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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

◇ 孟春纪第一

◇ 仲春纪第二

◇ 季春纪第三

◇ 孟夏纪第四

◇ 仲夏纪第五

◇ 季夏纪第六

◇ 孟秋纪第七

◇ 仲秋纪第八

◇ 季秋纪第九

◇ 孟冬纪第十

◇ 仲冬纪第十一

◇ 季冬纪第十二

◇ 有始览第一

◇ 孝行览第二

◇ 慎大览第三

◇ 先识览第四

◇ 审分览第五

◇ 审应览第六

◇ 离俗览第七

◇ 恃君览第八

◇ 开春论第一

◇ 慎行论第二

◇ 贵直论第三

◇ 不苟论第四

◇ 似顺论第五

◇ 士容论第六

《孟春纪第一》

   ○孟春 一曰: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 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脾。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候雁北。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辂,驾 苍龙,载青旗,衣青衣,服青玉,食麦与羊,其器疏以达。

  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 天子乃斋。立春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於东郊;还, 乃赏公卿、诸侯、大夫於朝。命相布德和令,行庆施惠,下及兆民。庆赐遂行, 无有不当。乃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宿离不忒,无失经纪。以 初为常。

  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乃择元辰,天子亲载耒耜,措之参于保 介之御间,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籍田。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 诸侯、大夫九推。反,执爵于太寝,三公、九卿、诸侯、大夫皆御,命曰“劳酒”。

  是月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繁动。王布农事,命田舍东 郊,皆修封疆,审端径术。善相丘陵阪险原隰,土地所宜,五谷所殖,以教道民, 以躬亲之。田事既饬,先定准直,农乃不惑。

  是月也,命乐正入学习舞。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泽,犠牲无用牝,禁止伐 木;无覆巢,无杀孩虫、胎夭、飞鸟,无麛无卵;无聚大众,无置城郭,掩骼霾 髊。

  是月也,不可以称兵,称兵必有天殃。兵戎不起,不可以从我始。无变天之 道,无绝地之理,无乱人之纪。

  孟春行夏令,则风雨不时,草木早槁,国乃有恐;行秋令,则民大疫,疾风 暴雨数至,藜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霜雪大挚,首种不入。

  ○本生 二曰:始生之者,天也;养成之者,人也。能养天之所生而勿撄之谓天子。

  天子之动也,以全天为故者也。此官之所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 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则失所为立之矣。譬之若修兵者,以备寇也。今修兵而反 以自攻,则亦失所为修之矣。

  夫水之性清,土者抇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寿,物者抇之,故不得寿。

  物也者,所以养性也,非所以性养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养物,则不知轻重 也。不知轻重,则重者为轻,轻者为重矣。若此,则每动无不败。以此为君,悖; 以此为臣,乱;以此为子,狂。三者国有一焉,无幸必亡。

  今有声於此,耳听之必慊,已听之则使人聋,必弗听。有色於此,目视之必 慊,已视之则使人盲,必弗视。有味於此,口食之必慊,已食之则使人瘖,必弗 食。是故圣人之於声色滋味也,利於性则取之,害於性则舍之,此全性之道也。

  世之贵富者,其於声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则遁焉。遁焉,性恶 得不伤? 万人操弓共射一招,招无不中。万物章章,以害一生,生无不伤;以便一生, 生无不长。故圣人之制万物也,以全其天也。天全,则神和矣,目明矣,耳聪矣, 鼻臭矣,口敏矣,三百六十节皆通利矣。若此人者,不言而信,不谋而当,不虑 而得;精通乎天地,神覆乎宇宙;其於物无不受也,无不裹也,若天地然;上为 天子而不骄,下为匹夫而不惛。此之谓全德之人。贵富而不知道,适足以为患, 不如贫贱。贫贱之致物也难,虽欲过之,奚由?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 命之曰“招蹶之机”。肥肉厚酒,务以自强,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 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贵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 有不肯贵富者矣,由重生故也;非夸以名也,为其实也。则此论之不可不察也。

  ○重己 三曰:倕,至巧也。人不爱倕之指,而爱己之指,有之利故也。人不爱 昆山之玉、江汉之珠,而爱己一苍璧小玑,有之利故也。今吾生之为我有,而利 我亦大矣。论其贵贱,爵为天子,不足以比焉;论其轻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 之;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身不复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有慎之而反 害之者,不达乎性命之情也。不达乎性命之情,慎之何益?是师者之爱子也,不 免乎枕之以糠;是聋者之养婴儿也,方雷而窥之于堂;有殊弗知慎者。夫弗知慎 者,是死生存亡可不可未始有别也。未始有别者,其所谓是未尝是,其所谓非未 尝非。是其所谓非,非其所谓是,此之谓大惑。若此人者,天之所祸也。以此治 身,必死必殃;以此治国,必残必亡。夫死殃残亡,非自至也,惑召之也。寿长 至常亦然。故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则其至不可禁矣。此论不可不熟。

  使乌获疾引牛尾,尾绝力勯,而牛不可行,逆也。使五尺竖子引其棬, 而牛恣所以之,顺也。世之人主贵人,无贤不肖,莫不欲长生久视,而日逆其生, 欲之何益?凡生之长也,顺之也;使生不顺者,欲也。故圣人必先适欲。

  室大则多阴,台高则多阳;多阴则蹶,多阳则痿。此阴阳不适之患也。是故 先王不处大室,不为高台,味不众珍,衣不燀热。燀热则理塞,理塞则气不 达;味众珍则胃充,胃充则中大鞔,中大鞔而气不达。以此长生可得乎?昔先圣 王之为苑囿园池也,足以观望劳形而已矣;其为宫室台榭也,足以辟燥湿而已矣; 其为舆马衣裘也,足以逸身暖骸而已矣;其为饮食酏醴也,足以适味充虚而已矣; 其为声色音乐也,足以安性自娱而已矣。五者,圣王之所以养性也,非好俭而恶 费也,节乎性也。

  ○贵公 四曰: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平得於公。尝试观於 上志,有得天下者众矣,其得之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凡主之立也,生於公。故 《鸿范》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偏无颇,遵王之义。无或作好,遵王之 道。无或作恶,遵王之路。”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 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伯禽将行,请所以治鲁。周公曰:“利而勿利也。” 荆人有遗弓者,而不肯索,曰:“荆人遗之,荆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闻之 曰:“去其‘荆’而可矣。”老聃闻之曰:“去其‘人’而可矣。”故老聃则至 公矣。天地大矣,生而弗子,成而弗有,万物皆被其泽,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 始。此三皇五帝之德也。

  管仲有病,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病矣。渍甚,国人弗讳,寡人将谁属 国?”管仲对曰:“昔者臣尽力竭智,犹未足以知之也。今病在於朝夕之中,臣 奚能言?”桓公曰:“此大事也,愿仲父之教寡人也。”管仲敬诺,曰:“公谁 欲相?”公曰:“鲍叔牙可乎?”管仲对曰:“不可。夷吾善鲍叔牙。鲍叔牙之 为人也,清廉洁直;视不己若者,不比於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勿已, 则隰朋其可乎?”“隰朋之为人也,上志而下求,丑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

  其於国也,有不闻也;其於物也,有不知也;其於人也,有不见也。勿已乎,则 隰朋可也。”夫相,大官也。处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故曰:大匠不斫, 大庖不豆,大勇不斗,大兵不寇。桓公行公去私恶,用管子而为五伯长;行私阿 所爱,用竖刀而虫出於户。

  人之少也愚,其长也智。故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日醉而饰服,私利而 立公,贪戾而求王,舜弗能为。

  ○去私 五曰:天无私覆也,地无私载也,日月无私烛也,四时无私行也。行其德而 万物得遂长焉。

  黄帝言曰:“声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 尧有子十人,不与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与其子而授禹:至公也。

  晋平公问於祁黄羊曰:“南阳无令,其谁可而为之?”祁黄羊对曰:“解狐 可。”平公曰:“解狐非子之雠邪?”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雠也。”平公 曰:“善。”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居有间,平公又问祁黄羊曰:“国无尉,其 谁可而为之?”对曰:“午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对曰:“君问可, 非问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孔子闻之曰:“善 哉!祁黄羊之论也,外举不避雠,内举不避子。祁黄羊可谓公矣。

  墨者有钜子腹<黄享>,居秦,其子杀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长矣,非有 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诛矣,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腹<黄享>对曰:“墨者之 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所以禁杀伤人也。夫禁杀伤人者,天下之大 义也。王虽为之赐,而令吏弗诛,腹<黄享>不可不行墨者之法。”不许惠王,而 遂杀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以行大义,钜子可谓公矣。

  庖人调和而弗敢食,故可以为庖。若使庖人调和而食之,则不可以为庖矣。

  王伯之君亦然。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故可以为王伯。若使王伯之君诛 暴而私之,则亦不可以为王伯矣。

  

《仲春纪第二》

   ○仲春 一曰: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 包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夹钟,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脾。

  始雨水,桃李华,苍庚鸣,鹰化为鸠。天子居青阳太庙,乘鸾辂,驾苍龙,载青 旗,衣青衣,服青玉,食麦与羊,其器疏以达。

  是月也,安萌牙,养幼少,存诸孤;择元日,命人社;命有司,省囹圄,去 桎梏,无肆掠,止狱讼。

  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太牢祀于高衤某。天子亲往,后妃率九嫔御, 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衤某之前。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发声,始电。蛰虫咸动,开户始出,先雷三日,奋铎 以令于兆民曰:“雷且发声,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备,必有凶灾。”日夜分, 则同度量,钧衡石,角斗桶,正权概。

  是月也,耕者少舍,乃修阖扇。寝庙必备。无作大事,以妨农功。

  是月也,无竭川泽,无漉陂池,无焚山林。天子乃献羔开冰,先荐寝庙。上 丁,命乐正入舞舍采,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诸侯,亲往视之。中丁,又命乐正 入学习乐。

  是月也,祀不用犠牲,用圭璧,更皮币。

  仲春行秋令,则其国大水,寒气总至,寇戎来征;行冬令,则阳气不胜,麦 乃不熟,民多相掠;行夏令,则国乃大旱,暖气早来,虫螟为害。

  ○贵生 二曰:圣人深虑天下,莫贵於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耳虽欲声,目虽 欲色,鼻虽欲芬香,口虽欲滋味,害於生则止。在四官者不欲,利於生者则弗为。

  由此观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譬之若官职,不得擅为,必有所制。

  此贵生之术也。

  尧以天下让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对曰:“以我为天子犹可也。虽然,我适 有幽忧之病,方将治之,未暇在天下也。”天下,重物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 於他物乎?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托天下。

  越人三世杀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越国无君,求王子搜而不得,从 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之以王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 呼曰:“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 搜者,可谓不以国伤其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而为君也。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闾,鹿布之衣,而自饭牛。

  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邪?”颜阖对曰:“此阖之 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缪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 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非恶富贵也,由重生恶之也。世之人主 多以富贵骄得道之人,其不相知,岂不悲哉? 故曰:道之真,以持身;其绪馀,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 帝王之功,圣人之馀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之道也。今世俗之君子,危身弃生以 徇物,彼且奚以此之也?彼且奚以此为也? 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有人於此,以随侯之珠弹千 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所用重,所要轻也。夫生,岂特随侯珠之重也哉! 子华子曰:“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故所谓尊生者, 全生之谓;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谓亏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亏生 则於其尊之者薄矣。其亏弥甚者也,其尊弥薄。所谓死者,无有所以知,复其未 生也。所谓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获其所甚恶者。服是也,辱是也。辱莫 大於不义,故不义,迫生也。而迫生非独不义也,故曰迫生不若死。奚以知其然 也?耳闻所恶,不若无闻;目见所恶,不若无见。故雷则掩耳,电则掩目,此其 比也。凡六欲者,皆知其所甚恶,而必不得免,不若无有所以知。无有所以知者, 死之谓也,故迫生不若死。嗜肉者,非腐鼠之谓也;嗜酒者,非败酒之谓也;尊 生者,非迫生之谓也。

  ○情欲 三曰:天生人而使有贪有欲。欲有情,情有节。圣人修节以止欲,故不过行 其情也。故耳之欲五声,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情也。此三者,贵贱、愚智、 贤不肖欲之若一,虽神农、黄帝,其与桀、纣同。圣人之所以异者,得其情也。

  由贵生动,则得其情矣;不由贵生动,则失其情矣。此二者,死生存亡之本也。

  俗主亏情,故每动为亡败。耳不可赡,目不可厌,口不可满;身尽府种,筋 骨沈滞,血脉壅塞,九窍寥寥,曲失其宜,虽有彭祖,犹不能为也。其於物也, 不可得之为欲,不可足之为求,大失生本;民人怨谤,又树大雠;意气易动,跷 然不固;矜势好智,胸中欺诈;德义之缓,邪利之急。身以困穷,虽后悔之,尚 将奚及?巧佞之近,端直之远,国家大危,悔前之过,犹不可反。闻言而惊,不 得所由。百病怒起,乱难时至。以此君人,为身大忧。耳不乐声,目不乐色,口 不甘味,与死无择。

  古人得道者,生以寿长,声色滋味能久乐之,奚故?论早定也。论早定则知 早啬,知早啬则精不竭。秋早寒则冬必暖矣,春多雨则夏必旱矣。天地不能两, 而况於人类乎?人之与天地也同。万物之形虽异,其情一体也。故古之治身与天 下者,必法天地也。尊,酌者众则速尽。万物之酌大贵之生者众矣。故大贵之生 常速尽。非徒万物酌之也,又损其生以资天下之人,而终不自知。功虽成乎外, 而生亏乎内。耳不可以听,目不可以视,口不可以食,胸中大扰,妄言想见,临 死之上,颠倒惊惧,不知所为。用心如此,岂不悲哉? 世人之事君者,皆以孙叔敖之遇荆庄王为幸。自有道者论之则不然,此荆国 之幸。荆庄王好周游田猎,驰骋弋射,欢乐无遗,尽傅其境内之劳与诸侯之忧於 孙叔敖。孙叔敖日夜不息,不得以便生为故,故使庄王功迹著乎竹帛,传乎后世。

  ○当染 四曰:墨子见染素丝者而叹曰:“染於苍则苍,染於黄则黄,所以入者变, 其色亦变,五入而以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舜染於许由、伯阳,禹染於皋陶、伯益,汤染於 伊尹、仲虺,武王染於太公望、周公旦。此四王者,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 子,功名蔽天地。举天下之仁义显人,必称此四王者。夏桀染於干辛、岐踵戎, 殷纣染於崇侯、恶来,周厉王染於虢公长父、荣夷终,幽王染於虢公鼓、祭公敦。

  此四王者,所染不当,故国残身死,为天下僇。举天下之不义辱人,必称此四王 者。齐桓公染於管仲、鲍叔,晋文公染於咎犯、郄偃,荆庄王染於孙叔敖、沈尹 蒸,吴王阖庐染於伍员、文之仪,越王句践染於范蠡、大夫种。此五君者,所染 当,故霸诸侯,功名传於后世。范吉射染於张柳朔、王生,中行寅染於黄籍秦、 高强,吴王夫差染於王孙雄、太宰嚭,智伯瑶染於智国、张武,中山尚染於魏义、 椻长,宋康王染於唐鞅、田不禋。此六君者,所染不当,故国皆残亡,身或死 辱,宗庙不血食,绝其后类,君臣离散,民人流亡。举天下之贪暴可羞人,必称 此六君者。凡为君,非为君而因荣也,非为君而因安也,以为行理也。行理生於 当染。故古之善为君者,劳於论人而佚於官事,得其经也。不能为君者,伤形费 神,愁心劳耳目,国愈危,身愈辱,不知要故也。不知要故,则所染不当;所染 不当,理奚由至?六君者是已。六君者,非不重其国、爱其身也,所染不当也。

  存亡故不独是也,帝王亦然。

  非独国有染也。孔子学於老聃、孟苏、夔靖叔。鲁惠公使宰让请郊庙之礼於 天子,桓王使史角往,惠公止之。其后在於鲁,墨子学焉。此二士者,无爵位以 显人,无赏禄以利人。举天下之显荣者,必称此二士也。皆死久矣,从属弥众, 弟子弥丰,充满天下。王公大人从而显之;有爱子弟者,随而学焉,无时乏绝。

  子贡、子夏、曾子学於孔子,田子方学於子贡,段干木学於子夏,吴起学於曾子; 禽滑{殹康}学於墨子,许犯学於禽滑{殹康},田系学於许犯。孔墨之后学显荣於 天下者众矣,不可胜数,皆所染者得当也。

  ○功名 五曰:由其道,功名之不可得逃,犹表之与影,若呼之与响。善钓者,出鱼 乎十仞之下,饵香也;善弋者,下鸟乎百仞之上,弓良也;善为君者,蛮夷反舌 殊俗异习皆服之,德厚也。水泉深则鱼鳖归之,树木盛则飞鸟归之,庶草茂则禽 兽归之,人主贤则豪杰归之。故圣王不务归之者,而务其所以归。

  强令之笑不乐;强令之哭不悲;强令之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

  缶醯黄,蚋聚之,有酸;徒水则必不可。以狸致鼠,以冰致蝇,虽工,不能。

  以茹鱼去蝇,蝇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桀、纣以去之之道致之也, 罚虽重,刑虽严,何益? 大寒既至,民暖是利;大热在上,民清是走。是故民无常处,见利之聚,无 之去。欲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热矣,而民无走者, 取则行钧也。欲为天子,所以示民,不可不异也。行不异乱,虽信令,民犹无走。

  民无走,则王者废矣,暴君幸矣,民绝望矣。故当今之世,有仁人在焉,不可而 不此务;有贤主,不可而不此事。

  贤不肖不可以不相分,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恶之不可移。桀、纣贵为天子, 富有天下,能尽害天下之民,而不能得贤名之。关龙逢、王子比干能以要领之死 争其上之过,而不能与之贤名。名固不可以相分,必由其理。

  

《季春纪第三》

   ○季春 一曰:季春之月,日在胃,昏七星中,旦牵牛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 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姑洗,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 脾。桐始华,田鼠化为鴽,虹始见,萍始生。天子居青阳右个,乘鸾辂,驾苍龙, 载青旗,衣青衣,服青玉,食麦与羊,其器疏以达。

  是月也,天子乃荐鞠衣于先帝,命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告舟备具于天子 焉。天子焉始乘舟。荐鲔于寝庙,乃为麦祈实。

  是月也,生气方盛,阳气发泄,生者毕出,萌者尽达,不可以内。天子布德 行惠,命有司发仓窌,赐贫穷,振乏绝,开府库,出币帛,周天下,勉诸侯,聘 名士,礼贤者。

  是月也,命司空曰:“时雨将降,下水上腾,循行国邑,周视原野,修利堤 防,导达沟渎,开通道路,无有障塞;田猎罼弋,罝罘罗网,喂兽之药,无出九 门。” 是月也,命野虞无伐桑柘。鸣鸠拂其羽,戴任降于桑,具栚曲{⺮豦}筐。

  后妃斋戒,亲东乡躬桑。禁妇女无观,省妇使,劝蚕事。蚕事既登,分茧称丝效 功,以共郊庙之服,无有敢堕。

  是月也,命工师令百工审五库之量,金铁、皮革筋、角齿、羽箭干、脂胶丹 漆,无或不良。百工咸理,监工日号,无悖於时,无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

  是月之末,择吉日,大合乐,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亲往视之。

  是月也,乃合累牛、腾马、游牝于牧。犠牲驹犊,举书其数。国人傩,九门 磔禳,以毕春气。

  行之是令,而甘雨至三旬。季春行冬令,则寒气时发,草木皆肃,国有大恐; 行夏令,则民多疾疫,时雨不降,山陵不收;行秋令,则天多沈阴,淫雨早降, 兵革并起。

  ○尽数 二曰:天生阴阳、寒暑、燥湿、四时之化、万物之变,莫不为利,莫不为害。

  圣人察阴阳之宜,辨万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寿得长焉。长也者, 非短而续之也,毕其数也。毕数之务,在乎去害。何谓去害?大甘、大酸、大苦、 大辛、大咸,五者充形则生害矣。大喜、大怒、大忧、大恐、大哀,五者接神则 生害矣。大寒、大热、大燥、大湿、大风、大霖、大雾,七者动精则生害矣。故 凡养生,莫若知本,知本则疾无由至矣。

  精气之集也,必有入也。集於羽鸟,与为飞扬;集於走兽,与为流行;集於 珠玉,与为精朗;集於树木,与为茂长;集於圣人,与为敻明。精气之来也,因 轻而扬之,因走而行之,因美而良之,因长而养之,因智而明之。

  流水不腐,户枢不蝼,动也。形气亦然。形不动则精不流,精不流则气郁。

  郁处头则为肿、为风,处耳则为挶、为聋,处目则为<目蔑>、为盲,处鼻则为鼽、 为窒,处腹则为张、为疛,处足则为痿、为蹶。

  轻水所,多秃与癭人;重水所,多尰与躄人;甘水所,多好与美人;辛水所; 多疽与痤人;苦水所;多尫与伛人。

  凡食无强厚,味无以烈味重酒,是以谓之疾首。食能以时,身必无灾。凡食 之道,无饥无饱,是之谓五藏之葆。口必甘味,和精端容,将之以神气,百节虞 欢,咸进受气。饮必小咽,端直无戾。

  今世上卜筮祷祠,故疾病愈来。譬之若射者,射而不中,反修于招,何益於 中?夫以汤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则止矣。故巫医毒药,逐除治之,故古之人 贱之也,为其末也。

  ○先己 三曰:汤问於伊尹曰:“欲取天下,若何?”伊尹对曰:“欲取天下,天下 不可取;可取,身将先取。”凡事之本,必先治身,啬其大宝。用其新,弃其陈, 腠理遂通。精气日新,邪气尽去,及其天年。此之谓真人。

  昔者,先圣王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故善响者不於响於声,善 影者不於影於形,为天下者不於天下於身。《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不忒。

  其仪不忒,正是四国。”言正诸身也。故反其道而身善矣;行义则人善矣;乐备 君道而百官已治矣,万民已利矣。三者之成也,在於无为。无为之道曰胜天,义 曰利身,君曰勿身。勿身督听,利身平静,胜天顺性。顺性则聪明寿长,平静则 业进乐乡,督听则奸塞不皇。故上失其道,则边侵於敌;内失其行,名声堕於外。

  是故百仞之松,本伤於下而末槁於上;商、周之国,谋失於胸,令困於彼。故心 得而听得,听得而事得,事得而功名得。五帝先道而后德,故德莫盛焉;三王先 教而后杀,故事莫功焉;五伯先事而后兵,故兵莫强焉。当今之世,巧谋并行, 诈术递用,攻战不休,亡国辱主愈众,所事者末也。

  夏后相与有扈战於甘泽而不胜。六卿请复之,夏后相曰:“不可。吾地不浅, 吾民不寡,战而不胜,是吾德薄而教不善也。”於是乎处不重席,食不贰味,琴 瑟不张,锺鼓不修,子女不饬,亲亲长长,尊贤使能。期年而有扈氏服。故欲胜 人者,必先自胜;欲论人者,必先自论;欲知人者,必先自知。

  《诗》曰:“执辔如组。”孔子曰:“审此言也,可以为天下。”子贡曰: “何其躁也!”孔子曰:“非谓其躁也,谓其为之於此,而成文於彼也。”圣人 组修其身而成文於天下矣。故子华子曰:“丘陵成而穴者安矣,大水深渊成而鱼 鳖安矣,松柏成而途之人已荫矣。” 孔子见鲁哀公,哀公曰:“有语寡人曰:‘为国家者,为之堂上而已矣。’ 寡人以为迂言也。”孔子曰:“此非迂言也。丘闻之,得之於身者得之人,失之 於身者失之人。不出於门户而天下治者,其唯知反於己身者乎!” ○论人 四曰:主道约,君守近。太上反诸己,其次求诸人。其索之弥远者,其推之 弥疏;其求之弥强者,失之弥远。

  何谓反诸己也?适耳目,节嗜欲,释智谋,去巧故,而游意乎无穷之次,事 心乎自然之途。若此则无以害其天矣。无以害其天则知精,知精则知神,知神之 谓得一。凡彼万形,得一后成。故知一,则应物变化,阔大渊深,不可测也;德 行昭美,比於日月,不可息也,豪士时之,远方来宾,不可塞也;意气宣通,无 所束缚,不可收也。故知知一,则复归於朴,嗜欲易足,取养节薄,不可得也; 离世自乐,中情洁白,不可量也;威不能惧,严不能恐,不可服也。故知知一, 则可动作当务,与时周旋,不可极也;举错以数,取与遵理,不可惑也;言无遗 者,集肌肤,不可革也。谗人困穷,贤者遂兴,不可匿也。故知知一,则若天地 然,则何事之不胜?何物之不应?譬之若御者,反诸己,则车轻马利,致远复食 而不倦。昔上世之亡主,以罪为在人,故日杀戮而不止,以至於亡而不悟。三代 之兴王,以罪为在己,故日功而不衰,以至於王。

  何谓求诸人?人同类而智殊,贤不肖异,皆巧言辩辞以自防御,此不肖主之 所以乱也。凡论人,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 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喜之以 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怒之以验其节,惧之以验其特,哀之以验其人,苦之以 验其志。八观六验,此贤主之所以论人也。论人者,又必以六戚四隐。何谓六戚? 父、母、兄、弟、妻、子。何为四隐?交友、故旧、邑里、门郭。内则用六戚四 隐,外则用八观六验,人之情伪、贪鄙、美恶无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污,无之而 非是。此圣王之所以知人也。

  ○圜道 五曰:天道圜,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何以说天道之圜也?精气 一上一下,圜周复杂,无所稽留,故曰天道圜。何以说地道之方也?万物殊类殊 形,皆有分职,不能相为,故曰地道方。主执圜,臣处方,方圜不易,其国乃昌。

  日夜一周,圜道也。月躔二十八宿,轸与角属,圜道也。精行四时,一上一 下,各与遇,圜道也。物动则萌,萌而生,生而长,长而大,大而成,成乃衰, 衰乃杀,杀乃藏,圜道也。云气西行,云云然,冬夏不辍;水泉东流,日夜不休。

  上不竭,下不满,小为大,重为轻,圜道也。黄帝曰:“帝无常处也,有处者乃 无处也。”以言不刑蹇,圜道也。人之窍九,一有所居则八虚,八虚甚久则身毙。

  故唯而听,唯止;听而视,听止:以言说一。一不欲留,留运为败,圜道也。一 也齐至贵,莫知其原,莫知其端,莫知其始,莫知其终,而万物以为宗。圣王法 之,以令其性,以定其正,以出号令。令出於主口,官职受而行之,日夜不休, 宣通下究,瀸於民心,遂於四方,还周复归,至於主所,圜道也。令圜,则可 不可,善不善,无所壅矣。无所壅者,主道通也。故令者,人主之所以为命也, 贤不肖、安危之所定也。人之有形体四枝,其能使之也,为其感而必知也。感而 不知,则形体四枝不使矣。人臣亦然。号令不感,则不得而使矣。有之而不使, 不若无有。主也者,使非有者也,舜、禹、汤、武皆然。

  先王之立高官也,必使之方,方则分定,分定则下不相隐。尧舜,贤主也, 皆以贤者为后,不肯与其子孙,犹若立官必使之方。今世之人主,皆欲世勿失矣, 而与其子孙,立官不能使之方,以私欲乱之也,何哉?其所欲者之远,而所知者 之近也。今五音之无不应也,其分审也。宫、徵、商、羽、角,各处其处,音皆 调均,不可以相违,此所以不受也。贤主之立官有似於此。百官各处其职、治其 事以待主,主无不安矣;以此治国,国无不利矣;以此备患,患无由至矣。

  

《孟夏纪第四》

   ○孟夏 一曰:孟夏之月,日在毕,昏翼中,旦婺女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 祝融,其虫羽,其音徵,律中仲吕,其数七,其性礼,其事视,其味苦,其臭焦, 其祀灶,祭先肺。蝼蝈鸣,丘蚓出,王菩生,苦菜秀。天子居明堂左个,乘朱辂, 驾赤骝,载赤旗,衣赤衣,服赤玉,食菽与鸡,其器高以觕。

  是月也,以立夏。先立夏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夏,盛德在火。” 天子乃斋。立夏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於南郊。还,乃行赏,封 侯、庆赐,无不欣说。乃命乐师习合礼乐。命太尉赞杰俊,遂贤良,举长大;行 爵出禄。必当其位。

  是月也,继长增高,无有坏隳。无起土功,无发大众,无伐大树。

  是月也,天子始絺。命野虞出行田原,劳农劝民,无或失时;命司徒循行县 鄙,命农勉作,无伏于都。

  是月也,驱兽无害五谷,无大田猎,农乃升麦。天子乃以彘尝麦,先荐寝庙。

  是月也,聚蓄百药,糜草死,麦秋至。断薄刑,决小罪,出轻系。蚕事既毕, 后妃献茧,乃收茧税,以桑为均,贵贱少长如一,以给郊庙之祭服。

  是月也,天子饮酎,用礼乐。

  行之是令,而甘雨至三旬。孟夏行秋令,则苦雨数来,五谷不滋,四鄙入保; 行冬令,则草木早枯,后乃大水,败其城郭;行春令,则虫蝗为败,暴风来格, 秀草不实。

  ○劝学 二曰:先王之教,莫荣於孝,莫显於忠。忠孝,人君人亲之所甚欲也;显荣, 人子人臣之所甚愿也。然而人君人亲不得其所欲,人子人臣不得其所愿,此生於 不知理义。不知理义,生於不学。学者师达而有材,吾未知其不为圣人。圣人之 所在,则天下理焉。在右则右重,在左则左重,是故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师者也。

  尊师则不论其贵贱贫富矣。若此则名号显矣,德行彰矣。故师之教也,不争轻重 尊卑贫富,而争於道。其人苟可,其事无不可。所求尽得,所欲尽成,此生於得 圣人。圣人生於疾学。不疾学而能为魁士名人者,未之尝有也。疾学在於尊师。

  师尊则言信矣,道论矣。故往教者不化,召师者不化;自卑者不听,卑师者不听。

  师操不化不听之术,而以强教之,欲道之行、身之尊也,不亦远乎?学者处不化 不听之势,而以自行,欲名之显、身之安也,是怀腐而欲香也,是入水而恶濡也。

  凡说者,兑之也,非说之也。今世之说者,多弗能兑,而反说之。夫弗能兑 而反说,是拯溺而硾之以石也,是救病而饮之以堇也。使世益乱、不肖主重惑者, 从此生矣。故为师之务,在於胜理,在於行义。理胜义立则位尊矣,王公大人弗 敢骄也,上至於天子,朝之而不惭。凡遇合也,合不可必。遗理释义,以要不可 必,而欲人之尊之也,不亦难乎?故师必胜理行义然后尊。

  曾子曰:“君子行於道路,其有父者可知也,其有师者可知也。夫无父而无 师者,馀若夫何哉!”此言事师之犹事父也。曾点使曾参,过期而不至,人皆见 曾点曰:“无乃畏邪?”曾点曰:“彼虽畏,我存,夫安敢畏?”孔子畏於匡, 颜渊后,孔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颜回之於 孔子也,犹曾参之事父也。古之贤者与,其尊师若此,故师尽智竭道以教。

  ○尊师 三曰:神农师悉诸,黄帝师大挠,帝颛顼师伯夷父,帝喾师伯招,帝尧师子 州支父,帝舜师许由,禹师大成贽,汤师小臣,文王、武王师吕望、周公旦,齐 桓公师管夷吾,晋文公师咎犯、随会,秦穆公师百里奚、公孙枝,楚庄王师孙叔 敖、沈尹巫,吴王阖闾师伍子胥、文之仪,越王句践师范蠡、大夫种。此十圣人、 六贤者未有不尊师者也。今尊不至於帝,智不至於圣,而欲无尊师,奚由至哉? 此五帝之所以绝,三代之所以灭。

  且天生人也,而使其耳可以闻,不学,其闻不若聋;使其目可以见,不学, 其见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学,其言不若爽;使其心可以知,不学,其知不 若狂。故凡学,非能益也,达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败之,是谓善学。子张, 鲁之鄙家也;颜涿聚,梁父之大盗也;学於孔子。段干木,晋国之大驵也,学於 子夏。高何、县子石,齐国之暴者也,指於乡曲,学於子墨子。索卢参,东方之 钜狡也,学於禽滑黎。此六人者,刑戮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於刑戮死辱也,由 此为天下名士显人,以终其寿,王公大人从而礼之,此得之於学也。

  凡学,必务进业,心则无营。疾讽诵,谨司闻,观欢愉,问书意,顺耳目, 不逆志,退思虑,求所谓,时辨说,以论道,不苟辨,必中法,得之无矜,失之 无惭,必反其本。

  生则谨养,谨养之道,养心为贵;死则敬祭,敬祭之术,时节为务。此所以 尊师也。治唐圃,疾灌浸,务种树;织葩屦,结罝网,捆蒲苇;之田野,力耕耘, 事五谷;如山林,入川泽,取鱼鳖,求鸟兽。此所以尊师也。视舆马,慎驾御; 适衣服,务轻暖;临饮食,必蠲洁;善调和,务甘肥;必恭敬,和颜色,审辞令; 疾趋翔,必严肃。此所以尊师也。

  君子之学也,说义必称师以论道,听从必尽力以光明。听从不尽力,命之曰 背;说义不称师,命之曰叛。背叛之人,贤主弗内之於朝,君子不与交友。故教 也者,义之大者也;学也者,知之盛者也。义之大者,莫大於利人,利人莫大於 教;知之盛者,莫大於成身,成身莫大於学。身成则为人子弗使而孝矣,为人臣 弗令而忠矣,为人君弗强而平矣,有大势可以为天下正矣。故子贡问孔子曰: “后世将何以称夫子?”孔子曰:“吾何足以称哉?勿已者,则好学而不厌,好 教而不倦,其惟此邪!”天子入太学祭先圣,则齿尝为师者弗臣,所以见敬学与 尊师也。

  ○诬徒 四曰:达师之教也,使弟子安焉、乐焉、休焉、游焉、肃焉、严焉。此六者 得於学,则邪辟之道塞矣,理义之术胜矣;此六者不得於学,则君不能令於臣, 父不能令於子,师不能令於徒。人之情,不能乐其所不安,不能得於其所不乐。

  为之而乐矣,奚待贤者?虽不肖者犹若劝之。为之而苦矣,奚待不肖者?虽贤者 犹不能久。反诸人情,则得所以劝学矣。子华子曰:“王者乐其所以王,亡者亦 乐其所以亡,故烹兽不足以尽兽,嗜其脯则几矣。”然则王者有嗜乎理义也,亡 者亦有嗜乎暴慢也。所嗜不同,故其祸福亦不同。

  不能教者:志气不和,取舍数变,固无恒心,若晏阴喜怒无处;言谈日易, 以恣自行;失之在己,不肯自非,愎过自用,不可证移;见权亲势及有富厚者, 不论其材,不察其行,驱而教之,阿而谄之,若恐弗及;弟子居处修洁,身状出 伦,闻识疏达,就学敏疾,本业几终者,则从而抑之,难而悬之,妒而恶之;弟 子去则冀终,居则不安,归则愧於父母兄弟,出则惭於知友邑里,此学者之所悲 也,此师徒相与异心也。人之情,恶异於己者,此师徒相与造怨尤也。人之情, 不能亲其所怨,不能誉其所恶,学业之败也,道术之废也,从此生矣。善教者则 不然。视徒如己,反己以教,则得教之情矣。所加於人,必可行於己,若此则师 徒同体。人之情,爱同於己者,誉同於己者,助同於己者,学业之章明也,道术 之大行也,从此生矣。

  不能学者,从师苦而欲学之功也,从师浅而欲学之深也。草木、鸡狗、牛马, 不可谯诟遇之,谯诟遇之,则亦谯诟报人,又况乎达师与道术之言乎?故不能学 者:遇师则不中,用心则不专,好之则不深,就业则不疾,辩论则不审,教人则 不精;於师愠,怀於俗,羁神於世,矜势好尤,故湛於巧智,昏於小利,惑於嗜 欲;问事则前后相悖,以章则有异心,以简则有相反;离则不能合,合则弗能离, 事至则不能受。此不能学者之患也。

  ○用众 五曰: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也,必食其跖数千而后足;虽不足,犹若有跖。

  物固莫不有长,莫不有短。人亦然。故善学者,假人之长以补其短。故假人 者遂有天下。

  无丑不能,无恶不知。丑不能,恶不知,病矣。不丑不能,不恶不知,尚矣。

  虽桀、纣犹有可畏可取者,而况於贤者乎? 故学士曰:“辩议不可不为。”辩议而苟可为,是教也。教,大议也。辩议 而不可为,是被褐而出,衣锦而入。

  戎人生乎戎、长乎戎而戎言,不知其所受之,;楚人生乎楚、长乎楚而楚言, 不知其所受之。今使楚人长乎戎,戎人长乎楚,则楚人戎言,戎人楚言矣。由是 观之,吾未知亡国之主不可以为贤主也,其所生长者不可耳。故所生长不可不察 也。

  天下无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众白也。夫取於众,此三皇五帝之所 以大立功名也。凡君之所以立,出乎众也。立已定而舍其众,是得其末而失其本。

  得其末而失其本,不闻安居。故以众勇无畏乎孟贲矣,以众力无畏乎乌获矣,以 众视无畏乎离娄矣,以众知无畏乎尧、舜矣。夫以众者,此君人之大宝也。田骈 谓齐王曰:“孟贲庶乎患术,而边境弗患。楚、魏之王辞言不说,而境内已修备 矣,兵士已修用矣,得之众也。”

《仲夏纪第五》

   ○仲夏 一曰:仲夏之月,日在东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 祝融,其虫羽,其音徵,律中蕤宾,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

  小暑至,螳螂生,鸡始鸣,反舌无声。天子居明堂太庙,乘朱辂、驾赤骝,载赤 旗,衣朱衣,服赤玉,食菽与鸡,其器高以觕,养壮狡。

  是月也,命乐师修鞀鞞鼓,均琴瑟管箫,执干戚戈羽,调竽笙埙篪,饬锺 磬柷敔。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原,大雩帝,用盛乐。乃命百县雩祭祀百辟卿士 有益於民者,以祈谷实。农乃登黍。

  是月也,天子以雏尝黍,羞以含桃,先荐寝庙。令民无刈蓝以染,无烧炭, 无暴布,门闾无闭,关市无索;挺重囚,益其食,游牝别其群,则絷腾驹,班马 正。

  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君子斋戒,处必揜,身欲静无躁,止 声色,无或进,薄滋味,无致和,退嗜欲,定心气,百官静,事无刑,以定晏阴 之所成。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堇荣。

  是月也,无用火南方,可以居高明,可以远眺望,可以登山陵,可以处台榭。

  仲夏行冬令,则雹霰伤谷,道路不通,暴兵来至;行春令,则五谷晚熟,百 螣时起,其国乃饥;行秋令,则草木零落,果实早成,民殃於疫。

  ○大乐 二曰: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於度量,本於太一。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 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 常。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咸当。日月星辰,或疾或徐,日月不 同,以尽其行。四时代兴,或暑或寒,或短或长,或柔或刚。万物所出,造於太 一,化於阴阳。萌芽始震,凝氵寒以形。形体有处,莫不有声。声出於和,和出 於适。和适先王定乐,由此而生。

  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皆化其上,乐乃可成。成乐有具,必节嗜欲。嗜欲不 辟,乐乃可务。务乐有术,必由平出。平出於公,公出於道。故惟得道之人,其 可与言乐乎!亡国戮民,非无乐也,其乐不乐。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 狂者非不武也,乱世之乐有似於此。君臣失位,父子失处,夫妇失宜,民人呻吟, 其以为乐也,若之何哉? 凡乐,天地之和,阴阳之调也。始生人者,天也人,无事焉。天使人有欲, 人弗得不求;天使人有恶,人弗得不辟。欲与恶,所受於天也,人不得与焉,不 可变,不可易。世之学者,有非乐者矣,安由出哉? 大乐,君臣、父子、长少之所欢欣而说也。欢欣生於平,平生於道。道也者,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为状。有知不见之见、不闻之闻、无状之状者,则几 於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谓之太一。故一也 者制令,两也者从听。先圣择两法一,是以知万物之情。故能以一听政者,乐君 臣,和远近,说黔首,合宗亲;能以一治其身者,免於灾,终其寿,全其天;能 以一治其国者,奸邪去,贤者至,成大化;能以一治天下者,寒暑适,风雨时, 为圣人。故知一则明,明两则狂。

  ○侈乐 三曰:人莫不以其生生,而不知其所以生;人莫不以其知知,而不知其所以 知。知其所以知之谓知道;不知其所以知之谓弃宝。弃宝者必离其咎。世之人主, 多以珠玉戈剑为宝,愈多而民愈怨,国人愈危,身愈危累,则失宝之情矣。乱世 之乐与此同。为木革之声则若雷,为金石之声则若霆,为丝竹歌舞之声则若噪。

  以此骇心气、动耳目、摇荡生则可矣,以此为乐则不乐。故乐愈侈,而民愈郁, 国愈乱,主愈卑,则亦失乐之情矣。

  凡古圣王之所为贵乐者,为其乐也。夏桀、殷纣作为侈乐,大鼓、钟、磬、 管、箫之音,以钜为美,以众为观;俶诡殊瑰,耳所未尝闻,目所未尝见,务以 相过,不用度量。宋之衰也,作为千锺;齐之衰也,作为大吕;楚之衰也,作为 巫音。侈则侈矣,自有道者观之,则失乐之情。失乐之情,其乐不乐。乐不乐者, 其民必怨,其生必伤。其生之与乐也,若冰之於炎日,反以自兵。此生乎不知乐 之情,而以侈为务故也。

  乐之有情,譬之若肌肤形体之有情性也。有情性则必有性养矣。寒、温、劳、 逸、饥、饱,此六者非适也。凡养也者,瞻非适而以之适者也。能以久处其适, 则生长矣。生也者,其身固静,感而后知,或使之也。遂而不返,制乎嗜欲;制 乎嗜欲无穷,则必失其天矣。且夫嗜欲无穷,则必有贪鄙悖乱之心、淫佚奸诈之 事矣。故强者劫弱,众者暴寡,勇者凌怯,壮者傲幼,从此生矣。

  ○适音 四曰:耳之情欲声,心不乐,五音在前弗听;目之情欲色,心弗乐,五色在 前弗视;鼻之情欲芬香,心弗乐,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欲滋味,心弗乐,五味 在前弗食。欲之者,耳目鼻口也;乐之弗乐者,心也。心必和平然后乐。心必乐, 然后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乐之务在於和心,和心在於行适。

  夫乐有适,心亦有适。人之情:欲寿而恶夭,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欲 逸而恶劳。四欲得,四恶除,则心适矣。四欲之得也,在於胜理。胜理以治身, 则生全以;生全则寿长矣。胜理以治国,则法立;法立则天下服矣。故适心之务 在於胜理。

  夫音亦有适:太巨则志荡,以荡听巨则耳不容,不容则横塞,横塞则振;太 小则志嫌,以嫌听小则耳不充,不充则不詹,不詹则窕;太清则志危,以危听清 则耳溪极,溪极则不鉴,不鉴则竭;太浊则志下,以下听浊则耳不收,不收则不 特,不特则怒。故太巨、太小、太清、太浊,皆非适也。

  何谓适?衷,音之适也。何谓衷?大不出钧,重不过石,小大轻重之衷也。

  黄钟之宫,音之本也,清浊之衷也。衷也者,适也。以适听适则和矣。乐无太, 平和者是也。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平也;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亡国 之音悲以哀,其政险也。凡音乐,通乎政而移风平俗者也。俗定而音乐化之矣。

  故有道之世,观其音而知其俗矣,观其政而知其主矣。故先王必托於音乐以论其 教。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叹,有进乎音者矣。大飨之礼,上玄尊而 俎生鱼,大羹不和,有进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特以欢耳目、极口腹 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行理义也。

  ○古乐 五曰:乐所由来者尚也,必不可废。有节,有侈,有正,有淫矣。贤者以昌, 不肖者以亡。

  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多风而阳气畜积,万物散解,果实不成,故士达作 为五弦瑟,以来阴气,以定群生。

  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 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

  昔陶唐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气郁阏而滞著, 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宣导之。

  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之阴,取竹於嶰溪之谷, 以生空窍厚钧者,断两节间──其长三寸九分──而吹之,以为黄钟之宫,吹曰 舍少。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听凤皇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 雌鸣亦六,以比黄锺之宫,适合;黄锺之宫皆可以生之。故曰:黄锺之宫,律吕 之本。黄帝又命伶伦与荣将铸十二钟,以和五音,以施英韶。以仲春之月,乙卯 之日,日在奎,始奏之,命之曰咸池。

  帝颛顼生自若水,实处空桑,乃登为帝。惟天之合,正风乃行,其音若熙熙 凄凄锵锵。帝颛顼好其音,乃令飞龙作,效八风之音,命之曰承云,以祭上帝。

  乃令鱓先为乐倡。鱓乃偃寝,以其尾鼓其腹,其音英英。

  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九招》、《六列》、《六英》。有倕作为鼙、 鼓、钟、磬、吹苓、管、埙、篪、鼗、椎、锺。帝喾乃令人抃,或鼓鼙,击钟磬、 吹苓、展管篪。因令凤鸟、天翟舞之。帝喾大喜,乃以康帝德。

  帝尧立,乃命质为乐。质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歌,乃以麋<革各>置缶而鼓之, 乃拊石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百兽。瞽叟乃拌五弦之瑟,作以为十五 弦之瑟。命之曰《大章》,以祭上帝。

  舜立,仰延,乃拌瞽叟之所为瑟,益之八弦,以为二十三弦之瑟。帝舜乃令 质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

  禹立,勤劳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决壅塞,凿龙门,降通漻水以导河, 疏三江五湖,注之东海,以利黔首。於是命皋陶作为《夏籥》九成,以昭其功。

  殷汤即位,夏为无道,暴虐万民,侵削诸侯,不用轨度,天下患之。汤於是 率六州以讨桀罪。功名大成,黔首安宁。汤乃命伊尹作为《大护》,歌《晨露》, 修《九招》、《六列》,以见其善。

  周文王处岐,诸侯去殷三淫而翼文王。散宜生曰:“殷可伐也。”文王弗许。

  周公旦乃作诗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以绳文王之 德。武王即位,以六师伐殷。六师未至,以锐兵克之於牧野。归,乃荐俘馘于京 太室,乃命周公为作《大武》。

  成王立,殷民反,王命周公践伐之。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周公遂以师逐 之,至于江南。乃为《三象》,以嘉其德。

  故乐之所由来者尚矣,非独为一世之所造也。

  

《季夏纪第六》

   ○季夏 一曰:季夏之月,日在柳,昏心中,旦奎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 融,其虫羽,其音徵,律中林钟。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

  凉风始至,蟋蟀居宇,鹰乃学习,腐草化为蚈。天子居明堂右个,乘朱辂,驾 赤骝,载赤旗,衣朱衣,服赤玉,食菽与鸡,其器高以觕。

  是月也,令渔师伐蛟取鼍,升龟取鼋。乃命虞人入材苇。

  是月也,令四监大夫合百县之秩刍,以养犠牲。令民无不咸出其力,以供皇 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以祀宗庙社稷之灵,为民祈福。

  是月也,命妇官染采,黼黻文章,必以法故,无或差忒,黄黑苍赤,莫不质 良,勿敢伪诈,以给郊庙祭祀之服,以为旗章,以别贵贱等级之度。

  是月也,树木方盛,乃命虞人入山行木,无或斩伐;不可以兴土功,不可以 合诸侯,不可以起兵动众,无举大事,以摇荡於气。无发令而干时,以妨神农之 事。水潦盛昌,命神农将巡功,举大事则有天殃。

  是月也,土润溽暑,大雨时行,烧薙行水,利以杀草,如以热汤,可以粪田 畴,可以美土疆。

  行之是令,是月甘雨三至,三旬二日。季夏行春令,则谷实解落,国多风咳, 人乃迁徙;行秋令,则丘隰水潦,禾稼不熟,乃多女灾,行冬令,则寒气不时, 鹰隼早鸷,四鄙入保。

  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黄帝,其神后土,其虫倮,其音宫,律中黄钟之宫, 其数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霤,祭先心,天子居太庙太室,乘大辂,驾黄 骝,载黄旗,衣黄衣,服黄玉,食稷与牛,其器圜以揜。

  ○音律 二曰:黄钟生林钟,林钟生太蔟,太蔟生南吕,南吕生姑洗,姑洗生应钟, 应钟生蕤宾,蕤宾生大吕,大吕生夷则,夷则生夹钟,夹钟生无射,无射生仲吕。

  三分所生,益之一分以上生。三分所生,去其一分以下生。黄钟、大吕、太蔟、 夹钟、姑洗、仲吕、蕤宾为上,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为下。

  大圣至理之世,天地之气,合而生风。日至则月钟其风,以生十二律。仲冬 日短至,则生黄钟。季冬生大吕。孟春生太蔟。仲春生夹钟。季春生姑洗。孟夏 生仲吕。仲夏日长至。则生蕤宾。季夏生林钟。孟秋生夷则。仲秋生南吕。季秋 生无射。孟冬生应钟。天地之风气正,则十二律定矣。

  黄钟之月,土事无作,慎无发盖,以固天闭地,阳气且泄。大吕之月,数将 几终,岁且更起,而农民,无有所使。太蔟之月,阳气始生,草木繁动,令农发 土,无或失时。夹钟之月,宽裕和平,行德去刑,无或作事,以害群生。姑洗之 月,达道通路,沟渎修利,申之此令,嘉气趣至。仲吕之月,无聚大众,巡劝农 事,草木方长,无携民心。蕤宾之月,阳气在上,安壮养侠,本朝不静,草木早 槁。林钟之月,草木盛满,阴将始刑,无发大事,以将阳气。夷则之月,修法饬 刑,选士厉兵,诘诛不义,以怀远方。南吕之月,蛰虫入穴,趣农收聚,无敢懈 怠,以多为务。无射之月,疾断有罪,当法勿赦,无留狱讼,以亟以故。应钟之 月,阴阳不通,闭而为冬,修别丧纪,审民所终。

  ○音初 三曰:夏后氏孔甲田于东阳萯山。天大风,晦盲,孔甲迷惑,入于民室。主 人方乳,或曰:“后来,是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或曰:“不胜也,之子是 必有殃。”后乃取其子以归,曰:“以为余子,谁敢殃之?”子长成人,幕动坼 橑,斧斫斩其足,遂为守门者。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乃作为“破 斧”之歌,实始为东音。

  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 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 以为“周南”、“召南”。

  周昭王亲将征荆。辛馀靡长且多力,为王右。还反涉汉,梁败,王及蔡公 抎於汉中。辛馀靡振王北济,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于西翟,实为长公。殷 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长公继是音以处西山,秦缪公取风焉, 实始作为秦音。

  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

  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 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凡音者,产乎人心者也。感於心 则荡乎音,音成於外而化乎内。是故闻其声而知其风,察其风而知其志,观其志 而知其德。盛衰、贤不肖、君子小人皆形於乐,不可隐匿。故曰:乐之为观也, 深矣。土弊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世浊则礼烦而乐淫。郑卫之声、桑间 之音,此乱国之所好,衰德之所说。流辟、誂越、慆滥之音出,则滔荡之气、 邪慢之心感矣;感则百奸众辟从此产矣。故君子反道以修德;正德以出乐;和乐 以成顺。乐和而民乡方矣。

  ○制乐 四曰:欲观至乐,必於至治。其治厚者其乐治厚,其治薄者其乐治薄,乱世 则慢以乐矣。今窒闭户牖,动天地,一室也。故成汤之时,有谷生於庭,昏而生, 比旦而大拱。其吏请卜其故。汤退卜者曰:“吾闻祥者福之先者也,见祥而为不 善,则福不至。妖者祸之先者也,见妖而为善,则祸不至。”於是早朝晏退,问 疾吊丧,务镇抚百姓。三日而谷亡。故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圣人所独 见,众人焉知其极? 周文王立国八年,岁六月,文王寝疾五日而地动,东西南北不出国郊。百吏 皆请曰:“臣闻地之动,为人主也。今王寝疾五日而地动,四面不出周郊,群臣 皆恐,曰‘请移之’。”文王曰:“若何其移之也?”对曰:“兴事动众,以增 国城,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不可。夫天之见妖也,以罚有罪也。我必有 罪,故天以此罚我也。今故兴事动众以增国城,是重吾罪也。不可。”文王曰: “昌也请改行重善以移之,其可以免乎!”於是谨其礼秩、皮革,以交诸侯;饬 其辞令、币帛、以礼豪士;颁其爵列、等级、田畴,以赏群臣。无几何,疾乃止。

  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动,已动之后四十三年,凡文王立国五十一年而终。此文王之 所以止殃翦妖也。

  宋景公之时,荧惑在心,公惧,召子韦而问焉,曰:“荧惑在心,何也?” 子韦曰:“荧惑者,天罚也;心者,宋之分野也。祸当於君。虽然,可移於宰相。” 公曰:“宰相,所与治国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韦曰:“可移於民。”公 曰:“民死,寡人将谁为君乎?宁独死!”子韦曰:“可移於岁。”公曰:“岁 害则民饥,民饥必死。为人君而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乎?是寡人之命 固尽已,子无复言矣。”子韦还走,北面载拜曰:“臣敢贺君。天之处高而听卑。

  君有至德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荧惑其徙三舍,君延年二十一岁。”公曰: “子何以知之?”对曰:“有三善言,必有三赏,荧惑有三徙舍。舍行七星,星 一徙当一年,三七二十一,臣故曰‘君延年二十一岁’矣。臣请伏於陛下以伺候 之。荧惑不徙,臣请死。”公曰:“可。”是夕荧惑果徙三舍。

  ○明理 五曰:五帝三王之於乐尽之矣。乱国之主未尝知乐者,是常主也。夫有天赏 得为主,而未尝得主之实,此之谓大悲。是正坐於夕室也,其所谓正乃不正矣。

  凡生,非一气之化也;长,非一物之任也;成,非一形之功也。故众正之所 积,其福无不及也;众邪之所积,其祸无不逮也。其风雨则不适,其甘雨则不降, 其霜雪则不时,寒暑则不当,阴阳失次,四时易节,人民淫烁不固,禽兽胎消不 殖,草木庳小不滋,五谷萎败不成。其以为乐也,若之何哉?故至乱之化:君臣 相贼,长少相杀,父子相忍,弟兄相诬,知交相倒,夫妻相冒,日以相危,失人 之纪,心若禽兽,长邪苟利,不知义理。

  其云状:有若犬、若马、若白鹄、若众车;有其状若人,苍衣赤首,不动, 其名曰天衡;有其状若悬釜而赤,其名曰云旍;有其状若众马以斗,其名曰滑马; 有其状若众植华以长,黄上白下,其名蚩尤之旗。其日有斗蚀,有倍僪,有晕 珥,有不光,有不及景,有众日并出,有昼盲,有霄见。其月有薄蚀,有晖珥, 有偏盲,有四月并出,有二月并见,有小月承大月,有大月承小月,有月蚀星, 有出而无光。其星有荧惑,有彗星,有天棓,有天欃,有天竹,有天英,有天 干,有贼星,有斗星,有宾星。其气有上不属天,下不属地,有丰上杀下,有若 水之波,有若山之楫;春则黄,夏则黑,秋则苍,冬则赤。其妖孽有生如带,有 鬼投其陴,有菟生雉,雉亦生鴳,有螟集其国,其音匈匈,国有游蛇西东,马 牛乃言,犬彘乃连,有狼入於国,有人自天降,市有舞鸱,国有行飞,马有生角, 雄鸡五足,有豕生而弥,鸡卵多毈,有社迁处,有豕生狗。国有此物,其主 不知惊惶亟革,上帝降祸,凶灾必亟。其残亡死丧,殄绝无类,流散循饥无日矣。

  此皆乱国之所生也,不能胜数,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故子华子曰:“夫乱 世之民,长短颉<吾午>百疾,民多疾疠,道多褓襁,盲秃伛尫,万怪皆生。”故 乱世之主,乌闻至乐?不闻至乐,其乐不乐。

《孟秋纪第七》

   ○孟秋 一曰:孟秋之月,日在翼,昏斗中,旦毕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 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夷则,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

  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始用行戮。天子居总章左个,乘戎路,驾 白骆,载白旗,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

  是月也,以立秋。先立秋三日,大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秋。盛德在金。” 天子乃斋。立秋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秋於西郊。还,乃赏军 率武人於朝。天子乃命将帅,选士厉兵,简练桀俊,专任有功,以征不义,诘诛 暴慢,以明好恶,巡彼远方。

  是月也,命有司修法制,缮囹圄,具桎梏,禁止奸,慎罪邪,务搏执;命理 瞻伤察创、视折审断,决狱讼,必正平,戮有罪,严断刑。天地始肃,不可以赢。

  是月也,农乃升谷,天子尝新,先荐寝庙。命百官始收敛,完堤防,谨壅塞, 以备水潦;修宫室,附墙垣,补城郭。

  是月也,无以封侯、立大官,无割土地、行重币、出大使。

  行之是令,而凉风至三旬。孟秋行冬令,则阴气大胜,介虫败谷,戎兵乃来; 行春令,则其国乃旱,阳气复还,五谷不实;行夏令,则多火灾,寒热不节,民 多疟疾。

  ○荡兵 二曰: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兵之所自来者上矣,与始有民俱。凡兵也 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於天也,非人之所能 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兵所自来者久矣。黄、炎故用水火矣,共工 氏固次作难矣,五帝固相与争矣。递兴废,胜者用事。人曰“蚩尤作兵”,蚩尤 非作兵也,利其械矣。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胜者为长。长则犹不 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於君,君之立也出 於长,长之立也出於争。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贤王有 义兵而无有偃兵。家无怒笞,则竖子、婴儿之有过也立见;国无刑罚,则百姓之 悟相侵也立见;天下无诛伐,则诸侯之相暴也立见。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罚不 可偃於国,诛伐不可偃於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夫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 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则 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若用药者然,得良药则活人,得恶药则杀人。义兵之为 天下良药也亦大矣。

  且兵之所自来者远矣,未尝少选不用。贵贱、长少、贤者不肖相与同,有巨 有微而已矣。察兵之微:在心而未发,兵也;疾视,兵也;作色,兵也;傲言, 兵也;援推,兵也;连反,兵也;侈斗,兵也;三军攻战,兵也。此八者皆兵也, 微巨之争也。今世之以偃兵疾说者,终身用兵而不自知悖,故说虽强,谈虽辨, 文学虽博,犹不见听。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兵诚义,以诛暴君而振苦 民,民之说也,若孝子之见慈亲也,若饥者之见美食也;民之号呼而走之,若强 弩之射於深溪也,若积大水而失其壅堤也。中主犹若不能有其民,而况於暴君乎? ○振乱 三曰:当今之世浊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天子既绝,贤者废伏,世主 恣行,与民相离,黔首无所告诉。世有贤主秀士,宜察此论也,则其兵为义矣。

  天下之民,且死者也而生,且辱者也而荣,且苦者也而逸。世主恣行,则中人将 逃其君,去其亲,又况於不肖者乎?故义兵至,则世主不能有其民矣,人亲不能 禁其子矣。

  凡为天下之民长也,虑莫如长有道而息无道,赏有义而罚不义。今之世,学 者多非乎攻伐。非攻伐而取救守,取救守,则乡之所谓长有道而息无道、赏有义 而罚不义之术不行矣。天下之长民,其利害在察此论也。攻伐之与救守一实也, 而取舍人异。以辨说去之,终无所定论。固不知,悖也;知而欺心,诬也。诬悖 之士,虽辨无用矣。是非其所取而取其所非也,是利之而反害之也,安之而反危 之也。为天下之长患、致黔首之大害者,若说为深。夫以利天下之民为心者,不 可以不熟察此论也。

  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无道而罚不义也。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黔 首利莫厚焉。禁之者,是息有道而伐有义也,是穷汤、武之事,而遂桀、纣之过 也。凡人之所以恶为无道、不义者,为其罚也;所以蕲有道,行有义者,为其赏 也。今无道、不义存,存者,赏之也;而有道、行义穷,穷者,罚之也。赏不善 而罚善,欲民之治也,不亦难乎?故乱天下、害黔首者,若论为大。

  ○禁塞 四曰:夫救守之心,未有不守无道而救不义也。守无道而救不义,则祸莫大 焉,为天下之民害莫深焉。

  凡救守者,太上以说,其次以兵。以说则承从多群,日夜思之,事心任精, 起则诵之,卧则梦之,自今单唇干肺,费神伤魂,上称三皇五帝之业以愉其意, 下称五伯名士之谋以信其事,早朝晏罢,以告制兵者,行说语众,以明其道。道 毕说单而不行,则必反之兵矣。反之於兵,则必斗争之情,必且杀人,是杀无罪 之民以兴无道与不义者也。无道与不义者存,是长天下之害而止天下之利,虽欲 幸而胜,祸且始长。先王之法曰:“为善者赏,为不善者罚。”古之道也,不可 易。今不别其义与不义,而疾取救守,不义莫大焉,害天下之民者莫甚焉。故取 攻伐者不可,非攻伐不可;取救守不可,非救守不可;取惟义兵为可。兵苟义, 攻伐亦可,救守亦可;兵不义,攻伐不可,救守不可。使夏桀、殷纣无道至於此 者,幸也;使吴夫差、智伯瑶侵夺至於此者,幸也;使晋厉、陈灵、宋康不善至 於此者,幸也。若令桀、纣知必国亡身死,殄无后类,吾未知其厉为无道之至於 此也;吴王夫差、智伯瑶知必国为丘墟,身为刑戮,吾未知其为不善、无道、侵 夺之至於此也;晋厉知必死於匠丽氏,陈灵知必死於夏徵舒,宋康知必死於温, 吾未知其为不善之至於此也。此七君者,大为无道不义,所残杀无罪之民者,不 可为万数。壮佼、老幼、胎<月卖>之死者,大实平原,广堙深溪大谷,赴巨水,积 灰填沟洫险阻。犯流矢,蹈白刃,加之以冻饿饥寒之患,以至於今之世,为之愈 甚。故暴骸骨无量数,为京丘若山陵。世有兴主仁士,深意念此,亦可以痛心矣, 亦可以悲哀矣。察此其所自生,生於有道者之废,而无道者之恣行。夫无道者之 恣行,幸矣。故世之患,不在救守,而在於不肖者之幸也。救守之说出,则不肖 者益幸也,贤者益疑矣。故大乱天下者,在於不论其义而疾取救守。

  ○怀宠 五曰:凡君子之说也,非苟辨也;士之议也,非苟语也。必中理然后说,必 当义然后议。故说义而王公大人益好理矣,士民黔首益行义矣。义理之道彰,则 暴虐、奸诈、侵夺之术息也。

  暴虐、奸诈之与义理反也,其势不俱胜,不两立。故兵入於敌之境,则民知 所庇矣,黔首知不死矣。至於国邑之郊,不虐五谷,不掘坟墓,不伐树木,不烧 积聚,不焚室屋,不取六畜。得民虏奉而题归之,以彰好恶;信与民期,以夺敌 资。若此。而犹有忧恨、冒疾、遂过、不听者,虽行武焉亦可矣。

  先发声出号曰:“兵之来也,以救民之死。子之在上无道,据傲荒怠,贪戾 虐众,恣睢自用也,辟远圣制,謷丑先王,排訾旧典,上不顺天,下不惠民,徵 敛无期,求索无厌,罪杀不辜,庆赏不当。若此者,天之所诛也,人之所雠也, 不当为君。今兵之来也,将以诛不当为君者也,以除民之雠而顺天之道也。民有 逆天之道、卫人之雠者,身死家戮不赦。有能以家听者,禄之以家,以里听者, 禄之以里;以乡听者,禄之以乡;以邑听者,禄之以邑;以国听者,禄之以国。” 故克其国,不及其民,独诛所诛而已矣。举其秀士而封侯之,选其贤良而尊显之, 求其孤寡而振恤之,见其长老而敬礼之。皆益其禄,加其级。论其罪人而救出之; 分府库之金,散仓廪之粟,以镇抚其众,不私其财;问其丛社、大祠民之所不欲 废者,而复兴之,曲加其祀礼。是以贤者荣其名,而长老说其礼,民怀其德。今 有人於此,能生死一人,则天下必争事之矣。义兵之生一人亦多矣,人孰不说? 故义兵至,则邻国之民归之若流水,诛国之民望之若父母,行地滋远,得民滋众, 兵不接刃而民服若化。

  

《仲秋纪第八》

   ○仲秋 一曰:仲秋之月,日在角,昏牵牛中,旦觜巂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 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南吕。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 肝。凉风生,候鸟来,玄鸟归,群鸟养羞。天子居总章太庙,乘戎路,驾白骆, 载白旗,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

  是月也,养衰老,授几杖,行麋粥饮食。乃命司服具饬衣裳,文绣有常,制 有小大,度有短长,衣服有量,必循其故,冠带有常。命有司申严百刑,斩杀必 当,无或枉桡,枉桡不当,反受其殃。

  是月也,乃命祝宰巡行犠牲,视全具,案刍豢,瞻肥瘠,察物色,必比类, 量小大,视长短,皆中度。五者备当,上帝其享。天子乃傩,御佐疾,以通秋气。

  以犬尝麻,先祭寝庙。

  是月也,可以筑城郭,建都邑,穿窦窌,修囷仓。乃命有司趣民收敛,务蓄 菜,多积聚。乃劝种麦,无或失时,行罪无疑。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始收声,蛰虫俯户。杀气浸盛,阳气日衰,水始涸。

  日夜分,则一度量,平权衡,正钧石,齐斗甬。

  是月也,易关市,来商旅,入货贿,以便民事。四方来杂,远乡皆至,则财 物不匮,上无乏用,百事乃遂。凡举事无逆天数,必顺其时,乃因其类。

  行之是令,白露降三旬。仲秋行春令,则秋雨不降,草木生荣,国乃有大恐。

  行夏令,则其国旱,蛰虫不藏,五谷复生。行冬令,则风灾数起,收雷先行,草 木早死。

  ○论威 二曰:义也者,万事之纪也,君臣、上下、亲疏之所由起也,治乱、安危、 过胜之所在也。过胜之,勿求於他,必反於己。

  人情欲生而恶死,欲荣而恶辱。死生荣辱之道一,则三军之士可使一心矣。

  凡军,欲其众也;心,欲其一也。三军一心,则令可使无敌矣。令能无敌者, 其兵之於天下也,亦无敌矣。古之至兵,民之重令也,重乎天下,贵乎天子。其 藏於民心,捷於肌肤也,深痛执固,不可摇荡,物莫之能动。若此则敌胡足胜矣? 故曰:其令强者其敌弱,其令信者其敌诎。先胜之於此,则必胜之於彼矣。

  凡兵,天下之凶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举凶器,行凶德,犹不得已也。

  举凶器必杀,杀,所以生之也;行凶德必威,威,所以慑之也。敌慑民生,此义 兵之所以隆也。故古之至兵,才民未合,而威已谕矣,敌已服矣,岂必用枹鼓干 戈哉?故善谕威者,於其未发也,於其未通也,窅窅乎冥冥,莫知其情,此之谓 至威之诚。

  凡兵,欲急疾捷先。欲急疾捷先之道,在於知缓徐迟后而急疾捷先之分也。

  急疾捷先,此所以决义兵之胜也。而不可久处,知其不可久处,则知所兔起凫举 死<歹昬>之地矣。虽有江河之险则凌之,虽有大山之塞则陷之。并气专精,心无有 虑,目无有视,耳无有闻,一诸武而已矣。冉叔誓必死於田侯,而齐国皆惧;豫 让必死於襄子,而赵氏皆恐;成荆致死於韩主,而周人皆畏;又况乎万乘之国而 有所诚必乎?则何敌之有矣?刃未接而欲已得矣。敌人之悼惧惮恐、单荡精神, 尽矣,咸若狂魄,形性相离,行不知所之,走不知所往,虽有险阻要塞、銛兵利 械,心无敢据,意无敢处,此夏桀之所以死於南巢也。今以木击木则拌,以水投 水则散,以冰投冰则沈,以涂投涂则陷,以疾徐先后之势也。

  夫兵有大要,知谋物之不谋之不禁也,则得之矣。专诸是也,独手举剑至而 已矣,吴王壹成。又况乎义兵,多者数万,少者数千,密其躅路,开敌之途,则 士岂特与专诸议哉! ○简选 三曰:世有言曰:“驱市人而战之,可以胜人之厚禄教卒;老弱罢民,可以 胜人之精士练材;离散系系,可以胜人之行陈整齐;锄耰白梃,可以胜人之长铫 利兵。”此不通乎兵者之论。今有利剑於此,以刺则不中,以击则不及,与恶剑 无择,为是斗因用恶剑则不可。简选精良,兵械銛利,发之则不时,纵之则不当, 与恶卒无择,为是战因用恶卒则不可。王子庆忌、陈年犹欲剑之利也。简选精良, 兵械銛利,令能将将之,古者有以王者、有以霸者矣,汤、武、齐桓、晋文、吴 阖庐是矣。

  殷汤良车七十乘,必死六千人,以戊子战於郕,遂禽推移、大犠,登自鸣 条,乃入巢门,遂有夏。桀既奔走,於是行大仁慈,以恤黔首,反桀之事,遂其 贤良,顺民所喜,远近归之,故王天下。

  武王虎贲三千人,简车三百乘,以要甲子之事於收野,而纣为禽。显贤者之 位,进殷之遗老,而问民之所欲,行赏及禽兽,行罚不辟天子,亲殷如周,视人 如己,天下美其德,万民说其义,故立为天子。

  齐桓公良车三百乘,教卒万人,以为兵首,横行海内,天下莫之能禁,南至 石梁,西至酆郭,北至令支。中山亡邢,狄人灭卫,桓公更立邢于夷仪,更立卫 于楚丘。

  晋文公造五两之士五乘,锐卒千人,先以接敌,诸侯莫之能难。反郑之埤, 东卫之亩,尊天子於衡雍。

  吴阖庐选多力者五百人,利趾者三千人,以为前陈,与荆战,五战五胜,遂 有郢。东征至于庳庐,西伐至於巴、蜀,北迫齐、晋,令行中国。

  故凡兵势险阻,欲其便也;兵甲器械,欲其利也;选练角材,欲其精也;统 率士民,欲其教也。此四者,义兵之助也,时变之应也,不可为而不足专恃。此 胜之一策也。

  ○决胜 四曰:夫兵有本干:必义,必智,必勇。义则敌孤独,敌孤独则上下虚,民 解落;孤独则父兄怨,贤者诽,乱内作。智则知时化,知时化则知虚实盛衰之变, 知先后远近纵舍之数。勇则能决断,能决断则能若雷电飘风暴雨,能若崩山破溃、 别辨霣坠;若鸷鸟之击也,搏攫则殪,中木则碎。此以智得也。

  夫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怯勇虚实, 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则战,怯则北。战而胜者,战其勇者也;战而北者,战 其怯者也。怯勇无常,倏忽往来,而莫知其方,惟圣人独见其所由然。故商、周 以兴,桀、纣以亡。巧拙之所以相过,以益民气与夺民气,以能斗众与不能斗众。

  军虽大,卒虽多,无益於胜。军大卒多而不能斗,众不若其寡也。夫众之为福也 大,其为祸也亦大。譬之若渔深渊,其得鱼也大,其为害也亦大。善用兵者,诸 边之内莫不与斗,虽厮舆白徒,方数百里皆来会战,势使之然也。幸也者,审於 战期而有以羁诱之也。

  凡兵,贵其因也。因也者,因敌之险以为己固,因敌之谋以为己事。能审因 而加,胜则不可穷矣。胜不可穷之谓神,神则能不可胜也。夫兵,贵不可胜。不 可胜在己,可胜在彼。圣人必在己者,不必在彼者,故执不可胜之术以遇不胜之 敌,若此,则兵无失矣。凡兵之胜,敌之失也。胜失之兵,必隐必微,必积必抟。

  隐则胜阐矣,微则胜显矣,积则胜散矣,抟则胜离矣。诸搏攫柢噬之兽,其用齿 角爪牙也,必托於卑微隐蔽,此所以成胜。

  ○爱士 五曰:衣人以其寒也,食人以其饥也。饥寒,人之大害也;救之,义也。人 之困穷,甚如饥寒,故贤主必怜人之困也,必哀人之穷也。如此则名号显矣,国 士得矣。

  昔者秦缪公乘马而车为败,右服失而野人取之。缪公自往求之,见野人方将 食之於岐山之阳。缪公叹曰:“食骏马之肉而不还饮酒,余恐其伤女也!”於是 遍饮而去。处一年,为韩原之战。晋人已环缪公之车矣,晋梁由靡已扣缪公之左 骖矣,晋惠公之右路石奋投而击缪公之甲,中之者已六札矣。野人之尝食马肉於 岐山之阳者三百有馀人,毕力为缪公疾斗於车下,遂大克晋,反获惠公以归。此 《诗》之所谓曰“君君子则正,以行其德;君贱人则宽,以尽其力”者也。人主 其胡可以无务行德爱人乎?行德爱人,则民亲其上;民亲其上,则皆乐为其君死 矣。

  赵简子有两白骡而甚爱之。阳城胥渠处广门之官,夜款门而谒曰:“主君之 臣胥渠有疾,医教之曰;‘得白骡之肝,病则止;不得则死。’”谒者入通。董 安于御於侧,愠曰:“嘻!胥渠也。期吾君骡,请即刑焉。”简子曰:“夫杀人 以活畜,不亦不仁乎?杀畜以活人,不亦仁乎?”於是召庖人杀白骡,取肝以与 阳城胥渠。处无几何,赵兴兵而攻翟。广门之官,左七百人,右七百人,皆先登 而获甲首。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 凡敌人之来也,以求利也。今来而得死,且以走为利。敌皆以走为利,则刃 无与接。故敌得生於我,则我得死於敌;敌得死於我,则我得生於敌。夫得生於 敌,与敌得生於我,岂可不察哉?此兵之精者也。存亡死生决於知此而已矣。

《季秋纪第九》

   ○季秋 一曰:季秋之月,日在房,昏虚中,旦柳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 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无射。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

  候雁来,宾爵入大水为蛤。菊有黄华,豺则祭兽戮禽。天子居总章右个,乘戎路, 驾白骆,载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

  是月也,申严号令,命百官贵贱无不务入,以会天地之藏,无有宣出。命冢 宰,农事备收,举五种之要。藏帝籍之收於神仓,祗敬必饬。

  是月也,霜始降,则百工休,乃命有司曰:“寒气总至,民力不堪,其皆入 室。”上丁,入学习吹。

  是月也,大飨帝,尝犠牲,告备于天子。合诸侯,制百县,为来岁受朔日, 与诸侯所税於民,轻重之法,贡职之数,以远近土地所宜为度,以给郊庙之事, 无有所私。

  是月也,天子乃教於田猎,以习五戎獀马。命仆及七驺咸驾,载旍旐舆, 受车以级,整设于屏外;司徒搢扑,北向以誓之。天子乃厉服厉饬,执弓操矢以 射。命主祠祭禽於四方。

  是月也,草木黄落,乃伐薪为炭,蛰虫咸俯在穴,皆墐其户。乃趣狱刑, 无留有罪,收禄秩之不当者,共养之不宜者。

  是月也,天子乃以犬尝稻,先荐寝庙。

  季秋行夏令,则其国大水,冬藏殃败,民多鼽窒;行冬令,则国多盗贼,边 境不宁,土地分裂;行春令,则暖风来至,民气解堕,师旅必兴。

  ○顺民 二曰:先王先顺民心,故功名成。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 矣。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得民必有道,万乘之国,百户之邑,民无 有不说。取民之所说而民取矣,民之所说岂众哉?此取民之要也。

  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於桑林,曰:“余一 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 命。”於是翦其发,磨阝其手,以身为犠牲,用祈福於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 至。则汤达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也。

  文王处岐事纣,冤侮雅逊,朝夕必时,上贡必适,祭祀必敬。纣喜,命文王 称西伯,赐之千里之地。文王载拜稽首而辞曰:“愿为民请炮烙之刑。”文王非 恶千里之地,以为民请炮烙之刑,必欲得民心也。得民心则贤於千里之地,故曰 文王智矣。

  越王苦会稽之耻,欲深得民心,以致必死於吴。身不安枕席,口不甘厚味, 目不视靡曼,耳不听钟鼓。三年苦身劳力,焦唇干肺,内亲群臣,下养百姓,以 来其心。有甘脆不足分,弗敢食;有酒流之江,与民同之。身亲耕而食,妻亲织 而衣。味禁珍,衣禁袭,色禁二。时出行路,从车载食,以视孤寡老弱之渍病、 困穷、颜色愁悴、不赡者,必身自食之。於是属诸大夫而告之曰:“愿一与吴徼 天下之衷。今吴、越之国相与俱残,士大夫履肝肺,同日而死,孤与吴王接颈交 臂而偾,此孤之大愿也。若此而不可得也,内量吾国不足以伤吴,外事之诸侯不 能害之,则孤将弃国家,释群臣,服剑臂刃,变容貌,易姓名,执箕帚而臣事之, 以与吴王争一旦之死。孤虽知要领不属,首足异处,四枝布裂,为天下戮,孤之 志必将出焉!”於是异日果与吴战於五湖,吴师大败,遂大围王宫,城门不守, 禽夫差,戮吴相,残吴二年而霸。此先顺民心也。

  齐庄子请攻越,问於和子。和子曰:“先君有遗令曰:‘无攻越。越,猛虎 也。’”庄子曰:“虽猛虎也,而今已死矣。”和子曰以告鸮子。鸮子曰:“已 死矣,以为生。故凡举事,必先审民心,然后可举。” ○知士 三曰:今有千里之马於此,非得良工,犹若弗取。良工之与马也,相得则然 后成,譬之若枹与鼓。夫士亦有千里,高节死义,此士之千里也。能使士待千里 者,其惟贤者也。

  静郭君善剂貌辨。剂貌辨之为人也多訾,门人弗说。士尉以证静郭君,静郭 君弗听,士尉辞而去。孟尝君窃以谏静郭君,静郭君大怒曰:“刬而类,揆吾家, 苟可以傔剂貌辨者,吾无辞为也!”於是舍之上舍,令长子御,朝暮进食。数 年,威王薨,宣王立。静郭君之交,大不善於宣王,辞而之薛,与剂貌辨俱。留 无几何,剂貌辨辞而行,请见宣王。静郭君曰:“王之不说婴也甚,公往,必得 死焉。”剂貌辨曰:“固非求生也。请必行!”静郭君不能止。剂貌辨行,至於 齐。宣王闻之,藏怒以待之。剂貌辨见,宣王曰:“子,静郭君之所听爱也?” 剂貌辨答曰:“爱则有之,听则无有。王方为太子之时,辨谓静郭君曰:‘太子 之不仁,过<册页>涿视,若是者倍反。不若革太子,更立卫姬婴儿校师。’静郭 君泫而曰:‘不可,吾不忍为也。’且静郭君听辨而为之也,必无今日之患也。

  此为一也。至於薛,昭阳请以数倍之地易薛,辨又曰:‘必听之。’静郭君曰: ‘受薛於先王,虽恶於后王,吾独谓先王何乎?且先王之庙在薛,吾岂可以先王 之庙予楚乎?’又不肯听辨。此为二也。”宣王太息,动於颜色,曰:“静郭君 之於寡人,一至此乎!寡人少,殊不知此。客肯为寡人少来静郭君乎?”剂貌辨 答曰:“敬诺。”静郭君来,衣威王之服,冠其冠,带其剑。宣王自迎静郭君於 郊,望之而泣。静郭君至,因请相之。静郭君辞,不得已而受。十日,谢病强辞, 三日而听。当是时也,静郭君可谓能自知人矣。能自知人,故非之弗为阻。此剂 貌辨之所以外生乐、趋患难故也。

  ○审己 四曰:凡物之然也,必有故。而不知其故,虽当,与不知同,其卒必困。先 王、名士、达师之所以过俗者,以其知也。水出於山而走於海,水非恶山而欲海 也,高下使之然也。稼生於野而藏於仓,稼非有欲也,人皆以之也。故子路揜 雉而复释之。

  子列子常射中矣,请之於关尹子。关尹子曰:“知子之所以中乎?”答曰: “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退而习之三年,又请。关尹子曰:“子知子 之所以中乎?”子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非独 射也,国之存也,国之亡也,身之贤也,身之不肖也,亦皆有以。圣人不察存亡、 贤不肖、而察其所以也。

  齐攻鲁,求岑鼎。鲁君载他鼎以往。齐侯弗信而反之,为非,使人告鲁侯曰: “柳下季以为是,请因受之。”鲁君请於柳下季,柳下季答曰:“君之赂以欲岑 鼎也,以免国也。臣亦有国於此。破臣之国以免君之国,此臣之所难也。”於是 鲁君乃以真岑鼎往也。且柳下季可谓此能说矣。非独存己之国也,又能存鲁君之 国。

  齐湣王亡居於卫,昼日步足,谓公玉丹曰:“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 以亡者,果何故哉?我当已。”公玉丹答曰:“臣以王为已知之矣,王故尚未之 知邪?王之所以亡也者,以贤也。天下之王皆不肖,而恶王之贤也,因相与合兵 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湣王慨焉太息曰:“贤固若是其苦邪?”此亦不知 其所以也。此公玉丹之所以过也。越王授有子四人。越王之弟曰豫,欲尽杀之, 而为之后。恶其三人而杀之矣。国人不说,大非上。又恶其一人而欲杀之,越王 未之听。其子恐必死,因国人之欲逐豫,围王宫。越王太息曰:“余不听豫之言, 以罹此难也。”亦不知所以亡也。

  ○精通 五曰:人或谓兔丝无根。兔丝非无根也,其根不属也,伏苓是。慈石召铁, 或引之也。树相近而靡,或軵之也。圣人南面而立,以爱利民为心,号令未出, 而天下皆延颈举踵矣,则精通乎民也。夫贼害於人,人亦然。

  今夫攻者,砥厉五兵,侈衣美食,发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乐,非或闻之也, 神者先告也。身在乎秦,所亲爱在於齐,死而志气不安,精或往来也。

  德也者,万民之宰也。月也者,群阴之本也。月望则蚌蛤实,群阴盈;月晦 则蚌蛤虚,群阴亏。夫月形乎天,而群阴化乎渊;圣人形德乎己,而四方咸饬乎 仁。

  养由基射兕,中石,矢乃饮羽,诚乎兕也。伯乐学相马,所见无非马者,诚 乎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所见无非死牛者,三年而不见生牛,用刀十九年,刃 若新磨研,顺其理,诚乎牛也。锺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使人召而问之曰:“子 何击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杀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为公家 为酒;臣之身得生,而为公家击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为舍氏睹臣之母, 量所以赎之则无有,而身固公家之财也,是故悲也。”锺子期叹嗟曰:“悲夫! 悲夫!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应之。”故君子诚乎此而谕 乎彼,感乎己而发乎人,岂必强说乎哉?周有申喜者,亡其母,闻乞人歌於门下 而悲之,动於颜色,谓门者内乞人之歌者,自觉而问焉,曰:“何故而乞?”与 之语,盖其母也。故父母之於子也,子之於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

  若草莽之有华实也,若树木之有根心也。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痛疾相救, 忧思相感,生则相欢,死则相哀,此之谓骨肉之亲。神出於忠而应乎心,两精相 得,岂待言哉?

《孟冬纪第十》

   ○孟冬 一曰:孟冬之月,日在尾,昏危中,旦七星中。其日壬癸,其帝颛顼,其神 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律中应钟。其数六,其味咸,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肾。

  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虹藏不见。天子居玄堂左个,乘玄辂,驾铁骊, 载玄旗,衣黑衣,服玄玉,食黍与彘,其器宏以弇。

  是月也,以立冬。先立冬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冬,盛德在水。” 天子乃斋。立冬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冬於北郊。还,乃赏死事, 恤孤寡。

  是月也,命太卜祷祠龟策,占兆审卦吉凶。於是察阿上乱法者则罪之,无有 揜蔽。

  是月也,天子始裘,命有司曰:“天气上腾,地气下降,天地不通,闭而成 冬。”令百官谨盖藏。命司徒循行积聚,无有不敛;坿城郭,戒门闾,修楗闭, 慎关籥,固封玺,备边境,完要塞,谨关梁,塞蹊径,饬丧纪,辨衣裳,审棺椁 之厚薄,营丘垄之小大、高卑、薄厚之度,贵贱之等级。

  是月也,工师效功,陈祭器,按度程,无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必功致为 上。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工有不当,必行其罪,以穷其情。

  是月也,大饮蒸,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飨先祖五 祀,劳农夫以休息之。天子乃命将率讲武,肄射御、角力。

  是月也,乃命水虞渔师收水泉池泽之赋,无或敢侵削众庶兆民,以为天子取 怨于下,其有若此者,行罪无赦。

  孟冬行春令,则冻闭不密,地气发泄,民多流亡。行夏令,则国多暴风,方 冬不寒,蛰虫复出。行秋令,则雪霜不时,小兵时起,土地侵削。

  ○节丧 二曰:审知生,圣人之要也;审知死,圣人之极也。知生也者,不以害生, 养生之谓也;知死也者,不以害死,安死之谓也。此二者,圣人之所独决也。

  凡生於天地之间,其必有死,所不免也。孝子之重其亲也,慈亲之爱其子也, 痛於肌骨,性也。所重所爱,死而弃之沟壑,人之情不忍为也,故有葬死之义。

  葬也者,藏也,慈亲孝子之所慎也。慎之者,以生人之心虑。以生人之心为死者 虑也,莫如无动,莫如无发。无发无动,莫如无有可利,则此之谓重闭。

  古之人有藏於广野深山而安者矣,非珠玉国宝之谓也,葬不可不藏也。葬浅 则狐狸抇之,深则及於水泉。故凡葬必於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湿。

  此则善矣,而忘奸邪、盗贼、寇乱之难,岂不惑哉?譬之若瞽师之避柱也,避柱 而疾触杙也。狐狸、水泉、奸邪、盗贼、寇乱之患,此杙之大者也。慈亲孝 子避之者,得葬之情矣。善棺椁,所以避蝼蚁蛇虫也。今世俗大乱,之主愈侈其 葬,则心非为乎死者虑也,生者以相矜尚也。侈靡者以为荣,节俭者以为陋,不 以便死为故,而徒以生者之诽誉为务。此非慈亲孝子之心也。父虽死,孝子之重 之不怠;子虽死,慈亲之爱之不懈。夫葬所爱所重,而以生者之所甚欲,其以安 之也,若之何哉? 民之於利也,犯流矢,蹈白刃,涉血抽肝以求之。野人之无闻者,忍亲戚、 兄弟、知交以求利。今无此之危,无此之丑,其为利甚厚,乘车食肉,泽及子孙。

  虽圣人犹不能禁,而况於乱?国弥大,家弥富,葬弥厚。含珠鳞施,夫玩好货宝, 锺鼎壶滥,舆马衣被戈剑,不可胜其数。诸养生之具,无不从者。题凑之室,棺 椁数袭,积石积炭,以环其外。奸人闻之,传以相告。上虽以严威重罪禁之,犹 不可止。且死者弥久,生者弥疏;生者弥疏,则守者弥怠;守者弥怠而葬器如故, 其势固不安矣。世俗之行丧,载之以大輴,羽旄旌旗、如云偻翣以督之,珠玉 以佩之,黼黻文章以饬之,引绋者左右万人以行之,以军制立之然后可。以此观 世,则美矣,侈矣;以此为死,则不可也。苟便於死,则虽贫国劳民,若慈亲孝 子者之所不辞为也。

  ○安死 三曰:世之为丘垄也,其高大若山,其树之若林,其设阙庭、为宫室、造宾 阼也若都邑。以此观世示富则可矣,以此为死则不可也。夫死,其视万岁犹一瞬 也。人之寿,久之不过百,中寿不过六十。以百与六十为无穷者之虑,其情必不 相当矣。以无穷为死者之虑,则得之矣。今有人於此,为石铭置之垄上,曰: “此其中之物,具珠玉、玩好、财物、宝器甚多,不可不抇,抇之必大富, 世世乘车食肉。”人必相与笑之,以为大惑。世之厚葬也,有似於此。自古及今, 未有不亡之国也;无不亡之国者,是无不抇之墓也。以耳目所闻见,齐、荆、 燕尝亡矣,宋、中山已亡矣,赵、魏、韩皆亡矣,其皆故国矣。自此以上者,亡 国不可胜数,是故大墓无不抇也。而世皆争为之,岂不悲哉? 君之不令民,父之不孝子,兄之不悌弟,皆乡里之所釜<鬲瓦>者而逐之。惮 耕稼采薪之劳,不肯官人事,而祈美衣侈食之乐,智巧穷屈,无以为之,於是乎 聚群多之徒,以深山广泽林薮,扑击遏夺,又视名丘大墓葬之厚者,求舍便居, 以微抇之,日夜不休,必得所利,相与分之。夫有所爱所重,而令奸邪、盗贼、 寇乱之人卒必辱之,此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之大事。尧葬於谷林,通树之; 舜葬於纪市,不变其肆,禹葬於会稽,不变人徒。是故先王以俭节葬死也,非爱 其费也,非恶其劳也,为死者虑也。

  先王之所恶,惟死者之辱也。发则必辱,俭则不发。故先王之葬,必俭。必 合,必同。何谓合?何谓同?葬於山林则合乎山林,葬於阪隰则同乎阪隰。此之 谓爱人。夫爱人者众,知爱人者寡。故宋未亡而东冢抇,齐未亡而庄公冢抇。

  国安宁而犹若此,又况百世之后而国已亡乎?故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不可不 察於此也。夫爱之而反危之,其此之谓乎!《诗》曰:“不敢暴虎,不敢冯河。

  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此言不知邻类也。故反以相非,反以相是。其所非方其 所是也,其所是方其所非也。是非未定,而喜怒斗争反为用矣。吾不非斗,不非 争,而非所以斗,非所以争。故凡斗争者,是非已定之用也。今多不先定其是非, 而先疾斗争,此惑之大者也。

  鲁季孙有丧,孔子往吊之。入门而左,从客也。主人以玙璠收,孔子径庭而 趋,历级而上,曰:“以宝玉收,譬之犹暴骸中原也。”径庭历级,非礼也;虽 然,以救过也。

  ○异宝 四曰:古之人非无宝也,其所宝者异也。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 数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之丘者, 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恶。荆人畏鬼,而越人信机。可长有者,其唯此也。”孙叔 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而子辞,请寝之丘,故至今不失。孙敖叔之知,知不 以利为利矣。知以人之所恶为己之所喜,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也。

  五员亡,荆急求之,登太行而望郑曰:“盖是国也,地险而民多知;其主, 俗主也,不足与举。”去郑而之许,见许公而问所之。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

  五员载拜受赐,曰:“知所之矣。”因如吴。过於荆,至江上,欲涉,见一丈人, 刺小船,方将渔,从而请焉。丈人度之,绝江。问其名族,则不肯告,解其剑以 予丈人,曰:“此千金之剑也,愿献之丈人。”丈人不肯受,曰:“荆国之法, 得五员者,爵执圭,禄万檐,金千镒。昔者子胥过,吾犹不取,今我何以子之千 金剑为乎?”五员过於吴,使人求之江上,则不能得也。每食必祭之,祝曰: “江上之丈人!”天地至大矣,至众矣,将奚不有为也?而无以为。为矣,而无 以为之。名不可得而闻,身不可得而见,其惟江上之丈人乎! 宋之野人耕而得玉,献之司城子罕,子罕不受。野人请曰:“此野人之宝也, 愿相国为之赐而受之也。”子罕曰:“子以玉为宝,我以不受为宝。”故宋国之 长者曰:“子罕非无宝也,所宝者异也。” 今以百金与抟黍以示儿子,儿子必取抟黍矣;以和氏之璧与百金以示鄙人, 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璧、道德之至言以示贤者,贤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弥 精,其所取弥精;其知弥粗,其所取弥粗。

  ○异用 五曰:万物不同,而用之於人异也,此治乱、存亡、死生之原。故国广巨, 兵强富,未必安也;尊贵高大,未必显也:在於用之。桀、纣用其材而成其亡, 汤、武用其材而成其王。

  汤见祝网者,置四面,其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离 吾网。”汤曰:“嘻!尽之矣。非桀,其孰为此也?”汤收其三面,置其一面, 更教祝曰:“昔蛛蝥作网罟,今之人学纾。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 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汉南之国闻之曰:“汤之德及禽兽矣。”四十国归之。

  人置四面,未必得鸟;汤去其三面,置其一面,以网其四十国,非徒网鸟也。

  周文王使人抇池,得死人之骸。吏以闻於文王,文王曰:“更葬之。”吏 曰:“此无主矣。”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国者,一国之主也。

  今我非其主也?”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天下闻之曰:“文王贤矣!泽及髊 骨,又况於人乎?”或得宝以危其国,文王得朽骨以喻其意,故圣人於物也无不 材。

  孔子之弟子从远方来者,孔子荷杖而问之曰:“子之公不有恙乎?”搏杖而 揖之,问曰:“子之父母不有恙乎?”置杖而问曰:“子之兄弟不有恙乎?” <木戈>步而倍之,问曰:“子之妻子不有恙乎?”故孔子以六尺之杖,谕贵贱之等, 辨疏亲之义,又况於以尊位厚禄乎? 古之人贵能射也,以长幼养老也。今之人贵能射也,以攻战侵夺也。其细者 以劫弱暴寡也,以遏夺为务也。仁人之得饴,以养疾侍老也。跖与企足得饴,以 开闭取楗也。

  

《仲冬纪第十一》

   ○仲冬 一曰:仲冬之月,日在斗,昏东壁中,旦轸中。其日壬癸,其帝颛顼,其神 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律中黄钟。其数六,其味咸,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肾。

  冰益壮,地始坼,鹖鴠不鸣,虎始交。天子居玄堂太庙,乘玄辂,驾铁骊,载 玄旗,衣黑衣,服玄玉,食黍与彘,其器宏以弇。命有司曰:“土事无作,无发 盖藏,无起大众,以固而闭。”发盖藏,起大众,地气且泄,是谓发天地之房。

  诸蛰则死,民多疾疫,又随以丧。命之曰“畅月”。

  是月也,命阉尹申宫令,审门闾,谨房室,必重闭。省妇事,毋得淫,虽有 贵戚近习,无有不禁。乃命大酋,秫稻必齐,麹蘖必时,湛饎必洁,水泉必香, 陶器必良,火齐必得,兼用六物,大酋监之,无有差忒。天子乃命有司祈祀四海、 大川、名原、渊泽、井泉。

  是月也,农有不收藏积聚者,牛马畜兽有放佚者,取之不诘。山林薮泽,有 能取疏食田猎禽兽者,野虞教导之。其有侵夺者,罪之不赦。

  是月也,日短至,阴阳争,诸生荡。君子斋戒,处必弇,身欲宁,去声色, 禁嗜欲,安形性,事欲静,以待阴阳之所定。芸始生,荔挺出,蚯蚓结,麋角解, 水泉动。日短至,则伐林木,取竹箭。

  是月也,可以罢官之无事者,去器之无用者,涂阙庭门闾,筑囹圄,此所以 助天地之闭藏也。

  仲冬行夏令,则其国乃旱,气雾冥冥,雷乃发声。行秋令,则天时雨汁,瓜 瓠不成,国有大兵。行春令,则虫螟为败,水泉减竭,民多疾疠。

  ○至忠 二曰:至忠逆於耳,倒於心,非贤主其孰能听之?故贤主之所说,不肖主之 所诛也。人主无不恶暴劫者,而日致之,恶之何益?今有树於此,而欲其美也, 人时灌之,则恶之,而日伐其根,则必无活树矣。夫恶闻忠言,乃自伐之精者也。

  荆庄哀王猎於云梦,射随兕,中之。申公子培劫王而夺之。王曰:“何其暴 而不敬也?”命吏诛之。左右大夫皆进谏曰:“子培,贤者也,又为王百倍之臣, 此必有故,愿察之也。”不出三月,子培疾而死。荆兴师,战於两棠,大胜晋, 归而赏有功者。申公子培之弟进请赏於吏曰:“人之有功也於军旅,臣兄之有功 也於车下。”王曰:“何谓也?”对曰:“臣之兄犯暴不敬之名,触死亡之罪於 王之侧,其愚心将以忠於君王之身,而持千岁之寿也。臣之兄尝读故记曰:‘杀 随兕者,不出三月。’是以臣之兄惊惧而争之,故伏其罪而死。”王令人发平府 而视之,於故记果有,乃厚赏之。申公子培,其忠也可谓穆行矣。穆行之意,人 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行无高乎此矣。

  齐王疾痏,使人之宋迎文挚,文挚至,视王之疾,谓太子曰:“王之疾必可 已也。虽然,王之疾已,则必杀挚也。”太子曰:“何故?”文挚对曰:“非怒 王则疾不可治,怒王则挚必死。”太子顿首强请曰:“苟已王之疾,臣与臣之母 以死争之於王。王必幸臣与臣之母,愿先生之勿患也。”文挚曰:“诺。请以死 为王。”与太子期,而将往不当者三,齐王固已怒矣。文挚至,不解屦登床,履 王衣,问王之疾,王怒而不与言。文挚因出辞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

  王大怒不说,将生烹文挚。太子与王后急争之,而不能得,果以鼎生烹文挚。爨 之三日三夜,颜色不变。文挚曰:“诚欲杀我,则胡不覆之,以绝阴阳之气?” 王使覆之,文挚乃死。夫忠於治世易,忠於浊世难。文挚非不知活王之疾而身获 死也,为太子行难,以成其义也。

  ○忠廉 三曰:士议之不可辱者,大之也。大之则尊於富贵也,利不足以虞其意矣。

  虽名为诸侯,实有万乘,不足以挺其心矣。诚辱则无为乐生。若此人也,有势则 必不自私矣,处官则必不为污矣,将众则必不挠北矣。忠臣亦然。苟便於主利於 国,无敢辞违,杀身出生以徇之。国有士若此,则可谓有人矣。若此人者固难得, 其患虽得之有不智。

  吴王欲杀王子庆忌而莫之能杀,吴王患之。要离曰:“臣能之。”吴王曰: “汝恶能乎?吾尝以六马逐之江上矣,而不能及;射之矢,左右满把,而不能中。

  今汝拔剑则不能举臂,上车则不能登轼,汝恶能?”要离曰:“士患不勇耳,奚 患於不能?王诚能助,臣请必能。”吴王曰:“诺。”明旦加要离罪焉,挚执妻 子,焚之而扬其灰。要离走,往见王子庆忌於卫。王子庆忌喜曰:“吴王之无道 也,子之所见也,诸侯之所知也。今子得免而去之,亦善矣。”要离与王子庆忌 居有间,谓王子庆忌曰:“吴之无道也愈甚,请与王子往夺之国。”王子庆忌曰: “善。”乃与要离俱涉於江。中江,拔剑以刺王子庆忌。王子庆忌捽之,投之於 江,浮则又取而投之,如此者三。其卒曰:“汝天下之国士也,幸汝以成而名。” 要离得不死,归於吴。吴王大说,请与分国。要离曰:“不可。臣请必死!”吴 王止之,要离曰:“夫杀妻子,焚之而扬其灰,以便事也,臣以为不仁。夫为故 主杀新主,臣以为不义。夫捽而浮乎江,三入三出,特王子庆忌为之赐而不杀耳, 臣已为辱矣。夫不仁不义,又且已辱,不可以生。”吴王不能止,果伏剑而死。

  要离可谓不为赏动矣,故临大利而不易其义;可谓廉矣,廉,故不以贵富而忘其 辱。

  卫懿公有臣曰弘演,有所於使。翟人攻卫,其民曰:“君之所予位禄者,鹤 也;所贵富者,宫人也。君使宫人与鹤战,余焉能战?”遂溃而去。翟人至,及 懿公於荣泽,杀之,尽食其肉,独舍其肝。弘演至,报使於肝,毕,呼天而啼, 尽哀而止,曰:“臣请为襮。”因自杀,先出其腹实,内懿公之肝。桓公闻之 曰:“卫之亡也,以为无道也。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於是复立卫於楚丘。

  弘演可谓忠矣,杀身出生以徇其君。非徒徇其君也,又令卫之宗庙复立,祭祀不 绝,可谓有功矣。

  ○当务 四曰:辨而不当论,信而不当理,勇而不当义,法而不当务,惑而乘骥也, 狂而操吴干将也,大乱天下者,必此四者也。所贵辨者,为其由所论也;所贵信 者,为其遵所理也;所贵勇者,为其行义也;所贵法者,为其当务也。

  跖之徒问於跖曰:“盗有道乎?”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关内,中 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时,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者而 能成大盗者,天下无有。”备说非六王、五伯,以为尧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 行,禹有淫湎之意,汤、武有放杀之事,五伯有暴乱之谋。世皆誉之,人皆讳之, 惑也。故死而操金椎以葬,曰:“下见六王、五伯,将敲其头矣!”辨若此不如 无辨。

  楚有直躬者,其父窃羊而谒之上。上执而将诛之。直躬者请代之。将诛矣, 告吏曰:“父窃羊而谒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诛之, 国将有不诛者乎?”荆王闻之,乃不诛也。孔子闻之曰:“异哉!直躬之为信也。

  一父而载取名焉。”故直躬之信不若无信。

  齐之好勇者,其一人居东郭,其一人居西郭。卒然相遇於途,曰:“姑相饮 乎?”觞数行,曰:“姑求肉乎?”一人曰:“子,肉也;我,肉也;尚胡革求 肉而为?於是具染而已。”因抽刀而相啖,至死而止。勇若此不若无勇。

  纣之同母三人,其长曰微子启,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纣也,甚 少矣。纣母之生微子启与中衍也,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纣之父、纣之母欲 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纣故 为后。用法若此,不若无法。

  ○长见 五曰:智所以相过,以其长见与短见也。今之於古也,犹古之於后世也;今 之於后世,亦犹今之於古也。故审知今则可知古,知古则可知后,古今前后一也。

  故圣人上知千岁,下知千岁也。

  荆文王曰:“苋嘻数犯我以义,违我以礼,与处则不安,旷之而不谷得焉。

  不以吾身爵之,后世有圣人,将以非不谷。”於是爵之五大夫。“申侯伯善持养 吾意,吾所欲则先我为之,与处则安,旷之而不谷丧焉。不以吾身远之,后世有 圣人,将以非不谷。”於是送而行之。申侯伯如郑,阿郑君之心,先为其所欲, 三年而知郑国之政也,五月而郑人杀之。是后世之圣人使文王为善於上世也。

  晋平公铸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旷曰:“不调,请更铸之。” 平公曰:“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 为君耻之。”至於师涓而果知钟之不调也。是师旷欲善调钟,以为后世之知音者 也。

  吕太公望封於齐,周公旦封於鲁,二君者甚相善也。相谓曰:“何以治国?” 太公望曰:“尊贤上功。”周公旦曰:“亲亲上恩。”太公望曰:“鲁自此削矣。” 周公旦曰:“鲁虽削,有齐者亦必非吕氏也。”其后,齐日以大,至於霸,二十 四世而田成子有齐国。鲁日以削,至於觐存,三十四世而亡。

  吴起治西河之外,王错谮之於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吴起至於岸门,止车 而望西河,泣数行而下。其仆谓吴起曰:“窃观公之意,视释天下若释躧,今去 西河而泣,何也?”吴起抿泣而应之曰:“子不识。君知我而使我毕能,西河可 以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矣,魏从此削矣。”吴起果 去魏入楚。有间,西河毕入秦,秦日益大。此吴起之所先见而泣也。

  魏公叔座疾,惠王往问之,曰:“公叔之病,嗟!疾甚矣!将柰社稷何?” 公叔对曰:“臣之御庶子鞅,愿王以国听之也。为不能听,勿使出境。”王不应, 出而谓左右曰:“岂不悲哉?以公叔之贤,而今谓寡人必以国听鞅,悖也夫!” 公叔死,公孙鞅西游秦,秦孝公听之。秦果用强,魏果用弱。非公叔座之悖也, 魏王则悖也。夫悖者之患,固以不悖为悖。

  

《季冬纪第十二》

   ○季冬 一曰:季冬之月,日在婺女,昏娄中,旦氐中。其日壬癸,其帝颛顼,其神 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律中大吕,其数六,其味咸,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肾。

  雁北乡,鹊始巢,雉雊鸡乳,天子居玄堂右个,乘玄骆,驾铁骊,载玄旗,衣黑 衣,服玄玉,食黍与彘,其器宏以弇。命有司大傩,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气。

  征鸟厉疾,乃毕行山川之祀,及帝之大臣、天地之神祇。

  是月也,命渔师始渔,天子亲往,乃尝鱼,先荐寝庙。冰方盛,水泽复,命 取冰。冰已入,令告民出五种。命司农计耦耕事,修耒耜,具田器。命乐师大合 吹而罢。乃命四监收秩薪柴,以供寝庙及百祀之薪燎。

  是月也,日穷于次,月穷于纪,星回于天。数将几终,岁将更始。专於农民, 无有所使。天子乃与卿大夫饬国典,论时令,以待来岁之宜。乃命太史次诸侯之 列,赋之犠牲,以供皇天上帝社稷之享。乃命同姓之国,供寝庙之刍豢;令宰历 卿大夫至于庶民土田之数,而赋之犠牲,以供山林名川之祀。凡在天下九州之民 者,无不咸献其力,以供皇天上帝社稷寝庙山林名川之祀。

  行之是令,此谓一终,三旬二日。季冬行秋令,则白露蚤降,介虫为妖,四 邻入保;行春令,则胎夭多伤,国多固疾,命之曰逆;行夏令,则水潦败国,时 雪不降,冰冻消释。

  ○士节 二曰:士之为人,当理不避其难,临患忘利,遗生行义,视死如归。有如此 者,国君不得而友,天子不得而臣。大者定天下,其次定一国,必由如此人者也。

  故人主之欲大立功名者,不可不务求此人也。贤主劳於求人,而佚於治事。

  齐有北郭骚者,结罘罔,捆蒲苇,织萉屦,以养其母,犹不足,踵门见 晏子曰:“愿乞所以养母。”晏子之仆谓晏子曰:“此齐国之贤者也。其义不臣 乎天子,不友乎诸侯,於利不苟取,於害不苟免。今乞所以养母,是说夫子之义 也,必与之。”晏子使人分仓粟、分府金而遗之,辞金而受粟。有间,晏子见疑 於齐君,出奔,过北郭骚之门而辞。北郭骚沐浴而出,见晏子曰:“夫子将焉适?” 晏子曰:“见疑於齐君,将出奔。”北郭子曰:“夫子勉之矣。”晏子上车,太 息而叹曰:“婴之亡岂不宜哉?亦不知士甚矣。”晏子行。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 曰:“说晏子之义,而尝乞所以养母焉。吾闻之曰:‘养及亲者,身伉其难。今 晏子见疑,吾将以身死白之。”著衣冠,令其友操剑奉笥而从,造於君庭,求复 者曰:“晏子,天下之贤者也,去则齐国必侵矣。必见国之侵也,不若先死。请 以头托白晏子也。”因谓其友曰:“盛吾头於笥中,奉以托。”退而自刎也。其 友因奉以托。其友谓观者曰:“北郭子为国故死,吾将为北郭子死也。”又退而 自刎。齐君闻之,大骇,乘驲而自追晏子,及之国郊,请而反之。晏子不得已而 反,闻北郭骚之以死白己也,曰:“婴之亡岂不宜哉?亦愈不知士甚矣。” ○介立 三曰:以贵富有人易,以贫贱有人难。今晋文公出亡,周流天下,穷矣,贱 矣,而介子推不去,有以有之也。反国有万乘,而介子推去之,无以有之也。能 其难,不能其易,此文公之所以不王也。晋文公反国,介子推不肯受赏,自为赋 诗曰:“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反其乡,得其处所。四 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桥死於中野。”悬书公门,而伏於山下。文公闻 之曰:“嘻!此必介子推也。”避舍变服,令士庶人曰:“有能得介子推者,爵 上卿,田百万。”或遇之山中,负釜盖簦,问焉,曰:“请问介子推安在?”应 之曰:“夫介子推苟不欲见而欲隐,吾独焉知之?”遂背而行,终身不见。人心 之不同,岂不甚哉?今世之逐利者,早朝晏退,焦唇干嗌,日夜思之,犹未之能 得;今得之而务疾逃之,介子推之离俗远矣。

  东方有士焉,曰爰旌目,将有适也,而饿於道。狐父之盗曰丘,见而下壶餐 以餔之。爰旌目三餔之而后能视,曰:“子何为者也?”曰:“我狐父之人丘也。” 爰旌目曰:“嘻!汝非盗邪?胡为而食我?吾义不食子之食也。”两手据地而吐 之,不出,喀喀然遂伏地而死。郑人之下<革处>也,庄跷之暴郢也,秦人之围长平 也,韩、荆、赵,此三国者之将帅贵人皆多骄矣,其士卒众庶皆多壮矣,因相暴 以相杀,脆弱者拜请以避死,其卒递而相食,不辨其义,冀幸以得活。如爰旌目 已食而不死矣,恶其义而不肯不死。今此相为谋,岂不远哉? ○诚廉 四曰: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坚与赤,性之有也。

  性也者,所受於天也,非择取而为之也。豪士之自好者,其不可漫以污也,亦犹 此也。

  昔周之将兴也,有士二人,处於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 西方有偏伯焉,似将有道者,今吾奚为处乎此哉?”二子西行如周,至於岐阳, 则文王已殁矣。武王即位,观周德,则王使叔旦就胶鬲於次四内,而与之盟曰: “加富三等,就官一列。”为三书,同辞,血之以牲,埋一於四内,皆以一归。

  又使保召公就微子开於共头之下,而与之盟曰:“世为长侯,守殷常祀,相奉桑 林,宜私孟诸。”为三书,同辞,血之以牲,埋一於共头之下,皆以一归。伯夷、 叔齐闻之,相视而笑曰:“嘻!异乎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氏之有天下 也,时祀尽敬而不祈福也;其於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正与为正,乐治与 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庳自高也。今周见殷之僻乱也,而遽为之正 与治,上谋而行货,阻丘而保威也。割牲而盟以为信,因四内与共头以明行,扬 梦以说众,杀伐以要利,以此绍殷,是以乱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乎治世,不 避其任;遭乎乱世,不为苟在。今天下暗,周德衰矣。与其并乎周以漫吾身也, 不若避之以洁吾行。”二子北行,至首阳之下而饿焉。人之情,莫不有重,莫不 有轻。有所重则欲全之,有所轻则以养所重。伯夷、叔齐,此二士者,皆出身弃 生以立其意,轻重先定也。

  ○不侵 五曰:天下轻於身,而士以身为人。以身为人者,如此其重也,而人不知, 以奚道相得?贤主必自知士,故士尽力竭智,直言交争,而不辞其患。豫让、公 孙弘是矣。当是时也,智伯、孟尝君知之矣。世之人主,得地百里则喜,四境皆 贺;得士则不喜,不知相贺:不通乎轻重也。

  汤、武,千乘也,而士皆归之。桀、纣,天子也,而士皆去之。孔、墨,布 衣之士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不能与之争士也。自此观之,尊贵富大不足以来 士矣,必自知之然后可。

  豫让之友谓豫让曰:“子之行何其惑也?子尝事范氏、中行氏,诸侯尽灭之, 而子不为报;至於智氏,而子必为之报,何故?”豫让曰:“我将告子其故。范 氏、中行氏,我寒而不我衣,我饥而不我食,而时使我与千人共其养,是众人畜 我也。夫众人畜我者,我亦众人事之。至於智氏则不然,出则乘我以车,入则足 我以养,众人广朝,而必加礼於吾所,是国士畜我也。夫国士畜我者,我亦国士 事之。”豫让,国士也,而犹以人之於己也为念,又况於中人乎? 孟尝君为从,公孙弘谓孟尝君曰:“君不若使人西观秦王。意者秦王帝王之 主也,君恐不得为臣,何暇从以难之?意者秦王不肖主也,君从以难之未晚也。” 孟尝君曰:“善。愿因请公往矣。”公孙弘敬诺,以车十乘之秦。秦昭王闻之, 而欲丑之以辞,以观公孙弘。公孙弘见昭王,昭王曰:“薛之地小大几何?”公 孙弘对曰:“百里。”昭王笑曰:“寡人之国,地数千里,犹未敢以有难也。今 孟尝君之地方百里,而因欲以难寡人犹可乎?”公孙弘对曰:“孟尝君好士,大 王不好士。”昭王曰:“孟尝君之好士何如?”公孙弘对曰:“义不臣乎天子, 不友乎诸侯,得意则不惭为人君,不得意则不肯为人臣,如此者三人。能治可为 管、商之师,说义听行,其能致主霸王,如此者五人。万乘之严主辱其使者,退 而自刎也,必以其血污其衣,有如臣者七人。”昭王笑而谢焉,曰:“客胡为若 此?寡人善孟尝君,欲客之必谨谕寡人之意也。”公孙弘敬诺。公孙弘可谓不侵 矣。昭王,大王也;孟尝君,千乘也。立千乘之义而不克凌,可谓士矣。

  ○序意 维秦八年,岁在涒滩,秋甲子朔。朔之日,良人请问十二纪。文信侯曰:尝 得学黄帝之所以诲颛顼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为民父母。” 盖闻古之清世,是法天地。凡十二纪者,所以纪治乱存亡也,所以知寿夭吉凶也。

  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若此则是非可不可无所遁矣。天曰顺,顺维生; 地曰固,固维宁;人曰信,信维听。三者咸当,无为而行。行也者,行其理也, 行数,循其理,平其私。夫私视使目盲,私听使耳聋,私虑使心狂。三者皆私设, 精则智无由公。智不公,则福日衰,灾日隆。以日倪而西望知之。

  赵襄子游於囿中,至於梁,马却不肯进。青荓为参乘。襄子曰:“进视 梁下,类有人。”青荓进视梁下,豫让却寝,佯为死人。叱青荆曰:“去, 长者吾且有事。”青荓曰“少而与子友,子且为大事,而我言之,是失相与 友之道;子将贼吾君,而我不言之,是失为人臣之道。如我者惟死为可。”乃退 而自杀。青荆非乐死也,重失人臣之节,恶废交友之道也。青荆豫让,可谓之友 也。

  

《有始览第一》

   ○有始 一曰:天地有始,天微以成,地塞以形,天地合和,生之大经也。以寒暑日 月昼夜知之,以殊形殊能异宜说之。夫物合而成,离而生。知合知成,知离知生, 则天地平矣。平也者,皆当察其情,处其形。

  天有九野,地有九州,土有九山,山有九塞,泽有九薮,风有八等,水有六 川。

  何谓九野?中央曰钧天,其星角、亢、氐;东方曰苍天,其星房、心、尾; 东北曰变天,其星箕、斗、牵牛;北方曰玄天,其星婺女、虚、危、营室;西北 曰幽天,其星东壁、奎、娄;西方曰颢天,其星胃,昴,毕;西南曰朱天,其星 觜巂、参、东井;南方曰炎天,其星舆鬼、柳、七星;东南曰阳天,其星张、翼、 轸。

  何谓九州?河、汉之间为豫州,周也;两河之间为冀州,晋也;河、济之间 为兖州,卫也;东方为青州,齐也;泗上为徐州,鲁也;东南为扬州,越也;南 方为荆州,楚也;西方为雍州,秦也;北方为幽州,燕也。

  何谓九山?会稽、太山、王屋、首山、太华、岐山、太行、羊肠、孟门。何 谓九塞?大汾、冥阨、荆阮、方城、殽、井陉、令疵、句注、居庸。

  何谓九薮?吴之具区,楚之云梦,秦之阳华,晋之大陆,梁之圃田,宋之孟 诸,齐之海隅,赵之钜鹿,燕之大昭。

  何谓八风?东北曰炎风,东方曰滔风,东南曰熏风,南方曰巨风,西南曰凄 风,西方曰飂风,西北曰厉风,北方曰寒风。

  何谓六川?河水、赤水、辽水、黑水、江水、淮水。

  凡四海之内,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水道八千里,受水者亦八 千里。通谷六,名川六百,陆注三千,小水万数。

  凡四极之内,东西五亿有九万七千里,南北亦五亿有九万七千里。极星与天 俱游,而天枢不移。

  冬至日行远道,周行四极,命曰玄明。夏至日行近道,乃参于上。当枢之下 无昼夜。白民之南,建木之下,日中无影,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

  天地万物,一人之身也,此之谓大同。众耳目鼻口也,众五谷寒暑也,此之 谓众异。则万物备也。天斟万物,圣人览焉,以观其类。解在乎天地之所以形, 雷电之所以生,阴阳材物之精,人民禽兽之所安平。

  ○应同 二曰: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 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 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 天先见金刃生於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 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 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 则水。水气至而不知数备,将徙于土。天为者时,而不助农於下。类固相召,气 同则合,声比则应。鼓宫而宫动,鼓角而角动。平地注水,水流湿;均薪施火, 火就燥;山云草莽,水云鱼鳞,旱云烟火,雨云水波,无不皆类其所生以示人。

  故以龙致雨,以形逐影。师之所处,必生棘楚。祸福之所自来,众人以为命,安 知其所。

  夫覆巢毁卵,则凤凰不至;刳兽食胎,则麒麟不来;干泽涸渔,则龟龙不往。

  物之从同,不可为记。子不遮乎亲,臣不遮乎君。君同则来,异则去。故君虽尊, 以白为黑,臣不能听;父虽亲,以黑为白,子不能从。黄帝曰:“芒芒昧昧,因 天之威,与元同气。”故曰同气贤於同义,同义贤於同力,同力贤於同居,同居 贤於同名。帝者同气,王者同义,霸者同力,勤者同居则薄矣,亡者同名则觕 矣。其智弥觕者,其所同弥觕;其智弥精者,其所同弥精。故凡用意不可不 精。夫精,五帝三王之所以成也。成齐类同皆有合,故尧为善而众善至,桀为非 而众非来。《商箴》云:“天降灾布祥,并有其职。”以言祸福人或召之也。故 国乱非独乱也,又必召寇。独乱未必亡也,召寇则无以存矣。

  凡兵之用也,用於利,用於义。攻乱则脆,脆则攻者利;攻乱则义,义则攻 者荣。荣且利,中主犹且为之,况於贤主乎?故割地宝器,卑辞屈服,不足以止 攻,惟治为足。治则为利者不攻矣,为名者不伐矣。凡人之攻伐也,非为利则因 为名也。名实不得,国虽强大者,曷为攻矣?解在乎史墨来而辍不袭卫,赵简子 可谓知动静矣! ○去尤 三曰:世之听者,多有所尤。多有所尤,则听必悖矣。所以尤者多故,其要 必因人所喜,与因人所恶。东面望者不见西墙,南乡视者不睹北方,意有所在也。

  人有亡鈇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鈇也;颜色,窃鈇也;言语,窃鈇也; 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鈇也。相其谷而得其鈇,他日,复见其邻之子,动作态度, 无似窃鈇者。其邻之子非变也,己则变矣。变也者无他,有所尤也。

  邾之故法,为甲裳以帛。公息忌谓邾君曰:“不若以组。凡甲之所以为固者, 以满窍也。今窍满矣,而任力者半耳。且组则不然,窍满则尽任力矣。”邾君以 为然,曰:“将何所以得组也?”公息忌对曰:“上用之则民为之矣。”邾君曰: “善。”下令,令官为甲必以组。公息忌知说之行也,因令其家皆为组。人有伤 之者曰:“公息忌之所以欲用组者,其家多为组也。”邾君不说,於是复下令, 令官为甲无以组。此邾君之有所尤也。为甲以组而便,公息忌虽多为组,何伤也? 以组不便,公息忌虽无为组,亦何益也?为组与不为组,不足以累公息忌之说, 用组之心,不可不察也。

  鲁有恶者,其父出而见商咄,反而告其邻曰:“商咄不若吾子矣。”且其子 至恶也,商咄至美也。彼以至美不如至恶,尤乎爱也。故知美之恶,知恶之美, 然后能知美恶矣。《庄子》曰:“以瓦殶者翔,以钩殶者战,以黄金 殶者殆。其祥一也,而有所殆者,必外有所重者也。外有所重者泄,盖内掘。” 鲁人可谓外有重矣。

  解在乎齐人之欲得金也,及秦墨者之相妒也,皆有所乎尤也。老聃则得之矣, 若植木而立乎独,必不合於俗,则何可扩矣。

  ○听言 四曰:听言不可不察,不察则善不善不分。善不善不分,乱莫大焉。三代分 善不善,故王。今天下弥衰,圣王之道废绝。世主多盛其欢乐,大其钟鼓,侈其 台榭苑囿,以夺人财;轻用民死,以行其忿。老弱冻馁,夭瘠壮狡,汔尽穷屈, 加以死虏。攻无罪之国以索地,诛不辜之民以求利,而欲宗庙之安也,社稷之不 危也,不亦难乎?今人曰:“某氏多货,其室培湿,守狗死,其势可穴也。”则 必非之矣。曰:“某国饥,其城郭庳,其守具寡,可袭而篡之。”则不非之。乃 不知类矣。《周书》曰:“往者不可及,来者不可待,贤明其世,谓之天子。” 故当今之世,有能分善不善者,其王不难矣。善不善本於义,不於爱。爱利之为 道大矣。夫流於海者,行之旬月,见似人者而喜矣。及其期年也,见其所尝见物 於中国者而喜矣。夫去人滋久,而思人滋深欤!乱世之民,其去圣王亦久矣。其 愿见之,日夜无间。故贤王秀士之欲忧黔首者,不可不务也。

  功先名,事先功,言先事。不知事,恶能听言?不知情,恶能当言?其与人 谷言也,其有辩乎,其无辩乎?造父始习於大豆,蜂门始习於甘蝇,御大豆,射 甘蝇,而不徙人以为性者也。不徙之,所以致远追急也,所以除害禁暴也。凡人 亦必有所习其心,然后能听说。不习其心,习之於学问。不学而能听说者,古今 无有也。解在乎白圭之非惠子也,公孙龙之说燕昭王以偃兵及应空洛之遇也,孔 穿之议公孙龙,翟翦之难惠子之法。此四士者之议,皆多故矣,不可不独论。

  ○谨听 五曰:昔者禹一沐而三捉发,一食而三起,以礼有道之士,通乎己之不足也。

  通乎己之不足,则不与物争矣。愉易平静以待之,使夫自得之;因然而然之,使 夫自言之。亡国之主反此,乃自贤而少人。少人则说者持容而不极,听者自多而 不得。虽有天下,何益焉?是乃冥之昭,乱之定,毁之成,危之宁。故殷周以亡, 比干以死,悖而不足以举。故人主之性,莫过乎所疑,而过於其所不疑;不过乎 所不知,而过於其所以知。故虽不疑,虽已知,必察之以法,揆之以量,验之以 数。若此则是非无所失,而举措无所过矣。

  夫尧恶得贤天下而试舜?舜恶得贤天下而试禹?断之於耳而已矣。耳之可以 断也,反性命之情也。今夫惑者,非知反性命之情,其次非知观於五帝三王之所 以成也,则奚自知其世之不可也?奚自知其身之不逮也?太上知之,其次知其不 知。不知则问,不能则学。《周箴》曰:“夫自念斯学,德未暮。”学贤问,三 代之所以昌也。不知而自以为知,百祸之宗也。名不徒立,功不自成,国不虚存, 必有贤者。贤者之道,牟而难知,妙而难见。故见贤者而不耸,则不惕於心。不 惕於心,则知之不深。不深知贤者之所言,不祥莫大焉。

  主贤世治,则贤者在上;主不肖世乱,则贤者在下。今周室既灭,而天子已 绝。乱莫大於无天子。无天子,则强者胜弱,众者暴寡,以兵相残,不得休息。

  今之世当之矣。故当今之世,求有道之士,则於四海之内,山谷之中,僻远幽闲 之所,若此则幸於得之矣。得之,则何欲而不得?何为而不成?太公钓於滋泉, 遭纣之世也,故文王得之而王。文王,千乘也;纣,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 得之,知之与不知也。诸众齐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礼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 礼必知,然后其智能可尽。解在乎胜书之说周公,可谓能听矣;齐桓公之见小臣 稷,魏文侯之见田子方也,皆可谓能礼士矣。

  ○务本 六曰:尝试观上古记,三王之佐,其名无不荣者,其实无不安者,功大也。

  《诗》云:“有唵凄凄,兴云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三王之佐,皆能以 公及其私矣。俗主之佐,其欲名实也,与三王之佐同,而其名无不辱者,其实无 不危者,无公故也。皆患其身不贵於国也,而不患其主之不贵於天下也;皆患其 家之不富也,而不患其国之不大也。此所以欲荣而愈辱,欲安而益危。安危荣辱 之本在於主,主之本在於宗庙,宗庙之本在於民,民之治乱在於有司。《易》曰: “复自道,何其咎,吉。”以言本无异,则动卒有喜。今处官则荒乱,临财则贪 得,列近则持谏,将众则罢怯,以此厚望於主,岂不难哉! 今有人於此,修身会计则可耻,临财物资尽则为己,若此而富者,非盗则无 所取。故荣富非自至也,缘功伐也。今功伐甚薄而所望厚,诬也;无功伐而求荣 富,诈也。诈诬之道,君子不由。人之议多曰:“上用我,则国必无患。”用己 者未必是也,而莫若其身自贤。而己犹有患,用己於国,恶得无患乎?己,所制 也;释其所制而夺乎其所不制,悖。未得治国治官可也。若夫内事亲,外交友, 必可得也。苟事亲未孝,交友未笃,是所未得,恶能善之矣?故论人无以其所未 得,而用其所已得,可以知其所未得矣。

  古之事君者,必先服能,然后任;必反情,然后受。主虽过与,臣不徒取。

  《大雅》曰:“上帝临汝,无贰尔心。”以言忠臣之行也。解在郑君之问被瞻之 义也,薄疑应卫嗣君以无重税。此二士者,皆近知本矣。

  ○谕大 七曰:昔舜欲旗古今而不成,既足以成帝矣;禹欲帝而不成,既足以正殊俗 矣;汤欲继禹而不成,既足以服四荒矣;武王欲及汤而不成,既足以王道矣;五 伯欲继三王而不成,既足以为诸侯长矣;孔丘、墨翟欲行大道於世而不成,既足 以成显名矣。夫大义之不成,既有成矣已。《夏书》曰:“天子之德广运,乃神, 乃武乃文。”故务在事,事在大。

  地大则有常祥、不庭、歧毋、群抵、天翟、不周,山大则有虎、豹、熊、 螇蛆,水大则有蛟、龙、鼋、鼍、鳣、鲔。《商书》曰:“五世之庙,可以观 怪。万夫之长,可以生谋。”空中之无泽陂也,井中之无大鱼也,新林之无长木 也。凡谋物之成也,必由广大众多长久,信也。

  季子曰:“燕雀争善处於一屋之下,子母相哺也,姁々焉相乐也,自以为 安矣。灶突决,则火上焚栋,燕雀颜色不变,是何也?乃不知祸之将及己也。” 为人臣免於燕雀之智者寡矣。夫为人臣者,进其爵禄富贵,父子兄弟相与比周於 一国,姁々焉相乐也,以危其社稷。其为灶突近也,而终不知也,其与燕雀之 智不异矣。故曰:“天下大乱,无有安国;一国尽乱,无有安家;一家皆乱,无 有安身。”此之谓也。故小之定也必恃大,大之安也必恃小。小大贵贱,交相为 恃,然后皆得其乐。定贱小在於贵大,解在乎薄疑说卫嗣君以王术,杜赫说周昭 文君以安天下,及匡章之难惠子以王齐王也。

  

《孝行览第二》

   ○孝行 一曰: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所谓本者,非耕耘种植之谓,务 其人也。务其人,非贫而富之,寡而众之,务其本也。务本莫贵於孝。人主孝, 则名章荣,下服听,天下誉;人臣孝,则事君忠,处官廉,临难死;士民孝,则 耕芸疾,守战固,不罢北。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纪也。

  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也!故论人必先以所亲,而 后及所疏;必先以所重,而后及所轻。今有人於此,行於亲重,而不简慢於轻疏, 则是笃谨孝道。先王之所以治天下也。故爱其亲,不敢恶人;敬其亲,不敢慢人。

  爱敬尽於事亲,光耀加於百姓,究於四海,此天子之孝也。

  曾子曰:“身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居处不庄,非 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笃,非孝也;战陈无勇, 非孝也。五行不遂,灾及乎亲,敢不敬乎?” 《商书》曰:“刑三百,罪莫重於不孝。” 曾子曰:“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五:贵德、贵贵、贵老、敬长、慈幼。此五 者,先王之所以定天下也。所谓贵德,为其近於圣也;所谓贵贵,为其近於君也; 所谓贵老,为其近於亲也;所谓敬长,为其近於兄也;所谓慈幼,为其近於弟也。” 曾子曰:“父母生之,子弗敢杀;父母置之,子弗敢废;父母全之,子弗敢 阙。故舟而不游,道而不径,能全支体,以守宗庙;可谓孝矣。” 养有五道:修宫室、安床笫、节饮食、养体之道也;树五色,施五采,列文 章,养目之道也;正六律,和五声,杂八音,养耳之道也;熟五谷,烹六畜,和 煎调,养口之道也;和颜色,说言语,敬进退,养志之道也。此五者,代进而厚 用之,可谓善养矣。

  乐正子春下堂而伤足,瘳而数月不出,犹有忧色。门人问之曰:“夫子下堂 而伤足,瘳而数月不出,犹有忧色,敢问其故?”乐正子春曰:“善乎而问之! 吾闻之曾子,曾子闻之仲尼: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不亏其身,不损其形, 可谓孝矣。君子无行咫步而忘之。余忘孝道,是以忧。”故曰,身者非其私有也, 严亲之遗躬也。

  民之本教曰孝,其行孝曰养。养可能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 能也,卒为难。父母既没,敬行其身,无遗父母恶名,可谓能终矣。仁者,仁此 者也;礼者,履此者也;义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强者,强此者也。

  乐自顺此生也,刑自逆此作也。

  ○本味 二曰:求之其本,经旬必得;求之其末,劳而无功。功名之立,由事之本也, 得贤之化也。非贤,其孰知乎事化?故曰其本在得贤。

  有侁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献之其君。其君令烰人养之,察 其所以然。曰:“其母居伊水之上,孕,梦有神告之曰:‘臼出水而东走,毋顾!’ 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为空桑。故命之 曰伊尹。”此伊尹生空桑之故也。长而贤。汤闻伊尹,使人请之有侁氏,有 侁氏不可。伊尹亦欲归汤,汤於是请取妇为婚。有侁氏喜,以伊尹为媵(送 女)。故贤主之求有道之士,无不以也;有道之士求贤主,无不行也。相得然后 乐,不谋而亲,不约而信,相为殚智竭力,犯危行苦,志欢乐之。此功名所以大 成也。固不独,士有孤而自恃,人主有奋而好独者,则名号必废熄,社稷必危殆。

  故黄帝立四面,尧、舜得伯阳、续耳然后成。凡贤人之德,有以知之也。

  伯牙鼓琴,锺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锺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 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锺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 流水。”锺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非 独琴若此也,贤者亦然。虽有贤者,而无礼以接之,贤奚由尽忠?犹御之不善, 骥不自千里也。

  汤得伊尹,祓之於庙,爝以爟火,衅以犠<豕叚>。明日,设朝而见之。说汤 以至味,汤曰:“可对而为乎?”对曰:“君之国小,不足以具之,为天子然后 可具。夫三群之虫,水居者腥,肉犭瞿者臊,草食者膻。臭恶犹美,皆有所以。

  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为之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 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 皆有自起。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不能喻,若射御之微,阴阳之化, 四时之数。故久而不弊,熟而不烂,甘而不哝,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 澹而不薄。肥而不<月候>,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隽觾之翠,述荡 之腕,旄象之约,流沙之西,丹山之南,有凤之丸,沃民所食。鱼之美者,洞庭 之<鱼尃>,东海之鲕,醴水之鱼,名曰朱鳖,六足、有珠、百碧。雚水之鱼,名曰 鳐,其状若鲤而有翼,常从西海夜飞游於东海。菜之美者,昆仑之苹,寿木之华, 指姑之东。中容之国,有赤木玄木之叶焉,馀瞀之南,南极之崖,有菜,其名曰 嘉树,其色若碧,阳华之芸,云梦之芹,具区之菁,浸渊之草,名曰土英。和之 美者,阳朴之姜,招摇之桂,越骆之菌,鳖鲔之醢,大夏之盐,宰揭之露,其色 如玉,长泽之卵。饭之美者,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阳山之穄,南海之秬。水 之美者,三危之露,昆仑之井,沮江之丘,名曰摇水,曰山之水,高泉之山,其 上有涌泉焉,冀州之原。果之美者,沙棠之实,常山之北,投渊之上,有百果焉, 群帝所食,箕山之东,青鸟之所,有甘栌焉,江浦之橘,云梦之柚,汉上石耳。

  所以致之,马之美者,青龙之匹,遗风之乘。非先为天子,不可得而具。天子不 可强为,必先知道。道者止彼在己,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则至味具。故审近所 以知远也,成己所以成人也。圣人之道要矣,岂越越多业哉!” ○首时 三曰:圣人之於事,似缓而急,似迟而速,以待时。王季历困而死,文王苦 之,有不忘羑里之丑,时未可也。武王事之,夙夜不懈,亦不忘王门之辱。立十 二年,而成甲子之事。时固不易得。太公望,东夷之士也,欲定一世而无其主。

  闻文王贤,故钓於渭以观之。

  伍子胥欲见吴王而不得,客有言之於王子光者,见之而恶其貌,不听其说而 辞之。客请之王子光,王子光曰:“其貌适吾所甚恶也。”客以闻伍子胥,伍子 胥曰:“此易故也。愿令王子居於堂上,重帷而见其衣若手,请因说之。”王子 许。伍子胥说之半,王子光举帷,搏其手而与之坐;说毕,王子光大说。伍子胥 以为有吴国者,必王子光也,退而耕于野。七年,王子光代吴王僚为王。任子胥, 子胥乃修法制,下贤良,选练士,习战斗。六年,然后大胜楚于柏举。九战九胜, 追北千里。昭王出奔随,遂有郢。亲射王宫,鞭荆平之坟三百。乡之耕,非忘其 父之雠也,待时也。

  墨者有田鸠,欲见秦惠王,留秦三年而弗得见。客有言之於楚王者,往见楚 王。楚王说之,与将军之节以如秦。至,因见惠王。告人曰:“之秦之道,乃之 楚乎?”固有近之而远、远之而近者。时亦然。有汤武之贤,而无桀纣之时,不 成;有桀纣之时,而无汤武之贤,亦不成。圣人之见时,若步之与影不可离。故 有道之士未遇时,隐匿分窜,勤以待时。时至,有从布衣而为天子者,有从千乘 而得天下者,有从卑贱而佐三王者,有从匹夫而报万乘者。故圣人之所贵,唯时 也。水冻方固,后稷不种,后稷之种必待春。故人虽智而不遇时,无功。方叶之 茂美,终日采之而不知;秋霜既下,众林皆羸。事之难易,不在小大,务在知时。

  郑子阳之难,猘狗溃之;齐高、国之难,失牛溃之。众因之以杀子阳、高、 国。当其时,狗牛犹可以为人唱,而况乎以人为唱乎?饥马盈厩,嗼然,未见 刍也;饥狗盈窖,嗼然。未见骨也。见骨与刍,动不可禁。乱世之民,嗼然, 未见贤者也;见贤人,则往不可止。往者非其形心之谓乎?齐以东帝困於天下, 而鲁取徐州;邯郸以寿陵困於万民,而卫取茧氏。以鲁卫之细,而皆得志於大国, 遇其时也。故贤主秀士之欲忧黔首者,乱世当之矣。天不再与,时不久留,能不 两工,事在当之。

  ○义赏 四曰:春气至则草木产,秋气至则草木落。产与落,或使之,非自然也。故 使之者至,物无不为;使之者不至,物无可为。古之人审其所以使,故物莫不为 用。赏罚之柄,此上之所以使也。其所以加者义,则忠信亲爱之道彰。久彰而愈 长,民之安之若性,此之谓教成。教成,则虽有厚赏严威弗能禁。故善教者,不 以赏罚而教成,教成而赏罚弗能禁。用赏罚不当亦然。奸伪贼乱贪戾之道兴,久 兴而不息,民之雠之若性。戎夷胡貉巴越之民是以,虽有厚赏严罚弗能禁。郢人 之以两版垣也,吴起变之而见恶。赏罚易而民安乐。氐羌之民,其虏也,不忧其 系累,而忧其死不焚也。皆成乎邪也。故赏罚之所加,不可不慎。且成而贼民。

  昔晋文公将与楚人战於城濮,召咎犯而问曰:“楚众我寡,柰何而可?”咎 犯对曰:“臣闻繁礼之君,不足於文,繁战之君,不足於诈。君亦诈之而已。” 文公以咎犯言告雍季,雍季曰:“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 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诈伪之道,虽今偷可,后将无复,非长术也。”文公用 咎犯之言,而败楚人於城濮。反而为赏,雍季在上。左右谏曰:“城濮之功,咎 犯之谋也。君用其言而赏后其身,或者不可乎!”文公曰:“雍季之言,百世之 利也;咎犯之言,一时之务也。焉有以一时之务先百世之利者乎?”孔子闻之, 曰:“临难用诈,足以却敌;反而尊贤,足以报德。文公虽不终,始足以霸矣。” 赏重则民移之,民移之则成焉。成乎诈,其成毁,其胜败。天下胜者众矣,而霸 者乃五。文公处其一,知胜之所成也。胜而不知胜之所成,与无胜同。秦胜於戎, 而败乎淆;楚胜於诸夏,而败乎柏举。武王得之矣,故一胜而王天下。众诈盈国, 不可以为安,患非独外也。

  赵襄子出围,赏有功者五人,高赦为首。张孟谈曰:“晋阳之中,赦无大功, 赏而为首,何也?”襄子曰:“寡人之国危,社稷殆,身在忧约之中,与寡人交 而不失君臣之礼者,惟赦。吾是以先之。”仲尼闻之,曰:“襄子可谓善赏矣! 赏一人,而天下之为人臣莫敢失礼。”为六军则不可易,北取代,东迫齐,令张 孟谈逾城潜行,与魏桓、韩康期而击智伯,断其头以为觞,遂定三家,岂非用赏 罚当邪? ○长攻 五曰:凡治乱存亡,安危强弱,必有其遇,然后可成,各一则不设。故桀纣 虽不肖,其亡,遇汤武也。遇汤武,天也,非桀纣之不肖也。汤武虽贤,其王, 遇桀纣也。遇桀纣,天也,非汤武之贤也。若桀纣不遇汤武,未必亡也。桀纣不 亡,虽不肖,辱未至於此。若使汤武不遇桀纣,未必王也。汤武不王,虽贤,显 未至於此。故人主有大功,不闻不肖;亡国之主,不闻贤。譬之若良农,辩土地 之宜,谨耕耨之事,未必收也。然而收者,必此人也始,在於遇时雨。遇时雨, 天地也,非良农所能为也。

  越国大饥,王恐,召范蠡而谋。范蠡曰:“王何患焉?今之饥,此越之福, 而吴之祸也。夫吴国甚富,而财有馀,其王年少,智寡才轻,好须臾之名,不思 后患。王若重币卑辞以请籴於吴,则食可得也。食得,其卒越必有吴,而王何患 焉?”越王曰:“善!”乃使人请食於吴。吴王将与之,伍子胥进谏曰:“不可 与也!夫吴之与越,接土邻境,道易人通,仇雠敌战之国也,非吴丧越,越必丧 吴。若燕秦齐晋,山处陆居,岂能逾五湖九江越十七厄以有吴哉?故曰非吴丧越, 越必丧吴。今将输之粟,与之食,是长吾雠而养吾仇也。财匮而民恐,悔无及也。

  不若勿与而攻之,固其数也。此昔吾先王之所以霸。且夫饥,代事也,犹渊之与 阪,谁国无有?”吴王曰:“不然。吾闻之,义兵不攻服,仁者食饥饿。今服而 攻之,非义兵也;饥而不食,非仁体也。不仁不义,虽得十越,吾不为也。”遂 与之食。不出三年,而吴亦饥。使人请食於越,越王弗与,乃攻之,夫差为禽。

  楚王欲取息与蔡,乃先佯善蔡侯,而与之谋曰:“吾欲得息,柰何?”蔡侯 曰:“息夫人,吾妻之姨也。吾请为飨息侯与其妻者,而与王俱,因而袭之。” 楚王曰:“诺。”於是与蔡侯以飨礼入於息,因与俱,遂取息。旋舍於蔡,又取 蔡。

  赵简子病,召太子而告之曰:“我死已葬,服衰而上夏屋之山以望。”太子 敬诺。简子死,已葬,服衰,召大臣而告之曰:“愿登夏屋以望。”大臣皆谏曰; “登夏屋以望,是游也。服衰以游,不可。”襄子曰:“此先君之命也,寡人弗 敢废。”群臣敬诺。襄子上於夏屋,以望代俗,其乐甚美。於是襄子曰:“先君 必以此教之也。”及归,虑所以取代,乃先善之。代君好色,请以其弟姊妻之, 代君许诺。弟姊已往,所以善代者乃万故。马郡宜马,代君以善马奉襄子。襄子 谒於代君而请觞之。马郡尽。先令舞者置兵其羽中,数百人。先具大金斗。代君 至,酒酣,反斗而击之,一成,脑涂地。舞者操兵以斗,尽杀其从者。因以代君 之车迎其妻,其妻遥闻之状,磨笄以自刺。故赵氏至今有刺笄之证,与反斗之号。

  此三君者,其有所自而得之,不备遵理,然而后世称之,有功故也。有功於 此,而无其失,虽王可也。

  ○慎人 六曰:功名大立,天也。为是故,因不慎其人,不可。夫舜遇尧,天也。舜 耕於历山,陶於河滨,钓於雷泽,天下说之,秀士从之,人也。夫禹遇舜,天也。

  禹周於天下,以求贤者,事利黔首,水潦川泽之湛滞壅塞可通者,禹尽为之,人 也。夫汤遇桀,武遇纣,天也。汤、武修身积善为义,以忧苦於民,人也。

  舜之耕渔,其贤不肖与为天子同。其未遇时也,以其徒属堀地财,取水利, 编蒲苇,结罘网,手足胼胝不居,然后免於冻馁之患。其遇时也,登为天子,贤 士归之,万民誉之,丈夫女子,振振殷殷,无不戴说。舜自为诗曰:“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见尽有之也。尽有之,贤非加也;尽无 之,贤非损也。时使然也。

  百里奚之未遇时也,亡虢而虏晋,饭牛於秦,传鬻以五羊之皮。公孙枝得而 说之,献诸缪公,三日,请属事焉。缪公曰:“买之五羊之皮而属事焉,无乃天 下笑乎?”公孙枝对曰:“信贤而任之,君之明也;让贤而下之,臣之忠也。君 为明君,臣为忠臣。彼信贤,境内将服,敌国且畏,夫谁暇笑哉?”缪公遂用之。

  谋无不当,举必有功,非加贤也。使百里奚虽贤,无得缪公,必无此名矣。今焉 知世之无百里奚哉?故人主之欲求士者,不可不务博也。

  孔子穷於陈、蔡之间,七日不尝食,藜羹不糁。宰予备矣,孔子弦歌於室, 颜回择菜於外。子路与子贡相与而言曰:“夫子逐於鲁,削迹於卫,伐树於宋, 穷於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不禁,夫子弦歌鼓舞,未尝绝音。盖君子 之无所丑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对,入以告孔子。孔子憱然推琴,喟然而叹曰: “由与赐小人也。召,吾语之。”子路与子贡入,子贡曰:“如此者,可谓穷矣!” 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达於道之谓达,穷於道之谓穷。今丘也拘仁义之道, 以遭乱世之患,其所也,何穷之谓?故内省而不疚於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 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昔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 会稽。陈、蔡之厄,於丘其幸乎!”孔子烈然返瑟而弦,子路抗然执干而舞。子 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不知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达亦乐,所 乐非穷达也。道得於此,则穷达一也,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虞乎颍阳,而 共伯得乎共首。

  ○遇合 七曰:凡遇,合也。时不合,必待合而后行。故比翼之鸟死乎木,比目之鱼 死乎海。孔子周流海内,再干世主,如齐至卫,所见八十馀君。委质为弟子者三 千人,达徒七十人。七十人者,万乘之主得一人用可为师,不为无人。以此游, 仅至於鲁司寇。此天子之所以时绝也,诸侯之所以大乱也。乱则愚者之多幸也, 幸则必不胜其任矣。任久不胜,则幸反为祸。其幸大者,其祸亦大,非祸独及己 也。故君子不处幸,不为苟,必审诸己然后任,任然后动。

  凡能听说者,必达乎论议者也。世主之能识论议者寡,所遇恶得不苟?凡能 听音者,必达於五声。人之能知五声者寡,所善恶得不苟?客有以吹籁见越王者, 羽、角、宫、徵、商不缪,越王不善;为野音,而反善之。说之道亦有如此者也。

  人有为人妻者,人告其父母曰:“嫁不必生也,衣器之物,可外藏之,以备 不生。”其父母以为然,於是令其女常外藏。姑妐知之,曰:“为我妇而有外 心,不可畜。”因出之。妇之父母以谓为己谋者,以为忠,终身善之,亦不知所 以然矣。宗庙之灭,天下之失,亦由此矣。故曰:遇合也无常,说适然也。若人 之於色也,无不知说美者,而美者未必遇也。故嫫母执乎黄帝,黄帝曰:“厉女 德而弗忘,与女正而弗衰,虽恶奚伤?”若人之於滋味,无不说甘脆,而甘脆未 必受也。文王嗜昌蒲菹,孔子闻而服之,缩頞而食之。三年,然后胜之。人有大 臭者,其亲戚兄弟妻妾知识,无能与居者。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说其臭者, 昼夜随之而弗能去。说亦有若此者。

  陈有恶人焉,曰敦洽雠麋,椎颡广颜,色如漆赭,垂眼临鼻,长肘而盭。陈 侯见而甚说之,外使治其国,内使制其身。楚合诸侯,陈侯病,不能往,使敦洽 雠麋往谢焉。楚王怪其名而先见之,客有进状。有恶其名言有恶状。楚王怒,合 大夫而告之,曰:“陈侯不知其不可使,是不知也;知而使之,是侮也。侮且不 智,不可不攻也。”兴师伐陈,三月然后丧。恶足以骇人,言足以丧国,而友之 足於陈侯而无上也,至於亡而友不衰。夫不宜遇而遇者,则必废。宜遇而不遇者, 此国之所以乱、世之所以衰也。天下之民,其苦愁劳务从此生。凡举人之本,太 上以志,其次以事,其次以功。三者弗能,国必残亡,群孽大至,身必死殃,年 得至七十、九十犹尚幸。贤圣之后,反而孽民,是以贼其身,岂能独哉? ○必己 八曰:外物不可必。故龙逄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主莫 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乎江,苌弘死,藏其血三年而为碧。亲莫 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疑,曾子悲。

  庄子行於山中,见木甚美长大,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弗取。问其故, 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以不材得终其天年矣。”出於山,及邑,舍故 人之家。故人喜,具酒肉,令竖子为杀雁飨之。竖子请曰:“其一雁能鸣,一雁 不能鸣,请奚杀?”主人之公曰:“杀其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於庄子曰: “昔者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天年,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以处?”庄子笑 曰:“周将处於材不材之间。材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道德 则不然。无讶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禾为量, 而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则胡可得而累?此神农、黄帝之所法。若 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成则毁,大则衰,廉则锉,尊则亏,直则骫,合 则离,爱则隳,多智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 牛缺居上地,大儒也。下之邯郸,遇盗於耦沙之中。盗求其橐中之载,则与 之;求其车马,则与之;求其衣被,则与之。牛缺出而去,盗相谓曰:“此天下 之显人也,今辱之如此,此必诉我於万乘之主。万乘之主必以国诛我,我必不生, 不若相与追而杀之,以灭其迹。”於是相与趋之,行三十里,及而杀之。此以知 故也。孟贲过於河,先其五。船人怒,而以楫虓其头,顾不知其孟贲也。中河, 孟贲嗔目而视船人,发植,目裂,鬓指,舟中之人尽扬播入於河。使船人知其孟 贲,弗敢直视,涉无先者,又况於辱之乎?此以不知故也。知与不知,皆不足恃, 其惟和调近之。犹未可必。盖有不辨和调者,则和调有不免也。宋桓司马有宝珠, 抵罪出亡。王使人问珠之所在,曰:“投之池中。”於是竭池而求之,无得,鱼 死焉。此言祸福之相及也。纣为不善於商,而祸充天地,和调何益? 张毅好恭,门闾帷薄聚居众无不趋,舆隶姻媾小童无不敬,以定其身。不终 其寿,内热而死。单豹好术,离俗弃尘,不食谷实,不衣芮温,身处山林岩堀, 以全其生。不尽其年,而虎食之。孔子行道而息,马逸,食人之稼,野人取其马。

  子贡请往说之,毕辞,野人不听。有鄙人始事孔子者,曰:“请往说之。”因谓 野人曰:“子不耕於东海,吾不耕於西海也。吾马何得不食子之禾?”其野人大 说,相谓曰:“说亦皆如此其辩也!独如向之人?”解马而与之。说如此其无方 也而犹行,外物岂可必哉? 君子之自行也,敬人而不必见敬,爱人而不必见爱。敬爱人者,己也;见敬 爱者,人也。君子必在己者,不必在人者也。必在己,无不遇矣。

  

《慎大览第三》

   一曰:贤主愈大愈惧,愈强愈恐。凡大者,小邻国也;强者,胜其敌也。胜 其敌则多怨,小邻国则多患。多患多怨,国虽强大,恶得不惧?恶得不恐?故贤 主於安思危,於达思穷,於得思丧。《周书》曰:“若临深渊,若履薄冰。”以 言慎事也。

  桀为无道,暴戾顽贪,天下颤恐而患之,言者不同,纷纷分分,其情难得。

  干辛任威,凌轹诸侯,以及兆民。贤良郁怨,杀彼龙逢,以服群凶。众庶泯泯, 皆有远志,莫敢直言,其生若惊。大臣同患,弗周而畔。桀愈自贤,矜过善非, 主道重塞,国人大崩。汤乃惕惧,忧天下之不宁,欲令伊尹往视旷夏,恐其不信, 汤由亲自射伊尹。伊尹奔夏三年,反报于亳,曰:“桀迷惑於末嬉,好彼琬琰, 不恤其众。众志不堪,上下相疾,民心积怨,皆曰:‘上天弗恤,夏命其卒。’” 汤谓伊尹曰:“若告我旷夏尽如诗。”汤与伊尹盟,以示必灭夏。伊尹又复往视 旷夏,听於末嬉。末嬉言曰:“今昔天子梦西方有日,东方有日,两日相与斗, 西方日胜,东方日不胜。”伊尹以告汤。商涸旱,汤犹发师,以信伊尹之盟。故 令师从东方出於国西以进。未接刃而桀走,逐之至大沙。身体离散,为天下戮。

  不可正谏,虽后悔之,将可柰何?汤立为天子,夏民大说,如得慈亲,朝不易位, 农不去畴,商不变肆,亲郼如夏。此之谓至公,此之谓至安,此之谓至信。尽 行伊尹之盟,不避旱殃,祖伊尹世世享商。

  武王胜殷,入殷,未下轝,命封黄帝之后於铸,封帝尧之后於黎,封帝舜之 后於陈。下轝,命封夏后之后於杞,立成汤之后於宋,以奉桑林。武王乃恐惧, 太息流涕,命周公旦进殷之遗老,而问殷之亡故,又问众之所说,民之所欲。殷 之遗老对曰:“欲复盘庚之政。”武王於是复盘庚之政,发巨桥之粟,赋鹿台之 钱,以示民无私。出拘救罪,分财弃责,以振穷困。封比干之墓,靖箕子之宫, 表商容之闾,士过者趋,车过者下。三日之内,与谋之士,封为诸侯,诸大夫赏 以书社,庶士施政去赋。然后於济河,西归报於庙。乃税马於华山,税牛於桃林, 马弗复乘,牛弗复服。衅鼓旗甲兵,藏之府库,终身不复用。此武王之德也。故 周明堂外户不闭,示天下不藏也。唯不藏也,可以守至藏。武王胜殷,得二虏而 问焉,曰:“若国有妖乎?”一虏对曰:“吾国有妖,昼见星而天雨血,此吾国 之妖也。”一虏对曰:“此则妖也,虽然,非其大者也。吾国之妖甚大者,子不 听父,弟不听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武王避席再拜之。此非贵虏也, 贵其言也。故《易》曰:“诉诉履虎尾,终吉。” 赵襄子攻翟,胜老人、中人,使使者来谒之,襄子方食抟饭,有忧色。左右 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以喜也,今君有忧色,何?”襄子曰:“江河之 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德行,无所於积,一朝而两 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所以为昌也,而喜所 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荆 吴越,皆尝胜矣,而卒取亡,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能持胜。孔子之劲,举 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加。善持胜者, 以术强弱。

  ○权勋 二曰:利不可两,忠不可兼。不去小利,则大利不得;不去小忠,则大忠不 至。故小利,大利之残也;小忠,大忠之贼也。圣人去小取大。

  昔荆龚王与晋厉公战於鄢陵,荆师败,龚王伤。临战,司马子反渴而求饮, 竖阳谷操黍酒而进之,子反叱曰:“訾,退!酒也。”竖阳谷对曰:“非酒也。” 子反曰:“亟退却也!”竖阳谷又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饮之。子反之为人 也嗜酒,甘而不能绝於口,以醉。战既罢,龚王欲复战而谋,使召司马子反,子 反辞以心疾。龚王驾而往视之,入幄中,闻酒臭而还,曰:“今日之战,不谷亲 伤,所恃者司马也,而司马又若此,是忘荆国之社稷,而不恤吾众也。不谷无与 复战矣。”於是罢师去之,斩司马子反以为戮。故竖阳谷之进酒也,非以醉子反 也,其心以忠也,而适足以杀之。故曰:小忠,大忠之贼也。

  昔者晋献公使荀息假道於虞以伐虢。荀息曰:“请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 以赂虞公,而求假道焉,必可得也。”献公曰:“夫垂棘之璧,吾先君之宝也; 屈产之乘,寡人之骏也。若受吾币而不吾假道,将柰何?”荀息曰:“不然。彼 若不吾假道,必不吾受也;若受我而假我道,是犹取之内府而藏之外府也,犹取 之内皂而著之外皂也。君奚患焉?”献公许之。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为庭实,而 加以垂棘之璧,以假道於虞而伐虢。虞公滥於宝与马而欲许之,宫之奇谏曰: “不可许也。虞之与虢也,若车之有辅也,车依辅,辅亦依车。虞虢之势是也。

  先人有言曰:‘唇竭而齿寒。’夫虢之不亡也,恃虞;虞之不亡也,亦恃虢也。

  若假之道,则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柰何其假之道也?”虞公弗听,而假之道。

  荀息伐虢,克之。还反伐虞,又克之。荀息操璧牵马而报。献公喜曰:“璧则犹 是也,马齿亦薄长矣。”故曰:小利,大利之残也。

  中山之国有仇繇者,智伯欲攻之而无道也,为铸大钟,方车二轨以遗之。

  厹繇之君将斩岸堙溪以迎钟。赤章蔓枝谏曰:“《诗》云:‘唯则定国。’ 我胡则以得是於智伯?夫智伯之为人也,贪而无信,必欲攻我而无道也,故为大 钟,方车二轨以遗君。君因斩岸堙溪以迎钟,师必随之。”弗听,有顷谏之。君 曰:“大国为欢,而子逆之,不祥。子释之。”赤章蔓枝曰:“为人臣不忠贞, 罪也。忠贞不用,远身可也。”断毂而行,至卫七日而仇繇亡。欲钟之心胜也。

  欲钟之心胜,则安仇繇之说塞矣。凡听说所胜不可不审也。故太上先胜。

  昌国君将五国之兵以攻齐。齐使触子将,以迎天下之兵於济上。齐王欲战, 使人赴触子,耻而訾之曰:“不战,必刬若类,掘若垄!”触子苦之,欲齐军之 败,於是以天下兵战,战合,击金而却之。卒北,天下兵乘之。触子因以一乘去, 莫知其所,不闻其声。达子又帅其馀卒以军於秦周,无以赏,使人请金於齐王。

  齐王怒曰:“若残竖子之类,恶能给若金?”与燕人战,大败,达子死,齐王走 莒。燕人逐北入国,相与争金於美唐甚多。此贪於小利以失大利者也。

  ○下贤 三曰:有道之士,固骄人主;人主之不肖者,亦骄有道之士。日以相骄,奚 时相得?若儒墨之议与齐荆之服矣。贤主则不然。士虽骄之,而己愈礼之,士安 得不归之?士所归,天下从之帝。帝也者,天下之适也;王也者,天下之往也。

  得道之人,贵为天子而不骄倨,富有天下而不骋夸,卑为布衣而不瘁摄,贫无衣 食而不忧慑。狠乎其诚自有也,觉乎其不疑有以也,桀乎其必不渝移也,循乎其 与阴阳化也,匆匆乎其心之坚固也,空空乎其不为巧故也,迷乎其志气之远也, 昏乎其深而不测也,确乎其节之不庳也,就就乎其不肯自是,鹄乎其羞用智虑也, 假乎其轻俗诽誉也。以天为法,以德为行,以道为宗。与物变化而无所终穷,精 充天地而不竭,神覆宇宙而无望。莫知其始,莫知其终,莫知其门,莫知其端, 莫知其源。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此之谓至贵。士有若此者,五帝弗得而友,三 王弗得而师,去其帝王之色,则近可得之矣。

  尧不以帝见善绻,北面而问焉。尧,天子也;善绻,布衣也。何故礼之若此 其甚也?善绻,得道之士也。得道之人,不可骄也。尧论其德行达智而弗若,故 北面而问焉。此之谓至公。非至公其孰能礼贤? 周公旦,文王之子也,武王之弟也,成王之叔父也。所朝於穷巷之中,瓮牖 之下者七十人。文王造之而未遂,武王遂之而未成,周公旦抱少主而成之。故曰 成王不唯以身下士邪? 齐桓公见小臣稷,一日三至弗得见。从者曰:“万乘之主,见布衣之士,一 日三至而弗得见,亦可以止矣。”桓公曰:“不然,士骜禄爵者,固轻其主,其 主骜霸王者,亦轻其士。纵夫子骜禄爵,吾庸敢骜霸王乎?”遂见之,不可止。

  世多举桓公之内行,内行虽不修,霸亦可矣。诚行之此论,而内行修,王犹少。

  子产相郑,往见壶丘子林,与其弟子坐必以年,是倚其相於门也。夫相万乘 之国而能遗之,谋志论行而以心与人相索,其唯子产乎!故相郑十八年,刑三人, 杀二人。桃李之垂於行者,莫之援也;锥刀之遗於道者,莫之举也。

  魏文侯见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反见翟黄,踞於堂而与之言。翟黄不说, 文侯曰:“段干木官之则不肯,禄之则不受;今女欲官则相位,欲禄则上卿。既 受吾实,又责吾礼,无乃难乎!”故贤主之畜人也,不肯受实者其礼之。礼士莫 高乎节欲,欲节则令行矣。文侯可谓好礼士矣。好礼士,故南胜荆於连堤,东胜 齐於长城,虏齐侯,献诸天子,天子赏文侯以上卿。

  ○报更 四曰:国虽小,其食足以食天下之贤者,其车足以乘天下之贤者,其财足以 礼天下之贤者。与天下之贤者为徒,此文王之所以王也。今虽未能王,其以为安 也,不亦易乎!此赵宣孟之所以免也,周昭文君之所以显也,孟尝君之所以却荆 兵也。古之大立功名与安国免身者,其道无他,其必此之由也。堪士不可以骄恣 屈也。

  昔赵宣孟将上之绛,见骫桑之下有饿人卧不能起者,宣孟止车,为之下食, 蠲而餔之,再咽而后能视。宣孟问之曰:“女何为而饿若是?”对曰:“臣宦於 绛,归而粮绝,羞行乞而憎自取,故至於此。”宣孟与脯一朐,拜受而弗敢食也。

  问其故,对曰:“臣有老母,将以遗之。”宣孟曰:“斯食之,吾更与女。”乃 复赐之脯二束,与钱百,而遂去之。处二年,晋灵公欲杀宣孟,伏士於房中以待 之。因发酒於宣孟。宣孟知之。中饮而出。灵公令房中之士疾追而杀之。一人追 疾,先及宣孟之面,曰:“嘻!君舆!吾请为君反死。”宣孟曰:“而名为谁?” 反走对曰:“何以名为?臣骫桑下之饿人也。”还斗而死。宣孟遂活。此书之所 谓“德几无小”者也。宣孟德一士,犹活其身,而况德万人乎?故诗曰:“赳赳 武夫,公侯干城。”“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人主胡可以不务哀士?士其难知, 唯博之为可。博则无所遁矣。

  张仪,魏氏馀子也。将西游於秦,过东周。客有语之於昭文君者,曰:“魏 氏人张仪,材士也,将西游於秦,愿君之礼貌之也。昭文君见而谓之曰:“闻客 之秦,寡人之国小,不足以留客。虽游,然岂必遇哉?客或不遇,请为寡人而一 归也。国虽小,请与客共之。”张仪还走,北面再拜。张仪行,昭文君送而资之。

  至於秦,留有间,惠王说而相之。张仪所德於天下者,无若昭文君。周,千乘也, 重过万乘也。令秦惠王师之。逢泽之会,魏王尝为御,韩王为右,名号至今不忘。

  此张仪之力也。

  孟尝君前在於薛,荆人攻之。淳于髡为齐使於荆,还反,过於薛,孟尝君令 人礼貌而亲郊送之,谓淳于髡曰:“荆人攻薛,夫子弗为忧,文无以复侍矣。” 淳于髡曰:“敬闻命矣。”至於齐,毕报,王曰:“何见於荆?”对曰:“荆甚 固,而薛亦不量其力。”王曰:“何谓也?”对曰:“薛不量其力,而为先王立 清庙。荆固而攻薛,薛清庙必危,故曰薛不量其力,而荆亦甚固。”齐王知颜色, 曰:“嘻!先君之庙在焉。”疾举兵救之,由是薛遂全。颠蹶之请,坐拜之谒, 虽得则薄矣。故善说者,陈其势,言其方,见人之急也,若自在危厄之中,岂用 强力哉?强力则鄙矣。说之不听也,任不独在所说,亦在说者。

  ○顺说 五曰:善说者若巧士,因人之力以自为力,因其来而与来,因其往而与往, 不设形象,与生与长,而言之与响,与盛与衰,以之所归。力虽多,材虽劲,以 制其命。顺风而呼,声不加疾也;际高而望,目不加明也。所因便也。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咳,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而无 为仁义者。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於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 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所欲闻也。”惠盎曰: “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 力,不敢击。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知也。”惠盎曰: “夫不敢刺,不敢击,非无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大王独无意 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愿也。”惠盎曰:“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 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於勇有力也,居 四累之上。大王独无意邪?”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惠盎对曰:“孔、墨 是也。孔丘、墨翟,无地为君,无官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 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於孔、墨 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辨矣!客之以说服寡人 也。”宋王,俗主也,而心犹可服,因矣。因则贫贱可以胜富贵矣,小弱可以制 强大矣。

  田赞衣补衣而见荆王,荆王曰:“先生之衣,何其恶也!”田赞对曰:“衣 又有恶於此者也。”荆王曰:“可得而闻乎?”对曰:“甲恶於此。”王曰: “何谓也?”对曰:“冬日则寒,夏日则暑,衣无恶乎甲者。赞也贫,故衣恶也。

  今大王,万乘之主也,富贵无敌,而好衣民以甲,臣弗得也。意者为其义邪?甲 之事,兵之事也,刈人之颈,刳人之腹,隳人之城郭,刑人之父子也。其名又甚 不荣。意者为其实邪?苟虑害人,人亦必虑害之;苟虑危人,人亦必虑危之。其 实人则甚不安。之二者,臣为大王无取焉。”荆王无以应。说虽未大行,田赞可 谓能立其方矣。若夫偃息之义,则未之识也。

  管子得於鲁,鲁束缚而槛之,使役人载而送之齐,其讴歌而引。管子恐鲁之 止而杀己也,欲速至齐,因谓役人曰:“我为汝唱,汝为我和。”其所唱适宜走, 役人不倦,而取道甚速。管子可谓能因矣。役人得其所欲,己亦得其所欲,以此 术也。是用万乘之国,其霸犹少,桓公则难与往也。

  ○不广 六曰:智者之举事必因时,时不可必成,其人事则不广。成亦可,不成亦可, 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若舟之与车。

  北方有兽,名曰蹶,鼠前而兔后,趋则跲,走则颠,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 以与之。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虚必负而走。此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

  鲍叔、管仲、召忽,三人相善,欲相与定齐国,以公子纠为必立。召忽曰: “吾三人者於齐国也,譬之若鼎之有足,去一焉则不成。且小白则必不立矣,不 若三人佐公子纠也。”管子曰:“不可,夫国人恶公子纠之母,以及公子纠,公 子小白无母,而国人怜之。事未可知,不若令一人事公子小白。夫有齐国,必此 二公子也。”故令鲍叔傅公子小白,管子、召忽居公子纠所。公子纠外物则固难 必。虽然,管子之虑近之矣。若是而犹不全也,其天邪!人事则尽之矣。

  齐攻廪丘。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与齐人战,大败之。齐将死,得车二千, 得尸三万,以为二京。宁越谓孔青曰:“惜矣,不如归尸以内攻之。越闻之,古 善战者,莎随贲服。却舍延尸,车甲尽於战,府库尽於葬,此之谓内攻之。”孔 青曰:“敌齐不尸则如何?”宁越曰:“战而不胜,其罪一;与人出而不与人入, 其罪二;与之尸而弗取,其罪三。民以此三者怨上。上无以使下,下无以事上, 是之谓重攻之。”宁越可谓知用文武矣。用武则以力胜,用文则以德胜。文武尽 胜,何敌之不服! 晋文公欲合诸侯,咎犯曰:“不可,天下未知君之义也。”公曰:“何若?” 咎犯曰:“天子避叔带之难,出居于郑,君奚不纳之,以定大义,且以树誉。” 文公曰:“吾其能乎?”咎犯曰:“事若能成,继文之业,定武之功,辟土安疆, 於此乎在矣;事若不成,补周室之阙,勤天子之难,成教垂名,於此乎在矣。君 其勿疑!”文公听之,遂与草中之戎、骊土之翟,定天子于成周。於是天子赐之 南阳之地,遂霸诸侯。举事义且利,以立大功,文公可谓智矣。此咎犯之谋也。

  出亡十七年,反国四年而霸,其听皆如咎犯者邪! 管子、鲍叔佐齐桓公举事,齐之东鄙人有常致苦者。管子死,竖刀、易牙用, 国之人常致不苦,不知致苦。卒为齐国良工,泽及子孙,知大礼。知大礼,虽不 知国可也。

  ○贵因 七曰:三代所宝莫如因,因则无敌。禹通三江五湖,决伊阙,沟回陆,注之 东海,因水之力也。舜一徙成邑,再徙成都,三徙成国,而尧授之禅位,因人之 心也。汤、武以千乘制夏、商,因民之欲也。如秦者立而至,有车也;适越者坐 而至,有舟也。秦、越,远途也,竫立安坐而至者,因其械也。

  武王使人候殷,反报岐周曰:“殷其乱矣!”武王曰:“其乱焉至?”对曰: “谗慝胜良。”武王曰:“尚未也。”又复往,反报曰:“其乱加矣!”武王曰: “焉至?”对曰:“贤者出走矣。”武王曰:“尚末也。”又往,反报曰:“其 乱甚矣!”武王曰:“焉至?”对曰:“百姓不敢诽怨矣。”武王曰:“嘻!” 遽告太公,太公对曰:“谗慝胜良,命曰戮;贤者出走,命曰崩;百姓不敢诽怨, 命曰刑胜。其乱至矣,不可以驾矣。”故选车三百,虎贲三千,朝要甲子之期, 而纣为禽。则武王固知其无与为敌也。因其所用,何敌之有矣! 武王至鲔水,殷使胶鬲候周师,武王见之。胶鬲曰:“西伯将何之?无欺我 也!”武王曰:“不子欺,将之殷也。”胶鬲曰:“曷至?”武王曰:“将以甲 子至殷郊,子以是报矣!”胶鬲行。天雨,日夜不休,武王疾行不辍。军师皆谏 曰:“卒病,请休之。”武王曰:“吾已令胶鬲以甲子之期报其主矣,今甲子不 至,是令胶鬲不信也。胶鬲不信也,其主必杀之。吾疾行,以救胶鬲之死也。” 武王果以甲子至殷郊,殷已先陈矣。至殷,因战,大克之。此武王之义也。人为 人之所欲,己为人之所恶,先陈何益?适令武王不耕而获。

  武王入殷,闻殷有长者,武王往见之,而问殷之所以亡。殷长者对曰:“王 欲知之,则请以日中为期。”武王与周公旦明日早要期,则弗得也。武王怪之, 周公曰:“吾已知之矣。此君子也。取不能其主,有以其恶告王,不忍为也。若 夫期而不当,言而不信,此殷之所以亡也,已以此告王矣。” 夫审天者,察列星而知四时,因也;推历者,视月行而知晦朔,因也;禹之 裸国,裸入衣出,因也;墨子见荆王,锦衣吹笙,因也;孔子道弥子瑕见厘夫人, 因也;汤、武遭乱世,临苦民,扬其义,成其功,因也。故因则功,专则拙。因 者无敌,国虽大,民虽众,何益? ○察今 八曰: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贤也,为其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经乎上 世而来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损之,胡可得而法?虽人弗损益,犹若不可得而法。

  东夏之命,古今之法,言异而典殊。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今之法多不合 乎古之法者。殊俗之民,有似於此。其所为欲同,其所为欲异。口惽之命不愉, 若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不同。人以自是,反以相诽。天下之学者多辩,言利辞倒, 不求其实,务以相毁,以胜为故。先王之法,胡可得而法?虽可得,犹若不可法。

  凡先王之法,有要於时也。时不与法俱至,法虽今而至,犹若不可法。故择先王 之成法,而法其所以为法。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何也?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人也, 而己亦人也。故察己则可以知人,察今则可以知古。古今一也,人与我同耳。有 道之士,贵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益所见知所不见。故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 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尝一脟肉,而知 一镬之味,一鼎之调。

  荆人欲袭宋,使人先表澭水。澭水暴益,荆人弗知,循表而夜涉,溺死 者千有馀人,军惊而坏都舍。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今水已变而益多矣,荆人尚 犹循表而导之,此其所以败也。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於此。其时已与先 王之法亏矣,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此为治,岂不悲哉?故治国无法则 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譬之若良医,病 万变,药亦万变。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故凡举事必循法以动, 变法者因时而化,若此论则无过务矣。

  夫不敢议法者,众庶也;以死守者,有司也;因时变法者,贤主也。是故有 天下七十一圣,其法皆不同。非务相反也,时势异也。故曰良剑期乎断,不期乎 镆琊;良马期乎千里,不期乎骥骜。夫成功名者,此先王之千里也。楚人有涉江 者,其剑自舟中坠於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 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以此故法为其国,与 此同。时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为治,岂不难哉?有过於江上者,见人方引婴 儿而欲投之江中,婴儿啼。人问其故,曰:“此其父善游。”其父虽善游,其子 岂遽善游哉?此任物,亦必悖矣。荆国之为政,有似於此。

  

《先识览第四》

   ○先识 一曰:凡国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地从於城,城从於民,民从 於贤。故贤主得贤者而民得,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夫地得岂必足行其地、 人说其民哉?得其要而已矣。

  夏太史令终古出其图法,执而泣之。夏桀迷惑,暴乱愈甚。太史令终古乃出 奔如商。汤喜而告诸侯曰:“夏王无道,暴虐百姓,穷其父兄,耻其功臣,轻其 贤良,弃义听谗,众庶咸怨,守法之臣,自归于商。” 殷内史向挚见纣之愈乱迷惑也,於是载其图法,出亡之周。武王大说,以告 诸侯曰:“商王大乱,沈于酒德,辟远箕子,爰近姑与息。妲己为政,赏罚无方, 不用法式,杀三不辜,民大不服。守法之臣,出奔周国。” 晋太史屠黍见晋之乱也,见晋公之骄而无德义也,以其图法归周。周威公见 而问焉,曰:“天下之国孰先亡?”对曰:“晋先亡。”威公问其故,对曰: “臣比在晋也,不敢直言,示晋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当。曰:‘是何 能为?’又示以人事多不义,百姓皆郁怨。曰:‘是何能伤?’又示以邻国不服, 贤良不举曰:‘是何能害?’如是,是不知所以亡也。故臣曰晋先亡也。”居三 年,晋果亡。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曰:“孰次之?”对曰:“中山次之。”威 公问其故,对曰:“天生民而令有别,有别,人之义也,所异於禽兽麋鹿也,君 臣上下之所以立也。中山之俗,以昼为夜,以夜继日,男女切倚,固无休息,康 乐,歌谣好悲,其主弗知恶,此亡国之风也。臣故曰中山次之。”居二年,中山 果亡。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曰:“孰次之?”屠黍不对。威公固问焉,对曰: “君次之。”威公乃惧,求国之长者,得义莳、田邑而礼之,得史驎、赵骈以为 谏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黍。对曰:“其尚终君之身乎!”曰:臣闻之, 国之兴也,天遗之贤人与极言之士;国之亡也,天遗之乱人与善谀之士。”威公 薨,肂九月不得葬,周乃分为二。故有道者之言也,不可不重也。

  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为不善亦然。

  白圭之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辞,乘舆而去。又之齐,齐王欲留之仕, 又辞而去。人问其故,曰:“之二国者皆将亡。所学有五尽。何谓五尽?曰:莫 之必,则信尽矣;莫之誉,则名尽矣;莫之爱,则亲尽矣;行者无粮、居者无食, 则财尽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则功尽矣。国有此五者,无幸必亡。中山、 齐皆当此。”若使中山之王与齐王闻五尽而更之,则必不亡矣。其患不闻,虽闻 之又不信。然则人主之务,在乎善听而已矣。夫五割而与赵,悉起而距军乎济上, 未有益也。是弃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

  ○观世 二曰:天下虽有有道之士,国犹少。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圣 人,继踵也。士与圣人之所自来,若此其难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虽幸而 有,未必知也,不知则与无贤同。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乱世之所以长也。故王者 不四,霸者不六,亡国相望,囚主相及。得士则无此之患。此周之所封四百馀, 服国八百馀,今无存者矣。虽存,皆尝亡矣。贤主知其若此也,故日慎一日,以 终其世。譬之若登山,登山者,处已高矣,左右视,尚巍巍焉山在其上。贤者之 所与处,有似於此。身已贤矣,行已高矣,左右视,尚尽贤於己。故周公旦曰: “不如吾者,吾不与处,累我者也;与我齐者,吾不与处,无益我者也。”惟贤 者必与贤於己者处。贤者之可得与处也,礼之也。主贤世治,则贤者在上;主不 肖世乱,则贤者在下。今周室既灭,天子既废,乱莫大於无天子。无天子则强者 胜弱,众者暴寡,以兵相刬,不得休息。而佞进。今之世当之矣。故欲求有道之 士,则於江河之上,山谷之中,僻远幽闲之所,若此则幸於得之矣。太公钓於滋 泉,遭纣之世也,故文王得之。文王,千乘也;纣,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 得之,知之与不知也。诸众齐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礼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 礼必知,然后其智能可尽也。

  晏子之晋,见反裘负刍息於途者。以为君子也,使人问焉,曰:“曷为而至 此?”对曰:“齐人累之,名为越石父。”晏子曰:“嘻!”遽解左骖以赎之, 载而与归。至舍,弗辞而入。越石父怒,请绝。晏子使人应之曰:“婴未尝得交 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犹未邪也?”越石父曰:“吾闻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 伸乎己知者。吾是以请绝也。”晏子乃出见之,曰:“向也见客之容而已,今也 见客之志。婴闻察实者不留声,观行者不讥辞,婴可以辞而无弃乎?”越石父曰: “夫子礼之,敢不敬从。”晏子遂以为客。俗人有功则德,德则骄。今晏子功免 人於厄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远矣。此令功之道也。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 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子列子出 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闻为有道者妻子, 皆得逸乐。今妻子有饥色矣,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岂非命也哉?” 子列子笑而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 罪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杀子阳。受人之养而不死其难, 则不义;死其难,则死无道也。死无道,逆也。子列子除不义、去逆也,岂不远 哉?且方有饥寒之患矣,而犹不苟取,先见其化也。先见其化而已动,远乎性命 之情也。

  ○知接 三曰:人之目,以照见之也,以瞑则与不见,同。其所以为照、所以为瞑异。

  瞑士未尝照,故未尝见。瞑者目无由接也,无由接而言见,谎。智亦然。其所以 接智、所以接不智同,其所能接、所不能接异。智者,其所能接远也;愚者,其 所能接近也。所能接近而告之以远化,奚由相得?无由相得,说者虽工,不能喻 矣。戎人见暴布者而问之曰:“何以为之莽莽也?”指麻而示之。怒曰:“孰之 壤壤也,可以为之莽莽也!”故亡国非无智士也,非无贤者也,其主无由接故也。

  无由接之患,自以为智,智必不接。今不接而自以为智,悖。若此则国无以存矣, 主无以安矣。智无以接,而自知弗智,则不闻亡国,不闻危君。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疾病矣,将何以教寡人?”管仲曰: “齐鄙人有谚曰:‘居者无载,行者无埋。’今臣将有远行,胡可以问?”桓公 曰:“愿仲父之无让也。”管仲对曰:“愿君之远易牙、竖刀、常之巫、卫公子 启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 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有於君公又曰:“竖刀自宫以近寡人,犹 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将何有於君?” 公又曰:“常之巫审於死生,能去苛病,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死生,命也。

  苛病,失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将以此无不为也。”公又曰: “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归哭,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 “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将何有於君?”公曰:“诺。”管仲死, 尽逐之。食不甘,宫不治,苛病起,朝不肃。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过乎!孰 谓仲父尽之乎!”於是皆复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从中出曰:“公将以 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矫以公令。

  有一妇人逾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妇人曰:“吾无所得。”公又曰: “我欲饮。”妇人曰:“吾无所得。”公曰:“何故?”对曰:“常之巫从中出 曰:‘公将以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 故无所得。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公慨焉叹涕出曰:“嗟乎!圣人之所 见,岂不远哉!若死者有知,我将何面目以见仲父乎?”蒙衣袂而绝乎寿宫。虫 流出於户,上盖以杨门之扇,三月不葬。此不卒听管仲之言也。桓公非轻难而恶 管子也,无由接见也。无由接,固却其忠言,而爱其所尊贵也。

  ○悔过 四曰:穴深寻,则人之臂必不能极矣。是何也?不至故也。智亦有所不至。

  所不至,说者虽辩,为道虽精,不能见矣。故箕子穷于商,范蠡流乎江。

  昔秦缪公兴师以袭郑,蹇叔谏曰:“不可。臣闻之,袭国邑,以车不过百里, 以人不过三十里,皆以其气之趫与力之盛至,是以犯敌能灭,去之能速。今行数 千里,又绝诸侯之地以袭国,臣不知其可也。君其重图之。”缪公不听也。蹇叔 送师於门外而哭曰:“师乎!见其出而不见其入也。”蹇叔有子曰申与视,与师 偕行。蹇叔谓其子曰:“晋若遏师必於淆。女死,不於南方之岸,必於北方之岸, 为吾尸女之易。”缪公闻之,使人让蹇叔曰:“寡人兴师,未知何如。今哭而送 之,是哭吾师也。”蹇叔对曰:“臣不敢哭师也。臣老矣,有子二人,皆与师行。

  比其反也,非彼死,则臣必死矣,是故哭。”师行过周,王孙满要门而窥之,曰: “呜呼!是师必有疵。若无疵,吾不复言道矣。夫秦非他,周室之建国也。过天 子之城,宜橐甲束兵,左右皆下,以为天子礼。今袀服回建,左不轼,而右之 超乘者五百乘,力则多矣,然而寡礼,安得无疵?”师过周而东。郑贾人弦高、 奚施将西市於周,道遇秦师,曰:“嘻!师所从来者远矣。此必袭郑。”遽使奚 施归告,乃矫郑伯之命以劳之,曰:“寡君固闻大国之将至久矣。大国不至,寡 君与士卒窃为大国忧,日无所与焉,惟恐士卒罢弊与糗粮匮乏。何其久也!使人 臣犒劳以璧,膳以十二牛。”秦三帅对曰:“寡君之无使也,使其三臣丙也、术 也、视也於东边候<日晋>之道,过,是以迷惑,陷入大国之地。”不敢固辞,再拜 稽首受之。三帅乃惧而谋曰:“我行数千里,数绝诸侯之地以袭人,未至而人已 先知之矣,此其备必已盛矣。”还师去之。当是时也,晋文公适薨,未葬。先轸 言於襄公曰:“秦师不可不击也,臣请击之。”襄公曰:“先君薨,尸在堂,见 秦师利而因击之,无乃非为人子之道欤!”先轸曰:“不吊吾丧,不忧吾哀,是 死吾君而弱其孤也。若是而击,可大强。臣请击之。”襄公不得已而许之。先轸 遏秦师於淆而击之,大败之,获其三帅以归。缪公闻之,素服庙临,以说於众曰: “天不为秦国,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谏,以至於此患。”此缪公非欲败於殽也,智 不至也。智不至则不信。言之不信,师之不反也从此生。故不至之为害大矣。

  ○乐成 五曰:大智不形,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禹之决江水也,民聚瓦砾。事已成,功已立,为万世利。禹之所见者远也, 而民莫之知。故民不可与虑化举始,而可以乐成功。

  孔子始用於鲁,鲁人鹥诵之曰:“麛裘而韠,投之无戾。韠而麛裘。投之无 邮。”用三年,男子行乎途右,女子行乎途左,财物之遗者,民莫之举。大智之 用,固难逾也。子产始治郑,使田有封洫,都鄙有服。民相与诵之曰:“我有田 畴,而子产赋之。我有衣冠,而子产贮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后三年,民 又诵之曰:“我有田畴,而子产殖之。我有子弟,而子产诲之。子产若死,其使 谁嗣之?”使郑简、鲁哀当民之诽訾也,而因弗遂用,则国必无功矣,子产、孔 子必无能矣。非徒不能也,虽罪施,於民可也。今世皆称简公、哀公为贤,称子 产、孔子为能。此二君者,达乎任人也。

  舟车之始见也,三世然后安之。夫开善岂易哉!故听无事治。事治之立也, 人主贤也。魏攻中山,乐羊将。已得中山,还反报文侯,有贵功之色。文侯知之, 命主书曰:“群臣宾客所献书者,操以进之。”主书举两箧以进。令将军视之, 书尽难攻中山之事也。将军还走,北面再拜曰:“中山之举,非臣之力,君之功 也。”当此时也,论士殆之日几矣,中山之不取也,奚宜二箧哉?一寸而亡矣。

  文侯,贤主也,而犹若此,又况於中主邪?中主之患,不能勿为,而不可与莫为。

  凡举无易之事,气志视听动作无非是者,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为哉?皆壹於为, 则无败事矣。此汤、武之所以大立功於夏、商,而句践之所以能报其雠也。以小 弱皆壹於为而犹若此,又况於以强大乎! 魏襄王与群臣饮,酒酣,王为群臣祝,令群臣皆得志。史起兴而对曰:“群 臣或贤或不肖,贤者得志则可,不肖者得志则不可。”王曰:“皆如西门豹之为 人臣也。”史起对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 其旁,而西门豹弗知用,是其愚也。知而弗言,是不忠也。愚与不忠,不可效也。” 魏王无以应之。明日,召史起而问焉,曰:“漳水犹可以灌邺田乎?”史起对曰: “可。”王曰:“子何不为寡人为之?”史起曰:“臣恐王之不能为也。”王曰: “子诚能为寡人为之,寡人尽听子矣。”史起敬诺,言之於王曰:“臣为之,民 必大怨臣,大者死,其次乃藉臣。臣虽死藉,愿王之使他人遂之也。王曰:“诺。” 使之为邺令。史起因往为之。邺民大怨,欲藉史起。史起不敢出而避之。王乃使 他人遂为之。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与歌之曰:“邺有圣令,时为史公。决漳 水,灌邺旁。终古斥卤,生之稻粱。”使民知可与不可,则无所用矣。贤主忠臣, 不能导愚教陋,则名不冠后、实不及世矣。史起非不知化也,以忠于主也。魏襄 王可谓能决善矣。诚能决善,众虽喧哗,而弗为变。功之难立也,其必由哅々 邪!国之残亡,亦犹此也。故哅々之中,不可不味也。中主以之哅々也止善, 贤主以之哅々也立功。

  ○察微 六曰:使治乱存亡若高山之与深溪,若白垩之与黑漆,则无所用智,虽愚犹 可矣。且治乱存亡则不然。如可知,如可不知;如可见,如可不见。故智士贤者 相与积心愁虑以求之,犹尚有管叔、蔡叔之事与东夷八国不听之谋。故治乱存亡, 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则大物不过矣。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於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於府。子贡赎鲁人於 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 取其金,则无损於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 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孔子见之以细,观化远也。

  楚之边邑曰卑梁,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於境上,戏而伤卑梁之处女。卑 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吴人应之不恭,怒,杀而去之。吴人往报之,尽屠其家。

  卑梁公怒,曰:“吴人焉敢攻吾邑?”举兵反攻之,老弱尽杀之矣。吴王夷昧闻 之,怒,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克夷而后去之。吴、楚以此大隆。吴公子光又率 师与楚人战於鸡父,大败楚人,获其帅潘子臣、小帷子、陈夏啮。又反伐郢,得 荆平王之夫人以归,实为鸡父之战。凡持国,太上知始,其次知终,其次知中。

  三者不能,国必危,身必穷。《孝经》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 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楚不能之 也。

  郑公子归生率师伐宋。宋华元率师应之大棘,羊斟御。明日将战,华元杀羊 飨士,羊斟不与焉。明日战,怒谓华元曰:“昨日之事,子为制;今日之事,我 为制。”遂驱入於郑师。宋师败绩,华元虏。夫弩机差以米则不发。战,大机也。

  飨士而忘其御也,将以此败而为虏,岂不宜哉!故凡战必悉熟偏备,知彼知己, 然后可也。

  鲁季氏与郈氏斗鸡,郈氏介其鸡,季氏为之金距。季氏之鸡不胜,季平 子怒,因归郈氏之宫,而益其宅。郈昭伯怒,伤之於昭公,曰:“禘於襄公 之庙也,舞者二人而已,其馀尽舞於季氏。季氏之舞道,无上久矣。弗诛,必危 社稷。”公怒,不审,乃使郈昭伯将师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宫。仲孙氏、叔孙 氏相与谋曰:“无季氏,则吾族也死亡无日矣。”遂起甲以往,陷西北隅以入之, 三家为一,郈昭伯不胜而死。昭公惧,遂出奔齐,卒於干侯。鲁昭听伤而不辩 其义,惧以鲁国不胜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与季氏同患也。是不达乎人 心也。不达乎人心,位虽尊。何益於安也?以鲁国恐不胜一季氏,况於三季?同 恶固相助。权物若此其过也,非独仲、叔氏也,鲁国皆恐。鲁国皆恐,则是与一 国为敌也,其得至干侯而卒犹远。

  ○去宥 七曰:东方之墨者谢子,将西见秦惠王。惠王问秦之墨者唐姑果。唐姑果恐 王之亲谢子贤於己也,对曰:“谢子,东方之辩士也。其为人甚险,将奋於说, 以取少主也。”王因藏怒以待之。谢子至,说王,王弗听。谢子不说,遂辞而行。

  凡听言以求善也,所言苟善,虽奋於取少主,何损?所言不善,虽不奋於取少主, 何益?不以善为之悫,而徒以取少主为之悖,惠王失所以为听矣。用志若是,见 客虽劳,耳目虽弊,犹不得所谓也。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此史定所以得饰鬼 以人、罪杀不辜,群臣扰乱,国几大危也。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今惠王 之老也,形与智皆衰邪? 荆威王学书於沈尹华,昭厘恶之。威王好制,有中谢佐制者,为昭厘谓威王 曰:“国人皆曰:王乃沈尹华之弟子也。”王不说,因疏沈尹华。中谢,细人也, 一言而令威王不闻先王之术,文学之士不得进,令昭厘得行其私。故细人之言, 不可不察也。且数怒人主,以为奸人除路,奸路以除,而恶壅却,岂不难哉?夫 激矢则远,激水则旱,激主则悖,悖则无君子矣。夫不可激者,其唯先有度。

  邻父有与人邻者,有枯梧树,其邻之父言梧树之不善也,邻人遽伐之。邻父 因请而以为薪。其人不说曰:“邻者若此其险也,岂可为之邻哉?”此有所宥也。

  夫请以为薪与弗请,此不可以疑枯梧树之善与不善也。齐人有欲得金者,清旦, 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见人操金,攫而夺之。吏搏而束缚之,问曰:“人皆在 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对吏曰:“殊不见人,徒见金耳。”此真大有所宥也。

  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昼为昏,以白为黑,以尧为桀。宥之为败亦大矣。亡国之主, 其皆甚有所宥邪?故凡人必别宥然后知,别宥则能全其天矣。

  ○正名 八曰:名正则治,名丧则乱。使名丧者,淫说也。说淫则可不可而然不然, 是不是而非不非。故君子之说也,足以言贤者之实、不肖者之充而已矣,足以喻 治之所悖、乱之所由起而已矣,足以知物之情、人之所获以生而已矣。

  凡乱者,刑名不当也。人主虽不肖,犹若用贤,犹若听善,犹若为可者。其 患在乎所谓贤从不肖也,所为善而从邪辟,所谓可从悖逆也。是刑名异充,而声 实异谓也。夫贤不肖,善邪辟,可悖逆,国不乱,身不危,奚待也?齐湣王是以。

  知说士,而不知所谓士也。故尹文问其故,而王无以应。此公玉丹之所以见信、 而卓齿之所以见任也。任卓齿而信公玉丹,岂非以自雠邪? 尹文见齐王,齐王谓尹文曰:“寡人甚好士。”尹文曰:“愿闻何谓士?” 王未有以应。尹文曰:“今有人於此,事亲则孝,事君则忠,交友则信,居乡则 悌。有此四行者,可谓士乎?”齐王曰:“此真所谓士已。”尹文曰:“王得若 人,肯以为臣乎?”王曰:“所愿而不能得也。”尹文曰:“使若人於庙朝中深 见侮而不斗,王将以为臣乎?”王曰:“否。大夫见侮而不斗,则是辱也,辱则 寡人弗以为臣矣。”尹文曰:“虽见侮而不斗,未失其四行也。未失其四行者, 是未失其所以为士一矣。未失其所以为士一,而王以为臣,失其所以为士一,而 王不以为臣,则向之所谓士者,乃士乎”?王无以应。尹文曰:“今有人於此, 将治其国,民有非则非之,民无非则非之民有罪则罚之,民无罪则罚之,而恶民 之难治,可乎?”王曰:“不可。”尹文曰:“窃观下吏之治齐也,方若此也。” 王曰:“使寡人治信若是,则民虽不治,寡人弗怨也。意者未至然乎!”尹文曰: “言之不敢无说,请言其说。王之令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民有畏王之 令、深见侮而不敢斗者,是全王之令也,而王曰:‘见侮而不敢斗,是辱也。’ 夫谓之辱者,非此之谓也。以为臣不以为臣者,罪之也。此无罪而王罚之也。” 齐王无以应。论皆若此,故国残身危,走而之谷,如卫。齐湣王,周室之孟侯也, 太公之所以老也。桓公尝以此霸矣,管仲之辩名实审也。

  

《审分览第五》

   ○审分 一曰:凡人主必审分,然后治可以至,奸伪邪辟之途可以息,恶气苛疾无自 至。夫治身与治国,一理之术也。今以众地者,公作则迟,有所匿其力也;分地 则速,无所匿迟也。主亦有地,臣主同地,则臣有所匿其邪矣,主无所避其累矣。

  凡为善难,任善易。奚以知之?人与骥俱走,则人不胜骥矣;居於车上而任 骥,则骥不胜人矣。人主好治人官之事,则是与骥俱走也,必多所不及矣。夫人 主亦有居车,无去车,则众善皆尽力竭能矣,谄谀诐贼巧佞之人无所窜其奸矣, 坚穷廉直忠敦之士毕竞劝骋骛矣。人主之车,所以乘物也。察乘物之理,则四极 可有。不知乘物,而自怙恃,夺其智能,多其教诏,而好自以,若此则百官恫扰, 少长相越,万邪并起。权威分移,不可以卒,不可以教,此亡国之风也。王良之 所以使马者,约审之以控其辔,而四马莫敢不尽力。有道之主,其所以使群臣者 亦有辔。其辔何如?正名审分,是治之辔已。故按其实而审其名,以求其情;听 其言而察其类,无使放悖。夫名多不当其实,而事多不当其用者,故人主不可以 不审名分也。不审名分,是恶壅而愈塞也。壅塞之任,不在臣下,在於人主。尧、 舜之臣不独义,汤、禹之臣不独忠,得其数也;桀、纣之臣不独鄙,幽、厉之臣 不独辟,失其理也。

  今有人於此,求牛则名马,求马则名牛,所求必不得矣,而因用威怒,有司 必诽怨矣,牛马必扰乱矣。百官,众有司也;万物,群牛马也。不正其名,不分 其职,而数用刑罚,乱莫大焉。夫说以智通,而实以过悗;誉以高贤,而充以卑 下;赞以洁白,而随以污德;任以公法,而处以贪枉;用以勇敢,而堙以罢怯。

  此五者,皆以牛为马、以马为牛,名不正也。故名不正,则人主忧劳勤苦,而官 职烦乱悖逆矣。国之亡也,名之伤也,从此生矣。白之顾益黑,求之愈不得者, 其此义邪!故至治之务,在於正名。名正则人主不忧劳矣,不忧劳则不伤其耳目 之主。问而不诏,知而不为,和而不矜,成而不处,止者不行,行者不止,因刑 而任之,不制於物,无肯为使,清静以公,神通乎六合,德耀乎海外,意观乎无 穷,誉流乎无止。此之谓定性於大湫,命之曰无有。故得道忘人,乃大得人也, 夫其非道也?知德忘知,乃大得知也,夫其非德也?至知不几,静乃明几也。夫 其不明也,大明不小事,假乃理事也,夫其不假也?莫人不能,全乃备能也,夫 其不全也?是故於全乎去能,於假乎去事,於知乎去几,所知者妙矣。若此则能 顺其天,意气得游乎寂寞之宇矣,形性得安乎自然之所矣。全乎万物而不宰,泽 被天下而莫知其所自姓,虽不备五者,其好之者是也。

  ○君守 二曰:得道者必静,静者无知,知乃无知,可以言君道也。故曰中欲不出谓 之扃,外欲不入谓之闭。既扃而又闭,天之用密。有准不以平,有绳不以正,天 之大静。既静而又宁,可以为天下正。身以盛心,心以盛智,智乎深藏,而实莫 得窥乎!《鸿范》曰:“惟天阴骘下民。”阴之者,所以发之也。故曰不出於户 而知天下,不窥於牖而知天道。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故博闻之人、强识之士 阙矣,事耳目、深思虑之务败矣,坚白之察、无厚之辩外矣。不出者,所以出之 也;不为者,所以为之也。此之谓以阳召阳、以阴召阴。东海之极,水至而反; 夏热之下,化而为寒。故曰天无形,而万物以成;至精无象,而万物以化;大圣 无事,而千官尽能。此乃谓不教之教,无言之诏。故有以知君之狂也,以其言之 当也;有以知君之惑也,以其言之得也。君也者,以无当为当,以无得为得者也。

  当与得不在於君,而在於臣。故善为君者无识,其次无事。有识则有不备矣,有 事则有不恢矣。不备不恢,此官之所以疑,而邪之所从来也。今之为车者,数官 然后成。夫国岂特为车哉?众智众能之所持也,不可以一物一方安车也。

  夫一能应万,无方而出之务者,唯有道者能之。鲁鄙人遗宋元王闭,元王号 令於国,有巧者皆来解闭。人莫之能解。儿说之弟子请往解之,乃能解其一,不 能解其一,且曰:“非可解而我不能解也,固不可解也。”问之鲁鄙人,鄙人曰: “然,固不可解也,我为之而知其不可解也。今不为而知其不可解也,是巧於我。” 故如儿说之弟子者,以“不解”解之也。郑大师文终日鼓瑟而兴,再拜其瑟前曰: “我效於子,效於不穷也。”故若大师文者,以其兽者先之,所以中之也。故思 虑自心伤也,智差自亡也,奋能自殃,其有处自狂也。故至神逍遥倏忽,而不见 其容;至圣变习移俗,而莫知其所从;离世别群,而无不同;君民孤寡,而不可 障壅。此则奸邪之情得,而险陂谗慝谄谀巧佞之人无由入。凡奸邪险陂之人,必 有因也。何因哉?因主之为。人主好以己为,则守职者舍职而阿主之为矣。阿主 之为,有过则主无以责之,则人主日侵,而人臣日得。是宜动者静,宜静者动也。

  尊之为卑,卑之为尊,从此生矣。此国之所以衰,而敌之所以攻之者也。

  奚仲作车,苍颉作书,后稷作稼,皋陶作刑,昆吾作陶,夏鲧作城。此六人 者,所作当矣,然而非主道者。故曰作者忧,因者平。惟彼君道,得命之情,故 任天下而不强,此之谓全人。

  ○任数 三曰:凡官者,以治为任,以乱为罪。今乱而无责,则乱愈长矣。人主以好 暴示能,以好唱自奋,人臣以不争持位,以听从取容,是君代有司为有司也,是 臣得后随以进其业。君臣不定,耳虽闻不可以听,目虽见不可以视,心虽知不可 以举,势使之也。凡耳之闻也藉於静,目之见也藉於昭,心之知也藉於理。君臣 易操,则上之三官者废矣。亡国之主,其耳非不可以闻也,其目非不可以见也, 其心非不可以知也,君臣扰乱,上下不分别,虽闻曷闻?虽见曷见?虽知曷知? 驰骋而因耳矣,此愚者之所不至也。不至则不知,不知则不信。无骨者不可令知 冰。有土之君,能察此言也,则灾无由至矣。

  且夫耳目知巧固不足恃,惟修其数行其理为可。韩昭厘侯视所以祠庙之牲, 其豕小,昭厘侯令官更之。官以是豕来也,昭厘侯曰:“是非向者之豕邪?”官 无以对。命吏罪之。从者曰:“君王何以知之?”君曰:“吾以其耳也。”申不 害闻之,曰:“何以知其聋?以其耳之聪也;何以知其盲?以其目之明也;何以 知其狂?以其言之当也。故曰去听无以闻则聪,去视无以见则明,去智无以知则 公。去三者不任则治,三者任则乱。”以此言耳目心智之不足恃也。耳目心智, 其所以知识甚阙,其所以闻见甚浅。以浅阙博居天下,安殊俗,治万民,其说固 不行。十里之间,而耳不能闻;帷墙之外,而目不能见;三亩之宫,而心不能知。

  其以东至开梧,南抚多<婴页>,西服寿靡,北怀儋耳,若之何哉?故君人者,不 可不察此言也。治乱安危存亡,其道固无二也。故至智弃智,至仁忘仁,至德不 德。无言无思,静以待时,时至而应,心暇者胜。凡应之理,清净公素,而正始 卒。焉此治纪,无唱有和,无先有随。古之王者,其所为少,其所因多。因者, 君术也;为者,臣道也。为则扰矣,因则静矣。因冬为寒,因夏为暑,君奚事哉? 故曰君道无知无为,而贤於有知有为,则得之矣。

  有司请事於齐桓公,桓公曰:“以告仲父。”有司又请,公曰:“告仲父。” 若是三。习者曰:“一则仲父,二则仲父,易哉为君!”桓公曰:“吾未得仲父 则难,已得仲父之后,曷为其不易也?”桓公得管子,事犹大易,又况於得道术 乎? 孔子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爨之, 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选间,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佯为不 见之。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 炱入甑中,弃食不祥,回攫而饭之。”孔子叹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 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故知非难也,孔子之 所以知人难也。

  ○勿躬 四曰:人之意苟善,虽不知,可以为长。故李子曰:“非狗不得兔,兔化而 狗,则不为兔。”人君而好为人官,有似於此。其臣蔽之,人时禁之;君自蔽, 则莫之敢禁。夫自为人官,自蔽之精者也。祓篲日用而不藏於箧,故用则衰,动 则暗,作则倦。衰、暗、倦,三者非君道也。

  大桡作甲子,黔如作虏首,容成作历,羲和作占日,尚仪作占月,后益作占 岁,胡曹作衣,夷羿作弓,祝融作市,仪狄作酒,高元作室,虞姁作舟,伯益 作井,赤冀作臼,乘雅作驾,寒哀作御,王冰作服牛,史皇作图,巫彭作医,巫 咸作筮。此二十官者,圣人之所以治天下也。圣王不能二十官之事,然而使二十 官尽其巧,毕其能,圣王在上故也。圣王之所不能也,所以能之也;所不知也, 所以知之也。养其神、修其德而化矣,岂必劳形愁弊耳目哉?是故圣王之德,融 乎若日之始出,极烛六合,而无所穷屈;昭乎若日之光,变化万物,而无所不行; 神合乎太一,生无所屈,而意不可障;精通乎鬼神,深微玄妙。而莫见其形。今 日南面,百邪自正,而天下皆反其情,黔首毕乐其志,安育其性,而莫为不成。

  故善为君者,矜服性命之情,而百官已治矣,黔首已亲矣,名号已章矣。

  管子复於桓公曰:“垦田大邑,辟土艺粟,尽地力之利,臣不若宁速。请置 以为大田。登降辞让,进退闲习,臣不若隰朋,请置以为大行。蚤入晏出,犯君 颜色,进谏必忠,不辟死亡,不重贵富,臣不如东郭牙,请置以为大谏臣。平原 广城,车不结轨,士不旋踵,鼓之,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若王子城父,请置 以为大司马。决狱折中,不杀不辜,不诬无罪,臣不若弦章,请置以为大理。君 若欲治国强兵,则五子者足矣;君欲霸王,则夷吾在此。”桓公曰:“善。”令 五子皆任其事,以受令於管子。十年,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皆夷吾与五子之能 也。管子,人臣也,不任己之不能,而以尽五子之能,况於人主乎?人主知能不 能之可以君民也,则幽诡愚险之言无不职矣,百官有司之事毕力竭智矣。五帝三 王之君民也,下固不过毕力竭智也。夫君人而知无恃其能勇力诚信,则近之矣。

  凡君也者,处平静,任德化,以听其要。若此则形性弥羸,而耳目愈精;百官慎 职,而莫敢愉綖;人事其事,以充其名。名实相保,之谓知道。

  ○知度 五曰:明君者,非遍见万物也,明於人主之所执也。有术之主者,非一自行 之也,知百官之要也。知百官之要,故事省而国治也。明於人主之所执,故权专 而奸止。奸止则说者不来,而情谕矣。情者不饰,而事实见矣。此谓之至治。至 治之世,其民不好空言虚辞,不好淫学流说。贤不肖各反其质,行其情,不雕其 素,蒙厚纯朴,以事其上。若此则工拙愚智勇惧可得以故易官,易官则各当其任 矣。故有职者安其职,不听其议;无职者责其实,以验其辞。此二者审,则无用 之言不入於朝矣。君服性命之情,去爱恶之心,用虚无为本,以听有用之言,谓 之朝。凡朝也者,相与召理义也,相与植法则也。上服性命之情,则理义之士至 矣,法则之用植矣,枉辟邪挠之人退矣,贪得伪诈之曹远矣。故治天下之要,存 乎除奸;除奸之要,存乎治官;治官之要,存乎治道;治道之要,存乎知性命。

  故子华子曰:“厚而不博,敬守一事,正性是喜。群众不周,而务成一能。尽能 既成,四夷乃平。唯彼天符,不周而周。此神农之所以长,而尧舜之所以章也。” 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若此。则愚拙者请矣,巧智者诏矣。诏多则 请者愈多矣,请者愈多,且无不请也。主虽巧智,未无不知也。以未无不知,应 无不请,其道固穷。为人主而数穷於其下,将何以君人乎?穷而不知其穷,其患 又将反以自多,是之谓重塞之主,无存国矣。故有道之主,因而不为,责而不诏, 去想去意,静虚以待,不伐之言,不夺之事,督名审实,官使自司,以不知为道, 以柰何为实。尧曰:“若何而为及日月之所烛?”舜曰:“若何而服四荒之外?” 禹曰:“若何而治青北,化九阳、奇怪之所际? 赵襄子之时,以任登为中牟令。上计,言於襄子曰:“中牟有士曰胆胥己, 请见之。”襄子见而以为中大夫。相国曰:“意者君耳而未之目邪!为中大夫若 此其见也?非晋国之故。”襄子曰:“吾举登也,已耳而目之矣。登所举,吾又 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终无已也。”遂不复问,而以为中大夫。襄子何为?任人, 则贤者毕力。

  人主之患,必在任人而不能用之,用之而与不知者议之也。绝江者托於船, 致远者托於骥,霸王者托於贤。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此霸王者之船骥 也。释父兄与子弟,非疏之也;任庖人钓者与仇人仆虏,非阿之也。持社稷立功 名之道,不得不然也。犹大匠之为宫室也,量小大而知材木矣,訾功丈而知人数 矣。故小臣、吕尚听,而天下知殷、周之王也;管夷吾、百里奚听,而天下知齐、 秦之霸也。岂特骥远哉? 夫成王霸者固有人,亡国者亦有人。桀用羊辛,纣用恶来,宋用唐鞅,齐用 苏秦,而天下知其亡。非其人而欲有功,譬之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长也,射鱼指 天而欲发之当也。舜、禹犹若困。而况俗主乎? ○慎势 六曰:失之乎数,求之乎信,疑;失之乎势,求之乎国,危。吞舟之鱼,陆 处则不胜蝼蚁。权钧则不能相使,势等则不能相并,治乱齐则不能相正。故小大、 轻重、少多、治乱,不可不察,此祸福之门也。

  凡冠带之国,舟车之所通,不用象、译、狄鞮,方三千里。古之王者,择天 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择宫之中而立庙。天下之地,方千里以为国, 所以极治任也。非不能大也,其大不若小,其多不若少。众封建,非以私贤也, 所以便势全威,所以博义。义博利则无敌,无敌者安。故观於上世,其封建众者, 其福长,其名彰。神农十七世有天下,与天下同之也。

  王者之封建也,弥近弥大,弥远弥小。海上有十里之诸侯。以大使小,以重 使轻,以众使寡,此王者之所以家以完也。故曰以滕、费则劳,以邹、鲁则逸, 以宋、郑则犹倍日而驰也,以齐、楚则举而加纲旃而已矣。所用弥大,所欲弥易。

  汤其无郼,武其无岐,贤虽十全,不能成功。汤、武之贤。而犹藉知乎势, 又况不及汤、武者乎?故以大畜小吉,以小畜大灭,以重使轻从,以轻使重凶。

  自此观之,夫欲定一世,安黔首之命,功名著乎盘盂,铭篆著乎壶鉴,其势不厌 尊,其实不厌多。多实尊势,贤士制之,以遇乱世,王犹尚少。天下之民穷矣苦 矣。民之穷苦弥甚,王者之弥易。凡王也者,穷苦之救也。水用舟,陆用车,途 用輴,沙用鸠,山用樏,因其势也者令行。

  位尊者其教受,威立者其奸止,此畜人之道也。故以万乘令乎千乘易,以千 乘令乎一家易,以一家令乎一人易。尝识及此,虽尧、舜不能。诸侯不欲臣於人, 而不得已。其势不便,则奚以易臣?权轻重,审大小,多建封,所以便其势也。

  王也者,势也。王也者,势无敌也。势有敌则王者废矣。有知小之愈於大、少之 贤於多者,则知无敌矣。知无敌则似类嫌疑之道远矣。故先王之法,立天子不使 诸侯疑焉,立诸侯不使大夫疑焉。立适子不使庶孽疑焉。疑生争,争生乱。是故 诸侯失位则天下乱,大夫无等则朝廷乱,妻妾不分则家室乱,适孽无别则宗族乱。

  慎子曰:“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为百人分也,由未定。由未定,尧且 屈力,而况众人乎?积兔满市,行者不顾,非不欲兔也,分已定矣。分已定,人 虽鄙,不争。”故治天下及国,在乎定分而已矣。

  庄王围宋九月,康王围宋五月,声王围宋十月。楚三围宋矣,而不能亡。非 不可亡也,以宋攻楚,奚时止矣?凡功之立也,贤不肖强弱治乱异也。

  齐简公有臣曰诸御鞅,谏於简公曰:“陈成常与宰予,之二臣者,甚相憎也。

  臣恐其相攻也。相攻唯固,则危上矣。愿君之去一人也。”简公曰:“非而细人 所能识也。”居无几何,陈成常果攻宰予於庭,即简公於庙。简公喟焉太息曰: “余不能用鞅之言,以至此患也。”失其数,无其势,虽悔无听鞅也,与无悔同。

  是不知恃可恃,而恃不恃也。周鼎著象,为其理之通也。理通,君道也。

  ○不二 七曰:听群众人议以治国,国危无日矣。何以知其然也?老耽贵柔,孔子贵 仁,墨翟贵廉,关尹贵清,子列子贵虚,陈骈贵齐,阳生贵己,孙膑贵势,王廖 贵先,儿良贵后。有金鼓,所以一耳也;同法令,所以一心也;智者不得巧,愚 者不得拙,所以一众也;勇者不得先,惧者不得后,所以一力也。故一则治,异 则乱;一则安,异则危;夫能齐万不同,愚智工拙皆尽力竭能,如出乎一穴者, 其唯圣人矣乎!无术之智,不教之能,而恃强速贯习,不足以成也。

  ○执一 八曰:天地阴阳不革,而成万物不同。目不失其明,而见白黑之殊。耳不失 其听,而闻清浊之声。王者执一,而为万物正。军必有将,所以一之也;国必有 君,所以一之也;天下必有天子,所以一之也;天子必执一,所以抟之也。一则 治,两则乱。今御骊马者,使四人人操一策,则不可以出於门闾者,不一也。

  楚王问为国於詹子,詹子对曰:“何闻为身,不闻为国。”詹子岂以国可无 为哉?以为为国之本,在於为身。身为而家为,家为而国为,国为而天下为。故 曰以身为家,以家为国,以国为天下。此四者,异位同本。故圣人之事,广之则 极宇宙,穷日月,约之则无出乎身者也。慈亲不能传於子,忠臣不能入於君,唯 有其材者为近之。

  田骈以道术说齐,齐王应之曰:“寡人所有者,齐国也,愿闻齐国之政。” 田骈对曰:“臣之言,无政而可以得政。譬之若林木,无材而可以得材。愿王之 自取齐国之政也。”骈犹浅言之也,博言之,岂独齐国之政哉?变化应来而皆有 章,因性任物而莫不宜当,彭祖以寿,三代以昌,五帝以昭,神农以鸿。

  吴起谓商文曰:“事君果有命矣夫!”商文曰:“何谓也?”吴起曰:“治 四境之内,成训教,变习俗,使君臣有义,父子有序,子与我孰贤?”商文曰: “吾不若子。”曰:“今日置质为臣,其主安重;今日释玺辞官,其主安轻。子 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曰:“士马成列,马与人敌,人在马前, 援桴一鼓,使三军之士乐死若生,子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吴起 曰:“三者子皆不吾若也,位则在吾上,命也夫事君!”商文曰:“善。子问我, 我亦问子。世,变主少群臣相疑,黔首不定,属之子乎,属之我乎?”吴起默然 不对,少选,曰:“与子。”商文曰:“是吾所以加於子之上已!”吴起见其所 以长,而不见其所以短;知其所以贤,而不知其所以不肖。故胜於西河,而困於 王错,倾造大难,身不得死焉。夫吴胜於齐,而不胜於越。齐胜於宋,而不胜於 燕。故凡能全国完身者,其唯知长短赢绌之化邪!

《审应览第六》

   ○审应 一曰:人主出声应容,不可不审。凡主有识,言不欲先。人唱我和,人先我 随,以其出为之入,以其言为之名,取其实以责其名,则说者不敢妄言,而人主 之所执其要矣。

  孔思请行,鲁君曰:“天下主亦犹寡人也,将焉之?”孔思对曰:“盖闻君 子犹鸟也,骇则举。”鲁君曰:“主不肖而皆以然也,违不肖,过不肖,而自以 为能论天下之主乎?凡鸟之举也,去骇从不骇。去骇从不骇,未可知也。去骇从 骇,则鸟曷为举矣?”孔思之对鲁君也,亦过矣。

  魏惠王使人谓韩昭侯曰:“夫郑乃韩氏亡之也,愿君之封其后也。此所谓存 亡继绝之义。君若封之,则大名。”昭侯患之,公子食我曰:“臣请往对之。” 公子食我至於魏,见魏王,曰:“大国命弊邑封郑之后,弊邑不敢当也。弊邑为 大国所患。昔出公之后声氏为晋公,拘於铜鞮,大国弗怜也,而使弊邑存亡继绝, 弊邑不敢当也。”魏王惭曰:“固非寡人之志也,客请勿复言。”是举不义以行 不义也。魏王虽无以应,韩之为不义,愈益厚也。公子食我之辩,适足以饰非遂 过。

  魏昭王问於田诎曰:“寡人之在东宫之时,闻先生之议曰:‘为圣易。’有 诸乎?”田诎对曰臣之所举也。”昭王曰:“然则先生圣于?”田诎对曰:“未 有功而知其圣也,是尧之知舜也;待其功而后知其舜也,是市人之知圣也。今诎 未有功,而王问诎曰‘若圣乎’,敢问王亦其尧邪?”昭王无以应。田诎之对, 昭王固非曰“我知圣也”耳,问曰“先生其圣乎”己因以知圣对昭王。昭王有非 其有,田诎不察。

  赵惠王谓公孙龙曰:“寡人事偃兵十馀年矣,而不成,兵不可偃乎?”公孙 龙对曰:“偃兵之意,兼爱天下之心也。兼爱天下,不可以虚名为也,必有其实。

  今蔺、离石入秦,而王缟素布总;东攻齐得城,而王加膳置酒。秦得地而王布总, 齐亡地而王加膳,所非兼爱之心也。此偃兵之所以不成也。”今有人於此,无礼 慢易而求敬,阿党不公而求令,烦号数变而求静,暴戾贪得而求定,虽黄帝犹若 困。

  卫嗣君欲重税以聚粟,民弗安,以告薄疑曰:“民甚愚矣。夫聚粟也,将以 为民也。其自藏之与在於上,奚择?”薄疑曰:“不然。其在於民而君弗知,其 不如在上也;其在於上而民弗知,其不如在民也。”凡听必反诸己,审则令无不 听矣。国久则固,固则难亡。今虞、夏、殷、周无存者,皆不知反诸己也。

  公子沓相周,申向说之而战。公子沓訾之曰:“申子说我而战,为吾相也夫?” 申向曰:“向则不肖,虽然公子年二十而相,见老者而使之战,请问孰病哉?” 公子沓无以应。战者,不习也;使人战者,严驵也。意者恭节而人犹战,任不在 贵者矣。故人虽时有自失者,犹无以易恭节。自失不足以难,以严驵则可。

  ○重言 二曰:人主之言,不可不慎。高宗,天子也。即位,谅暗。三年不言。卿大 夫恐惧,患之。高宗乃言曰:“以余一人正四方,余唯恐言之不类也,兹故不言。” 古之天子,其重言如此,故言无遗者。

  成王与唐叔虞燕居,援梧叶以为珪。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女。”叔虞 喜,以告周公。周公以请曰:“天子其封虞邪?”成王曰:“余一人与虞戏也。” 周公对曰:“臣闻之,天子无戏言。天子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於 是遂封叔虞于晋。周公旦可谓善说矣,一称而令成王益重言,明爱弟之义,有辅 王室之固。

  荆庄王立三年,不听而好讔。成公贾入谏,王曰:“不谷禁谏者,今子谏, 何故?”对曰:“臣非敢谏也,愿与君王讔也。”王曰:“胡不设不谷矣?” 对曰:“有鸟止於南方之阜,三年不动不飞不鸣,是何鸟也?”王射之,曰: “有鸟止於南方之阜,其三年不动,将以定志意也;其不飞,将以长羽翼也;其 不鸣,将以览民则也。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骇人。贾出矣,不 谷知之矣。”明日朝,所进者五人,所退者十人。群臣大说,荆国之众相贺也。

  故《诗》曰:“何其久也,必有以也。何其处也,必有与也。”其庄王之谓邪! 成公贾之讔也,贤於太宰嚭之说也。太宰嚭之说,听乎夫差,而吴国为墟;成 公贾之讔。喻乎荆王,而荆国以霸。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於国,桓公怪之,曰:“与仲父谋伐莒, 谋未发而闻於国,其故何也?”管仲曰:“国必有圣人也。”桓公曰:“嘻!日 之役者,有执蹠而上视者,意者其是邪!”乃令复役,无得相代。少顷, 东郭牙至。管仲曰:“此必是已。”乃令宾者延之而上,分级而立。管子曰: “子邪言伐莒者?”对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 对曰:“臣闻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也。”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 何以意之?”对曰:“臣闻君子有三色:显然喜乐者,钟鼓之色也;湫然清静者, 衰绖之色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艴然 充盈、手足矜者,此兵革之色也。君呿而不唫,所言者‘莒’也;君举臂而 指,所当者莒也。臣窃以虑诸侯之不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凡耳之闻, 以声也。今不闻其声,而以其容与臂,是东郭牙不以耳听而闻也。桓公、管仲虽 善匿,弗能隐矣。故圣人听於无声,视於无形。詹何、田子方、老耽是也。

  ○精谕 三曰:圣人相谕不待言,有先言言者也。海上之人有好蜻者,每居海上,从 蜻游,蜻之至者百数而不止,前后左右尽蜻也,终日玩之而不去。其父告之曰: “闻蜻皆从女居,取而来,吾将玩之。”明日之海上,而蜻无至者矣。

  胜书说周公旦曰:“延小人众,徐言则不闻,疾言则人知之。徐言乎,疾言 乎?”周公旦曰:“徐言。”胜书曰:“有事於此,而精言之而不明,勿言之而 不成。精言乎,勿言乎?”周公旦曰:“勿言。”故胜书能以不言说,而周公旦 能以不言听。此之谓不言之听。不言之谋,不闻之事,殷虽恶周,不能疵矣。口 <口昬>不言,以精相告,纣虽多心,弗能知矣。目视於无形,耳听於无声,商闻虽 众,弗能窥矣。同恶同好,志皆有欲,虽为天子,弗能离矣。

  孔子见温伯雪子,不言而出。子贡曰:“夫子之欲见温伯雪子好矣,今也见 之而不言,其故何也?”孔子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不可以容声矣。” 故未见其人而知其志,见其人而心与志皆见,天符同也。圣人之相知,岂待言哉? 白公问於孔子曰:“人可与微言乎?”孔子不应。白公曰:“若以石投水, 奚若?”孔子曰:“没人能取之。”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孔子曰: “淄、渑之合者,易牙尝而知之。”白公曰:“然则人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 “胡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为可耳。”白公弗得也。知谓则不以言矣。言者谓之 属也。求鱼者濡,争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浅智者之所争 则末矣。此白公之所以死於法室。

  齐桓公合诸侯,卫人后至。公朝而与管仲谋伐卫,退朝而入,卫姬望见君, 下堂再拜,请卫君之罪。公曰:“吾於卫无故,子曷为请?”对曰:“妾望君之 入也,足高气强,有伐国之志也。见妾而有动色,伐卫也。”明日君朝,揖管仲 而进之。管仲曰:“君舍卫乎?”公曰:“仲父安识之?”管仲曰:“君之揖朝 也恭,而言也徐,见臣而有惭色,臣是以知之。”君曰:“善。仲父治外,夫人 治内,寡人知终不为诸侯笑矣。”桓公之所以匿者不言也,今管子乃以容貌音声, 夫人乃以行步气志。桓公虽不言,若暗夜而烛燎也。

  晋襄公使人於周曰:“弊邑寡君寝疾,卜以守龟,曰:‘三途为祟。’弊邑 寡君使下臣愿藉途而祈福焉。”天子许之,朝,礼使者事毕,客出。苌弘谓刘康 公曰:“夫祈福於三途,而受礼於天子,此柔嘉之事也,而客武色,殆有他事, 愿公备之也。”刘康公乃儆戎车卒士以待之。晋果使祭事先,因令杨子将卒十二 万而随之,涉於棘津,袭聊、阮、梁蛮氏,灭三国焉。此形名不相当,圣人之所 察也,苌弘则审矣。故言不足以断小事,唯知言之谓者可为。

  ○离谓 四曰:言者以谕意也。言意相离,凶也。乱国之俗,甚多流言,而不顾其实, 务以相毁,务以相誉,毁誉成党,众口熏天,贤不肖不分。以此治国,贤主犹惑 之也,又况乎不肖者乎?惑者之患,不自以为惑,故惑惑之中有晓焉,冥冥之中 有昭焉。亡国之主,不自以为惑,故与桀、纣、幽、厉皆也。然有亡者国,无二 道矣。

  郑国多相县以书者,子产令无县书,邓析致之。子产令无致书,邓析倚之。

  令无穷,则邓析应之亦无穷矣。是可不可无辩也。可不可无辩,而以赏罚,其罚 愈疾,其乱愈疾。此为国之禁也。故辩而不当理则伪,知而不当理则诈。诈伪之 民,先王之所诛也。理也者,是非之宗也。

  洧水甚大,郑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请赎之,其人求金甚多。以 告邓析,邓析曰:“安之。人必莫之卖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邓析,邓析又答 之曰:“安之。此必无所更买矣。”夫伤忠臣者有似於此也。夫无功不得民,则 以其无功不得民伤之;有功得民,则又以其有功得民伤之。人主之无度者,无以 知此,岂不悲哉?比干、苌弘以此死,箕子、商容以此穷,周公、召公以此疑, 范蠡、子胥以此流,死生存亡安危,从此生矣。

  子产治郑,邓析务难之,与民之有狱者约:大狱一衣,小狱襦袴。民之献衣 襦袴而学讼者,不可胜数。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而可与不可日变。

  所欲胜因胜,所欲罪因罪。郑国大乱,民口喧哗。子产患之,於是杀邓析而戮之, 民心乃服,是非乃定,法律乃行。今世之人,多欲治其国,而莫之诛邓析之类, 此所以欲治而愈乱也。

  齐有事人者,所事有难而弗死也。遇故人於途,故人曰:“固不死乎?”对 曰:“然。凡事人,以为利也。死不利,故不死。”故人曰:“子尚可以见人乎?” 对曰:“子以死为顾可以见人乎?”是者数传。不死於其君长,大不义也,其辞 犹不可服,辞之不足以断事也明矣。夫辞者,意之表也。鉴其表而弃其意,悖。

  故古之人,得其意则舍其言矣。听言者以言观意也,听言而意不可知,其与桥言 无择。

  齐人有淳于髡者,以从说魏王。魏王辨之,约车十乘,将使之荆。辞而行, 有以横说魏王,魏王乃止其行。失从之意,又失横之事,夫其多能不若寡能,其 有辩不若无辩。周鼎著倕而龁其指,先王有以见大巧之不可为也。

  ○淫辞 五曰:非辞无以相期,从辞则乱。乱辞之中又有辞焉,心之谓也。言不欺心, 则近之矣。凡言者以谕心也。言心相离,而上无以参之,则下多所言非所行也, 所行非所言也。言行相诡,不祥莫大焉。

  空雄之遇,秦、赵相与约,约曰:“自今以来,秦之所欲为,赵助之;赵之 所欲为,秦助之。”居无几何,秦兴兵攻魏,赵欲救之。秦王不说,使人让赵王 曰:“约曰:‘秦之所欲为,赵助之;赵之所欲为,秦助之。’今秦欲攻魏,而 赵因欲救之,此非约也。”赵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以告公孙龙,公孙龙曰: “亦可以发使而让秦王曰:‘赵欲救之,今秦王独不助赵,此非约也。’” 孔穿、公孙龙相与论於平原君所,深而辩,至於藏三牙,公孙龙言藏之三牙 深辩。孔穿不应,少选,辞而出。明日,孔穿朝,平原君谓孔穿曰:“昔者公孙 龙之言甚辩。”孔穿曰:“然。几能令藏三牙矣。虽然难。愿得有问於君:谓藏 三牙甚难而实非也,谓藏两牙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将从难而 非者乎?”平原君不应。明日,谓公孙龙曰:“公无与孔穿辩。” 荆柱国庄伯令其父视曰,日“在天”;视其奚如,曰“正圆”;视其时,日 “当今”。令谒者驾,曰“无马”。令涓人取冠,“进上”。问马齿,圉人曰 “齿十二与牙三十”。

  人有任臣不亡者,臣亡,庄伯决之,任者无罪。

  宋有澄子者,亡缁衣。求之途,见妇人衣缁衣,援而弗舍,欲取其衣,曰: “今者我亡缁衣。”妇人曰:“公虽亡缁衣,此实吾所自为也。”澄子曰:“子 不如速与我衣。昔吾所亡者,纺缁也;今子之衣,禅缁也。以禅缁当纺缁,子岂 不得哉?” 宋王谓其相唐鞅曰:“寡人所杀戮者众矣,而群臣愈不畏,其故何也?”唐 鞅对曰:“王之所罪,尽不善者也。罪不善,善者故为不畏。王欲群臣之畏也, 不若无辨其善与不善而时罪之,若此则群臣畏矣。”居无几何,宋君杀唐鞅。唐 鞅之对也,不若无对。

  惠子为魏惠王为法。为法已成,以示诸民人,民人皆善之。献之惠王,惠王 善之,以示翟翦,翟翦曰:“善也。”惠王曰:“可行邪?”翟翦曰:“不可。” 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故?”翟翦对曰:“今举大木者,前呼舆謣,后亦 应之,此其於举大木者善矣。岂无郑、卫之音哉?然不若此其宜也。夫国亦木之 大者也。” ○不屈 六曰:察士以为得道则未也,虽然,其应物也,辞难穷矣。辞虽穷,其为祸 福犹未可知。察而以达理明义,则察为福矣;察而以饰非惑愚,则察为祸矣。古 者之贵善御也,以逐暴禁邪也。

  魏惠王谓惠子曰:“上世之有国,必贤者也。今寡人实不若先生,愿得传国。” 惠子辞。王又固请曰:“寡人莫有之国於此者也,而传之贤者,民之贪争之心止 矣。欲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惠子曰:“若王之言,则施不可而听矣。王固万 乘之主也,以国与人犹尚可。今施,布衣也,可以有万乘之国而辞之,此其止贪 争之心愈甚也。”惠王谓惠子曰:古之有国者,必贤者也。夫受而贤者,舜也, 是欲惠子之为舜也;夫辞而贤者,许由也,是惠子欲为许由也;传而贤者,尧也, 是惠王欲为尧也。尧、舜、许由之作,非独传舜而由辞也,他行称此。今无其他, 而欲为尧、舜、许由,故惠王布冠而拘于鄄,齐威王几弗受;惠子易衣变冠,乘 舆而走,几不出乎魏境。凡自行不可以幸为,必诚。

  匡章谓惠子於魏王之前曰:“蝗螟,农夫得而杀之,奚故?为其害稼也。今 公行,多者数百乘,步者数百人;少者数十乘,步者数十人。此无耕而食者,其 害稼亦甚矣。”惠王曰:“惠子施也难以辞与公相应。虽然,请言其志。”惠子 曰:“今之城者,或者操大筑乎城上,或负畚而赴乎城下,或操表掇以善睎望。

  若施者,其操表掇者也。使工女化而为丝,不能治丝;使大匠化而为木,不能治 木;使圣人化而为农夫,不能治农夫。施而治农夫者也,公何事比施於螣螟乎?” 惠子之治魏为本,其治不治。当惠王之时,五十战而二十败,所杀者不可胜数, 大将、爱子有禽者也。大术之愚,为天下笑,得举其讳。乃请令周太史更著其名。

  围邯郸三年而弗能取,士民罢潞,国家空虚,天下之兵四至,众庶诽谤,诸侯不 誉。谢於翟翦,而更听其谋,社稷乃存。名宝散出,土地四削,魏国从此衰矣。

  仲父,大名也;让国,大实也。说以不听不信。听而若此,不可谓工矣。不工而 治,贼天下莫大焉。幸而独听於魏也。以贼天下为实,以治之为名,匡章之非, 不亦可乎! 白圭新与惠子相见也,惠子说之以强,白圭无以应。惠子出,白圭告人曰: “人有新取妇者,妇至,宜安矜烟视媚行。竖子操蕉火而钜,新妇曰:‘蕉火大 钜’。入於门,门中有敛陷,新妇曰:‘塞之!将伤人之足。’此非不便之家氏 也,然而有大甚者。今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说我有大甚者。”惠子闻之,曰: “不然。《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恺者大也,悌者长也。君子之德, 长且大者,则为民父母。父母之教子也,岂待久哉?何事比我於新妇乎?《诗》 岂曰‘恺悌新妇’哉?”诽污因污,诽辟因辟,是诽者与所非同也。白圭曰:惠 子之遇我尚新,其说我有大甚者。惠子闻而诽之,因自以为为之父母,其非有甚 於白圭亦有大甚者。

  ○应言 七曰:白圭谓魏王曰:“市丘之鼎以烹鸡,多洎之则淡而不可食,少洎之则 焦而不熟,然而视之蝺焉美,无所可用。惠子之言,有似於此。”惠子闻之, 曰:“不然。使三军饥而居鼎旁,适为之甑。则莫宜之此鼎矣。”白圭闻之,曰: “无所可用者,意者徒加其甑邪?”白圭之论自悖,其少魏王大甚。以惠子之言 蝺焉美,无所可用,是魏王以言无所可用者为仲父也,是以言无所用者为美也。

  公孙龙说燕昭王以偃兵,昭王曰:“甚善。寡人愿与客计之。”公孙龙曰: “窃意大王之弗为也。”王曰:“何故?”公孙龙曰:“日者大王欲破齐,诸天 下之士其欲破齐者,大王尽养之;知齐之险阻要塞、君臣之际者,大王尽养之; 虽知而弗欲破者,大王犹若弗养。其卒果破齐以为功。今大王曰:我甚取偃兵。

  诸侯之士在大王之本朝者,尽善用兵者也。臣是以知大王之弗为也。王无以应。” 司马喜难墨者师於中山王前以非攻,曰:“先生之所术非攻夫?”墨者师曰: “然。”曰:“今王兴兵而攻燕,先生将非王乎?”墨者师对曰:“然则相国是 攻之乎?”司马喜曰:“然。”墨者师曰:“今赵兴兵而攻中山,相国将是之乎?” 司马喜无以应。

  路说谓周颇曰“公不爱赵,天下必从。”周颇曰“固欲天下之从也。天下从, 则秦利也。路说应之曰:“然则公欲秦之利夫?”周颇曰:“欲之。”路说曰: “公欲之,则胡不为从矣?” 魏令孟卬割绛、汾、安邑之地以与秦王。王喜,令起贾为孟卬求司徒於魏王。

  魏王不说,应起贾曰:“卬,寡人之臣也。寡人宁以臧为司徒,无用卬。愿大王 之更以他人诏之也。”起贾出,遇孟卬於廷。曰:“公之事何如?”起贾曰: “公甚贱子公之主。公之主曰:宁用臧为司徒,无用公。”孟卬入见,谓魏王曰: “秦客何言?”王曰:“求以女为司徒。”孟卬曰:“王应之谓何?”王曰: “宁以臧,无用卬也。”孟卬太息曰:“宜矣王之制於秦也!王何疑秦之善臣也? 以绛、汾、安邑令负牛书与秦,犹乃善牛也。卬虽不肖,独不如牛乎?且王令三 将军为臣先,曰‘视卬如身’,是臣重也。令二轻臣也,令臣责,卬虽贤,固能 乎?”居三日,魏王乃听起贾。凡人主之与其大官也,为有益也。今割国之锱锤 矣,而因得大官,且何地以给之?大官,人臣之所欲也。孟卬令秦得其所欲,秦 亦令孟卬得其所欲,责以偿矣,尚有何责?魏虽强,犹不能责无责,又况於弱? 魏王之令乎孟卬为司徒,以弃其责,则拙也。

  秦王立帝,宜阳许绾诞魏王,魏王将入秦。魏敬谓王曰:“以河内孰与梁重?” 王曰:“梁重。”又曰:“梁孰与身重?”王曰:“身重。”又曰:“若使秦求 河内,则王将与之乎?”王曰:“弗与也。”魏敬曰:“河内,三论之下也;身, 三论之上也。秦索其下而王弗听,索其上而王听之,臣窃不取也。”王曰:“甚 然。”乃辍行。秦虽大胜於长平,三年然后决,士民倦,粮食。当此时也,两周 全,其北存,魏举陶削卫,地方六百,有之势是而入,大蚤,奚待於魏敬之说也? 夫未可以入而入,其患有将可以入而不入。入与不入之时,不可不熟论也。

  ○具备 八曰:今有羿、蜂蒙、繁弱於此,而无弦,则必不能中也。中非独弦也,而 弦为弓中之具也。夫立功名亦有具,不得其具,贤虽过汤、武。则劳而无功矣。

  汤尝约於郼、薄矣,武王尝穷於毕、裎矣,伊尹尝居於庖厨矣,太公尝隐於钓 鱼矣。贤非衰也,智非愚也,皆无其具也。故凡立功名,虽贤,必有其具,然后 可成。

  宓子贱治亶父,恐鲁君之听谗人,而令己不得行其术也,将辞而行,请近吏 二人於鲁君与之俱。至於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贱令吏二人书。吏方将书,宓子 贱从旁时掣摇其肘,吏书之不善,则宓子贱为之怒。吏甚患之,辞而请归。宓子 贱曰:“子之书甚不善,子勉归矣!”二吏归报於君,曰:“宓子不可为书。” 君曰:“何故?”吏对曰:“宓子使臣书,而时掣摇臣之肘,书恶而有甚怒,吏 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辞而去也。”鲁君太息而叹曰:“宓子以此谏寡人之不肖也。

  寡人之乱子,而令宓子不得行其术,必数有之矣。微二人,寡人几过。”遂发所 爱而令之亶父,告宓子曰:“自今以来,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有便於 亶父者,子决为之矣。五岁而言其要。”宓子敬诺,乃得行其术於亶父。三年, 巫马旗短褐衣弊裘而往观化於亶父,见夜渔者,得则舍之。巫马旗问焉,曰: “渔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对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鱼也。所舍者 小鱼也。”巫马旗归,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暗行若有严刑於旁。敢 问宓子何以至於此?”孔子曰:“丘尝与之言曰:‘诚乎此者刑乎彼。’宓子必 行此术於亶父也。” 夫宓子之得行此术也,鲁君后得之也。鲁君后得之者,宓子先有其备也。先 有其备,岂遽必哉?此鲁君之贤也。三月婴儿,轩冕在前,弗知欲也;斧钺在后, 弗知恶也;慈母之爱,谕焉。诚也。故诚有诚乃合於情。精有精乃通於天。乃通 於天,水木石之性,皆可动也,又况於有血气者乎?故凡说与治之务莫若诚。听 言哀者,不若见其哭也;听言怒者,不若见其斗也。说与治不诚,其动人心不神。

  

《离俗览第七》

   ○离俗 一曰:世之所不足者,理义也;所有馀者,妄苟也。民之情,贵所不足,贱 所有馀,故布衣、人臣之行,洁白清廉中绳,愈穷愈荣,虽死,天下愈高之,所 不足也。然而以理义斫削,神农、黄帝犹有可非,微独舜、汤。飞兔、要褭,古 之骏马也,材犹有短。故以绳墨取木,则宫室不成矣。

  舜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棬々乎后之为人也!葆力之士也。” 以舜之德为未至也,於是乎夫负妻携子以入於海,去之终身不反。舜又让其友北 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於畎亩之中,而游入於尧之门。不 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我羞之。”而自投於苍领之渊。汤将伐桀,因卞 随而谋,卞随辞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卞随曰:“吾不知也。” 汤又因务光而谋,务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务光曰:“吾不知 也。”汤曰:“伊尹何如?”务光曰:“强力忍诟,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 尹谋夏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 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诟我,吾不忍数 闻也。”乃自投於颍水而死。汤又让於务光曰:“智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 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位之?请相吾子。”务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 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非其义,不受其利;无道之世, 不践其土。况於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沈於募水。故如石户之农、 北人无择、卞随、务光者,其视天下,若六合之外,人之所不能察。其视富贵也, 苟可得已,则必不之赖。高节厉行,独乐其意,而物莫之害。不漫於利,不牵於 埶,而羞居浊世。惟此四士者之节。若夫舜、汤,则苞裹覆容,缘不得已而动, 因时而为,以爱利为本,以万民为义。譬之若钓者,鱼有小大,饵有宜适,羽有 动静。

  齐、晋相与战,平阿之馀子亡戟得矛,却而去,不自快,谓路之人曰:“亡 戟得矛,可以归乎?”路之人曰:“戟亦兵也,矛亦兵也,亡兵得兵,何为不可 以归?”去行,心犹不自快,遇高唐之孤叔无孙,当其马前曰:“今者战,亡戟 得矛,可以归乎?”叔无孙曰:“矛非戟也,戟非矛也,亡戟得矛,岂亢责也哉?” 平阿之馀子曰:“嘻!”还反战,趋尚及之,遂战而死。叔无孙曰:“吾闻之, 君子济人於患,必离其难。”疾驱而从之,亦死而不反。令此将众,亦必不北矣; 令此处人主之旁,亦必死义矣。今死矣而无大功,其任小故也。任小者,不知大 也。今焉知天下之无平阿馀子与叔无孙也?故人主之欲得廉士者,不可不务求。

  齐庄公之时,有士曰宾卑聚。梦有壮子,白缟之冠,丹绩之衤旬。东布之衣, 新素履,墨剑室,从而叱之,唾其面。惕然而寤,徒梦也。终夜坐,不自快。明 日,召其友而告之曰:“吾少好勇,年六十而无所挫辱。今夜辱,吾将索其形, 期得之则可,不得将死之。”每朝与其友俱立乎衢,三日不得,却而自殁。谓此 当务则未也,虽然,其心之不辱也,有可以加乎? ○高义 二曰:君子之自行也,动必缘义,行必诚义,俗虽谓之穷,通也。行不诚义, 动不缘义,俗虽谓之通,穷也。然则君子之穷通,有异乎俗者也。故当功以受赏, 当罪以受罚。赏不当,虽与之必辞;罚诚当,虽赦之不外。度之於国,必利长久。

  长久之於主,必宜内反於心不惭然后动。

  孔子见齐景公,景公致廪丘以为养。孔子辞不受,入谓弟子曰:“吾闻君子 当功以受禄。今说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赐之廪丘,其不知丘亦甚矣!”令弟子趣 驾,辞而行。孔子,布衣也,官在鲁司寇,万乘难与比行,三王之佐不显焉,取 舍不苟也夫! 子墨子游公上过於越。公上过语墨子之义,越王说之,谓公上过曰:“子之 师苟肯至越,请以故吴之地阴江之浦书社三百以封夫子。”公上过往复於子墨子, 子墨子曰:“子之观越王也,能听吾言、用吾道乎?”公上过曰:“殆未能也。” 墨子曰:“不唯越王不知翟之意,虽子亦不知翟之意。若越王听吾言用吾道,翟 度身而衣,量腹而食,比於宾萌,未敢求仕。越王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虽全越 以与我,吾无所用之。越王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而受其国,是以义翟也。义翟 何必越,虽於中国亦可。”凡人不可不熟论。秦之野人,以小利之故,弟兄相狱, 亲戚相忍。今可得其国,恐亏其义而辞之,可谓能守行矣。其与秦之野人相去亦 远矣。

  荆人与吴人将战,荆师寡,吴师众。荆将军子囊曰:“我与吴人战,必败。

  败王师,辱王名,亏壤土,忠臣不忍为也。”不复於王而遁。至於郊,使人复於 王曰:“臣请死。”王曰:“将军之遁也,以其为利也。今诚利,将军何死?” 子囊曰:“遁者无罪,则后世之为王将者,皆依不利之名而效臣遁。若是,则荆 国终为天下挠。”遂伏剑而死。王曰:“请成将军之义。”乃为之桐棺三寸,加 斧锧其上。人主之患,存而不知所以存,亡而不知所以亡。此存亡之所以数至也。

  郼、岐之广也,万国之顺也,从此生矣。荆之为四十二世矣,尝有干溪、白公 之乱矣,尝有郑襄、州侯之避矣,而今犹为万乘之大国,其时有臣如子囊与!子 囊之节,非独厉一世之人臣也。

  荆昭王之时,有士焉曰石渚。其为人也,公直无私,王使为政廷。有杀人者, 石渚追之,则其父也。还车而返,立於廷曰:“杀人者,仆之父也。以父行法, 不忍;阿有罪,废国法,不可。失法伏罪,人臣之义也。”於是乎伏斧锧,请死 於王。王曰:“追而不及,岂必伏罪哉!子复事矣。”石渚辞曰:“不私其亲, 不可谓孝子;事君枉法,不可谓忠臣。君令赦之,上之惠也;不敢废法,臣之行 也。”不去斧锧,殁头乎王廷。正法枉必死,父犯法而不忍,王赦之而不肯,石 渚之为人臣也,可谓忠且孝矣。

  ○上德 三曰:为天下及国,莫如以德,莫如行义。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劝,不罚而 邪止。此神农、黄帝之政也。以德以义,则四海之大,江河之水,不能亢矣;太 华之高,会稽之险,不能障矣;阖庐之教,孙、吴之兵,不能当矣。故古之王者, 德回乎天地,澹乎四海,东西南北,极日月之所烛。天覆地载,爱恶不臧。虚素 以公,小民皆之,其之敌而不知其所以然,此之谓顺天。教变容改俗,而莫得其 所受之,此之谓顺情。故古之人,身隐而功著,形息而名彰,说通而化奋,利行 乎天下,而民不识,岂必以严罚厚赏哉?严罚厚赏,此衰世之政也。

  三苗不服,禹请攻之,舜曰:“以德可也。”行德三年,而三苗服。孔子闻 之,曰:“通乎德之情,则孟门、太行不为险矣。故曰德之速,疾乎以邮传命。” 周明堂金在其后,有以见先德后武也。舜其犹此乎!其臧武通於周矣。

  晋献公为丽姬远太子。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丽 姬谓太子曰:“往昔君梦见姜氏。”太子祠而膳于公,丽姬易之。公将尝膳,姬 曰:“所由远,请使人尝之。”尝人,人死;食狗,狗死。故诛太子。太子不肯 自释,曰:“君非丽姬,居不安,食不甘。”遂以剑死。公子夷吾自屈奔梁。公 子重耳自蒲奔翟。去翟过卫,卫文公无礼焉。过五鹿,如齐,齐桓公死。去齐之 曹,曹共公视其骈胁,使袒而捕池鱼。去曹过宋,宋襄公加礼焉。之郑,郑文公 不敬,被瞻谏曰:“臣闻贤主不穷穷。今晋公子之从者,皆贤者也。君不礼也, 不如杀之。”郑君不听。去郑之荆,荆成王慢焉。去荆之秦,秦缪公入之。晋既 定,兴师攻郑,求被瞻。被瞻谓郑君曰:“不若以臣与之。”郑君曰:“此孤之 过也。”被瞻曰:“杀臣以免国,臣愿之。”被瞻入晋军,文公将烹之,被瞻据 镬而呼曰:“三军之士皆听瞻也:自今以来,无有忠於其君,忠於其君者将烹。” 文公谢焉,罢师,归之於郑。且被瞻忠於其君,而君免於晋患也;行义於郑,而 见说於文公也。故义之为利博矣。

  墨者钜子孟胜,善荆之阳城君。阳城君令守於国,毁璜以为符,约曰:“符 合听之。”荆王薨,群臣攻吴起,兵於丧所,阳城君与焉。荆罪之,阳城君走。

  荆收其国。孟胜曰:“受人之国,与之有符。今不见符,而力不能禁,不能死, 不可。”其弟子徐弱谏孟胜曰:“死而有益阳城君,死之可矣;无益也,而绝墨 者於世,不可。”孟胜曰:“不然。吾於阳城君也,非师则友也,非友则臣也。

  不死,自今以来,求严师必不於墨者矣,求贤友必不於墨者矣,求良臣必不於墨 者矣。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而继其业者也。我将属钜子於宋之田襄子。田襄子, 贤者也,何患墨者之绝世也?”徐弱曰:“若夫子之言,弱请先死以除路。”还 殁头前於孟胜。因使二人传钜子於田襄子。孟胜死,弟子死之者百八十。三人以 致令於田襄子,欲反死孟胜於荆,田襄子止之曰:“孟子已传钜子於我矣,当听。” 遂反死之。墨者以为不听钜子不察。严罚厚赏,不足以致此。今世之言治,多以 严罚厚赏,此上世之若客也。

  ○用民 四曰:凡用民,太上以义,其次以赏罚。其义则不足死,赏罚则不足去就, 若是而能用其民者,古今无有。民无常用也,无常不用也,唯得其道为可。阖庐 之用兵也,不过三万。吴起之用兵也,不过五万。万乘之国,其为三万五万尚多, 今外之则不可以拒敌,内之则不可以守国,其民非不可用也,不得所以用之也。

  不得所以用之,国虽大,势虽便,卒无众,何益?古者多有天下而亡者矣,其民 不为用也。用民之论,不可不熟。

  剑不徒断,车不自行,或使之也。夫种麦而得麦,种稷而得稷,人不怪也。

  用民亦有种,不审其种,而祈民之用,惑莫大焉。

  当禹之时,天下万国,至於汤而三千馀国,今无存者矣,皆不能用其民也。

  民之不用,赏罚不充也。汤、武因夏、商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管、商亦因齐、 秦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民之用也有故,得其故,民无所不用。用民有纪有纲。

  壹引其纪,万目皆起;壹引其纲,万目皆张。为民纪纲者何也?欲也恶也。何欲 何恶?欲荣利,恶辱害。辱害所以为罚充也,荣利所以为赏实也。赏罚皆有充实, 则民无不用矣。

  阖庐试其民於五湖,剑皆加於肩,地流血几不可止。句践试其民於寝宫,民 争入水火,死者千馀矣,遽击金而却之。赏罚有充也。莫邪不为勇者兴惧者变, 勇者以工,惧者以拙,能与不能也。

  夙沙之民,自攻其君而归神农。密须之民,自缚其主而与文王。汤、武非徒 能用其民也,又能用非己之民。能用非己之民,国虽小,卒虽少,功名犹可立。

  古昔多由布衣定一世者矣,皆能用非其有也。用非其有之心,不可察之本。三代 之道无二,以信为管。

  宋人有取道者,其马不进,倒而投之鸂水。又复取道,其马不进,又倒而投 之鸂水。如此者三。虽造父之所以威马,不过此矣。不得造父之道,而徒得其威, 无益於御。人主之不肖者,有似於此。不得其道,而徒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 用。亡国之主,多以多威使其民矣。故威不可无有,而不足专恃。譬之若盐之於 味,凡盐之用,有所托也。不适,则败托而不可食。威亦然,必有所托,然后可 行。恶乎托?托於爱利。爱利之心谕,威乃可行。威太甚则爱利之心息,爱利之 心息,而徒疾行威,身必咎矣。此殷、夏之所以绝也。君利势也,次官也。处次 官,执利势,不可而不察於此。夫不禁而禁者,其唯深见此论邪! ○适威 五曰:先王之使其民,若御良马,轻任新节,欲走不得,故致千里。善用其 民者亦然。民日夜祈用而不可得,苟得为上用,民之走之也,若决积水於千仞之 溪,其谁能当之?《周书》曰:“民,善之则畜也,不善则雠也。”有雠而众, 不若无有。厉王,天子也,有雠而众,故流于彘,祸及子孙,微召公虎而绝无后 嗣。今世之人主,多欲众之,而不知善,此多其雠也。不善则不有。有必缘其心, 爱之谓也。有其形不可为有之。舜布衣而有天下,桀,天子也,而不得息,由此 生矣。有无之论,不可不熟。汤、武通於此论,故功名立。

  古之君民者,仁义以治之,爱利以安之,忠信以导之,务除其灾,思致其福。

  故民之於上也,若玺之於途也,抑之以方则方,抑之以圜则圜;若五种之於地也, 必应其类,而蕃息於百倍。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身已终矣,而后世化之如 神,其人事审也。

  魏武侯之居中山也,问於李克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对曰:“骤 战而骤胜。”武侯曰:“骤战而骤胜,国家之福也,其独以亡,何故?”对曰: “骤战则民罢,骤胜则主骄。以骄主使罢民,然而国不亡者,天下少矣。骄则恣, 恣则极物;罢则怨,怨则极虑。上下俱极,吴之亡犹晚。此夫差之所以自殁於干 隧也。”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曰:“善。”以为造 父不过也。使之钩百而少及焉。颜阖入见,庄公曰:“子遇东野稷乎?”对曰: “然,臣遇之。其马必败。”庄公曰:“将何败?”少顷,东野之马败而至。庄 公召颜阖而问之曰:“子何以知其败也?”颜阖对曰:“夫进退中绳,左右旋中 规,造父之御,无以过焉。乡臣遇之,犹求其马,臣是以知其败也。”故乱国之 使其民,不论人之性,不反人之情,烦为教而过不识,数为令而非不从,巨为危 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民进则欲其赏,退则畏其罪。知其能力之不足也, 则以为继矣。以为继,知,则上又从而罪之,是以罪召罪。上下之相雠也,由是 起矣。故礼烦则不庄,业烦则无功,令苛则不听,禁多则不行。桀、纣之禁,不 可胜数,故民因而身为戮,极也,不能用威适。子阳极也好严,有过而折弓者, 恐必死,遂应猘狗而弑子阳,极也。周鼎有窃曲,状甚长,上下皆曲,以见极 之败也。

  ○为欲 六曰:使民无欲,上虽贤,犹不能用。夫无欲者,其视为天子也,与为舆隶 同;其视有天下也,与无立锥之地同;其视为彭祖也,与为殇子同。天子,至贵 也;天下,至富也;彭祖,至寿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劝。舆隶,至贱也; 无立锥之地,至贫也;殇子,至夭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禁。会有一欲, 则北至大夏,南至北户,西至三危,东至扶木,不敢乱矣;犯白刃,冒流矢,趣 水火,不敢却也;晨寤兴,务耕疾庸,<木巽>为烦辱,不敢休矣。故人之欲多者, 其可得用亦多;人之欲少者,其得用亦少;无欲者,不可得用也;人之欲虽多, 而上无以令之,人虽得其欲,人犹不可用也。令人得欲之道,不可不审矣。

  善为上者,能令人得欲无穷,故人之可得用亦无穷也。蛮夷反舌殊俗异习之 国,其衣服冠带、宫室居处、舟车器械、声色滋味皆异,其为欲使一也。三王不 能革,不能革而功成者,顺其天也;桀、纣不能离。不能离而国亡者,逆其天也。

  逆而不知其逆也,湛於俗也。久湛而不去则若性。性异非性,不可不熟。不闻道 者,何以去非性哉?无以去非性,则欲未尝正矣。欲不正,以治身则夭,以治国 则亡。故古之圣王,审顺其天而以行欲,则民无不令矣,功无不立矣。圣王执一, 四夷皆至者,其此之谓也! 执一者至贵也,至贵者无敌。圣王托於无敌,故民命敌焉。群狗相与居,皆 静无争。投以炙鸡,则相与争矣。或折其骨,或绝其筋,争术存也。争术存,因 争;不争之术存,因不争。取争之术而相与争,万国无一。

  凡治国,令其民争行义也;乱国,令其民争为不义也。强国,令其民争乐用 也;弱国,令其民争竞不用也。夫争行义乐用与争为不义竞不用,此其为祸福也, 天不能覆,地不能载。晋文公伐原,与士期七日。七日而原不下,命去之。谋士 言曰:“原将下矣。”师吏请待之,公曰:“信,国之宝也。得原失宝,吾不为 也。”遂去之。明年,复伐之,与士期必得原然后反。原人闻之,乃下。卫人闻 之,以文公之信为至矣,乃归文公。故曰“攻原得卫”者,此之谓也。文公非不 欲得原也,以不信得原,不若勿得也。必诚信以得之。归之者非独卫也。文公可 谓知求欲矣。

  ○贵信 七曰: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谁人不亲?故《周书》曰:“允哉!允哉!” 以言非信则百事不满也。故信之为功大矣。信立则虚言可以赏矣。虚言可以赏, 则六合之内皆为己府矣。信之所及,尽制之矣。制之而不用,人之有也;制之而 用之,己之有也。己有之,则天地之物毕为用矣。人主有见此论者,其王不久矣; 人臣有知此论者,可以为王者佐矣。

  天行不信,不能成岁;地行不信,草木不大。春之德风;风不信,其华不盛, 华不盛,则果实不生。夏之德暑,暑不信,其土不肥,土不肥,则长遂不精。秋 之德雨,雨不信,其谷不坚,谷不坚,则五种不成。冬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 刚,地不刚,则冻闭不开。天地之大,四时之化,而犹不能以不信成物,又况乎 人事?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处官不信,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

  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郁怨,不能相亲。百工不 信,则器械苦伪,丹漆染色不贞。夫可与为始,可与为终,可与尊通,可与卑穷 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袭於身,乃通於天。以此治人,则膏雨甘露降矣, 寒暑四时当矣。

  齐桓公伐鲁。鲁人不敢轻战,去鲁国五十里而封之。鲁请比关内侯以听,桓 公许之。曹翙谓鲁庄公曰:“君宁死而又死乎,其宁生而又生乎?”庄公曰: “何谓也?”曹翙曰:“听臣之言,国必广大,身必安乐,是生而又生也;不听 臣之言,国必灭亡,身必危辱,是死而又死也。”庄公曰:“请从。”於是明日 将盟,庄公与曹翙皆怀剑至於坛上。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曰:“鲁国 去境数百里。今去境五十里,亦无生矣。钧其死也,戮於君前。”管仲、鲍叔进。

  曹翙按剑当两陛之间曰:“且二君将改图,毋或进者!”庄公曰:“封於汶则可, 不则请死。”管仲曰:“以地卫君,非以君卫地。君其许之!乃遂封於汶南,与 之盟。归而欲勿予,管仲曰:“不可。人特劫君而不盟,君不知,不可谓智;临 难而不能勿听,不可谓勇;许之而不予,不可谓信。不智不勇不信,有此三者, 不可以立功名。予之,虽亡地,亦得信。以四百里之地见信於天下,君犹得也。” 庄公,仇也;曹翙,贼也。信於仇贼,又况於非仇贼者乎?夫九合之而合,壹匡 之而听,从此生矣。管仲可谓能因物矣。以辱为荣,以穷为通,虽失乎前,可谓 后得之矣。物固不可全也。

  ○举难 八曰:以全举人固难,物之情也。人伤尧以不慈之名,舜以卑父之号,禹以 贪位之意,汤、武以放弑之谋,五伯以侵夺之事。由此观之,物岂可全哉?故君 子责人则以人,自责则以义。责人以人则易足,易足则得人;自责以义则难为非, 难为非则行饰。故任天地而有馀。不肖者则不然。责人则以义,自责则以人。责 人以义责难瞻,难瞻则失亲;自责以人则易为,易为则行苟。故天下之大而不容 也,身取危,国取亡焉。此桀、纣、幽、厉之行也。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 有瑕适。先王知物之不可全也,故择物而贵取一也。

  季孙氏劫公家,孔子欲谕术则见外,於是受养而便说。鲁国以訾。孔子曰: “龙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浊,鱼食乎浊而游乎浊。今丘上不及龙, 下不若鱼,丘其螭邪!”夫欲立功者,岂得中绳哉?救溺者濡,追逃者趋。

  魏文侯弟曰季成,友曰翟璜。文侯欲相之,而未能决,以问李克,李克对曰: “君欲置相,则问乐腾与王孙苟端孰贤。”文侯曰:“善。”以王孙苟端为不肖, 翟璜进之;以乐腾为贤,季成进之。故相季成。凡听於主,言人不可不慎。季成, 弟也,翟璜,友也,而犹不能知,何由知乐腾与王孙苟端哉?疏贱者知,亲习者 不知,理无自然。自然而断相,过。李克之对文侯也亦过。虽皆过,譬之若金之 与木,金虽柔,犹坚於木。

  孟尝君问於白圭曰:“魏文侯名过桓公,而功不及五伯,何也?”白圭对曰: “文侯师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过桓公也。卜相曰‘成与璜孰 可’,此功之所以不及五伯也。相也者,百官之长也。择者欲其博也。今择而不 去二人,与用其雠亦远矣。且师友也者,公可也;戚爱也者,私安也。以私胜公, 衰国之政也。然而名号显荣者,三士羽翼之也。” 宁戚欲干齐桓公,穷困无以自进,於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暮宿於郭门之 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爝火甚盛,从者甚众。宁戚饭牛居车下,望 桓公而悲,击牛角疾歌。桓公闻之,抚其仆之手曰:“异哉!之歌者非常人也!” 命后车载之。桓公反,至,从者以请。桓公赐之衣冠,将见之。宁戚见,说桓公 以治境内。明日复见,说桓公以为天下。桓公大说,将任之。群臣争之曰:“客, 卫人也。卫之去齐不远,君不若使人问之。而固贤者也,用之未晚也。”桓公曰: “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以人之小恶,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 士也已。”凡听必有以矣,今听而不复问,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难全,权而用其 长者,当举也。桓公得之矣。

  

《恃君览第八》

   ○恃君 一曰:凡人之性,爪牙不足以自守卫,肌肤不足以捍寒暑,筋骨不足以从利 辟害,勇敢不足以却猛禁悍。然且犹裁万物,制禽兽,服狡虫,寒暑燥湿弗能害, 不唯先有其备,而以群聚邪!群之可聚也,相与利之也。利之出於群也,君道立 也。故君道立则利出於群,而人备可完矣。昔太古尝无君矣,其民聚生群处,知 母不知父,无亲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别,无上下长幼之道,无进退揖让之礼,无衣 服履带宫室畜积之便,无器械舟车城郭险阻之备。此无君之患。故君臣之义,不 可不明也。自上世以来,天下亡国多矣,而君道不废者,天下之利也。故废其非 君,而立其行君道者。君道何如?利而物利章。

  非滨之东,夷秽之乡,大解、陵鱼、其、鹿野、摇山、扬岛、大人之居,多 无君;扬、汉之南,百越之际,敝凯诸、夫风、馀靡之地,缚娄、阳禺、驩兜之 国,多无君;氐、羌、呼唐、离水之西,僰人、野人、篇笮之川,舟人、送龙、 突人之乡,多无君;雁门之北,鹰隼、所鸷、须窥之国,饕餮、穷奇之地,叔逆 之所,儋耳之居,多无君。此四方之无君者也。其民麋鹿禽兽,少者使长,长者 畏壮,有力者贤,暴傲者尊,日夜相残,无时休息,以尽其类。圣人深见此患也, 故为天下长虑,莫如置天子也;为一国长虑,莫如置君也。置君非以阿君也,置 天子非以阿天子也,置官长非以阿官长也。德衰世乱,然后天子利天下,国君利 国,官长利官。此国所以递兴递废也,乱难之所以时作也。故忠臣廉士,内之则 谏其君之过也,外之则死人臣之义也。

  豫让欲杀赵襄子,灭须去眉,自刑以变其容,为乞人而往乞於其妻之所。其 妻曰:“状貌无似吾夫者,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又吞炭以变其音。其友谓之 曰:“子之所道甚难而无功。谓子有志则然矣,谓子智则不然。以子之材而索事 襄子,襄子必近子。子得近而行所欲,此甚易而功必成。”豫让笑而应之曰: “是先知报后知也,为故君贼新君矣,大乱君臣之义者无此,失吾所为为之矣。

  凡吾所为为此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非从易也。” 柱厉叔事莒敖公,自以为不知,而去居於海上。夏日则食菱芡,冬日则食橡 栗。莒敖公有难,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其友曰:“‘子自以为不知故去’今 又往死之,是知与不知无异别也。”柱厉叔曰:“不然。自以为不知故去,今死 而弗往死,是果知我也。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人主之不知其臣者也,所以激君人 者之行,而厉人主之节也。行激节厉,忠臣幸於得察。忠臣察则君道固矣。” ○长利 二曰:天下之士也者,虑天下之长利,而固处之以身若也。利虽倍於今,而 不便於后,弗为也;安虽长久,而以私其子孙,弗行也。自此观之,陈无宇之可 丑亦重矣,其与伯成子高、周公旦、戎夷也,形虽同,取舍之殊,岂不远哉?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诸侯而耕。禹 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而问曰:“尧理天下,吾子立为诸侯。今至於我 而辞之,故何也?”伯成子高曰:“当尧之时,未赏而民劝,未罚而民畏。民不 知怨,不知说,愉愉其如赤子。今赏罚甚数,而民争利且不服,德自此衰,利自 此作,后世之乱自此始。夫子盍行乎?无虑吾农事!”协而耰,遂不顾。夫为诸 侯,名显荣,实佚乐,继嗣皆得其泽,伯成子高不待问而知之,然而辞为诸侯者, 以禁后世之乱也。

  辛宽见鲁缪公曰:“臣而今而后,知吾先君周公之不若太公望封之知也。昔 者太公望封於营丘之渚,海阻山高,险固之地也。是故地日广,子孙弥隆。吾先 君周公封於鲁,无山林溪谷之险,诸侯四面以达。是故地日削,子孙弥杀。”辛 宽出,南宫括入见。公曰:“今者宽也非周公,其辞若是也。”南宫括对曰: “宽少者,弗识也。君独不闻成王之定成周之说乎?其辞曰:‘惟余一人,营居 于成周。惟余一人,有善易得而见也,有不善易得而诛也。’故曰善者得之,不 善者失之,古之道也。夫贤者岂欲其子孙之阻山林之险以长为无道哉?小人哉宽 也!”今使燕爵为鸿鹄凤皇虑,则必不得矣。其所求者,瓦之间隙,屋之翳蔚也, 与一举则有千里之志,德不盛、义不大则不至其郊。愚庳之民,其为贤者虑,亦 犹此也。固妄诽訾,岂不悲哉? 戎夷违齐如鲁,天大寒而后门,与弟子一人宿於郭外。寒愈甚,谓其弟子曰: “子与我衣,我活也;我与子衣,子活也。我,国士也,为天下惜死;子,不肖 人也,不足爱也。子与我子之衣。”弟子曰:“夫不肖人也,又恶能与国士之衣 哉?”戎夷大息叹曰:“嗟乎!道其不济夫!”解衣与弟子,夜半而死。弟子遂 活,谓戎夷其能必定一世,则未之识。若夫欲利人之心,不可以加矣。达乎分, 仁爱之心识也,故能以必死见其义。

  ○知分 三曰:达士者,达乎死生之分,达乎死生之分。则利害存亡弗能惑矣。故晏 子与崔杼盟而不变其义。延陵季子,吴人愿以为王而不肯。孙叔敖三为令尹而不 喜,三去令尹而不忧。皆有所达也。有所达则物弗能惑。

  荆有次非者,得宝剑于干遂。还反涉江,至於中流,有两蛟夹绕其船。次非 谓舟人曰:“子尝见两蛟绕船能两活者乎?”船人曰:“未之见也。”次非攘臂 袪衣,拔宝剑曰:“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弃剑以全己,余奚爱焉!”於是赴江 刺蛟,杀之而复上船。舟中之人皆得活。荆王闻之,仕之执圭。孔子闻之曰: “夫善哉!不以腐肉朽骨而弃剑者,其次非之谓乎!” 禹南省,方济乎江,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仰视天而叹曰:“吾 受命於天,竭力以养人。生,性也;死,命也。余何忧於龙焉?龙俯耳低尾而逝。” 则禹达子死生之分、利害之经也。凡人物者、阴阳之化也。阴阳者,造乎天而成 者也。天固有衰嗛废伏,有盛盈坌息;人亦有困穷屈匮,有充实达遂。此皆天 之容物理也,而不得不然之数也。古圣人不以感私伤神,俞然而以待耳。

  晏子与崔杼盟。其辞曰:“不与崔氏而与公孙氏者,受其不祥!”晏子俯而 饮血,仰而呼天曰:“不与公孙氏而与崔氏者,受此不祥!”崔杼不说,直兵造 胸,句兵钩颈,谓晏子曰:“子变子言,则齐国吾与子共之;子不变子言,则今 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独不为夫《诗》乎!《诗》曰:莫莫葛藟,延于条 枚。凯弟君子,求福不回。’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子惟之矣!”崔杼曰:“此 贤者,不可杀也。”罢兵而去。晏子援绥而乘,其仆将驰,晏子无良其仆之手曰: “安之!毋失节!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於山,而命悬於厨。今婴之命有所 悬矣。”晏子可谓知命矣,命也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人事智巧以举错者, 不得与焉。故命也者,就之未得,去之未失,国士知其若此也,故以义为之决而 安处之。

  白圭问於邹公子夏后启曰:“践绳之节,四上之志,三晋之事,此天下之豪 英。以处於晋,而迭闻晋事,未尝闻践绳之节、四上之志。愿得而闻之。”夏后 启曰:“鄙人也,焉足以问?”白圭曰:“愿公子之毋让也!”夏后启曰:“以 为可为,故为之,为之,天下弗能禁矣;以为不可为,故释之,释之,天下弗能 使矣。”白圭曰:“利弗能使乎?威弗能禁乎?”夏后启曰:“生不足以使之, 则利曷足以使之矣?死不足以禁之,则害曷足以禁之矣?”白圭无以应。夏后启 辞而出。凡使贤不肖异:使不肖以赏罚,使贤以义。故贤主之使其下也必义,审 赏罚,然后贤不肖尽为用矣。

  ○召类 四曰:类同相召,气同则合,声比则应。故鼓宫而宫应,鼓角而角动。以龙 致雨,以形逐影。祸福之所自来,众人以为命,焉不知其所由。故国乱非独乱, 有必召寇。独乱未必亡也,召寇则无以存矣。

  凡兵之用也,用於利,用於义。攻乱则服,服则攻者利;攻乱则义,义则攻 者荣。荣且利,中主犹且为之,有况於贤主乎?故割地宝器戈剑、卑辞屈服,不 足以止攻,唯治为足。治则为利者不攻矣,为名者不伐矣。凡人之攻伐也,非为 利则固为名也。名实不得,国虽强大,则无为攻矣。兵所自来者久矣。尧战於丹 水之浦,以服南蛮;舜却苗民,更易其俗;禹攻曹、魏、屈骜、有扈,以行其教。

  三王以上,固皆用兵也。乱则用,治则止。治而攻之,不祥莫大焉;乱而弗讨, 害民莫长焉。此治乱之化也,文武之所由起也。文者爱之徵也,武者恶之表也。

  爱恶循义,文武有常,圣人之元也。譬之若寒暑之序,时至而事生之。圣人不能 为时,而能以事适时。事适於时者,其功大。

  士尹池为荆使於宋,司城子罕觞之。南家之墙信絭於前而不直,西家之 潦径其宫而不止。士尹池问其故,司城子罕曰:“南家工人也,为鞔者也。吾将 徙之,其父曰:‘吾恃为鞔以食三世矣,今徙之,是宋国之求鞔者不知吾处也, 吾将不食。愿相国之忧吾不食也。’为是故,吾弗徙也。西家高,吾宫庳,潦之 经吾宫也利,故弗禁也。”士尹池归荆,荆王适兴兵而攻宋,士尹池谏於荆王曰: “宋不可攻也。其主贤,其相仁。贤者能得民,仁者能用人。荆国攻之,其无功 而为天下笑乎!”故释宋而攻郑。孔子闻之曰:“夫修之於庙堂之上,而折冲乎 千里之外者,其司城子罕之谓乎!”宋在三大万乘之间,子罕之时,无所相侵, 边境四益,相平公、元公、景公以终其身,其唯仁且节与?故仁节之为功大矣。

  故明堂茅茨蒿柱,土阶三等,以见节俭。

  赵简子将袭卫,使史默往睹之,期以一月。六月而后反,赵简子曰:“何其 久也?”史默曰:“谋利而得害,犹弗察也。今蘧伯玉为相,史鳅佐焉,孔子为 客,子贡使令於君前,甚听。《易》曰:‘涣其群,元吉。’涣者贤也,群者众 也,元者吉之始也。‘涣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贤也。”赵简子按兵而不动。凡 谋者,疑也。疑则从义断事。从义断事,则谋不亏。谋不亏,则名实从之。贤主 之举也,岂必旗偾将毙而乃知胜败哉?察其理而得失荣辱定矣。故三代之所贵, 无若贤也。

  ○达郁 五曰:凡人三百六十节,九窍、五藏、六府。肌肤欲其比也,血脉欲其通也, 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气欲其行也。若此则病无所居,而恶无由生矣。

  病之留、恶之生也,精气郁也。故水郁则为污,树郁则为蠹,草郁则为蕢。国亦 有郁。主德不通,民欲不达,此国之郁也。国郁处久,则百恶并起,而万灾丛至 矣。上下之相忍也,由此出矣。故圣王之贵豪士於忠臣也,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 也。

  周厉王虐民,国人皆谤。召公以告,曰:“民不堪命矣!”王使卫巫监谤者, 得则杀之。国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 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溃,败人必多。夫民 犹是也。是故治川者决之使导,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听政,使公卿列士正 谏,好学博闻献诗,矇箴,师诵,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而后王斟 酌焉。是以下无遗善,上无过举。今王塞下之口,而遂上之过,恐为社稷忧。” 王弗听也。三年,国人流王于彘。此郁之败也。郁者不阳也。周鼎著鼠,令马履 之,为其不阳也。不阳者,亡国之俗也。

  管仲觞桓公。日暮矣,桓公乐之而徵烛。管仲曰:“臣卜其昼,未卜其夜。

  君可以出矣。”公不说,曰:“仲父年老矣,寡人与仲父为乐将几之!请夜之。” 管仲曰:“君过矣。夫厚於味者薄於德,沈於乐者反於忧。壮而怠则失时,老而 解则无名。臣乃今将为君勉之,若何其沈於酒也!”管仲可谓能立行矣。凡行之 堕也於乐,今乐而益饬;行之坏也於贵,今主欲留而不许。伸志行理,贵乐弗为 变,以事其主。此桓公之所以霜也。

  列精子高听行乎齐湣王,善衣东布衣,白缟冠,颡推之履,特会朝雨袪步堂 下,谓其侍者曰:“我何若?”侍者曰:“公姣且丽。”列精子高因步而窥於井, 粲然恶丈夫之状也。喟然叹曰:“侍者为吾听行於齐王也,夫何阿哉!又况於所 听行乎?万乘之主,人之阿之亦甚矣,而无所镜,其残亡无日矣。孰当可而镜? 其唯士乎!人皆知说镜之明己也,而恶士之明己也。镜之明己也功细,士之明己 也功大。得其细,失其大,不知类耳。

  赵简子曰:“厥也爱我,铎也不爱我。厥之谏我也,必於无人之所;铎之谏 我也,喜质我於人中,必使我丑。”尹铎对曰:“厥也爱君之丑也,而不爱君之 过也;铎也爱君之过也,而不爱君之丑也。臣尝闻相人於师,敦颜而土色者忍丑。

  不质君於人中,恐君之不变也。”此简子之贤也。人主贤则人臣之言刻。简子不 贤,铎也卒不居赵地,有况乎在简子之侧哉! ○行论 六曰:人主之行,与布衣异。势不便,时不利,事雠以求存。执民之命。执 民之命,重任也,不得以快志为故。故布衣行此指於国,不容乡曲。

  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怒於尧曰:“得天之道者为帝,得帝之道者为三 公。今我得地之道,而不以我为三公。”以尧为失论,欲得三公。怒甚猛兽,欲 以为乱。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其尾,能以为旌。召之不来,仿佯於野以患帝。

  舜於是殛之於羽山,副之以吴刀。禹不敢怨,而反事之。官为司空,以通水潦。

  颜色黎黑,步不相过,窍气不通,以中帝心。

  昔者纣为无道,杀梅伯而醢之,杀鬼侯而脯之,以礼诸侯於庙。文王流涕而 咨之。纣恐其畔,欲杀文王而灭周。文王曰:“父虽无道,子敢不事父乎?君虽 不惠,臣敢不事君乎?孰王而可畔也?”纣乃赦之。天下闻之,以文王为畏上而 哀下也。《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 齐攻宋,燕王使张魁将燕兵以从焉,齐王杀之。燕王闻之,泣数行而下,召 有司而告之曰:“余兴事而齐杀我使,请令举兵以攻齐也。”使受命矣。凡繇进 见,争之曰:“贤王故愿为臣。今王非贤主也,愿辞不为臣。”昭王曰:“是何 也?”对曰:“松下乱,先君以不安弃群臣也。王苦痛之,而事齐者,力不足也。

  今魁死而王攻齐,是视魁而贤於先君。”王曰:“诺。”请王止兵,王曰:“然 则若何?”凡繇对曰:“请王缟素辟舍於郊,遣使於齐,客而谢焉,曰:‘此尽 寡人之罪也。大王贤主也,岂尽杀诸侯之使者哉?然而燕之使者独死,此弊邑之 择人不谨也。愿得变更请罪。’”使者行至齐,齐王方大饮,左右官实御者甚众, 因令使者进报。使者报,言燕王之甚恐惧而请罪也。毕,又复之,以矜左右官实。

  因乃发小使以反令燕王复舍。此济上之所以败,齐国以虚也。七十城,微田单, 固几不反。湣王以大齐骄而残,田单以即墨城而立功。诗曰:“将欲毁之,必重 累之;将欲踣之,必高举之。”其此之谓乎!累矣而不毁,举矣而不踣,其唯有 道者乎! 楚庄王使文无畏於齐,过於宋,不先假道。还反,华元言於宋昭公曰:“往 不假道,来不假道,是以宋为野鄙也。楚之会田也,故鞭君之仆於孟诸。请诛之。” 乃杀文无畏於扬梁之堤。庄王方削袂,闻之曰:“嘻!”投袂而起。履及诸庭, 剑及诸门,车及之蒲疏之市。遂舍於郊。兴师围宋九月。宋人易子而食之,析骨 而爨之。宋公肉袒执犠,委服告病,曰:“大国若宥图之,唯命是听。”庄王曰: “情矣宋公之言也!”乃为却四十里,而舍於卢门之阖,所以为成而归也。凡事 之本在人主,人主之患,在先事而简人。简人则事穷矣。今人臣死而不当,亲帅 士民以讨其故,可谓不简人矣。宋公服以病告而还师,可谓不穷矣。夫舍诸侯於 汉阳而饮至者,其以义进退邪!强不足以成此也。

  ○骄恣 七曰:亡国之主,必自骄,必自智,必轻物。自骄则简士,自智则专独,轻 物则无备。无备召祸,专独位危,简士壅塞。欲无壅塞,必礼士;欲位无危,必 得众;欲无召祸,必完备。三者,人君之大经也。

  晋厉公侈淫,好听谗人,欲尽去其大臣而立其左右。胥童谓厉公曰:“必先 杀三郄。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公曰:“诺。”乃使长鱼矫杀郄犨、郄锜、郄 至于朝,而陈其尸。於是厉公游于匠丽氏,栾书、中行偃劫而幽之。诸侯莫之救, 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杀之。人主之患,患在知能害人,而不知害人之不当而反自 及也。是何也?智短也。智短则不知化,不知化者举自危。

  魏武侯谋事而当,攘臂疾言於庭曰:“大夫之虑,莫如寡人矣!”立有间, 再三言。李悝趋进曰:“昔者楚庄王谋事而当,有大功,退朝而有忧色。左右曰: ‘王有大功,退朝而有忧色,敢问其说?’王曰:‘仲虺有言,不谷说之。曰: “诸侯之德,能自为取师者王,能自取友者存,其所择而莫如己者亡。”今以不 谷之不肖也,群臣之谋又莫吾及也,我其亡乎!’”曰:“此霸王之所忧也,而 君独伐之,其可乎!”武侯曰:“善。”人主之患也,不在於自少,而在於自多。

  自多则辞受,辞受则原竭。李悝可谓能谏其君矣,壹称而令武侯益知君人之道。

  齐宣王为大室,大益百亩,堂上三百户。以齐之大,具之三年而未能成。群 臣莫敢谏王。春居问於宣王曰:“荆王释先王之礼乐,而乐为轻,敢问荆国为有 主乎?”王曰:“为无主。”“贤臣以千数而莫敢谏,敢问荆国为有臣乎?”王 曰:“为无臣。”“今王为大室,其大益百亩,堂上三百户。以齐国之大,具之 三年而弗能成。群臣莫敢谏,敢问王为有臣乎?”王曰:“为无臣。”春居曰: “臣请辟矣!”趋而出。王曰:“春子!春子!反!何谏寡人之晚也?寡人请今 止之。”遽召掌书曰:“书之!寡人不肖,而好为大室。春子止寡人。”箴谏不 可不熟。莫敢谏若,非弗欲也。春居之所以欲之与人同,其所以入之与人异。宣 王微春居,几为天下笑矣。由是论之,失国之主,多如宣王,然患在乎无春居。

  故忠臣之谏者,亦从入之,不可不慎。此得失之本也。

  赵简子沈鸾徼於河,曰:“吾尝好声色矣,而鸾徼致之;吾尝好宫室台榭矣, 而鸾徼为之;吾尝好良马善御矣,而鸾徼来之。今吾好士六年矣,而鸾徼未尝进 一人也。是长吾过而绌善也。”故若简子者,能后以理督责於其臣矣。以理督责 於其臣,则人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非;可与为直,而不可与为枉。此三代之 盛教。

  ○观表 八曰:凡论人心,观事传,不可不熟,不可不深。天为高矣,而日月星辰云 气雨露未尝休矣;地为大矣,而水泉草木毛羽裸鳞未尝息也。凡居於天地之间、 六合之内者,其务为相安利也,夫为相害危者,不可胜数。人事皆然。事随心, 心随欲。欲无度者,其心无度。心无度者,则其所为不可知矣。人之心隐匿难见, 渊深难测。故圣人於事志焉。圣人之所以过人以先知,先知必审徵表。无徵表而 欲先知,尧、舜与众人同等。徵虽易,表虽难,圣人则不可以飘矣。众人则无道 至焉。无道至则以为神,以为幸。非神非幸,其数不得不然。郈成子、吴起近 之矣。

  郈成子为鲁聘於晋,过卫,右宰谷臣止而觞之。陈乐而不乐,酒酣而送之 以璧。顾反,过而弗辞。其仆曰:“向者右宰谷臣之觞吾子也甚欢,今侯渫过而 弗辞?”郈成子曰:“夫止而觞我,与我欢也。陈乐而不乐,告我忧也。酒酣 而送我以璧,寄之我也。若由是观之,卫其有乱乎!”倍卫三十里,闻甯喜之难 作,右宰谷臣死之,还车而临,三举而归。至,使人迎其妻子,隔宅而异之,分 禄而食之。其子长而反其璧。孔子闻之,曰:“夫智可以微谋、仁可以托财者, 其郈成子之谓乎!”郈成子之观右宰谷臣也,深矣妙矣。不观其事而观其志, 可谓能观人矣。

  吴起治西河之外,王错谮之於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吴起至於岸门,止车 而休,望西河,泣数行而下。其仆谓之曰:“窃观公之志,视舍天下若舍屣。今 去西河而泣,何也?”吴起雪泣而应之曰:“子弗识也。君诚知我,而使我毕能, 秦必可亡,而西河可以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也不久矣, 魏国从此削矣。”吴起果去魏入荆,而西河毕入秦。魏日以削,秦日益大。此吴 起之所以先见而泣也。

  古之善相马者,寒风是相口齿,麻朝相颊,子女厉相目,卫忌相髭,许鄙相 <月尻>,投伐褐相胸胁,管青相膹吻,陈悲相股脚,秦牙相前,赞君相后。凡此 十人者,皆天下之良工也。其所以相者不同,见马之一徵也,而知节之高卑,足 之滑易,材之坚脆,能之长短。非独相马然也,人亦有徵,事与国皆有徵。圣人 上知千岁,下知千岁,非意之也,盖有自云也。绿图幡薄,从此生矣。

  

《开春论第一》

   ○开春 一曰:开春始雷,则蛰虫动矣。时雨降,则草木育矣。饮食居处适,则九窍 百节千脉皆通利矣。王者厚其德,积众善,而凤皇圣人皆来至矣。共伯和修其行, 好贤仁,而海内皆以来为稽矣。周厉之难,天子旷绝,而天下皆来谓矣。以此言 物之相应也,故曰行也成也。善说者亦然。言尽理而得失利害定矣,岂为一人言 哉! 魏惠王死,葬有日矣。天大雨雪,至於牛目。群臣多谏於太子者,曰:“雪 甚如此而行葬,民必甚疾之,官费又恐不给,请弛期更日。”太子曰:“为人子 者,以民劳与官费用之故,而不行先王之葬,不义也。子勿复言。”群臣皆莫敢 谏,而以告犀首。犀首曰:“吾末有以言之。是其唯惠公乎!请告惠公。”惠公 曰:“诺。”驾而见太子曰:“葬有日矣?”太子曰:“然。”惠公曰:“昔王 季历葬於涡山之尾,{亦水}水啮其墓,见棺之前和。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 见群臣百姓也天,故使{亦水}水见之。’於是出而为之张朝,百姓皆见之,三日 而后更葬。此文王之义也。今葬有日矣,而雪甚,及牛目,难以行。太子为及日 之故,得无嫌於欲亟葬乎?愿太子易日。先王必欲少留而抚社稷安黔首也,故使 雨雪甚。因弛期而更为日,此文王之义也。若此而不为,意者羞法文王也?”太 子曰:“甚善。敬弛期,更择葬日。”惠子不徒行说也,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君 而因有说文王之义。说文王之义以示天下,岂小功也哉! 韩氏城新城,期十五日而成。段乔为司空,有一县后二日,段乔执其吏而囚 之。囚者之子走告封人子高曰:“唯先生能活臣父之死,愿委之先生。”封人子 高曰:“诺。”乃见段乔。自扶而上城。封人子高左右望曰:“美哉城乎!一大 功矣,子必有厚赏矣!自古及今,功若此其大也,而能无有罪戮者,未尝有也。” 封人子高出,段乔使人夜解其吏之束缚也而出之。故曰封人子高为之言也,而匿 己之为而为也;段乔听而行之也,匿己之行而行也。说之行若此其精也,封人子 高可谓善说矣。

  叔向之弟羊舌虎善栾盈。栾盈有罪於晋,晋诛羊舌虎,叔向为之奴而朡。

  祈奚曰:“吾闻小人得位,不争不祥;君子在忧,不救不祥。”乃往见范宣子而 说也,曰:“闻善为国者,赏不过而刑不慢。赏过则惧及淫人,刑慢则惧及君子。

  与其不幸而过,宁过而赏淫人,毋过而刑君子。故尧之刑也殛鲧,於虞而用禹; 周之刑也戮管蔡,而相周公:不慢刑也。”宣子乃命吏出叔向。救人之患者,行 危苦,不避烦辱,犹不能免;今祈奚论先王之德,而叔向得免焉。学岂可以已哉! 类多若此。

  ○察贤 二曰:今有良医於此,治十人而起九人。所以求之万也。故贤者之致功名也, 必乎良医,而君人者不知疾求,岂不过哉!今夫塞者,勇力时日卜筮祷祠无事焉, 善者必胜。立功名亦然,要在得贤。魏文侯师卜子夏,友田子方,礼段干木,国 治身逸。天下之贤主,岂必苦形愁虑哉!执其要而已矣。雪霜雨露时,则万物育 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厉去矣。故曰尧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

  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 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於宓子,宓子曰:“我之谓任人, 子之谓任力;任力者故劳,任人者故逸。”宓子则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 心气,而百官以治,义矣,任其数而已矣。巫马期则不然,弊生事精,劳手足, 烦教诏,虽治犹未至也。

  ○期贤 三曰:今夫爚蝉者,务在乎明其火、振其树而已。火不明,虽振其树,何 益?明火不独在乎火,在於暗。当今之时,世暗甚矣,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天下 之士,其归之也,若蝉之走明火也。凡国不徒安,名不徒显,必得贤士。

  赵简子昼居,喟然太息曰:“异哉!吾欲伐卫十年矣,而卫不伐。”侍者曰: “以赵之大而伐卫之细,君若不欲则可也;君若欲之,请令伐之。”简子曰: “不如而言也。卫有士十人於吾所,吾乃且伐之,十人者其言不义也,而我伐之, 是我为不义也。”故简子之时,卫以十人者按赵之兵,殁简子之身。卫可谓知用 人矣,游十士而国家得安。简子可谓好从谏矣,听十士而无侵小夺弱之名。

  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轼之,其仆曰:“君胡为轼?”曰:“此非段干木之 闾欤?段干木盖贤者也,吾安敢不轼?且吾闻段干木未尝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 敢骄之?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其仆曰: “然则君何不相之?”於是君请相之,段干木不肯受。则君乃致禄百万,而时往 馆之。於是国人皆喜,相与诵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 木之隆。”居无几何,秦兴兵欲攻魏,司马唐谏秦君曰:“段干木贤者也,而魏 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乃按兵,辍不敢攻之。魏 文侯可谓善用兵矣。尝闻君子之用兵,莫见其形,其功已成,其此之谓也。野人 之用兵也,鼓声则似雷,号呼则动地,尘气充天,流矢如雨,扶伤舆死,履肠涉 血,无罪之民,其死者量於泽矣,而国之存亡、主之死生犹不可知也。其离仁义 亦远矣! ○审为 四曰:身者,所为也;天下者,所以为也。审所以为,而轻重得矣。今有人 於此,断首以易冠,杀身以易衣,世必惑之。是何也?冠,所以饰首也,衣,所 以饰身也,杀所饰要所以饰,则不知所为矣。世之走利有似於此。危身伤生,刈 颈断头以徇利,则亦不知所为也。

  太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以皮帛而不受,事以珠玉而不肯,狄人之所求 者,地也。太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处而杀其子,吾不忍 为也。皆勉处矣!为吾臣与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以养害所养。” 杖策而去。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於岐山之下。太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 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禄,则必重失之。

  生之所自来者久矣,而轻失之,岂不惑哉!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釐侯,昭釐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 书铭於君之前,书之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必 有天下。’君将攫之乎?亡其不与?”昭釐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 “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於天下也。身又重於两臂。韩之轻於天下远;今之所 争者,其轻於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之,戚不得也。”昭釐侯曰:“善。教 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知轻重,故论不过。

  中山公子牟谓詹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柰何?”詹子曰: “重生。重生则轻利。”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犹不能自胜也。”詹子曰: “不能自胜则纵之,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纵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 寿类矣。” ○爱类 五曰:仁於他物,不仁於人。不得为仁。不仁於他物,独仁於人,犹若为仁。

  仁也者。仁乎其类者也。故仁人之於民也,可以便之,无不行也。神农之教曰: “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则天下或受其饥矣;女有当年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 矣。”故身亲耕,妻亲绩,所以见致民利也。贤人之不远海内之路,而时往来乎 王公之朝,非以要利也,以民为务故也。人主有能以民为务者,则天下归之矣。

  王也者,非必坚甲利兵选卒练士也,非必隳人之城郭杀人之士民也。上世之王者 众矣,而事皆不同,其当世之急,忧民之利,除民之害同。

  公输般为高云梯,欲以攻宋。墨子闻之,自鲁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 日十夜而至於郢。见荆王曰:“臣北方之鄙人也,闻大王将攻宋,信有之乎?” 王曰:“然。”墨子曰:“必得宋乃攻之乎?亡其不得宋且不义犹攻之乎?”王 曰:“必不得宋且有不义,则曷为攻之?”墨子曰:“甚善。臣以宋必不可得。” 王曰:“公输般,天下之巧工也。已为攻宋之械矣。”墨子曰:“请令公输般试 攻之,臣请试守之。”於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公输般九攻之, 墨子九却之,不能入。故荆辍不攻宋。墨子能以术御荆免宋之难者,此之谓也。

  圣王通士,不出於利民者无有。昔上古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河出孟门,大 溢逆流,无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尽皆灭之,名曰“鸿水”。禹於是疏河决江, 为彭蠡之障,干东土,所活者千八百国。此禹之功也。勤劳为民,无苦乎禹者矣。

  匡章谓惠子曰:“公之学去尊,今又王齐王,何其到也?”惠子曰:“今有 人於此,欲必击其爱子之头,石可以代之。”匡章曰:“公取之代乎?其不与?” “施取代之。子头,所重也;石,所轻也。击其所轻以免其所重,岂不可哉!” 匡章曰:“齐王之所以用兵而不休,攻击人而不止者,其故何也?”惠子曰: “大者可以王,其次可以霸也。今可以王齐王而寿黔首之命,免民之死,是以石 代爱子头也,何为不为?”民,寒则欲火,暑则欲冰,燥则欲湿,湿则欲燥。寒 暑燥湿相反,其於利民一也。利民岂一道哉!当其时而已矣。

  ○贵卒 六曰:力贵突,智贵卒。得之同则速为上,胜之同则湿为下。所为贵骥者, 为其一日千里也;旬日取之,与驽骀同。所为贵镞矢者,为其应声而至;终日而 至,则与无至同。

  吴起谓荆王曰:“荆所有馀者,地也;所不足者,民也。今君王以所不足益 所有馀,臣不得而为也。”於是令贵人往实广虚之地。皆甚苦之。荆王死,贵人 皆来。尸在堂上,贵人相与射吴起。吴起号呼曰:“吾示子吾用兵也。”拔矢而 走,伏尸插矢而疾言曰:“群臣乱王!”吴起死矣,且荆国之法,丽兵於王尸者 尽加重罪,逮三族。吴起之智可谓捷矣。

  齐襄公即位,憎公孙无知,收其禄。无知不说,杀襄公。公子纠走鲁,公子 小白奔莒。既而国杀无知,未有君,公子纠与公子小白皆归,俱至,争先入公家。

  管仲扞弓射公子小白,中钩。鲍叔御公子小白僵。管子以为小白死,告公子纠曰: “安之,公孙小白已死矣!”鲍叔因疾驱先入,故公子小白得以为君。鲍叔之智 应射而令公子小白僵也,其智若镞矢也。

  周武君使人刺伶悝於东周。伶悝僵,令其子速哭曰:“以谁刺我父也?”刺 者闻,以为死也。周以为不信,因厚罪之。

  赵氏攻中山。中山之人多力者曰吾丘窎。衣铁甲操铁杖以战,而所击无不碎, 所冲无不陷,以车投车,以人投人也。几至将所而后死。

  

《慎行论第二》

   ○慎行 一曰:行不可不孰。不孰,如赴深溪,虽悔无及。君子计行虑义,小人计行 其利,乃不利。有知不利之利者,则可与言理矣。

  荆平王有臣曰费无忌,害太子建,欲去之。王为建取妻於秦而美,无忌劝王 夺。王已夺之,而疏太子。无忌说王曰:“晋之霸也,近於诸夏;而荆僻也,故 不能与争。不若大城城父而置太子焉,以求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 说,使太子居于城父。居一年,乃恶之曰:“建与连尹将以方城外反。”王曰: “已为我子矣,又尚奚求?”对曰:“以妻事怨,且自以为犹宋也。齐晋又辅之。

  将以害荆,其事已集矣。”王信之,使执连尹,太子建出奔。左尹郄宛,国人说 之。无忌又欲杀之,谓令尹子常曰:“郄宛欲饮令尹酒。”又谓郄宛曰:“令尹 欲饮酒於子之家。”郄宛曰:“我贱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必来辱,我且何 以给待之?”无忌曰:“令尹好甲兵,子出而寘之门,令尹至,必观之己,因以 为酬。”及飨日,惟门左右而置甲兵焉。无忌因谓令尹曰:“吾几祸令尹。郄宛 将杀令尹,甲在门矣。”令尹使人视之,信。遂攻郄宛,杀之。国人大怨.动作 者莫不非令尹。沈尹戍谓令尹曰:“夫无忌,荆之谗人也。亡夫太子建,杀连尹 奢,屏王之耳目。今令尹又用之杀众不辜,以兴大谤,患几及令尹。”令尹子常 曰:“是吾罪也,敢不良图?”乃杀费无忌,尽灭其族,以说其国。动而不论其 义,知害人而不知人害己也,以灭其族,费无忌之谓乎! 崔杼与庆封谋杀齐庄公。庄公死,更立景公,崔杼相之。庆封又欲杀崔杼而 代之相,於是扌豕崔杼之子,令之争后。崔杼之子相与私哄。崔杼往见庆封而告 之。庆封谓崔杼曰:“且留,吾将兴甲以杀之。”因令卢满嫳兴甲以诛之。尽杀 崔杼之妻子及枝属,烧其室屋,报崔杼曰:“吾已诛之矣。”崔杼归,无归。因 而自绞也。庆封相景公,景公苦之。庆封出猎,景公与陈无宇、公孙灶、公孙虿 诛封。庆封以其属斗,不胜,走如鲁。齐人以为让,又去鲁而如吴,王予之朱方。

  荆灵王闻之,率诸侯以攻吴,围朱方,拔之。得庆封,负之斧质,以徇於诸侯军, 因令其呼之曰:“毋或如齐庆封,弑其君而弱其孤,以亡其大夫。”乃杀之。黄 帝之贵而死,尧舜之贤而死,孟贲之勇而死,人固皆死,若庆封者,可谓重死矣。

  身为戮,支属不可以见,行忮之故也。凡乱人之动也,其始相助,后必相恶。为 义者则不然,始而相与,久而相信,卒而相亲,后世以为法程。

  ○无义 二曰:先王之於论也极之矣。故义者,百事之始也,万利之本也,中智之所 不及也。不及则不知,不知趋利。趋利固不可必也。公孙鞅、郑平、续经、公孙 竭是已。以义动则无旷事矣,人臣与人臣谋为奸,犹或与之,又况乎人主与其臣 谋为义,其孰不与者?非独其臣也,天下皆且与之。

  公孙鞅之於秦,非父兄也,非有故也,以能用也。欲堙之责,非攻无以。於 是为秦将而攻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当之。公孙鞅之居魏也,固善公子卬。使人谓 公子卬曰:“凡所为游而欲贵者,以公子之故也。今秦令鞅将,魏令公子当之, 岂且忍相与战哉?公子言之公子之主,鞅请亦言之主,而皆罢军。”於是将归矣, 使人谓公子曰:“归未有时相见,愿与公子坐而相去别也。”公子曰:“诺。” 魏吏争之曰:“不可。”公子不听,遂相与坐。公孙鞅因伏卒与车骑以取公子卬。

  秦孝公薨,惠王立,以此疑公孙鞅之行,欲加罪焉。公孙鞅以其私属与母归魏, 襄疵不受,曰:“以君之反公子卬也,吾无道知君。”故士自行不可不审也。

  郑平於秦王,臣也;其於应侯,交也。欺交反主,为利故也。方其为秦将也, 天下所贵之无不以者,重也。重以得之,轻必失之。去秦将,入赵魏,天下所贱 之无不以也,所可羞无不以也。行方可贱可羞,而无秦将之重,不穷奚待? 赵急求李欬。李言、续经与之俱如卫,抵公孙与。公孙与见而与入。续经因 告卫吏使捕之。续经以仕赵五大夫。人莫与同朝,子孙不可以交友。

  公孙竭与阴君之事,而反告之樗里相国,以仕秦五大夫。功非不大也,然而 不得入三都,又况乎无此其功而有行乎! ○疑似 三曰:使人大迷惑者,必物之相似也。玉人之所患,患石之似玉者;相剑者 之所患,患剑之似吴干者;贤主之所患,患人之博闻辩言而似通者。亡国之主似 智,亡国之臣似忠。相似之物,此愚者之所大惑,而圣人之所加虑也,故墨子见 歧道而哭之。

  周宅酆、镐,近戎人。与诸侯约:为高葆祷於王路,置鼓其上,远近相闻。

  即戎寇至,传鼓相告,诸侯之兵皆至,救天子。戎寇当至,幽王击鼓,诸侯之兵 皆至,褒姒大说,喜之。幽王欲褒姒之笑也,因数击鼓,诸侯之兵数至而无寇。

  至於后戎寇真至,幽王击鼓,诸侯兵不至,幽王之身乃死於丽山之下,为天下笑。

  此夫以无寇失真寇者也。贤者有小恶以致大恶,褒姒之败,乃令幽王好小说以致 大灭。故形骸相离,三公九卿出走。此褒姒之所用死,而平王所以东徙也,秦襄 晋文之所以劳王劳而赐地也。

  梁北有黎丘部,有奇鬼焉,喜效人之子侄昆弟之状,邑丈人有之市而醉归者。

  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状,扶而道苦之。丈人归,酒醒,而诮其子曰:“吾为汝父也, 岂谓不慈哉?我醉,汝道苦我,何故?”其子泣而触地曰:“孽矣!无此事也。

  昔也往责於东邑,人可问也。”其父信之,曰:“嘻!是必夫奇鬼也!我固尝闻 之矣。”明日端复饮於市,欲遇而刺杀之。明旦之市而醉,其真子恐其父之不能 反也,遂逝迎之。丈人望其真子,拔剑而刺之。丈人智惑於似其子者,而杀于真 子。夫惑於似士者而失於真士,此黎丘丈人之智也。疑似之迹,不可不察,察之 必於其人也。舜为御,尧为左,禹为右,入於泽而问牧童,入於水而问渔师,奚 故也?其知之审也。夫人子之相似者,其母常识之,知之审也。

  ○壹行 四曰:先王所恶,无恶於不可知。不可知,则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妻之际败 矣。十际皆败,乱莫大焉。凡人伦,以十际为安者也,释十际则与麋鹿虎狼无以 异,多勇者则为制耳矣。不可知,则知无安君、无乐亲矣,无荣兄、无亲友、无 尊夫矣。

  强大未必王也,而王必强大。王者之所藉以成也何?藉其威与其利。非强大 则其威不威,其利不利。其威不威则不足以禁也,其利不利则不足以劝也,故贤 主必使其威利无敌。故以禁则必止,以劝则必为。威利敌,而忧苦民、行可知者 王,威利无敌,而以行不知者亡。小弱而不可知,则强大疑之矣。人之情不能爱 其所疑,小弱而大不爱,则无以存。故不可知之道,王者行之,废;强大行之, 危;小弱行之,灭。

  今行者见大树,必解衣悬冠倚剑而寝其下。大树非人之情亲知交也,而安之 若此者,信也。陵上巨木,人以为期,易知故也。又况於士乎?士义可知故也, 则期为必矣。又况强大之国?强大之国诚可知,则其王不难矣。

  人之所乘船者,为其能浮而不能沈也。世之所以贤君子者,为其能行义而不 能行邪辟也。

  孔子卜,得贲。孔子曰:“不吉。”子贡曰:“夫贲亦好矣,何谓不吉乎?” 孔子曰:“夫白而白,黑而黑,夫贲又何好乎?”故贤者所恶於物,无恶於无处。

  夫天下之所以恶,莫恶於不可知也。夫不可知,盗不与期,贼不与谋。盗贼 大奸也,而犹所得匹偶,又况於欲成大功乎?夫欲成大功,令天下皆轻劝而助之, 必之士可知。

  ○求人 五曰:身定、国安、天下治,必贤人。古之有天下也者七十一圣,观於《春 秋》,自鲁隐公以至哀公十有二世,其所以得之,所以失之,其术一也:得贤人, 国无不安,名无不荣;失贤人,国无不危,名无不辱。先王之索贤人,无不以也。

  极卑极贱,极远极劳。虞用宫之奇、吴用伍子胥之言,此二国者,虽至於今存可 也。则是国可寿也。有能益人之寿者,则人莫不愿之;今寿国有道,而君人者而 不求,过矣。

  尧传天下於舜,礼之诸侯,妻以二女,臣以十子,身请北面朝之:至卑也。

  伊尹,庖厨之臣也;傅说,殷之胥靡也,皆上相天子:至贱也。禹东至榑木之 地,日出九津,青羌之野,攒树之所,扌昬天之山,鸟谷、青丘之乡,黑齿之国; 南至交址、孙朴续樠之国,丹粟漆树沸水漂漂九阳之山,羽人、裸民之处,不 死之乡;西至三危之国,巫山之下,饮露吸气之民,积金之山,其肱、一臂、三 面之乡;北至人正之国,夏海之穷,衡山之上,太戎之国,夸父之野,禺强之所, 积水、积石之山。不有懈堕,忧其黔首,颜色黎黑,窍藏不通,步不相过,以求 贤人,欲尽地利:至劳也。得陶、化益、真窥、横革、之交五人佐禹,故功绩铭 乎金石,著於盘盂。

  昔者尧朝许由於沛泽之中,曰:“十日出而焦火不息,不亦劳乎?夫子为天 子,而天下已治矣,请属天下於夫子。”许由辞曰:“为天下之不治与?而既已 治矣。自为与?啁噍巢於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於河,不过满腹。归已,君乎! 恶用天下?”遂之箕山之下,颍水之阳,耕而食,终身无经天下之色。故贤主之 於贤者也,物莫之妨,戚爱习故不以害之,故贤者聚焉。贤者所聚,天地不坏, 鬼神不害,人事不谋,此五常之本事也。

  皋子,众疑取国,召南宫虔、孔伯产而众口止。

  晋人欲攻郑,令叔向聘焉,视其有人与无人。子产为之诗曰:“子惠思我, 蹇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叔向归曰:“郑有人,子产在焉,不可攻也。

  秦、荆近,其诗有异心,不可攻也。”晋人乃辍攻郑。孔子曰:“《诗》云: ‘无竞惟人。’子产一称而郑国免。” ○察传 六曰: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玃,玃似母猴, 母猴似人,人之与狗则远矣。此愚者之所以大过也。闻而审,则为福矣,闻而不 审,不若无闻矣。齐桓公闻管子於鲍叔,楚庄闻孙叔敖於沈尹筮,审之也。故国 霸诸侯也。吴王闻越王句践於太宰嚭,智伯闻赵襄子於张武,不审也,故国亡身 死也。

  凡闻言必熟论,其於人必验之以理。鲁哀公问於孔子曰:“乐正夔一足,信 乎?”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於天下,乃令重黎举夔於草莽之中而进之, 舜以为乐正。夔於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重黎又欲益求人, 舜曰:‘夫乐,天地之精也,得失之节也,故唯圣人为能和。乐之本也。夔能和 之以平天下,若夔者一而足矣。’故曰‘夔一足’,非‘一足’也。”宋之丁氏, 家无井而出溉汲,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闻 而传之者曰:“丁氏穿井得一人。”国人道之,闻之於宋君。宋君令人问之於丁 氏,丁氏对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於井中也。”求能之若此,不若无闻也。

  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晋师三豕涉河。”子夏曰:“非也,是己亥 也。夫‘己’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至於晋而问之,则曰“晋 师己亥涉河”也。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此圣人之 所慎也。然则何以慎?缘物之情及人之情以为所闻,则得之矣。

《贵直论第三》

   ○贵直 一曰:贤主所贵莫如士。所以贵士,为其直言也。言直则枉者见矣。人主之 患,欲闻枉而恶直言。是障其源而欲其水也,水奚自至?是贱其所欲而贵其所恶 也,所欲奚自来? 能意见齐宣王。宣王曰:“寡人闻子好直,有之乎?”对曰:“意恶能直? 意闻好直之士,家不处乱国,身不见污君。身今得见王,而家宅乎齐,意恶能直?” 宣王怒曰:“野士也!”将罪之。能意曰:“臣少而好事,长而行之,王胡不能 与野士乎,将以彰其所好耶?”王乃舍之。能意者,使谨乎论於主之侧,亦必不 阿主。不阿,主之所得岂少哉?此贤主之所求,而不肖主之所恶也。

  狐援说齐湣王曰:“殷之鼎陈於周之廷,其社盖於周之屏,其干戚之音在人 之游。亡国之音不得至於庙,亡国之社不得见於天,亡国之器陈於廷,所以为戒。

  王必勉之!其无使齐之大吕陈之廷,无使太公之社盖之屏,无使齐音充人之游。” 齐王不受。狐援出而哭国三日,其辞曰:“先出也,衣絺纻;后出也,满囹圄。

  吾今见民之洋洋然东走而不知所处。”齐王问吏曰:“哭国之法若何?”吏曰: “斮。”王曰:“行法!”吏陈斧质于东闾,不欲杀之,而欲去之。狐援闻而蹶 往过之。吏曰:“哭国之法斮,先生之老欤?昏欤?”狐援曰:“曷为昏哉?” 於是乃言曰:“有人自南方来,鲋入而鲵居,使人之朝为草而国为墟。殷有比干, 吴有子胥,齐有狐援。已不用若言,又斮之东闾,每斮者以吾参夫二子者乎!” 狐援非乐斮也,国已乱矣,上已悖矣,哀社稷与民人,故出若言。出若言非平论 也,将以救败也,固嫌於危。此触子之所以去之也,达子之所以死之也。

  赵简子攻卫,附郭。自将兵,及战,且远立,又居於犀蔽屏橹之下。鼓之而 士不起。简子投桴而叹曰:“呜呼!士之速弊一若此乎!”行人烛过免胄横戈而 进曰:“亦有君不能耳,士何弊之有?”简子艴然作色曰:“寡人之无使,而身 自将是众也,子亲谓寡人之无能,有说则可,无说则死!”对曰:“昔吾先君献 公即位五年,兼国十九,用此士也。惠公即位二年,淫色暴慢,身好玉女,秦人 袭我,逊去绛七十,用此士也。文公即位二年,厎之以勇,故三年而士尽果敢; 城濮之战,五败荆人,围卫取曹,拔石社,定天子之位,成尊名於天下,用此士 也。亦有君不能耳,士何弊之有?”简子乃去犀蔽屏橹,而立於矢石之所及,一 鼓而士毕乘之。简子曰:“与吾得革车千乘也,不如闻行人烛过之一言。”行人 烛过可谓能谏其君矣。战斗之上,桴鼓方用,赏不加厚,罚不加重,一言而士皆 乐为其上死。

  ○直谏 二曰:言极则怒,怒则说者危。非贤者孰肯犯危?而非贤者也,将以要利矣; 要利之人,犯危何益?故不肖主无贤者。无贤则不闻极言,不闻极言,则奸人比 周,百邪悉起。若此则无以存矣。凡国之存也,主之安也,必有以也。不知所以, 虽存必亡,虽安必危。所以不可不论也。

  齐桓公、管仲、鲍叔、甯戚相与饮。酒酣,桓公谓鲍叔曰:“何不起为寿?” 鲍叔奉杯而进曰:“使公毋忘出奔在於莒也,使管仲毋忘束缚而在於鲁也,使甯 戚毋忘其饭牛而居於车下。”桓公避席再拜曰:“寡人与大夫能皆毋忘夫子之言, 则齐国之社稷幸於不殆矣!”当此时也,桓公可与言极言矣。可与言极言,故可 与为霸。

  荆文王得茹黄之狗,宛路之矰,以畋於云梦,三月不反。得丹之姬,淫,期 年不听朝。葆申曰:“先王卜以臣为葆,吉。今王得茹黄之狗,宛路之矰,畋三 月不反;得丹之姬,淫,期年不听朝。王之罪当笞。”王曰:“不谷免衣襁褓而 齿於诸侯,愿请变更而无笞。”葆申曰:“臣承先王之令,不敢废也。王不受笞, 是废先王之令也。臣宁抵罪於王,毋抵罪於先王。”王曰:“敬诺。”引席,王 伏。葆申束细荆五十,跪而加之于背,如此者再,谓王:“起矣!”王曰:“有 笞之名一也,遂致之!”申曰:“臣闻君子耻之,小人痛之。耻之不变,痛之何 益?”葆申趣出,自流於渊,请死罪。文王曰:“此不谷之过也,葆申何罪?” 王乃变更,召葆申,杀茹黄之狗,析宛路之矰,放丹之姬。后荆国兼国三十九。

  令荆国广大至於此者,葆申之力也,极言之功也。

  ○知化 三曰:夫以勇事人者,以死也。未死而言死,不论。以虽知之,与勿知同。

  凡智之贵也,贵知化也。人主之惑者则不然。化未至则不知;化已至,虽知之, 与勿知一贯也。事有可以过者,有不可以过者。而身死国亡,则胡可以过?此贤 主之所重,惑主之所轻也。所轻,国恶得不危?身恶得不困?危困之道,身死国 亡,在於不先知化也。吴王夫差是也。子胥非不先知化也,谏而不听,故吴为丘 墟,祸及阖庐。

  吴王夫差将伐齐,子胥曰:“不可。夫齐之与吴也,习俗不同,言语不通, 我得其地不能处,得其民不得使。夫吴之与越也,接土邻境,壤交通属,习俗同, 言语通,我得其地能处之,得其民能使之,越於我亦然。夫吴越之势不两立。越 之於吴也,譬若心腹之疾也,虽无作,其伤深而在内也。夫齐之於吴也,疥癣之 病也,不苦其已也,且其无伤也。今释越而伐齐,譬之犹惧虎而刺猏,虽胜之, 其后患未央。”太宰嚭曰:“不可。君王之令所以不行於上国者,齐、晋也。君 王若伐齐而胜之,徙其兵以临晋,晋必听命矣。是君王一举而服两国也,君王之 令必行於上国。”夫差以为然,不听子胥之言,而用太宰嚭之谋。子胥曰:“天 将亡吴矣,则使君王战而胜;天将不亡吴矣,则使君王战而不胜。”夫差不听。

  子胥两袪高蹶而出於廷,曰:“嗟乎!吴朝必生荆棘矣!”夫差兴师伐齐,战於 艾陵,大败齐师,反而诛子胥。子胥将死,曰:“与吾安得一目以视越人之入吴 也?”乃自杀。夫差乃取其身而流之江,抉其目,著之东门,曰:“女胡视越人 之入我也?”居数年,越报吴,残其国,绝其世,灭其社稷,夷其宗庙。夫差身 为禽。夫差将死,曰:“死者如有知也,吾何面以见子胥於地下?”乃为幎以 冒面死。夫患未至,则不可告也;患既至,虽知之无及矣。故夫差之知惭於子胥 也,不若勿知。

  ○过理 四曰:亡国之主一贯。天时虽异,其事虽殊,所以亡同者,乐不适也。乐不 适则不可以存。糟丘酒池,肉圃为格,雕柱而桔诸侯,不适也。刑鬼侯之女而取 其瑰,截涉者胫而视其髓,杀梅伯而遗文王其醢,不适也。文王貌受以告诸侯。

  作为璇室,筑为顷宫,剖孕妇而观其化,杀比干而视其心,不适也。孔子闻之曰: “其窍通则比干不死矣。”夏、商之所以亡也。

  晋灵公无道,从上弹人,而观其避丸也。使宰人臑熊蹯,不熟,杀之,令妇 人载而过朝以示威,不适也。赵盾骤谏而不听,公恶之,乃使沮{鹿弥}。沮{鹿弥} 见之不忍贼,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

  一於此,不若死。”乃触廷槐而死。

  齐湣王亡居卫,谓公王丹曰:“我何如主也?”王丹对曰:“王贤主也。臣 闻古人有辞天下而无恨色者,臣闻其声,於王而见其实。王名称东帝,实辨天下。

  去国居卫,容貌充满,颜色发扬,无重国之意。”王曰:“甚善!丹知寡人。寡 人自去国居卫也,带益三副矣。” 宋王筑为蘖帝,鸱夷血,高悬之,射著甲胄,从下,血坠流地。左右皆贺曰: “王之贤过汤、武矣。汤、武胜人,今王胜天,贤不可以加矣。”宋王大说,饮 酒。室中有呼万岁者,堂上尽应。堂上已应,堂下尽应。门外庭中闻之,莫敢不 应。不适也。

  ○壅塞 五曰:亡国之主不可以直言。不可以直言,则过无道闻,而善无自至矣。无 自至则壅。

  秦缪公时,戎强大。秦缪公遗之女乐二八与良宰焉。戎主大喜,以其故数饮 食,日夜不休。左右有言秦寇之至者,因扞弓而射之。秦寇果至,戎主醉而卧於 樽下,卒生缚而擒之。未擒则不可知,已擒则又不知。虽善说者,犹若此何哉? 齐攻宋,宋王使人候齐寇之所至。使者还,曰:“齐寇近矣,国人恐矣。” 左右皆谓宋王曰:“此所谓‘肉自生虫’者也。以宋之强,齐兵之弱,恶能如此?” 宋王因怒而诎杀之。又使人往视齐寇,使者报如前,宋王又怒诎杀之。如此者三, 其后又使人往视。齐寇近矣,国人恐矣。使者遇其兄,曰:“国危甚矣,若将安 适?”其弟曰:“为王视齐寇。不意其近而国人恐如此也。今又私患,乡之先视 齐寇者,皆以寇之近也报而死;今也报其情,死,不报其情,又恐死。将若何?” 其兄曰:“如报其情,有且先夫死者死,先夫亡者亡。”於是报於王曰:“殊不 知齐寇之所在,国人甚安。”王大喜。左右皆曰:“乡之死者宜矣。”王多赐之 金。寇至,王自投车上,驰而走,此人得以富於他国。夫登山而视牛若羊,视羊 若豚,牛之性不若羊,羊之性不若豚,所自视之势过也。而因怒於牛羊之小也, 此狂夫之大者。狂而以行赏罚,此戴氏之所以绝也。

  齐王欲以淳于髡傅太子,髡辞曰:“臣不肖,不足以当此大任也,王不若择 国之长者而使之。”齐王曰:“子无辞也。寡人岂责子之令太子必如寡人也哉? 寡人固生而有之也。子为寡人令太子如尧乎?其如舜也?”凡说之行也,道不智 听智,从自非受是也。今自以贤过於尧舜,彼且胡可以开说哉?说必不入,不闻 存君。

  齐宣王好射,说人之谓己能用强弓也。其尝所用不过三石,以示左右,左右 皆试引之,中关而止。皆曰:“此不下九石,非王其孰能用是?”宣王之情,所 用不过三石,而终身自以为用九石,岂不悲哉!非直士其孰能不阿主?世之直士, 其寡不胜众,数也。故乱国之主,患存乎用三石为九石也。

  ○原乱 六曰:乱必有弟,大乱五,小乱三,讠刂乱三。故《诗》曰“毋过乱门”。

  所以远之也。虑福未及,虑祸之,所以完之也。武王以武得之,以文持之,倒戈 弛弓,示天下不用兵,所以守之也。

  晋献公立骊姬以为夫人,以奚齐为太子。里克率国人以攻杀之。荀息立其弟 公子卓。已葬,里克又率国人攻杀之。於是晋无君。公子夷吾重赂秦以地而求入, 秦缪公率师以纳之。晋人立以为君,是为惠公。惠公既定於晋,背秦德而不予地。

  秦缪公率师攻晋,晋惠公逆之,与秦人战於韩原。晋师大败,秦获惠公以归,囚 之於灵台。十月,乃与晋成,归惠公而质太子圉。太子圉逃归也。惠公死,圉立 为君,是为怀公。秦缪公怒其逃归也,起奉公子重耳以攻怀公,杀之於高梁,而 立重耳,是为文公。文公施舍,振废滞,匡乏困,救灾患,禁淫慝,薄赋敛,宥 罪戾,节器用,用民以时,败荆人于城濮,定襄王,释宋,出谷戍,外内皆服, 而后晋乱止。故献公听骊姬,近梁五、优施,杀太子申生,而大难随之者五,三 君死,一君虏,大臣卿士之死者以百数,离咎二十年。自上世以来,乱未尝一。

  而乱人之患也,皆曰一而已,此事虑不同情也。事虑不同情者,心异也。故凡作 乱之人,祸希不及身。

《不苟论第四》

   ○不苟 一曰:贤者之事也,虽贵不苟为,虽听不自阿,必中理然后动,必当义然后 举,此忠臣之行也。贤主之所说,而不肖主虽不肖其说,非恶其声也。人主虽不 肖,其说忠臣之声与贤主同,行其实则与贤主有异。异,故其功名祸福亦异。异, 故子胥见说於阖闾,而恶乎夫差;比干生而恶於商,死而见说乎周。

  武王至殷郊,系堕。五人御於前,莫肯之为,曰:“吾所以事君者,非系也。” 武王左释白羽,右释黄钺,勉而自为系。孔子闻之曰:“此五人者之所以为王者 佐也,不肖主之所弗安也。”故天子有不胜细民者,天下有不胜千乘者。

  秦缪公见戎由余,说而欲留之,由余不肯。缪公以告蹇叔。蹇叔曰:“君以 告内史廖。”内史廖对曰:“戎人不达於五音与五味,君不若遗之。”缪公以女 乐二八人与良宰遗之。戎王喜,迷惑大乱,饮酒昼夜不休。由余骤谏而不听,因 怒而归缪公也。蹇叔非不能为内史廖之所为也,其义不行也。缪公能令人臣时立 其正义,故雪殽之耻,而西至河雍也。

  秦缪公相百里奚。晋使叔虎、齐使东郭蹇如秦,公孙枝请见之。公曰:“请 见客,子之事欤?”对曰:“非也。”“相国使子乎?”对曰:“不也。”公曰: “然则子事非子之事也。秦国僻陋戎夷,事服其任,人事其事,犹惧为诸侯笑, 今子为非子之事!退!将论而罪。”公孙枝出,自敷於百里氏。百里奚请之。公 曰:“此所闻於相国欤?枝无罪,奚请?有罪,奚请焉?”百里奚归,辞公孙枝。

  公孙枝徙,自敷於街。百里奚令吏行其罪。定分官,此古人之所以为法也。今缪 公乡之矣。其霸西戎,岂不宜哉? 晋文公将伐邺,赵衰言所以胜邺之术。文公用之,果胜。还,将行赏。衰曰: “君将赏其本乎?赏其末乎?赏其末,则骑乘者存;赏其本,则臣闻之郤子虎。” 文公召郤子虎曰:“衰言所以胜邺,邺既胜,将赏之,曰‘盖闻之於子虎,请赏 子虎。’”子虎曰:“言之易,行之难,臣言之者也。”公曰:“子无辞。”郤 子虎不敢固辞,乃受矣。凡行赏欲其博也,博则多助。今虎非亲言者也,而赏犹 及之,此疏远者之所以尽能竭智者也。晋文公亡久矣,归而因大乱之馀,犹能以 霸,其由此欤。

  ○赞能 二曰:贤者善人以人,中人以事,不肖者以财。得十良马,不若得一伯乐; 得十良剑,不若得一欧冶;得地千里,不若得一圣人。舜得皋陶而舜授之,汤得 伊尹而有夏民,文王得吕望而服殷商。夫得圣人,岂有里数哉? 管子束缚在鲁,桓公欲相鲍叔。鲍叔曰:“吾君欲霸王,则管夷吾在彼。臣 弗若也。”桓公曰:“夷吾,寡人之贼也,射我者也,不可。”鲍叔曰:“夷吾, 为其君射人者也。君若得而臣之,则彼亦将为君射人。”桓公不听,强相鲍叔。

  固辞让,而相桓公果听之。於是乎使人告鲁曰:“管夷吾,寡人之雠也,愿得之 而亲加手焉。”鲁君许诺,乃使吏鞹其拳,胶其目,盛之以鸱夷,置之车中。

  至齐境,桓公使人以朝车迎之,祓以爟火,衅以犠猳焉,生与之如国。命有司 除庙筵几,而荐之曰:“自孤之闻夷吾之言也,目益明,耳益聪。孤弗敢专,敢 以告于先君。”因顾而命管子曰:“夷吾佐予!”管仲还走,再拜稽首,受令而 出。管子治齐国,举事有功,桓公必先赏鲍叔,曰:“使齐国得管子者,鲍叔也。” 桓公可谓知行赏矣。凡行赏欲其本也,本则过无由生矣。

  孙叔敖、沈尹茎相与友。叔敖游於郢三年,声问不知,修行不闻。沈尹茎谓 孙叔敖曰:“说义以听,方术信行,能令人主上至於王,下至於霸,我不若子也。

  耦世接俗,说义调均,以适主心,子不若我也。子何以不归耕乎?吾将为子游。” 沈尹茎游於郢五年,荆王欲以为令尹,沈尹茎辞曰:“期思之鄙人有孙叔敖者, 圣人也。王必用之,臣不若也。”荆王於是使人以王舆迎叔敖,以为令尹,十二 年而庄王霸。此沈尹茎之力也。功无大乎进贤。

  ○自知 三曰:欲知平直,则必准绳;欲知方圆,则必规矩;人主欲自知,则必直士。

  故天子立辅弼,设师保,所以举过也。夫人故不能自知,人主犹其。存亡安危, 勿求於外,务在自知。

  尧有欲谏之鼓,舜有诽谤之木,汤有司过之士,武王有戒慎之鼗,犹恐不能 自知。今贤非尧舜汤武也,而有掩蔽之道,奚繇自知哉! 荆成、齐庄不自知而杀,吴王、智伯不自知而亡,宋、中山不自知而灭,晋 惠公、赵括不自知而虏,钻荼、庞涓、太子申不自知而死,败莫大於不自知。

  范氏之亡也,百姓有得锺者。欲负而走,则锺大不可负。以椎毁之,锺况然 有音。恐人闻之而夺己也,遽掩其耳。恶人闻之可也,恶己自闻之,悖矣。为人 主而恶闻其过,非犹此也?恶人闻其过尚犹可。

  魏文侯燕饮,皆令诸大夫论己。或言君之智也。至於任座,任座曰:“君不 肖君也。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是以知君之不肖也。”文侯不说, 知於颜色。任座趋而出。次及翟黄,翟黄曰:“君贤君也。臣闻其主贤者,其臣 之言直。今者任座之言直,是以知君之贤也。”文侯喜曰:“可反欤?”翟黄对 曰:“奚为不可?臣闻忠臣毕其忠,而不敢远其死。座殆尚在於门。”翟黄往视 之,任座在於门,以君令召之。任座入,文侯下阶而迎之,终座以为上客。文侯 微翟黄,则几失忠臣矣。上顺乎主心以显贤者,其唯翟黄乎? ○当赏 四曰:民无道知天,民以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知天。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 行当,则诸生有血气之类皆为得其处而安其产。人臣亦无道知主,人臣以赏罚爵 禄之所加知主。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者宜,则亲疏远近贤不肖皆尽其力而以为用 矣。

  晋文侯反国,赏从亡者,而陶狐不与。左右曰:“君反国家,爵禄三出,而 陶狐不与,敢问其说。”文公曰:“辅我以义,导我以礼者,吾以为上赏;教我 以善,强我以贤者,吾以为次赏,拂吾所欲,数举吾过者,吾以为末赏。三者。

  所以赏有功之臣也。若赏唐国之劳徒,则陶狐将为首矣。”周内史兴闻之曰: “晋公其霸乎!昔者圣王先德而后力,晋公其当之矣!” 秦小主夫人用奄变,群贤不说自匿,百姓郁怨非上。公子连亡在魏,闻之, 欲入,因群臣与民从郑所之塞。右主然守塞,弗入,曰:“臣有义,不两主,公 子勉去矣!”公子连去,入翟,从焉氏塞,菌改入之。夫人闻之,大骇,令吏兴 卒。奉命曰:“寇在边。”卒与吏其始发也,皆曰:“往击寇。”中道,因变曰: “非击寇也,迎主君也。”公子连因与卒俱来,至雍,围夫人,夫人自杀。公子 连立,是为献公。怨右主然,而将重罪之;德菌改,而欲厚赏之。监突争之曰: “不可。秦公子之在外者众,若此,则人臣争入亡公子矣,此不便主。”献公以 为然,故复右主然之罪,而赐菌改官大夫,赐守塞者人米二十石。献公可谓能用 赏罚矣。凡赏非以爱之也,罚非以恶之也,用观归也。所归善,虽恶之,赏;所 归不善,虽爱之,罚。此先王之所以治乱安危也。

  ○博志 五曰:先王有大务,去其害之者,故所欲以必得,所恶以必除,此功名之所 以立也。俗主则不然,有大务而不能去其害之者,此所以无能成也。夫去害务与 不能去害务,此贤不肖之所以分也。使獐疾走,马弗及至,己而得者,其时顾也。

  骥一日千里,车轻也;以重载则不能数里,任重也。贤者之举事也,不闻无功, 然而名不大立、利不及世者,愚不肖为之任也。

  冬与夏不能两刑,草与稼不能两成,新谷熟而陈谷亏,凡有角者无上齿,果 实繁者木必庳,用智褊者无遂功,天之数也。故天子不处全,不处极,不处盈。

  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先王知物之不可两大,故择务,当而处之。

  孔、墨、甯越,皆布衣之士也,虑於天下,以为无若先王之术者,故日夜学 之。有便於学者,无不为也;有不便於学者,无肯为也。盖闻孔丘、墨翟,昼日 讽诵习业,夜亲见文王、周公旦而问焉。用志如此其精也,何事而不达?何为而 不成?故曰:“精而熟之,鬼将告之。”非鬼告之也,精而熟之也。今有宝剑良 马於此,玩之不厌,视之无倦;宝行良道,一而弗复。欲身之安也,名之章也, 不亦难乎! 甯越,中牟之鄙人也。苦耕稼之劳,谓其友曰:“何为而可以免此苦也?” 其友曰:“莫如学。学三十岁则可以达矣。”甯越曰:“请以十五岁。人将休, 吾将不敢休;人将卧,吾将不敢卧。”十五岁而周威公师之。矢之速也,而不过 二里,止也;步之迟也,而百舍,不止也。今以甯越之材而久不止,其为诸侯师, 岂不宜哉? 养由基、尹儒,皆文艺之人也。荆廷尝有神白猿,荆之善射者莫之能中,荆 王请养由基射之。养由基矫弓操矢而往,未之射而括中之矣,发之则猿应矢而下, 则养由基有先中中之者矣。尹儒学御,三年而不得焉,苦痛之,夜梦受秋驾於其 师。明日往朝其师。望而谓之曰:“吾非爱道也,恐子之未可与也。今日将教子 以秋驾。”尹儒反走,北面再拜曰:“今昔臣梦受之。”先为其师言所梦,所梦 固秋驾已。上二士者,可谓能学矣,可谓无害之矣,此其所以观后世已。

  ○贵当 六曰:名号大显,不可强求,必繇其道。治物者,不於物於人。治人者,不 於事於君。治君者,不於君於天子。治天子者,不於天子於欲。治欲者,不於欲 於性。性者,万物之本也,不可长,不可短,因其固然而然之,此天地之数也。

  窥赤肉而鸟鹊聚,狸处堂而众鼠散,衰绖陈而民知丧,竽瑟陈而民知乐,汤武修 其行而天下从,桀纣慢其行而天下畔,岂待其言哉?君子审在己者而已矣。

  荆有善相人者,所言无遗策,闻於国。庄王见而问焉。对曰:“臣非能相人 也,能观人之友也。观布衣也,其友皆孝悌纯谨畏令,如此者。其家必日益,身 必日荣矣,所谓吉人也。观事君者也,其友皆诚信有行好善,如此者,事君日益, 官职日进,此所谓吉臣也。观人主也,其朝臣多贤,左右多忠,主有失,皆交争 证谏,如此者,国日安,主日尊,天下日服。此所谓吉主也。臣非能相人也,能 观人之友也。”庄王善之,於是疾收士,日夜不懈,遂霸天下。故贤主之时见文 艺之人也,非特具之而已也,所以就大务也。夫事无大小,固相与通。田猎驰骋, 弋射走狗,贤者非不为也,为之而智日得焉,不肖主为之而智日惑焉。志曰: “骄惑之事,不亡奚待?” 君有好猎者,旷日持久而不得兽,入则愧其家室。出则愧其知友州里。惟其 所以不得之故,则狗恶也。欲得良狗,则家贫无以。於是还疾耕。疾耕则家富, 家富则有以求良狗,狗良则数得兽矣,田猎之获常过人矣。非独猎也,百事也尽 然。霸王有不先耕而成霸王者,古今无有。此贤者不肖之所以殊也。贤不肖之所 欲与人同,尧、桀、幽、厉皆然,所以为之异。故贤主察之,以为不可,弗为; 以为可,故为之。为之必繇其道,物莫之能害,此功之所以相万也。

  

《似顺论第五》

   ○似顺 一曰:事多似倒而顺,多似顺而倒。有知顺之为倒、倒之为顺者,则可与言 化矣。至长反短,至短反长,天之道也。

  荆庄王欲伐陈,使人视之。使者曰:“陈不可伐也。”庄王曰:“何故?” 对曰:“城郭高,沟洫深,蓄积多也。”宁国曰:“陈可伐也。夫陈,小国也, 而蓄积多,赋敛重也,则民怨上矣。城郭高,沟洫深,则民力罢矣。兴兵伐之, 陈可取也。”庄王听之,遂取陈焉。

  田成子之所以得有国至今者,有兄曰完子,仁且有勇。越人兴师诛田成子, 曰:“奚故杀君而取国?”田成子患之。完子请率士大夫以逆越师,请必战,战 请必败,败请必死。田成子曰:“夫必与越战可也,战必败,败必死,寡人疑焉。” 完子曰:“君之有国也,百姓怨上,贤良又有死之臣蒙耻。以完观之也,国已惧 矣。今越人起师,臣与之战,战而败,贤良尽死,不死者不敢入於国。君与诸孤 处於国,以臣观之,国必安矣。”完子行,田成子泣而遗之。夫死败,人之所恶 也,而反以为安,岂一道哉?故人主之听者与士之学者,不可不博。

  尹铎为晋阳,下,有请於赵简子。简子曰:“往而夷夫垒。我将往,往而见 垒,是见中行寅与范吉射也。”铎往而增之。简子上之晋阳,望见垒而怒曰: “嘻!铎也欺我!”於是乃舍於郊,将使人诛铎也。孙明进谏曰:“以臣私之, 铎可赏也。铎之言固曰:见乐则淫侈,见忧则诤治,此人之道也。今君见垒念忧 患,而况群臣与民乎?夫便国而利於主,虽兼於罪,铎为之。夫顺令以取容者, 众能之,而况铎欤?君其图之!”简子曰:“微子之言,寡人几过。”於是乃以 免难之赏赏尹铎。人主太上喜怒必循理,其次不循理,必数更,虽未至大贤,犹 足以盖浊世矣。简子当此。世主之患,耻不知而矜自用,好愎过而恶听谏,以至 於危。耻无大乎危者。

  ○别类 二曰:知不知,上矣。过者之患,不知而自以为知。物多类然而不然,故亡 国戮民无已。夫草有莘有藟,独食之则杀人,合而食之则益寿。万堇不杀,漆淖 水淖,合两淖则为蹇,湿之则为干。金柔锡柔,合两柔则为刚,燔之则为淖。或 湿而干,或燔而淖,类固不必,可推知也?小方,大方之类也;小马,大马之类 也;小智,非大智之类也。

  鲁人有公孙绰者,告人曰:“我能起死人。”人问其故,对曰:“我固能治 偏枯,今吾倍所以为偏枯之药,则可以起死人矣。”物固有可以为小,不可以为 大,可以为半,不可以为全者也。

  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 难者曰:“白所以为不牣也,黄所以为不坚也,黄白杂。则不坚且不牣也。

  又柔则锩,坚则折。剑折且锩,焉得为利剑?”剑之情未革,而或以为良,或以 为恶,说使之也。故有以聪明听说,则妄说者止;无以聪明听说,则尧、桀无别 矣。此忠臣之所患也,贤者之所以废也。

  义,小为之则小有福,大为之则大有福。於祸则不然,小有之不若其亡也。

  射招者欲其中小也,射兽者欲其中大也。物固不必,安可推也?高阳应将为室家, 匠对曰:“未可也。木尚生,加途其上,必将挠。以生为室,今虽善,后将必败。” 高阳应曰:“缘子之言,则室不败也。木益枯则劲,途益干则轻,以益劲任益轻, 则不败。”匠人无辞而对。受令而为之。室之始成也善,其后果败。高阳应好小 察,而不通乎大理也。

  骥、骜、绿耳背日而西走,至乎夕则日在其前矣。目固有不见也,智固有不 知也,数固有不及也。不知其说所以然而然,圣人因而兴制,不事心焉。

  ○有度 三曰:贤主有度而听,故不过。有度而以听,则不可欺矣,不可惶矣,不可 恐矣,不可喜矣。以凡人之知,不昏乎其所已知,而昏乎其所未知,则人之易欺 矣,可惶矣,可恐矣,可喜矣,知之不审也。

  客有问季子曰:“奚以知舜之能也?”季子曰:“尧固已治天下矣,舜言治 天下而合己之符,是以知其能也。”“若虽知之,奚道知其不为私?”季子曰: “诸能治天下者,固必通乎性命之情者,当无私矣。”夏不衣裘,非爱裘也,暖 有馀也。冬不用{⺮翣}。非爱{⺮翣}也,清有馀也。圣人之不为私也,非爱费也, 节乎己也。节己,虽贪污之心犹若止,又况乎圣人? 许由非强也,有所乎通也。有所通则贪污之利外矣。

  孔墨之弟子徒属充满天下,皆以仁义之术教导於天下,然而无所行。教者术 犹不能行,又况乎所教?是何也?仁义之术外也。夫以外胜内,匹夫徒步不能行, 又况乎人主?唯通乎性命之情,而仁义之术自行矣。

  先王不能尽知,执一而万物治。使人不能执一者,物惑之也。故曰:通意之 悖,解心之缪,去德之累,通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悖意者也。容动色理 气意,六者缪心者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者也。智能去就取舍,六者塞道 者也。此四六者不荡乎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清明,清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 不为也。

  ○分职 四曰:先王用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者也。夫君也者,处虚素服而无智, 故能使众智也。智反无能,故能使众能也。能执无为,故能使众为也。无智无能 无为,此君之所执也。人主之所惑者则不然。以其智强智,以其能强能,以其为 强为。此处人臣之职也。处人臣之职,而欲无壅塞,虽舜不能为。

  武王之佐五人,武王之於五人者之事无能也,然而世皆曰取天下者武王也。

  故武王取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也。通乎君道,则能令智者谋矣,能令勇者 怒矣,能令辩者语矣。夫马者,伯乐相之,造父御之,贤主乘之,一日千里。无 御相之劳而有其功,则知所乘矣。

  今召客者,酒酣歌舞,鼓瑟吹竽,明日不拜乐己者而拜主人,主人使之也。

  先王之立功名有似於此。使众能与众贤,功名大立於世,不予佐之者,而予其主, 其主使之也。譬之若为宫室,必任巧匠,奚故?曰:匠不巧则宫室不善。夫国, 重物也,其不善也岂特宫室哉!巧匠为宫室,为圆必以规,为方必以矩,为平直 必以准绳。功已就,不知规矩绳墨,而赏匠巧匠之。宫室已成,不知巧匠,而皆 曰:“善,此某君、某王之宫室也。”此不可不察也。人主之不通主道者则不然。

  自为人则不能,任贤者则恶之,与不肖者议之。此功名之所以伤,国家之所以危。

  枣,棘之有;裘,狐之有也。食棘之枣,衣狐之皮,先王固用非其有而己有 之。汤武一日而尽有夏商之民,尽有夏商之地,尽有夏商之财。以其民安,而天 下莫敢之危;以其地封,而天下莫敢不说;以其财赏,而天下皆竞。无费乎郼 与岐周,而天下称大仁,称大义,通乎用非其有。

  白公胜得荆国,不能以其府库分人。七日,石乞曰:“患至矣,不能分人则 焚之,毋令人以害我。”白公又不能。九日,叶公入,乃发太府之货予众,出高 库之兵以赋民,因攻之。十有九日而白公死。国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谓至贪 矣。不能为人,又不能自为,可谓至愚矣。譬白公之啬,若枭之爱其子也。

  卫灵公天寒凿池,宛春谏曰:“天寒起役,恐伤民。”公曰:“天寒乎?” 宛春曰:“公衣狐裘,坐熊席,陬隅有灶,是以不寒。今民衣弊不补,履决不组, 君则不寒矣,民则寒矣。”公曰:“善。”令罢役。左右以谏曰:“君凿池,不 知天之寒也,而春也知之。以春之知之也而令罢之,福将归於春也,而怨将归於 君。”公曰:“不然。夫春也,鲁国之匹夫也,而我举之,夫民未有见焉。今将 令民以此见之。曰春也有善於寡人有也,春之善非寡人之善欤?”灵公之论宛春, 可谓知君道矣。君者固无任,而以职受任。工拙,下也;赏罚,法也;君奚事哉? 若是则受赏者无德,而抵诛者无怨矣,人自反而已。此治之至也。

  ○处方 五曰:凡为治必先定分:君臣父子夫妇。君臣父子夫妇六者当位,则下不逾 节而上不苟为矣,少不悍辟而长不简慢矣。金木异任,水火殊事,阴阳不同,其 为民利一也。故异所以安同也,同所以危异也。同异之分,贵贱之别,长少之义, 此先王之所慎,而治乱之纪也。

  今夫射者仪豪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言审本也。本不审,虽尧舜不能以 治。故凡乱也者,必始乎近而后及远,必始乎本而后及末。治亦然。故百里奚处 乎虞而虞亡,处乎秦而秦霸;向挚处乎商而商灭,处乎周而周王。百里奚之处乎 虞,智非愚也;向挚之处乎商,典非恶也:无其本也。其处於秦也,智非加益也; 其处於周也,典非加善也:有其本也。其本也者,定分之谓也。

  齐令章子将而与韩魏攻荆,荆令唐蔑将而拒之。军相当,六月而不战。齐令 周最趣章子急战,其辞甚刻。章子对周最曰:“杀之免之,残其家,王能得此於 臣。不可以战而战,可以战而不战,王不能得此於臣。”与荆人夹沘水而军。

  章子令人视水可绝者,荆人射之,水不可得近。有刍水旁者,告齐候者曰:“水 浅深易知。荆人所盛守,尽其浅者也;所简守,皆其深者也。”候者载刍者,与 见章子。章子甚喜,因练卒以夜奄荆人之所盛守,果杀唐蔑。章子可谓知将分矣。

  韩昭釐侯出弋,靷偏缓。昭釐侯居车上。谓其仆:“靷不偏缓乎?”其 仆曰:“然”至,舍昭釐侯射鸟,其右摄其一靷,适之。昭釐侯已射,驾而归。

  上车,选间,曰:“乡者釐偏缓,今适,何也?”其右从后对曰:“今者臣适之。” 昭釐侯至,诘车令,各避舍。故擅为妄意之道,虽当,贤主不由也。

  今有人於此,擅矫行则免国家,利轻重则若衡石,为方圜则若规矩,此则工 矣巧矣,而不足法。法也者,众之所同也,贤不肖之所以其力也。谋出乎不可用, 事出乎不可同,此为先王之所舍也。

  ○慎小 六曰:上尊下卑。卑则不得以小观上。尊则恣,恣则轻小物,轻小物则上无 道知下,下无道知上。上下不相知,则上非下,下怨上矣。人臣之情,不能为所 怨;人主之情,不能爱所非。此上下大相失道也。故贤主谨小物以论好恶。

  巨防容蝼,而漂邑杀人。突泄一熛,而焚宫烧积。将失一令。而军破身死。

  主过一言,而国残名辱,为后世笑。

  卫献公戒孙林父、甯殖食。鸿集于囿,虞人以告,公如囿射鸿。二子待君, 日晏,公不来至。来,不释皮冠而见二子。二子不说,逐献公,立公子黚。

  卫庄公立,欲逐石圃。登台以望,见戎州,而问之曰:“是何为者也?”侍者曰: “戎州也。”庄公曰:“我姬姓也,戎人安敢居国?”使夺之宅,残其州。晋人 适攻卫,戎州人因与石圃杀庄公,立公子起。此小物不审也。人之情,不蹶於山 而蹶於垤。

  齐桓公即位,三年三言,而天下称贤,群臣皆说。去肉食之兽,去食粟之鸟, 去丝罝之网。

  吴起治西河,欲谕其信於民,夜日置表於南门之外,令於邑中曰:“明日有 人偾南门之外表者,仕长大夫。”明日日晏矣,莫有偾表者。民相谓曰:“此必 不信。”有一人曰:“试往偾表,不得赏而已,何伤?”往偾表,来谒吴起。吴 起自见而出,仕之长大夫。夜日又复立表,又令於邑中如前。邑人守门争表,表 加植,不得所赏。自是之后,民信吴起之赏罚。赏罚信乎民,何事而不成,岂独 兵乎?

《士容论第六》

   ○士容 一曰:士不偏不党。柔而坚,虚而实。其状朗然不儇,若失其一。傲小物而 志属於大,似无勇而未可恐狼,执固横敢而不可辱害。临患涉难而处义不越,南 面称寡而不以侈大。今日君民而欲服海外,节物甚高而细利弗赖。耳目遗俗而可 与定世,富贵弗就而贫贱弗朅。德行尊理而羞用巧卫。宽裕不訾而中心甚厉,难 动以物而必不妄折。此国士之容也。

  齐有善相狗者,其邻假以买取鼠之狗。期年乃得之,曰:“是良狗也。”其 邻畜之数年,而不取鼠,以告相者。相者曰:“此良狗也。其志在獐麋豕鹿,不 在鼠,欲其取鼠也则桎之。”其邻桎其后足,狗乃取鼠。夫骥骜之气,鸿鹄之志, 有谕乎人心者,诚也。人亦然,诚有之则神应乎人矣,言岂足以谕之哉?此谓不 言之言也。

  客有见田骈者,被服中法,进退中度,趋翔闲雅,辞令逊敏。田骈听之毕而 辞之。客出,田骈送之以目。弟子谓田骈曰:“客士欤?”田骈曰:“殆乎非士 也。今者客所弇敛,士所术施也;士所弇敛,客所术施也。客殆乎非士也。”故 火烛一隅,则室偏无光。骨节蚤成,空窍哭历,身必不长。众无谋方,乞谨视见, 多故不良。志必不公,不能立功。好得恶予,国虽大不为王,祸灾日至。故君子 之容,纯乎其若锺山之玉,桔乎其若陵上之木;淳淳乎慎谨畏化,而不肯自足; 乾乾乎取舍不悦,而心甚素朴。

  唐尚敌年为史,其故人谓唐尚愿之,以谓唐尚。唐尚曰:“吾非不得为史也, 羞而不为也。”其故人不信也。及魏围邯郸,唐尚说惠王而解之围,以与伯阳, 其故人乃信其羞为史也。居有间,其故人为其兄请,唐尚曰:“卫君死,吾将汝 兄以代之。”其故人反兴再拜而信之。夫可信而不信,不可信而信,此愚者之患 也。知人情不能自遗,以此为君,虽有天下何益?故败莫大於愚。愚之患,在必 自用。自用则戆陋之人从而贺之。有国若此,不若无有。古之与贤从此生矣。非 恶其子孙也,非徼而矜其名也,反其实也。

  ○务大 二曰:尝试观於上志,三王之佐,其名无不荣者,其实无不安者,功大故也。

  俗主之佐,其欲名实也与三王之佐同,其名无不辱者,其实无不危者,无功故也。

  皆患其身不贵於其国也,而不患其主之不贵於天下也,此所以欲荣而逾辱也,欲 安而逾危也。

  孔子曰:“燕爵争善处於一屋之下,母子相哺也,区区焉相乐也,自以为安 矣。灶突决,上栋焚,燕爵颜色不变,是何也?不知祸之将及之也。不亦愚乎? 为人臣而免於燕爵之智者寡矣。夫为人臣者,进其爵禄富贵,父子兄弟相与比周 於一国,区区焉相乐也,而以危其社稷,其为灶突近矣,而终不知也,其与燕爵 之智不异。”故曰:天下大乱,无有安国;一国尽乱,无有安家;一家尽乱,无 有安身。此之谓也。故细之安必待大,大之安必待小。细大贱贵交相为赞,然后 皆得其所乐。

  薄疑说卫嗣君以王术,嗣君应之曰:“所有者千乘也,愿以受教。”薄疑对 曰:“乌获举千钧,又况一斤?”杜赫以安天下说周昭文君,昭文君谓杜赫曰: “愿学所以安周。”杜赫对曰:“臣之所言者不可,则不能安周矣;臣之所言者 可,则周自安矣。”此所谓以弗安而安者也。

  郑君问於被瞻曰:“闻先生之义,不死君,不亡君,信有之乎?”被瞻对曰: “有之。夫言不听,道不行,则固不事君也。若言听道行,又何死亡哉?”故被 瞻之不死亡也,贤乎其死亡者也。

  昔有舜欲服海外而不成,既足以成帝矣。禹欲帝而不成,既足以王海内矣。

  汤、武欲继禹而不成,既足以王通达矣。五伯欲继汤、武而不成,既足以为诸侯 长矣。孔、墨欲行大道於世而不成,既足以成显荣矣。夫大义之不成,既有成已, 故务事大。

  ○上农 三曰: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於农。民农非徒为地利也,贵其志也。

  民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主位尊。民农则重,重则少私义,少私义 则公法立,力专一。民农则其产复,其产复则重徙,重徙则死处而无二虑。舍本 而事末则不令,不令则不可以守,不可以战。民舍本而事末则其产约,其产约则 轻迁徙,轻迁徙则国家有患皆有远志,无有居心。民舍本而事末则好智,好智则 多诈,多诈则巧法令,以是为非,以非为是。

  后稷曰:“所以务耕织者,以为本教也。”是故天子亲率诸侯耕帝藉田,大 夫士皆有功业。是故当时之务,农不见于国,以教民尊地产也,后妃率九嫔蚕於 郊,桑於公田,是以春秋冬夏皆有麻枲丝茧之功,以力妇教也。是故丈夫不织而 衣,妇人不耕而食,男女贸功以长生,此圣人之制也。故敬时爱日,非老不休, 非疾不息,非死不舍。

  上田夫食九人,下田夫食五人,可以益,不可以损。一人治之,十人食之, 六畜皆在其中矣。此大任地之道也。

  故当时之务,不兴土功,不作师徒,庶人不冠弁、娶妻、嫁女、享祀,不酒 醴聚众;农不上闻,不敢私藉於庸。为害於时也。然后制野禁。苟非同姓,农不 出御,女不外嫁,以安农也。

  野禁有五:地未辟易,不操麻,不出粪;齿年未长,不敢为园囿;量力不足, 不敢渠地而耕;农不敢行贾;不敢为异事。为害於时也。

  然后制四时之禁:山不敢伐材下木,泽人不敢灰僇,缳网罝罦不敢出於 门,罛罟不敢入於渊,泽非舟虞不敢缘名。为害其时也。

  若民不力田,墨乃家畜。国家难治,三疑乃极。是谓背本反则,失毁其国。

  凡民自七尺以上,属诸三官:农攻粟,工攻器,贾攻货。时事不共,是谓大凶。

  夺之以土功,是谓稽,不绝忧唯,必丧其秕;夺之以水事,是谓籥,丧以继乐, 四邻来虚;夺之以兵事,是谓厉,祸因胥岁,不举铚艾。数夺民时,大饥乃来。

  野有寝耒,或谈或歌,旦则有昏,丧粟甚多。皆知其末,莫知其本真。

  ○任地 四曰:后稷曰:子能以窐为突乎?子能藏其恶而揖之以阴乎?子能使吾士靖 而甽浴士乎?子能使保湿安地而处乎?子能使雚夷毋淫乎?子能使子之野尽为 泠风乎?子能使藁数节而茎坚乎?子能使穗大而坚均乎?子能使粟圜而薄糠乎? 子能使米多沃而食之强乎?无之若何? 凡耕之大方:力者欲柔,柔者欲力;息者欲劳,劳者欲息;棘者欲肥,肥者 欲棘;急者欲缓,缓者欲急;湿者欲燥,燥者欲湿。

  上田弃亩,下田弃甽。五耕五耨,必审以尽。其深殖之度,阴土必得。大 草不生,又无螟蜮。今兹美禾,来兹美麦。是以六尺之耜,所以成亩也;其博八 寸,所以成甽也;耨柄尺,此其度也;其耨六寸,所以间稼也。地可使肥,又 可使棘。人肥必以泽,使苗坚而地隙;人耨必以旱,使地肥而土缓。

  草諯大月。冬至后五旬七日,菖始生。菖者,百草之先生者也。於是始耕。

  孟夏之昔,杀三叶而获大麦。日至,苦菜死而资生,而树麻与菽。此告民地宝尽 死。凡草生藏,日中出,犭希首生而麦无叶,而从事於蓄藏。此告民究也。五时 见生而树生,见死而获死。天下时,地生财,不与民谋。

  有年瘗土,无年瘗土。无失民时,无使之治下。知贫富利器,皆时至而作, 渴时而止。是以老弱之力可尽起,其用日半,其功可使倍。不知事者,时未至而 逆之,时既往而慕之,当时而薄之,使其民而郄之。民既郄,乃以良时慕,此从 事之下也。操事则苦。不知高下,民乃逾处。种稑禾不为稑,种重禾不为重,是 以粟少而失功。

  ○辩土 五曰:凡耕之道,必始於垆,为其寡泽而后枯。必厚其靹,为其唯厚而及。

  饱者{艹纴}之,坚者耕之,泽其靹而后之。上田则被其处,下田则尽其污。无 与三盗任地。夫四序参发,大甽小亩,为青鱼胠,苗若直猎,地窃之也。既 种而无行,耕而不长,则苗相窃也。弗除则芜,除之则虚,则草窃之也。故去此 三盗者,而后粟可多也。

  所谓今之耕也营而无获者,其蚤者先时,晚者不及时,寒暑不节,稼乃多菑。

  实其为亩也,高而危则泽夺,陂则埒,见风则亻厥,高培则拔,寒则雕,热则脩, 一时而五六死,故不能为来。不俱生而俱死,虚稼先死,众盗乃窃,望之似有馀, 就之则虚。农夫知其田之易也,不知其稼之疏而不适也;知其田之际也,不知其 稼居地之虚也。不除则芜,除之则虚,此事之伤也。故亩欲广以平,甽欲小以 深,下得阴,上得阳,然后咸生。

  稼欲生於尘而殖於坚者。慎其种,勿使数,亦无使疏。於其施土,无使不足, 亦无使有馀。熟有耰也,必务其培,其耰也植,植者其生也必先。其施土也均, 均者其生也必坚。是以亩广以平则不丧本。茎生於地者,五分之以地。茎生有行, 故速长;弱不相害;故速大。衡行必得,纵行必术。正其行,通其风,夬心中央, 帅为泠风。苗,其弱也欲孤,其长也欲相与居,其熟也欲相扶。是故三以为族, 乃多粟。

  凡禾之患,不俱生而俱死。是以先生者美米,后生者为秕。是故其耨也,长 其兄而去其弟。树肥无使扶疏,树墝不欲专生而族居。肥而扶疏则多秕,墝 而专居则多死。不知稼者,其耨也,去其兄而养其弟,不收其粟而收其秕。上下 不安,则禾多死。厚土则孽不通,薄土则蕃轓而不发。垆埴冥色,刚土柔种,免 耕杀匿,使农事得。

  ○审时 六曰:凡农之道,厚之为宝。斩木不时,不折必穗;稼就而不获,必遇天菑。

  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是以人稼之容足,耨之容耨,据 之容手。此之谓耕道。

  是以得时之禾,长秱长穗,大本而茎杀,疏穖而穗大,其粟圆而薄糠, 其米多沃而食之强。如此者不风。先时者,茎叶带芒以短衡,穗钜而芳夺,秮 米而不香。后时者,茎叶带芒而末衡,穗阅而青零,多秕而不满。

  得时之黍,芒茎而徼下,穗芒以长,抟米而薄糠,舂之易,而食之不噮而 香。如此者不饴。先时者,大本而华,茎杀而不遂,叶藁短穗。后时者。小茎而 麻长。短穗而厚糠,小米钳而不香。

  得时之稻,大本而茎葆,长秱疏穖。穗如马尾,大粒无芒,抟米而薄糠, 舂之易而食之香。如此者不益。先时者,本大而茎叶格对,短秱短穗,多秕厚 糠,薄米多芒。后时者,纤茎而不滋,厚糠多秕,<广走>辟米,不得恃定熟,卬 天而死。

  得时之麻,必芒以长,疏节而色阳,小本而茎坚,厚枲以均,后熟多荣,日 夜分复生。如此者不蝗。

  得时之菽,长茎而短足,其荚二七以为族,多枝数节,竞叶蕃实,大菽则圆, 小菽则抟以芳,称之重,食之息以香,如此者不虫。先时者,必长以蔓,浮叶疏 节,小荚不实。后时者,短茎疏节,本虚不实。

  得时之麦,秱长而颈黑,二七以为行,而服薄<禾羔>而赤色,称之重,食之 致香以息,使人肌泽且有力。如此者不蚼蛆。先时者,暑雨未至,胕动蚼 蛆而多疾,其次羊以节。后时者,弱苗而穗苍狼,薄色而美芒。

  是故得时之穗兴,失时之稼约。茎相若,称之,得时者重,粟之多。量粟相 若而舂之,得时者多米。量米相若而食之,得时者忍饥。是故得时之稼,其臭香, 其味甘,其气章,百日食之,耳目聪明,心意睿智,四卫变强,<歹凶>气不入,身 无苛殃。黄帝曰:“四时之不正也,正五谷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