人来,想是路上撞见游兵杀了。”家人回,都报说与羿。
羿心方喜。自忖道:“喜得两番人不曾到儿子身边,若到了,时今日事败,好不丑也。”却不知那贤臣孝子,遇着凶主顽父,亦自有行权之妙。羿既喜教子为奸之事,未有人知,又知得四臣下落,俱奔在乃子处。羲和既败,羿在夏都不安。要去,又被王婉留不得去,心中既忧悸惶惑,左右又无一人谈话宽解,大谋又不得就,前日用细人,却俱不中用了。心想:“只得再请四臣来。”正欲遣人去时,本国已自有人来了。
更来子漼已遣父家人去后,武罗伯便道:“该敬遣人去问伯熊等四人道:“君既知吾等在此,亦须遣人去问安请罪。”
因此漼敬使人致辞问安,武罗伯亦然。伯熊四人则致辞,自陈前罪,请命。三使一行来到相府,后羿大喜。即命使再去慰谕,罗伯,子漼善守国,请伯熊等四人俱来。四人商议行止,勿髡曰:吁目国奸谋不可药也,不如无往。”宾圉曰:“天下无弃父就子而坚执不用父命之理,不往则当他奔。”叔龙曰:“他奔则必仕于诸侯,谁不知我四人为元士者?若君复以王命来召,我敢不来乎?又何国我容?来则何以复见于君?不如往也。幸或悔过,可以复新,天下之幸也。”伯熊曰“复新终难,悔亦终变。但幸其万一救其半而可矣!要之,吾辈始食其德,半而违之,君自悔反,吾犹自坚,其如初何?”于是子漼、罗伯又俱来劝驾。四人只得别了罗伯、子摧,取道南来再见羿。
泣陈虔悃,羿亦恻然相慰。旧君臣缺月再圆,又复相得,乃复引朝于王。王大悦,命四人仍为元士,加锡命王田。是时,仲康王三年冬十二月,子昭明薨,王命其子相士奉丧,葬祭为三年。丧之后,便嗣高侯位于有商国。
四年辛未元月,王遂以胤侯之功德,命以为大司马,次于羿、太廉而为三公。以元士棨木为司马,列于九卿。五六年中,太廉薨,若木卒。王封太廉之于归郏,封若木之子于费,遂为费氏。
七年,羿荐其臣武罗伯于朝,王使人聘之,以来与语,大悦。遂列九卿之末。罗伯既见用于王朝,悉心委身,竭忠王室,亡顺王命,下调羿志。与伯熊等时时陈说,规正后羿。所以终仲康之世,羿勉修相职,五贤之力也。五贤既贤,又得仲康王尽道,亲贤远奸,羿只一人孤立,无党不能逞志。又锡后羿山川、土田、章服、宝贝,极其浑厚,羿亦不忍逞也。仲康王之为君也,内刚而外柔,英明而浑厚。杜绝小人,寸隙不得人。
推诚君子,贤士愿效命。盖初经苦难,劳心焦思,备知民故、国是、君道、治法,所以能振长策而弥奸党,杜熊行之志。又能保功勋而崇敬礼,全上下之交。所以终其世,群贤相维,孤雄自辑。总之,王之贤所致也。
但仲康王虽能制羿,亦知羿终必有变,王心日度,天命苟佑,以待其自毙,使王久享天位。羿亦当终身臣节而已,不意夏后氏该有祸乱,羿不该有善终。才得君臣泰交,民起于凋瘵,国近于完固,天下可望太平,诸侯多来朝会。而王遽崩矣。
哀哉!是于有三年庚辰八月也。后羿、胤侯等奉王之子相为二年丧。今诸侯葬王于荆山之阴。丧事未宁,忽然兖方诸侯来报,说东夷又来作乱。未知是何情实,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有穷羿兵击九夷 羿同蒙促谋有夏
话说东夷有九种,乃是少昊时,九夷乱礼,高阳氏除之,遗孽散漫在东方,渐渐繁盛,各为一类,互相救应,是为九夷:曰畎夷、曰于夷、曰方夷、曰黄夷、曰白夷、曰赤夷、曰玄夷、曰风夷、曰阳夷。前仲康王三年,作乱助羲和者,正是畎夷、于夷、黄夷、风夷,擒最盛的,四种已被胤侯所破,诛夷其四酋长。是后,颇来朝贡。但犬羊之性,终不可驯。
畎夷酋长吓仲,又最凶暴。闻得夏王已崩,就要泄前恨。
率众九万一同西行,攻城蹂田,杀人抢货。东方诸侯不能拒敌。
羿欲自往征之,胤侯恐其兵柄人手,遂有变异。乃谓羿曰:“国相者,天下之重,非必其武威也。今王少国危,百官总己以听,方在太宰,奈何舍夫重而轻是图?且各有司存。昔者羲和之役,予在司马,不烦国相。今先王甫世,敢乱章乎?架木具在,可辨寇也。”羿不能厝语。
乃令司马棨木率三军,以元士伯熊、勿髡辅之,往御九夷。
临行,胤侯嘱以勿浪战,勿过杀,勿远追,善察进止,万全而动。棨木凛承严师东行。
是年壬午,王师二十七日次于长原,以待九夷。至十六日早,九夷大喊,连天飞奔而来。二三十里外,便闻腥气;二三十里内,但见黄尘,不见车马。棨木与二土登高望寇,令军中齐击大鼙以止九夷。九夷闻之,果止。乃渐见纷纷旗枪,簇簇事马。九夷名为一簌,哜哜嚷嚷,嗗嗗哓哓。勿髡请择军中知九夷者,欲以坚车锐士往观之。棨木曰:“不必往观,彼即自来。”乃令三军坚壁掩鼓以待贼。须臾,贼夷之一簌咆哮前来,叩营厮战,多是手持大刀,披发乘马,如北胡之状。棨木识之,指与二士曰:“此风夷也,好乘马用刀。”那风夷逞勇突阵,不能得进。指营骂詈而去。须臾,又一簌来,多是手持大斧,半步年骑,土面金毛,不甚剽急,乃黄夷也。来到且指且骂,良久乃去。须臾,又一簌来,多是步丁,手持板斧,乃于夷也。
前来跳脚指手骂着要战,王师俱只寂然不动。须臾,又一簌夷丁,高车长枪大旗而来。棨木曰:“此畎夷来矣。”近视乖然,遂拥车抵营,大骂要决战。王师中将士人人请战,棨木俱不许,只坚守营阵。畎夷奋骂逾时,乃稍退。
四夷遂阵于半里之中,其五夷尚远。棨木问二士曰:“以子之见,为何如?”伯熊曰:“予观风夷剽,黄夷重,干夷狠,畎夷盛。剽者,吾当以重制之;重者,吾当以疾击之,狠者,吾当远制之;盛者,吾当中破之。”勿髡曰:“予观风夷用骑运刀,吾当以坚车长战制之;黄夷亦似于夷步也,惟强弓劲弩射之乃可;畎夷之众非用步武,短兵与之林战,营战未易破也。
”棨木曰:“予昔陶山之役,先破此夷。诸夷尽奔,今可复平。
”伯熊曰:“未见其可。陶山之役,彼众不及我。今过倍于我,毋狃胜也。”勿髡曰:“彼众我寡,惟有夜击之耳。”棨木曰:“以夜劫人,非王者之师。吾且待其气惰,声罪而讨,见难则退。”乃戒三军饱食。日午望四夷之顶上,烟气缓散,士马倦息,车骑杂置。伯熊曰:“可矣!”棨木令选坚车二百乘,介马用坚忍,选锋二千人,各执长戟立车上,三千人披甲持斧从车下,以伐风夷。令选革车百乘,介马用轻便,选锋执快枪者一千人立车上,执矛、盾者二干人立车下,以伐黄夷。令选轻车五十乘,用巧士五百人持弓弩居上,捷卒一千人持矛、盾居下,以伐于夷。令选猛而无耻之卒千人,一队居前,坚车良马四百乘居后,猛士四千持大刀阔斧居上,而步卒三干持短刀从之,以伐畎夷。四部既齐,乃开壁而出。四夷望见,各振凶勇,咆哮踊跃而来。棨木坐垒门,击大鼓,四部并进,大战于长源。
四夷虽众,各被所制,风夷先败,黄夷、于夷亦败,独畎夷坚斗。时已近暮,棨木令勿髡领右军之余,多旗鼓而东追三夷,使毋复来。令伯熊领左军之余,杂车马落,以遮畎夷,使不得去。乃分止四部,远缀畎夷。畎夷不知何故,权且止息以望他夷,他夷不至。夜既昏矣,畎夷欲遁。左军遮道,右军摇旗击鼓而返。畎夷不敢东,遂引而南。王师四面从之,棨木夜令三千矫捷步卒,各持短兵,待四面并攻,畎夷兵乱。又令步卒间人畎夷营,登其车,制其御,砍其马,畎夷大败。棨木于夜又令矫捷善匿伏步卒二千七百人,持鼓角,挟短刃,每三百人为一队,入九夷宫。九队互相引诱,贼出即伏,贼人即起。
于是黑地里九夷彼此相遇,皆以为天兵至也。自相斗战,杀伤无数。夜至五更,王师乘之。九夷气败,惊悸而溃。遂斩畎夷之长,擒黄夷、白夷之长与夷土三千人以归,振旅还都,赏功享士。羿、胤侯等以八月上旬,代王世子告庙献俘。
明年癸未,王世子相服、关公卿奉以祠祭先王,告于祖庙,以十月朔即王位。又明年甲申,胤侯薨,封其子归国。夏后相不能操政,大权悉归于羿。仲康王所用勋旧老臣,皆使归国。
权成、季升皆屏归阳夏。羿遂引用归己之人人布列卿土之位。
棨木忧之,上疏致政而云,隐于嵩山。后相乃用幸臣数人,日排遣为乐。幸臣又导后相役人民,兴土木,起楼台,广妃嫔。
众民有怨,羿乃使人抚恤饥苦,私收民心。武罗伯欲谏,后相幸臣蔽之。后相不出听政,羿又迁罗伯为秩宗。庶土之归羿者,皆令罗伯待而养之,以收士心。诸侯来朝者,厚待之,岁遣人聘问,以收诸侯心。士民既归,诸侯亦喜,惟商国子氏、有邰姬氏、洪洞陶氏、有仍氏、有鬲氏、斟鄩氏等,心忠王室者各兴隐忧,亦莫可奈何。武罗伯在内,亦只得宛转调停而已。
羿又以久处王朝,未施威武,年年虽有田猎,只是常规,未得畅意,乃欲大彰功绩。因东夷虽败去,终不来朝,羿乃召其子漼来与武罗伯等同守夏都,而躬揽六师,假王命东征九夷师,次于胶水。九夷之众集于教山,羿善射而不知兵,欲自往击夷。伯熊、勿髡在军谏曰:“远兵自疲,须养其气。且王师不当贼下,不仰攻,军之制也。今夷据山险,须待其下山击之。
岂可自往?”羿不听,领前军驰至敖山之下。九夷皆树木栅而守,夷长立木栅之上以望羿军。羿于车上觑,直发三矢,连射杀三酋长,矢皆贯其眉心。夷人大惊,皆不敢立栅上,俱走下栅,用目于栅隙中窥羿。羿又贯三矢,连杀三夷人于栅隙中,皆矢贯窥栅之目。夷人大骇,呼以为神,遂人人持盾不敢复窥栅。羿率军攻栅,夷人从栅中远远拟矢乱射而出,伤羿军颇多。
羿犹待夷出头,夷守固不出。
日已暮,夷中谋士貉隆谓六夷之长曰:“天夜则射不可施,何不分兵一半从山后出,攻彼本营。将一半乘高攻下,彼必败也。九夷从之。以一夷守栅,分四夷出山。其四夷开栅杀下。
夫暗中,羿射不能择人,四夷遂杀羿之前军殆尽。羿之御与车马皆失,羿独力用浑铁长矛于重围中,杀夷人数百,突路步走归本营。本营被四夷围攻,得伯熊、勿髡等督诸军固守,未破,羿从外杀开重围进宫。又整了车马,率了将士,杀将出来,四夷方退。
九夷夜聚议曰:“羿勇非常,射更如神,难与敌也。”貉隆曰:“此去不远,有灵山之野,一人勇而善射,可以敌羿,何不请来相助?”夷长从计,连夜去请那人来。那人姓逄名蒙,生得身长丈二,力举千钧挽五百石弓,有善射之名,实不及羿。
夷使请逄来,九夷见之,大喜,谓有此人何患哉?遂尊为上客。
明日使领前锋,九夷从之来,阵于胶水之东。羿大怒,欲渡水而战。伯熊曰:“彼师众,不可渡也,不如隔水而阵,以观其变。
羿乃阵于胶水之西。羿登车楼而观,但见夷兵牙门开处,有一大汉,皮冠布袍,不似夷人。须臾,乘车而出,张大弓,注矢西向望羿阵。高叫有穷羿尔来,我射尔两红心,尔何故欺我东方人?”羿笑曰:“此必非九夷中人,乃下车楼,亦乘车出牙门,临水隔二百余步,向东岸,与大汉相去二百余步。高声问大汉曰:“尔是何人?”答曰:“东海勇士逄蒙尔,不闻之乎?”羿笑曰:“我当初追射九日,走东海外至扶桑旸谷,遍游十洲三岛,往返数万里,见了多少奇禽、异兽、神鱼、怪鳖,但不闻尔,岂在海穴中藏耶?”逄蒙大怒,扳弓一箭,正射羿眉心,羿全不动色,轻用二指拈住箭头。逄蒙大惊,驻弓不敢动。只见羿二指拈逄蒙箭,呼逄蒙曰:“尔欲与我比射乎?
”逄蒙心怯,只得作硬语,应声曰:“然。”羿曰:“尔能接我箭乎?”蒙实不能,只得应声曰:“不知也。”羿曰:“尔伸掌,吾抛尔的箭还尔在中指无名尽处,尔勿惊也。”羿蒙伸掌,羿二指拈原箭,隔水望逢蒙一插,插在羿蒙中指、无名指缝间尽处,掌一毫不伤。逄蒙大惊曰:“神人也。”又问羿曰:“君还能接我箭乎?”羿曰:“可。”逄蒙又一箭正射羿人中,羿微微仰唇,轻轻一咬,咬住箭镞在四门齿之间。又手持原箭呼,逄蒙曰:“再伸有甲之一指,吾还汝箭。”逄蒙竖一指,羿撺原箭从逄蒙指顶贯其尖甲,一水两岸齐声喝彩道:“好神箭。”逄蒙曰:“更能接乎?”羿曰:“可。”逄蒙又一箭正射羿胸膛,羿挺鞋带上金蒜,、迎箭一撞,撞得那箭倒飞过水,箭尾还撞着逄蒙胸膛。逄蒙投弓矢于水,叹曰:“吾空半生称善射之名,今乃知天下有神射矣!”大呼,向羿曰:“君之技,予知之矣。敢不拜下风?不识肯教人否?”羿曰:“天下自无能求我教者,如有之,何爱吾道哉?”逄蒙隔水下拜曰:“如弟子亦可学乎?”羿曰:“可。”
原来羿是个英雄汉,心最贪爱英雄,只一向不曾撞着。昨日敖山之下,前军被九夷杀尽,无一人助羿同行,羿心暗恨我这样人天下就无做伴的,安得几个教作弟子常随左右,岂至如此孤栖?因此今日一见逄蒙,表表出群,便心爱他了。又见他能射,故用意收服他。见他连问,满口应可。逄蒙大喜,来辞六夷之长。六夷长正看他二人对射完,见逄蒙来,一齐拜手躬身。逄蒙拔佩刀连斩三夷长头,其余大骇走去躲匿。逄蒙右手提刀,左手提三夷长头,带衣涉水,来到羿车下,掷刀置头于地,曰:“此三夷长首,充弟子贽见之仪,叩马而拜。羿大喜,下车引手,其登车入阵,取酒相劳,陈说生平,便为师弟。逄蒙又请为前锋,率主师渡河,大破九夷。九夷识羿如神,又兼有逄蒙勇猛,望风奔逃。逄蒙引众穷穴,并擒其三夷长以归。
九夷各怨貉隆,曰:“貉隆荐得好人,自害自己。”九夷以后不敢复乱。
羿遂振旅还都,以逄蒙为司马。太平宴上大言曰:“吾不喜平九夷,喜得一逄蒙耳。”诸人皆贺,伯熊、勿髡独默然不言。武罗伯、叔龙、宾圉见二士颜色不韵,宴罢,私问二士曰:“今日众赞逄蒙,二子有异意,何也?”二士曰:“此吾所经目人心事也,安得与人同?”三人曰:“何谓也?”曰:“吾君必坠此人之手。”三人大惊曰:“何为至此乎?”曰:“九夷之君,极诚心置此人为将,亦何负于此人?徒来见吾君,未尝不可。遂斩三夷长头以来,忍心于此。彼于天地之间,又何爱焉?”三人怃然曰,“是也。”
羿自是日与逄蒙为伍,出,则命之为御;射,则命之学;战,则命之前;饮宴,则命之侍。逄蒙凶残,羿以为勇。逄蒙刚意,羿以为忠。五贤患之。
三年乙酉,东夷来朝,羿又使逢蒙答聘,曰:“非尔他人不能往也。”逢蒙慨然承命而行。五贤相顾曰:“无耻极矣!
杀人之君,又往聘其国,忍而无耻,又何所不至乎?”乃其言于羿曰:“逄蒙忍人也,吾君爱之,甚而亲之,恐为后忧!”
羿此时方有异图,意已不在五子。盖收牙爪的情浓,敬圣贤的心淡。闻五贤之言,掉首不顾。武罗伯于二三年间,得十余贤士,荐之于羿。羿皆曰:“文礼之人,何所用之?只使廪食养之,库序饰观而可矣!”武罗伯数辞位要去,苦为子漼留之。
伯熊等要去,羿又勉留之。不意逄蒙自东夷归来,又收得一个狼人同来,乃有寒氏国君之子也,名浞。有寒之君,乃伯明之后,颇有明见。媵生此子,一见之,即掷于地,曰:“此神奸孽物,乳世之徒也。”弃之于野,七日不死,媵辈窃而养乏。既长,巧言令色,奇奸诡智,变诈百出,颠倒是非,引邪贼正,毁谤端士,谗谮善人,无所不至。有寒之君欲斩之,乃逃之东夷,便教东夷附羿,羿常时对逄蒙曰:“勇士,吾得汝,可助吾力矣。独少一智士,可助吾谋者耳。”逄蒙闻此言在心,偶在东夷馆中,忽有一人来谒,其人亦不高不大,不美不扬,却是言语动荡,变化转折。逄蒙说头,他即道尾,逄蒙举念,他即知心。逄蒙大喜,问则寒浞也。逄蒙曰:“子欲往中国乎?
”曰:“中国有人用予,即有人不欲用予。”逄蒙曰:“何谓也?”曰:“太宰羿,此用予之人也。武罗伯等五人,此不欲用予之人也。”逢蒙愕然,曰:“子神人也,但子度太宰必用五人乎?必用予乎?”浞曰:“若太宰之心,则必用我。”逢蒙笑曰:“此言信然,然子谓太宰何心?”浞曰:“此则不敢言也,司马自知之。”逢蒙曰:“子谓予心欲子行乎?不欲子行乎?”浞曰:“欲我行。”曰:“何以知之?”曰:“磁见铁而收,气相喻也;甑得釜而合,用相宜也。是以知之。”逄蒙笑曰:“子真神人也。”遂同寒浞归见羿。
羿与之言天下事,皆合羿心。羿大悦,置之左右。一日于密室独与浞谈事,因问浞曰:“子每言皆合予心,今予心有一大事,子测之。”浞曰:“何必测也,名实不相符,但力行之而已。”羿曰:“何谓不相符?”浞曰:“民归君矣,士归君矣,天下诸侯归君矣,夷狄归君矣,君不为天子谁当为天子者?
而姒氏相尸君位于上,挂个空名,此真去而代之易易也。”羿曰:“从来有此理,有此事乎?”浞曰:“理随时变,事以势兴。时势可为则为之而已。”羿抵掌狂笑,曰:“快哉!得子吾大事可矣!但吾旧臣五人皆不欲也,何以处之?”浞曰:“君心将何以处臣?”羿曰:“吾将授以少宰之职。吾为天子,尔即为宰相矣!”浞曰:“君虽爱臣,爵臣,武罗伯必极争,不合封臣官,君即佯怒而叱之,彼必定辞官去君。即许其去,君之子必请君留之使命。君之子与罗伯同居旧国,则罗伯远去矣,彼四士者又必极争不合遣。罗伯去君,若逐之,彼必事于诸侯,以与君抗。莫若先命四士并聘于东夷,置心腹人与之同行,勿使路逃。至东夷则密戒夷君,幽囚此四士。如此乃可远异议而无杀贤士之名,此上策也。”羿大喜曰:“布置妙密,如此真吾相也。”遂先假王命遣伯熊等四士聘于东夷。
临行,武罗伯饯之,心知不善也。怆然问四士曰:“子等先往,何时返乎?”四人曰:“不知死所,但子亦不久行矣!
”五人凄然,流泪而别。后人观至此,哭而赞之曰:悲夫五贤,生彼穷国。
复穷其君,则惟悖德。
直道何施?正色何立?
四十年间,朝夕岌岌。
食不背义,显不忘恩。
私门之人,公忠且存。
尔辞温如,尔诣纯如,尔心焚如,尔命屯如。
久诣深情,烈烈罗伯,其难师光,触锋于贼。
四士冥冥,天地无明,本有同心,甘焉九京。
四士既行,见东夷君。夷君听羿之命,遂将四士囚于东夷。
羿即于夏朝,命寒浞为少宰,掌司徒事。武罗伯曰:“噫嘻!
四贤之去,正为今日也。夫司徒者,掌那教之官。而可以夷方收获行乞之余,父兄所弃之谗邪。子弟处之乎!”即日,致位求去。 子漼亦力言于羿曰:“君之用逢蒙也,众贤非之。今又用浞,内外文武,尽信奸邪,宗祀其能久乎?”羿怒,叱之。漼泣请留罗伯,羿喝曰:“使之与尔同去,守旧国,勿于此乱吾。
”漼依依不忍行,羿命左右逐之。漼恸哭而去,遇浞于门。漼指浞面骂曰:“谗贼,丧吾家国也。”浞低应曰:“然。”漼与罗伯遂遥拜辞羿,并归有穷国去。后人钟伯敬有七言二绝句,叹之曰:贤士无名宇宙愁,况加驱逐与幽囚。
可怜五士三仁匹,陷入迷楼当宿瘤。
忠贤恋主自情高,逆背心乘亦枉劳。
那似当年旧司马,硕人今隐在崧高。
此诗过责五士,言不当仕权门,又宜如棨木早去。然士穷无主,得主即事,季路、冉有且然。及既食其食,蒙其恩,又焉能不恋恋也。
却说五贤既去,夏国独有三凶行事。三凶者,穷羿、寒浞、逄蒙也。浞虽蒙所引,而以计智反居重。三人合心,任意横行。
中原无复成世界矣!浞既为司徒,四方之士来者,俱先投浞。
浞遂多收无赖汉子,密结机诈小人留养在都。乃教羿发国中仓廪以赈民,纵狱中囚徒以充役。诸侯宋朝的,厚之以弊。聘召天下诸侯,约他明岁来朝。探诸侯不顺者,杀之;顺者,便如此如此行事。
明年,后相之四年丙戌也。诸侯来朝,不曾朝后相,俱先来朝羿。羿乃不引朝王,自置筵宴,大享诸侯,会议天下事。
羿开言曰:“予以王命致群公来此,实非为王一人,乃为天下大事也。今夏后氏衰,君王无道,子孙相承,安得贤者?子意不如用尧舜之法,择群公中贤侯,众心所愿推为王者,以为天下之王,何如?”诸侯闻言,避席而逃者二十余人。羿令止逃,众诸侯知其意,乃佯言曰:“太宰之言正是当然,但不知何人最贤?惟太宰择之。”新收无赖子做的司徒,寒浞便开言曰:“今天下之贤圣有德才者,孰如太宰乎?群公便当推以为天子,安置夏后相于他方。此万世一时也。”众旧臣如吉光者,与素附羿之诸侯,如有嫠氏等俱应声曰:“然。”内中有刚正诸侯,如息侯、寒侯、郏侯三人,厉声喝曰:“我众诸侯议事,不在其位者,不谋其政。汝何等奸回小贼,敢妄言天下大事耶!
”羿大怒曰:“汝三人便欲横行天下耶?”呼逄蒙擒出三侯,斩之。三侯大喊曰:“羿,汝万世奸贼也。我等虽死,何惭?
”众侯慑慑,不敢有异言,便其推戴羿。
羿自率逄蒙等人夏王宫,搜实货。夏王闻变,计不知所出。
羿见王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当以无德让有德。”夏王曰:“有德者谁?”羿曰:“今日众诸侯所推戴的,便是有德。”
夏王曰:“臣弑君,可乎?”羿曰:“我曰可。”于是留王妃嫔,独赶夏王与后带随奴婢十余人出。羿遂篡位,自登朝堂,受诸侯、百官、士民等朝贺。朝贺未毕,忽然一阵大黑风从空而来,卷带无限砂土,扑人眼鼻,人人闭目掩面,良久,羿所立朝之地陷下,羿大惊退朝。
且说这是千古贼臣篡位之始,如何天地不变?是日,荆山崩,天鼓鸣。夏都之中,则雌鸡啼、狗人立、豕升楼、鳖登城,马化为蛇人于井。羿膳中忽有生粪,杀其膳官,愈杀愈多,饭甑中忽蒸杀一小儿。后宫中,夜夜有鬼魅来魇。羿但立朝时,即有黑风旋复地陷。明日避之,另立一地,地又复陷。陷地遍于朝堂。乃役夏民别筑城,凿池,起朝堂、殿阁、楼台。另于公卿家,选女为伪后;于士庶家,选士女为伪妃嫔。国用不足,厚敛苛责于民间。令民出酒菜、粮货、肴馔、珍馐供日夜宴乐。
贤土摈弃,凶徒皆得进用。
于是诸侯臣民初喜其为天子者,今俱怨恨,复思有夏氏矣!
新城新宫既成,羿人居之为乐。不月余,妖怪百出,一如前旧。
羿心恶之,遂弃阳翟而归有穷之国,子漼、罗伯得复相见,但仍不用事贼羿之王也。寒浞为伪相,逄蒙为伪将,文武二人而促,犹专权柄。上下内外皆浞之人,浞又内通好于宫中,外洽情于国中,上诱羿于淫乐、荒游、远征,下结逄蒙为心膂肝胆,以阴图大事。
后相五年丁亥,阳城桑林,今之泽州地也,有翌虎之兽,纵横食人。浞请羿大猎于桑林,搜寻翌虎。此翌虎生得似山中猪,而有巨牙大口,遍身皆铁枪,人不敢近。羿谓逄蒙曰:“此吾师徒见技之时也,吾取左目,人缝不伤珠,尔取右目,何如?”那翌虎正张爪露牙,磕人而食。羿弯弧一矢,正中其左目。逄蒙一矢,亦中其右目。矢皆贯内,虎哮咆跳叫不止,众军又斧交加杀之。羿命取来观之,左目目珠尚在,矢挨缝而进,右目则珠破矣。逄蒙骇服。
本年有狞飚之神,能作恶风,坏民麦禾、田舍不止,莫可奈何。浞又备车马、齐军旅,请羿往征之,便示威于东方诸侯。
羿喜,从之往见。狞飚之神,十丈之长,三亩之宽,团团扁扁,霍霍刺刺,风行数十里,飞砂走石,军兵不能立。逄蒙独立,纵矢一发,贯其咽喉。羿从后一矢,随逄蒙之矢往插逄蒙之矢尾而进,逄蒙之矢尽破,而包羿之矢在中。逄蒙又骇服。
明年戊子,有河伯使者出于洞庭,日食数十人,浞又请羿南征河伯,使者便示威于南方诸侯。羿又大喜,率三军大猎于云梦,浮于洞庭,搜于湘沅,得之,即巨龟也。爪甲嶙峋,目如双灯,口如烟洞,五十步之外吸人而吞之。逄蒙曰:“此从何处射也?”羿曰:“此须从鼻窍贯于其目,内破其珠,不得决鼻窍而出目外。”羿射左,蒙射右,皆中而龟坠。众军取之,视左矢人鼻,孔圆不伤目,珠破于内而不见矢。右鼻微出血,目珠未破,入稍低也。逄蒙又骇服。
己丑,有西戎大乱,乃,雕题之人,从昆仑之墟而来。浞又请羿示威西方,羿又大喜。西征,与雕题之人大战于二华之野。其人身长二丈,板齿长牙,能食人,手持盾遮羿之矢。羿平生矢无虚发,见其可遮,便不射。雕题不见羿射,便稍放心,用盾障面,以目从盾窍中窥羿。羿发一矢,正从盾窍钉入雕题之目,便不得脱。雕题跳跋于地,良久而死,地成一洼。逄蒙又大骇服。
每浞安排引诱羿一番。皆中羿之意,羿喜而去。浞守国即窃通其宫中,外赂其臣役,使内外人人愿浞为天子。又逄蒙每一番骇服,即有一番暗恨:“如何我技只不如他?若无了他,我便是天下第一人也。”心中隐隐有反噬之意,但无计能施耳。
后相八年庚寅,猰貐之兽为害于云中之野,浞又请猎之。
窥逄蒙之心,竟有异者,遂先饮醉逄蒙,乃语之曰:“大司马之射,可谓神矣。然每射辄不及主君,何也?”逄蒙乘醉而言曰:“恨多。”浞曰:“何谓也?”曰:“恨多彼一人。”浞遂留蒙。待其醉,乃扶之,语曰:“子恨多彼一人,何不除之?
”蒙愕然曰:“有是乎?吾醉宴言矣。”浞曰:“子盟誓,果真,吾教子,不然,则杀子。”蒙遂盟。浞乃教之曰:“猎而返,子先驱入城,待君于门,以箔自蔽而饮食,乃注矢立门侧。
吾出迎而醉君,子乃射毙君。子即收其外之兵,我则收其内之人,以待子人宫同乐于此也。况彼弑有夏之君,吾今弑彼,天下诸侯必无言不过,谓天道好,还矣!”逄蒙大喜而去。
先驱导羿出自穷门,猎于云中,射杀猰貐之兽,游逾月而还。师至穷门,逄蒙先人,浞引羿之家丁卫士出迎,先饮醉羿,乃拥护羿人穷门。将人天暮门侧,暗中有人忽发一矢,贯羿喉。
羿醉中失避。既中矢,犹能大呼,曰:“必逄蒙也。”回头见浞,曰:“必是汝谋也。养奴仆者如是,悔不用五臣一子之言,致有今日。”遂自拔箭气绝而死。后余李岳有诗笑之曰:穷国穷君拥大邦,生前通达岂如常?
如何又向穷门死?更作穷神见夏王。
穷邦穷乓死穷门,却是生前一帝君。
生前吓奕奸天位,死后凄凉入典坟。
原来羿待家众素酷虐,内外皆喜。浞恶羿,跟浞来迎,羿者皆欲杀羿者也。羿既死,逢蒙出城,收兵。浞与家众入城,家众遂将羿洗剔入鼎,烹为肉羹。
时子漼、武罗伯在管涔山麓村居,不欲与国事。明日,浞使人召漼、罗伯来,而使逄蒙待之于穷门,与之羹曰:“此君之肉也,君子食羹而后入门。”漼悲泣曰:“君不听贤人而用小人,故至此也。吾何用命哉?”拔佩刀诛逄蒙,不得,遇害而卒。罗伯大号曰:“君不亲骨肉,故旧而用奸邪也,故至此。
君与子死矣,吾何用命哉?”亦拔佩刀诛逄蒙,不得,遇害而死。浞闻之,乃召逄蒙引入宫,伏家众,用毒酒。先出宫嫔美人备酒,酒酣,以毒酒进。蒙饮其毒酒,乃大醉而倒,呼家众出擒杀之,曰:“此杀师弑君不义之人,令碎尸百段,以祭羿、漼、罗伯。”实以除二之患。曰:“皆逄蒙之谋也。”后人钟伯敬感叹之,而赞曰:穷羿羹,逢蒙祭。生熟殊,一麋碎。当其始,何特异?已谊深,已恩至。一桓桓,上国使。下招携,弃子弟。一望色,遽孚神。作之师,作之君。左经文,右纬武。岂禄轻,而可怒。
骨肉离,故旧遗。养国士,是耶非。
呜呼!匪林邛令,安所用其琴心?匪魏无知,安所见其奇计?既负主于其宾,自杀师于其第。仁主之家可屠,恩王之身可殛。施者何隆?报者何极?苟去仁义而利之怀,则三才五教之常,又何所其用惜?呜呼!
逄蒙既死,寒浞遂独拥有穷之国都,代羿之王,用羿之货,役羿之臣民,御羿之妻妾。明年而生子,曰硁。又明年而生子,曰豷。但不知后来结果如何,且听下文再说。
第九回少康王避难中兴 季抒宛转复夏国
却说夏后相之四年丙戌,贼羿既篡位,后相奔出,依商侯而居。相土俭朴,不能狗后相之欲,居二年,于六年戊子,又往青州,依同姓所分诸侯斟灌氏、斟鄩氏二国。后相不能自敛,稍稍结连东方诸侯。诸侯与二斟氏之国相亲者,每共存济之实,不能替后相有为也。当时羿性无疑,还可无事。今贼浞复篡,多疑杀人,逄蒙既诛,罗伯又殁,根株尽绝。闻后相稍自如,便起僭志。岁当壬寅,后相即位后之二十年,浞篡后十三年矣。
浞所奸羿妻而生子名奡者,年十二矣。奡有神勇,实羿之遗腹子也,十五月而生,故浞以为己子。十岁力举二千钧,身长一丈五尺。十二岁,能陆地上独乘舟用大木撑。荡之战,争无敌,杀人如戏。过国有乱,奡尽杀之,遂封于过。又子浇,是为过浇。浞再生豷,是浞真子,便无力,仍有僭诈,是年九岁。
当日浞在深宫中踌蹰后相之事,豷从旁便说,何不杀之?
浞遂令过浇统一军突至二斟之国,先问斟灌氏何为停留后相。
斟灌不服,遂杀之,以伐斟鄩氏。斟鄩氏集众拒之于潍水,贼浇持三丈长、六百斤重浑铁棒,击沉斟鄩氏之舟,又杀其君,大败其众。遂穷二国灭之。寻得后相于土室,遂遇弑。相之后曰缗,有仍国君之女也,方有娠。乃自土墙下得破穴,从破穴得出于室之后,堑下还室,塞其穴,贼寻不见,后缗步逃归有仍氏。 后相旧宗臣姒靡向从相,适自外归而相死。负相尸,埋之青丘,而奔有鬲氏。斟灌氏地,今寿光县是也。斟鄩氏地,当昌邑县是也,旧史以商丘误耳。有鬲氏地,当在高密县,皆青州地。有仍国在豫方,当巩县地。
后缗发既至有仍,不期年而生子,母缗泣曰:“勿如伊父,愿为伊祖。”遂名之曰少康。少康方数岁,苦问母曰:“我父安在?”母泣而不言,惧泄也。有仍氏亦晦少康母子于荒村,戒勿言实,恐事泄,自取祸也。母缗种蔬而食,绩苘而衣,守贞茹苦,艰难备至。及少康八岁,习见母勤苦而心伤之,求所以代苦者而不得。乃求于有仍之大夫家,愿为之牧羊。月得米二斗,以助母。至十二岁,又为有仍之卿家牧羊,月得米三斗。
母之兄弟俱见,而怜之,乃命之为牧正,司群马之官也,岁有廪矣。少康十二,犹未知身从何来。苦恳问母,母见其谨重,乃泣言祖父根由,少康遂痛哭数十日。
少康牧羊时,与群儿嬉,必自称为王者,指使群儿为文武百官来朝己。群儿中有不服他使令者,必指使群儿击之,那被击的因詈少康曰:“无父恶种。”少康辄归,哭问母,母曰:“汝莫与人生事。”必泣而责诚之。牧牛时,又尝与群竖集高冈,列班而嬉,辄曰:“吾异日为天子时,当以此冈为钧台。
”后母闻而痛责之。既为牧正,遂修身执敬,求开黄、唐、虞、夏之典。故闻槃木隐于嵩山,遂往拜之为师,亦不言本身事。
故槃木异之曰:“此童子有天子气象,必帝王种也。”固诘问,知为后相子,相持大哭曰:“吾君有后矣?幸自爱,因教以典谟训诰,并授以黄帝兵法。少康归仍,又师事于河阳、陕东之间处,士者五人,父事于有仍之亲族长者三人,以究心德治道阵法。于是稍稍起人疑。有仍氏惧祸,罢其牧正曰:“君不他往,将即见祸,不如走往别方。”少康泣别而去。过浇果使其伪将鹿椒领车百乘来问仍国,而索后相子。少康时年十五,丙辰岁也,已先挈母行矣。椒伐仍君,仍君奔雍。椒遂灭仍,而穷兵代雍。是时,雍牧姬叔望已薨。子不窟,遂奔西戎。
且说当日,少康与母扮村妇牧坚,携奔而行至于河,不知南北东西,所宜适行。折草而筮之,首向西北。举首一望,正见顶上一道黄色云气,向西北而行。河中一大鱼跃而登于云际。
正踌躇间,大风一阵从东南来,吹少康母子不能立,遂急行登舟,乘风一息而渡河。少康思鱼者化龙之象,或有济乎?且鱼音虞,虞以土德,王天下,尚黄黄。云而鱼,其适虞乎?遂奔于虞国。虞君姚思,商均之子也,贤仁而睿,能知人。见少康,知为天子之种,乃使之为庖正而隐之。居五年,虞君以二女妻之,封其食邑于纶,今平阳府,荣河县是也。后人冯犹龙有诗赞虞君曰:尧时二女妻虞君,今即虞君二女孙。
一样得人皆作帝,始知贤圣善知人。
又:虞帝当年贱有鳏,于今夏后亦同观。
宝总各选官人子,谁把孤寒别样看?
时少康年二十。辛酉岁,既得妻二姚、食邑以奉母。壬成,大姚生子名伯址,不育。癸亥,小姚生子名仲招,亦折。大姚复生子,是为季杼。少康在纶,有田一成,方十里。有众一旅,方五百人。少康能因时尽地,生财节用,修德教人,沟洫蓄泄有道,而水旱不侵。田猎修辑有时,而莳获无失。躬督农桑,而谷粟布帛有余。蓄山林陂泽,而材木之用不能尽。是以邑中家给人足。又教民爱亲敬长,养老慈幼,而人民大和。又以农隙率众田猎,习射列阵,教战法,而民知勇。四邻之民皆慕之。
寒浞是时久安长乐,亦不复觉察矣。
少康负居小邑,日夜以复仇兴祖之志自励。乃遍步冀豫之间,访贤士才人。至隃山之阳,得一处士,曰崇开,帝喾之后,代国之族子也。国灭于浞,而避居山野。一人孤处,卖薪为食而隐,明道抱德,不与人立谈。少康闻之,五谒之,九陈之,而后发言曰:“子行欲复仇,帝天下,而来问野人,何也?”
少康惊骇,谢曰:“下邑细人,愿求夫子性命之教,以毋枉生于世,如此而已。”崇开笑曰:“诈也。”结气未伸,根脉未理,乃言性命,何也?”少康掩面泣而长跪?曰:“所愿奉教于夫子者,实为此也,而不敢言,夫子既知之,忍不复教之?
”崇开曰:“夫得人者兴,自用者亡,恃力者败,用智者成。
子先得人而后用智也。”少康曰:“得人,孰如夫子?愿为弟子,奉夫子为师,聊居弟子敝邑中,以朝夕奉教焉。”遂备单草,置崇开坐,亲御而归纶,分舍而居之。请有虞之族为开纳室焉。少康身执劳妻,执琐而事开,日学于开,得明天地古今之道,治乱兴亡之故,抚世治民之术。于是旷洞渊微,遂成圣德。
二十九岁,庚午,子季杼八岁矣。性质明达,遂命就开从学。数年间,开又访得漳淇间有处士,夫妻力作而隐。夫曰戴宁,妻曰女艾,仲康之旧臣也。女艾貌陋性贞,力能举百钧,口能辩智,能得人意中事。戴宁因家国亡灭,与妻蓄智,晦道隐沦河阴,心愤志切,未尝不在夏后。无由用谋,一见崇开,遂夫妻挈子来归少康。少康大悦。三人共议大事。崇开深明帝王之道,戴宁深明世务之要。开能定大策,断大疑。宁能入幽细,成秘计。少康能师开友宁,尊信力行。
子季杼年十二便亦能守经行义,因变用知。师崇开策曰:“夫气之盛者,外不能入也。而中必有瑕势之重者,物不能攻也而已。必有贰巨蛇吸人,刀斧安能伤之?而细蜈害焉,人于其中故也。人之百智具,而恙尸攻心,麻疯攻体,辄至于死,生于其中故也。夫生其中者,已难制,人其中者,功易成。子盍思之?”少康大悟,再拜而赞。乃问戴宁,曰:“子以为何如?”宁赞扬曰:“善哉!夫子之教也。界之勇,天下莫敌也,逄蒙入其中,则杀之。蒙之勇,天下莫敌也,浞入其中,则杀之。吾辈即不为蒙浞之道,能不用蒙浞之人,还图蒙浞之人乎?
今诚得二人,一谍过浇,一诱戈豷,使其兄弟竞位,父子伤情。
彼自杀其一,则可图其二;自戕其二,则可攻其一矣。臣请与臣之妻女艾者奉命而谍浇,但须得一人诱豷耳。”
季杼请行,少康曰:“坚子能无败乎?”崇开曰:“是吾深知其能也,重于色,抑于气,晦于面,明于志,结于口,运于意,必能之也。”少康大喜,依计而行。崇开谓宁曰:“吾闻先王之旧臣,曰靡者,忠勇可任。灌鄩之灭,彼必逃行,然必复至耳。子当率妻先往青州,会通靡,而后入过。”宁奉教。
开又嘱杼曰:“尔往戈,但亲近。敬爱之。既爱矣,乃教之求亲于浞,数数亲浞。浞既亲,乃诉说其兄,欲有灭弟之事,必有动息。而有以待艾与靡矣。”杼奉教。于是,少康多予戴宁、女艾糇币,以席卷之。戴宁、女艾扮南国之卖席者以往。杼敝衣垢面,扮失家之童子以行。时少康之三十三岁,甲戌三月也,三人同行出冀境上分手。宁、艾二人担席果资行计,杼则童子独行。见长者则拜而问路,饥则泣而求饭于路人。人见杼柔善而言语伶俐,多饮食之,引送之。不必资粮也。
且说宁、艾先到青州,密访问,姒靡在有鬲氏之国中为大人,行政事。戴宁称旧戚而谒之,靡请入见。曰:“吾未尝与子有知,子何故道与吾有旧戚?”宁请屏左右,乃曰:“吾与子有君亲之至谊,宁直旧戚意者,君忘夏后之君乎?”靡垂涕而言曰:“嗟乎!力不逮耳,何日忘之?”宁曰:“有不为耳,曷力不逮?”靡曰:“虽为,无所用也。旧王已死,夏国已亡,今将三十年矣!王死亦十余年。虽为,为谁为之?”宁曰:“子有不为,假今旧王有人,子将何所作为?”靡曰:“窃固思之,寒浞窃位,安乐已久。二子穷凶淫侈已极,百姓怨恨亦已甚矣!诚可图也,但外无故主,内少密人,未可妄举也。”宁曰:“外亦有故主,内亦有密人。子将何所作为?”靡曰:“有故主密人,吾用有鬲氏之众,收二斟之遗民,合之可成三军。
谕民众以服仇,告天下之方伯,谁不我援?”宁曰:“先发而后闻乎?先闻而后发乎?”靡曰“必也先闻,则名正而功大。
”宁曰:“先闻则不能发,方伯不来,凶贼先来。以浇之力,虽天下之众,无所制之。况三军乎?必也有道,行乎其间,方为万全之策耳。”靡愕然,曰:“子谋臣也,得无有所辅耶?
”宁乃始告以少康所在,而己欲入过之意。靡大喜,当下取酒要盟。宁即引女艾同盟,宁谓靡曰:“此吾妇,与吾入过者也。
”靡曰:“有是奇女子乎!”遂三人刺血而同盟,皆誓曰:“不能为夏氏图中兴者,不居宇宙之间。”三人既盟。靡细问计,宁曰:“子且收二国之烬,但假以强有鬲之名,而暗择才智为诸师,以复仇。言激之若合,乃要结之,假猎而练兵。择其志最同者数千人,常近于身,亦待予音也。”靡且留宁、艾,相与训练士兵。宁、艾稍出席十币于靡,左右相与招结忠义,训练士卒者三年,人人同洽孚契。阴要约而后,夫妻率腹心数人为流移之民,以投于过。
过国者,当今之武强县东,乃浞贼假儿浇十二岁时所封也,今三十三矣。浇封之后九年,浞贼真子豷,十八岁乃出封干戈。
戈国者,当太原蔚兴地也,为浞贼爱幼儿之狡慧与己同,故出之迟,封之近亦二十三年矣。皆久于安乐,不为防患之计。那浞贼诛鉏了众强,又生了两个凶狡之儿助他,有何不快意处?
真是天纵奸雄,人力无奈。
浞既奸羿宫数年,后又选士民家女子八十余人,克满后庭。
又更造宫院台阁,渐渐广声歌,多狎客,日饮宴。只是能布小惠及民,凡士来归者,辄用之卑官,故能安乐数十年。迩年以来,渐渐荒淫日甚,精神疲惫,则小惠也不施,士来亦不采矣。
那贼子过浇只凭猛力,臣下当面有颜色稍违者,亲用手提来向地一撺,便成肉泥。背地有一言相干者,命擒来,即手刃断之数段,如擒召不来者,必亲穷之。自国中、外及诸侯,凡有不到处,非命将灭之,即自往尽屠其地。虽追至山尽水穷处,必逞志而后已。又尝有龙斗于野,浇恶其状,则持矛而杀二龙。
有雷震于庭,则拔剑击杀雷神。外自薄海,内至妻妾,无不一以力行之。妻亩氏,生一子,即弃妻子别室,而宠妾于杨氏,一岁又弃之。别室又宠一妾,妾稍一扭头,即光剥其衣,而摔之地,遂为肉泥。群婢不忍见,多有泣下者,浇即复摔杀之室中,人人危惧。此时,又宠音华氏等十余人,人人勉意曲承,但保身命,左右亦然,皆无计奈何?那边戈国,豷与他一般好杀。但只密闻人过失,命人杀之。左右亦惴惴危惧然。恶不远播,又能奸媚,得浞宫中之爱,不同于浇。
且说季杼当日,是十二岁童子,说是寻母失路的,要到戈国去,谁人不爱怜他?一路送引到了戈国。终日做寻不见母亲,向街头哭泣,便有人家要收养他。季杼但察看不济事的,只暂饮食其家,终不久住。遍历十余家,得寒豷之妻族门氏家,家翁门辟,豷之妇翁也,仁义长者,收季杼养之。季抒遂久居其家,事翁尽孝事。翁诸子女,尽敬待翁,左右亦如一体,相爱于是,人人爱惜之。翁遂以为己子,诸子亦喜之不忌也。遂引之得入见豷之妻。豷妻亦爱之,遂出入豷宫庭内外无禁。豷见以为妇翁家儿,亦喜之。又见杼嗜好诗书,明事理,豷遂使随其左右。季杼乘豷乐时,故为戏问之曰:“为主乐乎?为诸侯乐乎?”豷曰:“童子问此,则甚诸侯,不如王也。”季杼佯谬言曰:“君何不为王?”豷笑曰:“童子我以为知事,乃还不知事。”杼曰:“今之王,君之父也,父不当传子乎?然则后将传阿谁?”豷不言而叹息一声,杼故为不知者,乃问豷妻曰:“我君何故叹也?”豷妻曰:“童子问传子,君有长兄,传不及他,是以叹也。”杼曰:“王爱长嗣乎?爱君乎?”豷妻曰:“实爱我君。”抒曰:“即爱我君,自然传与我君。”
豷妻曰:“此事妄言不得的,言之有祸。”杼乃不敢问。异日,又乘间问豷妻曰:“夫人谓伯父有祸者,何也?我不解。”豷妻曰:“伯父过浇杀人如戏,不论亲疏。你说要传他天下,他便不肯放汝,岂无祸?”杼日:“彼有何德乎?”豷妻曰:“他有什么德,徒恃力而已。”杼曰:“若徒恃力,他便不及吾君。吾君有德有智,怕他什么力?”豷妻曰:“童子又妄言。
”杼曰:“非谓与他争胜也。但常使人事王浞及王妃,得王浞及王妃周密爱厚,自然恶浇,杀浇则位便吾君之位也。”豷妻愕然,曰:“童子乃有此智!”
一日,豷大醉,偶于外室凭几而睡。左右适,俱以私事去。
夜分,杼独秉烛觅衣被周围覆豷,因侍其侧。豷忽惊觉,问何乃睡此?杼言左右不知君在此,童又不敢离左右,而往呼左右,故如此。豷大喜抒,而左右亦赖以免罪。又尝出猎,抒侍豷于车上,适有群虎骤至,车前马皆伏地,左右及御皆惊走散。杼独举草蔽,豷持大旗摇烨之,虎骇而散。左右方集,豷大悦杼,詈御者及左右,曰:“何不如童子,犹有智勇为主之心。尔等可得见虎而逃?将置我于虎嚎乎?”遂杀御,并欲杀左右。杼又极情劝解得免,左右亦无人不感杼者。豷又尝怒其子与女淫戏,欲杀其子。杼于豷前跪而泣谏,请以身代之,曰:“君之德,天下之主也。若有天下,则君之子又承天下之主也。君乃不先教而遂杀之,君后日悔无及矣!”豷亦为之泣下,而赦其子,遂使子与抒为学。子虽顽蠹,亦感抒,而豷妻之贤杼又甚。
又杼尝侍豷斋室,斋室火,左右皆走,杼独不走。既而火至室,不入。豷不知抒之天命有在,而反谓己之福使然,愈以杼为忠。每上与妻称言杼之忠义仁信,妻尤协助语之,且曰:“是童不独忠心也,且有大智,欲为君取天下,君知之乎?”
豷曰:“诚亦觉之,是吾心也。或者天意以此人畀我成事,亦未可知。”遂谋遣杼人穷国事浞。
贼促亦爱杼。留侍左右。杼乘间称豷之孝,慕君王仁爱天下,说得淋漓周洽。浞漉然动容,退谓妻曰:“幼儿处来一稚子,如此其善意者,天将与吾幼儿子乎?”妻召杼而见之,见其伶俐,亦爱之。杼事浞与浞妻,又竭尽忠孝,侍浞左右。又竭尽仁义,亦如事豷之道。浞深信杼言,遂加宠于豷。杼频频往来浞豷二处,内外无禁,如此者五年。豷之谋坚,浞之意亦固,欲以位传豷矣。意稍外传,过浇闻之,大怒。
是时戴宁、女艾已在过二年。初至过时,为贩鬻于市,渐渐散币,结浇之妾父母音华公、音华媪与浇之左右。遂得荐用于浇。宁为司城之富,艾人宫为乳绣媪。二人内外,每事尽忠竭智,浇深信之。凡有大事,即与计议。宁见浇之四周国邑,多助浇行恶者,欲先剪之,以孤浇。遂因间说浇曰:“君以此诸君果真心助君乎?今日不过畏君之威而附君,其奸其力,俱异日为君子孙害也。尽杀之而收其民,则君之国愈强,而患永息矣!但尽杀之,则太骤,恐民不服。当渐渐除之。”浇本性好杀,闻宁之言,杀心顿起,遂杀数君。于是,诸国皆危惧,欲叛。 浇常杀左右,女艾常救之。因密结其左右人,而尽得其欢心,尤得浇宠妾及诸妾婢之心,并得浇意旨,而承之宠妾左右。
又无不维持女艾与宁者,如此者三年。浇既闻豷谋,即召戴宁计议。宁恐浇杀豷,则又无敌,乃曰:“父子兄弟之间无他故,不过豷时常朝候于王,与后近而得欢。君远而失常朝候,故有谗言间之耳。君何不朝王?与后哭泣而诉之。父母之于子也,见之则爱。君必知王与后之情,而后计图之,未晚也”。浇不欲往,宁乃曰:“君诚不可往,请得人而代君往,朝于王,以观王意。之若同善,则达君之诚孝王。王使情意既和,然后君亲朝王,保全骨肉。若其不善,即疾反,而报君,始无事也。
”浇乃大言曰:“何骨肉之有?虽然尔为我往观之,可也。速归报我。”宁言欲达母后,须得女使。遂使女艾同往。宁、艾暗喜,承命来穷都,朝于浞。
是时少康之三十九岁,庚辰年也。一月始旬,宁来穷都。
季杼已十八岁,及冠矣。宁恍惚识杼,杼确识宁,相遇于朝。
杼佯为不识,宁熟视抒,抒微掉首遣之,恐宁露出机关。杼与豷已先于浞与羿妻处言浇之罪,傲惰不轨,欲杀君父尽杀宗族而自称王者多端。
宁朝浞,称浇诚孝,慕王与后,惧王与后疏他,故不敢来,遣下臣来请罪问安。浞大怒曰:“人家养子,遣臣问安乎?且先杀尔。”呼左右,将宁挪缚,宁左右顾盼,正在思量计较。
只见季杼跪陈于浞曰:“浇之逆情,此人必知之,不若因而问之,乃得其详,请君刀下留人。”浞乃命勿杀,带宁来问之,宁恐所言与杼等之说,不相照应。作为被缚苦,假作湮气,不能发声。又为恐惧之状,鸇鸇不已。季抒又陈曰:“此人吃缚苦,惧君王威,一时不能言,且发往门下,调息之。臣请监守而善问之,必得其详矣。”浞从之,曰:“汝言是。”即以宁付杼。杼遂得与戴宁、女艾于监室,相持哭诉上项。宁曰:“非君,吾几不免为刀下鬼矣!”乃串同言浇逆节,并计图浇。
杼问宁曰:“子在过国,不密杀浇,何也?若其早杀浇,则穷国无人矣!”宁曰:“浇之室内左右皆吾人也。吾岂不能杀浇,但杀浇,则灭穷国又难矣。故不如委浞于浇,使浇杀浞,而委浇于豷,使豷杀浇。浇易图耳。且大计未定,若先小图之,万一事不密,则前功尽弃矣。”季杼喜曰:“此实吾心,吾惟恐子先杀浇则事反不易也。”
二人大略定计,季杼乃复浞命曰:“已得其情,盖欲并东方三十七国,并东夷九种,北狄五种,大举攻王,并杀戈君矣。
且有大逆之言,臣所不敢言者。”浞促季杼言,季杼故惧晦,不敢言。浞曰:“吾爱尔若是,何所不可言?而乃隐瞒我。”
季抒乃扣膝低声曰:“浇自谓彼有神勇,乃后羿之子,非君王所能生也。君王杀其父,夺其都,乱其母,今彼兴兵报父仇,夺旧都,取母,天下必义他不以为叛。且彼神勇,天下无敌,何惮于君?”浞闻云为后羿之子一语,不觉心折怒而悸,手亦颤颤曰:“似此贼如此悖逆,何以诛之?”杼曰:“此骨肉之间,家国大事,小臣所不敢知也。君王且与母后及戈君共谋之。
”
戈君者,豷也。浞乃于宫中与妻言之第,不敢道是羿子一语。羿妻闻而悲忧,亦不敢泣。浞乃召豷并季杼人,共议图浇。
豷计曰:“宜反赂其臣,使图之。”季杼曰:“若其臣受赂而不图,不亦误事乎?”豷又计曰:“召其上朝,而伏甲擒之。
”季杼曰:“若召之,他必不来。”浞曰:“然则何如?”杼计曰:“今以母后为言,不如因计就计。即以母后慰之,母后慰其女臣,君王慰其外臣,使道父母之爱,原无他意。仍厚赂二臣而去,勿言王怒,则彼不疑。母后乃遣人常慰爱之,王亦遣人慰谕之,则彼必自来朝矣!更不来,则王为疾召之,以嘱后事,断无不自来,自来则取之,斯十全之计也。”浞大悦,曰:“子智囊也。”遂从之。命羿妻召女艾,见,羿妻呜呜而泣,言彼念子之情,并遣宫人随女艾归过国,浞并厚赂戴宁而去。宁、艾归过,言果无事,浇遂不以为意。既而母命人来慰,浇遂喜,然终不肯入朝。
辛巳,一月,豷、杼在穷都,又不见浇来。浞乃托疾召浇,宁与艾进曰:“此则定大事时也,君当速往矣!”浇乃命伪司马鹿椒守国,命宁随身,统三千护卫甲士,往穷都朝浞。女艾先分密人往有鬲之国,知会姒氏。自于宫中定计杀浇。浇至穷都,命戴宁与甲士居馆,自挺身入朝。时豷等已张幕伏甲于浞卧内,待浇矣。浇入朝,宁即速寻戈豷馆,朝豷而问杼曰:“策何如也?”杼述言如此如此。宁曰:“不能济也,何不率大军外杀其护从之人,吾归而待浇也。”杼乃促豷点大军,尽杀其过国三千人,遂率军归戈。
宁则解浇车之骏马,独乘之而归过,一日夜即到。乃召浇左右于朝堂,言浇有密令,鹿椒欲谋叛,命除之。召鹿椒至,擒而杀之。遂对过国之众曰:“君归欲尽杀尔等,莫若从我,我保全尔。”众皆愿服。明日,有东来数千流民来归过国。宁点视之,乃姒靡所统青州兵也。宁遂闭城,部分尽搜平日助浇恶者,与浇至亲而心未顺者,俱杀之。老幼幽之处。坚守城门,严夜敬禁出入,以待浇归。其女艾在内说音华氏曰:“过君于路闻小人之言,谓宫中有过失,归即尽杀之。故宁预先窃归,而通报宫中,各自速为计,可也。且过君之爱不常,一息不合,便成肉泥矣。何不毒杀之?而立其子,则安乐富贵可长有也。
”诸妾是时乘浇一别,则皆通于左右亲戚。出入之人惟惧浇归,闻而杀之,听得此言,大众惊怕。乃推女艾为谋主,定计策。
弃妻亩氏闻欲立其子,亦喜。诸弃妻宠婢宫中内外左右之人,无不喜者。女艾具多利刃,人宫授诸同志。凡稍异言者,即杀之。与诸弃妻宠妾一齐设美肴,藏毒药,带利刃以待浇归。
且说浇直入浞卧内,朝浞。方入寝门,浞见浇昂曹之状,便怒,大呼左右安在?两帐田士百人,门外前后甲士四百人,宫门内外又千人,一声喊,举齐锐斧、大刀、长矛、短剑,都来杀浇。那帐内百人皆猛士凶人,浞素亲用以诛群豪取国家者,攒兵刺浇身上。浇初不觉身上中了戈、矛十数处,只当无有,乃大呼,举臂。左手夺来双矛一戟,右手夺来双戟一斧,反堪甲士,甲士被伤,无不倒仆者。浇遂登床,举浞,恨曰:“尔能杀君,吾不能杀尔乎?遂摔之于地。但见一堆骨血,无肉矣!
既弑父,遂入寻母。羿妻以为可复为母子也,泣而迎之。浇乃大詈曰:“失节之妇,夫杀于贼,反而从贼,留尔何为?”乃亦举母,轻摔于地,骨尽折而死。遂举浞宫中捍门大长铁棍,出宫击甲士。不先走脱者,尽杀之。出朝寻戴宁,不见视。三千甲土,已尽被穷军杀之矣!乃奋怒,独步寻城中,有军士,尽杀之。寻戈豷,不得。寻浞平时亲戚,尽杀之。百姓之家,逃匿殆尽。又入浞宫,杀促诸幼男少女。天晚,遂宿宫中,取浞爱妾,尽淫之。连经二十余妇,而不衰。明日,出朝,遍觅车马人民,不可得,盖杼计尽搬也。浇奋怒,独步行来,攻戈。
戈国城外不留一舍一人,城门皆土筑实,城上人俱注矢发射浇。
浇身中数十箭,不得进城,乃宿于野。明日,复步归穷,夜又淫浞妾。明日,乃尽杀之,而独步东奔,五日而归过。
靡、宁、女艾日日闭城而待。于二月二十三日,望见浇独步奔来。宁喜曰:“大事成矣!”遂遣女艾一面入宫设酒宴待浇,自与靡引过国之众匿伏秘处;一面遣腹心人出迎浇。曰:“鹿椒已反去,城中臣民皆逃,惟存宫中耳。”浇大惊。入城,不见一人,乃入宫。宫中妾婢群泣而迎,曰:“鹿椒反,不得女艾捍守宫门,则妾皆被掳矣!”乃群酾酒为浇洗尘劳苦。浇劳苦已极,不暇酬酢,接得觥,连饮数十觥,便大啖食物。食未饱而毒已发,扪腹而起,大叫曰:“腹痛腹痛。”女艾已尽收检宫中凶器而尽,匿宫中人独操刀伏于厨。厨门设坑,浇腹痛身热,不能自禁。大呼,宫中无一人。自至厨取水,坠坑中,女艾刃刺其喉而诛之。乃呼戴宁、姒靡入宫,钩出浇尸,陈之于市,乃开城纵过民观之。靡等取其头,悬之以玄旗,默示夏令也。夏王刃浇身为万段,过民取而嚼之,立尽。宁杀浇之子,而纵其妻妾各归民间。姒靡速还青州,起二斟国与有鬲之师以来。靡将中军,宁将左军,女艾将右军,西征有穷。
时浞既诛,亲戚未尽,浇既退,又皆复来。季抒佐豷,率穷之大军归穷。遂据穷都称王,已五日矣。三月一日,王师围穷。杼望见立旗上有悬首,知为王师也。穷人不知,尚以为过浇之师,人人惴恐。季杼在戈数年,结有豷之左右国人中,有心腹七人。又素用术,得豷之不才子鲋由者心,遂集七人曰:“大军围城,城中寸草不能留也。何不斩豷而出降?可自免罪乎?”七人从计,乃往说鲋由曰:“大军入城,吾辈寸肉不留也。君王尝欲杀子,子何不斩君之头?令我出降,众军必立子为王矣。”鲋由大喜,即挟刃入寝,斩豷之头而出。季杼与七人持豷头标示于城上,大开城门召王师入城,取浞之残骨,同浇首、豷首,即诛鲋由之首并悬城上。其城中民,顺者尽赦之,不顺者乃诛之。促之助恶亲戚旧臣皆诛之。
季杼领众至艾国,素相善如门氏者,金其家,赏赉之,搜其奸党诛之,各逆种子女亦诛之,各妻妾子女放去民间。乃召各民,谕令归农,禁其伪宫,尽发其车马器甲从大军。又寻诛得羿骨,纛标逆羿之骨与四逆之首,振旅南行。迎少康于纶。
子季杼,臣靡、宁、艾就邑而朝,备驾百乘。少康奉乃母与二姚,并请虞君思等,师崇开等,即日就道,整威仪东南行。求阳翟,夏王之故都。命宁、艾、靡、抒修辑五庙,扫视诸陵,增立先王之庙,辑宫室,修钧台,视九鼎告天下诸侯。豫、冀、青、兖、雍等数州诸侯闻之,皆来推戴少康。
时辛巳冬,少康年四十岁矣。先以十二月告王相之庙,献四凶之首骨。乃以明年壬午为元年元月,即夏王位。褅五庙,望诸陵,郊天祈地,祭九鼎,坐钓台而朝诸侯。遂为中兴首君。
但不知有何施设,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少康王封禅定鼎 季杼捉怪位让弟
却说少康王元年壬午登极,即命崇开为太师,虞公姚思为太傅,戴宁为太保,姒靡为司马。召契之后,相土之孙、昌若之子曹圉为司徒。召羿之四臣于东夷,三死一生,得宾圉,以为司空。得贤士世俞于仍,聘以为秩宗。聘槃木于嵩山,槃木已薨,得其子仲义,以为司寇。求西岳先龙之后华灵为司农。
夔之后伯常为典礼。季格之子寿麻为典乐。以女艾之子季奇为车正。是为三公九卿,辅外治命。二姚为元妃、亚妃,增立庶妃九嫔以治内事。是长子季杼,年二十岁矣。命加冠为世子。
生杼之后二年,小姚又生子于纶,名曰无余,年亦十八矣。俱命受学于太师。别以女艾为女正,而封之国土。封有仍氏,而赉有鬲氏之国,增赐以地。求斟灌、斟鄩二氏之后,封之。又求息、郏、寒三侯之后,封之。
是时姬不窟在戎狄之间,罕通中国,就戎地封之。胤侯之子,先时亦被浇灭其国,求其后,封之。祀槃架木于嵩,封于某山。葬羿三臣伯熊等于东夷,庙祀之,求其各子,封之邑。
吉光、有棨氏等助逆者,则夺其封,放其身。其余,封灭继绝,赏善刑淫,举贤用才,养老恤民,重农禁侈,一切施为,数年举行明备。
五年丙成,天下诸侯来朝。九州牧述职,王命举俊,造秀士,登之司徒,聘遗逸老成,养之上庠,乃大享诸侯。于是东夷来宾,奏大夏之乐,享之。九夷班列而舞,惟西戎未来宾。
少康修德弥谨。
是时,东南荒服荆、蛮、闽越之地,尚侏俪裸体,被发文身,虽在禹甸之中,然犹王化之外也。王命封少子无余于越奉祀禹王之墓于会稽,而东南渐知有王化矣。
王正心明德,侧躬励政,勤民用贤,以追先王之绩。十年之中,邦畿用治,诣侯尊服。西戎亦来宾,南荒亦归顺。
十一年壬辰,王乃命驾巡行天下。始自豫方,祀帝舜于虞都,享虞公姚遂于汾阴。盖虞公思已薨,遂其嗣服也。遂南行微时避地的所在,建台于牧冈,以践童言。今巩县夏台是也。
享有仍之君焉。遂东南,而祀太康,享叔成、季升之后。遂封嵩山,禅少室,会豫方之诸侯,行庆让之典。大赉善人,举俊士,问民老利病,兴十草,发仓廪,补不足,士民大悦,民献诗歌焉。拟有老叟献歌曰:烨烨王风,此屋幡然。
皞皞斯民,君王万年。
有野民之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
吾王不豫,吾何以助?
一游一豫,为诸侯度。
王登钧天之台,此黄帝问道于庆城子处也。祀黄帝,而奏钧天之乐焉。万禽皆舞,众籁毕和。拟有汝民之歌曰:钧天之台兮,天际浮。钧天之乐兮,音啁啁。钧天之治兮,君王体。
遂西入夏阳。劳仲康幼弟少阏、少容之后。夏亡时,俱窜在西戎,今封守于此也。遂观鼎湖之宫,问黄帝乘龙之迹焉。
拟有童子歌曰:君无问令乘龙,君攸乘兮九龙。
御阴阳兮布甫,斯上居兮元穹。
彼渺茫兮焉往?闯天路兮云封。
乃封华山,会雍方诸侯,行庆让赉,举请问,兴草发,补不足。士民大悦,献诗歌。拟有老叟之歌曰:节彼泰华山崔嵬,星云回薄日月辉,君王乐兮万民归。
乃度槐江之山丘时之水上,玄圃祀神英招。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魂魂。西望大泽,后稷之所藏也。望祭焉,乃北回霍山,度管涔,封恒山,会冀方诸侯。行庆让赉,举请问,兴草发,补不足,士民大悦。献诗歌,拟有野农歌曰:东方融兮,天下和兮。
我乐惟傞兮,君如何兮。
又拟有耆民诗曰:北山吹管,南山应之。
君王有道,下民听之。
安得衷暌,实惟性之。
乃登乔山,黄帝葬处也。祀之,为黄帝台焉,今在北京保安州。过涿鹿,祀颛顼、帝喾之陵。又东行,祀帝尧之陵,登封泰山,禅梁父,会青、兖二方诸侯,行庆让赉,举请问,兴草发,补不足。士民大悦,献诗歌,拟有山童歌曰:巍巍泰山群山宗,嵷隆岉屿摩苍穹俯观目极东海东,旦旦晶耀方生瞳。君主临之乐融融。
乃南祀轩辕之都,今曲阜也。临羽渊,祀鳏焉。遂南巡,会徐、杨二方诸侯于途山,修禹绩也。在凤阳怀远县,今有禹会村,非会稽山也。乃行庆让举赉,兴草发,补不足,士民欢歌。拟有牧坚之歌曰:朝出也,饭耕牛。暮入乎,归帝邱。父母乎,欢油油。旦旦如是,吾不知其由。
有携畚者和之曰:朝出也,采靡犹。归来乎,为异羞。稚子也,声啁啁。乐乎亡有,何得有乎忧?
又南浮大江,少子来迎。遂往东海,上会稽,循宛委山,祀禹穴,访藏书之迹焉。东观大海,望少昊之国。闽、越、蛮、夷来朝者,皆会于会稽。教而不罚,赏而不举,不以中国之治治之也。沂浙江西上,浮彭泽,观三天子都。上三湘,祀帝舜及二妃焉。遂至西南大荒天穆之野,闻野人之歌,若曰:天地鸿荒兮廓流,空虚块比兮音飂。风云起伏兮清招,山川旷荡兮何怊嗂。麋鹿和就兮吾与优以悠。
是启王所采之音也。王遂张乐而歌九招,访先王之遗焉。
乃西北行,观禹穴于石纽。北行,憩于华胥氏之国,今之蓝田也。还,祀于荥河,告成功焉。
将还都,观于汾水,忽有霞光起自水中,五色文章,灿烂夺目。察有一道黄气,上亘于天,王及群臣测之。王曰:“此何祥也?”仲羹曰:“想是神龟也。”须臾有一物浮起,顶宽,若有耳有角。华灵曰:“此必黄龙耳。”伯常曰:“龙则动而不静,此静,非龙也。”姒靡曰:“必蚊蜃耳。”戴宁曰:“蚊蜃者,东方间气之精也。色不纯,气不中,不在是也。”世俞曰:“予观斯物之气,根起于白,上亘天,而黄必也。其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盖玉皇之精所成也。其象也,静而正,华而尊,必天子之器也。”太师崇开乃临水而睇视之,曰:“此宝鼎也。昔黄帝铸鼎于玉山九年,炼天地之光,萃阴阳之色焉。盖金玉土石不得其形也。鼎成,黄龙下迎,黄帝乘龙鼓风云而上于天。其鼎久安长治则存,否则亡。帝挚之衰,洪水之害,鼎入汾源,不复见者数十年。先王佐帝舜平治天下,帝舜之祀于蒲,鼎现于虞。太康之衰,又不知其所往。吾闻圣人兴天下,治则宗庙之器献于山川,况此神物哉?是我君王之德,治于上下,允成中兴,数百年之治,可畿也。”
王乃命季奇治杭,绝汾流而瞩之,果宝鼎也。群臣不能举,崇开曰:“至阳者,媚阴。宝鼎极阳,为之主也。若有神力之女子,则可举。”乃召女艾举之,一举即起。王命祭之,定之于夏城,禹王故都,今夏县是也。崇开乃为宝鼎之诗,若曰:天地兮奇光,阴阳令灌灵。
日星兮罔象,金玉兮非形。
象君王兮有道,永至治兮中兴。
诗成,遂合前诸方所采献诗歌,命之乐师,鸣中兴之盛,是为中兴之乐。十八年己亥,河水移故道,命商侯子冥治河。
二十二年癸卯,十有一月,王崩。世子季杼为丧三年,尽哀礼。太师崇开摄政天下。诸侯士民闻王之丧,罢市绝音,莫不哀怛。荒远感思,如近丧终。群臣奉世子季抒即夏王位,以丁未为元年。郊褚,任贤举土,而天下诸侯来朝,享之中兴台。
二年,王亲督河工,自巡河至考邱。闻东海之滨有三寿之山者,当今海州地也。有巨怪生得似人,而长九尺,领万众,能御风乘云布雾,发火燔民居,暗运民间财货,聚民间子女为淫。稍不顺者,则雨石而杀人。王闻之,问左右曰:“有妖如此,乃人间之大祸也。谁可收之?”众荐李奇往征之,不克,王亲征之。巨怪方跃云翔,王令前驱善射者,注矢射之。矢反坠,巨怪反雨木石击伤王前军。前驱大惊,报王。王前观之,巨怪见王乃避而去。王曰:“此不可以力除也,是非人耳。”
乃命女艾察民间有女子受巨怪淫者,将计就计,除之。
时有民间一女,乃巨怪最钟爱者。于是,女艾乃藏刃而入居女子之室,命女子他匿。是夜,巨怪果至。至则醉醺醺然,喉声鼾鼾。叫声爱姬,我今日与王师战,力疲,过饮几杯。气迷迷欲睡矣。不知女艾,之非前女也,近前抱而狎之。女艾左手故为戏,而捉其喉,右手刃刺其阴。巨怪叫不出声,极挣,又脱不得手。用右爪抓女艾左脸,女艾用肱隔之。用左爪抓女艾右脸,女艾被伤,乃拔刃而斩其左爪。巨怪中刃,血注如射。
左爪既断,双足大跋,伤女艾下体。又断巨怪左足,乃呼女子家人,点火进,使缚其喉。巨怪受伤负痛,遂现本形,则九尾大狐也,能变化为人。且言曰:“枉费三百年修炼,今日运气不良,死于汝手。”女艾曰:“使尔但修性命,乘风云不害民,居不淫女子,虽尧舜当年,已自容尔。至于今日,今吾王体天地之量,胞与民物,岂不能容汝一畜哉?汝自作孽,非气运之过也。”大狐弭目待死。女艾擒以献王,王命斩其身万段,以饲群狗,而悬首于海滨。
当夜,千百怪皆来,群号窃其首去。明日其首不见。海滨之民告王曰:“是怪多党,王去必还为害,愿王悉除之。”王乃命六师大猎海隅。度海,布师三寿之山,搜洞岩,焚林莽,群怪各四面奔窜。王命三军悉射杀之,三寿山乃平。后人钟伯敬有诗叹之曰:谁谓天地无穷宽,东海几多三寿山。谁谓山林可乱居,三寿山中九尾狐。山海一狐生九尾,犹惹天王大兵起。一夜山中万怪啼,明日焚林靡孑遗。吁嗟乎!万怪虽兽各为主,何不全之有其所?山海天地躏蹐尔此诗意外意耳,正意话在女艾。王既平东海而归。
是时万邦协和,士兴于仁,民归于厚,天下称治。惟是河不常性。十年丙辰,商侯冥以治河,没而薨,死王事也。王锡命,封其子振继国。
十八年甲子,王崩。世子槐终丧三年,乃即夏王位,以丁卯为元年。在位安静无事,诸侯朝四夷服如故。
三十四年庚寅,王崩。世子芒终丧三年,乃即夏王位,以癸已为元年。诸侯四夷服,独河不平。商侯振已薨,子微继之,尚患河。三年乙未,王悯河患,自行河治水。以元圭宾于河,祀河伯焉,河平。
五年丁酉,天下诸侯来朝。十年壬寅,巡行天下。十四年乙巳,至于东海,九夷来朝。十五年,还都。十六年戊申,王崩。世子泄为丧三年,乃即夏王位。元年辛亥,九夷入朝。而畎夷、赤夷、白夷、玄夷、风夷、阳夷久观风政,迭为王御。
自启王而后,未尝有也。然亦由少康而来,善人相继,百年为邦,明德风教,渐被之久,乃至于此。后人余李岳集古言,赞之曰:先王耀德,而不观兵。
禹汤罪已,勃然以兴。
启康之世,可以验矣。
数数陈师,止而复起。
是知夷狄,不治而降。
不征乃服,战用愈张。
先王待之,守吾疆里。
力所未周,且荒弗义。
忍弃苍黎,斗彼鳞介。
猗钦夏王,善政百年。
去杀胜杀,诚哉是言。
一是,始分爵命之制,及于夷狄矣!
却说王泄在位十四年,甲子岁,崩。世子不降为丧三年。
丁卯元年,即夏王位。三年,九苑之戎弗靖,当在西北甘肃大夏之间。王命西方诸侯伐之。四年克之,献俘于庙。八年,九苑复叛。诸侯请复伐之。王曰:“不可复也。吾既伐之,既克之矣。是非吾力之不足也,则吾德不足以服之、教不足以来之也。”于是,任贤使能,正礼和乐,行仁于邦畿,布惠于天下,施教于诸侯。巡狩述职,以待隆赏赉,兴发补助不间。时礼士不衰,设鼗铎以待。直言天下之士,见王行政,礼贤士,莫不来归,诸侯亦率命惟谨。民大悦,而天下和。数年之间,九苑闻王教化,四海悦服也,思向化。
王以十一年丁丑巡狩天下。十二年至西戎,而九苑已服。
十四年至东海,九夷驯服如故。十五年还都,天下诸侯及东之九夷、西之九苑,尽来朝。夏后氏之盛至此而极矣!
王在位五十九年,承平最久,安享亦最久。盖一代之衰,即于久安。长治之中,密伏无端之衅矣。然不降王之为君,非以位安为可乐者也。能不忘敬惧,自明其德,故能久于天位而无危祸。人君至五十六年之久而无过者,难有也。后人冯犹龙赞之曰:器久而坏,木久而蠹。
井久而淤,羞久而腐。
天地之间,久难为固。
事久而弊,情久而衰。
勤久而惰,安久而危。
是以凡久,其终易隳。
夏有不降,商有太戊。
惟此二王,久于其怙。
久于其道,是以久故。
桀久亡夏,纣久亡商。
开元天宝,两截唐皇。
吁嗟呜呼!乃是不蘉。
王仁和义肃,既能久位,又明于知人,决于大几,不拘故辙。王之子孔甲不肖。王恐身后群臣照已前数世旧例立之。遂于病时,预属位于弟扃。召公卿嘱之曰:“天下,大物也。小器不胜治天下重任也,怠力亦不胜。寡人之子,器小而力怠者也。吾死愿群贤以吾弟为事。吾弟也,虽无大力,亦无怠情。
庶乎!其可承吾事也。若属之子,有夏其衰矣!”太宰驹濡曰:“先王之世,以位传子,已至于斯,已成定矩。今忽违之,起疑而乱常,不可。”司徒于宽曰:“今日人心不如上世,故今日之道但循所承之世。尧舜之世,人心古朴,天下艰难,故不传子不以为异。今日人心薄,天下安,不传子则起争端矣!不可。”少宰史和曰:“先王禹已行之于子,何独君王今日而疑之?”众论纷然,皆以为不可。王惑之,命群臣且退。
王自拥衾而思:“将以群臣为是,则我子实不肖,岂可反以位害之?反亡我国家?将以我心独是,奈何群臣之心皆同,而独不同于我?想群臣皆非贤圣,皆是随波混流,拘常局,见吃饭、着衣之伙耳!安得先王少康之世,崇开、靡宁之辈而特语之哉?是时,崇开等久薨。崇开士臣亦四五易耳。惟有崇开之弟子洞矩者,年已老,致仕山居。”
王于夜间心疑不决,忽梦见四天风雪,日月惨淡,云雾暗闭,山河摇动。王于其中惊悸不定,乃澄神默祷天地:安得清平世界如旧乎?祷不数语,只见南极云开,独见天驷四星,四星甚明。王既视之的,乃复祷于四星。忽然云雾尽散,风雪皆霁,日月山河如旧。王大快,一呼而克,方知是梦。王心想:拆其字义。天驷者,房也。房者,户也,方也。户者,室之洞也。方者,矩也。吾臣之中能决我疑、定我志、安我国家者,其惟洞矩乎?此人虽老,实可论大策也。明日,遂召洞矩。
那洞矩已在山中住了三年,朝廷政事,他全不与闻。正在家中静坐,忽一念及国中王疾,而子不肖,君臣必有异议。思维之间,忽一阵风从户拂席。洞矩心卜之曰:“此信风也,弱而长,大而和。其有王命来乎?”乃命家人扫门。已自起席,整衣冠。甫毕,果有王之使命至,则召人受顾命。洞矩拜辞,命曰:“臣衰朽,不足以任大事。”王之使者曰:“寡君将有疑以问于夫子,非徒爵夫子也。又何辞焉?”洞矩不能辞,乃行。竹冠而布袍,至于王都朝王。
王见洞矩来,大喜。问洞矩曰:“予以寡人召子,所为何意?”矩对曰:“王得无有所顾,问其在子弟之故乎!”王大喜曰:“子何以知之?”矩对曰:“见王之气,长而色深,思远而心疑,是以知之。”王大喜曰:“子真崇太师之复生也。
子且谓寡人之意向何如?”矩曰:“王之意有于子足之间,欲举贤而授之耳。”王大悦,曰:“何以知其然也。”矩曰:“臣见王之色和而貌不呢也,思远而意不私也,是以知之。”王又喜曰:“是真知寡人之心者也。顾群臣之议,子知之乎?”
矩曰:“群臣之议,必俱以为不可耳!”王曰:“此又何以知之?”矩曰:“此易以知也。群臣中无远识之人,而王之见乃超常之事,故以为不可耳!”王曰:“然,顾子谓如何?”矩曰:“夫帝王之事,顺乎天。天之意,在乎人。人之当否,是之谓时。时值其偶然,天不得不如之。天女口其偶然,人不得不从之,是之谓随时。时者,天人之理。而随时者,帝王之道也。炎帝之时,曷尝不与其子?帝挚之时,不时矣。而己身之不有亲,与其弟,是为帝尧。夫己身可不有天下而与弟,又何必子乎?帝尧子不肖,则又与其臣。夫臣可与,又何必弟乎?
向使帝挚必执之于其身,则安有陶唐氏之大治?帝尧必执之于其子,又安有虞氏之大化?是以帝王,子贤则与子,弟贤则与弟,臣贤则与臣,无私意也,无拘方也。故外不至于乱天下,害民命;内不至于子孙流毒,以至天下恨而共戮,致后嗣惨灭而宗社丧亡也。若夫今日王庭之群臣,则观其现前衣裳饮食,旦夕苟安不悟而已矣!是知王之不与子首,乃全其子;而与弟者,乃其通一时之变,而全社稷也”。王曰:“然。”遂召弟肩至卧前,嘱以居位保民,修德行政,任贤用才。召群臣定议,即以洞矩为太师,辅肩摄政。
癸丑十月,王崩。洞矩率王子孔甲承位,弟扃及群臣诸侯为王丧。三年之中,洞矩已老,不能久摄政。于期年,外率群臣奉扃即夏王位,以丁卯为元年,王扃犹素服治事临民。二年戊辰,服告阕,乃郊于天地,褅于祖宗,坐中兴台,而朝诸侯。
修政明刑,国中安静,天下顺服如故。
又承平二十年,丙戌王崩。群臣奉王之子廑为三年丧,以已丑为元年,即王位。六年,诸侯来朝。十年中,国中无事,天下亦无故。十一年,河水又溢。乃迁居西河,今彰德府、安阳县是也。十二年,巡行天下。于是定为制,十二年一巡狩,六年一朝。
却说王廑以十三年狩至西戎。西戎之九苑者,先年久服夏后,是时少间。九苑之不才子弟陆(阝弇)者,羡王之车马衣冠,欲盗之。乃昧其父兄,暗纠其不才子弟之群三百余人,欲夜劫王。王卫士方息于雪山之阳。日将暮,王微服与近臣育棨、崇开之孙郅昭,登高而望鸣沙,远则黄河之水如从天上飞来,濛带南北。近则乎沙漠,漠目极千里,无有止绝,不知东西。
其间杨柳依稀,羌毡点缀,西风时至,惊起白埃。王望之,怅然怀居。忽见夕烟之中,如有群童,衣胡毡而骑胡羊,若上若下,若神若人,飘渺而来。至于王前,吹羌笛而歌。其一歌曰:王人兮猗,朝发兮县圃。
夕至今明河,王人兮猗。
其二歌曰:金绳交界兮西极哉!牛渚东回今天来来。天津水流兮倾渐台,辇路令水泠。王人兮危哉!
其三歌曰:六龙飞行云雾冥,天河雨来下国平。
金天风高霜露冷,夜漫漫兮天苑惊。
王人兮勿宁。
歌音劲急,声彻而去。王问左右,此何神也?郅昭曰:“此金天氏少帝之神也。歌声之中含有盗音,王必备之。”王乃命育棨记其音。又命司马之官,靡之孙闳陉曰:“左右言今夜有盗,可预防之。”闳陉领旨,乃戒甲士备夕。
是时,八月晦夜,陆(阝弇)果部三百余人,乘黑而至,来盗王马。王马固骅骝、骏马大嘶而蹄之,不敢近前。乃盗王车,车中有甲士,不为声。陆(阝弇)乃入王居,王卫士捍之。
馆鸣锋二声,车中甲士皆出,尽歼陆(阝弇)等三百人。明日,悬(阝弇)首于门,车遂还冀,方巡青、兖、徐、扬诸州,十六年还都。
王思雪山少昊之神之音,使典乐之官,协而歌之。于是始歌西音,而夏后氏之乐为之一变矣!
十九年乙丑,王崩。仍归国于不降王之子孔甲,孔甲复有位。不知后来竟作何状,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孔甲事鬼二龙降 刘累豢龙事孔甲
却说夏王廑既崩逝,国人自以其位属孔甲。孔甲原是不降王之子,论亲与分,固当得天下。但幼以不肖见弃于父,今年已六十矣。公卿以为,长、老可践实物祚且固。诸大臣初执旧额之意也:国中为王。廑之丧一年之后,孔甲续大位。以己酉为元年,仍居西河。
孔甲为廑王之丧未终,遂饮酒食肉,甚至大醉。二三年间,多选妃妾,朝夕为乐,沉湎蛊惑,不理政事。大司徒云盛切谏曰:“先王之有天下也,兢兢惕惕,犹惧不克。保天位盛德大业,而不自侈。故尧、舜之世,君臣一堂,尚吁嗟业脞,隳怠而戒,满假督谦损,盖有天下若斯之难也。皇祖禹跋涉山川,足迹遍于大地,乃有天下。惟是恶旨酒、拜昌言、念民过而自引罪,何其劳也?是以能安。太康逸豫,遂至失国。此亦自危必得,自乐必失之明证也。君王自乐如此,纵不效先王,其如君位何?”孔甲明纳此言,阴仍行彼事。云盛又荐国中贤士元长戎于孔甲,孔甲亦羁縻之,实不与爵禄。又孔甲之母族亲有为元士者,曰若濒,为戚而切谏孔甲。孔甲夺其祭田而逐之。
举朝臣士无复有忠言者矣!
又孔甲好事鬼神,役民多作青帝庙、白帝庙、赤帝庙、黑帝庙、黄帝庙。又役民作元女台、素女台、青女台、神女台、宓妃阁,而民怨自此起矣!又广招巫规,妄言神怪,聚多妖众,鸣钟击鼓,吹笙鼓簧,唱歌哄赞。四望空虚而招之,谓之迎神。
焚香礼拜,陈肴设酒,欢呼诵圣,谓之宴神。披发舞象,开铁啖铁,指幽说谬,谓之降神。狂歌浩嘈,雄吹猛鼓,浇酒泼羹,焚帛燎脂,谓之送神。又密室炼鬼,荒郊听鬼,川泽山林招鬼,衣服宫室藏鬼,而巫风自此竟矣!
又好祥瑞而不可得,则好怪异。九年,天降乘龙在于平野,有雌有雄,孔甲亲往观之。他道:“龙见此,是祥瑞。”遂役民建台于其地,筑周垣环之,台曰御龙台,垣曰养龙垣。不知龙不欲登台,又不喜垣。孔甲命土正之官养之。龙不驯服,不饮食。孔甲大怒,曰:“土正不合龙意,故龙不驯服。”遂杀土正。又役民凿养龙池,池方数百丈,周环以木,又包以城,命水正迁龙于池。水正不得龙行,孔甲言这水正也不合龙意,故不得龙行。又杀水正。命虞人往迁龙,虞人亲挽龙行。龙怒,以肉抵杀虞人。孔甲又命庖正以膳馐养龙,龙见膳馐又不食。
孔甲言这庖正也不合龙意,遂杀庖正。又命司农以五谷养龙,龙见五谷又不食,孔甲曰:“司农也不合龙意。”遂斥司农。
大司徒云盛等上书力谏曰:夫君人者,为其代天以养民,不闻其养异物也。养异物而一无害于人犹且不可,况乎杀人而养之哉?夫君以仁民,臣以辅君之仁,承君之命以普利施惠于民。民得其养,臣乃得职。
臣效其职,君乃有道,而后天降祯祥,地发苞符,此理之自然之应治之象也。今王无所于德民,不顾其养而徒好酒色,以乱德惑神鬼以役民,淫逞不已。至于养龙,夫龙者,天地之灵物,山川之间积阳之气所炼而自成也。其上者,能幽能明,能短能修,能变能化。修之可亘千里,短之可藏指。巨之可移山岳,细之可入孟盘。上下飞腾,人莫测其际。雷、电、风、雨、云、雾,以神其成灵,而妙其施雨于天下,泽及庶汇,龙之德也。
其次,凝神山谷,炼奇川泽。久者数百岁,暂者亦百余年。含土成珠,化毛成鳞。或山雉之精,或龙门之鲤,或灵山之蛇,化不一而同归,形有异而理同,皆阳之积也。其藏也,冬雪不凝,夏炎不至,居搞坏而不食,浴黄泉而不饮,自养之至也。
及其乘时而起,或有激而出,皆能崩山震地,消石荡谷,迅雷骤雨,沸川腾涧,襄陵坂,漂城郭,视市间民物如蚁蛭之易摧也。即不能登天衙,发霖澍,其势固自逞于江海,发于渊潭,洞坎席鲛,绡而宛转,弄明珠而戏,咏镬鼋鼍而不屑,吞鱼虾而若罔也。奈之何坠我田原、需我饮食乎?臣闻之,虎豹在原,不如犬彘,人皆恶之。圣贤在市,不如贩夫,人皆笑之。国君失位,不如匹夫,匹好人皆害之。今龙本升天处渊、行云施泽之物而处于平野,局于台垣,入于污池。是犹圣贤之失德而逐尘于市,人君之失位而寄食于野人之家也。是尚可以为祥瑞而必养之乎?故臣愚,愿王修德行政,上感于天,将云雷自至,风雨自起,而龙上升于天;恭默静处,悔过思道,精凝如渊,将山川发云水泽时,至而龙深入于渊。是则王能通贯天地而御神物也。或者天实儆王,故降斯物以象俾王,自度惧而反其德,以回于天,人而协于上下,用全夏祀,未可知也。是龙之失道,王之鉴也。若乃尽智敝力,求以养之,至于杀人,又何鉴焉?
且夫天地之间,万品之物,养于人者,人实杀之。食于人者,人亦食之。羞人之至灵,万物不得而侪也。君人者,贵民人而贱万物,是以能君人也。今龙而下降,需食于人。人将养之,则亦狗彘牛羊之等,可杀而食者耳!又何爱焉?君人者,岂宜以养人者害人?以其不宜爱而害吾所宜爱,杀至灵之人,媚不灵之物,又何以为君人乎?
孔甲见疏,发怒不听。原来云盛是靡之后,贵戚大臣顾命定策,立孔甲者也。故孔甲虽不肖,只得敬畏之。但默违之耳。
却说二龙既不服人养,便满野攫食人家鸡犬豚彘。时有小儿童出游者,亦攫食之。民人大怨,欲设法杀之。孔甲闻之,禁民,不许杀。乃使人遍访天下能豢龙者,至期年而得刘累。
刘累者,陶唐氏之庶支,衰而其后沦落于羿。浞之时,少康求之而未得者。刘累流于南海之外,学得扰龙之术,常衣食不给。
闻孔甲访求豢龙者,遂应命而来。孔甲大悦,使之豢龙。于是大司徒云盛致官去任。
孔甲所为刘累请以三千卫士,杂扮二十八宿,苍龙、鹑火、白虎、玄枵之形。为旌旗幡幢、舆盖之状以代云霞。为累大鼓、火炮、竹石之声以代雷鼓。为闪光以代电,为蕴草之烟以代雾,为大车鼓扇以代风。为连环机、激辘轳、飞练,引茨山之泉、颍川之水,凌空溅沫如白虹饮川,银河倒地。又为木龙于中,喷波鼓浪以代神龙行雨。如是以引龙。孔甲乃登台而观,万民观者如堵。时十一年己酉,春三月三日。费货财用,度值粟万石。聚官民十数万以引龙。
但见刘累乘苍龙车,身扮龙。王手持云幡摇拽,令三十人俱如法,张雾行云,鼓雷发电,施烟洒雨。刘累口吹大角而声呴呴若龙吟,以迎二龙。二龙方盘囷平野,忽见烟雨喷薄,雷电搏击而至,以为真天帝风云下迎己也。仰首而长鸣,呴呴奋鬣而起,乘乎白虹,不知其辘轳也;跋乎天河,不知其水槽也;媚乎神龙,不知其木龙也。浸假而下于养龙之池矣。刘累乃令收云雾,息风雷,彻烟雨,用鱼虾以饷龙。龙然后知非天帝之令也。然既得池水,聊以自息。
刘累日请于王,令人于四方捕异鸟、嘉鱼、嘉谷、奇蓏以饭龙,龙欣然忘其在天与渊,而安于池中矣。刘累又请于孔甲,谓龙终未乐,恐且去,须围池,建楼台、殿阁。水下为水门、水宫、石洞、深潭,潭中置宝珠、奇璧以媚龙。池上之宫室则为龙王水府,雷公、电母、天妃,江婔、火帝、云师、河伯、水母各等神之居,而各炳烛竖幡为云霞日星之状。各官鼓乐歌吹以乐龙,则龙不复去,而君王可长乐矣。孔甲大悦,一一如法。
周池为台谢馆阁,名其城曰豢龙城,遗址尚在今临颍县。
名其池曰豢龙池,池中第一殿曰龙王殿,高起云山,以孔甲近臣扮龙王居之,日奏龙宫之乐。第二坛曰雷公坛,多设鼓炮,以武士扮雷神居之,日奏雷部之乐。第三宫曰天妃宫,以孔甲之妃扮作天妃娘,领美女三十三人,皆为九天仙子居之,日奏天妃之乐。第四台曰火帝台,多明烟火,张烛燎,以近臣扮火帝居之,日奏炎荒之乐。第五宫曰河伯宫,深如水穴,内藏温凉玉、珍珠帘、虾须席、珊瑚树,以近臣扮河伯居之,日奏咸池之乐。
池西第一府曰水府,高而深,幽窈清洞,以近臣扮水府之神居之,日奏水府之乐。第二台曰电母台,多张闪曜,以孔甲宫人老者领女部,扮电母居之,日奏光明之乐。第三楼曰江婔楼,图画烟波,设山植木,以妃嫔扮江婔领美女三十人,皆为水月神女之状以居之,日奏江天之乐。第四洞曰云师洞,起岩开壑,蓄烟设雾,多设幢幡旗盖,以近臣扮灵师居之,日奏五云之乐。第五宫曰水母宫,又深官晦暝,有回廊转岫于中,又以老宫人扮水母领女部居之,日奏重阴之乐。
池正北为大殿高台,曰天皇殿、曰观龙台。请孔甲自扮为天帝,拥金幢宝盖,玉女仙妃奇歌妙舞,高居凭栏,下瞰双龙游戏于池,日奏钧天广乐以悦龙。正南则为一亭,曰戏龙亭。
亭旁周以房,曰豢龙房。刘累自为豢龙氏居其中,日奏戏龙之声,歌豢龙之歌。以豢龙。
孔甲于是大纵游观,轮月日循环。诸宫大宴,张诸乐,乐皆有歌,长短高下,皆为龙音。拟其大宴于观龙台,奏钧天之乐,而歌广乐之歌曰:皇皇兮钧天,荡荡令清璇。
喁喁兮万灵,洞洞令幽潜。
天乐令嘈嘈,云路令由由。
玉皇兮下来,响彻令人间。
游龙王殿,则龙王领龙宫乐队来迎,登殿大宴,奏龙宫之乐,歌其歌曰:东海兮瞳瞳,初焞兮乍红,泧潡兮洪涛,郁相望兮龙宫。
玉辇兮金幢,启天关兮下扶桑,修青前导兮百川王。螭蜃后涌兮朝天皇,三岛十洲之周驾兮,尽归墟其明光。
游雷公坛,雷神迎,宴,奏雷部之乐,歌曰:光天阴,下国霖,山川沉,阿香淫。光天弸,下国惊,山川轰,丰隆翃。光天噎,下国密,山川飘,赫冲滭。滭赫冲,翃丰隆,鼓万灵,鞭九龙。
游天妃宫,天妃迎,宴,听天妃之乐,歌曰:皎群仙兮瑞云端,服金缥兮带玉鞶,披云潢兮珮香兰,舞龙蜿兮步羽鸩,媚天王兮狡笑媛。
游火帝台,火帝迎,宴,听炎荒之乐,歌曰:哗哗兮炎荒,扇薰风今迎天王。
郁攸兮元冥,辜涂兮用扬。
云门兮大歌,赤帝子兮彭彭。
游河伯宫,河伯迎,宴,听咸池之乐,歌曰:荡荡天潢上咸池。巍巍天高俯百夷。
天潢天高光离离。上作银河下玉溪。
玉溪之水深莫睨。玉皇驾幸鸣琮琪。
河伯迎銮雨祈日。咸池之水万龙戏。
玉皇之乐无穷期。
游水母宫,水母迎,宴,奏重阴之乐,歌曰:坤维兮幽脉沉,阴穴兮雨云深,水国兮天地霪,水夷兮奏羽吟,万龙嘶吼令,鼓天王之乐淫。
游云师洞,云师迎,宴,奏五云之乐,歌曰:触石兮隆兴,光明兮赫冥。
河山兮结凝,御风兮英英。
皓郁兮金精,舟灵兮火明。
寿逸兮元京,光汜兮天海蒸。
卿矞油同之缭娈兮,捧天皇之上升。
游江婔楼,江婔迎,宴,奏江天之乐,歌曰:浩浩兮深宫,万里令渊封。
洚洞兮幽吟,千簌令神龙。
神龙矫兮,天地悄兮。
忽高翔兮,天地阳兮。
有美人兮,清扬婉兮。
视赤流睇,阿明姣以娈兮。
帝登高楼,江天宽兮。
游电母堂,电母迎,宴,奏明光之乐,歌曰:晔哗兮灵华,□谭兮赤蛇。嗔喧兮灵隆。列缺兮金霞。红绡兮宝练,秀英兮银线。吭硗兮裔淫。昭下国兮光纴纴。玉皇兮驾来。熠燿兮毋阴。
游于水府,水神迎,宴,奏水府之乐,歌曰:厥始天地兮载生则子,涡回六极兮坎德子之居。无夷兮始来,勾大丘之是随。洞洞兮源源。浩浩兮天,渊渊令渊,子王兮百川。闻天帝兮幽观,子率群龙兮迎招摇宝幡。
游宴之余,又至于御龙亭,命刘累戏龙。时投物豢之,观龙之见食。或争,或不顾得食。或喜,或不为意。食毕,或摇尾,或悠然以嬉,以游,以为极乐。就宴于御龙亭,刘累乃为龙吟之音,歌戏龙之歌,而奏之管弦。若其歌之一曰:龙乎来哉!天潢大涸。
无坎隈哉!莫可藏身。
尚可怀哉!龙乎来哉!
其二曰:龙乎来餐哉!天下无名山哉!
焚猎烦哉!安得深藏。
无复危哉!龙乎来餐哉!
其三日:龙乎游哉!四海虽宽,尔孰求哉!山川不云。
尔安能雨乎田畴哉!
凡水类此,龙乎游哉!
其四曰:龙乎乐哉!戢尔鳞乎角哉!大洋密罟,孰若兹潺灂哉!知尔爱尔,尚何索哉!龙乎乐哉!
其五日:龙乎安哉!君王有道。
锡尔磻哉!雷电春至。
雨漫漫哉!尔载君王。
游九天以还哉!
于是孔甲乐甚,嘉刘累之功,赐号曰御龙。
是时,近郊无闲田土。诸侯之中,惟豕韦氏者,土田广富,当徐州地也。孔甲遂夺之,以爵御龙氏,而逐豕韦氏。天下诸侯见他无罪而妄夺人封爵,各抱不平。遂叛而不朝。
却说那双龙亦自有异,既是龙,岂有见绝于天之理。只因尘情不净,偶有差误,被天帝谪下凡尘耳!只不合便受人间缠绕,便难拔起了。那雄到底性刚志烈,虽在豢池,不得已随时苟安,却不甚食。便终日鼓吹喧闻,他只每藏首坎隈,不以为乐。那雌龙便不能,便似卖与人家畜物吃食,图饱得喜失怒。
生的也吃,死的也吃,谷食也吃,血食也吃。雄龙则任己意吸张生物。亦不靠人予,更不吃死物,不食人余。雌龙闻鼓乐则游戏舞摆,见旗幡则向注。那雄龙便不理一切,因此雌龙贪食,既多灵气,日去便患病起来,一夕便死了。
刘累大慌,遂设法瞒孔甲,不使来游。将雌龙宰刽,和醢以供孔甲之馔。人道世间美味惟龙第一,孔甲尝之,大喜其味美,问知既是雌龙,便道:“那雄龙也不能蕃息,他也无用,不如并杀以为馔。”刘累不得已,只得设法用网来取雄龙。雄龙大怒,破其网,便将池旁四岸楼台殿阁,一齐用尾刷刺扫翻。
涌起风浪,将池旁居住的龙王水府等伪神,一齐淹杀。刘累会乘水,抱木飘去。这池上后三日,一阵浓云骤雨疾风迅雷从天下来,雄龙怒飞上天去了。刘累恐孔甲杀他,遂奔向鲁山藏身去了。鲁山今汝州地也。
刘累既去,豕韦氏思复故业,无计可得,乃饰美女献于孔甲。孔甲见而大悦,慨然受之。既又知孔甲好田猎,遂买良犬善马献孔甲,孔甲又受之。孔甲遂召豕韦氏还。豕韦氏者,高阳氏之后,彭之孙元哲,封于韦,为豕韦氏。此时名峙贺者,失土者也。既得近孔甲,遂导以游畋,无方不居。诸侯虽勉强接识,实已离心,亦不尽臣礼。
二十年戊辰,畋于东阳萯山,值天大风晦暝,孔甲迷惑不知去向,从军皆不知所在。孔甲自舆左右单车人憩民家。主人方生一子,邻人曰:“此良日也,此子必大吉。”又士人曰:“恐福不能胜也,此子必有殃。”孔甲闻之,曰:“试以为予子,谁敢殃之。”遂取其子从驾以归,使于宫中养之。后既长,戏搴幕碍,坠斧砍折其足。孔甲叹曰:“嗟乎!信有命乎?昔人人以为必有殃,今果然。诚天数,非人所能为也!”其母悲泣呜呜,其声砥缓。孔甲遂取砥缓之声作破斧之歌,一歌曰:噫嘻呜呜,载歌载途。
昔也后来,子方哺。
之子方哺,后来吉。
既也马如,是岂良日?
再歌若曰:田车东来,之子于怀。
生尔服予,乐斯西归。
西归予子,殃尔奚自?
深宫潭潭,孰击其踦?
三歌若曰:岂有天风?爰动予宫。
岂有怪神?爰揭予蒙。
手足自屠,之子之痛。
天则定尔,噫嘻呜呼!
是则东宫歌声悲切,非大雅之乐。民情益近颇僻,夏后氏风政之衰,此亦见一节矣。
却说豕韦氏、峙贺得近后,遂命复其国土。时诸侯不朝,互相吞并,更相争杀,孔甲无术弭之。因豕韦氏国富民强,兼峙贺有智勇,足制诸侯。遂命为徐方诸侯之长,使专征伐。峙贺又命都中被弃元士若频、元长戎者,皆命世之才,皆聘而任之。二士遂劝峙贺修政假仁。豕韦氏遂号令于东方,以及天下。
是时诸侯,惟契之后商侯世世善人相继,独能不失朝聘臣礼。孔甲亦知其善,遂命商侯主癸为豫方诸侯之长,得专征伐。
主癸承王命,守臣节弥谨。峙贺则连亲结党,以炽权力;作威作福,以驾驭天下;巧取强夺,以吞并小国。众诸侯亦相效尤,大者自雄以制人,小者附势以图人。如息国侯常氏,今汝宁地;蓼国侯平始,今固始地;六国侯英原,今安丰地;大楚糜子国熊燔,今荆岳地。此等诸国,皆自为雄长,纠率南国诸侯用兵者也。郇国侯猗氏巫,今猗氏县;黎国侯大陵氏冥,今壶关县;沙国侯涉漓,今彰德地;胙国伯长铁,今卫辉地;鄘国少嬴,亦卫辉地;无终国子黝渊,今顺天玉田;昆吾氏国,当广平地侯,乃高阳之后,陆终子樊之子孙,姓已名疆者。此等诸国,皆自为雄长,于北方纠率诸国用兵者也。薄姑氏国,今青州地,子曰弥;莱子国徇邪,今登州地。此等诸国则从豕韦氏用兵者也。西方之国,惟顾氏之国侯先须最强用兵,但从和者不可无。
中原之国,则葛国为无道,然此时犹未甚。其差善者,则辛国伯已成,今邰阳地。与有男氏、斟灌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杞氏、缯氏、冥氏、有莘氏,今陈留地,皆同姓之分也。
仅仅自存已。其有鬲氏、有仍氏、有缗氏、有虞氏、陶唐氏、费氏,则皆贵戚甥舅之国,亦勉守衰者也。其他又如柏子国、房子国、弦国,今皆汝宁地,此等国又只唯唯听人命令耳。唯是昆吾氏已强,以勇力擅威于北方,故北方诸侯以昆吾氏为长。
顾氏先须以智能擅名于西方,故西方诸侯以顾氏为长。息侯常氏干以诈谋,擅奇于南方,故南方诸侯以常氏为长。豕韦氏峙贺以勇智诈术并兼,任贤得士,扶义唱仁,故尽辖东方而擅雄海内,致天下诸侯皆以豕韦氏为长。四长既各逞,豕韦氏既合长天下,诸侯遂各方自朝其长,自相会同。同己者,率令之;异己者,攻取之。率顺我以攻不我顺,天下遂始有霸者之道。
霸道大盛,而王道遂衰灭将尽。
孔甲末年,见天下叛离,亦心悔失臣士、失诸侯,乃思用兵力征天下。又遣人往牛首之山,今西安,采铁铸剑。呜呼!
何用也?后人余季岳口占一绝以叹之曰:从来圣道服华夷,天下元非一剑威。
饶有首山钢百炼,岂为昏主振衰微?
又追叹其宠御龙氏而失诸侯,亦口占一绝曰:豢得双龙掷万邦,双龙不豢实何妨?
豢龙人远双龙去,众叛亲离自惨伤。
又追叹其夫士以为衰乱之本也,亦口占一绝曰:不好真龙好假龙,假龙依旧复成空。
真龙暗里分天地,毕竟君王好未隆。
孔甲在位竟至三十年,殒于戊寅,以一身成夏运之衰。不识后来何人继位,下回分解便见。
第十二回夏履癸拒谏听谗 夏贤臣同议去国
话说夏后氏天下至孔甲之世,礼乐征伐之柄,已下移于诸侯。诸侯兴霸,王道陵夷。及孔甲之后皋、发二君,近于守府而已。皋者,孔甲之子,发者,皋之子。孔甲殒于戊寅,世子皋为丧三年。辛巳元年,即王位,在位九年,己丑崩。世子发为丧三年,壬辰元年即王位,在位十一年,壬寅死,传位与其子履癸。群臣奉履癸仍为丧三年。丧终,遂据王位,是为夏桀。
且说夏桀之前,孔甲之后,皋、发二君之世,虽然无力以服天下,却仅仅自守其国,惟恐不足。妄为一事,天下便不来朝服,亦不相怨恶。又二君施政,则不足守礼。则尚存礼之未亡,诸侯之中自有贤善者,间来朝聘,便无大福,终无大祸。
又且诸同姓之国贵戚之世,尚有存者,足以相维持。二君又不甚荒淫,无有虐戾,所以存得宗祀,似此,如何得夏国遽亡?
到了履癸,便大不同。履癸为人心狠艰险,情贪而荡淫,气暴而刚猛,质顽而悖戾,是谓昏德。而又多力,能举三百斤重大铁钩,一手擘而伸之,其长二丈,遂以为兵器。及冠时,能徒手搏犀象,足走如飞,可过奔马。往时,窃见诸侯之不臣,祖父之柔善,尝大言欲以刚断宇宙,鞭挞四极。愤愤橛橛,猛气横飞,正无由发露。及得父死,群臣又照常例推戴履癸为君。
履癸得了天位到手,正如蛇王托了灵庙,河伯托了溃河,岁岁要童男童女祭祀,何难之有?后钟伯敬铭之曰:孟轲有言:夫惟仁者,宜在高位。
人而不仁,人役是利。
人役之从,如蛇有黄,如虎有笼,使之有食。
不使行势,不则纵之。
委虎深山,投蛇大溪,幽潭藏蛟,绝漠置狮。
若乃不然,而搏之翼。
或飞入城,攫人而食。
或据嵬堂,以望下国。
所欲必从,何求不得?
虎踞大市,蟒蟠通衢。
民安敢行?又谁安居?
竟亦众怒,难全蛇虎。
尧舜于斯,亦治力鼓。
呜呼悲夫!故例之循。
父不知子,臣不知君。
却说履癸,是乙巳岁得位,年方二十五岁。气方盛,力方刚。兼以豹头虎眼,兕鼻蛇舌,鬼面狼声,挺立朝堂,又御群臣。群臣见他恁地怕人,各个不敢仰视。履癸心自快畅,身自昂崇。朝礼已毕,坐于朝堂。开口一问群臣,群臣便着一惊。
群臣者,一是虞公姚常,前王皋之世已召人,为大司徒辅政,至今未还国;一是商侯主癸,前王发之世所召人,大司农辅政,至今未还国;一是太康庶子叔成之后,曰无荒,亦王皋之世在都辅政,为大宗伯之官。其卿则有关龙逢,今大名长垣人也,今有龙城迹焉。秩宗费昌若木之后,封于费为氏,而于皋之世入辅政者也;太史终古,盖少康以后,举义仲之后,世为天官者也。已上皆贤臣。又有司马赵良者,盖孔甲之世幸臣模冲,封邑于赵,即以为姓,而良即其子。又为发之幸臣,发以其有材,能勇气,遂用之,为司马。余卿下悉其元士,则有季奇之后育潜,少阏之后逢元等二人,皆贤士也。外又有中士曹触龙、于莘,与发所近幸。内臣侯知性、武能言等,无根之子,幸宠之臣也。
当日百官班列,履癸厉声问曰:“今日朕登大位,如何天下诸侯不来朝拜我?岂便不如先王、先君乎?此辈当兴兵剿灭之。”群臣大惊。虞公姚常在班首,只得从容奏对曰:“先王之世,耀德不观兵。君王初立,幸毋妄言兵。”覆癸勃然变色,厉声曰:“尔以朕年少,不知坟典,不闻古事乎?朕素闻神农伐补遂,黄帝伐蚩尤,尧伐驩兜,舜伐三苗,先王禹伐共工,启伐有扈,仲康伐羲和、代九夷,少康伐寒浞、过浇、戈豷,季杼伐三寿,不降伐九苑。岂得谓不观兵乎?此明欺侮朕,谓无闻知。如此何为大臣?似此等臣如无臣一般,即可自归本国,在朝无用。”虞公惭愧,谢罪即面致政,辞朝悄悄归虞国去了。
履癸又问:“诸卿以朕言为何如?”群臣慴慑不为声。
少顷,商侯主癸进奏,对曰:“夫谓先王耀德,不观兵者,非废兵不用也。但先施德以化人,人不服然后伐之耳。是之谓不全恃兵也。”履癸掀口,仰口叹曰:“呼!岂朕之先人俱无德也哉?尔何得为此言?”商侯惶恐而退。无荒进奏,对曰:“昔尧舜之德,而三苗不服。神禹之大略,而往征之,不克。
禹谟殷殷,陈劝惟德,帝舜嘉纳,然后羽千舞而苗格。启征有扈,亦未克也。敛师修政而后克之。甚矣!用兵之难也。先世之盛,犹且如此,况我近世。实无厥德,何以服天下、来诸侯乎?是在君王,克敬克慎,明德动天,修政以服人则可也。不德之务,而曰用兵,窃恐益之害也!”
履癸含怒语曰:“尔亦为此言乎?尔吾宗也,朕方欲倚尔以服天下。尔乃先谤我皇祖考,曰实无德。朕将何以倚尔?”
无荒亦不敢复言。关龙逢乃进奏,对曰:“臣闻人君之侍臣下也,不贵以辨屈臣下,而贵乎能纳臣下之言。夫臣下之言,岂能一一尽善?在人君择而取之耳。且以人主之尊,出一言虽自以为非,人亦以为是。况自以为是,谁敢非之。臣下之卑,虽人人以为是,犹不敢言。况乎便以为非,谁复有敢言者?臣闻是非决于人者昌,决于已者亡。舜设谏鼓,禹拜昌言,惟恐人之不言也。愿君王虚心受善以成治,毋任情自恣以违天下之人望。”履癸掉首不顾。有顷,复厉色曰:“禹拜昌言,岂拜欺昧诽谤之言乎?”龙逢复进曰:“夫言者,圣人察之,以为昌言则昌言也,常人忽之,以为狂言则狂言矣!”履癸益厉色大声斥之曰:“如尔言。则朕为狂言者耶?”龙逢谢罪而出,商侯亦谢罪而出。履癸皆怒目,听其去不顾。
二臣既出,履癸乃曰:“似此等诸臣,则皆非能辅我成大志者也。”奈何众皆默然。履癸又大声曰:“诸卿士中岂遂无有成朕志、同朕心、辅朕力者乎?”那些小人赵良辈,胸中算计得停停当当,知道履癸可顺不可逆,可言恶不可言善,正好来相搬弄是非。弃去君子,自图富贵,逞凶肆害以快邪志。却得履癸这一问,更无人进言。赵良遂言曰:“夫得天下者,有神威大武,以制天下。天下惧怠不敢蠕动鷃笑,然后天下来归,此天地自然之气机,势力使然也,且无他观。试验之物情,刺毛之虫,人即之则臃皮溃肉,黄鸟视之,则彼仰腹而待啄者也。
刺猬之兽,人见之则栾跄戟,莫如之何?黄鼠获之,则遗溺嗅之,遂迷仰腹,以待食也。南荒山水之中,有毒虫焉,百足而赤头,青目而黑身,金光油油,人见而曳之,不帝虎狼也。蜾蜾之虫见而缘出其上,毒虫避匿,此虫即遗溺焉,毒虫身痿足敝,而不能行也,听其食之矣。海青不大于海鹅也,而搏鹅如振槁。海燕不大于海青也,而又能击青。是数物者,岂皆需修德以服之哉?则以天生神气积威力之素,自足以制之也。今君王有神气,具神力,将以为神武。用大武而制天下,易易耳!
又何惑于诸臣之言哉?”履癸大喜,掀口而笑曰:“是真朕心也。能成朕志者,必子也!”
大宗伯无荒犹在座,复进曰:“此佞人之说,君王奈何听之为然?彼天地之生异类之物,相生相制,如蜈制蟒,鸡制虫,虎制兽,豹制虎,金制木,火制金,木制火,此皆一定之理,不可易者也。若夫人之同类,相制则不然。在下位者,得势则为卿相,失势则为匹夫。在上位者,得势则为天子,失势则求为匹夫,亦不可得。若不修德则不能得民矣!又安得为君、安得服天下也?若但恃力,则蚩尤、共工岂其乏力?羿之善射,天下无敌,非不神威也,而逄蒙杀之。奡之荡舟于陆地,其摧灭天下,而我先王少康遣一妇人杀之,是其无德故也。且先王用力,亦必先德。极盛之世,乃言征伐天下。今之夏后世其衰矣!天下之去非一日矣!王国之弱,岂能遽起乃言大武哉?”
履癸又掉首不顾。
那些小人帮手,有曹触龙进言曰:“王国之衰弱,正赖君王以振起之。天下之去已久,正须征伐急图服之。愈缓则愈无及矣!譬如追亡,岂谓敌去远,反静听之也?又如治病,岂谓沉疴已久,身体已羸,遂不补救而安之也?”那众小人于辛、侯知性、武能言等,皆敛手合赞扬曰:“此言良是也,正中君王之度。”履癸大喜,抚掌而笑曰:“卿辈言何迟也?吾得卿辈足矣!”遂复斥无荒曰:“狂悖匹夫,尔将图烹我,使妇人杀我耶?”无荒谢罪而出。秩宗费昌,元士育潜、逢元等人闻见诸人言语状,但默哂而已。
及无荒出,费昌等随之出。无荒谓之曰:“诸贤何不苦口谏新君乎?”费昌对曰:“诸公所言,即下臣之所欲言也。下臣即言,不过如诸君之言耳。又何益焉?”无荒与三人同见关龙逢,龙逢闭户自省罪,却四客而不见。谢曰:“不能修德积诚,以格君心,乃以妄言取罪,不敢见公卿也。”无荒等退,往见虞公。虞公已命驾归虞矣!乃见商侯,商侯叹曰:“夏后氏其将亡乎?新君若此,何以正之?予将归国,不忍习见此也。
”无荒曰:“公去,吾亦行也。新君已惑于小人,又何正焉?
”又述赵良等言于商侯,大家忧泣叹息而散。
那边履癸与赵良等小人,既无了这些贤人在侧,便大家说成一块,输心服意了。赵良教履癸曰:“商侯、无荒等臣在朝,臣等终不敢竭忠尽诚。纵有尽诚竭忠的话,亦被他搅乱,做不成的。君王还先去之。”履癸曰:“是不难。”于辛曰:“天子曰天子之尊,要自适意,快志于天下而已。不然为天子,反受制于臣,何用为天子乎?”履癸抵掌曰:“正是。”侯知性曰:“君王之威,还欲震慑四海及于百夷,君王还将长享天位千岁其年,还须创造宫院、竖起楼台、聚集美人搬演歌舞以乐升平。岂可使渠辈常出不祥之语、败兴之言以相阻挠也?”履癸越发喜曰:“是朕心也。”武能言曰:“欲去此诸人,亦有个法。此诸人被君王斥出朝门,必于私下有许多诽谤朝廷之言。
君王须遣左右心腹之人察访之,探知其言语。明日大会君臣于朝堂,当面斥之。重者削爵夺禄,轻者发遣还国。此则名正而言顺也。”履癸大喜,从计。遣左右小人往探商侯等门第。左右这起小人,巴不得访些群臣叹息议论等情,把来进功。便没有甚话说,还要造作些,况果有言说乎?
明日履癸设朝,群臣毕集,只少了虞公一大臣。班首便是商侯。朝议既罢,商侯即进拜,致政求退,归本国。履癸大笑曰:“朕知汝心,谓朕不足辅政。汝不欲见,故求归。谓吾将亡夏后氏,汝坐而视吾亡耳!汝视吾之精神力量讵亡国之人哉?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日亡吾乃亡耳!朕姑不治尔诽谤之罪,以全顾命大臣之礼,且纵尔归。尔坐视吾亡与不亡!”商侯惶恐,谢罪曰:“臣安敢有此心。”履癸斥之使去。商侯辞别而出。次即无荒进拜,致政求归夏阳。履癸又笑曰:“朕有何不足?何伤于尔?何劳尔背地叹息伤情?”无荒惶恐请罪曰:“君王从何处得此言?”履癸曰:“念尔宗亲,姑不深究。
本应留辅大政,今汝必欲远行,朕亦不敢强也。”无荒亦辞朝而出。二臣既出,不敢更私相议论,只各自收拾了车马行装,望朝门五拜,出朝门三顾。行至河边,二公握手数语,流涕而别。商侯望东,无荒望西,各自去了。后人钟伯敬看至此,不觉感而叹息,口占一绝叹之曰:万水东流日月西,只同天地不同归。
当年二老忠臣血,忍向西风洒别离。
又曰:当年二老去王都,夏国人伦有复无。鸣凤幽栖枭(贝鸟)
闹,花红柳绿任模糊。
却说二侯既归,夏庭三公去尽矣。惟关龙逢,他是履癸之母族贵戚之切亲者,谊不忍遽然舍去。而元士有逢元者,亦求去,履癸亦不许。育潜私谓逢元曰:“吾辈进退无关国政,混世可也。”元遂亦姑止。履癸于是以赵良为太师,曹触龙为少师,于辛为卿土,侯知性司书,武能言司礼。五鬼既当枢要,朝夕左右奉承趋哄,无非取履癸欢心,逢迎其旨意。履癸便以为得意。有此等君,就有此等臣。相悦相成,同心败坏世界,却以为大乐。后人冯犹龙感而铭之曰:一代君兴,必有臣焉!
龙云虎风,自昔而然。
乃夫凶顽,亦焉类聚。
蛆会屋头,虱群敝絮。
蛆臭蚁膻,亦谓如兰。
相悦以解,同心之言。
呜呼悲夫!积尸盛矣!
瓣香非乎!
于是赵良建议:谓西河僻壤,地面不广大,人民不强勇,城池不高峻,莫若迁都于禹王始都,安邑之夏城。北有稷山,东有绛山,西有五老山,南有晋河、鸣条冈。其地高阳,可广建造宫殿、楼阁、苑圃。其城池高大,土城宽广,而久荒废,今可复修。其人民强勇,可以训练为猛卒技击,以威天下。此当时急务也。履癸喜从其议。
二年,遂迁都于夏城。都既迁定,遂使于辛等役民,造三宫、九院、楼台、殿阁,务必全美巨丽。又使武能言等选士民家女子有美色伶俐的,充满宫院,教演歌舞。又使侯知性选民间壮丁习战斗,遂造车息马,练甲制器,以图征伐诸侯。
诸侯闻之,素亦恐惧履癸之凶勇,闻其若此也,就有乖的,先来入手的。东方诸侯之长曰豕韦氏峙贺者,先在孔甲之世,已霸诸侯,而专征伐。今峙贺已卒,子孔宾已立。其大臣元长戎便教孔宾先修臣礼来朝,以观王国虚实动静。孔宾从其言。
车马至境上,先遣人来报。
夏朝太师赵良教桀王曰:“今天下诸侯不朝,将欲灭之。
一人之力,恐不能遍,必借于人。若我先施,则失王朝之统。
今幸东侯来,君王厚待之。后来者,必多矣!来者既多,然后率其来以伐其不来者,无弗克也。”桀王从计,遂命于辛往境上。迎孔宾。孔宾大喜过望,入朝尽礼。王亦霁色温辞,称为贤侯,而厚待之。设宴享之,张大夏之乐,继以西音,厚赠孔宾璧币以归。即遣曹触龙往锡孔宾之命,赐以为方伯长,率东方得专征伐他方。诸侯闻之,遂多有欲来朝者矣!
北方诸侯之长昆吾氏巳强者,当峙贺之卒后,强即盛霸于皋、发之世。今强已老,其子巳牟卢来朝,桀王遂赐牟卢归,即掌国长,率北方诸侯专征伐。西方诸侯之长顾先须已卒,其子委望新立,闻风来朝,实求王命。桀王亦勉厚待之,赐命使长率西方诸侯,专征伐。明年,南方诸侯之长息国常于,亦闻风宋朝,亦厚待之,锡命如上。
六年,于是夏制应当大朝。商侯主癸率豫方之诸侯,如有男氏、杞氏、缯氏、冥氏、有莘氏、房子、弦子、葛伯等来朝,此则其长侯无他觊觎,以正来朝者也。豕韦氏孔宾率徐、青、兖三方之诸侯,如蒙山国有施氏、薄姑氏菜子,淮夷、畎夷等九夷酋长皆来朝;昆吾氏巳牟卢率幽、冀二方之诸侯,如郇国、候黎国、侯沙国、侯安国,侯胙国、伯鄘国、男无终国子等来朝;顾氏委望率雍、梁二方诸侯,如莘国、巳氏、有雒氏、褒氏、有缗氏等国来朝;息国当于率荆、杨二方之诸候,柏柏国、子蓼国、大国、侯麋子国熊氏等来朝。此四国之长则皆报前恩思后利者也。
又有不随方长,而各自以贵戚同姓熏旧之故自来朝,如近都则有虞氏虞公姚常,陶唐氏祈夷无,有仍氏仍公因仇,洪洞氏庭诏皋陶。后,夏阳二姒无荒、勿沦皆以夏后氏称,阳夏二姒皆以太康氏称,各相来朝。又有在青、兖二方者,如斟灌氏邝恒,斟鄩氏程坚,皆禹后;有鬲氏元龙、夔后等,各来朝。
于是,诸侯大集。近者,来十之八;远者,来十之四。履癸大悦,大享诸侯于夏城。使曹触龙、于辛二人两班行酒,使侯知性、武能言二人佐之,用美言甘语欢悦诸侯。又使侯、武二人主诸侯之馆,陪小宴,用细乐,道情语,以察诸侯之效用者。
豫方中葛伯垠者,奸顽巨狡,欲觊赐命,雄长中国。遂通赂于侯知性,以及赵良。
赵良说履癸曰:“今日朝会之盛,皇祖皇考三世未尝有。
张威布福,以大武示天下,正在此时。今近在冀方,有彤城氏,本同性而不朝。又北有党高氏,乃共工之后,负固不朝,君王何不面谕诸侯,便率众诸侯兴师而伐而邦?诸侯愿从者,赏之;不从者,罚之。有功者,赏之;无功者,罚之。则赏罚既肃,有以制诸侯之命。威武斯张,有以慑诸侯之心。天下之服,观此举矣!”履癸大喜。
明日召诸侯于朝会堂议事。履癸曰:“朕在襁褓,即愤先世之衰,不意今日诸卿毕集,届非以朕有天下之名乎?今冀方近朕都,而彤城氏不朝。党高氏恃其国险,亦不朝。朕欲亲揽六师,为诸卿先登,以伐此不合于诸卿者。诸卿亦有能从朕观兵见其制胜者乎?”商侯锡曰:“彤城氏,君王之宗亲也。即有罪,先宜谕诲之。党高则远荒,所不必从事者也。何至勤万乘之重而残之百姓之命乎?”履癸怒曰:“尔这老迂,一开口即败兴。”商侯谢罪,辞出。葛垠便迎机进曰:“君王以有道伐无道,以上伐下,理之正也。既商侯不愿从驾,臣虽愚劣,愿率师以宣劳。”履癸大喜。赵良从旁赞之曰:“只此便当上赏。”履癸即命葛垠为豫方诸侯之长,而专中国之征伐。遂夺商侯赐命。商侯先自归国去了。
葛垠遂统中方之各国师与四方之诸侯而为五,以从王征,克日兴师。履癸乃乘高轩,驾异马,手持长铁钩,一击辄毙十数人。自拥大纛雄行。众诸侯统众随行,车马将士前后左右,拥护履癸直奔彤城。
彤城氏慌忙领众迎战,阵于太原。履癸叱车驰入彤城阵中,彤兵大乱。履癸竟取君车,用钩劖杀彤城氏,灭其国。又远攻党高,战于云中,亦杀党高氏,灭其国。载二国之宝赂、妻妾、子女以还。
诸侯由是畏惧,皆唯命是顺,不敢稍逆一语。五方侯伯又皆密赂侯、武等人,及于于辛,及于曹触龙,以及于赵良,深相结纳,以固权免祸。赵良等力于左右维持之。乃遣众侯归国。
自留贵戚十余侯,与近臣等日日沉醉,调弄美人,闻歌视舞,以为乐。久之渐遣去。
十一年,台榭、宫殿、楼阁、次第完成,雕彩工丽,费侈无算。履癸遍游观玩之,喜乐之甚。五方诸侯,正来朝,便大享之于明堂,百味毕陈,饮六十觥而不止,优非不已。继以姬妾歌舞宛转,极妍于筵前。而豕韦氏等五侯之长者,知履癸之情。各自带有各方歌儿舞女,皆选其国中十四而下女子,十六而下幼姣,冶艳声音清亮者,衣以杂锦,装以珠宝,饰以花鸟龙凤,引至筵前。各奏淫声艳辞,以侑履癸饮酒。于是,五方诸侯之声,杂奏百队之儿。毕舞,耳不离听,目不离瞩。履癸迷迷,乐极忘死。各侯长又自起舞,称觞颂圣,劝履癸进酒。
履癸大畅,夸羡群侯之忠。各赐叵罗爵,满斟旨酒赐之。又使侯知性、武能言按各席行酒,以酬列侯。独商侯见五方奏乐之时,即托疾辞出,半席之中不曾发一声。侯、武等至其前,俱正色不假借。二人恨之,谮之于履癸。宴罢。
明日,履癸午后设朝,犹带醉态。当群臣诸侯毕集,召商侯,面斥之曰:“朕有何不足,尔心非我耶?”商侯谢曰:“臣安敢心非君王也?”履癸曰:“朕见尔于宴上忧心忡忡。朕等皆乐,尔独不言。半席而去,是诚何心?”商侯曰:“臣闻古之帝王,以天位为忧,故其乐也长。今君王以天位为乐,臣惧其不长耳!故半席而去,不能一言。臣实忧之。又安敢心非君王也?”履癸呵呵大笑,曰:“朕为天子,以天位为乐。尔为诸侯,以朕乐为忧。何太劳也?且尔心如此即是心非矣。”
商侯怕恐请罪。关龙逢进曰:“商侯主癸言似非君,然心则爱君之心也。望君王宽仁优老厚,遣归国,以全敬大臣之度。”
履癸乃复笑曰:“何用如此爱吾?为吾如天日,霁不烦尔爱阴,不烦尔忧。”而斥商侯自去。商侯辞朝归国,不知后事何如?且听下回再说。
第十三回商侯嘱圣子求贤 商王三使聘伊尹
却说夏桀时,诸侯其强者,皆助桀为虐;其弱者,又不得不附于强者,以求免祸。所以天下托名归王,实成大乱。近方诸侯,惟商侯最贤。商侯名主癸,在孔甲世承王命,为中国诸侯之长,得专征伐。及皋、发之世,入辅大政,亦皆循循为善,不失尺寸。总是个忠厚长者盛德之人,亦不能大有作为。王发之殁,付国于桀。商侯亦听命而已,非真不知其不善也。及桀既见昏德,商侯却自守正,竭诚尽忠尽礼,祈以感格君心。那桀是下愚不移之人,虽尧舜复作,亦惟有用刀而已,岂得个感格得的?这忠厚老人家屡受斥辱,并无一毫怨忿君上之心。正是天地醇庞凝固之气,钟在善人身上,所以身不显赫,便有好后人出来发挥此自然之理也。
商侯生于夏王肩之十三年己卯岁,长年三十岁而娶于有莘氏之女曰扶都为配,在孔甲未立之年,戊申岁也。娶二十年而始娠,扶都感白气,贯月之异而生子,名之曰履,而字天乙,是为成汤。天乙生于孔甲之二十年,戊辰岁。生而圣明仁神,好礼乐,善尽孝主敬,内外咸服。今年乙卯之岁,为桀之十一年,盖天乙四十八岁矣。商侯主癸则九十七岁也。
商侯既被斥而归,恹恹闷闷,以忧国为心。年寿既高,不堪忧抑,遂冉冉成病。天乙日夜侍疾,忧怀憔颜,减饮食,绝酒肉,顷刻不离左右,以事父起居。精神劳困,至于形毁骨立,毫无倦怠。如是五年,商侯疾革。天乙涕泣长跪,扣膝而问曰:“君何以教履乎?”商侯强振精神,微声言曰:“夏国危矣!
生民涂炭,再二三十年更复何堪?若又有羿、浞之徒,则生民又何如也?不然则有阪泉之事,然不知何所终也?我生不能明此念,其在于汝。且君虽暴,臣当守顺;君虽虐,臣当尽仁;君虽行谗好佞,臣当献贤纳忠。我生亦无他事,惟是随众。戴王不能远见超举。又我生循当守格,自了一身。悠悠忽忽,未尝得访求天下圣贤豪杰,以共襄王室。今王室坏矣!恐非圣人不能回也。吾闻有莘之野,有空桑之子,神圣通达,穷三皇之运,明五帝之道,尧舜之佐也。汝当力请求之,荐之夏王。或者有转移之道乎!”言毕气竭。天乙稽首流涕受命。而商侯薨,寿百有一岁。是时桀之十五年己未,九月十七日也。后人余季岳赞之曰:呜呼善人!天笃其真。
所心在世,不惟乃身。
瘁身之忘,君国是皇。
虽斥违之,中怀逾光。
王室殆焚,王衷莫问。
百辜予身,万里王门。
王立于谁?子视而望。
尸此侯封,恙魇惟卧。
率土幽岩,犹念国家。
犹思救稗,矧世食德。
我生不能,尧舜君民。
圣贤在野,子怀之激。
天下之生,全之后人,于戏善人。
商侯主癸既已全归,天乙哀恫惨但痛绝数次。上大夫寿常自往夏都,告讣于桀。中大夫巫轶,讣于与国诸侯。下大夫旬范等,劝慰天乙。三日,乃进少水饮。五日,乃进粗粝饭数匙。
倚庐中门之外守丧。
明年庚寅元月,寿常乃还。盖夏桀日与外内幸臣宠妾欢饮,不以大礼为事。叩额之久,乃得通闻。但照旧规许立嗣子,并不加锡命也。
二月,先侯之与国亲属俱来。其远来者有如夏阳氏、太康氏、斟灌氏、斟鄩氏、有虞氏、有莘氏等国;其近来者有如有男氏、杞氏、缯氏、喜氏、冥氏、房伯弦子等国。
先侯之得意,素被于诸侯。生时虽无赫赫声名,而任真输诚于人。及死后,能令人思感。故远近贤愚皆侧然,而素共事者皆来会葬。其远不能来者,无惑。惟至近邻葛国葛氏垠,蔑讣不理。寿常等乃奉天乙,率诸侯以月望葬先公主癸于太丘之阳,葬毕谢各国诸侯,散去。
寿常等摄商国政事,天乙自守丧礼于庐。期年,始食菜果,练冠。三年,不足内阈,不嗅酒肉,不面宾客,不闻政事默处三年。始于悲怛,既以诚静。终以洞瞩,精诚凝一,圣德益明。
服既阕,然后从诸臣之请,出而升先公主癸于庙,祀之。
乃遣上大夫寿常往告于夏王,待命以还。然后告于祖庙,即侯位,是桀之十九年,癸亥元月日也。即位三日,即命驾,领上大夫同往夏都,朝王告成命也。
一面命中大夫巫轶,赉弓旌币帛,受辞命,往有莘之野,访聘贤人,急父志也。一面留下大夫旬范摄政,与元子太丁监国。
且说那夏桀,自商先侯归国后十二年巡游天下。所到处都是搅乱诸侯,蹂践百姓一番。十六年归都,十七年诸侯又大朝,仍是那些淫恶之群。桀在外五年,常是携带歌童舞女,随路作乐。非比古帝王苦身逸民也。又各地方之侯及大夫,皆投好供应,又倍常快乐。及归都时,当带各方之声色以进,并非能采风、问俗、修政、明刑也。且赏罚生杀,颠倒妄用。惹天下旁观者嗤笑。当局者怨恶。这样一番巡行,不如不巡行也。罢归都来,又三四年矣。五日不追欢,无时不颂圣。朝朝游宴,夜夜笙歌,真是快乐无比。但只自家一身与数幸臣快活耳。那些良臣善士穷民,却受无量苦楚。
履癸又私行出入无常,每撞着民间男妇儿女之色,不顺便手提将去,扭撑杀之,如戏耍相似。又与群幸断讼狱,俱不以公道断,只以己意。喜则纵之,怒即扭摔拉捏,抛蹴杀之。又不时出令力役,不论农家忙不忙。又要急就,稍缓则杀。急就而所为,稍不良又杀。百姓为善也,不好为恶也,不好急做也,不得缓做也,不得昼也,不知安夜也,不知寝饥也,不得食困也,不得息。父母、兄弟、妻子都不得相顾。外边自苦,里边自乐,岂特不闻?就使闻之,亦不顾也。
此时这商侯天乙来朝,桀正在容台之上饮宴。听见商新侯履即位三日,即来朝见。桀大笑曰:“他父亲古板,儿子想是时兴。父亲倨傲,儿子这般恭谨。坐席未暖,就来朝见。朕明日看他何如?如生待他。”赵良惧,只应声顺意,心中打算不就,留了地步,图背地来索贿赂。此夜宴罢,已是三更。赵良使子赵和,来寻商馆中索赂,明日好相待。时商侯齐沐已久,正拥朝衣而坐,以待天旦,适见赵和来。无货以应,只有所珮祖父所遗玉块一枚,大夫寿常带有币数件,举以与之。
明早乃元月望日,桀王设朝,商侯朝见。礼仪谨肃,容貌温蔼,王亦喜之。召升殿,问之曰:“卿之先人有遗言乎?”
商侯拜而对曰:“臣父但言生不能报主恩,死以属之微臣耳?
”语华而泣下。桀王亦感动,乃曰:“卿既如此忠顺,朕即赐尔斧钺,为中国之长,以为朕诛不庭者。但卿毋固效尤,苦逆朕志,讥联所为也。”商侯对曰:“臣父受国恩深,历王事久,一尺一寸皆切于心,故任其愚忠,不知忌讳,自干天怒。臣则愚昧,乃志疏略于事,实不敢承君王宠命,亦不能继父志也。
”再拜以辞,王不听,固使受赐而出。赵良不沮,于辛等沮之。
王曰:“已命之矣!”亦不听其沮。又明日,而商侯辞朝去。
往返才一月,而以王赐命还国。则中大夫巫轶已先归矣!
且说先所遣中大夫巫轶,往有莘之野,访聘贤士者。何贤士也?乃是莘国中,田野间一个农夫,姓伊名挚,字尹。其先始祖力牧,黄帝之将也,其母居伊水之上,娠尹而夫死,夜梦神告之曰:“臼水出而东走。”母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居,俱东走十里。返顾其邑,尽化为水矣。母无所居,遂居空桑中,而生尹。数日,母夜为水漂去,独置尹空桑中。又数日,水平。
有铣氏女子来采桑,遂得小儿,献之于君,即莘国之先君也。
莘君使人访问所从来,得与其母并走之人,乃知其为伊水之人,遂姓之以伊。君执儿手,视儿之不常也,名之曰挚。既长,而字曰尹。尹生于空桑,后其地即名为空桑。长于莘国,即今陈留也。长而圣智宏毅,博学精思,无所不通。邱索典坟,天道民故一贯无遗。尤悦尧舜精一执中之道,真有所自得。莘先君已卒,后君不能用,遂自晦迹而耕于野。度不可以行志于天下,不妄事人,惟抱道自乐,不于世主。汤母扶都,原是莘先君之姊。莘先君尝与商先侯主癸道空桑之儿之贤,先侯故知之。彼时尹尚幼,未可用。及可用,则莘先君去世矣!后君则喜浮华,侈泰之流相聚者也。故尹宁深退。商先侯久欲访之,而劳于国事,每未遑及故,以为歉,而属之子。商侯承命急行。
此时大夫巫轶至莘,访七日而得伊尹所居之处。住一茅舍,外有犁鉏、钁畚、祓袻之具,内有残简数片而已,别无一物也。
见其人约有四十岁矣,品貌亦止如中人,蓬蓬然也。及其发一言,则如鹤鸣九霄,声闻天下。神明洞达,人不得而穷之。巫轶乃陈商侯之币,拜而致辞,曰:“盖闻夫子之道,上达乎百王,下溢于当世。寡君虽不肖,愿受教命。先君之世,慕夫子之贤。为王事不已于驱驰,故待于今也。敢请命驾。”伊尹亦拜辞曰:“吾闻有道之士,已不自有,人安得而有之,是以能实有也?今我耕莘野,而君以我为有道,我非有道人也,敢辞。
”巫轶固请之三,尹终辞之亦三。巫轶乃还,是为一聘不出。
后人钟伯赞曰:三春茅,碧瓦飞。槿编篱,金阙巍。可相代,是耶非。彼有大寇,失之无归。兹小偷耳,失可为。嚣嚣乎!陶陶乎!犁与钮,书与图。行矣子大夫!吾将曳尾于泥涂。
巫轶往返半月余耳,先在国中待商侯。侯既归,且告祖庙,以王命斧钺焉。既而中国近方诸侯来贺,葛垠仍不来。商于是乃修为国中事体,大纲小目,一一从头料理,重新整饬,片晷不遑坐卧。
迟不数日,又敬命上大夫寿常赉币受辞,再来莘野,寻了伊庐,陈弓旌币帛,拜致辞曰:“神龙不以穴处之乐,而吸江海之枯,贤士不以山要之适,而甘四海之乱。无江海枯则穴处亦无乐、四海乱则山林亦无适矣!是以古人舍其小者,全其大者。今四海方乱,寡君惟是悯悯焉!不能夕旦也。夫子之道,忍其安之舍大道而矜小节。当不其然跂寡君之翘企也。敢请就驾。”尹又拜而辞曰:“夫摩空而坠者,不如蹠地而游。饱食而僵者,不如空腹而动。吾闻之:安乐我者,危我者也;富贵我者,杀我者也。今山林虽陋,神往之间,自有先王也;四海虽乱,一室之中,自有太平也。我不用彼易此,为我谢商侯。
显者自见,幽者自潜,不相及也。大夫无辱。”寿常固请之三,尹终辞之又三。寿常乃还,是为二聘不出。后人钟伯敬赞曰:不丹山,而烟霞。不碧水,而浮家。不白石,而神娲。十亩间,间咨嗟。孤材上,余熏华。九围狭,一室奢。吁嗟!粹莹之璧,可以万镒而售,亦可以斗粮而易。靓贞之女,岂不愿其有家?而不敢自为夫易得。彼能而曰不能,乐而日不乐。苟非真我知,则岂惟当世之寂寞?然使可以不能不乐,而令之不来。又安能达可行于天下?而命之寄,而孤之托。
寿常亦只得空费十日往返。商侯既闻答辞,自惭无德不能致贤者,乃怏悒悒,出入若有所失,如是数日。
有割烹氏者,原是汤母扶都从莘国而适先侯所带童子也。
先侯以其人善,久命为庖正,遂氏为割烹,今亦老矣。割烹氏有隐识见侯之状,知侯之心也。侯正立于堂上有思,割烹氏正负鼎以之庖,过于堂下。故为延伫者,而熟视侯。侯见其有意也,问之曰:“汝庖正乎?延伫何为者?”割烹氏历阶而上,进言曰:“臣视夫君之若有所未能得也,臣之心若有所自得也。
”侯曰:“噫!是有以进,寡人与汝盍言之。”割烹氏曰:“臣割烹者也,不知其他,但知夫割烹也。愿请以言。”侯曰:“可。”割烹氏曰:“臣之始事割也,见物之讹,不得其命,心旆旆也,手亦幌幌也。欲其止,未必止也。欲其行,未必行也。拟其斥钧,未必当也。习之三岁,然后鼓刀,若发机随念行,随念止,不知其然也。始烹亦然,虚火不固,实火不炽,急之不善,缓之不应。习二岁而后火如吾之情,候如吾之意也。
且夫割烹非不美也,而味不纯。然碎非不易也,而体不恒。故函牛者求大鼎,得鼎矣求大薪,大薪大鼎不易得也。而天地鬼神之用,小者百之亦不能代也。及得其大,岂易置哉?善其地久,其时安心凝神以俟。夫和调之机,始则难燃,终亦不息;始则难糜,终亦不竭。故气纯而味真,功深而用宏也。是知诚求而后必得,坚忍而后有终,习熟而后中于神解,适于大用也。
夫治天下亦犹是也。”侯闻言,悠然,会冷然,善怃然,而自失其忧也。命左右来掖割烹氏而拜曰:“寡人敬奉教矣!今而后,庖正谢若事,而为寡人保傅也。”割烹氏辞曰:“臣岂以若事进于君,反即遗若事哉?”侯贤之,听之也,而厚礼之。
”乃即日命驾,亲自造庐求伊尹。才山门,忽报夏王有急命,欲尽起诸侯之兵,往伐蒙山之国有施氏,诸侯不得顷刻违命。
商侯遂不敢行,只得一面托疾不出;一面使下大夫旬范往夏都,看动静陈谏;一面使上大夫、中大夫齐赉礼受辞,往莘野聘伊尹。
两臣于路咨嗟叹羡:吾君好贤如此。来到伊庐,又见伊尹,三陈元纁弓旌。两大夫齐拜,致辞曰:“寡君闻夫子之道,上配于禹、皋,是非有尧、舜之主,不能臣也。惟是寡君,敬慕之切,愿获一见。且奉大道,旅馆敝邑,寡君为弟子,朝夕受诲。若夫子见寡君之愚昧,真不可教,而后再遂高举,是在夫子。若其犹或隙昫可受化诲,愿卒受师业,亦不敢臣也。且寡君不独已以为师也,实欲上荐之天王,以救天下之民。夫子所抱尧、舜、禹皋之道,固欲行之者也,得无意乎?寡君旦暮欲早受教于夫子,其终弃寡君,如夫子之道何?”伊尹受辞,毕,不觉油然感动。怃然叹息曰:“噫!君乐善至如斯乎!”乃幡然改,肃然拜受命曰:“子寤寐,先王之道,岂若身见先王而相与见之行事乎?予非禹、皋也。而君之乐善,则尧、舜也。
不行何待?”遂受聘治行。
且说这伊尹本是树窟唝里出来的人,上无父母,中无兄弟,孤穷一身。受得有莘国五十亩田,又不能独耕,年年请雇同井余夫来共耕,分去粮食。又不肯营心生业,又不学如今人积谷卖钱。若有余的,有窘急之人求就,与他去了,又不晓得去问他取讨。那夏末时人也,有些像近世人,不讨便不还。尹又不肯学如今人打个会,请个人情,告个助儿。只自有剩粟,便买了些竹简子、木板子、铅锥子、铁刀子,写画图书玩。无剩粟,只供牛种衣食用度而己。既无长者之命,便不自娶妻。
那莘国人,又都瞎眼。除了那一个莘先君有眼的,又死了。
哪个知道他是贤圣人,该尊敬他?又哪个知道这农夫将来是个宰相,该拣他做女婿。只自安贫乐道,到了四十岁了。若学颜子,岂不死过了八年,久作孤魂了。既无妻子,便自平日也天奴仆。谁人肯投寡汉作奴仆?如此上中下俱无人,又谁人为尹治行。 尹当日只自叫同井的邻家农人都来。那些莘野中百姓,向听见头一遍商侯来聘,还不信。还有人说若是有诸侯来聘,如何不去,还在家?又有人说商侯那边田没人耕,要请这个农夫去耕田。又有人说何不请我,即便去?又有人说想是商侯错听了。又有人说是大夫错寻了。到第二次来聘,众人才惊骇,来问来贺。问说如何不速去,想是拣日子?说到那边,想是不要自己去耕田,想是住间好房子,想是娶个婆子,跟个小厮,如何不去?闻说不肯去,便都背后说有这样好事,不去真没福,合该命穷。又说想是没本事,恐商侯看出他伎俩,怕去的。又说平日耕田的人,如何去见得诸侯?难怪他不去。是到了这番,两大夫官车数十乘,旌旗载道而来。元黄筐篚,陈于草舍。驺从仪卫,周满井里。众人越发惊慌,齐集来看,四围挤不开的人了。 这同井七家之人,听见伊尹叫,如何不来?及到,伊尹便吩咐说:井田五十亩,烦七家公状纳还莘国之君。我所置黄牛牯一头,所积秋种一石,为我献与莘君,谢之,听莘君给他人耕。此地犁一副,赠张三。老银钁一副,赠李四。奇蓑衣一件,赠周五弟。其余四家,还有四石粮,各分一石去。又所种麦禾在田,听莘君去收。七家领命而去。尹自着一缁布冠,一白苘道袍,一双草履,携简编数帙,从二大夫之请,登安车,拥旌旗仪卫而行。莘野人才说是真个的,望送数里而已。后来听见他做了宰相,才人人悔说当初在此,不知道他,不曾结好得他,姻亲得他。岂不可笑?咦天下皆莘野也!只莘野不幸,逢着伊尹就点破出来耳!所以从古来,地方但出了圣贤,便成了个极丑的地方,为此故也。
且说伊尹一行,到商国乃是三月三日。二大夫先遣人报知商侯。商侯独乘一乘垂帷而出,为托病故也。迎至三十里外,命左右于小街中,搭一棚,立俟尹来。尹至,下车,相望而拜,再拜乃升车。商侯请尹并车而行,归城。此夜庭燎如曙,侯入司馆,商侯定尹之宿而后去。
明晨尹起,欲见商侯于庭。而商侯已来馆,遂并拜于馆。
侯尊尹上宾席,尹固让不得,乃分宾主坐。侯问曰:“昔帝尧之时,无贤不举。匪独上能用之,而其臣亦皆相荐,不自用者,何也?”尹对曰:“当彼之时,天地醇庞之气,人心未漓。且上位有艰难之事,而君相无富贵之乐。是以君位亦往往易于让人,而臣各效所长,无相妒也。”侯曰:“如四岳者,可不谓贤乎?且有一宜用之人,即金举,无少争疑惑乱,又何也?”
尹曰:“其心公故也。未漓则诚,诚则公,故同也。”侯曰:“抑何其尽知人若彼也?”尹曰:“明故也。诚则公,公则明。
即间有失于明,亦不害其为公也,而终归于明。故有公而未明者,未有不公而明者也。四岳举鲧,是偶失于明。然非其私也,故终亦无害。”侯曰:“上世之臣,有若彼之盛,后世安能得乎?”尹曰:“上世之臣之盛,非臣之盛也。使非有尧舜焦心劳思,求得人以治天下,则虽有皋禹益弃布满天下,亦俱作农夫牧竖。或终身勤勤,以养父母。或有妻子,则畜其妻子,无异于愚夫愚妇之伦。甚则孤独一身,以没其世。虽有高道盛德者,世不知闻也。故继之在其君。世有其君,则最荣藉者,圣贤也;世无其君,则最穷独者,圣贤也。”侯侧然曰:“噫!
窃忆圣贤在世,即不居上位,亦宜有道,以自成其身,何至茕独无聊、少壮孤穷、老而独卧以没世也乎?所谓人纲人纪,又安有哉?”尹曰:“夫圣贤者,非自成其身之人也。愚者谋身,贤者谋国,圣者谋天下。如物亦然,鱼谋池,蛟谋海,神龙则谋风云而上天。君不见孔甲豢龙乎?使其失风云而不地,则固不及鱼虾之在池矣!何也?彼其巧力,原不在浅近也。今夫百姓志在衣食,算在币粟,谋在市井,见在门巷。所长者力役,所熟者管逐。使处之上位,则其才胶跼而不可行听。其无位,则用其本。然得其本分,彼固能自养自计,以成其身也。圣贤则不然,所志者,明良之遇;所算者,经纶之事;所谋者,天地之道;所见者,古今之运;所长者,用人;所熟者,养心。
若处之上位,则如神龙之在上天。不屑屑于巧力,而自能为云为霖者,此皆精诚之所运也。既不得位,则与百姓同其遇,而智力反不及于百姓。又不屑为百姓之为,非其力之当得不食也。
然力之能得者几何?则馁之日多矣。非其人之所授而不衣也,苟无其人授之,则寒之日多矣。非有长者之命而不能自求女也,则三纲绝矣。使舜无尧妻之二女,宁终不鳏独乎哉?非有君相之求而不仕也,后稷非尧舜举之,则亦稚而弃儿,长而田畯耳。
是则圣贤在生,当其世有其君而已,不则人纲人纪亦不得而自全也。彼降原之龙,所谓云雷变化又安有哉?皋弃之逢尧舜,所谓千年之蜃,一旦风云而上于天也。虽臣亦然。臣虽不及皋弃,而君固尧舜也。一日安车元纁,光遍闾井,取田畯为上客,是亦风云也。然天下之幽抱隐处如臣者,岂少也哉?正患彼不知君如斯之乐善也。即知之,亦不必自来。而君又不能遍孰察于天下而知之也。然不患人不知君,而患君不知人。亦不患君不知人,而患君无是心。君既有是心矣,是即尧舜矣。天下之贤者,自望君以为归。而天下之人,必有乘君所好,而荐贤者矣。又何患皋夔益弃之不得哉?且夫天心泽万物,故龙自兴而自行。君心泽万民,则贤自来。政自举矣!君惟益诚乃心,固徯天时,天命所凝矣!”商侯大悦,曰:“真吾师也,敬愿委身奉国以受教。”
遂请尹诣大庭上引拜。侯拜于东席之下,尹拜于西席之下。
称师而不官。乃引元子太丁及诸子弟出拜。太丁等北面拜尹,西立东面而拜。又悉引诸大夫皆拜,诸大夫北面罗拜尹,西立东面而拜。拜毕就席设撰,行酒成礼。侯命诸大夫国人,咸听师规诲。复博访四方草野、贤士。命元子以下,俱就师、受学。
设特馆居师。使巫帙赉礼往求于有男氏之女,以为师室。数日安排略备。而下大夫旬范自夏都回。不知来说夏桀何状,但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桀伐有施求妹喜 妹喜歌舞世无双
却说夏桀伐彤庭、巡天下后,归来日日为乐,犹以为不足。
先王发在时,命桀纳有洛氏之女,是为洛元妃。洛元妃貌美而性严,色和而行端,盖贤后妃也。遇非其主,每不相得。前年桀从巡狩归,携有外方多美人来。桀于内院张宴,命元妃并坐。
因命诸美人歌舞行酒,桀指一尤美者,谓元妃曰:“此妹之色,亦大不减于卿。”元妃避席,面谢曰:“妾闻事君以德,未闻以色也。”桀默然不悦。
又去岁春月,内苑百花灿烂,桀携元妃入花间行游。见双蝶相合而扇,桀狎元妃曰:“此物亦有人情,两两相媚,奈何朕与卿不然?”元妃敛衽正色而对曰:“君王者,万方之主,是为万国所仪型。若内庭正闺阃肃,则万方顾化而成治;若亵狎不检,身失其正,则家淫国乱而天下叛矣!”桀曰:“此间何人见闻之?”元妃曰:“人君之言动,无微不彰,有于内必闻于外。故古之帝王,德谨于微而治起于闺阃也。”桀又默然不悦。桀虽不悦,却夺于正理,亦不敢诟怒元妃。故宫中诸美人虽多,媚色不过袅娜歌舞而已。无有知书识礼、能言能作、可以御众女而易元妃者。桀又时引内幸臣侯知性、武能言二人入宫,巧言令色说皮调谎,元妃又恶之。时谴斥二人,令出。
桀心又不悦。
今年乃十九年,癸亥元日,是夕内宴。桀又狎元妃,元妃避席而入。桀终夕不快,遂密与二幸商议,安得才容巧妙言色俱佳的一个女子来凑个偏妃?二幸谋之于于辛,于辛密进言曰:“臣家东方素闻蒙山之国有施氏女,貌过于月宫之娥,态妙于姑射之仙,诗书技艺无所不通,真我主匹配也。”梁大喜,即召赵良、曹触龙与二幸等同于辛商议。赵良曰:“蒙山国僻在东海,兵强马壮,未必肯奉命来献。不若先以礼求之。”曹触龙曰:“若先言之,彼即嫁于下人,则虽得之,亦已无用矣!
”于辛曰:“不如不与之言,但搜索其过,失而伐之。仍一面遣人游说,一面胁之以兵,可以必得也。但恐彼兵强必拒敌耳!
”桀大声曰:“即朕一人之力,可敌万夫,何虑其强哉?”触龙曰:“但恐兵出无名,彼无罪可伐,奈何?”赵良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使人问豕韦氏,索他过失,自然有了。
”遂遣于辛往问豕韦氏。
孔宾往返逾月,果然索得有了过失。道是有施之室用琉璃瓦,是他宫室擅天子之仪;有施之宫有三妃九嫔,是妻妾擅天子之御;有施之用珠盖玉杯,是使用擅天子之器。可以伐矣。
桀大喜,遂一面传令东方各国诸侯起兵从征,一面亲自率六师出都城演武。
桀手下有虎、豹、熊、罴四猛将,皆力举二千斤。手持兵器一百斤,射贯七札。桀将四将兵器一手持三件,双手舞四件,如回风舞袖一般。又将已所持二丈长大铁钩重三百斤,两头驾于大石,命四将自悬于钩中间,钩皆不屈,石亦不坏。桀双手抱而自悬之,钩曲如弓。用力一吊,两边大石皆裂。将钩屈圆,任为钩。命四将各扯一头伸之,尚如弓不得直。桀白手一扯,即伸。观者人人骇服。桀大笑曰:“以朕之力为大将而伐天下,宁有敌哉?”
克日举兵。报先到各国,各国皆应命。惟商国遣大夫来告,商侯患病,并问何以兴师之故。桀卒不言,恐天下议之。自豕韦氏外各国,不知其伐有施之故也。商大夫恐商侯得罪,用赂于赵良,求免调兵,良计之。商大夫请命,桀遂遣之曰:“既病不能兴师,姑免尔国。”于是商国得不从征。大夫归国。
桀自于四月一日举兵东行。熊将在前,罴将在后,虎将在左,豹将在右,各将一师。桀与赵良等自将二师在中。一面遣于辛先行为说客,留曹触龙等守国。大师旬日行到兖方,豕韦、孔宾等诸侯来会,率师同行。又数日来到东海近地,望后六师及诸侯之师把蒙山国团团围住。
且说于辛奉命先到蒙山国,当今山东蒙山是也,有施氏先世所封。国君施独,夫人屈和氏,单生一女,名曰妹喜。真是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巧笑则林下风生,轻语如黄鹏妙啭。殆极人间之美,不可形容。不知何以闺门女子,遂名闻天下,惹大干戈。可知美色者,祸乱之胎;冶容者,丧亡之具也。
于辛来到国中,先用礼讲,陈币帛于施独。果然不允。说:“寡人只此一女,留以选善婿专门养老,立子继国,安能献王为宫人?使他受一世凄凉,终生怨恨。尔王弃道好色,不久败亡,何礼之有?”却礼不受。
随即境上报到,夏王自统大师到来。施独曰:“王设计求女,又起兵,此何名也?”报道,问僭用王者宫室、妃嫔、器用之罪而来。独大怒,即令大将吞英、昌勇二人领兵车数百乘出城迎战,一面令狱官将于辛拿去囚禁了。
施独有个贤臣,曰雍和,已告老在家。闻国有大故自来问知,乃曰:“吾君须详细。夏王虽然不道,然共主也。又兼诸侯,安能敌之?且安可囚其使也?不若用一和好近臣,陪奉使者于馆外面,禁之。勿令作内应。且看兵出如何?若不利,还须着这使者解和。且君之女终不免嫁人,况于王乎?女之美闻于天下,此岂常人之所得而有也?凡物之极者,藏于幽密而耀于四海,不有大善必有大凶,非至德无以胜之。今君去一女,未必祸也。王得君女,未必福也。君当裁之。”施独依计,命内臣葛天生陪于辛入馆居住,将于辛从人俱监守在内。
于辛带有珍宝币缯,将来馈送葛天生,并赏赐守馆之人,使人人喜悦。乃进言于葛天生曰:“施君不知时势,妄自执王。
吾王实为取施君之女而来,非问罪也。”天生曰:“取女何故兴兵?”曰:“不兴兵则恐施君不肯从命,乘而嫁人耳。且王之取此女,实作正妃,非作宫嫔也。”天生曰:“如此则何不先言之?”曰:“先言之则恐诸侯不服,而贵戚危疑也。王之具师朝中,实不知为何而来?独我知之。先来说礼,实大有益于施君,而施君不知也。”天生大悦,即内言于屈和氏。屈和氏言于施独曰:“适雍和亦来言此,但今已出兵迎战,且看胜败如何?再作商议。”说犹未罢,外间急报,兵败城危。
施独慌忙出问,报,乔英、昌勇分左右各将三百乘兵车,出西门接战。乔英接住夏王兵,昌勇接住豕韦氏兵。夏王前军熊将交战,被乔英杀败。不意夏王神勇,自持长大铁钩乘大车出阵,竟奔入乔英阵中。每一钩,绰劖刷刺杀伤数人。乔英于车上用戟架隔不住,被夏王一钩穿心挑起了。从兵大败,弃车走回城。右边昌勇与豕韦氏大战,未决,见左师已败,夏王兵来合势。昌勇慌忙退走,都大败进城来了。时四月十八日也。
施独大惊,急令四门坚闭。三军一面坚守,乃唤雍和等来议事。雍和曰:“固宜不敌夏王之勇,闻于二十年之前,岂待今日哉?君何爱一女而亡国,国亡女何往乎?君莫若及今献女,还可成好交结。”施独使葛天生速入问夫人。夫人屈和氏问女妹喜,曰:“汝知数日来外间祸事否?”妹喜曰:“窃闻战鼓之声,心甚忧之,安得不知?”屈和氏曰:“汝知兵从何来乎?”妹喜曰:“儿闻之夏王之兵也。”屈和氏曰:“汝知兵之何以来乎?”妹喜实知之,故羞默而不言。屈和氏曰:“兵来乃为汝也。汝父与我只生汝一人,故爱汝备至,当择良婿与汝图。汝常随父母,父母不合迂执,迟误汝青春,使汝及笄犹未适人,遂惹此天来大不测之祸。若使随高就下拣人嫁汝,岂有此事?昨日夏王先遣人来聘汝,汝父又不合。忧汝太过,恐汝进宫受一生凄凉,不许他。不想大兵压城,危亡在旦夕。
昨葛天生说王使有言:‘夏王实图汝去作正妃。’不知真假何如?但事势危急,非汝不能救老父母及城中数万人性命也。汝意下何如?”因涕泪俱下。妹喜颦蹙低首,掩挟隈腮,跪而泣曰:“儿身父母所生,以儿之身,反贻祸于父母,就死在父母前,可以免难,亦甘心焉!若使不能免难,任从父母主张也。
”屈和氏泣扶起,言曰:“儿勿伤情,我言于父,差人去纳款夏王,以求和好。将汝许他,他决以礼娶汝去。汝这般乖巧,只怕有好日子过度,也未见得。儿勿伤情。”妹喜拭泪而起。
屈和氏命葛天生报施君,可许夏王女,求和罢。施独遂使雍和请于辛到庭上陪礼谢罪,说愿许女求和之情。于辛大喜,即请施君遣使同行,施独为于辛整饬车马、仪卫,使雍和受辞,奉璧及币帛之礼并牛羊酒食犒师之物,开门出城,直诸夏王军前,纳款请罪。
于辛先见了桀,说了上项事情一遍。桀见于辛来了,早已五分欢喜。又知肯以女求和,便喜十分。乃命雍和进见。雍和陈辞宛转,桀又喜。便受施君璧帛犒师等物,赏雍和纻制丝表裹。当日已暮。
十九日命于辛领了侯知性、武能言二内臣赉了珠冠、宝帔、金花、文锦、币帛、牛羊、酒果等各礼物进城,即日娶女。施独接待了来使,受了礼物。对屈和氏说:“须说过从容日把才好,太急奈何?”施独告于辛,于辛说道:“我王性急,这话回复他不得。君即从命为是。”施独与夫人俱无计可施,只得来问女妹喜。妹喜曰:“此何难事?父可垂帘于堂中,叫他内臣到帘外。母可引儿上堂,立于帘内。儿自有话发落他。”施独从之。设帘于半堂,命群臣远立堂下。请侯、武二人立帘外,于辛远立,葛天生立帘傍内外之间。妹喜与母出堂,于辛等但闻环珮铿然。侯武系于帘下,谛听妹喜命葛天生曰:“引王使于帘外见我。王既聘我,我即其主也。”于辛闻言,大惊。天生引侯、武二人中立北面,就帘而拜于后。妹喜于帘中南面受拜。礼毕,乃命立听。妹喜言曰:“天子命贤使臣来问罪乎?
加礼乎?”侯、武二人对曰:“君王闻内主令淑,特遣下臣行礼聘内主以为妃,非有他也。”妹喜言曰:“既行礼矣,礼者吉也,兵者凶也。吉则缓以情言,凶则暴以威劫,必不俟矣!
今大兵围城而不解王命,即日而娶女,毋乃类于威劫也乎!又安所云礼?今王命娶女,岂不愿福而乃从凶?国君生女,上嫁于王而不择吉,匪特国君与女之丑,实王之丑也。敢烦贤使反于王前,称小童此意,上渎天听。若王宽其罪,三五日以为期,使得顺父母之命。若其不许,有死而已,不用命也。虽灭家国,实负王心,枉劳贤使矣!”言毕而退。娇喉宛转,妙舌轻调,鸣鸣嘤嘤,如泣如诉之声,犹在帘际。
于辛等听之,魂魄俱飞,心志丧尽,不能凝立,伏地而拜送之。领命下堂。于辛谓侯、武二人曰:“是天生异人以配我主也。我等此行大有功矣!”二人皆喜曰:“以此告君,万无不听。”遂三人同出复命于桀,详述妹喜所言之情。又极夸妹喜之言,宛转清彻,其妙才雅致如此如此。桀闻之,亦魂魄飞动。大喜曰:“是真吾妃也。”即命三人再入城通好,许以退兵三十里,约从三日内女行。
施氏通国大许。当夜夏桀退兵三十里。次早二十日,施独命其夫人一面治女行奁,自己一面率臣下出城朝桀。桀以礼接见,仍谕以速送女归。施独唯唯而退。
那桀手下臣士将帅,俱各纵军士,劫掠蒙山地方周围士大夫百姓人家,食其酒肉,淫其妻女,劫其财货。诸侯之兵亦大家效尤,都倚桀之凶威,一概妄为如此。这蒙山国只为了一个美女,城内虽幸免杀戮,已成和好;城外还遭这等荼毒,坑得人家吊死多少不受辱的贞女烈妇,又坑杀多少倔强逢凶的士民。施独稍稍知之,对屈和氏道,不如早打发女儿去罢。”
遂于二十一日,施独夫妻自送妹喜艳装出城,来朝桀于行营。桀意就留妹喜营中歇宿,缓缓发遣诸侯。妹喜便令葛天生传奏苴:“天子至尊,岂宜野宿路处?愿先发一军,护臣妾先行,君王自发遣诸侯振旅还国。臣妾待之于国门之外。”桀既见妹喜妩媚娇娆,心神已昏。又闻奏说宛转真情,思难禁。但喜之之极,不得不顺其意。便说所奏甚有理。施君夫妻不能遽舍女独行,便请亲送女到王国。桀喜从之。
桀带有宫娥,多命分二十人往伴妹喜。又分内侍一人武能言往与施君夫妻一同护送。领一师之众,百乘之车先行。施君自留臣下守国,而亲送女。桀自发放诸侯,犒赏卒徒,班师而归。三军遂行,五月五日便到安邑夏国。
六日,散兵,设朝。施独、屈和氏以妹喜入朝,桀命曹触龙等享施氏夫妻,以次厚遣归国。桀自携妹喜入宫,便命设宴于别宫,立妹喜为妃,合卺为乐。妹喜亲拜奏曰:“君王既不斩刈臣妾,使得至宫禁,以山野腐草,蒙甘雨露,望处以得所使。得稍睬微命,长侍君王之侧。虽为承滫受溺之婢,亦幸矣!
奈何过施恩宠,骤不循轨?恐令臣妾反不能为生。愿君王命驾先与元妃相会,便引臣妾朝见元妃。然后君王与元妃会燕,使臣妾得脱簪执斝,跪侍席下,以周旋君后饮乐,妾之分也。”
桀听得这般温柔软美微妙娇辞,一发昏了,哪顾得这多道理。
只口说爱卿言之有理,只今日且不能如是。朕思慕爱卿之意,务必少慰。遂尽叱内臣及宫嫔之稍长者皆去,独留平素极爱狎的小宫娥,左右执壶。及庖婢捧撰,歌姬奏乐,引妹喜并坐,行起酒来。坐间,便恣谐谑调弄,妹喜娇羞怯让,弱不能胜。
数巡酒后,桀已不待毕宴,携新妃入锦帐。令小宫娥代脱衣御妆,嫣然一枝如昆山片玉,把妹喜轻轻偎抱着。
但他两个各撞着一句古言:妹喜撞着个“得此戚施”句。
当初父母要为他择妙婿娇郎,不想到媚桀这凶人也。桀撞着个“哲妇倾城”句,做个人主立妃奈何?茹尤物以为殃。再有后论不题。
且说桀既求得妹喜,美艳才巧过绝天人。哪复知世间更有要紧事,便死亡在旦夕也顾不得。一连昼夜为欢,无有断绝。
日午而起,以为未晨。起而新妃晓妆色,王亲整以为方旦也。
妆罢即宴,宴即歌舞。众姬之歌,桀不以为乐,妹喜辄自起舞。
妹喜一开喉而天下无人矣,妹喜一举袖而天下无容矣。拟其歌为七言十绝,其一曰:苍虬飞海涝天街,输得龙宫度晓咳三十六环齐舞袖,一时吹拥上阳台。
其二曰:一天春雨度春风,带日舞风上玉楼。
二八云鬟低揉乱,不禁恩爱泪交流。
其三曰:娇羞初度入君门,入得君门便爱君。
一度君恩零乱后,意慵难复理春云。
其四曰:君恩好处不胜愁,意又怜君脸又羞。
嫩柳啼莺声款款,落花随水恨悠悠。
其五曰:落红如泪锦斑斑,赢得君王带笑看。
几度对君合玉泪,欲言还怯又承欢。
其六曰:不知窗外日头西,犹替君王揽玉衣。
生怕晓寒侵悄梦,更将温玉代柔丝。
其七曰:柔荑温玉服君王,初夏重衾尚怯凉。
几度玉龙翻暖浪,君身何但锦衾良?
其八曰:深宫乐事夜漫漫,梦里还应唱合欢。
觉听午鸡疑是晓,却将纤手动罗幔。
其九曰:晓起深宫日已斜,雕龙宝烛绍春华。
朝饔尚未停歌舞,又卜开筵玩玉蟆。
其十曰:欢歌妙舞乐洋洋,愿得君王万载长。
留恋春风玉清里,莫教春雪度垂杨。
自此桀与妹喜昼夜相续行乐,不知有天日。直至半月之后,外间击鼓奏事者甚多。一向赵良摄理国事,众情不服。积人甚多,只要乱击鼓,良亦不能禁。激得桀哺天哺地出来设朝,果见无限臣民,拥奏国事。果都是奇冤异枉,田赋兵车的事。桀大怒曰:“有何要急,击鼓惊动宫中。”命武士将告奇冤异枉的人尽行斩之,以绝后来奏扰惊驾之端。将田赋兵车事,尽发太师赵良处问决。命左右将大鼓砍破了,再不许设鼓。吩咐方毕,望见殿下关龙逢等领几个臣士,像要来陈谏的,桀即忙命罢朝。诸臣免朝,国事尽托太师。自己转身入宫去了。自此后,任桀意,自出自入,再无人来惊动他了。时五月廿二日也。是时,商侯遣大夫寿常荐一贤士伊尹来夏都旬日矣。
且说商候自三月四日师尊伊尹,终日谈天人之奥、性命之微,明德之全功,新民之要术。夜以继日,欲罢不能。同心之言,其乐忘倦,亦如桀之得妹喜一般。同一爱慕而德色殊,同一契入而理欲殊,同一宠信而安危治乱兴亡一切顿殊。而后人冯犹龙铭之曰:曷旦爱日,江鸠呼雨。蛇蚓乘阴,鸡凫傒曙。之数物者,将画天地而处。彼君子喻贤,小人喻色,又胡不如此?吁嗟乎!
一登天,一崩渊,一心耳,用者悬,贤贤所易,则曰学力。好德不如,圣人去亟,国命亦几乎息!而况乎尽绝臣工,沉酣于宫,安得不驱?鱼就淙而驱雀入丛,盖其惟日不足者尽同。而特不同其为善之吉与为不善之凶。
原来商侯在商,尚不知策为何伐有施,大夫旬范回报行命,免从征而已。夏都亦不知也。商侯聘伊尹,本父命,要佐天子,救天下之意。正与尹商议化诲夏王之道,尚不得要领。闻说夏王得有施服而班师。遂请伊尹就夏。
尹亦极知王不可回,夏不可救,行亦徒行,就亦徒就。侯亦知其不然,但曰:“尽先公之心,尽台小子之意,尽夫子之才,且就之也。”尹承命而行,侯与上大夫寿常随之。致辞荐贤,即贺胜师,且观王近日行事。于是尹与寿常至夏城。
桀已于五日前回都矣。举国之中方知是为一女子,索伐有施。而关龙逢者,还国之日不便进谏,欲待次日。而本日桀入宫,即半月不出矣。费昌者优容默忍,不浮不沉,不言一事,以自全,实韬其才智以有为也。伊尹等便主于费昌之家。盖尹之主昌,自是择昌之贤,而昌既知尹,然后知商侯之圣也。尹等待夏王出朝,日待一日,只管不出。尹欲去,昌等固留以待乘机,尹亦欲亲见之。
直至旬日后,乃五月廿三日也,夏王忽然临朝。费昌与国中元士辈陪伊尹、寿常,从关龙逢等进朝。正见桀盛怒,发落百姓。堂下土民塞路,朝臣不得前,而桀已命杀多人矣!伊尹叹曰:“噫!是尚可以复生乎?乃有奇冤求明而自益之。是生不能明,诚不如死以诉于上帝也。”龙逢等直待得发落完,急引臣士进,而桀已退朝。此伊尹第一就,只落得与费昌讲十日好话而已。昌欲更留,伊尹曰:“美色迷心,无复好德之理,不如且去。”遂辞费昌而复归于商侯。是为一就桀、一就汤。
费昌送尹三十里,洒泪而别。
尹与寿常自还商国,以五月廿四日离安邑,六月二日至商邱。商侯闻之,出郊迎。问曰:“夫子何以遂返乎?”尹曰:“美人进矣!尚未获一见也,复尽诛冤民。”侯拊膺而悼曰:“呜呼!斯民之不幸而至于此乎!”尹曰:“殆将更甚,予往获其国之贤臣费昌矣!居且治国,以观其变。”侯仍奉尹于馆。
尹问有贤人来归否?侯曰:“无之。”尹屈指计曰:“是将有来者矣!予就君已三月,天下岂无一知君者乎?”
居果不半月,而莱朱至矣。莱朱者,奚祁之后,始封于薛。
豕韦氏并吞其国,宗亲奔窜至于莱夷,即今莱州也。奚氏客居于莱土,因而氏莱生子,名莱朱,有赤蛇之样,故字仲虺。仲虺幼而玄同,长而博洽,有大略,不务小节,深明帝王之道,薄世俗之迹。谓天下,上无君,下无民,不可有为,晦德不彰。
及闻商侯三聘伊尹之事,遂作而叹曰:“尧舜出矣。”乃仗策而来归商侯。
侯闻之,与伊尹同具车出迎于东门之外,并车入城,相与讲论天德王道。尹所言,朱所契。朱所言,尹所契。与侯三人,道同心一。侯大悦,请朱附尹而居。即令人迎其母及妻子来。
自是侯以尹为师,朱为傅,一德为政。而后半载,庆辅自徐杨来。又后一年,湟里且自雍州来。不知何为?下回分解便见。
第十五回宠妹喜贬黜元妃 乐穷长夜杀忠臣
却说汤尹一德,而贤善来归。莱朱之至,上题已详。其庆辅者,垂之后也。世封于南。湟里且者,番禺之后世,仕于西。
近日诸侯横霸,二人贤善而才,俱不能保其国家。因此闻商侯好贤之风,迢遁而来。才至境内,即有人迎至于郊关,大夫迎入。商侯与语,喜其才智,使之为元士,后俱大夫。庆辅建言曰:“商丘士脉浮薄,非帝王之都。且三面距河,常有河溢之患。臣闻君侯之地,七十里即古帝喾之地。臣昨至境内,详观之。此城南三十里,即帝喾之都,亳城是也。自帝喾与帝而后,六百余年矣。天地之气必散而复聚,必有帝王兴焉。臣望其气郁郁葱葱,真王者之都也。及臣见君之圣神智睿而喜,可知天之生民,必有大主。今天下之民,无主矣,非君而谁?愿迁都亳城,行王政以救天下之民。”商侯闻之,愕然而起。避席而谢曰:“小子奉先君之教,惟自陨坠,不克承先,并不能国辅王室,以酬世食王之德为惕虑。吾子不鄙,而俨然就教,台之幸也。乃议及此台。虽狂昧,奈何自绝于天?敢闻教乎?”伊尹曰:“王者之事,未宜遽言在人自为之、天自与之而已。惟都城之议,固当从也。天下既乱,强凌弱,恶并善。商邱之地,城不高,池不深,土疏,水滥,固当迁也。使不为天子,岂祖宗之祀不图自存乎?”商侯乃从议。克日令臣民士从者,挈老幼而南居于亳都,今归德府城南是其址。汤迁都,是夏桀二十一年,乙丑之元月也。
伊尹自夏都归,将两期矣。又得莱朱一同佐商侯论道。商侯修德行仁,以治其国。国中士民大悦,已二岁矣。闻命迁都,家家人人欢天喜地的。扶老挈幼从商侯者,如从父母也。鸡犬豚羊亦无不踊跃而行者。于是定居亳后,发政施仁,民益大悦。
又两岁终。忽闻夏王出宫临朝,行赏罚。明年诸侯当大朝。商侯遂先期治行,莱朱等同太丁守国。自请伊尹同行,欲亲荐于夏王。奉圭璧、币帛、户口、图籍,述六年职事入朝于夏。
且说那夏桀自癸亥年五月二十三日避谏还宫,一连又与新妃为乐十余日,并不见元妃。却得一乳媪来视桀,是往时哺桀者也。于宴上乘间问说元妃何不见共宴?桀不应。妹喜恐中外人议论,事久有变,乃自求往见元妃。桀不往,就命乳媪领妹喜,二十宫娥引从之往正宫,朝元妃洛氏。乳媪先人启知,洛氏留之,命宫娥且合寝门。妹喜至正室不见乳媪,宫娥又合外门,妹喜与随从彩娥立正室以侯。要进内室求见,不得。要出门回别去,又不得。只在正室中站立。自午至申,饥困弊极,委身于地。
桀那边半日不见回去,凄凉急躁起来。着人来即门召问,洛氏还不闻。直至酉分,方使宫娥及乳媪出内门,辞妹喜曰:“寡小君有疾,不能强起以见新妃也。”乃启外门,仍使乳媪引妹喜走来,到别宫归桀。桀一闻妹喜来,扭身出接。本欲媚有温手而入,乃见妹喜俛首捧袂,宛转悲啼,拜伏不能起,伤情不能语矣。桀大怪,叱退左右媪姬,独使幸娥二人掖入寝内。
桀手抱妹喜置怀,手拭其面,问曰:“爱卿有何苦情而至于斯?
”妹喜跪抱桀足,顿首于其膝,曰:“儿固谓君王骤宠,反令儿不能生全也。愿君王主张救全儿。”桀愤懑曰:“岂洛氏为怪耶?”妹喜呜呜而不言,但求生求死,如怨如慕,以摇惑桀。
桀召乳媪问之,乳媪百方遮盖,桀不听。乃问同俘彩娥,彩娥同妹喜立受苦者,一一言其苦状,更增设元妃傲狠处,以激怒桀。桀大怒,欲杀元妃。妹喜则鸣上,又抱膝泣谏曰:“君王为贱妾而伤元妃,天下不服,朝臣多言。且万一后悔,又何可及?总非所以全儿也。惟愿赐贱妾一死为安。”言毕,又泣。
桀抱之,不能舍去,亦不欲逆一语也。又叱退诸媪娥,自和尉妹喜,妹喜稍止悲。
桀乃命侯知性、武能言二幸臣来,谓之曰:“洛氏倨傲不顺于朕,尔二人之所知。今又妒我新妃,欲害之,是即害我也。
尔往问太师、少师等,何以处之?速来回话。”二幸领命先到太师府,问赵良。赵良曰:“此君王家内事,任从君王,不必问臣子也。”乃往少师府问曹触龙。触龙曰:“此在君王从容自处之。骨肉之间,臣等安得议哉?”乃往问卿土于辛,于辛想使三人说做一团,欢欣庆幸,得立妹喜为正妃,则我三人宠益固矣!于辛便有意教桀赐元妃死。
适值有下士黄图者,夏国奇烈男子也,在于辛所,微闻此事。潜奔告关龙逢,曰:“君王不见群臣,君等虽忠,固无路谏诤矣!平时国事,尽决于赵、曹诸人,公等亦无与也。今日之事,有不可已者。君王为新妃,欲赐元妃死。夫元妃国母也。
杀元妃,是杀一国之人之母也。母得罪于父,不过出之,归于母家,人子犹涕泣以从。若父见杀于非辜,人子亦当从死。于母何独不然?今坐视其死而不救,可乎?”龙逢大惊,曰:“嗟乎!一至此哉!吾不意子之烈义如斯也!奈君王不得见吾辈,效死何从?”黄图曰:“君王之议,决之于赵、曹、于三人。
公等时常守义,不往交见。今国母有大难,岂人臣守义时哉?
请辅公往,以极陈于三小人,稍回其良心,犹或可全国母之命也。”龙逢揽涕步出,不待驾舆。
黄图即太师之府,而见赵良。赵良曰:“噫!关子介介者,何能至我哉?”龙逢及图见良,拜而号泣。良大惊曰:“夫子何谓也?”龙逢曰:“突者闻君王将杀元妃。君王非下臣所得见也,惟公得而救之。且国之母犹公之母也,公忍坐视其母之死而不救?龙逢等有颈血溅公之门,重公之恶于天下耳!”黄图又激烈涕曰佐辞。良虽狠戾,亦感动曰:“夫子无忧,但敢于何以全之?”黄图曰:“妇得罪于夫,不过归宁母家,以从大意之间,全人伦也。士民且然,况天下之君乎?”赵良曰:“先生天下士也,请以此言进矣!”惟是侯武二幸,正从于辛处回宫。赵良使人邀之来,俱以此语道之。二幸亦感动,领辞而去。 原来赵、曹二人虽肆恶于外,内边大事只随桀自主示,不敢专。外边大事,亦待桀命,自己只行小恶,把大恶都留与桀自为之。所以桀谓二人忠,谨尽托以国。朝士虽恶二人,亦无能乘间以人也。龙逢、费昌等平日羞见权奸,故一切不预闻政事。只此事被黄图激动龙逢,而费昌犹未知。被龙逢说动赵良,而曹、于二人犹未知。于则操念,犹苟且鄙恶,而不能及二人之方员成样,故桀亦不专倚他二幸。以赵良、触龙、龙逢、黄图、于辛等各议进。桀愕然曰:“龙逢安得知之?”二幸曰:“不知其何以知之?但流涕极言,如此如此。”桀亦恻然曰:“从之。”遂命二幸,领宫监二十人,捧敕往正宫,追夺金章、玉册、诰命,及金冠、霞帔、圭璋、元黄,削去元妃之号令,自归有洛。元妃奉敕,将上项一一检付宫监。自命随身内使役婢,收拾车囊、自服、綀衣、布裳,携所生三岁太子与乳媪,遥拜夏桀而去。关龙逢率费昌、育潜、逢元、黄图等臣士侯之国内,涕泣而朝于车下,请送之。元妃垂帷而泣,辞曰:“贱妾得罪于君,死其分也。赖诸贤之力,苟延其身。以归见父母、兄弟、姐妹、姑姨,其亦幸矣!嫌疑所在,无累诸贤远送。愿诸贤善事君王,以保国家。”泣止,命御叱驭而去。龙逢辈已命妻辈、具车侯送于城外。自己诸人仍泣,随车送至城外。乃视其妻辈朝元妃,元妃辞谢。关妻等固从送之郊关二十里而还。
时癸亥,六月初五日也。
桀即日就内庭册立妹喜为元妲。初六日,引出告祖庙。赵良等皆从桀后,赵良等之妻皆从妹喜后。皆盛服紧随。关龙逢等皆素服远立,若不与事。桀引妹喜于烈祖前,正下拜时,忽一阵厉风,从各主前卷起俎豆等器物,尽置之门外。妹喜不能起立,仆地良久乃甦。桀心不喜,不待礼毕,引妹喜还宫。
自是新人专宠,歌舞愈繁。尽日追欢,费用愈奢。民生困极,国事废弛。或三日一出,或五日一出,其出皆无常期。将出必秘,不令关龙逢等人知。先通知赵良等当发的,大事预安排定了,忽然而出一顿,将事发放,立完即抽身回宫。惟恐他臣来源,亦不去他,只叫他备位饰观而已。
直至冬至之日,桀又引妹喜盛冠服,车仪而出郊天。关龙逢与费昌等贤臣士皆在。但见桀与妹喜方拜天帝,依然如祖庙时,怪异一阵旋风从坛间卷起俎豆等器,翔半空中良久,倒插于地,皆没底。妹喜仍昏眩不能起立,桀命扶之入舆中,独自苟且,毕事乃退。
关龙逢等一齐拦驾,谏曰:“古初圣王配合之义,取法乾坤。惟渐广嗣续,全人道而已,非乐淫也。是以择配,视德不以色。故合于天地而可祭天地,则其郊祀也。君后介福,敬承于祖宗,而可以祀祖宗,则其褅袷也。君后迪吉也,且立妃必先告庙,设嫔必先立妃,册立必先筮吉。既以明礼,且迎天地之休,承祖宗之佑。今君王于里动兵,乃求一女。既不吉矣!
既得以归,不告庙而受宠,不朝后而名妃。甚至俘虏之丽色,倾一国之母仪,逐端淑之元妃,立妖姬为正配。三纲绝而五常灭,人欲横而天性亡。故告庙则祖宗为愤飘,郊天则鬼神为厉气,亦可畏矣!愿君王即日贬新媳为宫嫔,立召还元妃以奉祭祀,承天之休。愿君王察之。”辞毕,而涕泣俱下。桀虽凶顽,到此竟亦动色。先见天风作了一阵,心亦惊布。见这极诚流涕陈言,亦不发怒。但命左右麾开臣士,驱车回朝去了。
妹喜回宫,心恨诸臣士所陈说。便渐发阴毒,谓桀曰:“外人多为旧妃,旧妃有党有谋,欲害臣妾耳。君王何不遣心腹人探听旧妃何如行事?”桀曰:“然。随卿即自择一二人往。
”妹喜遂尽召内臣,细细拣择,兼命愿往者自陈。而皆无胆志者,又不知君妃意思,久无人应。内中有一名阿离者,幼事桀,亦事元妃,有心机藏义气。心想道此必妖物,要害杀元妃。若他人去,便做成了。遂自陈愿往。妹喜唤至密室,微微探问看得,阿离便担承了。又能谨秘。遂多私与金珠,使至洛。假称王命,以酿酒赐元妃毒杀之。却阳于桀前嘱阿离曰:“尔善视旧妃太子,安乐何如也?”阿离概诺而去。去到洛国,寻问元妃。
这元妃自六月五日洒泪去国,诸贤臣之妻送出关而回。元妃母子独自悲凄,一行至洛。路上但有闻知的士民男妇,无不悲泣,拥车如子送母者。元妃早宿晏行,然只在车中饮食,并不入城衙馆舍。护从之人,环车张棚而已。行十余日到家,素布服谒了母,见了兄弟姐妹姑姨。自与幼子及乳媪一人,老婢二人,封闭一所静室,自爨自食。每旦望阙而朝,常祷祝于天地,愿夏王安乐,幼子克成,得继先王宗祀。凡宗戚儿女来侯视者,虽至戚亦不相见,曰:“罪人也,于此待死,安敢见人。
”所食用衣装,皆变质,弟亦时给之。亲戚所赠,辞不敢受。
噫!贤矣。后人钟伯敬以七言十绝悲吊,而悲歌曰:当年王辇度金銮,君是吴仙妾彩鸾。
二十年华零乱去,不胜霜露夜漫漫。
其二曰:六宫春树自依依,芒草连天望眼迷。
不似金笼绿鹦鹉,年年犹傍翠华啼。
其三曰:西风剪地蔼花秋,败叶珊珊散不收。
还想君王湖上乐,绿波轻漾采莲舟。
其四曰:玉笙犹在耳边厢,吻目还疑金殿光。
良夜不知河洛远,飞禅悄度又昭阳。
其五曰:梦里深宫觉尚猜,君王何遂赦前非?
荒鸡嘹乱知非旧,却恨芳魂去复回。
其六曰:深宫想得住娇人,巧作游龙乱雨云。
前度阳台今密锁,也应难人旧精魂。
其七曰:旧国于今春艳阳,旧时人远锢幽房。
宵宵但仰勾陈畔。犹祝君王万岁长。
其八曰:燕鸿常去有归期,去妇终生遂别离。
一隔君门便千里,况真千里哪胜悲。
其九曰:大河东下水如斯,只见东流不见西。
去国时光偏缕缕,举头望漠自离离。
其十曰:桐花落尽蓼花飞,俱已如今事已非。
二十年前浑是梦,只今犹是未醒时。
时阿离到洛,访得元妃,是如此贞苦。先自嘱洛君曰:“君王旦夕欲召元妃,但新妃忌之,常有人来察访,君可令国人尽言元妃不在。妃曲保全,以待君王之召。”离乃前来幽室叩门,元妃开小窗牖见之,相与大泣。元妃泣问:“君王乐乎?
新妃有命来杀我乎?”曰:“无有也。”元妃曰:“然则尔安得来?”曰:“来问元妃与太子安乐否耳?昨因天变,并满朝贤臣皆请君王召元妃复还,故使我来亲视。”元妃曰:“君王命来,则有信物,此不过阴察我耳!早视尔来,若他人来,则我今日必死。然君王尚有这点血脉在此,只此不放心也。”因复泣,阿离亦泣,不能已。求观太子,无恙。求玉扣一枚去。
回都,竟入宫,以玉扣先复妹喜曰:“已杀之矣。然不可为君王言,恐君王思子而索之,则祸将不去也。只可言安。”
妹喜从之。阿离遂见桀,泣诉上项。元妃实落苦情,并太子安乐。桀不觉亦动情,只碍妹喜在前,便截住曰:“他既贞苦,只不杀他,凭他自终罢了。”阿离遂乞安太子之命。桀遂命以玉块、金环各一而去。妹喜背问之,则曰:“若不如此,君不信,恐不乐也。”妹喜加赏之。
阿离遂实以君命复来洛国,安慰元妃、太子。益嘱洛人护卫,以后非我来,有擅称王人来者,皆盘诘,其伪杀之,勿容也。于是元妃、太子赖以安。而阿离又于夏宫中遥护巧全,事卒不露。后二十年,而阿离终,太子既长,妹喜亦自安矣!以妹喜之妖,而又有神手能掩之者,则至诚之格天地,运鬼神也。
后人余季岳有诗咏之曰:莫道宵群悉佞谀,其中也有义仁徒。
阿离救母还全子,多少贤臣未得如。
妹喜既心安意适,只一味媚桀专宠。与桀居容台之中,不甚深邃。又欲设法取乐,谓桀曰:“妾受君王之宠,如天高地厚,生死难忘。但愿君王万岁,少罄终身之报。”桀曰:“百岁之人,世亦罕有。百年之众,人更难逢。如冬夜稍长,日又短:夏日虽长,夜又短。人虽欲为尽日之欢,长夜之乐,奈长庚西坠,启明东升,人生几何不如愿也!”妹喜曰:“妾欲为缩日舒夜之法。以月为日,以年为月。张烛为旦,灭烛为暮。
君王意如何?”桀曰:“妙甚。”
遂定计宫中,役民夫数万,开一隧道,约长四五里。用砖石卷成一永巷,巷中不见天日,只闻人声,名曰聆隧。由聆隧面进,开地二十里阔,内筑砌一宫,名曰长夜宫。宫中器用什物俱全美。宫四围,俱设廊房,轮值男女把守。宫门悬大烛,合抱。燃之为昼,息之为夜。入宫之后,以五日为昼,五日为夜,十日而始旦。乃出长夜居容台。或一设朝,即复入长夜宫。
长夜之中,灯烛辉煌,实五分昼夜。总之为夜也。长夜之乐,另是世界。夏则开幽巷,引地风,不知其热;冬则周围炭火,不知其寒。喧阗鼓吹,外间不闻。外间喧天动地,内亦不闻。
间间阁阁,俱有灯烛。男女成队候役,嫔娥成队从游。桀携妹喜,脱衣光体,纵欲成欢,非复人理。设宴在阎君地府,讴歌似鬼国咿呜。桀乐之而忘死,妹喜乐舞袖,自歌,其一歌曰:长夜兮绵绵,君王兮分旃。
乾坤兮改立,日月兮悠延。
其二曰:二曜兮无功,二仪兮郁蒙。
厌风尘兮欲避,辟宇宙兮幽宫。
其三曰:暑寒兮不知,霜露兮无期。
春秋兮易换,安有兮伤悲?
其四曰:重扃兮洞天,旧馆兮群仙。
此间兮一日,人间兮十年。
其五曰:风日也何曾经,雨露呵谁飘零,冰雪也那能凝。既无兮凛列,又安有兮炎蒸?
其六曰:只有兮春温,更无兮夏冬。
居此间兮万年,又何始兮何终?
其七曰:长夜兮曷旦?漫漫兮何已?
笑昔人兮无居,患猛兽兮洪水。
洪水今蚩尤,居是今无由。
天地兮崩颓,忽不觉兮何忧?
后人钟伯敬一绝,叹之曰:穷民度日已如年,暴主将年作日延。
似此光阴能几日?南巢应有谁恨天。
桀造这长夜宫,费半年而成。杀民夫之不中用者,百余人。
累杀者,千余人。乐这长夜才七十余日,便又过人间两年多了。
桀乃领妹喜出长夜,又居容台。才方出了聆隧,忽然天崩地裂,把聆隧五里崩作深潭。桀等大惊,喜得出来了。听见外边臣子噪嚷,桀心作恶。遂命武能言往问赵太师,如何噪嚷?
何以处之?赵良专政之久,然每留大事,以待桀。故忠贤之臣,尚不趋良。良心实恨之。便设毒,谓武能言曰:“臣子敢哗噪者,缘由君王仁慈,法令示严耳。前年法令严肃,民便不敢哗。
郊天之日,纵了诸臣拦驾,便惯了他。君王欲安静为乐,非严刑不可。”能言曰:“然。”桀遂命明日大朝,要行赏罚,因此传播到天下。商侯入朝。天下诸侯多畏桀者,亦只得来。时桀二十三年。
龙逢等皆来进谏曰:“赏罚不明,则天下不服。望君王暂赦天下,禁其喧哗。若其不改,杀之未晚。且君王初进贤圣之士,遽杀群臣,恐天下滋议也。”
桀见说伊尹,见其恭肃正立,桀心自愧,命且囚诸臣待决。
乃坐内朝,召伊尹,赐坐,赵、曹、于俱侍坐。桀问尹曰:“子圣人也!将何以俾朕?”尹对曰:“君王亦治天下而已”桀曰:“何以治天下?”对曰:“仁民。”曰:“何以仁民?”
对曰:“任贤。”曰:“何以知贤?”对曰:“正直而忠谏者贤。”桀默然。尹亦不言。桀遂罢朝入宫。心愧于尹,命释诸臣士囚。
二月,又役民夫数万开聆隧,修长夜宫,凿池五十里,民夫大怨。关龙逢谓朝士曰:“今吾不得不服言,言必死。然居乱世,虽生无益。”朝士黄图曰:“不可。今旧臣独公能维持宗社。愿公自留,予将先之。”
三月朔日,黄图被发升棺。待桀一出,朝即大哭。而呼曰:“呜呼!夏国将亡,万民怨王。烈士先死,不忍见天子而戮于他邦。”桀大怒,命武士曳图入棺,盖之。关龙逢力救。桀曰:“皆恶党也。”遂囚龙逢,而焚黄图于棺。伊尹闻之,辞费昌而去。此二就也。只救得关龙逢缓死数月而已。又归毫就汤。
谓商侯曰:“贤士杀矣!不可为也。”伊尹仍旧论道行仁不题。
且说自朝士黄图既死后,万夫皆噪不应役。桀曰:“万民如此不法,且待农事之毕。”商侯闻之曰:“国事犹有可为。
”只得复请伊尹来夏就桀。桀召尹,商之曰:“卿前让直谏为贤,彼实逆君命,而邀名誉,奈何?”尹对曰:“夫美名者,言之必美言;美者行之,必美人。君行之,则美名在君矣!臣安得有美名哉?”桀默然悦服,罢朝。复命出龙逢之囚。自是数月间,三五日一出,略听伊尹数言稍宽民力,赦罪过。赵良忌之,为不图于已。乃密进曰:“君宽群臣,恐复有哗者。”
桀颔之。
九月,又大役民夫,因长夜宫而为池,所征酒米。妹喜设法开池二十里,四围堆土,移宫于池上,因砖石砌池周围。池上植树木,宫室间错。池之四围复作圆池,俱各广周三里,通之以沟池。中间作墩,墩中作井通泉。渡泉酿酒,注之于池。
酒深及人颈,谓之酒池。墩外作山,以糟置其上,谓之糟邱,高可望十里。置小艇数十于池,又为肉林于池上,树木遍挂兽肉,系熟禽。于亭榭中,皆设鼓乐。从游者,少男千六百人,少女千八百人,各样打扮,以人代马,运辇肩舆。成群张挂禽兽的,纷纷嚷嚷,办治肴馔的,哄哄嘈嘈,摇舟泛酒,咿咿哑哑。各衣彩衣,周游于池中间。夏则为广棚蔽日。冬则周围设火炕大炉,柴堆烧炙融热。春秋无雨,则去栅。桀与妹喜乘辇,拥鼓、吹道、旌旗,游亭堂,穿肉林,任意设筵张乐。纵从人射禽肉而食,割兽肉而啖。乃舍陆登小舟,游酒池,汲酒而饮。
舟绕糟堤而游池上,池内皆鼓吹奏乐。饮酣,命内臣数人擂鼓,其余少男少女尽命脱衣,伏于池周围,双手插池中,口吸酒。
于是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妹喜大笑,池酒浅数寸,男女皆醉。
复命尽脱下衣入池而咏。俱颠倒浮沉,捉摸相逐,酒中戏舞欢合,曰醉淫。近岸扳舟,曰醉颠。浮而跃者,曰醉螟。灌而沉者,曰醉溺。桀大乐,亦解衣而狎,曰醉狂。妹喜大悦,扭身而舞,曰醉舞。带酒声而歌,曰醉歌。其歌曰:世路多愁兮,人生兮几何?
行乐兮糟堤,合欢兮酒河。
其二曰:桂掉兮兰挠,苗席兮棠舟。
周游兮酒泉,登望兮糟丘。
其三曰:锦幕兮为天,醇醴兮为渊。
游人兮醉暖,酒造兮坤乾。
其四曰:酒满兮天河,肉满兮山阿。
乐取兮无尽,鼓掉兮行歌。
其五曰:酕醄兮酩酊,溺酒兮忘生。
醉死兮极乐,笑人兮惺惺。
其六曰:披发兮解衣,闹欢兮醉迷。
弄来兮给浆,弄来兮啜醨。
神禹来兮治水,莫误疏兮酒池。
问主人兮云未知?
酒池之造又费半年。累杀民夫数千。乐引行歌,一连二十日不出外。间臣士又哗,桀怒而出曰:“赵太师之言是也。”
关龙逢谓费昌曰:“吾死公等自存,吾不死无益,公死亦无益。
吾为夏明臣,谊公为夏存人材。”遂直谏曰:“夫人君者,谦恭敬信,节用爱人。故天下安而社稷固。今君王用财若无穷,杀人若不胜民。惟恐君之后亡矣!人心已去,天命不佑,亡在旦夕。犹不少悛为醉迷乎?”桀大怒曰:“吾固谓日亡,吾乃亡汝,欲吾亡何也?”喝武士杀之。时桀之二十四年,戊辰三月九日,关龙逢遇害而薨。伊尹闻之,脱冠而去。复就汤,此第三就。只默救得桀强做三五月好人,就了了归亳。调商侯曰:“忠臣杀矣!决不可为也。”又不知商侯何如料度?下文再说便见。
第十六回囚商侯民谣天变 作聆隧长夜倾宫
话说伊尹既三就桀,复归商侯。商侯叹息曰:“关龙逢死矣乎!夏其亡矣!”使中大夫巫轶往夏,哭龙逢而谏桀。时桀有令,有吊龙逢者死。费昌等哀求于三小二幸,乃仅得收龙逢尸,痊之,不敢行讣礼。
巫轶至,谓费昌等曰:“吾奉君命而哭龙逢,虽死不辞。且夏王之无道,吾将哭之,况哭龙逢乎?”费昌曰:“君行君之志,予也何言?”轶敬就其家,设位发哀,成礼而退。桀闻之大怒,命武土擒巫轶,斩之。时桀之二十四年,戊辰四月也。
巫轶遇害,卒。又命熊、罴二将领甲士一千,槛车一乘,来亳擒商侯。商侯欣然就车,即日起行。有商之民,老幼数万,拥车号哭,死不放行。二将甲士戈戟开道,不容商民遮道号哭。
商民被伤者,至流血满路,犹不肯止。商侯泣告民曰:“君王明圣,我犹归也。汝等何必如是?”众耆老请从往夏请命。伊尹曰:“如此则反为害矣!夏王必谓以众为乱,将若之何?”
老幼哭送五十里,伊尹等慰谕使还。耆老随诸臣子送百二十里。
是时商侯惟次子外丙、仲壬与寿常等在国,而长子太丁、伊、莱等俱在途。时四月十一日发,十二日至汴阳。商侯力遣莱朱、旬范,以太丁劝谕耆民同归,而伊尹及庆辅、湟里且从行。廿一日至夏。夏桀欲设朝,面詈商侯而戮之。
天乃大雨如倾,酒池成海,糟堤成泥,肉林生蛆,雾迷朝市,烈风摇城,迅雷摧殿,宫中白昼出鬼,宫城内皆成大水。
妹喜惊悸匿无地。桀见妹喜被鬼惊吓,保妹喜不暇,哪敢出朝。
伊尹于是乘机往说曹触龙曰:“前者救关大夫以缓死,公之功在社稷。今者救天地之变,公之功在天地君民。夫商侯水德之神也。其在国也,每鼻指出滴血,或滴泪及地,则必大雨数日。
泪多则久,相续则无已。故天下有旱,商侯哭而雨必不爽也。
然其不发至情而伪哭,则无泪。昨者至都,望君王之诚,欲诉衷请罪,而不得通。遂发至诚而哭,哭之不已,吾恐雨将何时止也!且商侯爱君之情甚殷,而未有逆君之罪,君王必不杀之。
何不速遣之?是在公之力也。”触龙以为然。言之二幸,二幸亦以为异,盖安邑之地素无三日之雨也。言之于桀,天雨原来如此如此。桀曰:“南有夏台,下有窔室。远僻囚之,勿与饮食,饿杀之,则泪尽而不令出血。彼安能雨乎?”遂命熊、罴二将领甲士囚商侯于夏台。夏台,筑县地,少康所筑窒室,其台下窖。少康牧时,藏敝衣处也。
商侯往夏台,留伊尹就桀。而以湟从尹,以庆辅自从。庆辅故为夜逃,裹数月乾粮先往夏台,藏之窔室,乃复闭之。因自藏于民间。中原之民素闻商侯之圣,远近闻见其擒者,无不叹泣。夏台之民闻其来囚,无不愿服事周旋者。
商侯至夏台,夏台之民迎八九里外。熊、罴二将驱民而纳商侯于窒室。商侯人,他人不敢入也。室内极黑,而周遭草莽地穴,无限毒蛇、怪狐。二将曰:“商侯人,此诸物必食之矣!
”二将安处于台上,而商侯亦安处于台下。二将每早视商侯,商侯不饮食也,而无恙,二将以为神。商侯以五月五日离夏都,是日夏都即止雨。雨随商侯而来。初七日至夏台,夏台方旱得,雨而济然,遂不止。
雨亦不遍,独摧夏台。台下皆渰,而窔室不湿。二将皆骇。
又有奇风异雨,不得造饭。二甲及甲士反冻饿,展转有死者。
既而夏台崩,二将坠死,甲士半死,而商侯仍无恙。其余甲士皆以为神,骇而奔归,告三小。
赵良恶,于辛疑,独触龙自喜。其前言之验,直告于二幸,二幸告桀。桀惊且疑,命于辛往监之。伊尹恐于辛奸险,有害于侯,乃见于辛曰:“君王素爱于卿,今命卿往守夏台,岂有谗人干左右间卿者乎?而以死力命卿,何也?夫商侯之不利监也,前二将甲士已然矣!卿国家重臣、枢要,所关密勿机,宜恐未可失也!”于辛闻言,求于二幸,宛转托疾,辞命而不行。
桀乃命费昌。费昌暗喜,承命遄往,遂得周旋商侯之左右矣!
昌至夏台,雨已久止而霁。盖汤非能雨,乃天欲全圣人耳!
若能雨,则后来又安有七年之旱乎?庆辅与夏台之民,已在事商侯尽善。而费昌又至,商侯相与喜甚。就窔室而谈,不能相去。遂就窔室而处,商侯内而费昌外,不敢违王命也。诸人供服食,而美者侯必却之,曰:“惟取延命待戮而已。”
居越六月,夏台禾黍皆穰,天和人悦。而夏都自商侯去后,虽息雨,却尽日浓阴,以至于十月。桀与妹喜稍出,则雷电风雨毕至。而城宫内外水湿异常。朝市原野,烟雾异常。旦晚常有魑魅戏人,宫民毕苦。无干柴,不能给火食。麦烂禾黍不生,民无食而逃者、死者将半。朝则童谣而哭,夕则鬼哭而歌。其童谣若曰:天上水,何汪汪?地下水,何洋洋?黑黑天,无青黄。万姓嗷嗷无食场,东西南北走忙忙。南北东西路渺茫,云雾迷天无日光。时日曷丧?予及尔皆亡!
此盖欲桀之亡,情急而喧唱了。其鬼歌若曰:不黑不红刀与戈,日月浮沉天上河。
天上河,不可过。五杂色,四隅侧。半夜间,闲失门。当年百海精及魂,今日无依居野坟。怨气滔滔天帝闻,四月空城野火焚,东风吹血血碧磷。呜呜乎!血碧磷。
此言殷成汤放桀夏灭之意也。桀闻之,虽不解,心甚畏恶,兼恶儿谣,许多时不乐。
直至十月十日,费昌使人从夏台来报桀,陈说:“商侯在囚,自悔罪过。每朝夕望阙朝君,祝寿于天,不敢衣食安处,惟自延命。初时二将在此,不许商侯饮食,商侯忧而阴雨不止。
臣至后,日与商侯少许仅食,商侯喜而天霁。今夏台之地,大丰稔,不识王都何如?”桀乃笑曰:“天下岂有怪物如此。若其饮食能止雨,便饱死他何妨?何少许为也?”乃召伊尹,问曰:“子圣人也,是宜知天。今朕都中五六月而不霁,何也?
”尹对曰:“臣闻钟山之阳,有烛龙之神。视则昼,瞑则夜。
故天地之气化,亦以神物而移。圣人亦神之类也,是其忧为阴,乐为霁,血泪为雨,怒为雷霆。臣非圣人,而商侯圣人也。自奉王命之日泣血,故为雨;中愤,故为雷;忧心郁而不已,故为阴也。”桀王笑曰:“是非商侯之故?商侯今在夏台,既喜矣!既霁矣!而吾都不霁者,盖子固圣人,是忧商侯之忧,故作阴也。朕将释商侯囚,乐子。”伊尹拜,稽首曰:“善哉!
君王之圣神也。夫君王释商侯,是岂臣之乐?实君王之乐也。
家有才子则父乐,国有贤臣则诸侯乐,天下有神圣之士则天子乐也。且天下未有神圣而害神圣,亦未有神圣而终不合于神圣者。今君王释商侯,是合商侯也,是必君王固神圣,乃合商侯之神圣也。君王全一圣神之臣,自成圣神之君,何乐如之?”
桀曰:“虽然朕为子释商侯,子为朕霁可乎?”尹惶恐稽首谢曰:“君王者,天之子也。子圣自能回父,君王圣神自能回天。
臣则安能?”桀乃入宫。尹出,夜祷于天:“愿君毋食言,天应朝而霁也。”
十一日,桀王早设朝。早气正蒙昧,重雾如羹,三步之外不相见。桀王特召至,近视之。尹犹然惨容,惟惧桀言,不信天变不回。桀王既熟视尹,乃曰:“子犹然不乐,是固为阴耶!
”乃命元士育潜往夏台召费昌与商侯子履来,回赦其罪,以祷霁,看何如?育潜方拜命,而尹已喜。忽尔朝风微卷,重雾如扫。晶光晓日,似赤珠之出渊。划然青天,若明镜之去翳。半载霃霾,一朝顿豁。桀王大喜,视尹而曰:“果然子圣神也。
子乐而天霁矣!”尹拜,稽首曰:“此君王合道于天,天眷君王有道,而复其常。此呈万世太平之征也。微臣者,草茅贱士也,何敢贪天功而掩君王之盛德乎?”桀王大喜。于是满朝皆喜。士忭跃于阶,民歌舞于巷。皆曰:“不图今日复见天日也。
”虽赵良、于辛之阴狠,亦不觉信其异而倏喜矣!
却说桀见天霁,心便想到妹喜她每忧天阴,今必欣快出来看日色。即时罢朝入宫,果见妹喜色喜欣欣,在庭前瞻望天日。
桀大喜曰:“卿愁不见天日,今见天日了。”乃抱妹喜于晴光之下,细视妹喜容色,比前度未减,以数月惊疑故也。桀温语曰:“今赦商侯,乐伊尹,已得天霁。爱卿但保重芳容,无复惊疑。”妹喜曰:“今如何赦商侯?”桀曰:“召来面赦之。
”妹喜摇手曰:“莫莫惹他来。万一待他不到处,又惹他忧泣,复作天变。不如使人持敕于路,赦使归国,永勉祸患也。”桀曰:“卿言甚善。”即日传命,使元士逢元持敕,路赦商侯归国。曰:“不必来都,速回本国。”伊尹闻之,益喜。使湟里且与逢元俱往望日。
商侯与育潜等向北行,未百里,遇逢元持符敕于路,赦商侯,即命归国。商侯望阙,稽首谢恩。自与庆辅等归亳。涕泣而别费昌,天未尝雨也。圣人之泪,亦可知不必灵矣!费昌等洒泪,送侯十里。乃与育潜、逢元等,自还都复命桀王。而桀在禁中,复于容台寻乐,不常出矣!
三小于外残掠百姓,二幸于朝骗制百官,无所不至。而群下之畏慑三小,百宫之趋承二幸,亦无所不至。独伊尹以贤圣立朝,不偏不倚,不吐不茹。费昌以故旧处旧职,不浮不沉,不激不诡。育潜、逢元以善士隐于将仕,不明不昧,不笑不啼。
此等人,皆大器盛养,善处危邦。虽不趋承,亦不议论。虽不畏慑,亦不倨侮。所以卒全其身,以候太平也。后人钟伯敬赞曰:天地之道,莫不皆圆。何独人之道方?而必介介其守,乃熠熠其光。倘亦或焉,不硁硁然。随世而动,应时而言。言化其时,动化其世。化不可为,德岂易至?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盖不今不古之间,先老子而已有是人。
伊尹在夏,能使阴狠赵良不妒恨,邪险于辛不谋害,庸劣触龙能得其欢心,且收其用。又能使费昌、终古、育潜、逢元等诸贤善相时守道,各暂安于位。又能使凶顽之桀亦能敬服。
桀每设朝,见赵良等大官,皆据侮詈骂,嚷喝大言。用及近伊尹,疑为圣人,即暂消其暴戾,而亦作为长者之言。又每于宫中干极丑事,而出见伊尹时,必自具赧色,有系微愧念。伊尹见,即知之,特不敢言。虽人问,亦不敢言,所以无过。此所以为真圣人也。后人冯犹龙赞曰:鱼不能飞,鸟不能驰。
化工则成,下愚弗移。
乃有圣人,自为化工。
鸟奔若兔,鱼飞若龙。
又如盛冶,顽金亦化。
又如澄潭,怪影俱涵。
大如江河,粪溺所归。
厚如华嵩,不惊倾摧。
大音无声,至道无言。
气囊不隙,其身自圆。
无口之羊,遂不可杀。
戒哉戒哉!曷为癸癸?
桀为伊尹在朝也,不好久不出。出来时,伊尹并不琐屑陈说,只待其顾问。问及,乃看浅深、喜怒、缓急、轻重之自然,然后发言。言必中理而不至拂桀意,规失而不至触桀怒,正言不使其厌以为迂。所以桀于伊尹,虽不倚任他,亦不厌弃他。
虽不能实从其说,亦不能明悖其言。
自是,三五日一出朝,出而复入。出则决事,大抵从三小所请。入则行乐,大抵从妹喜所为。外边虽多颠倒刑罚。亦不会大有杀戮。内边虽年年修理容台、别院,整顿糟堤、酒池,亦不曾大有工役。如是者六年,皆是伊尹在朝默化之功也。
至二十九年癸酉,夏制当巡狩,妹喜不欲君巡狩。妹喜乃天生怪物,只能狐媚,不能受孕。以桀之淫,施于妹喜之身,十余年而不生一子女。所以常能专宠桀,亦遂无厌足。时见他舍不得离别去巡行,便不欲巡行。众朝士又哗。太史等又皆执旧法,来争说要巡行。又将激怒桀。赵、曹、于等实欲巡行,便有一番生意。守国者,亦好任意要二三四年贿赂。从驾者,得去四方游玩,又得天下奇珍异物,多收各国赠赆。奈君不肯行,又不敢触怒。乃阴激朝士,哗于大庭,以请驾。而阳于内臣之前,辩折朝士,夸圣主不欲巡行之意。盖将归罪于朝士,而己因之以劝驾也。
正元月三日,桀尚未出朝,诸臣士聚议盈廷。有司土之官曰:“先王之典,巡行方国,奈何废之?”武能言曰:“今君王不行先王之典者多矣!容台、酒池、肉林,岂亦先王之典也乎?水行则酒池,陆行则肉林,登封则容台,又何必方国乎?
”司仪之官曰:“不巡行则无以告于天地、宗庙。”侯知性曰:“往年,君王以新妃告于天地、宗庙,怪风连起。至今新妃亦无恙,天地宗庙亦有鬼灵乎?便有鬼灵,岂顾问哉?”司乐之官曰:“不巡行则无以被管弦。”于辛曰:“君王深宫,媚歌巧舞,旦夕自乐。何必朱弦越也?且无管弦,便不吃饭乎?”
司户之官曰:“不巡行则天下之户口不清,民俗不知,而天下乱。”曹触龙曰:“然则一巡行,而户口即清,民俗即尽,知天下即治乎?”司马之官曰:“巡行则诸侯服,天下安。不巡行则诸侯乱,天下危。”赵良曰:“然则尧舜治天下,皆日日巡行之。故而黄帝阪泉之战,乃巡行不勤之弊乎?”余臣士纷纷者不计。伊尹从旁决一言曰:“太师诸公之言是也。君王诚有道,便使穆清深拱,固无害于天下。不巡行,亦未必非福也。
”众便寂然而止。赵良等本意原不如此,而自言固如此矣!俱只得贴服。
二幸详以告桀。初说臣士之哗,桀甚怒,欲出而戮之。说到诸小之辩折,则疑。说到伊尹之言,桀即得意而喜,以伊尹之言为是。遂命罢巡行,而天下之民省三四年驿骚矣。”
桀既罢巡行,后来自于宫中思量无远趣,方有悔意。又不好再行得,三小亦不敢复请他,乃渐渐又想造作游玩。妹喜又献巧,谓桀曰:“君王与妾深处宫中,乐则乐矣!凡宫内宫外及四远之地,一有奸伪窃,何由知之?何不起一层楼,邃阁上接青宵,日夕登眺,则远近可遍,烽烟可悉见也。如是则君王虽不设朝,亦可见群臣之然。虽不巡狩,亦可见四方之动静矣!
岂不可长享富贵乎?”桀喜曰:“朕久有此意,卿言真有见。
”
遂命侯武等又役民夫数万采木,于宫中拆去容台,建作倾宫。但见那:万桷千楹,四面八方皆有门。户下广上,高翔入云霄。乘高而望,居民若蚁蛭,行道如蚁群。山河线线,尽万里之观。
灯火荧荧,照半空之上。
其体内深,而外飘飘,乘风危若倾,故名倾宫。其制一宫,而为上下中三层,每宫又各有上中下三层,实九层楼也。后人余季岳有一绝,笑之曰:层楼却换作倾宫,亡国宫名也不同。
倾国倾城人有意,欲将天地总为倾。
于是桀与妹喜凉时则在下宫,曰暖倾,炎时则在上宫,曰凉倾;不凉不暖则在中官,曰温倾。倾宫之乐,每层有游观之乐。凭栏俯瞰,谓之倾游。每游有飞观之宴,谓之倾宴。张乐大奏,云霄皆响,谓之倾乐。酒酣则妹喜乐舞而歌,谓之倾歌。
拟为九层之歌,其下宫下层之歌曰:仙馆兮幽灵,下游兮九京。
重渊兮寂锁,日月兮深扃。
下宫中层之歌曰:鲛室兮微暹,上行兮九泉。
烛龙兮鼓焰,水谷兮炎天。
下宫上层之歌曰:绿树兮碧檐,歌管兮噞噞。
雪飞兮天地,不到兮珠帘。
中宫下层之歌曰:首出兮山河,绕梁兮浩歌。
木林兮暖浪,日爽兮风和。
中宫中层之歌曰:本末兮云巅,下视兮闾阎。
暮烟兮朝雾,四望兮苍尘。
中宫上层之歌曰:倚柱今凭栏,飘渺兮飞观。
嵩华兮蚁蛭,俯瞰兮心寒。
上宫下层之歌曰:扩天地兮横开,舞日月兮往来,云霞四照兮低徊。广乐兮空中,磅礴兮风雷。
上宫中层之歌曰:远立兮虚空,风云兮下从,摘日星兮上霓虹。鼓吹兮暂停,惧惊惶兮帝宫。
上宫上层之歌曰:渺舞袖兮游烟,入歌声兮九元。
宛天妃兮笑言,掌上兮飞旋。
乘块北兮翩跹。呼彩娥兮系绵。
怖弱体之飏罡风兮上天。
倾宫之成,费一载工力。又累杀民夫数千人,民怨既深。
下兼桀与妹喜乘高视下,见城中人家但有好男女、好器玩,即时搜括进去。稍不快意,即杀。渐渐只管乱做。三小、二幸效此风范,越发大家乱做起来。伊尹自知在夏无益,日日思去。
犹不去,欲以观天意也。
适至三十一年乙亥,有彗星长竟天。太史上言,当修德行仁,以回天变。桀大笑曰:“天变偶然,何足畏哉?”伊尹闻之曰:“嗟乎!谓天变不足畏矣!又安可为也?”遂去,此第四就。出商侯于难,默化桀,勉强六年未尝穷凶。于是不相干了。尹仍归亳就汤。是时商侯得尹归,大喜。及言夏事,大与咨嗟叹息。尹曰:“天意已微见,但地未变耳!君修德以待之。”
且说尹既去夏,夏之臣民只日捱日以望桀亡。祸害于年,偏不速亡。一般昏昏怅怅,又缠了几年。直至三十四年戊寅,应当诸侯来朝,诸侯有大半不来。盖自丁卯而后十二年间,诸侯互相攻,叛离极矣,桀都纵乐不闻。今之来者,非商侯之贤则有仍等之亲,或豕韦等之阿党而已。桀当朝问诸侯,欲行征伐。商侯陈以修文德,毋尚兵力。桀即遣商侯归国,自留豕韦等计议。桀盛怒诸侯之不全来,悔久未巡行之。故遂不遵十二年一巡狩之制,便于大朝之后,统四国之兵,往有仍之国。重修夏台,坐召雍、豫二方诸侯。诸侯亦半至。
有缗国者少康之后也,侯名忠新,立五年,素闻桀无道。
自西方引众来会,欲观之。见桀行宫锦帐,妃妾要环绕,鼓吹不绝,侈泰如此,遂竟自引去。赵良教桀曰:“若容有缗氏,则威令不行矣!”遂率诸侯西攻有缗。商侯又托疾未赴。助恶者,则东豕韦氏、北昆吾、西顾、南常、中葛,五方之恶党。
并集肆凶,遂灭有缗之国,侯忠奔戎。
桀大快意,尽劫其财货,掳其子女,赏劳恶党,班师而归。
益与妹喜穷奢极乐。又役民夫增修宫殿,饰以琼瑶,寝房饰以象牙。制凤辇、龙床,饰以宝玉。置女冠,饰以珠翠。罗致万方珍奇,以悦妹喜。而前日六师西南行,经过有洛国,元妃与幼子一切不问。
妹喜淫物,乘桀出师之后,固已无所不至矣。于是常思淫乱之乐,更设巧迷桀。因酒池已坏,倾宫亦厌,谓桀曰:“君王往时在长夜宫中,何等安乐?数年以来,无却长夜宫,便有许多纷扰变态。妾念人生几何,转头前事不可再得,君王何不更涤酒池,复为长夜宫,聆隧更高广之,以追前欢?度年如月,度月如日,以此终老,亦不枉也。”桀喜曰:“朕亦思之。”
遂又役民夫数万,修聆隧及长夜宫。又憎食用物不足,遣二将往四方诸侯处取办。东方取禽兽、谷粟、果菜、鱼鳖、虾蟹各异食物,及茧丝、布帛、监铁各异用物。南方取珍禽、异兽、巨鱼、稻梁、酒酱各异食物,乃伫丝、布帛、锡铁、金银、珠玉、象牙各珍异用物。西方取羊狗、熊牲、蔗果各异食物,及罽绒、文锦、金玉、大木材、万乐品各珍异用物。北方取牛羊、薏黍各食物,及驼马、貂狐、羊裘、各兽皮等用物。凡所索,重贱之千车,轻贵之货百车。皆命四霸,各取其属近之国,总集进供。而中原之各国,自遣人取之。
于是霸国承命,分刷各国。大国借名尽取于小国,小国不能应,又只搜刷民家。小国不能够数,又被大国杀伐。大国不够数,只取之于民,即够数,其诸侯大夫犹假此尽掠于民。君卿大夫各相争相杀,似此逼累良民,争斗下国,不知多少死亡逃散?天下皆是丧身失国之人矣!
取办数年,桀以食用既足,又嫌人旧。妹喜要广选天下狡男娇女,共乐于长夜。桀又派遣诸侯取办,各霸国君大夫亦假名广集遍掠。先择美者自奉,十分之一二才得到献桀。桀所命取于中原各国食用、货物、子女亦皆如此。天下又皆是失子失女之人矣!似此数年,民怨愈深,天变大作。
乃是四十年甲申岁,又当大朝诸侯,来者只小半。商侯来,伊尹请观夏,亦复同来。正当朝际时,桀方怒诸侯有不来者,欲加征伐。一时黄雾塞天,咫尺对面皆不相见,来见之诸侯皆不辨颜色。且日甚一日,至十余日不解。桀使召伊尹,问之曰:“子谓圣人忧,能使天阴。今无圣人忧,而有此大雾,何也?
”尹对曰:“万民之忧气,亦能使然也。”桀曰:“彼愚民者,岂能动天乎?”尹曰:“圣人之为圣也,要得千万人之灵为一人耳!彼愚民亦各自有灵,含万众之灵则亦圣人矣。况其忧怨比圣人为尤甚乎!”桀曰:“然则何以解之?”曰:“惠民即回天也。”曰:“何如惠民?”曰:“勿取其财,勿用其力,而赈其饥寒,恤其劳苦,赦其罪过,斯愚民也。”桀曰:“吾今方欲征伐诸侯,安能行此?”尹曰:“此正以君王之杀气,合万民之忧心,故天变益甚!君王且免征伐,遣诸侯,必少复其常矣!”桀王曰:“姑看之。”命遣诸侯,罢征伐,雾果解。商侯归,复留伊尹就桀。桀十日一出朝,见尹。但不知后复何如?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众诸侯避桀归汤 商侯谕葛不祭祀
却说伊尹五就桀,只救了他罢征伐而散黄雾,终不肯恤民。毕竟再造长夜宫,极精括取天下货财,齐备乃将入宫。其宫制广三十里,径十余里。中用砖石结顶,顶仍培厚土为高山之状,植以奇花异草周垣护之,其门在倾宫之下。下层一穴,而入是为聆隧,不见人但闻声。五里许乃是宫门。门外左右,一红烛笼,一白烛笼,各大如车轮五倍,以代日月。宫中以月为日。
宫门之烛点十五日,宫内皆大明,是为一昼。息十五日则为一夜,但存小灯,各间阁上荧荧而已。宫室有三千大柱,小者无算。其中高者为夜台,桀与妹喜居之。自盖及砌,自床至地皆珍宝也。周围环室曰夜廊,役者居之,皆雕楹画宇也。廊之中台之下,周台设幕,日夜帐,皆绩锦也,乐部居之。昼则张宴奏乐,兴至则解衣就欢,倦则眠,饮食俱任意。夜则息烛而酣乐,昼纵三千男女杂交。甚则尽减小烛,使男女各不相认,遇合交错,以为快。而妹喜无所不至矣!伊尹闻之,而叹曰:“嗟乎!人道灭矣!”后人钟伯敬吊之一俚律曰:夏桀为欢亦异哉,三千活肉一坟埋。
娈童姣女交加合,兔穴鲛宫屈曲开。但把淫精浇粉髑,那能生气上葭灰。南巢凄惨终身事,好是孤魂觅夜台。
桀以甲申三月朔日入宫,四月朔日才一出,谓是只住得一日,不觉已一月矣。这一月中,夏国多少天变,桀皆不知。五星皆陨,又雨日并斗,又雨血,又雨木冰,又平柱矢流。太史终古终日告变,不得见桀。三旬乃得一见,遂执天文图占侯法以谏于桀曰:“古圣帝明王一日三朝,与贤善公卿议论政事,凡以养道德、遏邪萌也。今君王废明入幽,男女交纵,澌灭人纪。人道既绝,天命必终。灾变异常,亡无日矣!”桀大怒,不待其辞之毕,命武士擒绑,将杀之。朝士二人,史佐三人又陈言救古。桀曰:“此皆关龙逄、黄图等恶党惯造妖言者也。
”命悉缚,将杀之。后人冯犹龙有口占笑之曰:善类常将恶党看,正言却道是妖言。
赏罚是非如此用,哪愁天下不安全?
其六人将杀,伊尹急进曰:“臣而得罪于君王,则诚当杀之。但太史所陈者之事,是天得罪于君王。君王看天,六人可缓死也。且往年君王杀黄、关等后,有许多变异,故君王莫若自为神圣之乐以解变,而宽六人之忧,以共回天。”桀怒解,乃释六人。尹又救了六人。而是夜,太史终古乃挈其浑仪世籍与宗族,尽去夏,奔于商侯。桀闻之,反喜曰:“妖党怕我去矣!”乃照常为乐不止。
次年乙酉,地中群犬吠,夏日大霜,泰山走石立,伊洛竭。
司土告变,桀曰:“此天地自然之事,何足为忧?”杀司土。
瞿山地裂,司空告变,桀曰:“朕正嫌河道迂回,此地裂,是吾意也。”乃命役民夫五万,率诸侯之民,因其裂凿山而通于河。伊尹闻之曰:“噫!谓天地变不足畏矣,子又何居于此?
”乃去。此第五就,有功颇多度,终不可为,而去归亳就商侯。
则终古先在亳矣。
终古见商侯,泣诉:以为天命绝夏,君当救天下生民。商侯辞谢不敢当,而客尊终古于国。及伊尹归,与终古密论天道。
天下非桀党,即皆不足有为者。可奉天者,惟商侯。遂默有吊伐之策矣!
且说天下诸侯如何非桀党,即皆不足有为者:不足为者是善的,桀党是恶的。如豕韦四氏,自孔甲世来,已霸行天下。
在桀之世,畏桀之力,只得与之为党。而葛氏又新起,相与屡屡助桀凶淫,以威天下。天下诸侯畏桀,即畏伍氏。伍氏因以凭陵下国,无所不至。东方豕韦氏为霸,吞并小国,三十地,方九百里。甲士九万,车九千乘。其余东国虽未灭者,唯唯从命,朝聘惟谨。东方九夷,又相协助之。北方昆吾氏为霸,吞并小国,二十八地,方八百里。甲士八万,车八千乘。其余北国虽未灭者,唯唯从命,朝聘惟谨。西方顾氏为霸,吞并小国,二十地,方四百里。甲士四万,车四千乘。其余西国虽未灭者,唯唯从命,朝聘惟谨。西方诸戎亦从之。南方常氏为霸,吞并小国,二十二地,方五百里。甲士五万,车五千乘。其余南国未灭者,与诸蛮俱亦从命。中间桀自为霸。助之者葛氏为霸,吞小国,五地,方三百里。甲士三万,车三千乘,余小国从之。
五霸者,桀之恶党也。其众小国诸侯,中有帝王之胄,神明之裔,圣贤之后,先代大臣之后,典夏后氏,懿亲甥舅之国。初年自立,自来朝者至今也。有被摧灭吞并的,也有不能自立,丧国亡身的,也有不得已顺从恶党以免旦夕之命的。皆所谓不足有为者也。有稍能自立,不失和好,内能勉守其国的,则所谓善者不足有为也。到修德行仁自强的甚少。惟有极西方有邰之国,弃之后,姬氏公刘者,其先不窋,于羿浞之世失国,居戎。及今公刘能修后稷之业,民富心一,乃立国于豳之谷。今邠州三水是也。国既富强,为善自固,诸乱暴之国,不敢窥伺他。亦与中原远绝,亦不朝桀,亦不畏霸,遂为后来周家之祖。
此则远国未能有为者也。其中国诸侯,能修德行仁,节用足国,仁民爱众,不失朝桀之礼,尽事桀之道。却不从恶,又不党乱。
不凌弱,亦不畏强。暴主无由加众乱,亦不敢侵者,独有商侯而已。 且说商侯在这暴乱之世,何以能自立。商侯只是修德于己,行仁于民。民既一心,谁人敢犯?其所用贤才又多,伊尹以元圣而为师,莱朱以亚圣而为传,庆辅、湟里且以大贤而佐政,寿常、旬范以贤者而守职。凡所以劝农课桑,省耕省敛,富善恤穷者,无不尽道。国中家给人足。而君师、大夫之车马、旌旗于戈楼橹,从人衣甲亦无不精密。所以当时葛氏无道,横行于中国,而独不能行其令于商。如夜宫之需,商不应也,葛氏亦不敢来伐。商侯亦用宛法善辞之伊尹在夏,亦能宛转于桀与三小,致不罪于商。初伊尹在华野中原,以天下为己任。及见桀之暴,诸侯之乱天下,苍生之困苦,尹视之亦若切身之痛疴,恨不立拯起之。却能前后经立夏朝十有余年,而不激不露者,这叫做圣人,能为龙,亦能为蛇者也。后人余季岳赞之曰:昆冈既炎,玉石俱焚。
百川皆沸,况乎千山。
龙门既凿,银河道东。
方舟莫挽,讵留飘蓬。
彼决一泓,而洒万顷。
鱼枯于池,烈者尤兢。
倒流激石,昼夜怒号。
即曰砥柱,何俾狂涛。
是以圣人,不券不恶。
不洁不怒,不平不鸣。
善者不萃其形,奸者不获其情,妒者不闻其声。夫是以入于焰烈,涛狂不为异,而卒获其平。
其五就于桀,本视其万一可救而救之。故随时见道,爱道乘时。今看桀终不可少回了。又闻得妹喜得了一梦,谓桀曰:“妾昨夜三更时候梦见西方有一轮红日,东方也一轮红日,两轮红日在空中相斗。西方红日中,闪出一员将,身披金甲,手执金枪,杀个胜。东方日中也蹲出一员将,身披铁甲,手执铁枪,杀不胜。那日便无光彩,渐渐灭了,不知此主何吉兆?”
桀曰:“春梦襕衫,不足怪也。”伊尹闻得,识天命在商。遂去桀而就汤。以妹喜之梦告商侯,这是五去桀。遂永绝于桀。
桀恶日甚,诸侯日横。
尹欲行风后力牧之事,佐黄帝之业。先修井田之法:每里十井,每井八家,每家受田五十亩,即当今之百亩。每家有当家一人,年五十而内三十而外有妻者,为富家。其上而父母老者,当家之人营肉帛事之。其下而弟与子幼者,助事当家之人。
四十而无子者,则许另娶一妾,或前妻去者,再娶妻。五十无子者,则许养他人子,顶代其农业。子三十而不娶,女二十而不嫁,并嫁娶责财者,髡劓其父母。弟年三十父不存,则兄为之娶妻。乃告于官而别受田。田之用力须三人,盖子弟助之。
无则养子雇邻人助之。其人可养八九人。子多者,以继无子者后,或赘于有女无子之家,即继其后。故国中无鳏寡孤独之民。
间有值非常灾患而无依者,幼则或养于民之新受田人口少者家,长则或在官为胥徒、为工艺,老则有义廪给之。其井田虽作,九区中间尽以居民庐舍,植桑麻菜果而无公田。故用贡法,虽家岁取五亩之八,而别有补助之法。每里之中,则设一学,立一师,举一里中之贤士为之,教一里之子弟。而设一义廪于里学之旁,举一里中长厚耆老为之长。司其仓廪,每岁所贡租粟,十井之民自运于里廪,而里长验收之。国有用,则取诸里凛。取不尽之余,即为义廪。春省耕,视民有牛种粪力不足者补之。秋省敛,视民之为禾本嘉,而收成偶薄,不得于天、不足给其家一年之用者助之。其不幸之民,老而无归者,即使守里廪之旁,岁给余而养之。又禁民间买置玩物巧奢之器,不许多为末作。死丧有哭泣衣木,而无饮食;嫁娶有布缕,而无币帛。民家三年余一年之粟,九年余三年之食。每里之师是为下士。其有成德,令闻者选以为学于都中,观礼乐刑政事,是为中士。其弟子中有孝梯忠信,习礼乐、兵农、邱索、典坟而有得者,补为里学之师。其中士学政而成,则授庶政,是为元士。
其在国则各有司职,出则宰邑,亦为邑学师。五里为一邑。邑有元土之令德者,又举为大夫。七十里之国:十四邑长,十四邑师,七十里学师,七十里长。以教治其士民。
其教兵之法:每井八家,家出一壮丁。二家共养一马。八家共出一车。每家自置兜鍪皮甲、戈矛、弓矢、盾橹。而每车有小旗、小鼓。一车乃设一将中土,或下土为之,有阵旗、阵鼓。八十人是为一阵。五阵,五十车,四百人,四百马,是为一旅。立旅旗、旅鼓,设一裨将元士,或中士为之。十阵,百车,八百人,四百马,是为一军。立军旗、军鼓,设一大将大夫,或元士为之。同七十里,车七百乘,甲士五千四百人,除余夫助役在外,君与将帅自将之。设大旗、大鼓,马皆披草。
每车八人。四人居上,执弓矢。四人在下,执矛盾。而各里长辈卒在官之徒督之,余夫从之。除子弟替役外,合国行师可七千人,为七军。
每岁农暇按法教之:以四军处四正,按鸟、蛇、龙、虎。
以四旅处四奇,按风、地、天、云。以一军居中,为天柱。其在官之徒、在甲士之外者,出则为游奕,入则为护卫,战则为接济,护则为收检。每岁搜苗,狝狩田猎,而四阵以教七军,教成。盖二十年,竟无敌于天下,伊尹之功也。伊尹自乙酉岁,绝夏就汤,专以此为事,厉志救民。见汤之明德日新,既自庆得为明主之师。又自以为德不及汤,力请为臣。遂为相,仍称师行相事。与莱朱等悉心力佐汤兴王。于是尹去夏后,夏桀益暴?霸国益横,天下诸侯皆愿归于商矣!
且说夏桀如何益暴,桀既无伊尹,无所敬服。去了终古,无人复告变。杀了诸告变之人,无人复言。数年间,既搜索天下货财、子女。天下诸侯不得充足应数,天下士民俱怨恨不但。
夏国桀初年,开辟夏疆,吞灭近国。有地千五百里,甲土将二十万,车二万乘。桀日所亲从厚养猛士,亦二万人。皆力举千斤,射贯七札者。近年死亡大半,其兵新换者,如旧数。猛士则新选者,虽仍猛狞,然不似旧时有纪律了。桀凭勇力徒众,自为霸于夏。灭善国,存恶国,以为党。灭善人,用恶人,以为助。近方之国不得不助桀,不助者灭。桀之诸臣三小、二幸等,倚桀而肆行于下。自所取用,奢侈淫酗,亦各为小桀一般。
取民租赋,初年十分取二,中年十分取三,到近年来则十分取四五。以至搜刷殆尽矣!百姓在桀之世,生不能养,死不能葬,长不能娶,旷夫满于野,怨女盈室。士不得仕,贤才厄穷,善人困苦终身。恶人从桀者,乃得食禄。桀之护卫从人,饮食狼籍,衣服华采,制新弃旧。而民日不再食,衣不蔽体。又上官有司时时设法搜掠,百姓卖妻给官。又刑罚不中,百姓怨气满腹。又屡起徒役,累杀多人。加罪无常,冤民见杀,百姓受苦。
四十余年然不叛乱者:一则畏桀之力与诸臣之凶。二则恋故土,不敢他往。三则侥幸万一苟免,姑延旦夕而已。总之是为天下,皆小桀,无主可归故也。且从前虽苦犹有幸延生命者。近年明明用王命搜索财宝、子女,诸恶党之臣,四出横掠。而士民家家离散,人人将死了。向时怨女,今为冤女。向时旷夫,今为徒夫。卖为贱婢,役为官奴。无不至矣!向不能养者,今且老弱展转于沟壑,壮者逃窜于四方矣!向不能葬者,犹能方瘗。
今则裸尸满路,积臭盈沟矣!如此世界,桀犹然只似没有,诸恶犹然日甚。近既役民夫于瞿山、开河,累杀又多人,民怨日益甚。又累及诸侯之民,诸侯亦怨,诸侯所驱之民亦怨诸侯。
乙酉之后,桀又搜寻,诸侯献财帛。不足者,有献于女。不如意并闻知其自用而不献者,远者使五氏伐,近者自伐之。又灭三河氏等数十国。而近桀之诸侯及士民,闻商侯之政者,只除五氏及恶亲党而外,俱愿归汤矣!
且说如何是霸国日横,即上所说五氏各行凶恶,恰是天生五小桀。如何五方便有此五霸?实非天地设之,盖五方贤侯桀自不用,用此五恶以相助耳!后人钟伯敬铭之曰:尧咨四岳,天下平章。桀资五伯,以乱五方。彼为天下得人者何皇皇!此欲以人乱天下者何攘攘!五方狺狺,天下沦沦。
岂曰万民?岂无友邦,与无善邻?曷不老臣,与任贤仁?恶犹佩,兰蕙焚。驺麟杀,豺犬尊。吁嗟乎!吾今而后知乱不在多,则夫治天下者亦在予一人。
五氏之恶最强者,豕韦氏。系韦者,高阳氏之后也。其祖亦以贤功建国,至孔甲之世,峙贺强立,始霸诸侯。子孔宾继之,亦党桀助恶。今孔宾又死,子冀新立,血气方刚,恃其国势,益暴横邪淫,而好色尤甚。既索东方众诸侯国货财、子女,供桀夜宫之需。实自享其半,犹以为未足,又自索于诸侯。诸侯力既尽于先,今皆不能应冀。遂首伐有鬲氏,灭其国。鬲君奔,各国皆畏。豕韦不敢容,遂奔豫方,来归商侯。侯纳之,欲送之还国。乃使大夫庆辅往告豕韦冀曰:“昔先王封国,地不过百里,不相并。其近者修睦,不相陵。今子新立于民,上将使民和而国安。乃遂兴兵,财色之是索。夫有鬲者,后夔之裔也。何罪而灭之?寡君惟是国小力微,馆其君则用不足,纳其国则力不能,敢请命于子,能复封之,则子之仁也。”冀大怒,骂曰:“何老囚未死,乃敢狂言侮子?他头欲膏予长剑乎?
”斥庆辅曰:“速归,教子履自来送命。”庆辅从容进曰:“君息怒。商侯已饰国中美女五十人,具黄金五十镒,将把来与鬲君,送于君。故使下臣先来观君心,意何如耳?君怒,黄金美人不送来矣!且下臣慕君已久,国富兵强,可展其尺寸,以事君。若商,则国小不过自保而已。且以君之大英资,何惮不为天下主耶?”冀大喜,留庆辅于国,曰:“子真贤才也!”
厚待之。庆辅遂得于国中遍告诸侯之人,言商侯之盛德至仁,而东方诸侯之国尽思归汤。
庆辅居豕韦六月,尽得豕韦国中要领。且结有腹心多人,而后私奔归商。豕韦氏冀方自夺士民之妻五百人,穷淫极乐。
更广索民间有可意者,悉取之。仍日发兵,取于诸侯。又甚则夺宗族大臣之女。有其大臣支机子来奔商。商侯厚待之,而豕韦国中臣士民人大半思归汤矣!
次强者昆吾氏者,实姓巳,陆终之后也。巳疆继豕韦,巳伯于前世。今已牟卢,久助桀虐。牟卢专尚威武,好田猎,逞刑杀。恃其兵强马壮,恣意侵伐众诸侯。北方诸侯人人自危,而牟卢益甚。闻有怨者,即兴兵伐之。无终子尤庭,帝尧之庶支也。以诽语被灭,奔来归商。昨国伯超先尝从昆吾氏以党桀,今其子良仁新立。牟卢怒其不先来告知,而自立,欲伐之。良仁惧亦奔商。又鄘国男宁,年老国弱,惧妻子为牟卢所杀,尽挈而奔商。商侯皆厚待之,而遣大夫湟里且,告于昆吾氏曰:“寡君闻之,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昔夏之有德,天下宗之。
非有征伐之威也。羿杀九日,诛封豨,篡夏国,收逄蒙,而自见杀。非无威武,为无德也。君以大国而行其德,天下孰敢不从?若以势力行之,谁能不叛?君其复无终胙国。寡君亦愿共戴之。”牟卢伪许复二国,二君归,感商侯之德。遍传闻于北方。不半年,而牟卢复兴兵,杀尤庭,良仁又奔商。其鄘男则原不求复,固在商也。自此北方之诸侯尽思归汤矣!北方已素闻商侯之仁,而大夫旬范本北人也,又请往观北方。遂居二年,尽得北方要领,布心腹而后归。而牟卢又以宠妾之言杀己子。
又怒杀其弟之子。其弟已离者亦来奔商。而昆吾氏国中之人,皆欲归汤矣!
又次强者顾氏,其前侯委望助桀亦久,今其子金冥已立五年。专好用刑,亦好货。代桀夜宫之索,半私以自奉。西方诸侯多贫,不供其欲者,亦请于桀伐之。易欺者,己辄代之。初伐绵氏,大战于长原,不胜。后尽纠恶党,灭绵氏,杀其君,尽其财货,抢其子女而还。既又忌其同党之侯殳氏,诱至宴会,出伏兵杀之。诸侯遂皆叛。金冥恃其兵马强盛,不以为意。商侯之大夫湟里且,本西人也,闻之请往观之。遂往西方,居一年。遍布以商侯之令德,而诱劝其人民,及各士大夫并各国诸侯。金冥又以虐刑,杀其大夫正岜,正岜之子正宝因里且而归商。而西方之诸侯与顾氏之臣士民,皆欲归汤矣!
其次,南方息国常氏,于之弟猱。先是于助桀,其弟驺谏于兄曰:“何为助桀?”兄曰:“不得已也。”于卒知其弟贤,以位传之。而末弟猱者,邪人也。觊其位,欲行弑夺。驺察其意,遂避位北奔,亦来归商。其母思驺,恶猱。猱遂窜其母于荒山,不顾养。又好货好淫,广集珠玉金宝为床,室拟桀之夜台,日夜集娈童、丽女百人,解衣乱淫,争风比势狂笑。一堂,名为杂乐堂。又有一宫,四方无门。但有一穴,注暖酒于中。
中乃大窖,已与妖人狎客。娈童、嫩女数十人解衣入穴。入窖而浴于酒,一面饮,且一面淫荡,名曰醴泉宫。既醉迷后,甚至寻人杀之。或妄问狱,倒置刑人。或一切不理,而自入醴泉极乐,国事悉委之陶思嘉、柴经。二人好货好色尤甚,妄取民财,夺其妻女。有豪士临天道者,其妻为猱所夺,怒而奔豕韦。
系韦以常揉为同调,竟不理天道。乃奔归商。
商侯使庆辅往告猱曰:“国之有君,将以治人。世无有无亲之人,尚安有无亲之君?且男女杂游,人类所不为也。今子为之,国事岂醉卿所可理,生民岂宵人所可托哉?愿君尽孝去淫,任贤修政,以治其国。”常猱亦命大夫来答曰:“君处中国,寡君在南方。梦寐魂魄飞越,不能至也。乃辱使命,责在底里,得毋过典。寡君闻天下有子负亲,亦有亲负子。子负亲,人尽知,其不然也。亲负子,人不知也。故寡人独行之,不知道的只曰‘尊亲 ’,遂触其冤。岂知子亲本俱假合也。且子君之多忧也。何不自为极乐?以忘忧诚。忘忧则一日至足矣!何必久图度也?醴泉者,乐之佐也。所以消世之坎坷,起天下之痿痹也。”商侯笑而谴之曰:“邪说怪行,不可以人言道。”
庆辅商人,请复往察之。往居一年,尽得其要领。又得其国之贤士昌允、高离以来。其南方诸侯之国并常氏之国中,亦无不慕商侯之仁而来归者矣!
五氏之中,葛氏垠最昏愚。葛氏,阏邱之后也。其国在今归德,西宁陵县也。垠之恶专尚淫酗,次则淫刑杀善民。党桀为恶,横行中国。中国诸侯莫敢如何,勉强事之。近年以桀命括搜财宝子女,为夜宫之需。葛氏搜中原众诸侯国殆遍。而太康氏首不能应,葛氏伐而灭之。众诸侯尽力供应。众诸侯之士民尽怨众诸侯,而众诸侯尽怨葛氏。人人欲灭葛氏。葛氏既假夜宫之由,索取民间,以自足。狡童美女,充于内外。奇珍异宝,溢于宫厨。多作旨酒,尽日酣饮。诸童男女,奇歌妙舞者,八十余人。醉则与诸狎客恣淫,不以国政为事。功不赏,罪不罚,民讼不理,士求见不得见,士民皆怨葛氏。且益增置酒食,以饮酒之官,不善饮酒易醉,乃改葛氏祖庙为太和堂。废祖宗之桃为墙隅,自与客纵博赌赛伎俩,斗鸡于其中。己乃大饮。
男女竞交狂笑,淫戏成一块。
适天大雨,堂前不可着履。遂取庙中旧遗竹册简帙铺地,以度客行。民租尽取,酒米犹不给于用,乃尽括搜民。家亦无有,遂百壳皆酿酒。宗族共请祭祀祖宗,垠曰:“岂有生人不乐而死鬼能食也哉?”葛国与商最近,其族人葛从顺奔商,以告商侯。商侯曰:“噫!一至是乎!”乃使元士虞生衡往问之曰:“夫人之生也,本于父母,而原于祖宗。故天子祭天地,诸侯祀祖宗。今君乃百为俱足,而独不祀先祖,此何为者乎?
”葛氏使大夫诳对曰:“与君相邻,谓宜缓急相视,有无相知也。今寡人之邦,虽地广于君,而百物不供,莫贫如此也?牺牲果实不供如鼎俎,何不能承?先君曰:‘百为具足,毋乃未详。’闻乎?”商侯曰:“噫!奈何而贫至此?”使虞生衡往遗之牛羊。葛氏受之,乃与诸客大笑曰:“子履真迂!听吾所诳,其牛羊是增。我一馔之饱,遣商使去。即杀牛羊下酒,大啖之于太和堂。”又有族人奔告于商侯。商侯曰:“噫!异哉!
葛伯之不仁也。”使虞生衡再往问之曰:“敝邑阑笠之腯,不敢自爱,而以供君。君乃复蔑典礼。又不以祀,何为者乎?”
葛氏又使士诳言对曰:“夫祖考之祀,蒙君肥腯,而洁丰无具也。粢盛不供,如瑚琏何?”商侯曰:“噫!有是哉?何不耕祭田?”使曰:“敝邑之民,力敝情离不能耕也。”商侯曰:“且至春,吾民当姑代之。”使谢而归。
葛氏又大笑,以为得策。恃其兵力及四邻之属,以侮商侯。
商侯岂不知?只圣人心,事不逆人诈,自尽其至仁。葛氏不知其然,以为迂陋被欺,并不知其亲戚士民俱已离心,而与四邻属邦俱已欲归汤矣!所以一桀五氏之外,天下众诸侯,皆避难而归汤也。葛使方去时,而太康之后太康氏延者,来奔商,请师征葛。不知商侯何如处分?下回再说。
第十八回伊尹说汤征葛伯 商师伐四方霸国
却说汤归亳后,桀四十年甲申,夏,太史终古来归汤。一日,出见人张网四面。那人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罹吾网。”汤曰:“嘻!尽之矣!”乃解去三面,止置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人吾网。”诸侯闻之曰:“商侯之德,至及禽兽。” 已后不间时月,天下之人来归者,不计其数。鬲君自青方来,支机子自豕韦来,无终子、胙伯、鄘男自冀方来,巳离自昆吾来,正宝自雍方来,常驺、临天道自徐、杨来。皆请商侯出师,拯救万民。商侯皆以无王命而国小民寡,谦让退辞。数诸侯及霸国亲民,及别众诸侯未来归之人,皆以此为言,商侯退逊不敢任。众共言之于伊尹,伊尹曰:“吾君不任此,固吾之任也。”遂益励兵纪,养财用,作民气忠义之教,既已有素。
至桀四十四年戊子,葛从顺弃葛民来归,诉以不祀之事。
商侯侧然,即使元士虞生衡往送牛羊。自秋至冬,又未尝祀。
商侯再问,谓无黍稷。次春,商侯命近葛境上毫民,往为之耕祭田。大夫皆谏之曰:“奈何受欺诳?行仁太过。”伊尹与莱朱皆不言。大夫问伊尹曰:“君受其诳,何也?”尹曰:“春雨时至,不谓粪秽之塘自满而不施。盛德溢发,不谓调残恶之人自绝而不化。君行仁而已。”于是亳民奉命,并不攀张扯李,欣然肯往,为葛耕田。是何故也?不说我民不合劳于他人,惟知有侯命而已。因此命一得十,命十得百,有上千人替葛国耕田去了。又有几百人送酒饭去饁田者,比耕自己的还勇往齐捷。
都是商侯平日仁施德化,感深应疾不得。一发令,皆争先奔赴。
岂料葛氏无道,别样不惟不送酒食来饷。且使人窥亳民饁田,酒食之多,率众伏路,抢夺之以为戏笑。有不与之者,则杀之。
亳民多有童子送饷,盖壮者在田也。葛人所杀亳民童子五人。
毫民犹以候命不忍遽归。送饷者回至境上,即报知庆辅。庆辅命速召毫民归。时己丑元月之晦日也。庆辅速归,先白伊尹。
伊尹邀莱朱与终古、葛从顺同庆辅五人,尽夜人见商侯。
曰:“天下大势,积之寸心,而持之数十年者,以有今夕耳!
今大势已极,事机当发,不容更,旦暮迟也。”侯矍然曰:“何谓也?”尹曰:“夫人动以天,天得以人。有人无天,天下不兴。有天无人,天下不成。今夏王为恶将五十年。天下诸侯叛,士民怨。百姓之穷苦困极:夫不保其妻,父不保其子,子不保其母,母不保其女,兄不保其弟者,尽天下之人。而食不日餐,衣不羞掩,展转而流离者,尽天下君侯忍不救乎?”
商侯闻之叹息曰:“然则奈何?”尹曰:“善民死于暴政,善士死于乱刑。天变于上,日斗星陨,矢流雾克。地变于下,山崩泉裂,犬吠于地。此皆变易之象也。今一夏王在上,众夏王在四方,遍毒天下人类,不将灭乎?昔共工作乱,女娲灭之。
榆罔失道,轩辕灭之。义起于时,不得已也。女娲之女也,而皇天下轩辕之子也,而代炎帝,皆以救人命,合天意也。今夏王之与五霸,其为榆罔也,甚共工也多矣。今日之女娲氏、有熊氏,非君而谁?而五方之诸侯、大夫,已尽相率而归君,非此其时乎?”
商侯叹息曰:“噫!黄而后,禹以天下传家。君臣之分,遂如一定,而不可移。一言一事,不敢稍违王命也。”尹曰:“夫势极而反,时至而化,天地之道也。彼有熊之子,独非榆罔之臣乎哉?夫帝王者,天所命也。天命绝之,虽处帝位,实则天之戮民,人人得而诛之矣!有明德者,生于是时,则天之所续也。今之明德,非君而谁?”商侯曰:“然则天下棼争极矣!五方竞斗,谁能平之?吾国小而力微,自存恐或不足,何以救天下?”尹曰:“救天下者,非以我救天下,使天下自救也。故圣人后天下而具,先天下而成。”商侯曰:“敢问后天下而具?”尹曰:“夫后天下而具者,顺人者也。人未顺而先之则穷,人已顺而后之则通。”曰:“何以先天下而成?”曰:“先天下而成者,人顺者也。已顺人而具,人即顺而成矣!夫圣人者,动于天意,人心之不得已也。天变人穷之极,旦夕不能待。圣人念天下之民,亦旦夕不能安,若背负芒而挞之于市也。故不得已而具也。君以今日尚容己乎?”商侯曰:“不谓。
夫子教寡人遂及于此,然则吾行之而人应之乎?”尹曰:“天下所以不敢具者,无智人以率之也。而其所以不能具者,非仁者,人不归之也。民之所以日夜待毙,莫如何者?如童子之亡父母,无可依归,有号泣而已。忽有人引见其父母,必涕泣从之。况即予之以父母乎?”商侯怅然曰:“夫子之言至矣!然则将何先?”尹曰:“一发收,则万发当矣!近人悦,则远人思矣!须葛国为先。”商侯曰:“吾方用德化,使民耕于葛,奈何遽征之?”
于是,葛从顺极言葛垠之不可以德化,而庆辅以杀童子之事告。商侯乃怒,失席。令入夜视五家之民,五家之民以日暮不烦奔告。商侯夜不能寐,坐而待旦。
明晨,二月一日,商侯至国门,召五家之民至。五家之民泣而诉童子也。商侯流涕,言曰:“是寡人之罪,残汝骨肉。
”命有司为葬之,而给五家之粟帛慰之归。五家之民流涕而不能受也。固遣之。即日,商侯命庆辅、湟里且,召国中耆老,泣而言曰:“以寡人保汝民于此乱世,谓将自全,不知其不能全也。葛氏无道久矣!而近于吾寡人,谓将以德化之,不惜吾民力也。乃至杀害吾民。寡人将与葛氏不并生矣!”众人老不待辞毕,而已号呼曰:“愿报君王往杀之。”百声若一。商侯慰耆老。使自往齐车马,具器粮。问伊尹曰:“尽起七军往乎?
”尹曰:“不烦多也,只须西境三军足矣!”遂命起西境三军。
庆辅将左,湟里且将右,商侯自将中军,伊尹为副,太康延、葛从顺为御。
二日,西行征葛,军入葛境。葛之童子有望师而走归舍者,谓其父母曰:“何处兵来也?”其父母愕然曰:“岂又葛氏出猎乎?将奈何?”随有从田来者,从容曰:“邻国商侯师也。
”其童子之父母曰:“也如吾葛氏之田猎否?若如吾葛氏,则当走矣!”有曰:“商侯仁人也,是必来救我者,何走之有?
”及商师至,则阵齐车正,兵肃马静,旌旗整,戈戟齐,如林如堵而行,无一卒乱走一步者。葛之民初见此象,于是远近来从,环而观之。皆牵手加额,仰天谢曰:“吾幸安矣!不须惊矣!”及观之既习,则田者自田,行者自行,市者自市。但师过之时,各停手足之务,共仰而视之。及至葛城之东关,并不见葛兵动静。但见葛民无数,携壶挈畚,盛汤饭来饷商师,请商师进城。葛从顺谓葛民曰:“汝先回城,告城中臣民曰:‘吾国葛从顺,御商侯求救吾民。商侯只欲获葛垠,不害一民也。
’中大夫勾殊、削被二子,叫他伐图谋。”葛民欢噪回城,喊布满城。商侯按兵阵于城外。
葛氏垠尚在太和堂中喧饮。闻商师至,乃惊惶亟令闭城。
召城外民,民无一人应者。点城中兵,兵诳哄不来。身边只有三千护卫人,又不肯出战。皆平素相从放纵淫酗,即前日杀童子者也。商侯命叩木、高标,声葛氏蔑祀、杀无辜之罪。葛氏乃曰:“何人为我出国起诸侯之兵。”顾左右同饮宠臣狎客,皆不应。乃命中大夫勾殊往起诸侯兵,削被点城中兵。勾殊曰:“君侯何不更进以酒,则无忧矣!诸侯平日未有得于君,他岂肯来?”削被谓城中兵曰:“商侯仁者,伊尹圣人,皆不可敌。
今其来,原非罪吾等。尔辈愿为葛死,则出战。如不愿,则散”。三千护卫人散去一半。
勾殊往城上谓国人曰:“尔辈知商侯之所以不进城乎?非惧吾也,乃恐杀吾等善人也。何不早戴以为君?”满城中合呼曰:“此言是也。可缚酗主而出归商侯。”勾殊曰:“有勇者,前缚之。”于是数千人勇者,争前入太和堂。勾殊、削被遂同率国人先将葛氏护人千余杀其半,擒其半。遂尽缚葛氏及狎客宠臣,共五十三人妻子,皆系以出迎商侯。商侯在城外,但闻城中喊声。以问伊尹,伊尹曰:“城中鼓噪,必擒葛氏也。”
命阵中击鼓应之。
声未止,而葛人勾殊、削被率国中民擒葛氏等至。商侯命三军直举旗枪,如阵而进城。一人不出伍,一戈不斜拟。葛民满市呼拜商侯。乃进葛伯堂。问伊尹曰:“何以厝处?”尹曰:“不杀葛伯,何以快葛民之心?不赦其左右,无以辑天下乱人之志。”乃命枭葛伯于市。究前日夺食、杀童子等之人于护卫兵中,杀三十人以祭童子之墓。其余宠臣、狎客、卫士,重罪者,劓、刖、髡、黔、腐五刑刑之:罪轻者,流之。妇女老幼尽赦之。乃以金帛赏勾殊、削被。二人者,平日无宠之臣,与从顺稍合意者也。仍使从于从顺。又发葛氏之金珠币帛,求葛国之良士予之。而尽发酒米肴物,来赏葛国之民。遂封葛从顺仍守葛国,用其士安其民。封太康延仍于阳夏。商师但归,于葛国两日而已,出师止四日而归亳。葛之民送之,泣下淋淋然。
自后,四百里中,朝庆讼狱讴歌,民俱自归于亳也。于是中国之诸侯闻之大悦,愿共尊商侯为天子。不复往朝桀,皆来朝商侯矣!
且说商侯既归亳,仍劝课农桑。而东方之人,鬲君与支机子辈,求师征豕韦氏,商侯不许。曰:“寡人初无征伐之权。
为葛近我,如矢注于弦,不得不发。今葛已征之,兵更敢他出哉?”伊尹曰:“女娲、黄帝岂有人主使之掌征伐之权乎?且使人主命之征伐,岂有命其即征人主也哉?且仁人征伐之权,天命之也。君既受天命矣!又何疑焉?且君救民为心,岂但救中原一掌之民哉?将在天下,且君即不行,今已如骑虎之身,不得下矣!明岁庚寅,去甲申大朝六年矣!诸侯即不尽至,而霸国必朝夏。君将朝,是自以肉投虎也。不朝将会师而攻我,君何以应之。”商侯愕然曰:“当复奈何?”伊尹曰:“兵有先实而后声者,前日之征葛是也。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他日之征豕韦是也。请先遣庆辅往结东方诸侯,次遣湟里且往近方诸侯结好,道君侯之心,诸方必来。待农事毕,而东征。先除巨霸,夏失其一臂矣!”商侯蹙然曰:“奈何谋至此?”尹曰:“非此则不能救生民,奈何?”商侯乃悉从议行。
至八月,中国诸侯,有男氏、杞氏、缯氏、冥氏、有莘氏、房伯氏、弦子氏七君领二十余小国之君及新封大康氏、葛氏皆来朝于商。商侯与言豕韦之罪,诸国俱愿从征。商侯命九君等各归本国,选精锐之士各千人,车各百乘,仲秋之望来会。厚待三十国之君,遣归。人人退去,颂商侯之圣德如天矣!
九月,庆辅以豕韦之族中贤士彭祖、彭宾来归,报东方斟鄩氏、斟灌氏、陶山氏等十余国频苦系韦侵陵,皆愿密部兵车以应。惟薄姑氏党豕韦,而莱子远,有施氏以妹喜之族不可结,九夷亦远,未往。月望,九国之师来会。商侯自发国中五军,命支机子将前,鬲君将后,庆辅将左,湟里且将右,自与伊尹将中,彭宾为御。九军别为九阵。
廿七日,军于彭山。斟鄩等三军前导,九军随后,商师中列。时豕韦冀方夺民妻,而取其夫杀之。闻师至,大骇。急遣大夫往召淮夷,淮夷不至。自点国中九万之众,一夫不至。皆知其为商侯,尽箪食壶浆来迎劳了。冀盛怒曰:“吾且先杀子履,后杀吾国叛民。”遂自率亲军一万二千,阵于彭山东。系韦之民闻冀言,遂各率车马戈甲来助商师。支机子先率豕韦之民入其国,系其妻子亲戚,杀其恶党。而商师未动。东国及九国之师,拥攻豕韦冀,冀之师望风而溃,半降半走,冀见事势已危,单车走至城下,见城上皆商师旗鼓。鬲君追冀,获之。
商师乃入豕韦国。柱卿豕韦冀于城门。时诸侯之入桀豕韦冀尸为碎糜。释其妻子,流之。察其亲戚,罪重者刑之,轻者赦之。
尽出其士民子女还家。发其谷粟,赈其民。发其币帛金珠,犒赏诸侯之人。复封东方失国之君,如鬲君等者二十余人。封彭宾于大彭,其后盛于商世。支机子,实豕韦仁也,封承豕韦之后。商侯居韦国,仅六日而班师,往返二旬余耳。薄姑氏远遁,商侯亦不穷兵。自是东方诸侯不朝桀而朝商矣!
商侯归毫,谕东、中诸侯各息其民,练其甲乘。而自息民于国。商侯问伊尹曰:“南北之伯不悛,伐当何先?”伊尹曰:“先伐昆吾。王者之师,不畏强凌弱,南弱北强,故先昆吾。
”侯曰:“吾力不敌,奈何?”尹曰:“吾力亦岂能敌豕韦乎哉?但君常存此不敌之心,则无敌于天下矣!”胙伯、良仁献策曰:“昆吾氏协于夏王,明年必入朝。愿乘其国空虚而袭之,无有不克。”商侯曰:“乘人之虚,掩人之国,如盗贼之行,瞰人之亡而取之也。吾不为也。”伊尹曰:“夫伐人国者,非伐其国也。伐其人也,亦非伐其人,讨人之罪也。如是则天下为公。若乘虚袭之,是利其土地货财。其人且不在,将问谁之罪哉?故莫若暂息民养威,以待其变。先遣谍以间其心腹。盖中东既合,可以少待而自存。他方之罪人,待满而后发可也。
”乃使旬范先往昆吾,庆辅次往息国,以观之。
却说那昆吾国巳牟卢,正驰聘田猎。擒击鼓告事之人,杀之而食其肝。闻报豕韦氏兵败国亡,大怒曰:“商子履何人,有此肝胆乎?吾当踏平中原,为夏王讨不庭。”乃会集北方诸侯,共议将伐商。不知北方闻商侯封亡国,全善人,诛暴恶,保民生,已无人不愿商侯之来。但聊且当面唯唯如命。
明年庚寅,夏桀四十六年元月,中东二方诸侯尽朝商。独巳牟卢朝夏,以商侯之举告于桀。桀一向在宫中取乐,昏昏梦梦,向无人敢言。听牟卢说知,乃大怒。即命牟卢征之。赐其黄金、斧钺、白玉、鞶带,许以伐商侯,即以商地赐之。牟卢承命归。又会集诸侯,诸侯一无应者,牟卢怒。自率兵先伐安国,杀其君祈氏容。其子倚任,率兵奔黎国。牟卢又攻黎国。
黎侯大陵冥,老成人,向不得已而从昆吾氏。今知天下有商侯,久欲归商,隔于昆吾。是时,旬范在北阴结诸侯。黎侯与安侯、沙侯等十余国,已约待商师。牟卢攻急,一面各国之众死力坚守,一面遣子弟从旬范朝商请师。商侯欲待农事毕。尹曰:“数十万生灵,岂待农事毕耶?”乃以六月一日具师北征。
商侯发国中六军。以巳牟卢之弟已离将前军为导,旬范将左,湟里将右,虞生衡将后军。商侯自将中左,鄘男宁为御。
伊尹将中右,无终子、尤庭为御。诸侯之师以有莘氏为前左,有鬲氏为前右,太康氏为后左,葛氏为后右。其众诸侯,皆四外为游兵。
八之日,次于鲧堤,此鲧治水时所筑也。那巳牟卢一向集诸侯不得,遂伐诸侯。诸侯死守,不能下。牟卢率民力攻,农事尽废。从征者缕缕逃归,守国者摇摇欲乱。牟卢兵正在北攻黎国,而商师已至其南国中。士民望商师来久,欢呼踊跃,来劳商师,力请入国。百姓引导,商师从之,兵不血刃,遂入昆吾。擒其恶党,甚罪者殛之,不甚者五刑治之,妻子流之,货财散之。使人声牟卢之罪,以北向。牟卢闻之,乃大惊曰:“吾国伯于北方百余年,未尝见天下有如是兵也。”愤怒引亲兵三万人,解黎国之围,而南行至于洛水之阴。莘、鬲、康、葛四国之师伐之,战于洛原。黎侯等十余国之师,乘牟卢之后夹攻牟卢,昆吾之兵大败。死于洛水者半,奔散者半,降伏者半。
安侯之子倚任竟擒牟卢。牟卢俯首乞怜,商侯不许。命磔之,以祭安侯,报怨也。遂复封倚任、鄘男、无终子等为诸侯,守旧业,息北方之民,而恤其善老,举其贤士。商侯又悯然于洛水之战,命收其尸而共祭之,封已离于卫地,后遂谓之九国,纣时九侯其子孙也。余国从化者,皆抚绥如旧。尤厚赉于安黎等国,嘉其首从正也。乃大劳诸侯之众。
初,豕韦之平,北方人望曰:“如何不来征我国。”及大师至北,北方秋禾在野,人皆匿禾中,以视商师。及见大师安行于路,不旁揉一禾,民人乃尽出。从而观曰:“真商侯来救我也。”入国时,市不易肆。居其国十余日,民不知有兵,交易饮食于市,如相亲友也。廿四日班师。北人如父母去,索路悲啼而送。商侯使大夫士慰谕之,三四十里而后还。商侯散诸侯之师各归,而自归毫。往返一月耳。盛署暴行,侯不张盖,臣大夫不高幕,而士民欢歌去来,不以为苦。归毫后,收谷息民。
明年辛卯,北方诸侯皆来朝。南国之豪士临天道等,又以南方息国之暴乱告请南征。商侯不欲劳民,共请于伊尹。尹曰:“彼民诚可恤,吾民亦不可烦也。少待也。”遂至于秋八月,庆辅归。已重订其臣士,约其民人。常猱之黩货日甚,而民财尽人于常氏。士民日夜号天,望商侯往救之也。伊尹乃请会师。
商侯自发国中三军分之为六,庆辅将前,湟里且将后,昌允将左,高离将右。已将中左,常驺为御。伊尹将中右为副。
诸侯来从者:房伯为鸟,安侯为蛇,有男氏为风,杞氏为地,弦子为龙,太康为虎,有鬲为云,有莘为天,为八阵于外。而商侯在中。
十月四日出师。九日入息境。息民忭跃来迎,携老挈幼,拜赞遮道。十日阵于鲷阳之冈。而南国诸侯拍子、蓼侯、六侯等军七国之师来会。
惟麋子国尚助猱。猱方堆积金玉,修库藏。闻师至,急点起兵,五万之众已散其大半,问则皆迎商侯去矣,止点得亲卒数千人,附城万余人,使大夫将以出战。南国七军,假称助息。
实近而来持之,八阵之众大薄之。息师大败。溃者半,死者半。
商侯曰:“嗟乎!其民何罪?乃无知从乱以求死乎?”命瘗其尸。大兵薄城,使庆辅等呼招城中。城中息大夫有劝常猱者曰:“何不发金玉,赏死士以战?”猱曰:“宁可吾死,金宝在则心安。若金宝去,吾虽在,亦无益也。金宝不可舍。”其臣子隆自者曰:“君既不舍金宝,请即舍身。”遂率众缚猱以迎商师。商候入息,焚常猱而救其母,殛陶思嘉、柴经。访贤善。
尽发其金宝,赏有功贤士善人。其谷帛,赏将士,赈穷民。流其妻子,殛其聚敛之徒,刑其亲党。赏子自隆而封常驺,后改姓吕,是为吕侯之国。
其麋子引蛮兵自来救息,至于杏山。商侯命弦子伐之,大败之而去。商侯乃抚绥各君及民,举事赏功大劳而班师。往返四旬,散诸侯归毫安民。
明年壬辰,南方诸侯俱会,中东诸侯来朝商,北方诸侯亦来朝。而是时,桀又具兵击近地近年之不朝而来朝商者。中、东、南、北诸侯,大者七十余国,小者数百国之君俱推戴商侯为天子,商侯惶恐自罪。又俱请伐夏王。商侯问伊尹,伊尹曰:“费昌之来,则夏王绝命之期也。今费昌未来,且待之。”侯遂缓缓诸侯,使各自固守。
至七月,西方有洛氏来归,即夏桀元妃之家也。为顾氏所凌,而来乞师伐顾。金冥、湟里且、正宝等俱劝之。而十月后,绵氏、殳氏之族又皆来,恳出师。伊尹乃请命湟里且先往要结诸侯,并谍约其腹心,以癸巳元月趁诸侯来朝,即会师。 商侯自发国中四军。以二军分为四,为前后左右,以二军居中。
正宝将前为导,庆辅将后,临天道将左,虞生衡将右。侯自将中左,殳氏为御。伊尹将中右,绵氏为御。有洛氏为虎,息侯常驺为地,有莘氏为天,蓼侯为鸟,葛伯从顺为蛇,有鬲氏为风,九伯巳离为云,大康氏为龙。共八阵,周于四外。各旅之师从行。
元月七日西行,十四日至有洛之国。商侯使大夫旬范,往朝夏之旧元妃焉。元妃泣告旬范曰:“妾闻商侯仁者,当有天下。贱妾有罪,其亦已矣!惟此孤子,虽夏王之委然,生来三岁即不见夏王矣!若以救天下之心,怜其无罪,在所恤存,愿遂以为托。”商侯闻之恻然。使旬范拜受命,献之布帛。不受。
师西行二十日,次于商南,夏阳之太康氏、褒氏,与西莘之姒氏等十三国来朝商侯于师。湟里且率有缗民之遗民来会。
顾金冥怒点国中师,四万之众大半溃乱。盖西方亦久想商侯之仁,尽怨其不早来。才望见商师,举手加额,谢天地,箪食筐篚以来迎矣!金冥点城中城外不满万五千人,连这万五千人也都心在归顺商侯,只因去商师远,不知果如何?近在里面,不得不从命。迟迟缩缩,不肯向前。金冥还狠戾叫有司,将迟缩百姓一连杀了百余人。又将迟缩有司,用极刑煅炼,炙其肝而食犬。城中大乱。其臣该众谓顾国人曰:“商侯来,乃是生我民,何不早生?一顷刻杀此残贼,献之商侯。”国人应声万数,千人从该众围厅,将顾金冥炼为碎泥,人人嚼食之尽。乃尽杀其家妻子党类。遂出迎商师。商师整队而进,萧然雍然,未尝试一戈、弃一矢也。商侯乃命瘗死尸。赏该众以金帛,赈穷民以谷粟。访善人贤者,分之以顾氏之财宝,悉赦回狱官正宝。而复封绵氏、殳氏等诸侯。大康氏、有洛氏远来有功者,俱金币犒劳之。
时犹是元月二十五日,燕诸侯于复阳。豳侯姬公刘闻之,大悦曰:“天下定矣!”远引十乘来朝商侯于夏阳,劝商侯伐夏救民,即就天位。商侯逊让不遑,劳豳侯去。乃遣诸侯各班师。自与中、东诸侯一路归。往返不四旬耳!”诸侯各归国,商侯自归亳。休兵息民。命各诸侯俱行善政,仁民礼士,用贤。
自选举于东方之士,得贤者九人。选于北方之士,得贤者十人,选于西方之士,得贤者七人。选于南方之士,得贤者八人。选于中原,得三十人。用之以行各国,赈老恤穷,奖善访贤。盖已行帝王之道于天下矣!一年之间,陶唐氏、有虞氏、有仍氏等附夏之旁者数十国,俱来诉于商侯,请师伐夏。至十二月,夏秩宗费昌来归,力请伐夏。不识何如吊伐?且看下回分说。
第十九回汤王誓师征履癸 桀败三嵕终南巢
却说夏桀自乙酉以后,看得天变也不相干,地变也不相干,人离去的也不相干。只说他有财有力,有位有势,何不可横行天下?只管在长夜宫中,把一月为一日,安心乐意,淫欢酗泼,妇女裸戏。一日一出朝,或二日一出朝,实是三月作三旬。宠臣赵良、曹触龙、于辛、侯知性、武能言等中外恣恶,欺士害民,桀亦不闻。即闻之,以为常然的。既役民开河,三年不成,遂杀多民。民益怨恨,辄指日曰:“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命赵良等伐诸侯,诸侯益离。惟有狠夫媚徒,狡童淫女,于记小幸,或偶值收进者,以为好过日子。佞幸于是益多。括搜既尽天下,财货丰裕。又生巧计,于顷官之上置宝盖,以象天盖,上嵌珠以象日月星辰。置绝色美女三十三人主之,谓之三十三天妃。群集歌舞女子以数百计。又于长夜宫中铸金柱、琢玉梁为地府,铸铁为奇山怪石,铸锡为池渠。置绝色美女七十二人主之,谓之七十二洞主。其歌舞女子以千计矣!桀与妹喜并称天帝天后,以游于天地上下,随处为乐。出则天宫,入则地府。于是群幸臣宠姬又为新声,为六乐:天宫之乐,凉台之乐,洞宫之乐,地宫之乐,洞神之乐,夜台之乐。各有歌。每随地张宴而歌之。拟其天宫之乐歌曰:世外呵天宫,长栏呵螮蝀,虚风呵鼓韵,仙部呵玲珑。
凉台之乐歌曰:天极也何清凉!玉殿也何飞翔!
乐莫乐兮永日,悲莫悲兮皑霜。
行乐呵及此时,奈何兮辞玉卮?
温宫之乐歌曰:万国兮霏雾,此地兮长春。
肉圆兮帝女,耳热兮天宫。
暖玉兮合怀,稠笑兮酰醺。
媚香肩兮摇馥裙。
地宫之乐歌曰:蕊珠兮芙蓉,嫏嬛兮宝宫。
地中兮天地,人世兮仙踪。
玉梁兮歌绕,金柱兮欢丛。
乐酰兮谁御?何知兮夏冬?
洞神之乐歌曰:洞灵兮氤氲,洞神兮郁云。
幽馆令潜扃,异狡兮婵娟。
身绕兮悠柔,颈交令笑言。
膳蛰龙兮醴温泉,入海藏兮通丸元。
冥帝兮入来,佑赓兮管弦。
夜台之乐歌曰:入彼长夜兮登彼台,迷蒙四望兮阴郁霉。天地混蒙兮日月归,山河隐晦兮风雨回。殷舞蠕动兮歌雷豗,鬼帝环听令声欲哀。长夜眙霾兮何时开?穷乐兮极情,世事兮何哉?
桀自是乐极生悲了。乐此数年,至庚寅年,乃四十六年。
诸侯该大朝,但见昆吾氏来,顾氏来,其余皆不来。桀大怒,问究。牟卢乃上言:“豫方诸侯,商国子履,狂悖称兵。先灭葛伯,次灭豕韦氏。因此夺去中原及东方诸侯,并隔绝南方诸侯不得来朝。请君王亲征之。”桀谓:“此小畜悖,何劳朕驾亲征?卿往征之便了。”牟卢承命去。夏秋闻说昆吾灭,桀才慌张问赵良曰:“何不早擒此贼?仍囚之夏台。”良曰:“如今擒他不得了。”桀曰:“如擒不来,朕乃自征。”乃传命龙、虎二将领车百乘,甲士千人。曰:“汝可速往,擒商侯来。”
龙、虎二将领命。行至路上,闻天下归商,遂不敢行。龙将谓虎将曰:“天下归他,我汝千人干得甚事?不如脱身远遁。”
两人弃众逃人终南山去了。连众人都四散了。桀闻龙、虎二将路上脱逃,遂无策可施,道:“我且仍乐天宫乐。”长夜日饮千钟,夜度数女,以尽性命便了。却又不死。
辛卯,常氏灭,桀遂不知。盖中原之路已隔绝矣!癸巳,闻顾氏灭,桀乃大慌。叫集诸侯师,言欲亲征。诸侯皆不来,桀遂自点国中师众。原二十万,今只得十万。十万中又有一半不应命。桀遂率平日所厚养的猛士二万,先去伐近国之不用命者。遂灭陶唐氏、有虞氏等十余国。既处胜,归而察臣士之不用命者,又自杀百余人。甚怒者,皆全家杀之。日日寻杀不已。
于是地大震,倾宫崩,长夜宫陷,压死千余人。桀又欲役民夫修造,民闻之四散逃走。
十二月,桀令群臣率力修长春楼,修容台,相与共乐,更选补女子。于是费昌来归商。夏王之士民闻之,奔走来商。赴诉请师者,前后共有数万人。桀乃散金帛,招猛士,拣择北国凶人、毕渝者为将。那些近方贪顽愚力之民、久不闻正道者,既图免穷困,又贪其财者,有三万。带本有的猛士,共五万人。
桀问赵良曰:“此可以伐商否?”良实心怯对曰:“未可!彼合天下兵,已有百万。是以一车攻二十车,未可也。今中国尽从彼,惟有施乃君王至亲,尚在海滨自全。其近地有九夷之师,不下数十万。君王可命有施氏纠合九夷之师,共得十万来。那时,以君王之勇,统之亲征,可平贼也。”桀从计。令新幸臣巫耿往有施氏、九夷去。桀自是终日演兵,不敢为乐矣!演武之际,稍不如律者,皆杀。兵少,便乱抽民丁来补。稍逡巡不来者,又杀。于是夏民能逃者尽逃,不能逃者日日望商师来矣。
时商侯在亳休民,正与伊尹议拨乱反正之道。忽闻费昌来归,伊尹曰:“夏只有一费昌默地系士民之心。今费昌来,则士民尽来。只除恶党无多矣!不必待也。”费昌既见商侯,涕泣请师。陈夏王之酷虐,必不可一日存续。后夏元士育潜、逢元皆随昌以来。皆陈言夏王当伐。而士民陆续来者,不可胜数。
皆号泣请命。商侯不得已,乃会师。命五方诸侯尽具车甲战士,聚于殷。殷邑,今偃师是也。
岁甲午,元月,商侯自起国中六军。临天道,豪勇士也,将前军。旬范,持重士也,将后军。庆辅、湟里且,皆善用兵,出奇者,将左右。侯自将中左,费昌为御。伊尹将中右,为副。
领近地诸侯之来朝者西行,而会天下之诸侯。
五日出师,十二日至殷,则天下诸侯俱已齐集矣!就殷而朝商侯。商侯乃誓师。商师日过葛、莘、杞等国之郊。诸国之民素无教化,中有顽民,指商师而詈曰:“乱人,方春不务农,乃伐王好战。”商师闻之颇惑。商侯乃命虞生衡作誓曰: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予命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子及汝皆亡。”夏德若兹,今朕必往。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无不信,朕不食言。尔不从誓言,子则孥戮汝,罔有攸赦。
又命庆辅等遍逾诸侯之师,以不得已之情,乃俱从誓。侯遂部分以九伯:巳离为左蛇,安国侯倚任为右蛇;殳氏为左天,绵氏为右天;黎侯为左云,沙侯为右云;无终子尤庭为左虎,胙伯良仁为右虎,有鬲氏为左龙,有仍氏为右龙;息侯吕驺为左地,拍子为右地;有莘氏为左风,有男氏为右风;蓼侯为左鸟,六侯为右鸟。是为二八十六阵。各以一军周围于四外。太康氏、延葛氏从顺陶唐氏、有虞氏,俱从于中军。余杞氏、洪洞氏、缯氏、冥氏、房伯、弦子、斟灌氏、斟鄂氏八国之师,又为游奕于外。
十五日,整师北行。循道,中车不喷尘,马不逸田,土不喧声,戈戟不动,鼓声清而扬,旗旄前指。十八日,阵于鸣条之冈。夏人履癸闻之,怒,疾呼点国中五万人,车五千乘,分为五军。辜渝将前,于辛将后,赵良将左,曹触龙将右,履癸自己将中。奋怒而出,汹涌欢噪至于中条。望见商师少,以为易下。遂接冈而阵。
是时,九夷及有施氏之众,俱不至。而桀旁之国,郇伯耿侯者,向以桀凌,远遁。会闻商侯起,乃阴集其亡民,各得数千人,乘履癸之后,密人来报商侯。商侯命之以赏誓。伊尹请命旬范率房、弦、二斟四国游师往应之。遂绕夏师之东而让,履癸全然不知。
二十日,两阵既对。商侯登车楼而望,见众嘈嘈杂杂,吆吆喝喝。车疏密不等,马前后不齐,人行立不一。商师人人欲战。而士不哗,马不嘶,戈不乱。商侯乃命前军击鼓,大声宣木板布履癸之罪。辞若曰:尔履癸自绝于天地,自绝于天下之人,安得而为君?尔弃元妃而嬖妖女,罪当诛一。尔灭同姓无罪之有缗氏,罪当诛二。
尔起倾宫,累杀民命,罪当诛三。尔为酒池、肉林,侈费民命,罪当诛四。尔又为夜宫,自埋于幽而杀民,罪当诛五。尔不视政而杀忠臣贤士,罪当诛六。尔用小人苛剥万民,罪当诛七。
尔又命五霸国虐天下,罪当诛八。尔又索夜宫之需,尽天下之财与女子,罪当殊九。尔又役民开河,杀民命,罪当诛十。
至天怒而谑,地变而嬉。武断苛征土木无已,使臣士民人夫妻离,父子散,兄弟亡,母子怨。生无食,死无葬,长无室,家无升斗,身无麻缕。饿殍盈道,膏血渍砾。又尽灭帝王贤圣之后。 尔罪当诛万不可数计。尔尚不自殒残民生哉?
履癸闻之大怒。鼓众而进,直压商阵。商侯亲鼓,伊尹上车楼持麾指九国:安国、受氏、绵氏四军伐辜渝,黎、沙、鬲、仍四军伐赵良,无终、胙、息、柏四军伐曹触龙。指杞、洪、缯、冥四军出夏众后,伐于辛。而商侯中军与莘、男、蓼、六四军共挡履癸。遂大战。临天道等率诸军,整阵奋击夏众。庆辅、湟里且左右持幡大呼曰:“下车而来者赏,擒暴君与奸相者封。”夏之后师先溃。杞子擒于辛以还,其军弃车走。伊尹麾杞氏四军取其车,夹击履癸之后。战既接,夏右师溃。曹触龙与其众之半北奔,其半皆下车从商。庆辅率之曰:“即反而攻夏王,吾君已记尔劳。”众军乘车反攻履癸。
战正酣。有鬲之师射赵良,杀之,获其尸。夏左师溃走者一,从商师者三。湟里且率之攻辜渝,夏前师始败。九伯射辜渝,中右目,辜渝犹战。鬲君至,再射中其左目,辜渝乃被擒,其众悉从商师。昆吾氏率之俱击履癸。其无终四君已先夹击,于是商侯在南,无终四君在西,杞子四君在北,九国四君在东,四面击履癸。而先诸侯师接战者,又皆夏氏之降兵。履癸见四面皆夏兵自来相攻,而军中锋将悉死矣。乃自奋怒而出。辜渝既擒,夏无勇将。履癸自持长铁钩,乘商车出战商师。钩及处,无不摧灭。夏之降兵,皆不能当。履癸遂冲路入诸侯师。莘男四军亦不能挡。遂冲至商师。独临天道取夏之弃车,叠而阻其进,履癸乃阻。伊尹令诸军注矢射之,万矢齐发。履癸身披金甲,矢不能射人。伊尹令人曰:“可射夏王面。”于是,履癸面中三矢。自拔去矢而战。马死车止不行,履癸乃下车步走冲击商师。人人不能挡,独临天道奋勇挡之。不数合,戟挡之戟折,戈挡之戈折。遂持木杠挡之,犹被击折左臂。庆辅、湟里且曰:“履癸勇甚,器械不能抵挡。今诸军悉叠车以挡之。”
履癸所至处,击车,车尽破败。伊尹传令,命人人于车内注矢,射其目。不中目,中夏王鼻。履癸乃走。则夏之中军已被四面诸侯之师杀尽矣!盖此履癸平日所厚养之猛士,所以久战而尽死也。履癸平生轻财养战士,仅有此报。履癸冲杀出商师阵外,见无一夏兵。诸侯兵又四面射之,履癸双手舞钩,遮矢而走冲诸侯兵。诸侯兵向前者,碍着铁钩即死。车挠路,钩击之,即破叠车碍路者。履癸跳身如飞,遂冲出诸侯阵。诸侯四面追之,履癸走如飞马,不可及。孤身回夏城。但见城门已闭,城上皆是商师了。
原来履癸悉师于外,城中只有役夫老卒数千人从其孽子淳维者,护妹喜守城。淳维,盖履癸二十九年癸酉岁所生也。妹喜自癸亥至甲午入宫,专宠三十二年,年四十八矣。而颜色犹如处女,不衰绝,无胎孕。人宫十年之外,履癸喜旁淫庶妾渐渐多。至如末年,好色尤甚。遂一夕度十女,或至百人。前后人宫女,无不人人颠倒媾合者。其始偶合于庖婢,遂生淳维。
后来庶妾、从妾所生子女,有六十七人在宫,独淳维凶勇淫恶,一如履癸。履癸以为肖子,故弃元妃太子,俱绝不问及。履癸淫妾已多,妹喜亦广收美男为乐,不断阴阳精血,日夜淋漓。
履癸任之,各极其欢而已。酒池长夜,娈男千余人,则妹喜所宠也。尤甚者,淳维既长,妹喜即蒸之与淫。履癸又不为之娶,淳维乘履癸出,则同妹喜颠倒酣饮于宫中,一夕数十妇交合殆遍。
履癸既出,拒商师。淳维正极喜,安心乐意如此胡做。遂与妹喜及履癸之众妾,俱集于长春之楼戏笑。祝天曰:“愿父王不复还,则我尔长如此乐也。”忽闻满城军声,乃是郇、耿二国引商臣旬范及房、弦、二斟等四国兵来,城已破矣。盖夏城中外之民,本是不从履癸而愿商侯来者。只惮履癸之恶,近民不敢出迎。闻两下在鸣条陈兵,又惟恐商师不胜。人人站起脚南望,只见六路兵从一路来,旬范为主将,令诸军毋哗毋乱,整整肃肃到了城下。城上人问兵从何来?旬范使人大呼曰:“商师也。”城上人大喜,开门迎入。大师入城,直围履癸之宫。
城中人皆来送酒饭助役。即时攻破宫墙,兵四面而入。淳维在长春楼与妹喜等嬉戏,商师遂抵楼下。淳维乃操大刀,下至楼门,跳出杀商师十余人。商师不敢入,但围之。淳维闭门登楼,问曰:“汝等欲何人、欲何物乎?”旬范曰:“惑夏王而多造作杀百姓者,妹喜也。须斩之。”淳维乃回顾妹喜曰:“父王不宠汝一人,不致有今日。商师皆说须斩汝。”妹喜膝跪而抱淳维之足,宛转悲啼。淳维那时自顾不暇,还来顾得你。竟斩之,掷头于楼下,曰:“此妹喜之首也。”旬范不信,命军人识之,有言是真者,犹未信。乃令以木挺标之,使城中人民视之,皆欢噪曰:“妹喜斩矣!”乃信之。淳维又下问曰:“兵可以退矣!又何所欲乎?”旬范曰:“倚势凌民者,侯知性、武能言也。须斩之。”淳维曰:“二人不在此,能使吾独往杀之乎?”旬范不许。淳维曰:“吾杀汝千人不难,独为吾众妾在此,欲保全之。若不许吾,吾大杀汝等。”旬范乃许之。淳维出,遂寻其力士四人,俱披甲持矛盾擒侯知性、武能言二人,来掷与商师。旬范缚之军中。淳维曰:“可退兵,容吾走。”
商师不退,淳维大怒,下击杀数十人。商师叠车挡之,淳维复入楼。择履癸之众姬,己所最爱者二十人,自以为妻妾,而待夜用。四力士持矛盾,张幕罗二十美女于中,己奋力开路杀出商师,觅马,己与父妾、四力士俱效胡人,乘马斩北门而出,走北狄。旬范知其不能有为,释之而不追,但搜城中恶党,悉擒之。而闭城厉兵,以待履癸之还。
至二十日午,曹触龙战败归来,旬范望得真切,伏兵于门擒之。至日晚,履癸既大败,独步归城。城上夏民掷石,商师射箭,旗鼓皆商。履癸大怒,斩门。门俱土石筑之矣。四顾不得入城,绕城号叫。旬范呼之曰:“尔犹不能舍妹喜乎?汝淳维子已杀之矣。”以妹喜头示之,履癸见头号哭,泪下如注。
乃夜走三嵕。三嵕者,履癸宠姬父母国,其地,今定陶是也。
履癸奔此,欲东入九夷。
商侯大师二十一日抵城下,旬范等迎人。众诸侯便请商侯坐王殿,朝诸侯。商侯不从。乃命旬范等率九国二斟等八国之师,其追履癸。而自乃坐诸侯馆,行大事。斩侯、武二幸,剐于辛,缢曹触龙,陈其尸,并陈妹喜、赵良之尸。听夏民自蹂嚼之。俱尽取恶党,甚者皆尽置于市,听夏民自杀之;其不甚者五刑刑之。履癸众子女皆流。各幸小之家众皆刑,亦有流者。
乃尽纵其所聚子女归民间,尽发其所聚财宝恤善赏功,尽发其酒米、谷粟赈夏民。而以酒肴、米食、牛羊、豚彘享土。于是夏国亡。
诸侯推商侯就位,商侯不允。曰:“大恶未殄,惧将复张。
天下者,将推大德之人,寡人安敢处此?”遂先散远方之诸侯,赏其徒归,自暂居于夏。封陶唐、有虞、洪洞、有仍、耿侯、郇伯等数十国,各复为诸侯。自于军中吊死问伤。又收鸣条战骨,瘗祭之。又访冀方贤士善人,举诸事。
月余至二月间,旬范使人来报,履癸至三嵕。又集兵九千来逆战。履癸自为前锋,诸侯之师不能挡,遂溃。乃敛兵集众,息于平阴。不意履癸夜至,劫我师,师又溃。守三日,设付待之。履癸又至,三俑复发,从乃败溃。履癸自冲阵,纠众走。
商侯于是以三月朔,复起诸侯之师,引而东,月望至于三嵕。三嵕之君曰鬼臼。其二臣:曰敷盂,曰疆侕。皆有勇力,恨其姊妹被难,悉其国中兵二万以助履癸。履癸将前,鬼臼将后;敷盂将左,疆侕将右。各将五千以迎商师。
商师次于陶山。旬范之师来合,旬范曰:“闻三侕之人,往结九夷及有施氏来复,允愿速备之。”商侯问伊尹,伊尹曰:“易为力也。使人东招莱子国薄姑氏,南谕淮夷,以掩其后。
贼不战自屈矣!”商侯曰:“王者之师,固如是乎?”伊尹曰:“正如援溺救焚,不得不濡裳焦额耳!”于是命庆辅以灌、鄩二国之师,往说莱子薄姑氏。命湟里且以蓼六之师还。会支机子,以往淮夷。
商侯自部分诸军以伐履癸,九伯为龙,胙伯为云,有鬲为风,黎侯为蛇,息侯为鸟,安侯为天,柏子为地,葛氏为虎。
为八阵而周于外。中军则虞生衡将前,昌允将左,高离将右,旬范将后。商侯自将中左,费昌为御。伊尹将中右,为副。阵于陶山之阳。商侯虑履癸之勇。伊尹令前军皆置行木栅。每一车用一寻之栅,立四柱为纵,五贯条为横,内有邪柱亦四,四人持之以行于车前。车中人则注矢外射。既阵,履癸等咆哮而来。商侯及诸侯前军用伊尹法,举行木栅如堵而进。兵既接,伊尹令步卒立木栅。一栅只用二役人守之,其四步卒悉从栅挨出斩贼马。贼马被伤反窜,战车皆偾。伊尹令拔栅,麾军大进,三侕之众大败。云蛇两阵追敷孟军,斩敷盂为三段。鸟地二阵追疆蒑军,疆蒑大怒,自恃勇转斗。息侯射之,洞目出脑,乃获之。独鬼臼走归,败军悉从以归。于是履癸又独步冲击于大军中。伊尹令四面木栅围之,人尽注矢射履癸,面中二矢。大怒吼跳,奋铁钩击栅,栅折。伊尹令合二栅为一。人于栅上,用布缕为长条,条未缀以铁石,向履癸系之,而绕其铁钩。于是长条皆绕铁钩,如业藤缠树。果然将履癸缠倒,夺了铁钩。
履癸只得去了手,跳一栅,夺一长戈,冲开一栅而走。走归三侕城,与鬼臼协力守城。真是一伙顽物,不通人性。再攻不下。
商侯恐劳顿诸侯与其士卒,命番更来从替换归息。一面朝会东方诸侯,一面待庆辅、湟里且二边消息。遂居陶山,息师半月。
四面困柱三俑,三侕之人无食,乃尽服。四月履癸与鬼臼率狞丁百三十人,驾车十乘,奋勇杀出,遂奔九夷去了。
那庆辅、灌鄩之师至莱,莱人不服。灌鄩之师伐之,乃服。
莱子同二君来见庆辅。庆辅命俱师同往,谕薄姑氏。薄姑氏不从,四军伐之,薄姑氏逃入九夷。庆辅入其国,恤其民,布商侯之德。于是东夷诸国皆服,报来商侯。
那湟里且、蓼、六之师同归豕韦旧境,招大彭、支机子。
彭祖、支机合众往谕淮夷。淮夷即时奉命,曰:“下荒之夷,久思归化,无所繇也。何幸天光照及奥陬,敢不从命?”遂引师会湟里且。湟里且嘉慰之,合师报商侯。
商侯问伊尹曰:“九夷、蒙山,置之乎?伐之乎?”尹曰:“一日之劳,百年之逸也。今借民力,后将不堪,反弃民命矣!
”乃命庆辅率三国之师,攻九夷之北。命湟里且率四国之师攻蒙山之南。商侯自率大师东进,八月至岘山。商侯问曰:“先何攻?”伊尹曰:“先有施氏,夏王必在有施氏。有施氏败,则九夷自败。且九夷散居,不便于攻也。”师遂围蒙山。湟里且率四君来归,合师。履癸以蒙山之师出。伊尹令用前三法,木栅堵进,缕索萦绕.万矢交发。履癸至此,无所施其勇,大败归城。城中有老臣时雍者,前劝施君独献妹喜者也。合该此方人有命,时雍年百三十岁尚在。谓其诸子八人曰:“天生夏王,以亡夏国,多残夏民,久已当亡。今毋复残吾民。”人人遂密与施君子合谋斩鬼臼,醉履癸以酒,酒用麻药。待其熟睡,缚之麻绳百道,献出而朝商侯。商侯谕施人而赏之,不入其城,令施人谕九夷。九夷遂擒薄姑氏来归。商侯谕遣九夷,流薄姑氏于朝鲜之岛。
其夏人履癸被缚,酒醒尽力号叫,商侯不忍见。不得已,命造坚车槛之,断其缚。问诸侯曰:“当何以全夏王?”诸侯请诛之,侯不许。六侯曰:“欲全其命。须贬之。无所施其武,使不害人。则惟南方有巢之国,其国有一地,昔人构巢而居。
一夕四面皆陷成湖,水深数丈,此巢独存。今其地名亭山,广数里也,惟船可以通行。今彼处此可置一旬之食,令死罪之人事之。每旬则一济其食,常时不设舟往来,彼安所用其武也。
遂命六侯监履癸放之于南巢。时甲午岁,桀之五十一年也。履癸至南巢,但见那:四围皆水,中间亭山,不是酒池肉林。土室数间,已无倾宫、长夜、金柱、玉梁。庖奴数人,不是佞幸成群。颐指如骛陋婢数人,并无娇妃、嫩嫔、螓首、娥眉献媚争怜,望幸交欢,鸩酣颠倒。断荠尚用木刀,寸铁不具。无复铁钩二丈,横击千军万乘高车,挞伐四国。脱粟酱肉,日供三餐,哪见新声妙舞,上膳飞觥。布帛丝絮蔽身犹寒,安得珠天宝地万国金钱。
履癸至此,伤心忿恨,卒不忿已往年所作之过。乃拊膺叹曰:“吾悔不杀子履于夏台,致有今日也。”
吕东莱曰:“桀有万恶,仅有不杀汤之一善耳!乃犹悔之,是耻一善之尚存,欲万恶之皆备也。悲夫!”
履癸既被放后,抑郁愤闷,忧苦痛恨,三年而薨。汤王闻桀死,为之罢朝,禁弦诵歌乐者三月。命埋之南巢,谥之曰桀。
命大夫问其弃元妃于有洛,时元妃已薨。命有洛厚葬,封其子惟坤于油,奉少康之祀。
放桀之年,仲冬,天下诸侯朝商侯于亳,推戴商侯。商侯三让于有德,不可。而后即天王位,是为汤王。不知后事如何?看下《商传》再说。
女娲轩辕有征诛,生杀亭毒天运乎。
尧舜禹汤因势转,世人浪说总糊涂。
第二十回汤王祷雨桑林野 仲丁兴兵伐蓝夷
话说乙未元祀,汤王即位,文武百官朝贺已毕,以伊尹、莱朱二人为相。另尊伊尹为元圣,播告于众。当时桀为天子,作事邪虐,民不堪命。汤王于是尽反桀之事,凡治民为政,尽用以宽厚,人民大悦,乃改正朔。先夏时,正朔用建寅之月为正月,汤王不欲与桀同,正朔以建丑月为正月,今十月冬至日是也。改岁曰祀,行甲寅历,色尚白,牲用白,以白为徽号,服皂冠而衣缟。
是时,大旱七年。初旱三四年,尚未甚旱,民田也有半收。
及到六七年,草木尽凋,溪涧绝流,却真是枯旱了。当时便有两般怪物,一种鸟类,天正将阴,它们便三五成群的飞起,那阴云便散,红日益赤了。又有个人,长二三尺,赤身裸体,目生顶上,行走如飞。他一走过,那日色便加热,好似火里一般。
后人查得《博物志》上,鸟名“肥遗 ”,见则大旱。查得《神异经》上,三尺人名“魃 ”,又名“貉”。所见之国,赤地千里。人民见这两物出来遏云止雨,千般作怪,每一见,无论童稚,各抛石掷瓦击之曰:尔形类鸟,尔恶逾枭;尔半似人,尔全为妖。尔唳则满天红日,尔走则遍地皆焦。不是尔为祟,胡为而阳骄?不是尔为恶,胡为而焱翱?抛石击汝脑,掷瓦断汝腰。看汝安得飞?看汝安得跳?
先时三四年旱时,尚有些收成,人还不惊。这六七年莫想提起一个雨字,便是半点水也没有滴的。百姓眼见得是这两个怪祟作祸,但恨既掷他不着,又赶打不上,好生闷人。然当时虽旱了这七年,并未见饿死一人。盖成汤时每劝课农桑,又省刑薄敛,是以百姓俱各勤力耕种。但耕一年,便有两年之积;耕两年,便有四年之积,所以民间尚有蓄积,不至饿死。然旱得多年,人民不知旱到什么时止,因此着是惊慌。汤王见这久旱民间,也数上祈祷,不见雨下。乃命太史曰:“朕欲祈祷,先为朕占之。”太史占毕,奏曰:“依臣所占,若要天雨,应烹一人当作牺牲,祷乃有雨。”汤王曰:“朕所为请雨者,正以为民。今必烹一人以祷,朕当自充之。”遂斋戒沐浴,剪去头发,断其爪甲,乘素车白马,身婴白茅,为牺牲状。问群臣何处可祷,皆言桑林一片地面空阔,可以祈祷。汤王遂至桑林之野,仰卧于地,祝曰:“无以余一人之不敏,伤万民之命。”乃以六事自责曰:
政不节与?民失职与?宫室崇与?女谒盛与?苞苴行与?谗夫昌与?
汤王把这六事自责,只道到第六句,天已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了。百姓大哗,呼声扬数十里。这阵雨:不是杏花拨火在清明,榆荚黄杏春夏盛;不是月如仰瓦见前晚,础润鱼吟雨即倾。
多亏圣主宜洪德,千里玄液尽畴盈。
这雨一下直是数千里淋漓,哪一处不被天淫所沛。数日雨止,只见肥遗着了雨,死在沟中。那旱魃着了雨没走处,走在厕里去,却死在厕里。时年大丰熟,汤王又以庄山所出的金铸以为币,币即今的铜钱。他铸了这币,吩咐群臣曰:“朕此币不是欲富国,将来给赎民间贫苦无可食粥度生,及至卖子女者。
”于是民间多因铸币,赎回了千万子女。卖在近处的已不消说,子母即得相会。有被人贩在远方去的,他告在官司,即命他父母自去远方赎回,母子仍得重逢。正是:昔为两地参商,今作一处团圆。
那些鬻卖子女的穷民好不快活。于是汤王以民间穷困至卖子女,多因无生息所致,乃以各处生物尽民生所用的物,令百姓把来相通作交易,使那贩来卖的得些小利息,尽可度日。民有生意便不死,吃那现饭而民无困窘的了。却如何先时天旱而民不至饿死,乃反至于卖子女者?盖缘天旱已久,蓄积之粟已吃尽故也。于是汤王此政一行,天下大治,乃作大濩之乐。如何名作濩?濩者?护也,言成汤之仁德能救护生民也。当春秋祭祀时,宗庙之内也须用几个禽兽以奉祖考。他初作个囿,张那三面的网于内,以取禽兽。好笑,三面的网如何取得禽兽?
却也古怪,自有不用命的自来钻入网里。汤王只择毛色堪用的拣了几个,那余剩的又尽情放去。在位三十年崩,寿一百岁。
太甲嗣位。太甲,太丁子,汤王嫡孙也。后人钟伯敬诗曰:太丁早丧命难延,外丙仲壬天其年。
太甲应当膺玉历,能为贤主盖前愆。
戊申元祀,太甲即商王位。他初登天位,不知天位乃艰难的物,看作好放肆的事。毋量汤王为天子,兢兢业业,好生不自在,常常惊恐,一似陨坠深渊一般。他所设立典刑,生怕苦虐下民。岂知下民是我管压得的?弄得反成怕他,却不枉做天子?于是把汤王所立的典刑尽情换过。时伊尹在相位,乃是顾命大臣。见太甲惩般作为,大惊道:“似此嗣王,却不将国家败坏了?先王执中立贤之意,他全不顾,而夏桀暴戾荒淫之行,他反近似。若要他成个贤王,必须晓得先王自新明德之旨。不若放他于桐宫,此是先王坟墓所在,又有大训载在坟庙,看他能改过,然后迎他还国,复为天子,岂不为美?”次日,乃陈于朝曰:“嗣王自作聪明,颠覆先王典刑。夫天下非一家之有也,惟有道者理之。今元首矣,天下非所宜,理合放之。”仲虺曰:“放之何如?”伊尹曰:“放往桐宫,使他日夕在坟墓之旁,思先王所以得天下之故,料必能启过也。”仲虺曰:“善。”即令与马,促太甲起行,只得带皇妃及女嫔十数人同往。
太甲仓皇无措,只得求道曰:“我去,天下将谁理?”伊尹曰:“君能改过,则天下任君理也。一应政事,予当暂摄之。”太甲乃与元妃、侍妾含泪登车。正是:万乘尊贵才快乐,一朝卸权实堪悲。
太甲来到桐宫,同皇妃安顿了行李。见只是十数间空阔房屋,哪里还像宫内艳闹的所在,觉得甚是冷淡。出门闲游不数步,便是汤王坟。但见禽鸟悲呼,林木萧疏,哪里还像宫苑里红绿笙歌的去处,愈添凄凉起来。耐烦住了周年半载,心上只是怀恨那伊尹。一日,散步在汤王坟前,行来走去,猛然间想起:“我先王为天子,真也谨慎。他有拯生民于涂炭,取天下若反掌。得了天下如何不要?为天子且再三推让,不得已乃践天位。若似我惩不守法度,漫道众诸侯推让他为天子,且个个像伊尹一般把我放逐了。这还是我从前所作的事不是,所以将我谪来桐宫,不过要我取法先王,他依旧把我当先王辅佐了。
然先王不过言的是仁言,行的是仁政。我今须处仁迁义,再莫如前不循仁义了。”自怨自艾一番,回至桐宫,将伊尹所作《伊训》、《肆命》、《徂后》等编当为者,为之法度惟谨。
桐宫的人见太甲如此翻然改悟,乃相告曰:“嗣王近日大不如前。”却来报知伊尹。伊尹道:“还看年把,使他磨挫得惯熟,方成大用。”将近三年,太甲只存圣贤心,行仁义事。
伊尹闻知,乃会聚百官,陈于朝曰:“嗣王能迁善改过,增修厥德,可迎归朝,摄理政事。”仲虺曰:“善。”乃排驾往桐宫迎太甲回。太甲复践天子位,伊尹相之。诸侯闻太甲贤,莫不归心。
太甲今番作了天子,一心保惠庶民,赈恤鳏寡。在位三十三年崩,号为太宗。子沃立,是为沃丁。辛已,沃丁嗣立,委任个贤臣名咎单。咎单有事,必去请问伊尹,皆顺伊尹所行,一毫不敢自专自为。八年戊子,伊尹卒,百有余岁。时天作大雾三日,沃丁亲为之临丧,葬于亳,尊以天子之礼,祀以太牢,曰:“聊以报大德也。”墓去汤冢七里。沃丁在位二十九年崩。
弟太庚立,享国二十五年崩。小甲立,享国二十七年崩。弟雍巳立,是时,商道浸衰,诸侯多有不来朝贡者。雍巳享国十三年崩。弟太戊立,是为甲申元祀。太戊承雍巳衰微之后,若非奋发一番,国家便振作不起,天道也自然不顺他。所以到他践了天位,亳都必然有祥。桑谷二木合生于朝,且七日便大如拱。
太戊也不晓得这是灾还是瑞,问于伊尹之子伊陟,伊陟曰:“这是妖不是瑞。然妖不胜德,君之德政不修,所以朝生不祥之木。”太戊大惊曰:“然则奈何?”伊陟曰:“雍巳王之世,政教废弛,诸侯离心。今王能修先王之政,明养老之礼,则天眷在王,一木之灾,何足介意?”太戊于是勤修德政,养老求贤,早朝晏退,问疾吊丧。三日那样桑自然枯槁死了。三年,远方诸侯重译而朝毫都者七十六国。又有贤臣一名巫咸,一名臣扈者,共辅佐之。太戊见四夷归心,大修汤王之政,商道复兴。在位七十五年崩,号为中宗。子仲丁立,乙未元祀。亳都河央水势汹涌,荡去民房甚多,毫宫亦被浸坏,仲丁乃谋迁都于嚣。 这嚣地与蓝夷地近,其时蓝夷打听得仲丁迁都于嚣,城池尚未完就,有好多金银财币、宫妃彩女,要来抢夺。乃点起五千夷兵,寂然而来。当日仲丁迁都于嚣,伊陟、巫咸二人早对仲丁说道:“今王迁都,人见王搬动仓廪府库,兼且城郭未完,须防不测。”仲丁闻说,便道:“卿等须为此严密提防。”伊陟、巫咸领命,早已备了甲兵,四面屯扎了。
且说蓝夷率众来寇,将到嚣地三十里外,蓝夷命众偃旗息鼓,悄悄而行,曰:“看暮夜三更时候,便杀人嚣城,使他不知提防,夺得些财物马匹、彩女,也便是一场造化。”众夷领命,将旗鼓偃息,寂然而行。是日,仲丁正与伊陟、巫咸、臣扈等,共议国事,也道城池尚未完缉,楼橹尚未竖造,且暮须防奸细。正言之间,忽一阵旋风吹入朝来。伊陟曰:“今日乙日,有此风作,主夷狄侵迁邑,是必有变。”巫咸曰:“旋风入朝,为狂贼来,严备之则吉。我若不备,则此风为助彼攻城之风,我反不利矣。”仲丁曰:“然则奈何?”伊陟曰:“可于四门设伏候之,看他从何方来。一方伏发炮声响,则四面应之,擒之必矣。”于是传令四门埋伏已定,仲丁道:“卿等既言当有兵变,今夜且莫退朝,同卿等在此以观事势,何如?”
伊陟等俱言:“臣当保驾,以聆佳音。”仲丁命宫中设小宴,与伊陟、巫咸、臣扈三人共饮于殿上。巫咸见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仰观天象,见一道黄云犯郎位星,咸贺曰:“若有寇贼,必落吾计中。”仲丁曰:“何以知之?”咸曰:“郎位十五星在帝座东北,主卫守之职。赤气入,当有兵起。今色黄白,大吉兆也。”
却说蓝夷二更静来到东门城下,见城内全无提防,四门并无门户,城垣尚只丈来多高。蓝夷大喜,道:“真来得凑巧,必大有所获。”遂令张起旗号,擂起画鼓,大喊攻城。正欲攀上城去,忽听得一声炮响,城下一支游兵从东杀来,城内一支游兵从左杀来。蓝夷见有提防,急急抽兵走回。但听得东南一声炮响,一支兵起,西北一声炮响,一支兵起。蓝夷见四面兵起,惊得魂飞魄散,乱窜逃走。伊陟、巫咸在朝中闻蓝夷来侵,大喊道:“蠢物你来送死!”传令各门合兵击杀。那四面逃窜的,被斩首数百人,生擒数百人,直喊杀到天明,追赶三十里而回。巫咸曰:“蓝夷无礼,侵犯中华。今幸彼军败衄,我师得胜,当乘势往征,以正不义之罪。庶四夷惊畏,不敢窥伺我中原也。”伊陟曰:“巫咸之言是也。”于是,仲丁遂命巫咸亲自率兵万人,直薄蓝夷地面。
蓝夷大败奔归,前后丧了千众,被伤者大半。闻得商王大兵又来压境,惊惶无措,不敢出敌。其国有大臣名巴里刺者,谓蓝主曰:“闻商朝君臣皆仁人,都因我国无礼,彼方征讨以责我不义之罪。今我王自认不是,遣人到贡,彼必休兵,不劳对敌也。”蓝主道:“尔便代我退他。”巴里刺乃单身奔出关来,到巫咸军前,口称要见主帅。巫咸闻报,道他孤身一人,谅无叵测,遂唤进巴里刺。巴里刺俯伏宣言:“蓝主今已悔过,并愿朝贡纳罪。”巫咸曰:“既知罪矣,杀之何益!但作速遣人来伏罪,吾君当宥汝。”巴里刺叩谢,上马去了。巫咸班师回朝。及咸回,巴里刺也赍币至嚣矣。巫咸奏知仲丁,发落蓝使客馆居住。次日,厚赐之而去。这正是:仁人能好亦能恶,大义先声胜檄书。
无敌不如初盛世,威名亦得遍穹庐。
自后四夷拱手臣服矣。仲丁在位十三年崩,弟外王立,十有五年而崩。弟河宜甲立,丁亥元祀。嚣都常有河决之害,遂自嚣迁都于相。凡在位七年崩,子祖乙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公刘太王两迁国 武丁求相伐鬼方
话说祖乙丙申元祀,相都又有河决之害。祖之曰:“先王不幸两遭河决之害,两迁故都。今朕又遇此横流,不知何地可以避此水灾?”群臣奏道:“耿地稍于河道远,且地稍高,或可建都,享国长久。”祖乙依其言,迁都于耿,今浦州城东北河泮县是也。不数年,耿宫室又被水所圮,特不似相都之泛滥为甚。祖乙大惧,又欲别迁都。时巫贤进曰:“水火灾,皆天灾也。莫若修德,则天灾可禳。”祖乙从之。遂以巫贤为相,修德行仁,天下大悦,诸侯宾服,商道复兴。十有九年崩,子祖辛立,享国十六祀。弟沃甲立,享国三十五祀。祖辛之子祖丁立,享国三十二祀。沃甲之子南庚立,享国二十五祀。祖乙之子阳甲立。
初,阳甲未立时,商诸弟子子弟皆攘臂相争道:“天子也,人人做得。我祖自仲丁王以来,皆废嫡更立,今也须定个正统。
”争论不决。满朝文武道:“河亶,甲王以上,其子弟已无,只有孙存。祖乙王子祖辛,父子已得嗣天位,沃甲为君,又有子南庚膺玉历。今看起来论长论裔,还当让祖乙之予践位,况且当年祖乙又是中兴贤主。”群臣同声道是。于是阳甲乃得立。
元祀,各国诸侯闻商争立,曰:“自家骨肉成仇,况他人乎?
”俱不来朝。阳甲在位七祀,弟盘庚立。
时商道浸衰,耿都又遇河决,盘庚曰:“似此水灾不断,岂帝王居?不如复归旧亳都。”臣民皆安于耿都已久,不欲再迁,曰:“昔先王亦以亳水迁嚣,今复归毫,是以水就水也,”盘庚乃作书以告谕臣民曰:尔谓朕曷震动万民以迁?今我民用荡析离居,罔有定极。
汝万民乃不生生。予迓续乃命于天,予岂汝威,用奉畜汝众。
蔼然温厚之意可爱,百姓浮言顿息,乃决意迁都。涉河南至毫,改商国号曰殷。于是,一遵先王德政,而行于天下。各国之诸侯曰:“商之贤王复出矣。”莫不来朝觐,商道复兴。
在位二十八祀,弟小辛立。殷道又衰,在位二十一祀。子小乙立。小乙为太子时,早已晓得民事艰难,于是劝民农桑,道在忠厚。然小辛之世,积弊难复矣。
话分两头,当时后稷别姓姬氏,后稷发迹时,在唐尧、虞舜、夏禹之世。后稷薨,后子名不窋。等到末年来,夏国浸衰,不务稼穑,遂把不窋的官勾了。不窋失了官,思付起来:“既不务农桑,忘本逐末,我在中国也没用得,不如奔往别处去。
纵他黜陟不知,理乱不闻,却更乐得一个清闲自在。”于是,走在戎狄之间居住。殷时西夷叫作戎,北夷叫作狄。今庆阳府安化县尚有不窋城,是其古安化县迹。传到孙子公刘之世,这公刘虽则在西戎北狄间,却能复修后稷之旧,教民要务,耕种行地宜在凹地,潦水沮水上,渡过渭水,取财用民。既务耕种,过了几年,便衣食丰足,行的住的俱有资粮。百姓欢喜,乃迁邑于邠。邠,古西戎地,即今陕西邠州。当时莫说百姓充裕,公刘自己也富足极了。他迁国时,民居住的有了积仓,行路的有了里粮,车仗服从,好不光彩。百姓有半恋着故土的,有半舍不得公刘去的,道:“我衣食不缺,也是仁主教养来的。我跟他去,何怕没有衣食?恋着这些须田地作甚?”那不去的道:“虽则仁义难舍,只我等先人坟墓在此,如何去得?”那去的各携妻挈子,皆向邠州而行。当日便有那些诗人思公刘之德,而赋笃公刘之诗。数传至商。小乙王之世,乃是太王古公亶父承祖宗基业为诸侯。古公在邠州,修后稷、公刘之业,劝民农桑不必说,且积德行义,国人戴之第。
第邠州这个地面逼近戎狄,所以北狄薰鬻贪着邠州富裕,常常起一支兵来侵犯。此时古公兵粮足,却也战得他了,只是怕伤害百姓,所以再不宜与他厮杀。薰鬻只道是怕他,侵犯不休。古公与群臣议曰:“我看狄人喜的是牛马之皮、所铸之钱币,不如把些送他,免得他再来烦扰。”于是,装了几十车皮革,几车铜钱,献与狄主。狄主收了,果然收兵去。不半载,又起一支兵来。古公道:“狄人不止是爱币、皮,想是爱的在犬马。”又赍千万的犬马贡献狄主。狄主果然收了犬马,又抽兵回了。狄人见他如此,却似骗得好要一般。殆及周年半载,又来了。古公道:“狄人又不止是爱犬马,想是爱珠玉。我闻虞舜治天下,贵德尚齿,藏金巉岩之山,捐珠五湖之渊。曰:‘便下服度,杜人淫邪,绝人觊觎’。我想狄人爱的是珠玉,我不如多把珠玉与他。”于是,献以满车珠玉。狄主一发欢喜得极,又抽兵去了。谁知狄人狼贪不足,过周年半载又来了,说:“今番更有什么物件献我?”分人见北狄又来,不胜愤怒,曰:“狄狗恁地欺人,贪心不足,不识我主以仁德之心含容他,难道惧他不成?”个个摩拳擦掌,来见古公道:“我们愿出城杀此狄狗,擒彼狄主,以报屡次侵犯之仇。”古公道:“有民立君,君将有以利民。况尔等以为我之故,不免杀人,予所不忍。狄人欲的只是这邠州,我今把邠州让他,免得与他争战,我欲搬往岐山。”百姓垂泪曰:“君弃我们而去,我将安归?
”古公曰:“尔民在我与在彼何异?”百姓曰:“不愿也。”
古公只再三将好言慰谕,百姓去了。叫人城上对狄人曰:“尔军暂退三舍,我明日把那地一发让你吧。”狄人大喜,果退三舍。古公遂收拾行囊、马匹,同厥妃姜女,黎明启行。逾梁山,从西路水浒,直抵岐山之下。邠人举国扶老挈幼,同来岐地,如归市一般,挨擦而行。其他旁国闻古公如此得民心,亦多来归。三月,城郭完备,一年成邑,二年成都,民五倍邠地。
且说当日狄人见古公果把邠州让他,入了邠城,却是一个空城。百姓也没有一个,牛羊犬马也尽情赶去。狄人大怒,要赶来抢夺。狄主道:“他如此得民心,我们赶去,他们齐心来杀我,却不更吃他亏?”乃于城中搜索些带不尽的物件及些小粮糗而去。古公在歧修德行仁,劝课农桑,人民富庶,乃贬戎狄之裕,营筑城郭宫室而居。立五官有司曰司徒、司马、司空、司寇、司士,民皆歌诵古公之德。改国号曰周。
话分两头,却说殷小乙王在位二十八祀而崩,子武丁立。
元祀,以井盘为相。小乙之崩也,武丁居丧三年,不言政事,一应任之冢宰。既免丧,亦未尝言及政事,惟恭默思道,欲复兴殷。心上尝欲得一贤相以辅治,观满朝百宫,真无一当意者。
一日夜,梦上帝携一人至,谓武丁曰:“此良弼也,名说,以赉汝为辅佐。”武丁顿首拜谢,熟视其人。醒而命画工图写梦,中所见形像。画就,着实厮像。如是把来遍视群臣百吏,并无一人肖似。武丁知此人不在朝中,乃命将那丹青的图像多画了几张,令人遍处寻找,乃至旁求于天下。
话分两头,当时傅说住在傅岩,傅岩在北海之州,虞、虢二国之界。这所在通道所经有涧水冲荡衢路,官府着人筑堤护那涧水。凡囚系在官者,皆令出服役,名唤胥靡,言两人相系佣作也。傅说隐在傅岩,贫不能自给。那胥靡内有多少富民,为犯法在狱,未脱罪囚,也在服役,他便要雇人顶替。傅说也替一胥靡筑,以供食。是时那按图访傅说的人见胥靡纷纷在那里筑垣堤,一个道:“前面人众也,同你去看看。”一个道:“那版筑的尽是罪囚,有甚好人在内?”又一个道:“不是为什么天赉?良弼,只那涧水坏道,也去看看,回去好对人讲谈。
”如是十数人俱来到版筑边内。一个眼光好的望见傅说在筑内,道:“那个胥靡好像画图中的模样。”那些人未免也觑了几觑,有说半像的,有说略像的。大家道不要闲讲,且把图展开一看。不看图便罢,看了图便像到十分了。于是,十数人不分皂白,一齐嚷到傅说身旁,问声:“老兄,你名叫作说么?
”傅说自思我因贫窘代役,不是胥靡正身,这众人如何叫着我名头?事有尴尬,莫管他,一边筑垣不顾。十数人都道:“好像,好像,如何名却不是?只管请去面君王。”傅说闻说这面君王话头,想必有缘故,开口答道:“你们唤傅说作么?在下名叫傅说。”十数人劈头一齐跪下道:“君王梦上帝赐他一个贤相,名说,满朝文武并没个面像的,并没一个名叫作说的。
却才望见大人与这图里丹青有一无二,因此唤大人一声,今果然名同像同。快去了桩杵,我去票官司,讨夫马来送大人赴京面圣。”十数人一齐去将一个傅说拥护到有司衙门里来,大声小声,呼有司官快出来迎接贤相,君王有旨。吓得个有司官闻说君王有旨,迎接贤相,仓忙着了纱帽员领,出来迎接。何曾见有什么贤相?只拥护着一个村汉。心想这伙人好不见鬼,贤相在哪里?正待问时,这十数人走向前,你一句,我一句,把梦兆求贤事说完了,有司也听不迭,急唤库吏取过衣服巾帽与傅说更换,一面设酒款待傅说与王使诸人。有司求图对傅说一照,吃了大惊,曰:“真像!真像!上帝有灵,君王有幸,百姓有庆也。”席中轻轻问道:“大人何以至胥靡版筑之故?”
傅说道:“某以贫窘,代管靡役耳。”有司道:“有贤如此,非上帝命,终厄在草野,其谁知之?”酒罢。次日,护送傅说上京。后人钟伯敬有诗曰:道济天下难济贫,穷通得失招其身。
满腔经纶埋版筑,运不当兴命不辰。
傅说至京,武丁闻访得了这人,即时延见。与说论天下之深嘉之,遂拜以为相。武丁作《说命》,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迪我高后,以康兆民。呜呼!钦予时命其惟有终。
傅说闻王命,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诛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只若王之休命?
自是君臣道合,政事修举。于是祭成汤。至肜日又祭。肜日者祭祀之。第二日也,祭未毕,有野雉一只飞来,升于宗庙之鼎耳上而锥。武丁见他鸣雒,音声愁惨,大惧曰:“雉野鸟,鼎重器,升鼎耳而雊,必为不祥之兆。”有臣名祖己者进曰:“王勿忧,国家重务莫如政事,雉升鼎耳而雊,意者大政有不修,大事有未举者乎?王先修政事而已。”武丁听祖己之言,嘉纳之。由是勤修德政,励精图治,天下咸悦,四方蛮夷重译而来朝者七国。
戊子三十二祀,鬼方无道。这鬼方是北胡之号,周曰“玁狁 ”,汉称“匈奴 ”,唐曰“突厥 ”,宋曰“契丹 ”,今之鞑靼是也。鬼方地广人众百,恃兵强马壮,四夷皆至,他独不至。
反常常起了精锐之众,侵犯中原。你看他:宣宝帐高皮,雕盔斜挂。
吹角鸣茄,牧马边城下。
那边塞上百姓见鬼方至,忙把关门闭了。关外牛羊马匹一时未及收拾的,都被他掳去。武丁初,亦不甚计较,及至多次,边上不得安静,檄书每每告急。今戊子年又来,那鬼方性狼恶,凡遇村堡,便掳掠财物,烧毁民房。男子壮者拿去当军,女子美者送往帐下。其余老幼,尽行杀戮。这正是:长驱很精锐,杀掠尽无余。
武丁闻知今番又来,乃与傅说、祖己商议讨伐之策。祖己曰:“鬼方无道,难以德化。臣愿督兵剿灭之。”武丁大喜,曰:“朕非黩武,将以救民也。”遂命祖己率师五万,直捣边城。果然:旷野尘迷,鬼方千队随。
长驱精锐,贺兰山已离。
祖己大兵到边城,果然兵威风厉。乃便屯兵于关前,与鬼方对面而阵。边民大讲呼。鬼方打听得祖己大兵至,便也安住阵脚。次日,祖己吩咐众军道:“此处乃平原旷野,且战且行,宜于地阵,地阵利进,可胜人阵。人阵备其首尾,虚在两旁,阵势不坚。地阵四备强弩,善冲乱敌。”地阵排完,鬼方王出马见排了阵,他恃众勇猛,但望阵中冲杀人来也,只常抢掳民财一般。祖己见他向中杀来,识他不谙阵势,把黑旗一招,四面乱箭射去。彼兵被箭伤者大半。鬼方王马胸膛上中了箭,伏地上不动,鬼方王弃马步走。祖己且战且赶,直赶到贺兰山。
屯扎营寨,传令曰:“我兵深入鬼方地面,我兵是客,彼兵是主。主在散地,决不能胜。我宜静以待动,俟他来攻我,我且莫攻他。”众军安顿已定。
过了半旬,鬼方王道:“殷兵屯在贺兰山下,这山径我熟他生,可伺他不知提防,夜往劫寨,必得全胜。”乃秘密点了数千人,偷至寨前,在五里路外伏,只待到三更时分,便来偷营。谁知祖己深诸兵法,更精天文风角。是夕,坐在营中,忽见一阵风起,不从宫商征羽,直从角来,如人呼啸之状。他见了这风,急传令曰:“我看风声,今夜必有贼来偷营劫寨,速于营寨外四面埋伏,待他打进营时,四面伏兵齐起,擒杀不难。
”分拨已定,至三更时分,鬼方果然一拥打入大营,旗鼓喧天。
及进营时,乃一空营,并无人守。鬼方王大惊道:“中了计。
”急抽兵出营。四面伏兵俱发,杀得鬼方众弃甲丢盔,奔走无门,人马折了大半。祖己又拔寨前进,直抵鬼方穹庐,鬼方弃庐而走。祖己便居穹庐地方,命众军便在他地方插麦种禾,耕起田来。一面捷报武丁。鬼方众只是躲避,再也不敢来厮杀。
自春但冬,祖己兵只是割麦收禾,烹羊饮酒,自相劝劳。
时值大雪,祖己谓众曰:“北狄耐寒,我中华人怕冷。他侦我等饮酒相劳,他必然思量来夺我牛羊马匹,亦宜防之。”
两日,果然鬼方探得我众粮草物畜充裕,遂起了数千兵要来抢夺。岂知祖己扎营段落,已按了金阵屯扎。阵分九垒,垒各四队,前位虚,中央实,前后冲突,首尾相顾。阵成,用游军蹑敌,诱之使人。于是,野外故意多纵牛羊马匹在牧,鬼方果然来夺。渐渐引至寨前,祖己见将近阵来,举动白旗一招,鼓声一震,变前为后,变后为前,变左为右,变右为左,兵已绕在鬼方背后了。鬼方见阵势变动,眼花嘹乱,把牛羊丢下而逃。
却哪里逃得去?数千人不待捆缚,个个跪下地上,即头求赦。
道:“我们小盗,不过要得些牛羊。今冒犯天威,若肯赦宥,情愿引路。”祖己道:“汝这里总几千人?”答道:“三千人。
”又问道:“有几个头目?”答道:“有四十个头目。”祖己道:“是头目跪上来,有事吩咐。”四十个头目跪上,祖己道:“屡屡来搅闹,都是汝这些头目。”乃喝令各代他割去一只耳朵放回,“叫你国王亲来我这里,进了降服状,年年贡献,我便撤回军马。不然再番捉住,休想饶命。”那些人闻说放他,叩头爬起,乱跑去了。
时祖己在鬼方境上已经两个春秋;至第三年十月间,祖己令人打听得鬼方王藏在一个偏僻去处,防殷师来攻,自以殷师亦不能到此。祖己探得离我营不下二百里田地,乃密令军三万,吩咐俟明日五鼓,乘雾到鬼方。众军得令,一日一夜,五鼓齐到。时天正大雾,鬼方王尚睡未起。忽闻炮响连声,左右报殷师已至营前。鬼方那里提防,急忙走起,出寻马匹。马又未装鞍,殷师已攻破营了。鬼方众俱惊骇无措,遂罗拜愿降。祖己将鬼方王捆了,其众约万余人,内被杀死者三千,其余祖己急传令勿杀,以示王仁命。押鬼方王回朝定夺。于是,拔寨起行,露布报捷。不一月回朝,同傅说面君。武丁大喜,随押鬼方王至阶下,鬼方王再三磕头求赦。武丁道:“汝屡侵边陲,致我民不聊生,罪已滔天,一死何辞?”鬼方王曰:“大国赦我,小国愿称臣朝贡。”傅说奏道:“彼既知罪,愿免其一死。”
武丁从之。乃召随来鬼方人役道:“汝主不仁不义,屡犯边庭,本当斩首,姑饶彼草命。然所行不道,不可复为国主,当另立一君,如不听吾命,大兵压境,玉石俱焚。”鬼方众唯唯领命,同鬼方王闻拜闻削去他王爵,另立一主,含泪上马。正是:曾为胡主亦强梁,犯境掠民伯鬼方。
幸遇王仁留革命,荒郊含泪滴胡霜。
自是变夷编发,重译来朝者六国。武丁乃大赉祖己,以褒其功。由是益修政行德,内反诸己,以思王道,天下咸欢,殷道复兴。在位五十九祀崩,庙号高宗。子祖庚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武乙射天被雷震 季历伐戎擒大夫
却说祖庚在位七祀崩,弟祖甲立。祖甲禀性淫邪,好色无度他在宫建了一个为云室,日同美丽女嫔饮酒宣淫其中。但见:彤阁拥抱宫人睡,珠帘偎王添香气。满院奉笙鹿,香风簇绮罗。酒倾金杯满,银烛重开宴。朝日醉如痴,天街闻马嘶。
祖甲朝夕只在酒色上度了日子,政事一毫不理。彼怎知那些宫妃:皮包骨肉立骸形,强作娇娆诳惑人。
千古英雄齐坐此,百年同是一坑尘。
殷朝天下在武丁手上中兴,到他手上却又衰微了。在位凡三十三祀崩,子廪辛立。祖甲将崩之时,犹要宫娥彩女擦背松腰,淫欲不绝。这叫做:胭脂面面娇千样龙麝薰衣俏百般。
今日风流都不见,绿杨芳草髑髅寒。
廪辛丙申元祀立,享国六年崩。弟庚丁立,享国二十一年崩。子武乙立,时东夷寝盛,分迁海岱。武乙无道,群臣有谈及敬天勤民者,他哑然而笑曰:“民我民,彼该拥戴我。且生杀在我,这我不须管他。汝道敬天,我为天子,天下只有我一人为尊。我闻得天有神,神不知有多多少少,难道便个个是天?
超过我的,想不过只一个玉帝尊些。”群臣曰:“我先王成汤有云:‘肆台小子将天命明威 ’,又曰:‘敢昭告于上天神后,每事俱是敬天畏天。’”武乙又哑然而笑曰:“尔皆谓朕宜敬天,天神必是有灵有感的,手段也必是高过朕。朕会与天神赌赛手段,令尔百官见朕妙处。”
于是命匠人造一木偶人,高八尺,衣以文绣,抬置殿上。
叫内官捧过双陆盘来,命一内臣替天神博。武乙仰天道:“汝是天神,手段必是高过朕的。汝博得赢,是汝天神高似朕。若博不胜,是汝输似朕,还须算朕的强,也须凭我号令。”
于是,武乙与那木偶天神博了几局,天神果输了。武乙令代天神赌博的内臣跪在阶下,道:“汝是天神,毕竟有掀天的手段,一个小小双陆儿,还也赛我不过,枉作天神。”喝令斩首。内臣闻说将他斩首,大呼:“我不是天神,王命我替博,如何杀我?”武乙笑曰:“汝代他博,汝便是天神一路人。天神保护汝,必杀不死。”内臣又呼曰:“世上哪有杀不死的人?
”武乙不听,喝三四武士推出朝门斩了。问群臣曰:“汝等见天神否?”群臣俱低首不言。武乙道:“这都是汝等见天神不胜,被我谬辱,何满朝并无人答应?”喝武士每人赏他一下铜锤。群臣大惊,一齐跪下,道:“王胜天。”武乙乃大悦,曰:“赦他众人每一铜锤。”
他又思量弄一巧手段瞒过群臣,显他神通。密令一内臣作一薄薄皮囊,囊内盛猪羊等血,造下两个白罗鹞风筝缚在皮囊两边。风筝系两条白绢绳,命内臣藏在高台上,将风筝乘风夹皮囊吹上空中。那白罗风筝在空中与白云无异,下却望不见只皮囊,望得见似个小皮球一般。故意命驾同群臣往台下抛玩,道:“我前日与天神赌博,天神不胜我,杀的还只是替身内官,不为稀罕。我今要射天,何如?”群臣又低首不言。
武乙见群臣不言,大怒道:“汝等便偏护得天么?我便射两箭与你们看看。”于是望定皮囊,连发三矢。矢穿囊破,只见空中有血滴下地来。武乙大呼:“手段何如?这天却不被我射出血了。古来至今有我这等威武的吗?”群臣中也有一分晓得的,暗地叫声欺天无道。那不晓得的唬得遍身汗流,思量:“难道果有虚空过往的中了箭?”
武乙见群臣惊疑,怕看出他伎俩,即发驾回朝。道:“汝众人乃凡夫俗子,看不见天神;惟朕看得出,所以认定射之矣。
”咦!这样事千古未闻,这样人千古未见。且不是好耍事情,又不是奇巧伎俩,无故造下弥天大罪来。漫道显显说射天杀神,即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岂没报应?当时城隍土地见这奇恶,敢不上闻?上帝大怒,敕五方蛮雷击死武乙。
话分两头,武乙不自知他作事得罪于上天,虽万死莫赎。
他反洋洋得意,命军校数千人,文武数十员架弓搭箭,驱犬放鹰大猎于河渭之间。谁知那五方蛮雷领了王旨,早同风伯、电母待武乙来于渭水之阳。武乙正于河渭挺高兴驱鹰捉兔,于时天正午,太阳当空。忽然天上叆叆叇叇,无雨而云。一阵狂风,吸忽声响,对武乙面上吹来。武乙马上坐不稳,似有人扯番落马一般。又电光四闪,三军目迷。猛听得半空一声霹雳,空中有人道:“武乙逆天罪大,死于非命。”被雷击死地下了。半晌,闻云敛风和,依然红日光辉。众文武定睛看时,但见武乙头发散乱,被震死,跪在沙汀。群臣大惊,收拾武乙身尸,回朝。后冯犹龙有诗叹曰:性僻刚愎侮上天,获罪于天命不延。
称道射杀愆莫赎,雷震河阳渭水溅。
群臣回朝,立武乙之子太丁为王。时人都道射天者惟武乙,故雷之震死天子者,亦惟武乙。闲话休题。
且说太丁元祀,燕京之戎作乱。太丁问群臣道:“燕戎作乱,荐窥上国,不知何人可代朕征之者?”群臣合声奏道:“圣上欲伐燕戎,今西方诸侯周公季历积功累仁,勤于王事,他有六德:克明,克类,克长,克君,克顺,克比。是这六德。
且人民归心,兵精粮足,惟此人足以征之。”太丁闻奏,即时颁下敕旨一道,命季历征燕戎。旨到西国,季历即命武将四员,领兵万余,直薄燕戎。地方飞报,报入燕,燕戎主聚戎落商议抵敌之策。俱道:“殷武乙无道,见戮于天。若是他兵人心不一,胜他不难。今打听得不是殷师,乃西周侯人马。我闻西周侯名季历,他是个贤侯,便是他兄太伯及虞仲也服其贤德,把国家让他。人心悦从,却难抵敌。”燕主道:“难道我不战而自服不成?”众戎臣道:“不是不战自服,只恐他得民心深,民肯用命,有不战则已,战必胜矣。”燕主道:“我也点起兵马与他对敌一阵,不胜然后顺从他未迟。”燕主点了万余人,开关迎敌。季历坐麾旗下,悠然有天子气象。见燕主自出,乃雍容道:“汝今侵掠不臣,有罪当诛,何不先自投降,免致生民涂炭?”燕主不答,麾兵前进。
季历军中鼓声三擂,兵将直冲燕阵,人人奋勇争先。两军厮杀,顷刻间燕军阵脚摇摆。季历见燕军阵脚参差,知兵无战意,手将黄旗一招,哨声四响。但见周师阵后两路军如长蛇,抄从燕军后来,喊杀连天。燕军正自战周师不住,又听得阵后有兵杀来,军将不能自顾,各自逃生。周师四面掩杀,斩首过半。燕主惊慌失措,两次三番跌落马下。众戎护走入城,将城门紧闭不题。
却说燕主逃入城中,即忙聚众议退兵之策。有傅译进谏曰:“仁人无敌于天下,何况一燕?不如备礼臣服于周,我想仁者爱人,彼必退兵。”众人皆道:“傅译之言是也。”燕主从之,即备礼物,命傅译赍往周营,并犒周师。傅译领礼币来至周营,自称下臣求见。守门者传闻季历,季历命入见。傅译人营,但见三军整肃,戈戟森然,傅译不觉股栗。心思:“如此军容,见亦怕人,何况与敌?”译到帐前,俯伏地下。宣言燕主自悔不臣之罪,来容改过。有称臣礼币在此,并犒师粮千斛。”季历见傅译言温逊,季历慰谕再三。曰:“过而能改,即如无过,我岂欲糜烂汝民哉!昨杀多众,我心侧然,殊非仁心。彼既如此知过,可令人人殷致罪,我便即日班师。”傅译道:“敢不唯命是从。”乃辞谢。回报燕主,极言季历仁德之至。
燕主大悦,一边命人往殷伏罪,傅译复到周营致燕主之诚。
季历即拔寨,班师归国。正是:心勤王家信贤哉,周燕兵接两阵豗仁者无敌寒狄胆,三军露布捷音回。
季历兵回西周,捷音报知太丁,举朝文武拜贺不题。
却说当时武乙被雷震死,四夷都道殷室见罪于天,如何复为我们的君主?你也离心,他也畔志。幸得周侯季历朝贡有常,忠顺不失,各国也就不敢携二。殆及三年太丁崩,子帝乙立,元祀。有始呼之戎、翳徒之戎俱称兵作乱,杀掠各处。地方事闻帝乙,帝乙问群臣曰:“谁可往征始呼、翳徒二戎?”群臣道:“前燕京之戎,先王敕西周公季历征之,不两月而报捷。
今者始呼、翳徒二寇兵不强于燕京,王再敕周公收之,可不卜而知其能胜也。”帝乙曰:“卿若不言,几忘之矣。”由是命人赍旨往周,敕谕季历征始呼、翳徒。季历得旨,克日兴师。
话说始呼王正率众在殷地各处抢民间标致女子,夺富室金珠锦绣。一路差人打探殷师,不料西周兵至。季历兵所遇处,人民安静,鸡犬无虞,所以始呼之戎不晓得有西兵至。始呼戎在各村正搜掳得兴,忽闻西兵来到,只差三里远近,乃大惊。
欲收拾器物不得,整顿军马不及,满村呼集各戎又难。季历兵到,始呼连忙安住了寨,不敢出敌。季历也安了营。次日,于营前排下阵势,阵成,吩咐道:“今用游军蹑之,彼来击我中军,则前后军同攻。彼击前后,则随处救应。特看我雕旗为号,以观进止。”
话说始呼戎落日晚后俱从各村奔回。次日,整办出敌。见西兵排得齐齐整整,始呼戎对众道:“果排得好看,我分三路军杀去,何如?”命两头自左右进,自冲中军。只见前军列开,次中一支兵挡住后两翼,绕向左右肩杀出。始呼王大惊,始呼一头目从左杀来,右军列开,用游军蹑之。一头目从右杀来,右军列开,亦用游军蹑之。每分合各三阵,始呼战前阵,阵不与战,战左左不与敌,攻右右严守卫,俱以两肩兵与游军接战。
所以,始呼首尾不能相顾,左右前后皆是周兵,捉获始呼大半。
始呼王即于阵上卸甲,同众步走得脱,拔寨远遁。周师获还民家子女数千人,金帛不计其数。众欲进杀,季历曰:“穷寇勿追。”遂撤兵往伐翳徒。
翳徒知始呼兵败,心已惊惶。闻来伐他,计无所出。翳徒有三个大夫引诱翳徒为乱者,翳徒主叫来商议道:“前者教我为乱皆汝三人,今者御敌亦要汝三人。”三大夫只得应承,引兵出敌。这三大夫你也不肯向先,我也不肯向先,推来推去。
一大夫道:“原我三人有福是同享的,今有祸亦要同当。你我三人各统一军,俱当前便了。”三人始没推,果然三支兵向前。
季历探知是那三大夫为将,吩咐道:“这三人全不知兵,不须与战,只我军中三次擂鼓,三次号炮,彼必自乱。如不乱,然后严兵以待。”众军得令,果然于军中大擂起鼓来。三大夫你望他军,他张你军,正在防战。只见鼓擂了一番,不见兵出,正自狐疑。忽又号炮两三声震天响,三大夫思量:“号炮响,莫非扎营收兵?谢天谢地,若得不战,便好回去也,推别个来。
”谁知号炮止了,军中又咚咚鸣起战鼓。三大夫又心想道:“这却不是冤家如何又要战?”顷刻,鼓声寂悄,号炮又震。三大夫道:“想他不欲和我厮杀,故意擂鼓放炮耍子,防我攻他不成?”顷刻,周军又鸣起鼓来,这一番鼓声比前不同,怎见得:前次掺挝鼓声缓,炮即连响止殷殷,再击如前炮不急,嘈囋从容定三军。此回渊渊不停息,忽忽闛鞳是战鼖,战鼖如云净夷丑,一洗翳徒戎马氛。
三大夫闻三次战鼓,心想:“这一回必定要战了,况季历闻得善用兵,是必有缘故。”一发惊疑不决。正回头看本阵,要得个人顶手,猛然间号炮又响。周军中旌旗摇动,喊声不绝,一支游兵从本营绕了几遍。三大夫不知是何缘故,拨转马望本阵而回。季历见三大夫不敢战,将雕旗一招,四面突出,直望三大夫杀来。三大夫口里乱呼:“谁敢出战?”翳徒并无一人答应,都向北而逃,三大夫都被周军擒住。大军直捣翳徒穹庐,翳主远遁,于是季历擒三大夫而归。帝乙见季历又建了两次大功,王再三嘉褒,赐周圭瓒鬯秬,封为侯伯。命戮三大夫于市。
至七年,周公季历薨,子昌立。帝乙在位三十七年崩,子受辛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妲己驿中被狐魅 云中子进斩妖剑
话说商王名受辛,帝乙之幼子,都朝歌。帝乙有三子,长曰微子启,次日微仲衍,皆是庶出,三曰受辛,正宫所生。帝乙常欲立微子启为太子,群臣皆谏宜立嫡,不宜立庶,于是立受辛为太子。及帝乙既崩,群臣奉受辛嗣位,是为纣王。纣王为人聪明勇猛,才力过人。手能格禽兽,身能跨骏马,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常自以天下之人皆出己下。当时天下小镇诸侯共有八百余国,四方各设一大镇,为诸侯之伯。每岁一贡,三年一朝,则各方大镇率其小国入商。两班文武乃有王子比干、微子、微仲、箕子、胶鬲、梅伯、雷开、商容,及同蜚廉、恶来、费仲等相与辅弼。即位七年,是岁癸丑,诸侯合当大朝。
于是东伯侯姜桓楚、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宗禹、北伯侯崇侯虎各率本方小国入朝。当时纣王颇好声色,不理国政。及诸侯来朝,纣令四方侯伯各举美女五十名,选入后宫洒扫。北伯侯崇侯虎奏曰:“臣闻冀候苏护有一女,仪容绝世,可充掖庭歌舞。”纣王大悦,即降诏召苏护归冀,送女入朝。护谓同僚曰:“主上无道,贪淫女色,必有亡国之患。吾女岂作宫庭之妾,而陷丧身之祸乎?”遂回冀州,绝贡不朝。不觉一年,各方俱进美女,独苏护之女不来。蜚廉奏曰:“苏护故违王旨,不进宫女,又绝朝贡。王如不征,难以控驭列国。”纣王然之,遂令蜚廉操来将卒,发驾亲征。左司空箕子谏曰:“苏护诚有大罪,不可不讨。然召本方侯伯征之足矣,何必亲劳圣驾。”纣王然其言,遂诏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二镇合兵以征苏护。
使命至岐州地,姬昌接诏,谓群下曰:“苏护忤旨失贡,天子诏我合兵征之。不若先遣书,令其人贡待罪可也。但谁愿一往?”大夫散宜生曰:“臣愿往。”姬昌即遣宜生往冀州,一面又遣使止崇侯之兵。
散宜生至冀州,苏护延入而坐。护曰:“大夫辱临敝邑,有何教谕?”宜生曰:“贤侯累失朝贡。天子诏西伯加兵征伐。
西伯不忍残民,按兵未动,先命宜生督公入朝。公能入商待罪,则可保全首领,否则二镇之兵合至,公之妻子亡在旦夕矣。”
苏护曰:“主上失道,挟吾进女于后宫,此吾所以恶其非理,故绝朝贡。今诏西伯征吾,吾宁死于西伯台下,岂可更入无道之朝?”宜生曰:“主上既慕令爱姿色,明公即送入宫。女受掖庭之宠,公为椒房之贵,岂不为美?何必抗拒王命而取大祸?”护曰:“夫妇乃人伦之首,商王不选令德,而强夺官民之女,弃礼失道,必有亡国丧身之咎,吾岂贪富贵而陷吾女哉!
”宜生曰:“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公当曲从王命,亲送令爱入朝,反凶成吉,不可偏执。”苏护俯首良久,曰:“吾本誓不朝商,今承西伯明教,敢不奉从。吾当亲送小女入商待罪。
”散宜生大喜,相辞而别。
苏护次日收金帛,修谢表,香车一辇,壮士二百名,亲送其女入商。女名妲己,年十七,姿色冠世,绣工、音乐无不通晓。登车之日,父母弟兄俱各悲痛,不忍分别。护即挥车马出城,行不数月,至故思州馆驿安歇。本驿首领禀曰:“此驿幽僻之地,往来游宦被迷者多,贤侯不宜安寝于内。”苏护叱曰:“吾送后妃入朝,天子有诏在此,何魅之有?”即令妲己寝于正堂,命数十婢妄各持短剑卫榻左右。燃烛焚香,亲封其声户外。又令壮士各持利刃,互相替换,巡绰不息。将及半夜,忽有一阵怪风从户隙而入中堂,婢妾有不卧者见一九尾狐狸,金毛粉面,游逛卧榻。其妾挥剑斩去。忽然灯烛俱灭,其妾先被魅死。其狐尽吸妲己精血,绝其魂魄,脱去躯壳,而卧于帐中。
殆及天明,苏护启户,见女如故,问夜来动静。众妾告曰:“一夜寒风灭烛,邪气袭人。然窗扉户牖不动如故。”苏护怪之,令壮士巡搜驿内前后,果见妾被魅死于后庭青草池边。苏护大惊,即发车马起程,然不知妲己早被狐狸所魅。
车驾行至朝歌,先进表文,待罪于朝外。纣王览罢表文,宣妲己入朝。妲己乃妖狐所变,变得比原面貌更加数倍。纣王见其仪容娇艳,花貌绝群,不胜欢忭。曰:“此女足赎前罪,何必更贡金帛?”遂赦苏护,复归原职。又遣使资金帛赏劳姬昌。崇侯虎怨恨姬昌专功,遂有害姬昌之意。
却说纣王既得妲己,即日立妲己为贵妃。妲己谢恩侍宴。
纣王孰视其貌,卓冠宫庭,歌乐无所不通,纣王大喜。嬖臣师涓曰:“大王得此贵妃,不啻天仙下降,宜在掖庭建受仙宫,独处贵妃,以昭隆宠。”纣王纳其言,即建受仙宫,与妲己朝夕欢歌。令师涓作靡靡之乐,其音有北鄙杀伐之意。每令师涓歌弹,妲己娇舞,纣王即鼓掌大笑曰“观卿等歌舞,诚若天仙下降也。”于是,纣王遂荒朝政,日与妲己宴游不缀。
时终南山有炼气之士,号云中子者。一日出游,见冀州之分妖气汹汹,上冲室壁二星。即令道童取照魔镜引之。其妖出没不常,乃千载老狐之状,落在商都。云中子观罢,浩然叹曰:“吾不扫除此魅,则陷生民,丧商国。”遂令道童往砍山下千年柏木,削成一剑,佩入朝歌。道童曰:“吾师欲除邪魅,何不带照魔镜?而用此枯木之剑如何?”云中子曰:“千年老狐,非千年枯木不足以烛其形,焉用宝镜为哉!”遂扮为游方道士,直至朝歌。遍观都内之气,其妖出于宫掖。次日,上表献剑。纣王宣入,问其何来。云中子曰:“小道方外炼气之士,昨观妖气冲于室壁。及小道至京都,遍寻下落,则此妖已藏大王宫掖,特请观之。”纣王笑曰:“汝言妄矣。寡人深宫缜密,羽林四卫,虽有妖秽,从何而入?”道士曰:“臣观妖非小,若不早除,二十年后必主覆亡国家。”纣王大惊曰:“然则何术可除?愿闻其教。”道士曰:“臣有神剑一口,王请悬宫中,百魅自然潜消。”纣王受剑,封赏道土。道士曰:“臣献此剑,特为社稷生民而进,非图富贵而来也。”遂谢恩出朝。
纣王即将木剑悬于宫中。妲己乃深谷老狐,因吸天地之精,啖日月之华,遂能通变万状,托物成人。及闻纣王带木剑入宫,恐触出本像,即昏卧于榻。纣王闻妲己卧病,即大省视。妲己迎告王曰:“小妾生长深闺,一睹剑戟,心惊目骇,恐惧成疾。
今闻大王带剑入宫,小妾辄惊成病,万乞除之。”王笑曰:“此游方道士所进木剑,与朕驱邪,何必惊惧?”妲己曰:“大王玉堂金屋,有何祟魅?此方外邪术蛊惑圣聪,乞王焚之,勿陷其术。”纣王曰:“善。”即令出木剑,焚于宫外。次日,太史令杜元铣奏:“妖气直贯紫微,乞搜宫禁邪魅。”纣王又以问妲己,妲己曰:“妾颇习星历,略达天文。数夜以来,紫微辉朗,并无妖气。此必太史与方士交结诬言,欲谋社稷。可先斩元铣,禁止妖言。再建高楼于宫中,凡百灾祥,妾愿逐一明奏。”纣王大悦,令斩杜元铣之首,号令都城再有妖言者斩。
时云中子未归终南山,只在都城。见宫中妖气未除,再欲入朝。及闻斩太史,号令都城,仰天叹曰:“不二十年,都城即为战场矣。”遂书二十四字,拂袖而去。
妖气秽乱宫廷,圣德播扬西土。
要知血溅朝歌,戍寅岁中甲子。
百姓争观,莫知其句中意味,恐纣闻知,即涂抹之。
时宫中建楼,高十余丈,号曰“摘星楼 ”,朝夕与妲己游宴其上。妲己精通书史,广博百家。纣王见其举止,遂有废皇后,立妲己为正宫之意。一日,请正宫皇后会宴于受仙富。皇后姓姜氏,东侯伯姜桓楚之女。性好雅重,不乐淫乱。见妲己妖媚得宠,本不欲往。然闻诏,只得强赴。妲己降迎就宴,酒过数巡,纣王命师渭奏靡靡之乐。师涓拊节而歌,妲己举袖而舞,纣王左顾右盼,不胜欢悦。宦官嫔御皆呼万岁,独有姜后俯首不观。纣王问曰:“朕新制此乐,又得师涓善歌,苏妃善舞,诚若仙都洞府之奏,朕之所宝,尔何不观不乐?”姜后对曰:“妾闻明王所宝者贤人君子,未闻以淫乐邪色为宝者。若宝淫邪,必有宫闱之患。”纣王颇有怒色,曰:“何谓淫乐邪色,宫阉之患?”姜后曰:“太史累奏妖贯紫微,其气落在深宫。大王全然不省,反听妲己邪色,信师涓淫乐,斩杜元铣以塞忠谏之口,妾忧社稷倾危而不暇,何暇观此淫邪乎?”
纣王默然不语。姜后辞归本宫。嬖臣费仲知纣有废立之意,乘机奏:“皇后嫉妒苏妃,妄诽圣乐,大王岂可置而不问?”
纣王曰:“吾欲废姜后而立苏氏久矣,惟恐群臣谏诤。今其抗拒百端,吾必废之。”次日,王与妲己宴于摘星楼,姜后复具谏表,直上摘星楼,劾妲己妖邪,师涓谗佞之罪。纣王览罢,掷表于地,大骂:“妒妇,安敢妄谤吾之左右!”遂左手揽衣,右手揪发,震其四肢,仰投十丈楼下。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西伯入商得雷震 西伯陷囚羑里城
却说姜后坠于楼下,头破脑裂,顷刻而殂。时太子商郊年方十三,闻母被刑,直奔楼下,抱尸号哭。纣王抚慰曰:“尔母嫉妒件旨,故自殒于楼下,不必痛哭,以伤情性。”太子告曰:“母后未闻失德,父王信谗而陷至死。今又不葬其尸,何弃结发而绝大伦乎!”纣王闻太子之言,亦为动情,即收姜后之尸,以厚礼葬之。遂册苏氏为正宫。群臣廷议纷纷,皆谏不可。纣王不听,竟立之。太子恸母死于非命,又见立妲己为正宫,昼夜号哭不止。费仲奏曰:“姜后之父姜桓楚现为东方侯伯,镇大兵雄。若闻大王杀皇后立苏妃,太子哀思,必拥东方甲兵乘机谋反。不如诈称国有大政,宣四侯伯入朝同议。桓楚若至,即斩首,以绝后患。”纣王大悦,即遣诸侯遍宣四方侯伯。
却说西伯侯姬昌闻纣王失德,每欲入朝进谏而未及。殆使者资宣诏至,遂谓群下曰:“商王诏非宣议政,当有异论。吾尝观先天之数,吾有七年之厄。此行倘陷不测,汝等宜布德政,匡复西土,不必遣人访我。若待灾满,自当西回。”群臣曰:“既知不吉,辞而勿往,何如?”曰:“君命所召,焉敢故拒?
”即日,发驾出歧州。群臣护送子城外,忽一后生拥住马头,哭谏曰:“吾父不可赴召。”百官视之,乃西伯侯之长公子伯邑考也。西伯抚慰曰:“吾儿不必忧虑,尔弟兄和睦,共守国家,不日吾即西归。”伯邑考曰:“吾父必欲入商,不肖愿从同往。”西伯亦不许,旦曰:“七年不返,然后汝来相问。”
于是,父子百官无不挥泪,车马遂出潼关。
行至燕山下,西伯谓从者暂停筠亭,少刻当有大风雨至。
从者曰:“今乃日正中天,云收四塞,风雨从何而至?”西伯曰:“吾演先天之数,今日乙巳辰遇已卯时,不特有大风雨,抑且当有盖世英雄从地而出。”从者请问其故,西伯曰:“乙乃木也,巳乃风之宫也,已乃土也,卯为雷之宫也。节值春半,雷当发声,木动风生,雷从地出,是以知之。”从者曰:“何谓出盖世英雄?”西伯曰:“震为长男,是以知之。”
言未毕,云雾四合,暴雨淋漓,平地水满三尺。忽然燕山西北一声霹雳,火光散乱。林中有胎儿啼哭,西伯急令巡之。
见墓穴中雷震棺木,有女尸破胎,产一婴孩,呱呱而泣。西伯命取而视之,乃男子也,生得丰神耸异,骨节稀奇。西伯谓从者曰:“此子非常下之士,他日必为西方出力。”乃令人掩其墓,反询本处乡村,令人乳之。行至数里,未得乳妇。忽前有一道士,布袍麻鞋,手挥羽扇。将近西伯车前,长揖曰:“侯伯何往?”西伯曰:“吾承王诏,将入朝歌。先生何方人氏?
”道士曰:“小道终南山炼气之士,号云中子也。”西伯慌忙下车相见,曰:“素仰高风,今始得一见。子欲何往?”云中子曰:“小道因观天象,见妖气落于商王宫内,吾进木剑请扫除之。不料商王昏德,反斩太史以禁方士,所以吾欲遍游天下,以寻破魅之士。今观将星落在燕山之西,故徒步以寻所在。早间霹雳发于本方,此象从雷而出。今寻至此,则又隐而不见。
”
西伯闻其言,有符婴儿之事,即抱婴儿度与云中子。曰:“先生所寻将星者,莫非此子乎?”云中子视而异之,曰:“贤侯从何而得此子?”西伯以雷震之事相告。云中子曰:“此子非俗,他日必能扫荡商家秽气。然民间不能鞠育,小道愿收入本山,抚养成人。教其演习兵机武艺,以候扶真主破妖魅,以援陷溺之民”。西伯曰:“然则可呼何名,以为他年相会之志?”云中子曰:“即从雷震而呼之。”西伯忻然曰:“先生命名最为合义。”遂相辞而别。
车马至朝歌,时姜桓楚、鄂宗禹、崇侯虎陆续到京,四侯相会,约次日入朝。时都城百姓皆哀姜后死于非罪,而恶妲己立为正宫,议论纷纷。桓楚询知姜后被投摘星楼而死,放声大哭。次日,即具表入朝,数纣王斩正宫、宠妲己、嬖费仲、荒国政四事。纣王大怒,曰:“朕欲除老贼尚未降诏,焉敢先谤吾!”遂喝令斩却桓楚。惊得姬昌、鄂宗禹及满朝文武皆谏曰:“桓楚所谏皆是,大王不可加以重罪。”
纣王犹豫未决。妲己在帘内忙告纣曰:“群臣皆桓楚之党,交抗王刑,大王若不醢桓楚之尸,何以示法?”纣即令醢桓楚为肉酱,贬其子姜文焕以守潼关。命杨越奇为东方侯伯,代守青州。鄂宗禹谓姬昌、崇侯虎曰:“吾等世食国禄,今主上溺于酒色,妄杀皇后而醢大臣,岂可惧死而陷君主乎?”时崇侯虎心本惧死,又恨前西伯专功受赏。次日,先奏纣王曰:“大王昨醢姜桓楚,群臣皆服王刑,独鄂宗禹与姬昌互相诽谤。且姬昌与其长子发、仲子旦皆圣人也,三圣合谋,王其虑之。”
纣王怒,正欲令武士监捉,二侯正来谏。鄂侯言辞激切,与纣强争。纣喝令推出斩首。监斩押出二人,鄂宗禹大骂:“昏君,吾死无恨,可惜成汤宗庙变为丘墟矣!”群臣谏曰:“姬昌素有德政,以服西方诸侯。今大王一旦斩之,西土之民必然生变。万乞宽恩,以赦其罪。”纣王乃令斩鄂宗禹,解还姬昌。纣王谓昌曰:“本欲将尔同斩,念尔有德于西民,姑赦归国。”姬昌再拜出朝。崇侯虎谏曰:“久闻姬昌欲叛,且善理伏羲之数,能知未来之事。今赦其西归,何异纵虎归山?昌回,若不兴兵作乱,臣甘受妄言之罪。”纣王遂令雷开率数十刀斧手追捉姬昌。
时姬昌已出城三十里,自思身有七年之厄,又何安乐而回?正疑思间,忽见后面一彪人马追至,知其必来捉己,乃停车候问。雷开曰:“天子有旨抽回。”西伯从容驱车,转入朝歌,与雷开见纣。纣王曰:“适闻尔知天数与朕之兴丧,尔知自己之数绝于何地?”西伯曰:“臣之气数过十二年后安床而死。”纣曰:“吾为万乘之君,尚不知死于何地,汝乃知安床而死,何其诬妄之甚!”喝斩之。大司徒胶鬲曰:“生死一系于天,西伯虽有轻言之罪,乃泥数孝之过,罪不至死,大王宜赦之。”纣曰:“姬昌妄言,岂合天数?朕今斩之,亦不为过。
”胶鬲曰:“大王必欲以昌之言为妄,可令其演目下吉凶。如准,宜赦之;如不准,再坐以捏造妖言之罪。”
纣即命姬昌占朝廷今日主何吉凶,姬昌袖传一课,大惊曰:“以臣占之,今日酉时,成汤宗庙当有火灾。”纣王不信,命囚昌于南牢,以验凶吉。又令人打探太庙动静,不许人燃火入庙中。殆及黄昏,不见太庙火起。满朝文武正在惊疑之际,只听得半空中霹雳一声,山河震动。忽巡城兵马来报,果奏祖庙发火。纣王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遂尽发卫士救之。风威火烈,须臾之间,七庙皆成焦土。纣王默羡姬昌之神。次日,欲放西伯归,费仲又奏曰:“西伯精灵终成大患,大王不杀,亦请囚之。待其臣子来赎,然后赦回,庶可服其叛意。”纣王纳其言。
次日,降诏囚西伯于羑里城。西伯谢罪以赴羑里。百姓闻西伯之圣含冤被贬,争相远接,咸愿上表陈其无罪。西伯止之曰:“吾罪当诛,赖天子圣明,免死以谪此羑里城,岂敢再渎圣旨?”于是,西伯入于城中。叹曰:“七年之厄,诚有定数。
吾惟明天人之道,以顺受之矣。”因取伏羲氏六十四卦,次序而演之,为卦下之辞,垂世立教后人。钟伯敬诗云:七载艰难羑里城,卦爻一一变分明。
玄机参透先天秘,万古留传大圣名。
唐人韩退之作《文王拘囚琴操》:目窕窈兮,其疑其盲;耳萧萧兮,听不闻声;昼不日出兮,夜不见乎月与星;有知无知兮,为死为生。鸣呼!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
却说那纣王自醢姜桓楚、斩鄂宗禹,又囚西伯侯,留崇侯虎在朝议政,满朝文武尽皆缄口不言。其所言者,独有崇侯虎、费仲、蜚廉、雷开、恶来一班佞臣而已。故纣王略无忌惮,无所不作,毕竟如何,且看下分解。
第二十五回纣王作酒池肉林 西伯侯脱罪归歧
纣王每欲建造高台,广开花囿,又恐群臣谏议。先建宗庙,复遣蜚廉、费仲在都城南阳社圜三里之地,筑台高千尺,上造玉门琼台,尽饰金珠。白璧下建琼林御库,收贮货物。又令在都城建造钜桥大仓数千余间。费仲督并民力,府库财用皆空,三年未能成就。费仲乃回奏纣王,纣王不悦。崇侯虎曰:“以万乘之尊建一台榭,何忧不就?臣请将外郡粮税、户役各增一倍,在城百姓则赋役不增,但调其用正服役。如此财力俱备,不上三年,台榭可成,库藏亦满。”
大王大喜,即出诏书重敛劳民。费仲、蜚廉将畿内之民三丁抽一,单丁独役。富者虽少壮,亦卖银而不调用;贫者虽老弱,亦必驱而用之。替换督工,昼夜不息。民不胜疲苦,劳死于台下者纵横枕籍无数。不胜重敛者,卖妻鬻子,至于逃亡。
及至七年,始得成功。费仲、蜚廉请纣王游玩,纣王驾至台上。
一见此台高耸广阔,尽饰琅玕白玉,皆络翡翠珠玑,忻然叹曰:“若非崇侯虎献谋,费仲、蜚廉效力,则朕又岂有高台之乐?
”遂名其台为“鹿台”。封崇侯虎为大司徒,费仲、蜚廉为镇殿大将军。使其重敛民财以充鹿台之库,厚收粟麦以实钜桥之仓。与妲己宴赏其上,自谓天下崇台美室皆不能及。然不知乃焚燎天下之财,疲苦万民之力,始能成就。后人冯犹龙有四六之词讥之云:台高接汉,榭耸凌云。九曲栏杆,饰玉雕金。光彩彩千层楼阁,影溶溶朝星映月。怪草奇花香馥,四时不卸;珍禽异兽声扬,十里传闻。游宴者恣情快乐,供力者劳瘁艰辛。涂壁脂泥,尽是万民膏血;华堂彩色,皆收百姓精神。绮罗锦绣,空尽织女机杼,丝竹弦歌,变作野夫啼哭。真个以天下奉一人,须始信独夫残万生。
一日,纣王与妲己宴于鹿台,调六宫嫔妃赴于台下,令其尽脱去裙裥,裸身歌舞,互相欢谑。纣与妲己望见,鼓掌大笑,独有姜后宫中嫔御七十二人挥泪,不肯裸衣歌舞。纣王召问其故,众宫女但悲而不答。妲己曰:“此姜后之宫女,每怨大王杀其主母,欲谋作乱,以弑大王。妾始不信,今违王命,诚有此意。”
纣王大怒,喝令斩之。妲己奏曰:“宫女谋乱,当要重责,以戒将来。”王曰:“斩刑极矣,又何更重?”妲己曰:“依小妾之见,可在摘星楼前挖地方数百步,深高五丈余,令取百般蛇蝎蜂虿之类,群聚穴中。将此宫女投入穴坑,与百虫嘬咬,号作‘虿盆’之刑,方可警众。”
纣王大悦,即令费仲开成收聚百虫,将此七十二名宫女一齐投落坑中。只见众宫女赤身膊背,泪流满面,悲哀号哭,不忍见闻。纣王大笑曰:“非皇后之计,则不能灭此叛妾。”
时太子殷郊闻知,忙来鹿台进谏曰:“天子,民之父母也;刑法者,国之治具也。民不可虐,法不可变。今众妾无谋逆之罪,而加以极惨之刑,此皆妲己蛊惑圣聪,使天下谈父王为无道,请斩妲己以正朝纲。”妲己忙奏:“太子与众妾同谋,故敢强辞,妄毁小妾。”纣王喝令捶死殷郊。王子比干闻知,慌忙入谏曰:“太子,国之根本,大王何忍加刑?”纣王俯思良久,令滴太子与姜文焕共守潼关。太子悲号,甘死不愿远出。
比干又谏曰:“太子乃社稷之主,不可远谪边关。”纣王大怒,喝令不已。比干乃挽殷郊出朝,抚慰之曰:“君父之命,不可违忤。吾儿暂出潼关,他日父王回意,吾当保奏回朝。”太子泣辞比干。而忽出一人。叩住马头,谏不可去。众视之,乃大夫梅伯也。太子曰:“吾知不可出国,但君命已出,不敢有违。
”遂驱马出城,直奔潼关。
于是,梅伯解下衣冠,延颈入见纣王曰:“皇后无失德而被刑,太子无罪过而遭谪。今大王若不追回太子,臣愿解还官诰,甘代其死。”时妲己又奏曰:“梅伯皆太子之党,故互为相救。”纣曰:“当如何可绝此党?”妲己曰“群臣轻侮朝廷,皆由刑罚轻薄故也。依妾之见,可铸铜柱,内煽焰火,外涂脂膏。令犯人梅伯裸身抱柱,即皮肉朽烂,筋骨立焦。如此臣下方畏惧,朝无奸党矣。”纣王曰:“善。”即立铜柱,涂膏燃火,将梅伯解衣抱柱。梅伯痛哭受刑,顷刻肉焦骨碎,化为飞灰。但见:炮烙当廷标,火威乘势热。
四肢未抱搏,一胆先摧烈。
须臾化骨筋,顷刻竭膏血。
吾知纣山河,随此烟烬灭。
梅伯既死,群臣皆心惊胆裂。而纣王大笑曰:“此刑极美,可号何名?”妲己曰:“可名为‘炮烙’之刑。”又曰:“‘炮烙’不可概用,可制铜斗,亦置火其中,名曰‘熨斗 ’,罪不至死者,令以手持熨斗,则手焦烂,方别重轻。”纣然之,即立铜柱、铜斗各数十号,置于殿前。但有罪者,便加此刑。
满朝群臣皆缄口,畏惧而已。妲己见群臣畏刑不谏,乃恣意任为,与纣朝夕欢宴不息。
一日,宴于摘星楼。又令宫人裸衣歌舞。风动罗裙,各相争戏。妲己又告纣曰:“此戏不足以尽圣欢,可在台下开二坑穴,一则中间垒糟为邱,四围引酒为池:一则悬肉为林,令各宫嫔妃裸衣戏于酒池,各相逐于其间,随他生死池中。”纣王即依其所行,令宫女戏逐。往来出没,死者浮沉,不计其数。
纣与妲己抚掌大笑,曰:“此乐犹称吾意。”遂令费仲南距朝歌,北至邯郸,纵横数千里内,五里建一离宫,十里建一别馆,日与妲己乘逍遥车,丝竹歌乐拥于前后。宫中设立九市,令宫人卖酒贩肉,自与妲己昼眠夕宴。
伯邑考不知今日是何日,以问左右。左右曰:“西伯当日离歧下之时,曾言有七年之厄。令群臣不得入朝。今七年灾将满,更待数月,可往赎罪。”群臣皆以为然,独伯邑考曰:“君父久困于外,臣子全无怜念之意,忍心害伦,大不可也。”
遂携数从者出岐州。
时姬发、姬旦向前阻曰:“父侯有未迟。”伯邑考不从,直投朝歌,具赎罪之表,先见纣王。纣王宣入伯邑考,令考御车,妲己随之。纣王曰:“汝赎父罪奚为?”伯邑考曰:“臣祖季历大勋,劳蒙先王赐圭瓒秬鬯,封为西伯。臣父总镇西方,西方诸侯称为仁德。今违忤天颜,囚系七年。臣痛父囚苦,愿以身代。”纣谓妲己曰:“此忠孝之士。”即令释西伯之囚。
妲己曰“妾闻伯邑善弹琴,妾欲闻雅操,大王令其试操一曲,然后放回。”
纣王然之,即回宫令取琴与伯邑考,曰:“朕闻汝善弹琴,汝今试抚一曲,何如?”伯邑考曰:“臣闻父母有疾,不御琴瑟。今父已囚七年,臣心痛如刀割,焉敢弹琴?”纣曰:“此皇后爱汝雅操,不必忤旨。试操一曲,即赦汝父西还。”伯邑考闻得此言,大喜,乃受琴置于膝上,十指尖尖,拨动丝弦。
自思君王无道,因在琴中寓音以谏之。其词曰:明君作兮布德行仁,未闻忍心兮重敛烦刑。炮烙炽兮筋骨粉,虿盆惨兮肺腑惊。万民精血竟入酒海,四方膏脂尽悬肉林。
机杼空兮鹿台财满,犁锄拆兮秬桥粟盈。我愿明君兮去谗逐淫,振顿纪纲今天下和平。
妲己闻其曲音,奏纣王曰:“伯邑考所操,专刺时君,诽谤王非。若不除却此子,必助西伯为乱。”伯邑考闻言,唾面詈曰:“淫妒贱妇,蛊惑我王。我死青名不朽,但可惜成汤社稷矣。”欲以琴击妲己,妲己越席而避。纣王大怒,喝令斩之。
妲己曰:“妾闻圣人不食其子,西伯素称先知,可将伯邑考醢为肉酱,作羹送与西伯。西伯不食,必是先知圣人,斩而勿放。
倘其不知而食,则亦常人而已,放之西归。”纣即令醢伯邑考。
伯邑考骂不绝口,顷刻死于乱刀之下。后人钟伯敬有诗叹曰:孤身抱忠义,万坦里探亲灾。
末入羑里城,先登纣王阶。
抛琴刺孽妇,顷刻怒心摧。
可惜青年客,魂随动运灰。
纣王乃令人赍肉羹入羑里城。时西伯囚系七年,杜门不出镇,日独演伏羲之卦。忽一日,有怪鸟鸣于庭前,西伯即演卦象,便知当损一子。顾谓从者曰:“数日以来,心惊肉颤,吾惧长公子入朝告赎吾罪,必中苏妃之计。”从者对答未终,忽报王使至。西伯迎接入堂,使者呈肉酱曰:“主上以侯伯无甚大过,拘于僻城数年,故特赐奇味,不日将复诏西归。”西伯接肉在手,心知是子之肉,又知是妲己试挟之谋,不得已,乃对使者尽啖其肉羹。使者辞回,以报纣王。纣曰:“世谓西伯有先知之圣,子肉尚不知而啖之,何足为圣哉!”于是遂有释囚之意。
话分两头,却说伯邑考从者直奔西岐,入见群臣,将伯邑考之事告知。举朝哀哭,或议出兵攻纣,迎还西伯者。散宜生曰:“长公子多因不守父训,故得大祸。今主公厄数已满,只宜具表赎还,不可兴兵以生他变。”群臣曰:“然则用何物可赎主罪?”宜生曰:“吾闻商王荒废朝纲,酒色是务,可选精丽美人、良马、金宝等赂之。”乃求得有莘之美女,骊戎之文马,有戎氏之九驷,及奇怪之物,遣闳天赍入商。闳天领贡物直抵朝歌安歇,访得朝中政柄皆在费仲之手,乃以良马八匹、金宝二车、美女二名,先见费仲。费仲延入府中,闳天曰:“吾主陷囚七年,国中政事尽废。今以微物敬献,愿司寇赞一美言,则西伯君臣感德不没。”费仲忻然受其金宝曰:“大夫次日进上贡物,下官力当保奏。”闳天相辞出府。次日,即上表进贡物。
纣王览罢,宣美人上殿。大悦,曰:“只此美人足以释西伯矣。”遂遣使赦出姬昌。妲己谏为不可,费仲进曰,“姬昌虽有罪过,然已囚七年。西方百姓无主,若不释归,必然生变。
”纣乃纳费仲之言,赦出西伯。西伯即日受诏出羑里,百姓鼓舞大悦,相送出城。西伯入朝谢罪,纣王曰:“朕念卿为西方民主,颇闻德政。今赦尔前罪,赐尔白旄、黄钺,得专伐征。
”曰:“谮汝者,崇侯虎也。”姬昌又奏曰:“臣请得以正平之国地方千里献之于王,愿王解炮烙、慰斗之刑。”纣从之。
姬昌谢恩出朝。遂与闳天西归。后冯犹龙有诗云:商德滋昏周德昌,脱囚羑里系兴亡。
神龙独为样云起,灵凤多因瑞气翔。
他日飞熊频入梦,此时文豹早亡商。
戎衣不举传孙子,八百苍姬作肇光。
西伯车驾回至岐州,群臣鼓舞而迎曰:“今日复见父母孔迩矣。”西伯入朝,先谒宗庙,再受朝贺。诸子群臣问安已毕,右班一人奋然奏曰:“臣观商辛失政,殄绝人伦。吾主无辜而受七年囚系,今日全归,何不举西歧之众,打入朝歌,与民除害?”众视之,乃将军辛甲也。
西伯大惊曰:“卿何妄发此言?商王乃君父也,孤实臣子也。父有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君有不明,臣不可以不忠。岂有君而可叛乎?”于是,诸侯以西伯能敬上恤下,遂率归西伯。
西伯广行仁政,厚恤下民,使耕者什一而税,仁者世食其禄。画土为牢,刻木为吏,不动刑罚而民自劝。百姓有男不能婚,女不能嫁者,则出公钱而嫁娶之;有老而无子,幼而丧父者,皆给钱帛而赈恤之。由是,西方百姓家给人足,歌颂太平。
又令辛甲率兵二百名,建高台深沼于都城,以观灾样。辛甲领命出朝,将要兴工,百姓争先去搬泥运木。西伯闻知,乃遣上大夫太颠以酒食亲赏百姓,劝其暂停休息,不须急就。百姓闻命,愈加用力,此台不日而成。即便凿为池沼,深至五尺。
忽见枯骨一付,百姓将抛于沼外。西伯急止之。问:“是何人骸骨?”军吏曰:“远年枯骨,不知何方人氏。”西伯忙令埋之。军吏曰:“此无主守,何必埋掩。”西伯勃然变色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有一国者,一国之主。今此枯骨,寡人即是其主,又安所非主乎?”遂命裹其骨葬之。天下闻之,皆曰:“西伯恩泽及于枯骨,况于人乎?”于是,归者三十三国。
话说百姓效力,不日沼圃皆成。周围七十里内,有麋鹿、鸿雁、鱼鳖、鸟兽在沼圃中。西伯大宴群臣于台上,又以金钱散赏百姓。百姓欢悦而指其台沼曰:“此吾王之灵沼也。”后人钟伯敬有诗云:沼凿深深圃僻开,经营不日万民来。
要知商丧西周振,须察灵台与鹿台。
西伯自葬枯骨,仁政驰于四方。时虞、芮二国百姓相争界上之田,积年不决。虞侯乃遗书与芮侯曰:“我等有此疑狱,难以判决。当今西伯乃仁人君子,泽及枯骨,西方鳏寡孤独不致失所。若不朝西伯则不明决,敢约大驾相期西入。”芮侯得书快然,便与从者会虞侯人于崤山。至歧州界上,见农夫耕于陇上者,相让而遗其畔田。二候召而问之,农夫曰:“西伯以仁让为教化,我等焉肯争畔?”二侯乃喷称羡,遂驱车马沿路遍察。但见耕者皆相让畔,行者皆相让路。及至都中,百姓往来者男则行左,女则行右。年至五十以上者肩不负重,手不提挚。二侯访问乡民,曰:“此西伯之教化也。”虞、芮二侯乃自相告曰:“我等不能躬率教化,使民积年争讼,诚乃小人。
不若今都城以及山野皆有君子之风,我等既为小人,焉可轻践君子之庭乎?”即便抽身东回,相辞各归本国。虞侯以所争之地送还芮侯,芮侯不受,又送至虞。二国相推不已,遂让为闲田。天下闻之,咸曰:“西伯教化,使人迁善而不自知,真圣人也。”相率而朝于歧者四十余国。时有彩风鸣于歧山,以昭仁政之瑞。后冯犹龙有诗云:教化默融远国民,风行草动总归仁。
朝鸣彩凤岐山下,灵瑞须昭大圣人。
当时西伯日行仁政,民争归顺。纣王日行暴虐,民多背叛。
时商都城中有民姓姜,名尚,字子牙,年过七十,家道寂寞。
有经天纬地之才,排兵布阵之术。但时未遇,甘守清苦而不仕。
及闻纣王恣行暴虐,浩然叹曰:“吾闻君子不处乱邦,今商家殄灭人伦,焉可再居!”乃携家属徙居东海之滨,钓鱼为生。毕竟后来如何,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六回姜尚避纣隐磻溪 子牙代武吉掩灾
却说子牙之妻马氏见其老而不遇,终朝求去,道:“姜子牙今七十以上,竟无显大,吾请与子诀别。”子牙曰:“吾年八十位至封侯,尔且暂守目下之贫,富贵之乐终有在也。”马氏快快不悦。
一日,垂钓海滨,马氏馈饷,子牙迎而受饷,恭敬如宾。
子牙乃按竿垂钓,坐石矾而啖饭。马氏私视篮,并无片鳞。及以钓视之,则其钓不曲钩,但直针而已。乃怒曰:“吾以子为时未遇,甘守贫穷,然不知子乃嗤嗤之士,何足怪其贫落?”
子牙曰:“何谓也?”马氏曰:“丝不投饵,钓不曲钩,其鱼从何而得?子将穷困至死,又何尚望封侯乎?”子牙笑曰:“吾丝不投饵,钓不曲钩,不钓鱼鳖,独钩王侯,此非妇人之见所能知也。”马氏曰:“虽钓王侯,亦必曲钓而得,焉有直钓而能取者乎?”子牙又曰:“吾宁向直中取,不可曲中求。尔且归家,再过数年不遇明王而取富贵,誓不立于天地间。”马氏不对而归。
子牙终日垂钓,只见民有扶老携幼担囊挈饷,纷纷西行,接踵不息。子牙怪而问之,行者曰:“商王无道,苦虐生民。
今闻西伯侯以仁政施于四方,鳏寡孤独各得其所,为其民者,老则衣帛食肉,幼则不饥不寒,四民乐业,草木沾春,所以吾等欲避商而西投也。”子牙闻言,浩然叹曰:“西伯既善养老,吾盍西归乎?”遂收纶竿,挚妻孥,奔往歧州。
至潼关下,但见老幼男女数千,悲号不得过关。子牙问其何故,众民曰:“关主以我等为逃亡之民,不肯放开关。”子牙问:“关主是谁?”众民曰:“正主太子殷郊,副主乃国舅姜文焕也。”子牙遂直扣关门,求见关主。关主问曰:“汝何方人氏?”子牙曰:“小民乃商都之民姜尚也。”殷郊曰:“求见为何?”尚曰:“吾闻良禽择木而栖,良民择地而主。方今商王失德,苦虐百姓,民不堪命,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故民欲弃暴归仁,以求自活。今殿下以此等为逃躲之民,不肯开关,罪其去商。民死不足惜,然民亡财竭,国家岂能独安?
且商王宠妲己,嬖费仲。姜皇后无罪见投,东侯伯因谏被醢。
太子遭废,国舅被谪。此乃三纲殄绝,伦理乖违。公等名呼君父,实皆仇敌也。”
太子默思不语,姜文焕不觉放声大哭曰:“昏君实我杀父之仇,如何更为守关?”即令开关放其流民。又说殷郊曰:“殿下有君父之义,不可弃职,吾愿西投求兵伐商。”殷郊曰:“我母因妲己而死,梅伯因我而亡,我亦同母舅西投,借兵除此妖妇,以雪母恨。”子牙曰:“二公皆商家臣子,岂可背叛?
况当今未有明王出,公等必欲报父母之仇,不如暂守潼关,俟后有兵东伐,会兵助阵,生虏妲己,以雪前恨可也。”殷郊喜纳其言,欲留子牙。子牙辞曰:“尚本细民,不足奉承左右。
且商王闻知,必以殿下招亡纳叛,得罪反重。”殷郊然之,放子牙下关而去。
却说子牙将至歧州,遥见二士蛾冠博带,状貌非常,端坐息于道旁树下。子牙进前长揖曰:“二公何方人氏?”其士曰:“吾等乃孤竹国君之二子伯夷、叔齐也。”子牙忙拜于道,曰:“公子何以至此?”伯夷曰:“吾弟兄因让国而出,欲投于商。
商王失政,故处北海之滨,亡世三邱。今闻西伯发政施仁,尤善养老者,故徒步而来,拭目西方太乎?”子牙叹曰:“得天下者,得其民,吾知商德丧矣!”遂相辞而别。夷、齐竟隐岐山之西,不在话下。
且说子牙既人歧州,遍游都内山川,无一可栖之所。一日,游于城外,见樵夫,问曰:“吾乃远方细民,渔钓为生。今闻西伯行仁,是故挈妻孥来投。路僻人生,不知何处可垂钓,敢烦指引,使渔樵皆在春风之下,有何不可?”樵者曰:“此去西南五十里,有地名曰‘磻溪 ’,原从渭河而出。此处石室深邃,林下苍苍,兼有石室清幽,波涛汹涌,乃鱼鳞所聚之处。
子欲钓鱼为生,非磻溪不能以为长久之计。”子牙谢曰:“子试为我指引,何如?”樵者辞曰:“吾有老母在堂,采樵为活,不能远出。今邻友亦是渔者,可令引子而行。”子牙曰:“感承子厚意,愿乞姓名,以为他日相逢之志。”樵者曰:“吾家住歧山之西,姓武,名吉是也。”子牙辞谢武吉,遂携妻子与渔者溯水而上,次日行至磻溪。果见石室清幽,波涛汹涌。浩然叹曰:“不缘渔父引,岂得见波涛!”遂谢渔者,安居石室。
却说磻溪上有大石,子牙终日立于石上,垂竿而钓。不觉三年之间,须眉皓白,并无贤士往来,独有樵牧之夫相为邻友。
然子牙甘守清苦,以仁义之风化诸樵牧。磻溪前后村中民户皆服其化,亦有清高气象。独其妻马氏不乐贫困,一日又诘子牙曰:“子言年至八十位已封侯,今日东迁,明日西徙,寂寞如故。年光屡换,如之奈何?”子牙慰曰:“吾观西北有祥云瑞气,三年之后,必有明王来此。汝宜暂守清寒,富贵指日可得矣。”马氏郁郁不乐。
一日出钓磻溪,见一樵者扣歌而至。近前视之,乃故人武吉也。姜尚曰:“子何至此?”吉曰:“吾乘间访亲于前村,因来谒子。”尚即收钓,延入茅,一煮鱼酌酒以叙故旧。姜尚熟视吉之相貌,惊曰:“子何神彩俱散,昏黑障天庭,非伤他人,则为他人所伤。”武吉泣曰:“吾死不足惜,但有老母无养,子有何术,幸为我图之。”尚笑曰:“死生祸福皆系于数,固非人力所能迁改。然子倘有事变,即来磻溪,吾当与子谋议。
”武吉辞谢而归。
一日,采樵卖于城中,门吏拦索钱物。武吉曰:“西伯之政,关隘城市俱察往来奸细,不收商贾之税,鱼梁水利与民共而不禁。今吾卖柴之夫,钱物仅足保身,尔敢背上而欺下乎?
”门吏大怒,即欲欧吉。吉拔樵斧便打,这也是他合当有难,姜尚合当发迹。门吏措手不及,竟死于樵斧,伤下马绑。武吉来见西伯,西伯令其供招,武吉即具始末以上。西伯曰:“噫,此吾教化未孚,以致奸吏欺压下民。本当赦尔归家,争奈人命为重。亦不治尔偿死,但囚系三年,以赎死罪。”卫士即押武古人于土牢。只见门无镇锢,不设监司,惟有木刻吏人而已。
武吉怪问其故,卫士曰:“西伯德教,不以(纙)絏坚狱以拘罪徒。但有顽民不遵教化,只画土为牢,刻木为吏。罪徒虽欲逃亡,慕其德义,不敢虚脱,此西伯仁政所致也。”武吉凄然下泪,曰:“西伯仁化若此,吾罪虽死无恨。但有老母在堂,旦夕无人侍养,岂能握度三年?”卫士曰:“汝既有老母,又无兄弟,吾即代尔奏闻,使伊免罪归养。”武吉拜谢不已。卫士即以告于西伯,西伯曰:“吾以仁孝治民,岂可囚人之子而绝其母乎?”遂令取出武吉,令其归家安奉老母,自来赴狱。
且诫吉曰:“旬日不至,差人捉到,死罪不赦。”武吉叩头谢罪,忙跑归家。
时母闻吉被囚,忧惶号哭。见吉归家,且惊且喜,曰:“吾儿焉得逃回?”武吉具西伯德政以告母。母曰:“上既如此,不可违刑,汝宜速赴囚系。”武吉泣曰:“吾赴囚后,母之甘旨谁人侍奉?”母曰:“不必虑,吾织纴足延岁月矣。”武吉不从,自思姜尚言语,即日投入磻溪,来见姜尚,求保身之策。
尚曰:“吾曾言死生有命,自非人力所能保。然吾有一小术,亦能救子。”即在石室布一掩星局,缚一草人置于局中。燃灯一盏于脚下,密演袖咒,口含清水,喷灭其灯。左手望西北一招,牵起黑云,掩却武吉之辰,投草人于渭水。乃告吉曰:“汝暂隐于家,七日不出,西伯再不来拘子矣。”
待过旬余,西伯疑吉不至,群臣皆曰:“此乃顽民,重违犯罪,可令卫士捕获,斩之以惊顽民。”西伯曰:“吾演先天之数,武吉投河而死,其象已没,何必搜寻?”君臣正议之间,有商都一万三千流民投告西伯曰:“崇侯虎日与妲己蛊惑商王,苦虐生民,使民冻馁。我等皆无天日,故投贤伯台下,愿乞处置。”西伯惨然不乐,闳天奏曰:“主公广行仁政,今关南尧山之下,其地广阔肥饶,人烟稀少。可迁一些流民居于尧山,因其家口,派与田地,使其耕布就食。”西柏嘉纳其言,即准施行。
第二十七回西伯侯出聘姜尚 西伯载子牙归朝
西伯既令流民就食于尧山,是夜梦有一白颈猛熊,胁生两翼,自东南飞入殿阶,顷刻侍立于侧,群臣各拜伏。忽然惊觉,乃是一梦。次日,以梦访问群臣。散宜生曰:“熊本良兽,又生飞翼,其贤可知。侍立座侧,百官拜伏,此必为群臣之表,相君左右者也。自东南飞入殿阶,贤人当出东南。主公宜猎此方,以求贤者。”西伯曰:“善。”乃卜之,因而喜曰:“今日出猎所获非龙、非彪、非熊、非虎,其所得者,乃王霸之辅。
”于是,命五百卫士引九龙车,与数文武即日出猎于东南。驾至洛谷溪边,有三五渔者或钓或网,休息于磻石之上。弹竿击石,相与赓歌。其歌曰:忆昔成汤扫桀时,十一征兮自葛始。
堂堂正大应天人,义旗一举民安止。
今经六百有余年,祝网恩波将歇息。
悬肉为林酒作池,鹿台积血高千尺。
内荒于色外荒禽,嘈嘈四海沸呻吟。
我曹本是沧浪客,洗耳不闻亡国音。
日逐洪波歌浩浩,夜观星斗垂孤钓。
孤钓不如天地宽,白头俯仰乾坤老。
歌罢,拍手大笑。辛甲闻其笑声,出谷问其何意。渔者曰:“我等海滨钓夫。”辛甲引见西伯,西伯问曰:“汝等既是钓夫,何其歌韵趋俗?”渔者曰:“非小民能歌此韵,前去渭滨之西,有白发钓翁,道号磻溪,数年常作此歌,以教臣等也。
”西伯顾谓众将曰:“贤者固在是矣。”群臣曰:“主公何知?
”西伯曰:“古云里有君子而鄙俗化,今渭水渔家皆有清高气象,非有贤者而何?”车马遂望磻溪而进。行至数里,又有一起耕牧之夫,荷锄横笛,互相歌曰:凤非乏兮麟非无,但嗟世治有隆污。
龙兴云出虎生风,世人慢惜莱贤路。
君不见兮莘野夫,心乐尧舜与犁锄。
不遇成汤三使聘,竟抱经纶卧空谷。
君不见兮傅岩子,萧萧蓑笠甘寒楚。
当年不入高宗梦,霖雨终身藏版筑。
古来贤达辱而荣,岂特吾人终水浒。
且横牧笛歌清画,慢叱犁牛耜白云。
王侯富贵斜晖下,仰天一笑皆春风。
西伯在车上闻之,抚膺叹赏,谓从者曰:“其中必有贤士,急宜访问。”辛甲复将一起耕牧之夫唤至西伯驾下,西伯慌忙下车,曰:“贤明君子愿与相见,俗眼不能深辨。”一起细民惊而顿首曰:“臣等乃僻谷耕牧野人,非是贤明之士。”西伯曰:“又何歌韵清绝,皆有贤明气象?”细民曰:“非臣等有此清歌,前去渭水溪头,有一渔翁,制此以教臣等也。”西伯曰:“其人安在?”细民曰:“其翁丝不设饵,钓不曲钩。自言不钓鱼鳖,只钓王侯,镇日垂钓磻溪岸口。大王欲访高贤,直至上流可见。”西伯登车,又行数里,将近磻溪;不见钓叟。
遂乃停骖,浩叹徘徊不已。少顷,碧岩背后转出一樵夫,扣柯下山曰: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鳌未遇隐磻溪。
世人不识高贤志,看作溪边老钓矶。
西伯视之,乃昔日逃囚武吉也。左右拥至驾前,西伯责曰:“吾以汝为投河而死,焉敢罔上逃刑?”武吉顿首曰:“非臣敢罔上逃刑,此间有一渔翁,善理阴阳,颇知兵略。与臣结渔樵之交,代臣掩却灾星。故臣得至今日,乞望赦罪。”西伯惊曰:“其人安在?”武吉曰:“现隐磻溪石室,小臣时来访他,因宿一宵。大王欲见此人,小臣愿引驾。”西伯内喜,遂赦吉罪,令其引驾直至磻溪。
却说姜尚三日以前仰观天象,见一道祥云渐逼渭西,因知有贤主至此。特按钓竿于垂杨岸口,遂隐而不出。及武吉引西伯驾至,不见子牙,直到石室。只见林木苍苍,清幽雅淡,泉石交接,云树相映。须臾,有一童儿出迎西伯与数从臣,同步入于后堂。问小童曰:“主翁安在?”小童曰:“今日有数个道友相邀,入山采药,要在三日后方返。”西伯浩然叹曰:“访贤不遇,是何孤之不幸也。”乃取纸笔,书二十八字,置于琴案。曰:宰割山河布远猷,大贤抱负可克谋。
此来不见垂竿老,天下人愁几日休。
书罢,散宜生曰:“昔者汤聘伊尹于莘野,币聘三至而后起。欲见贤者,非志诚不能得遇。宜洁诚斋戒而后至。”西伯曰:“善。”遂出草堂,发车而归。还绿杨岸口,见其钓竿,徘徊不进。又令取笔纸索句,命使者送于石室曰:求贤远出到溪头,不见贤人只见钩。
一竹青丝垂绿柳,满江红日水空流。
西伯车驾回歧,乃谓文武曰:“吾斋戒沐浴再往磻溪。”
辛甲进曰:“吾居之民,三分而有其二,今欲见一钓叟,彼必引领赴阙,何斋戒沐浴,敬之如神明,尊之如人母乎?”西伯笑曰:“敬贤臣之礼,岂敢怠乎?”由是,辛甲默然而退。
时纣王十五年,岁次辛酉,秋九月,西伯再访子牙。乃撤去戈矛剑戟,独带文武,将出岐州。散宜生奏曰:“宜封武吉为引驾将军,以彰求贤之笃。”西伯然之。遂拜武吉为引驾将军,令保安车满轮,先投渭水。武吉谢恩而出。大驾徐徐而进。
初,子牙疑西伯因猎而至,非有求贤诚心,故隐不出。及见西伯遗下之帖,知其心诚志笃,必然再至,乃复出钓磻溪。端坐钓矶,扶竿不动。西伯驾至溪头,令武吉先探在否。武吉见子牙独钓溪旁,回告西伯。西伯下车与群臣徒步行至溪边,见一人童颜鹤发,貌伟非常。子牙垂竿不顾,乃击石歌曰:西风起兮白云飞,岁已暮兮将焉为。
五凤鸣兮真主现,垂午钓兮知我稀。
西伯端恭立于石侧,待其歌声已毕,徐曰:“孤乃西方侯伯姬昌一也。当今商王失政,天下万民溺于水火。孤不度德,欲拯民庶。争奈智穷仁薄,不足以副民望。今闻先生道高德重,敢屈归朝,辅孤不逮,实为天下枯槁之幸。”子牙对曰:“臣乃海滨细民,素无深谋远略。然承侯伯赐问,不敢不尽其愚。
当今海内之地三分,侯伯独有其二。其为侯伯献策者皆曰‘可举东征之兵而取商家天下。’愚谓商不可伐,其道有二:商王失德,殄绝彝伦,人神共怒,四海共知。然侯伯祖父皆为商家之臣,一不可也;臣尝上考天文,下验人事。商家天命未改,成汤恩泽未竭。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相与辅弼,二不可也。侯伯惟修德政,抚字生民。若夫商秽不悛,民陷既极,天命安有在商?不攻自破矣。”
西伯曰:“善谨奉教,愿闻先生名姓。”子牙曰:“臣之祖贯本在商都,姓姜名尚,字子牙,号飞熊。因避商乱,徙居东海之滨。又闻侯伯善养贫老,复迁于此。”
西伯大喜,顾谓群臣曰:“飞熊入梦,信不诬矣。昔吾先祖太公尝谓数十年后,当有圣人至此,以兴吾国。然则吾祖太公久望子矣。”时西伯与子牙语,日照桑榆上,桑阴未移。遂拜姜尚为太公,载于后车而归。时子牙年已八十二岁矣。后人钟伯敬有诗云:岸草青青渭水流,子牙曾此独垂钓。
当年未入飞熊梦,几向斜阳叹白头。
后子牙果能成周。唐梁肃先生有诗云:一顾成周力有余,白云闲钓五溪鱼。
中原莫道无麟凤,自是皇家结网疏。
世传子牙钓于磻溪边之石,有脚迹尚在。宋贤东坡苏先生题其石云:闻道磻溪石,犹存渭水兴。
苍苍虽有迹,大钓本无钩。
西伯引子牙归朝,拜为镇国大军师,总领内政。西伯曰:“愿闻治国之要。”子牙曰:“一敬天,二爱民,三亲贤而已。
”西伯曰:“然则治天下如何?”对曰:“王者之国富民,霸者之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无道之国富君廪。是之谓上溢而下漏,为国大臣不可不知。”西伯曰:“善。”子牙曰:“宿善不祥,宜行仁政之实。”西伯即日发君廪之粟,以赈鳏寡孤独,即以大政一与子牙议论。行至二年之间,西方大治。
第二十八回姜子牙收服侯虎 周武王拜将伐纣
却说崇侯虎倚纣王宠爱之势,不敬父兄,苦虐百姓。百姓投告于西伯,西伯曰:“崇可伐矣。”遂调辛甲为先锋,子牙运筹,自督大兵出城。子牙督兵,不数日,屯于石楼山下。子牙下令,戒诸将卒毋得妄进,先揭榜文于城外,数崇侯虎之罪曰:崇侯虎蛊惑商王,陷害百姓,蔑侮父兄,不敬长上。决狱不呼百姓,力尽不得衣食。此所谓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不可为民父母。今西伯侯亲率大兵五万,前来与民除害。曾诫三军入城之日,毋得杀人,毋坏房屋,毋伐树木,毋伤六畜。有犯一件,斩首不赦。尔等崇民急早出降,兔遭涂炭。榜文至示,军民知悉。
百姓见榜,自相告曰:“此吾之父母也。”相率开城投降。
间,崇城百姓三分而降者去二。
崇侯虎闻知大怒,急令姜皓、应彪截住四门,出城者乱斩。
城中百姓悲啼鼎沸,争攻军吏,突门而出。姜皓、应彪不能禁止,反被百姓所伤,逃入见崇侯虎。侯虎慌忙披挂,率将士杀出西门,列开阵势以备厮杀。崇侯虎大骂姬昌:“逆贼,尔我皆为商家诸侯,焉得兴兵犯界!”辛甲闻言,更不搭话,拍马直取侯虎。二人战至二十余合,子牙挥太颠、姬旦双马夹攻。
侯虎措手不及,被辛甲活捉而归。崇应彪见父被捉,拍马杀出。
辛甲按住钢刀,架满弓弦,望应彪直射一箭。应彪落马,太颠捆缚而归。大兵掩杀一阵,子牙忙令收兵,遂请西伯之驾入崇城。左右请斩崇氏父子,灭其社稷。子牙曰:“不可。崇侯虎作乱,此来正欲与除暴也,焉可覆其社稷。”西伯从之,令斩崇侯虎,悬于城下。释崇应彪之绑,立其为后。召集崇之群臣,安抚百姓,车驾即日西归。此子牙一榜收崇侯,为初出磻溪第一之功也。后人余季岳有诗一绝云:渭水溪头一钓翁,谟谋西伯扇仁风。
只凭一榜收崇邑,能显先生第一功。
大驾归至岐州,于是作丰邑,徙都于丰。过数月,西伯有疾,地震五日,东西皆动,动不出四郊。有司俱请曰:“动为人主,今主上寝疾五日,四面地动,不出国郊,请移都。”西伯曰:“奈何其移之也?天之见妖以罚有罪,我必有罪,故天以罚我也。今又兴兵动众以增国城,悬重吾罪也。”不听,疾亦愈。明年,疾复作。自知天命将终,乃宣太公望托孤。又谓世子姬发曰:“商虽无道,吾之家世称臣,必当尽守其职。且事太公望当如事父。睦爱弟兄,悯恤百姓。”又曰:“见善勿怠,时至勿疑,去非勿处。此三者,道之所以处也。”姬发再拜受命。是夕,西伯遂薨,年九十七岁,时商纣王二十年也。
太公望率群臣奉姬发嗣西伯之位,是为武王。武王葬父既毕,尊太公望为尚父,周公旦为辅召公,奭毕公高左右王师。君臣合心继志,述事一遵先王之政,四方诸侯皆行朝贡。
当时纣王不理国政,与妲己朝夜游宴。妲己乃狐狸之怪,日谮纣王杀无罪之人,彼则夜吸其膏血,其貌鲜妍。一日,宴于摘星楼上。时当隆冬,遥见河边有数人将渡。二三老者揭衣涉河,中有后生者,逡巡不敢下岸。纣问妲己曰:“河水虽寒,老者尚能涉,而少者犹自怯冷,此为何也?”妲己对曰:“妾谓人生一身受父母精血,方得成胎。然阴阳道理,要在父壮母盛。故生子气脉充盈,髓满其胫,虽至年老,耐寒傲冷。若然阴阳交媾,父老母衰,故生子气脉衰微,髓不满胫,略至中年,必先怯冷怕寒也。”纣王曰:“岂其然乎?”妲己曰:“大王不信,即将此一起渡河者斩胫,视之便知端的。”纣王然之。
即令蜚廉活捉五人至于楼下,一人一斧,渐去两胫。果然老者髓满,少者骨空。
纣王抚掌大笑曰:“卿真神人也。”妲己曰:“妾不特能辨老少阴阳,虽孕腹内阴阳,妾亦能辨。”纣王曰:“何以知之?”妲己曰:“此亦不外父母之精血而已。夫阴阳交媾之时,父精先至,母血后临,是为阴包阳,故其胎为男;若待母血先至,父精后临,是阳包阴,故其胎为女,是以知之。”纣王不信,妲己曰:“大王不信,可搜城中孕妇,与大王验之。”纣即令费仲捉得孕妇数十于楼下,妲己逐一指曰:“其妇生男,其妇生女。”妲令剖孕妇而视之,果皆应验。纣王大喜,愈宠妲己,自是恣意任为,无所忌惮。或斩人胫,或剖孕妇。妲己日伴游赏,夜则露其本形,吸此斩剖之血,以益花貌。
一日,纣宴群臣于琼林苑,忽见一狐隐于牡丹丛下。纣王急令蜚廉射之。蜚廉曰:“但令放金笼雕鸟,攫之可也。”纣即令开笼放雕,狐被抓破面,遂匿沉香架后,不见踪迹。令武士掘而搜之,但见一大土穴,堆积骸骨,狐已不见。纣亦不究。
群臣宴罢,各归本府。
却说纣王入宫,见妲己两腮俱破,以花叶贴之,乃问其故。
妲己笑曰:“适早被白莺儿抓破耳。”纣亦信之,然不知在牡丹丛下为雕鸟所搏也。自是,妲己之形夜夜出入宫庭,宦官嫔御多有看见,城中谣嚷。司空商容闻知,一日乃进一本单说:“云中子与杜元铣除妖之事,似有可信。今城中百姓皆知王宫有妖,大王不信,反斩无辜之胫,剖孕妇之胎,以耗国家元气,而召灾变,臣实重为国家忧惧。”
纣王默思不语。妲己忙奏曰:“自有摘星楼以来,妾观天象,并无灾异。杀数小民,岂为累德!此亦群臣互生异议。”
纣即怒曰:“吾斩元铣有禁在前,尔等又何忤旨?本欲枭尔,姑念先朝之臣,何不速退?”商容即解下官诰,谢罪出为庶人,百官无一敢言。自是妲己专宠,纣王惟言是从。顺之者生,逆之者死,百姓人周者纷纷不息。
武王闻纣暴虐滋甚,谓群臣曰:“先君羑之囚,吾兄肉酱之惨,此念未尝少置。今商王剖胎斩胫,民陷既极,恐不能缓须臾之死,吾甚悲之。今欲举吊民之师东伐商辛,公等之议若何?”太公望奏曰:“商德滋昏,生民陷极。若举兵东伐,乃代天救民,何所不可?况先君临崩,曾嘱主公谓时至勿疑。今商命当改,民心西归,正其时也,东征之举不可迟疑。”
武王大悦,即令子牙点集诸军,操兵演武,以备东征。散宜生曰:“古者明王命将出师,必须筑坛拜将,亲为奉毂推轮。
如此将得其用,所向皆捷。臣等请仿古制,拜将行师,名正言顺。”武王曰:“善。”遂令姬奭、辛甲率壮士五百,筑坛于城南,高五丈,按金、木、水、火、土之数,历三层,修天地之宜。建龙、风、日、月之旗,画九宫八卦之列。又将二万五千壮兵分为五队,各服五色衣袍,各执五色旗帜,辨按五星。
又令二十八将分作四队,环绕楼下,以按二十八宿。灯烛荧荧,奇香馥馥,布摆整齐。
武王驾龙车与群臣来至南郊,戒令百官各循规蹈矩,勿得哗喧。武王端恭立坛下,散宜生执笏进曰:“主公先登,祷于天地,然后拜将。”武王历阶而上,祷罢天地。宜生又请师尚父登坛,子牙抠衣而上,立于北面。武王请升将座,子牙三辞而后就位。武王亲捧金印、宝剑,降拜曰:“商辛失德,四海愁怨。今昭告于天,拜尚父为东征大军师,兼督内外诸军事,志在顺天应人,吊民伐罪,惟尚父图之。”子牙接剑印曰:“天命靡常,惟德是依,惟愿爱民敬事。其运筹料敌,尚之职也。
”
于是,子牙降座,请武王升南面之位,行君臣礼,再拜谢恩。子牙中军,武王亲为捧车之毂,推车之轮,满城百姓咸皆称羡。武王曰:“克商之兵,尚父当用几何?”子牙对曰:“东征之兵,只用三万六千五百人。”武王曰:“商虽无道,其兵不下百万,战将尚满千员。今尚父以三万六千之兵,何能克敌?”子牙对曰:“臣闻用兵之道不在众多,而在仁智。今商辛无道,残虐其下,虽有雄兵百万,谅其不能尽力。主公以仁者之师,名正言顺,以一当百,勇气十倍。况臣用三万六千五百之名者,法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之数,已有克敌之术。”武王曰:“善。”即诏子牙次日操练军马,以备东出。
次日,子牙升帐召集,拣辛甲、尹逸、祁宏、太颠、闳天一班武将,戒令各率本部,出于教场,操演韬略。拣定先锋,然后调遣诸将得令,各率本部至教场中分散屯立。
第一队殿前骁骑将军,姓尹,名逸,字存道,青袍铁铠,方天画戟。领兵七千三百,各服青衣,执青旗,屯于东方;第二队引车将军姓辛,名甲,字继先,红袍铠甲,耿自钢刀,领兵七千三百,各服红衣,执红旗,于南方;第三队耀威大将军姓祁,名宏,字子开,白袍银铠,丈八蛇矛,领兵七千三百,各服白衣,执白旗,屯于西方;第四队镇西大将军姓闳,名天,字英美,皂旗铁甲,九节神鞭,领兵七千三百,各服皂衣,执皂旗,屯于北方;第五队镇国大将军姓太,名颠,宇守正,金甲黄袍,开四铁斧,领兵七千三百,各服黄衣,执黄旗,屯于中央。
子牙纶巾羽扇,升坐中军。诸将参见毕,子牙取铁甲一付,重计八十斤。钢刀一柄,重计一百二十斤。高马一匹。有能披铁甲,舞钢刀,而飞身上马者,使挂先锋之印。
诸将惟惟列屯五方,军吏击鼓三通。红旗队中抢出一员将官,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众视之,乃文王之子,武王幼弟姬叔度也。叔度走过场中,披铁甲,持钢刀,拍鞍上马,左顾右盼。鼓角齐鸣,众军喝采,子牙大悦,即令公子叔度下马挂印。
叔度正欲挂印,忽皂旗队下突出大将,豹头狐目,虎背熊腰,大呼:“公子留印,待我来挂!”众人视之,乃殿前都校尉复姓南宫,名适也。叔度解印释刀,南宫适即披甲横刀,扬声于场内曰:“大丈夫支二百斤铁从容上马者,何足道哉!”乃离马三百步,踊跃数次,飞身上马。众皆喝采称羡。
南宫适翻身下马,夺叔度之印。红旗队中闪出一员大将,状貌魁伟,声音响亮,高叫:“二公且勿相争,此印须待我挂。
”众视之,乃将军辛甲也。南宫适卸甲放刀,辛甲本身之铠重有五十余斤,更不卸下,重披铁甲,抡动钢刀,踊身跳跨马上,左驰右突,舞动如飞,在教场内周围游遍一遭。众皆曰:“此印非辛甲,他人不能挂也。”子牙即以辛甲为先锋,南宫适为副将,令叔度、祁宏为左右翼,闳天、尹逸为保驾。
次日上表,请武王发驾亲征。武王乃留二弟姬旦、姬爽与群臣守国,乃为文王本主载以居中军,自称天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即日大兵出城,旗幡掩日,刀戟横出,浩浩荡荡,称为五十万,杀奔朝歌。
行至三日,忽一阵狂风从子牙马前飞尘卷云而起,子牙袖占一课,今日当有破商大将冠冕从西北而至,众皆不信。行近潼关西北角上,有一将年约十五六岁,身长九尺,膊阔一围,肩拖大斧。高叫:“西兵且住,等我来!”辛甲惧为奸细,射住阵脚,问是何人。其将曰:“吾乃西伯侯所收之子雷震也。
”辛甲见之,莫知其故。引见姜尚,尚亦不知其故。奏知武王,武王曰:“吾闻昔者先君入商之时,因避雨于燕山。忽然雷破棺中女胎,得一男子,因名雷震,莫非也?”
子牙即召问之,果是雷震也。武王曰:“汝在何处,今日至此?”震曰:“臣自蒙先君恩救,当时有云中子先生收臣,养于终南山,一十五年终日教臣演习武艺。日前吾师观天象,言商命当改,谅主公必然起兵东伐,故命臣下山助阵。臣愿一挂先锋印,力破无道。”武王顾谓子牙曰:“此子先君所收,亦吾弟也,可改为先锋乎?”子牙曰:“军册已定,不可轻改。
”乃封雷震为保驾大将军。兵进屯关下,先锋辛甲回禀:“潼关不开,何计进兵?”子牙曰:“关主与吾曾有旧约,兵至东伐,彼要相助。汝且按甲勿动,待我修书,招其来降。如不纳降,然后进兵。”辛甲乃退下寨。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子牙檄殷郊助敌 子牙收抬洛阳城
当时子牙即修书,遣使上关来见殷郊。郊与姜文焕朝夕操军演武,专伺东伐。有哨马来报西伯兵至,未知真实,所以未敢放关。及得子牙之书,拆而读曰:尚自违殿下,直到岐州。感西伯恩义,位绝群僚。今闻商德滋昏,生民陷溺。惟我主侯上敬天时,下恤民苦,筑坛拜尚为笔师,大发精兵,前欲伐纣。前承合兵助阵之言,敬有此告。
倘殿下愤雪重仇,深忧民溺,望乞到关会议,共举征旗,只此直明,引领而待。
殷郊览罢,大惊曰:“姜尚一贵至此耶!”即日同姜文焕收拾本关军册、粮簿,直诣子牙。子牙延入中军,各叙款曲,即引见武王。武王受其军册,即封殷郊为东征大将军,姜文焕为各营都巡检。大兵遂过潼关,直抵黄河。黄河守将胡雷闻知,急引军弩,列于河口,以拒西兵。子牙自督先锋进兵,辛甲回告请计。子牙责曰:“逢山开路,遇水安桥,乃前部之事,反来问我何计!”辛甲曰:“船只已备,但不能抵挡其前。”子牙密书数行字与辛甲,辛甲领计归本寨。即令南宫适领五百船只密渡上流,自引数百船只摆列河下。将至酉末,令各船燃起火炬,鸣金呐喊,诈若犯。岸之上胡雷急令万弩齐射,西船渐渐撑进,岸上之箭发如雨点,然隔河面,箭矢落空。将至三更,哨马来报,南宫适部兵已渡上流。胡雷大惊,抽兵去救上流。
辛甲麾兵诸船,一齐杀上东岸。南宫适又引兵杀至,胡雷拍马迎敌。战数合,辛甲之兵后攻,胡雷首尾被敌。正欲杀僻路,走人负容城,辛甲勒马迫及,大喊一声,拖翻下马。武王大驾亦渡黄河,辛甲解胡雷来见子牙。子牙斩却胡雷,令辛甲速进兵攻渑池城。
渑池城主秦敬闻知大惊,坚闭不出。打书入洛阳,问徐盛求救。西兵攻打不息,城将陷。秦敬惊惧,日思无计。渑池城东有轩辕氏古庙,中有木刻千里眼、顺风耳二小鬼,乃托为人像,来见秦敬曰:“吾乃城东小民,颇能武艺。今西兵攻城,闻主公欲降,小民愿出兵解围。”敬曰:“汝姓甚名谁?”二人脱虚报曰:“小民姓高,名明,弟名觉,至亲兄弟。”敬赐盔甲,听其演武,百般兵器惯习如飞。
秦敬大悦,即令挂左右牙将之牌,部兵出敌。候尔解围之后,申奏商王,加封官职。二将领兵出城。辛甲、南宫适列开阵势以备厮杀,二将更不打话,拍马杀入阵中。甲略抵数合,力不能支。南宫适拍马夹攻,刀达又乱。祁宏、尹逸见前锋不能抵敌,双马一齐杀出。高明、高觉马膊相挨,左冲右突,西兵披靡,败入本寨。坚守营垒,入中军告曰:“高氏兄弟英勇出群,非设奇计不能打入渑池。”子牙大怒曰:“吾兵尚欲直攻朝歌,扫除无道。今攻一小城,何请设计!三日不能攻破渑池,枭首示众。”辛甲唯唯而退。子牙即令殷郊、雷震各引本部伏于渑池城下,候在辛甲杀败,高明兄弟追赶,许尔杀入城中。二将领计而去。
次日,辛甲改换盔甲,抖擞精神,引兵挑战。高明兄弟果然杀出,四马战上十余合,南宫适偷射一箭。高明右手接箭,左手挽弓射回。又战十合,辛甲按住钢刀,取出流星铜锤,偷打高觉。高觉以刀隔退,大杀一阵。二将力乏,又败逃本寨。
高明笑曰:“汝有伏兵在,吾不能赶矣。”二将不知其故,雷震、殷郊归告子牙。子牙惊曰:“莫非兵机漏泄乎?”二将曰:“并无人知。”子牙默然良久,忽报高明使者递书到,子牙召人。其卒手持一牌,书两行曰:“姜尚不必深思苦索,汝之浅谋,皆在吾之胸臆。若不解围速退,五万兵片甲不回。”
子牙读之,叱退小卒。大异曰:“此必魅邪。”
是夜,仰观渑池内妖气涌涌,即取照妖镜引之,二将果然露出本相。子牙曰:“原来是此二畜。”诸将请问曰:“是何怪也?”子牙曰:“东海度朔山有大桃树,其根盘屈三千里,其柯向东北,号曰鬼门,乃万鬼出入之所。有四神,一名神荼,一名郁垒,二人性能执鬼。又一名千里眼,一名顺风耳,能视听千里之外。二神监察远方邪魅,神荼二神即收而斩之。自是轩辕黄帝令民间画神荼、郁垒像悬于门首,以压百邪。又刻千里眼二子于神庙,以察百邪。此乃千里眼二畜生也。”诸将曰:“然则何计可破?”子牙曰:“吾若一设计,彼必听见,断不能得破。”即召殷郊、雷震二将密嘱其计,二将受计而出。
次日,子牙亲出阵前,大叫高明兄弟,何不出马打话。高明日:“钓鱼野夫见识,焉能出吾之手。”子牙曰:“汝武艺颇高,吾今排下一阵,汝敢来打阵乎?”高明日:“汝且排来,待吾观看。”子牙即将各寨士卒分为九队排开,八门内设日月二宫星辰垣位。又令南宫适、姬叔度、祁宏、尹逸各引四十九名壮士,分作四队排列紫薇垣之四方,以按二十八宿。又令雷震着青袍,执铜锤;殷郊着红袍,带火箭,立于天门左右,以按雷电二神。又令太颠、武吉、闳天、辛甲、姜文焕共引三千四百旗手,旋绕阵内,以按五行二十四气。高明看见,谓高觉曰:“老贼排下天阵,又以旗鼓集处以蔽吾见。”觉曰:“然则当从何门打入?”高明日:“直取天门打入。”
次日,子牙大叫:“高明识吾阵乎?”高明出马曰:“此乃天阵,焉有不识。”子牙曰:“汝敢打阵乎?”高明日:“破此天阵,犹如反掌,焉为不敢!”遂引高觉拍马杀入天门。
子牙将太白之旗一挥,诸将金鼓乱鸣,旌旗杂舞,九宫混乱,八门改变。高明兄弟欲寻武王之座,阵中昏黑,左冲右突不能得出。欲舒千里之眼,则有旗幡掩映,不能得见。欲开顺风之耳,而金鼓乱震,又不得闻。自辰至午,困于阵中。子牙指挥诸将殷郊等连放数支火箭,高明、高觉将露本相。雷震抡起铜锤,望高明一打。金光灿烂,二将乘空而走。诸将乱杀一阵,遍寻不见高明兄弟,子牙急令乘势打入渑池。秦敬闻高明兵败,大惊无措,即欲从西门走洛阳。辛甲追及,斩之。西兵入城,收其府库,出榜安民。忽报城东轩辕庙有木刻二小鬼,俱被劈去头颅。子牙曰:“端的是此二畜生耳。”即令焚却破庙,大兵望洛阳而进。
先是,孤竹国君有二子,长名伯夷,次名叔齐,二人以逊国,俱逃归周。西伯侯待其为大贤,处居洛阳城。至是,武王车驾至洛阳,兄弟二人乃即武王之马首,拒谏于前曰:“父死不葬,爱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武王心知其贤,亦不罪之。左右欲杀夷、齐,太公曰:“不可,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伐纣有天下,伯夷、叔齐耻食周家之粟,乃隐于首阳山采蕨薇而食。作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声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吁嗟徂兮,命之衰矣。
后遂饿死于首阳山。后人有《古风》以其义者,今并录于此云:商泽涸,商民苦万状,呻吟思乐土。独夫之心日益骄,周家沛作援民雨。噫嘻!此心将何举。谆谆秉义留车舆,成成宗庙已丘墟。收羽藏身隘周粟,君不见首阳山下人,至今千古扬芳誉。 却说洛阳城乃徐芳、徐盖兄弟为守,盖有二子,长曰升,次曰变,俱有智勇。兄弟正在堂上议战守之策,忽卫卒报曰:“西兵五十万,战将一千员,今出潼关,枭高明兄弟,直逼渑池,杀秦敬,大军已至洛阳城下。”徐芳听罢,大惊曰:“谁人前去敌住西兵?”其弟徐盖出,请兵愿往。徐芳与军五千,令左右从其出城。
太公闻洛阳城中徐家父子兵强,不可轻敌。乃传令命祁宏、高毁以下六队之兵,各执青、黄、赤、白、黑五色之旗,各披五色之衣,摆下一阵,名曰“六甲神阵”。命南宫适引战徐盖,将阵势摆开。盖父子之兵,更不打话,手持长枪,直望南宫适杀来。适即诈败,走归本阵。徐盖追入阵内,太公用手一挥,六队精兵混作一团,将徐盖围在核心。徐升、徐变正欲望阵杀去,以救其父,却被殷郊邀其来路。二子忙奔归城,告伯父发救兵。徐芳不许,徐升兄弟怒发冲冠,曰:“我父为朝廷受困,不念兄弟之情,亦念朝廷之难,何故不发救兵以救我父?”升、变遂擒徐芳来见太公,献了洛阳城。太公拥武王车驾入城,斩了徐芳,释却徐盖父子,加封官职。
大军遂进汜水关,令人报与关主尤项得知。尤项只欲坚守不出,具表入朝歌取救。忽阶下一人,身长九尺,腰阔十围,怒目填胸而进曰:“大丈夫当横行天下,与国家出力,奈何效儿女子,缩首待擒哉!”众视之,乃东海人氏,姓乌,名文画。
能在陆地上行舟,勇名盖世。尤项曰:“吾闻西兵有姜尚献谋,殷郊效力。其兵自出岐州,一路破竹而下。今以区区小关之众,欲抗三十万雄兵,何啻以孤羊投群虎哉!”文画曰:“关主何壮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文画视姜尚、殷郊不若肌上之肉,汝何太怯哉?”乃单马杀下关来,尤项只得点兵随助。
西兵先锋南宫适横眉怒气,欲攻关城。只听一声鼓响,举头一望,乌文画呐喊连声,从关上杀来。其人雄威壮大,铠重袍新,手横丈八蛇矛,身坐千里追风,昂昂凛凛。南宫适自思岐州一路顺风偃草,并无对手,今日此汉想是劲敌。抖擞精神,前问来者何人。文画曰:“岂不识吾陆地行舟乌文画耶?”南宫适更不打话,抡起神斧,直取文画。文画舞动蛇矛来刺,一来一往,两马相争,斗上六十余合。南宫适神威少剉,西兵阵上突出辛甲,接住兵威。好个乌文画,真盖世英雄,又与辛甲斗上四十余合,并无惧色。辛甲心下思量,文画枪法精神,不能抵挡,当以铁箭除之。佯兵败走,文画鞍马后追。辛申按住钢刀,挽满月弓,一声弦响,一箭正中文画心胸。文画眼力高强,翻身一闪,接住铁箭。辛甲连发二十四弦,都被文画左闪右避,尽行收了。文画自思平生未遇此敌手,乃佯马败归。辛甲拍马忙追,文画按住蛇矛,从掩心甲内取出流星铜锤,认着额门回头一打,却被辛甲用刀闪过,似海抛毬。二人再欲合马厮战,红日沉西,两下鸣金收军,各归本寨。
南宫适与辛甲来见太公,具述交锋之事。太公曰:“此人可以计破,不可与之抗力。”次早,太公升帐,聚集诸将各吩咐毕,复命辛甲为引战,诸将各受命而行,太公与周武王乃在鸡鸣山顶以观厮杀。次日,辛甲领五千兵离汜水关南鸡鸣山下摆开阵势,乌文画引精兵前来,谓辛甲曰:“昨者不是日色西沉,难饶你命,今日又敢出马?”辛甲曰:“不必多言,今日与你决定雌雄。”二人拍马相持,斗上五十余合,自辰至未,不分胜负。诸般兵器尽皆比试。将申末,辛甲佯马往荆索谷而走。文画以其力弱不能支抵,加马后迫。辛甲且战且怯,引至谷内。 时红日沉西,东山月出。文画追之不上,正欲勒马收军。
太公从鸡鸣山上将旗挥动,谷口将士尽用木头大石塞断归路。
红光一起,四围山上火势连天。文画进退无路,本部五千兵卒尽烧死于荆索谷口。此是太公先排下火炼红炉之计,以待文画也。后钟伯敬有诗曰:陆地行舟倚势强,横行西阵莫能当。
子牙一试洪炉火,盖世英雄烂额亡。
尤项闻文画败死,开关出降。武王驾入汜水关,赏劳诸将,出榜安民,大兵遂渡盂津河。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孟津河白鱼入舟 太公遗计收五将
先锋辛甲创造大舟,接武王之驾,驾至中流,适有白鱼长竞八尺,跃入武王舟中。子牙曰:“此吉兆也。”即令取之。
驾登东岸,屯营下寨。是夜,有火光一派自上而下,流行而覆于武王之屋,顷刻又化为鸟,其声魄,其色赤。次日,武王问子牙曰:“此主何吉兆?”子牙曰:“白者商家正色,舟者国家之义。”白鱼入于王舟,此天命归周之兆。火赤者,周家正色,火鸟覆于王屋,亦周室当兴之兆也。”武王大喜。
时诸侯闻西伯伐商,皆发兵至,不期而会于孟津。武王停驾伺候,不期数日,陆续而至者八百余国,皆献玉帛而告于武王曰:“商德滋昏,侯伯合宜征之,以救下民。”于是,武王将诸侯之兵分作八队,前后相顾,缓缓而行。子牙之车将行,忽起狂风,飞砂走石,拔木扬尘,将子牙之盖伞吹折其柄。众皆惊惧,武王望见,急令前锋旋师。诸侯谱曰:“侯伯出岐州,一路无敌,焉可因一阵之风,弃商不伐?”武王曰:“汝等未知天命耳。”即日班师,退修德政。诸侯各个归国,不在话下。
却说纣王内嬖姐己,外嬖费仲、蜚廉,宴游不息,群臣缄口不敢谏。武王出师,一路告急表章连次不息。费仲截下,不以奏闻。及兵至于孟津,费仲惊惧,始奏纣王。纣王大骂:“竖子,焉敢兴兵犯上!”遂调蜚廉、费孟、雷开督兵五十万,生擒姬发。边臣奏姬发之师已退五日矣,纣亦令三将直迫入岐,剿灭西镇,然后班师。群臣皆曰:“大王不务令德,偏信谗佞,烦刑重敛,苦虐生民。姬发承父遗业,广布仁政,天下三分,生民西归有二。此来正欲救民拨乱,所以大兵一出,四方响应。
大王正宜修省明刑,除去谗佞,焉可兴兵以攻岐哉?”
纣王默思半晌,令费孟领兵五千,出守潼关。又令雷开沿路增修营堡,以守渑池。二将领兵出朝,纣遂与妲己宴于摘星楼,丝竹管弦,音乐不绝。妲己见纣颇有不乐之色,复令宫女脱衣戏于酒池,百般呈戏,纣终不悦。妲己曰:“大王欲观孕妇乎?”纣但点额,妲己遂令费仲收数十孕妇,剖胎于楼下。
纣又不悦,妲己曰:“大王莫非欲观斩胫乎?”纣亦点头,妲己复令费仲收老幼百姓三五个,斩胫于楼下。纣又不悦,妲己即令排驾出猎。纣告妲己曰:“朕今日实不欲猎。”妲己曰:“大王有何不乐,小妾愿闻。”纣曰:“西伯侯姬发兴兵五十万,打出潼关。殷郊、姜文焕尽皆拜降,海内百姓三分而有其二,所以朕不乐也。”妲己曰:“何不发兵出敌?”纣王曰:“姬发之兵已退,百姓逃亡者至今不息。”妲己曰:“百姓既叛大王而西投者,皆由刑罚轻薄故也。大王宜遣众使,查考各方百姓,西投者收其宗族而灭之,则民畏惧而不亡矣。”
纣然之,遂遣蜚廉、恶来、彭矫、方相四人循行四方,查考逃亡。比干、胶鬲皆谏不可,纣王叱退二臣,遂与妲己并驾出猎。箕子叹曰:“社稷倾如朝露,尚且游宴不止。”即具表迫至离宫。
时蜚廉解到逃民二十五户,共计二百七十余口。纣问妲己要如何罪,妲己曰:“男子投入虿盆,女人丢入酒池。”纣即施行,男女号哭,声震王地。箕子止住监押,遂进奏曰:臣闻禹王有训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今大王内宠妲己,荒于色也;外猎不息,荒于禽也;长夜宴饮,甘于酒也;淫声邪乐,鼎沸靡靡,嗜于音也;高建楼台,竭民财力,峻宇雕墙也。夫禹王以六事训子孙,言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况大王兼犯六者,而又剖孕、斩胫、炮烙焦民乎?夫民犹赤子也,慈爱保惜,尚恐不悦,焉有惨酷炼而能得赤子之欢心乎?今西伯行仁,大王行暴。百姓弃暴投仁,必然之理。大王正宜率德改行,迁善去非,然后可振朝纲,可复逃民,焉可又将数百民户投于极刑乎?此臣痛为社稷惊危,故献此言,望乞纳臣之语,进臣之章,实为社稷万幸。
纣王览罢谏章,本欲加刑。奈是伯父,喝令囚箕子于南牢,有再谏者斩。群臣谏曰:“箕子乃皇伯至亲,有罪不宜囚辱。
”纣乃赦箕子。箕子出离宫,即卧仆于地,披头散发,自哭自悲。妲己曰:“箕子妄毁大王,何不斩之以示众?”纣令费仲捉箕子,而箕子蓬头跣足,呕血不止。费仲押见纣王,纣见箕子或笑或哭,语话颠狂,纣曰:“此废弃之人,杀之何益!”
遂放之。箕子即佯狂为奴,隐而不出。
王子比干叹曰:“主暴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见过即谏,不用即死,臣之职也。君有过而不以死争,则百姓何辜!”乃直详陈国家将亡事,明争以进之,请王洗心易虑。
因自伏于象魏之阙,死诤不肯去。
纣王大怒曰:“比干自谓圣人,吾闻圣人之心有七窍,试剖口视其心。”即喝武士将比干推出。比干解带现躯,武士将剑往脐中刺入,将腹剖开,其血不流。武士将手入腹中,摘心而出。比干掩袍不语,面似淡金。百官皆失色,比干低首速行,径出午门去了。常随者见比干出朝,将马俟候。比干上马,往北门而去。马走如飞,只听得风响之声。
约走三五里之遥,只闻得路旁有一妇人,手提筐篮,口叫卖无心莱。比干忽听得,勒马问曰:“怎么是无心菜?’’妇人曰:“民妇卖的是无心菜。”比干曰:“人若是无心如何?
”妇人曰:“人若无心必死。”
比干大叫一声,撞下马来。那卖菜妇人见比干落马,不知何故,慌忙躲了。只见比干死于马下,一—地鲜血溅染衣袍,仰面朝天,瞑目无语。世子微子具棺贮葬,痛哭不已。百姓闻之,莫不悲哀。微子叹曰:“父子乃骨肉至亲,君臣有合义之宜。故父有过,子三谏不听,则涕泣而随;君有过,人臣三谏不听,则其义可去。今商王杀亲戮戚,拒谏塞诤,吾不早去,则成汤之祀绝矣。”遂密投于宗庙之中,抱祭器,出奔外国。
后人钟伯敬读史至此,有哀箕子佯狂诗曰:为何披腹恳忠诚,忍覆商网及陷民。
披发佯狂归遁后,生生充满一腔仁。
又哀比干剖心,诗曰:逆耳忠言匪不知,人臣冒陷职当为。
剖心去后魂何在,只有清名耿落晖。
又哀微子去国诗曰:人臣以义事君王,义不合今只自伤。
抱器他时存祀典,以仁济义两生光。
当时纣王无道,每赖三子谏诤,所为颇有忌惮。及三子或佯狂、或死、或逃,纣益为暴,无所不为。贤臣去尽,独有费仲、蜚廉专权,日以馅佞为事。而纣王终日迷于酒色,不理国政,民尽怨望。一日,纣王升殿,问于群臣曰:“屡有西兵犯界,边关报急,此事若何?”费仲奏曰:“前者姬发逆天行师,不能成事,班师而还。臣料子牙善于调理,必有东征之谋,望大王速遣良将,把守潼关。其兵若再来,终为国家之患也。”
纣王笑曰:“货卜村夫,虽有百万之师,何能成其大事!”
言声未了,哨马报言西伯侯大军自出歧州,如水冲沙,似风送雨。一路关隘尽行攻破,斩缚将不记其数,今大军将渡孟津河矣。纣王闻西兵将渡孟津,始有惧色。于是,聚集文武,以议迎敌之事。费仲曰:“我主上不必忧虑,臣举五将,率大军前去,则可退矣。”纣王问五将是何人,仲奏曰:“殿前左卫龙骧将军钟士才,右卫龙骧将军史元格,中军指挥使刘公远,中军都护姚文亮,殿前中卫都指挥使赵公明。请王点十万兵与此五将,前去管取西兵,尽扫除之。”于是,纣王宣此五臣,各赐金花御酒,令赵公明为都督,亲率大兵二十万,直抵孟津河边下寨。
先令小卒递书与太公,次日决战。太公得书,传令前部先锋,量敌交锋。次日,两军初战,不分胜负。赵公明乃移寨,屯于战船之上,欲用水战,以遏西兵。哨马报其事与太公,太公乃令左翼将军祁宏、右翼将军高毁二人,各领本部,移寨于河北,令保驾将军南宫适、散宜生同移武王中寨于河口,且召令中军作乐饮酒,似无斗志。
却说赵公明见西兵数日不动战鼓,以其不惯水战,不敢出阵,乃令哨马探之。哨马回报说:“西兵中寨今屯于河口,朝夕作乐饮酒,不知为何。”赵公明言曰:“此疑兵之计,欲我兵少怠,彼即出战。然彼姜尚才怎能瞒得我来!”遂传令诸将今夜披挂,准定三更上岸,杀入中寨,擒了姬发,则西兵不攻自走矣。于是,史元格为先锋,钟士才、姚文亮为左右翼,前去劫寨。刘公远、赵公明只守水船。
至夜三更,三将引兵上岸,悄无人声。三将马膊相挨,杀入西兵中寨。只见四壁无人,见杯盂盘馔,饮酒堆筵。三将曰:“我等至此,腹空力竭,宜尽将其酒肉饮食一餐,然后击鼓搜营。”三将欢喜,以为天赐饮食,以助其气。饮食未讫,只听一棒锣声,西兵四面杀出。三将方且呕心喷血,如醉如痴,颠倒不知人事,尽被西兵绑缚。太公传令,不许放走一个商兵。
诸将尽解见太公,太公命一起降卒道:“汝等能听吾命行事者,厚赏。如不遵者,悉斩首示众。”众士卒皆唯唯从命听调。太公乃命一起降卒诈报赵公明、刘公远云:“彼三人已劫了西兵中寨,缚了西伯,请你等速部兵来接应。”一起降卒得命,直投本寨去。
时正直五更,天色朦胧。三将齐到船上打探信,得闻其军卒报知三将已缚了西伯,便点兵上岸,前来接应,行不上五里程途,河北寨内冲出祁宏、高毁,芦花畔突出殷效两兵,截住归路。赵公明、刘公远知中计,正欲抽回。南宫适、散宜生从后杀来,四面八方尽是西兵,捉住二将,解见太公。太公令取出三将同斩。前三将已被毒鸩死,太公令将赵、刘二将缚于河中溺死便了。西兵船只渡了孟津河,时春三月戊午日也。原来太公设下此宴,以擒商之三将者,号作将是虾饵鲤之计。当时有诗为证云:姜尚神机绝世奇,商臣浅见岂能知。
分明设下钓鱼饵,不动枪刀破五尸。
大军渡河下寨,太公传令:“今我兵已近朝歌,不可轻进。
诸将务要依山靠水屯寨,如有违令,斩首示众。”于是,太公排下五寨,名作五武寨。
第一营:正先锋辛甲,屯下名广武寨;第二营:左翼将军祁宏,屯下名阳武寨;第三营:右翼将军高毁,屯下名武德寨;第四营:左翼保驾将军南宫适,屯下名武涉及寨;第五营:右翼保驾将军散宜生,屯下名修武寨。
按甲休兵。太公令使者递书到朝歌,数商辛十罪。
却说纣王升殿,有赵公明部下残兵回报,五将尽被西兵所擒,大军已渡孟津河扎寨。纣王大惊失色,正与群臣议取战守之道。忽报西伯侯元帅姜尚有书到,纣王传旨宣入,令近臣读其书曰:尚闻三皇立极,五帝承宗,未始不以仁义而基天下。是故唐尧不阶而治,虞舜惟垂拱而理。夏禹闻善言则拜,成汤立贤士无方。是皆以心传心,允执厥中,所以合天理而顺人心,安万民而朝诸国。逮至商辛,先王之德,惟行暴虐之政。据汝之德,则无分毫,之罪,过于十件:其一、杀皇后,逐太子,殄绝三纲;其二、建台谢,广沙邱,苦虐万民;其三、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伤生害性;其四、虿盆之张,炮烙之建,惨酷刑人;其五、剖贤人之心,囚羑里之狱,滔天之恶;其六、破孕妇之胎,斩朝涉之胫,悼地之惨;其七、欲乱黄飞虎之妻,君臣倒置;其八、曾醢伯邑考之酱,父子参商;其九、不敬天时,以致水涝旱灾;其十、不重民事,以致废业荒农。是皆内惑妲己之淫,外蔽费仲之佞,日滋月盛,秽德不悛。今西伯侯奉天明命,以兴问罪之师。出岐州,济孟津河,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而过潼关,屯牧野,豪杰不檄而从者无穷。岂非天命人心恶恶归仁乎?
令星使递书先达,理应束手出城,舆榇待罪,别立新君,以应天人,庶众成汤宗庙不作丘墟。片言违忤,师入朝歌,诛戮不仁,以谢天人之恨。
只此先达,草草不书。某年某月某日征商大元帅姜尚书。
近臣读罢,纣王大惊,言曰:“事已至此,谁人与朕领兵前去退敌西兵?”两班文武丧形失色,皆无所措。纣王又问数四,费仲奏曰:“臣保一人,领兵前去迎敌西兵。”纣王曰:“卿保谁人?”费仲曰:“此人乃是中军都虞侯崇应彪,即崇侯虎之子也。大王可拜应彪为征西大总兵,亲发精兵八十万与之,此人必能破得西兵矣。”
纣王依其所奏,封应彪为征西大将军,以彭举为先锋,彭矫、彭执副之,以薛延陀、申屠豹为左右翼,大发精兵八十万,即出朝歌,以破西兵,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纣王拜五将征西 太公甲子灭殷纣
却说崇应彪次日升帐,传令谓诸将曰:“吾闻西师姜尚漠谋用兵,神出鬼没。又加之以殷郊、雷震皆智勇绝伦,诸将务宜遵吾节制,不得轻举妄动,以挫兵威。如违令者,斩首示众。”诸将皆唯唯遵其约束。崇应彪曰:“吾观西兵屯下五武之寨,甚有机变。今令我亦要屯兵下五星之寨,以遏其锐气。”
第一营:前部先锋彭举,屯下名土星寨;第二营:左翼将军薛延陀,屯下名火星寨;第三营:右翼将军申屠豹,屯下名水星寨;第四营:左帐中护将军蜚廉,屯下名木星寨;第五营:右帐中护将军尉迟桓,屯下名金星寨。分遣既毕,令小将校下战书于西寨帐下,约次日在牧野决定输赢。
却说太公升帐,东兵战书投到。太公读罢,叹曰:“崇应彪岂能敌吾哉!”遂令前锋度量兵势,取胜回报。次日,两阵相对辕门,旗开处,东兵挺出先锋彭举,西兵拥出先锋辛甲。
东兵左右翼者则是彭执、彭矫,西兵左右翼者则是雷震、殷郊。
各个人强马壮,盔甲鲜明。通过姓名,更不打话,二马相交,斗上十合,不分胜负。只见西军右翼雷震挽弓架箭,射中彭举坐马前蹄。马蹶前足,彭举落马。东兵彭矫正欲前救,却被殷郊大喝一声,斧随手起,彭矫已先劈下头来。辛甲用枪刺杀彭举,彭执见二兄弟俱被伤,忙拍马冲入西阵。被西阵上三将围住,枪刀乱刺,彭执亦死于阵中。西兵掩杀一阵,东兵前部先锋共三万余人,杀得尸横牧野,血可溢岸。只留二三千带伤残兵败卒,投本寨而去。西兵乘势欲攻大寨,太公节制已到,鸣金收军。
却说东兵残卒回报崇应彪,应彪大怒曰:“货卜村夫,焉敢挫动我前锋,斩我三将!”传令诸将披挂,率大军前进,扫除西兵。旁有诸将土投谏曰:“小若不忍则乱大谋。今西兵深入我境,轻重粮草不赴。我师只要坚守不出,劳其将士,待彼粮尽兵退,我师从后掩击,则姬发、姜尚之首自悬我腰下矣。
总兵何耻一小战,遂欲败其大事耶!”应彪不听,遂发兵挑战。
太公闻应彪出阵,推坐安车,纶巾羽扇,亲自前来。遥谓应彪曰:“将军乃知天命、识时务之人,今商王无道,西伯侯奉天命兴兵伐之。将军何不弃暗投明,前来纳降,反率军为敌耶?”应彪闻太公之语,鼓掌大骂:“货卜村夫,商王无负尔处,尔却背恩忘义,动兵以犯君上。若不下马受缚以见商王,定教尔目下受殃。”太公曰:“不必多言,汝既为主将,识吾阵乎?”应彪曰:“尔五武之寨,乃按五虎靠山之势,何为不识?”太公曰:“尔既识阵势,你敢破吾阵乎?”、应彪曰:“我为大总兵,尚欲擒汝,有何不敢!”于是,应彪怒发冲冠,抡动大刀,直奔西阵冲来。
太公以羽扇从车上指挥诸将,五寨众将一齐杀出。将应彪活捉,前来见太公,太公数其罪而斩之。东兵左帐中护将军蜚廉见总兵被捉,拍马冲入西阵。太公又指挥诸将,将五阵摆布八卦之阵,萤廉入阵,心慌胆落,忘其归路,又被殷郊捉送太公,太公令推出斩之。东兵阵上有大将方相见二将被捉,不来打阵,乃横枪拍马,直杀入武王中寨。左冲右突,四旁无人。
方相大惊,正欲回马。左边冲出保驾将军散宜生、南宫适,截住大战。方相措手不及,被众将活捉,来见武王,武王喝令推出斩之。
方相步卒不上数十,回报朝歌。纣王大惊失色,问群臣曰:“谁敢出马退敌西兵?得胜则加封官职。”两班文武各个默然无语,独有费仲奏曰:“臣虽不才,愿领精兵。若不活捉子牙,剿灭西兵,誓不回军。”纣王大悦,即赐精兵八十万出敌西兵。
费仲非能征惯战之将,奈受纣隆宠,只得勉强领兵出城。
西兵闻知,列开阵势。众视之,乃是谗佞费仲。散宜生按住钢刀,大骂:“蠹国老贼,尚敢出马与吾争长,早早下马受缚,以便枭首示众。”费仲闻言,更不搭话,拍马直取宜生。
二将战不上数合,费仲大败,不能抵当。正欲走入朝歌,却被南宫适将九节铜鞭望费仲中心一打,呕吐鲜血不止,奔入皇城。
太公即传令叫诸将不得休兵,乘势入皇城,活捉纣王并妲己等。
诸将得令,人人抢进,各个争先。
却说东兵阵上虽有精兵八十万,皆怨商王之残虐。连损三将,东兵皆无斗志,倒戈自相攻击,以至血流漂杵。又且朝歌百姓久怨纣王之虐,一闻西兵入城,鼓舞欢欣,一如大旱之得甘霖,赤子之见父母,各个牵牛担酒,争来相劳。是以武王之兵直奔朝歌,无所阻拦,如入无人之境。
却说纣王自败兵之日,奔入皇城。至甲子日,闻城已陷,手足无措,急宣羽林、神策等诸卫军护驾。时诸卫军兵皆无奋力厮杀,自相践踏。文武各个奔窜,死者尸横殿阶,不计其数。
纣王知大事已去,不能保身,乃举火焚烧宫室,自登鹿台之上,身衣宝玉,投入火中而死。时春三月甲子日也。后人冯犹龙有诗曰:放桀南巢忆昔时,深仁厚泽立根基。
谁知般受多残虐,烈焰焚身悔已迟。
太公传令休要走了奸臣费仲、淫妃妲己,拿得者重赏其功,卖放者同坐其罪。诸将得令,人人争寻妲己与费仲,不知其所。
只有殷郊太子原在国家之内,其宫室楼台间游惯,熟知妲己只在摘星楼。
妲己见宫中火势连天,正要起一阵怪风化作金毛狐而走,却被殷郊见其本相,不能变动。那殷郊与妲己之仇,正是不共戴天之冤,怎肯甘休。妲己见殷郊忿然奔至,抱头敛膝,正欲投下摘星楼。殷郊大喝一声,抡起神斧一劈,金光灿灿,冷风逼人。殷效知其为怪,按下神斧,将妲己揪向太公面前。
却说费仲见宫中火起,投后宰门而出,却被雷震喊声活捉,亦解至太公帐下。太公请见武王曰:“商辛无道,皆由妲己、费仲之所致。今商辛自死,此二人不可轻戮。要建法场于朝歌市上,审问明白,分解其尸,与民快乐。”
于是,武王、太公及文武群臣诣于法场,数妲己、费仲之罪,令刽子手先斩妲己。妲己颜容精媚,刽子手不忍斩之。太公命斩刽子手,换过斩官。其次斩官亦爱其仪容,不忍杀之。
太公又令斩其刽子手,如是者三次,刽子手俱不忍杀妲己,而甘自受其戮。太公曰:“吾闻妲己乃妖类,必得其形,然后方可除之。”令左右悬起照魔宝镜以鉴之,妲己遂露出本相,却是九尾之狐狸,咆哮于法场上。
太公命曰:“谁人速代我除之?”殷郊跳出,大喊一声,手起斧落,断其狐狸以为三截。太公命将绵缠费仲之脐,燃于通衢,以快民恨。
又殷朝自成汤传至纣王,二十八君,六百四十四年而殷亡。
后钟伯敬有诗云:苦陷忠良恶不悛,惟耽妲己信谗言。黎民不道君王死,反向天街鼓舞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