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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齋古今黈  (元)李治 撰

  ●目錄

  點校說明

  卷之一

  卷之二

  卷之三

  卷之四

  卷之五

  卷之六

  卷之七

  卷之八

  卷之九

  卷之十

  卷之十一、十二

  逸文一

  逸文二

  附錄

  ●點校說明

  敬齋古今黈作者李治,字仁卿,自號敬齋,真定欒城(今河北欒城)人。金正大七年(一二三○)登詞賦進士第,調高陵簿,辟知鈞州事。因戰亂,流落忻崞間,曾居太原等地。雖流離顛沛,亦手不停披,口不絕誦,深造自得。元世祖至元二年(一二六五)召拜翰林學士。至元十六年(一二七九)卒於家,年八十八。所著除敬齋古今黈外,尚有敬齋文集四十卷,壁書藂削十二卷,泛說四十卷,測圓海鏡十二卷,益古衍段三十卷。

  關於作者名字,歷來諸書多作「李冶」,如元朝名臣事略、元史本傳、永樂大典、四庫全書總目、皕宋樓藏書志等。柯劭忞新元史謂李冶本名治,後改今名。折中兩說,實不足據。施國祁(號北研,乾隆道光間人)在禮耕堂叢說中指出,「仁卿生於大定庚子,至正大庚寅登收世科,已五十有一歲,授高陵主簿,辟推鈞州。金亡,北渡講學著書,祕演算術,獨能以道德文章確然自守,至老不衰。即其中統召拜與翰林諸公書云云,其本意大可見,蓋在金則為收科之後勁,在元則占改曆之先幾。生則與王滹南、李莊靖同為一代遺民,沒則與楊文獻、趙閑閑並列四賢祠祀。嗚呼!其學術如是,其操履又如是,何後人不察,謬改其名,呼治為冶,乃與形雌意蕩之女道士李季蘭相溷,吁!可悲已。今其言具在,其名亦正,倘能付諸剞劂,傳示當世,庶使抱殘守缺者得見全璧,豈非大惠後學哉。」繆荃孫為北研提出三條有力佐證,可訂諸書傳寫之失。繆氏跋云,「施北研跋以為李治非李冶,荃孫考元王惲中堂紀事卷三徵君李治,授翰林學士,知制誥,同修國史。金少中大夫程震碑,欒城李治題額,石本作治」。「又案元遺山集寄庵碑,『先生子男三人,長曰澈,方山抽分窯冶官;次曰治,正大中收世科,徵仕郎,高陵主簿;次曰滋。』兄澈弟滋,偏旁皆從水,則仁卿名治,更無可疑者。」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二李治測圓海鏡條,對李治名字亦詳加考辨。

  關於敬齋古今黈一書,至今尚未見到完好無缺的善本,也沒見到元刻本,清人施國祁、黃廷鑑、勞格、張金吾、陸心源等僅見過明抄本。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中輯錄敬齋古今黈八卷,其進書表云:「此書原目凡四十卷,其以黈名者,案漢書東方朔傳,『黈纊充耳,所以塞聰』。師古注:『謂示不外聽。』冶蓋專精覃思,穿穴今古,以成是書,故有取於不外聽之義。元史本傳、邵經邦宏簡錄、黃虞稷千頃堂書目,俱作『古今難』,當因字形相近,傳寫致訛。文淵閣書目題作宋人,則又其攷核之不審也。冶此書專為攷訂而作,取載籍疑義,一一詳辨。」四庫全書總目云:「其書皆訂正舊文,以考證佐其議論。詞鋒駿利,博辨不窮。」「有元一代之說部,固未有過之者也。雖原本久佚,今採掇於永樂大典者不及十之四五。然菁華具在,猶可見其崖略。謹以經史子集依類分輯,各為二卷,以備考證之資焉。」四庫館臣對此書依類分輯,頗便於閱讀,故聚珍版叢書本問世後,即風行海內,影響頗大。正如施國祁所說:「先時讀之,驚其上下千古,博極羣書,欣所未見。」陸心源見到敬齋先生古今黈十二卷舊抄本後,認為「此則原本也。後有『萬曆庚子春三月之吉,武林書室蔣德盛梓行』兩行。凡四百七十餘條,首尾完具,似無缺佚。所謂舊本四十卷者,恐傳寫之誤。」(見皕宋樓藏書志卷五十八)剛甫拾遺五卷本,似從此十二卷舊抄本輯出(見潛園總集羣書校補)。這樣,據聚珍版八卷本、拾遺五卷本復刻和排印的本子有:武英殿聚珍版書(福建本、廣雅書局本)和叢書集成初編本。總條目為五百六十四條。

  施國祁在吴門張紹仁(字訒庵)家見過明萬曆庚子年(一六○○)武林書室蔣德盛梓行本。他在禮耕堂叢說中講到,此書「係舊鈔足本,凡十一卷。前後序跋皆無,為明萬曆庚子武林書室蔣德盛梓行者。核其目,計四百五十八則。取聚珍版校之,僅得十之六,尚遺其四。至所引文中,前後顛亂,遺脫不少。其脫前者三則,間脫者三則,大不同者一則,其誤皆自大典,非聚珍之過。」施氏詳言聚珍本之誤及致誤原因,頗中肯綮。

  黃廷鑑(字琴六)道光丁亥(一八二七)為黃丕烈所藏敬齋古今黈舊抄本作跋,士禮居藏本後亦有「萬曆庚子春三月之吉,武林書室蔣德盛梓行」兩行字。現歸上海圖書館。琴六云:「是編十二卷為李氏原書,首尾完具,中十一、十二兩卷為一卷,疑一闕其末,一闕其首,而併為一也」。他將鈔本與「殿本逐條對勘一過,增多二百五十五條,具殿本有而此本闕者六十餘條,以此推之,知當日大典所引亦即此本也」。他對元朝名臣事略、元史所云敬齋古今黈四十卷持不同意見,認為「使全書果為四十卷,則大典中零篇匯輯不應於此十二卷中已得十之八,而於三十卷中僅得十之一二也。蓋四十卷之數或十四二字之倒,抑先時未定之目,迨後有所刪併,其定本則為十二卷可知也。」黃氏還認為舊鈔本質量不高,「訛字衍脫頗多,隨手改定,尚多未盡。」他曾取殿本所闕者,按卷錄為二冊。北京圖書館所藏敬齋古今黈十二卷補錄一卷,據說就是勞格手鈔黃琴六本。

  繆荃孫先後得到勞格丹鉛精舍鈔本和張金吾(字月霄)愛日精廬所藏明鈔本,經過細心讐校,整理成為正文十二卷(仍採用明萬曆蔣德盛梓行本分卷方法,將十一卷、十二卷合排)、逸文二卷、附錄一卷的本子。他充分肯定施北研研究聚珍版的成果,詳細羅列蕘圃所藏舊鈔本之誤,不同意黃琴六提出古今黈只有十二卷的說法,認為「此書每卷止十四五葉,十一、十二并卷亦十四葉。補遺兩卷共二十八葉,似非兩半卷所能容。荃孫疑四十為十四之誤,則多寡相稱。明刻缺後兩卷,又無序跋,似非完本,傳鈔時又誤合十一、十二卷為一耳。」繆氏刻本於光緒壬寅(一九○二)問世,後收入藕香零拾叢書。

  此次斷句整理,即以繆荃孫光緒壬寅刻本為底本,凡底本中有缺字誤字,則乃其他版本補正,遇書中引文可疑者,即檢核了原書,明顯錯誤,徑予改正。

  劉德權

  一九八六年三月

  ●敬齋先生古今黈卷之一

  晉書天文志儀象云。洛書甄曜度、春秋考異郵皆言。周天一百七萬一千里。陸續云。天東南西北徑三十五萬七千里。此言周三徑一也。攷之徑一不啻周三。率周百四十二而徑四十五。則天徑三十二萬九千四百一里一百二十二步二尺二寸一分七十一分分之十。又引周禮地中之說。以土圭句股法入之。得天徑十六萬二千七百八十八里六十一步四尺七寸二分。以減于甄曜度、考異郵之數。餘一十六萬六千六百一十三里有奇。或以問李子曰。以土圭法校之甄曜度、考異郵。其數曾不及半。是何二說相懸如是之賒邪。曰。此蓋甄曜度、考異郵之數。自天之極際言之。土圭之數。自黃道言之。天包地外。地處天中。日月又居天地兩閒。故其數當半天徑也。而猶有不合者。不容不合。特算家大率言之。易曰。日月麗乎天。百穀草木麗乎土。說者謂麗為附。然日月之麗乎天。非若百穀草木之麗乎土也。亦本乎天者親上云耳。故邵康節解離麗之麗。不取舊說。但謂文彩著見之義。

  又晉書天文志云。傳說一星。在尾後。主章祝巫官。傳、從人從專。音直攣反。說、讀如字。而莊子云。傅說得之。以騎箕尾。則傅、從人從尃。說、讀如說音。是為殷相之名。而不取傳說之義。然晉志言此星在尾後。則實當箕、尾之閒。而復云主章祝巫官。何也。豈莊周之言。與此各自為說。不相本耶。博聞君子。當有以辨之。

  呂氏春秋。荊有佽飛。得寶劍於于越。高誘註云。吴邑也。荀子勸學篇。于越、夷貊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楊倞注云。于越猶言吴越。且引高誘為據。予按春秋定公五年。於越入吴。杜預曰。於、發聲也。孔穎達以為越是南夷。夷言有此發聲。史官或正其名。或從其俗。史異辭。無義例。公羊傳則曰。於越者、未能以其名通也。越者、能以其名通也。何休注曰。越人自名於越。君子名之曰越。赤狄以赤進者。狄於北方總名。赤者其別。與越異也。吴新憂。中國士卒罷敝而入之。疾罪重。故謂之於越。范寧曰。舊說於越。夷言也。春秋即其所以自稱者書之。見其不能慕中國。故以本俗名自通。攷數家之說。雖有小異。然皆以於越與越同為一國。呂氏及荀卿子所言于越。正指於越耳。于於二字。音聲小別。義理無殊。自不得以于為一國、越為一國也。今高誘乃以于越為吴邑。楊倞又以于越為兩國。何陋如之。誘誤走者也。若倞者。真類夫隨人誤走。而又呼他人使隨己而東西也。大抵于越與句吴本皆夷語。即漸就簡而入于華耳。此亦豈有難曉之理哉。于越之說。錯謬已如此。市本荀子書。又以于字作干。魚魯虛虎之舛。晚生後進。何所適從。

  前漢西域傳云。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從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車。為南道。自車師前王庭隨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為北道。師古曰。波河、循河也。音彼義反。黈曰。此義是而音非。波止當如字讀之。波之為言。自有循順之意。今人言循河而行者。皆謂之邊河。波河之語與邊河政同。又云。出陽關。自近者始。曰婼羌。去長安六千三百里。辟在西南。不當孔道。師古曰。孔道者、穿山險而為道。猶今言穴徑耳。此又誤矣。孔道止謂大道也。前言辟在西南。故後言不當大道。若言不當穴徑。是何說之怪耶。故其下又言西北至鄯善。則知鄯善正當大道耳。

  古詩三百五篇。皆可聲之琴瑟。口詠其辭。而以琴瑟和之。所謂弦歌也。古人讀詩者皆然。使今學者。能髣髴於古人。則人心近正。庶幾詩樂之猶可復也。鄉聞東平一士人家蓄琴譜一編。四詩悉備。兵燼以來。不知存否。愚嘗有意試擬補一二編。顧不深解音律。故又不敢妄為之。晦庵有言。古人言必引詩。蓋取於嗟歎詠歌。優游厭飫。有以感發人之善心。非徒取彼之文證此之義而已。又曰。反覆詠歌之閒。意味深長。義理通暢。使人心融神會。有不知手舞而足蹈者。是則引詩之助與為多焉。晦庵言引詩者猶當嗟歎詠歌之。況讀之者乎。

  石林過庭錄經史辨疑云。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牆所以扞外。正牆面而立。謂其背治內之道。反而面乎外也。治曰。此說非是。牆面祇謂無所見耳。又何限乎內外之閒哉。

  晉郗超之郗。則讀如綌音。郄詵之郄。則讀如絺音。今人不復別白。皆從綺逆反。大謬也。予兒時讀李翰蒙求。先生傳授。皆讀郗作郤。長大來始悟其錯。俗又讀郗作客。可笑。

  莊子齊物論。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治曰。知、讀從智。代、交也。而、汝也。謂人人各自有師。何必智交于汝心。然後自取而始有之。故雖愚蒙之人亦有成心。可隨而師之也。成心者、呂惠卿所謂吾所受于天而無所虧者也。

  李益鸛雀樓詩。事去千年猶恨速。愁來一日即知長。魯直初至葉縣詩云。千年往事如飛鳥。一日傾愁對夕陽。全用李句。然其意不逮李遠矣。

  東坡謂梁昭明不取淵明閒情賦。以為小兒強解事。閒情一賦。雖可以見淵明所寓。然昭明不取。亦未足以損淵明之高致。東坡以昭明為強解事。予以東坡為強生事。

  楊誠齋詩。句句入理。予尤愛其送子一聯云。好官難得忙不得。好人難做須著力。著力處政是聖賢階級。若夫淺丈夫少有異于人。必責十百之效于外。一不我應。悻悻然以舉世為不知己。方扼腕之不暇。顧肯著力于仁矣乎。故終身不能為好人。

  世俗有孤負之語。孤謂無以酬對。負謂有所虧欠。而俚俗變孤為辜。辜自訓罪。乃以同孤負之孤。大無義理。

  郭璞客傲云。不塵不冥。不驪不騂。驪當作犂。然莊子有牝馬驪牛三之語。則驪字亦通。又左芬離思賦。親辰尋因。同押。古文雖不拘於聲病。然上平之親、下平之侵未有協用者。尋當作循。

  左傳。莊公七年。夜。恒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杜氏解如為而。晉書禮志載成帝納皇后杜氏。舉晏桓子語。夫婦所生若如人。然左氏實作若而人。因知而如二字。古語相通。俗謂如今又謂而今。亦當本古語云然。

  五福六極。皆指人事言之。晉五行志說凶短折。則謂人殤曰凶。禽獸曰短。草木曰折。推原箕子之意。寧復有此。若福極之事。兼飛走草木而言之。則夫五福之中。若富與攸好德。六極之中。若憂與貧。豈飛走草木。亦有是耶。

  東坡有老饕賦。前後皆說飲食。按左傳文十八年云。縉雲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天下之民謂之饕餐。說者皆曰。貪財為饕。貪食為餮。然則東坡此賦當云老餮。不當云老饕。

  劉歆說三統曆術。配合易與春秋。此所謂言及于數。吾無取焉。夫易載天地萬物之變。以明著吉凶悔吝之象。春秋褒善貶惡。代天子賞罰。以垂法于後世。至于章蔀發斂之術。則羲和氏實掌之。而歆乃一一相偶。是亦好異者矣。且易有卦有爻。其二篇之策。當期之日。猶得以強論之。夫所謂春秋者。屬辭比事之書。與數學了不相干。而亦胡為妄取曆算。一一而偶之哉。班固不明此理。不敢削去。千古而下。又無為辨之者。深可恨也。

  后稷、摯、堯、契四人。同為帝嚳高辛氏之子。契則十三葉而得湯。稷則十四葉而得文王。然夏之世。歷四五百年。而商之世。又歷五六百年。計千餘年而文王始生。若以代數較之。文王之于湯。但不及一葉耳。是則殷之先一何夭。周之先一何壽乎。此為甚可疑者。前志必有脫誤。

  鍾言撞。鼓亦得言撞。見前漢西域傳。龜茲王絳賓。樂漢制度。歸其國。出入傳呼。撞鍾鼓。

  五經中。詩最難讀。以音釋參糅故也。教讀者當專從毛。不得已當從鄭。何者。師傳以來皆曰毛詩。不曰鄭詩。蓋康成本用毛說。毛義有不安者。以己見改易。或毛氏不為傳。則以箋明之。今之人一不從毛。一不從鄭。但視陸德明釋文易曉者雜讀之。所以前後鉏鋙。無所統紀。而義益暗。惟舍一而取一。則無是患矣。予之為此說也。不謂毛氏純是而鄭氏純非也。要知兩家之說。必從其一焉耳。

  唐邢璹注王弼周易略例。其自序云。孔邱三絕。未臻區奧。劉安九師。尚迷宗旨。以劉安而齒孔子。邢子可謂不知類矣。

  沈田子殺王鎮惡。而王脩執田子。數以專戮。斬之。通鑑小浙本載之義熙十三年。而大字本作十四年。此本為正。

  爽之一字。既為明又為昬。所以精爽為魂魄之主。介之一字。既為大又為小。所以儐介成賓主之歡。貴介公子。則介為大。憂悔吝者存乎介。則介為小。亂臣十人。則亂為治。亂邦不居。則亂為危。飲酒溫克。則克為良。克伐怨欲。則克為狠。擾兆民。則擾為安。庸人擾之。則擾為煩。必有忍其乃有濟。則忍為恕。忍人殘忍。則忍為暴。媚茲一人。則媚為忠。取媚于上。則媚為佞。父母昆弟。則昆為長。垂裕後昆。則昆為後。皇極。則極為大中至正之道。六極。則極為貧病夭惡之稱。

  鮑昭有井謎。世傳東坡有賀資謎。又黃庭堅有粥謎、象棋謎。近者伶官劉子才。蓄才人隱語數十卷。謎固小技倆。然其諷詠比興。固與詩人同義。而在士大夫事中。亦談笑一助也。嘗聞用字謎。既久。止記一二句。今為足成之云。三山自三山。山山皆倒懸。一月復一月。月月還相連。左右排雙羽。縱橫列二川。闔家都六口。兩口不團圓。嘗擬作井謎云。四十零。八箇頭。一頭還對一脚。中閒全無肚腸。外面許多棱角。此末聯亦借前人語也。又聞墨斗謎云。我有一張琴。琴絃藏在腹。莫笑墨如鴉。正盡人閒曲。染物瑕頭謎云。在染何曾染。無生得獨生。有人來解結。見姓自分明。

  僕射職主僕御弓矢之事。故稱僕射。射舊音夜。楊倞注荀子云。射干藥名。且引陶弘景注本草云。射干花白莖長。如射人之執干。倞既引陶說如此。而音射干之射復從夜音。據射人之射。自當音麝。而射干復從夜音者。當是射御之射。或音麝。或音夜。兩俱得通。但今世俗流傳止從麝音耳。若僕射與射干猶是從舊俗。呼之為夜音也。

  李義山詩。古木含風久。凡兩用。搖落對云。疏螢怯露深。戲贈張書記對云。平蕪盡日閒。其優劣大不相侔。覽者自當見之。詠槿花云。月裏寧無姊。雲中亦有君。又詠李花云。月裏誰無姊。雲中亦有君。月姊雲君用之於槿花雖新奇。固不若用之於李花之為高潔也。然誰無姊。語太徑庭。誰字止宜作寧。

  王直方詩話云。酴醾。本酒名也。花新開以顏色似之。故取名。黈曰。花之色類酴醾者甚多。皆不以為名。獨取此花。理不應爾。蓋兼以風韻芳馨名之。不專取色而已。

  根非生下土。葉不墜秋風。因尋樵子徑。誤到葛洪家。自不害為佳句。而後人論詩者。以為此皆假對。意謂下土與秋風。樵子與葛洪。不相偶屬。故借下為春夏之夏。子為朱紫之紫。塵俗哉。

  六一翁茶歌云。手持心愛不欲碾。有類弄印幾成窊。謂印刓則可。謂印窊則不可。

  素問。上古天真論。歧伯曰。上古之人。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今時之人不然也。今時之人以酒為漿。以妄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滿。不時御神。務使其心逆于生藥。起居無節。故半百而衰也。啟玄子王砅之注。取數固多。然其所不合者。亦不少也。歧伯此言。以為今人逐末喪本塞華。遺失天理之大全。則是以妄為常。今砅以為寡於誠信。失其旨遠矣。醉以入房。以欲竭其情。以耗散其真。止言情欲之伐其生。今注云。輕用曰耗。意雖相近。質以文理。耗散二字實相連屬耳。逆於生藥。謂迎逆平生之樂。注謂逆養生之樂。亦未可馮也。

  又素問。四氣調神大論云。春為發陳。夜臥早起。廣步於庭。夏為蕃秀。夜臥早起。無厭於日。秋為容平。早臥早起。與雞俱興。冬為閉藏。早臥晚起。必行日光。黈曰。人禀陰陽之氣以生。而陽則為德。陰則為刑。刑則主殺。德則主生。故其情性常喜陽而惡陰。冬為閉藏之時。早臥晚起者。所以逃陰氣於慘酷之夜也。夏為蕃秀之時。夜臥早起者。所以順陽氣於未明之晝也。是固宜其然矣。然其春三月發陳之時。自當早臥早起。以順陽氣於開煦之旦。而今稱夜臥早起。與夏三月無別。則真誤矣。夫陰陽寒暑。均布四時。若今春夏同科耶。秋冬亦當一體。則何以為四時也哉。故春之早起不必置論。但其夜臥二字。必早臥之舛也。又其秋三月容平之時。自當晚臥晚起。以謝陰氣於肅殺之曉。而今稱早臥早起。是又誤之甚者。不可不辨也。夫秋氣之嚴。莫嚴於霜降之辰。萬物凋落。攝養之家。最為深懼。而使人早起。與雞俱興。則是作意犯冒。與霜亢也。無乃乖全生之理乎。王砅求其說而不得。乃云。懼中寒露。故早臥。欲使安寧。故早起。以常情度之。人亦豈有畏寒露之霑裳衣而不畏肅霜之戛肌骨乎。此妄說也。惟早晚之文一政。則其下錯繆。與雞俱興之類。皆可得而正之矣。蓋素問一書。脫誤贅複。如是者居十七。遇不可通者。不可強為之辭。政當以意會之耳。

  韓退之自謂窺陳編以盜竊。柳子厚自謂好剽取古人文句以自娛樂。歐陽永叔亦自謂好取古人文字。攷尋前世以來。聖君子之所為。時亦穿蠚盜取。飾為文辭。以自欣喜。三先生自謂之盜者。所謂齊之國氏也。不過點注前言往行。以為我用耳。而世之不善為文者。莫不手目所及。輒自探討。其身為穿窬之子。而寧死莫肯承服。強自揜蓋。強自粉澤。將以欺天下。而卒不能以欺一人。是所謂宋之向氏也歟。

  世以祕監為奎府。御書為奎畫。謂奎宿主文章也。故宋有奎文閣、寶奎樓之稱。又薛奎字伯藝。吴奎字長文。悉以文藝配奎為言。予攷之晉書天文志。則云奎十六星。在西方。天之武庫也。一曰天豕。亦曰封豕。主以兵禁暴。又主溝瀆。其象與圖書文章等全不相干。而東壁二星在北方。實主文章。蓋為天下圖書之祕府。其星明。王者興。道術行。國多君子。其星失色。大小不同。王者好武。經士不用圖書。是則圖書文章。皆當取象東壁。於義為愜。然世之言文章者。不取東壁而獨取奎者。豈奎宿森羅錯綜有象於文而東壁無之耶。或前人誤用而後人承之邪。抑別有所出。而吾未之見也。

  古詩。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涕泣淚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閒。脈脈不得語。呂延濟曰。牽牛、織女星。夫婦道也。常阻河漢。不得相親。此以夫喻君。婦喻臣。言臣有才能。不得事君。而為讒邪所隔。故後人用牛女事及詠七夕等。皆以為牽牛織女。案。織女三星。在天紀東端。織女、天女孫也。天紀九星。乃在貫索東。距牽牛甚遠。然則牛女之女。非織女。乃須女也。須女四星。天之少府也。須、賤妾之稱。婦職之卑者也。牽牛、亦賤役也。故須女與牽牛相媲。又同列于二十八宿之中。密相附麗。但隔天漢。詩人以是有盈盈脈脈之語。若以為織女。則天女牛郎非其偶也。或者引大東之詩云。維天有漢。監亦有光。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皖彼牽牛。不以服箱。此自以牽牛織女為類。延濟之注。於何繆戾。曰。大東義取有名無實而已。呂說義取伉儷。難以彼此相證也。

  詩。無羊。三十維物。爾牲則具。毛傳云。異毛色者三十也。而疏家乃謂每色之物皆有三十。誤矣。詩意本主所牧之多。謂毛色有三十等。亦大率言之。今云每色各有三十。則計其所牧。能有幾何。而當時之人詠之詩耶。若又以為每色色別三十種。則為色大繁。反更難通。毛言異毛色者三十。政謂總括諸色。至有三十等耳。其義甚為明白。不勞異說。

  乾。陽物也。穉于七而老于九。坤。陰物也。反是。穉于八而老於六。聞之北方人。相馬之老穉。不於其齒而於其目。人與目對視已之身。自首見腰。則二三歲之交。自首見腹。則五六歲之交。自首見胞。則七八歲之交。止見其首。則此馬十歲矣。過是以往。又加以溟涬焉。則不可得而年矣。

  古人文字有極致之辭。若以不敢為敢。以敢為不敢。以不顯為顯。以無念為念。以無寧為寧。皆極致之辭也。世俗以可愛為可憎。以無賴為賴。以病差為愈。亦極致之辭。

  通鑑。唐高宗顯慶元年。來濟引管子齊國老人語曰。君不奪農時。則一國之人皆有餘食矣。不奪蠶要。則一國之人皆有餘衣矣。注曰。蠶要者、以蠶事為要。非也。上農時。則蠶要者亦謂切要之時也。故濟又云。人君之養人。在省其征役而已。

  石勒救洛陽。詭道兼行。出於鞏、訾之閒。詭、不正也。詭道猶言邪徑也。此蓋猶捷徑而往。或言此二字乃兵法所謂兵行詭道。大段不識文勢。

  夫子與夷齊而不與衛君。公羊子與輒而不與蒯瞶。質此一事。足明公羊全書之妄。君子不可以一事妄全書。以一事而妄全書。甚之也。甚之奈何。甚此一事之妄也。

  石曼卿詩贈孫可久云。閉戶斷蛛網。折花移鳥聲。或云。閉字不若作開。予以為不然。戶開而有蛛網。閉則斷之。見其無人往來也。若云開戶斷蛛網。則是閉門時有蛛網。而開則斷之。又何足以盡幽閒之趣。

  草可以為木。荀子曰。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射干、草也。獸可以為禽。易屯之六三。象曰。即鹿無虞。以從禽也。鹿自獸耳。酒可以為饌。論語。有酒食先生饌。饌、食也。佛可以為僊。故其書稱忍辱僊人及金僊。

  莊子徐無鬼。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茲萃。不給改者。不疾改也。疾改則禍不至矣。惟其不速改。是以其禍滋多。故其下文云。其反也緣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其反也緣功。謂一與道相戾。緣以危殆為功能。其果也待久。謂果于迷繆。其所由來非一日。而人以此為己寶。為可悲也。此皆覆說殆之成禍之萃也。呂解不給改。以為不暇給。則其禍之長也茲萃一句贅矣。茲、滋古字通。

  天下篇。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淡為內。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此數句。郭解以下屬彭蒙、田駢、慎到。呂解以上屬宋鈃尹文。郭說為失。呂說為得。

  鐔字。尋淫二音。廣韻以為劍鼻。莊子注為劍口。呂吉甫曰。鐔者、劍之所以為本也。又曰。所植者也。又鋏音頰。莊子注云。把也。呂曰。附鐔者也。蓋所持而行之者也。鋏既為把。則鐔乃俗所謂隔手者也。又姓音蟾。

  文出升平世。禾生大有年。四充今日月。六合古山川。反朴次三五。古文丁一千。王功因各定。大作不相沿。主化布于下。人心孚自天。上方求士切。公亦立仁先。才行苟并至。位名尤兩全。末由弓冶手。安比父兄肩。幸及布衣仕。宜希守令先。尺刀元並用。丹白具同研。去吏多甘老。休兵生力田。干戈包已久。永十本支延。歐陽永叔戲為也。小兒初作字。點畫稍多。即難措筆。必簡易則易為力。故小學有上士由山水。中人坐竹林之語。歐公此詩。當亦為兒輩設也。

  柳子論四維為二維。以為廉與恥。皆義之小節也。不得與義抗而為維。究而觀之。柳子之辨。凡數百言。祇是是解釋孟子羞惡之心。義之端也八字。

  東坡詩云。口業向詩猶小小。眼花因酒尚紛紛。又云。口業不停詩有債。眼花亂墜酒生風。若眼花則或然或否。若口業則信有之。

  晉書段匹磾贊曰。匹磾勁烈。隕身全節。點實凶殘。自貽罪戾。戾字協韻。讀從入聲。

  又荀崧傳。崧鎮宛。為賊杜曾所圍。石覽時為襄城太守。崧使其小女灌求救於覽。而其列女傳載崧為襄城太守。為杜曾所圍。食盡。欲求救於故吏平陽將軍石覽。計無從出。崧小女灌時年十三。突圍夜出。自詣覽乞師。先謂覽為襄城守。後謂崧為襄城守。二說不同。必有一誤。

  法帖載梁侍中蕭子雲所書列子之說。宋之向氏遂踰垣鑿室。手目所及。亡不探也。目字作自。意謂自手所及。又三年大穰。穰字作壤。古字或通用。

  小說中載宮人詩云。朝來自覺承恩最。笑倩傍人認繡毬。一本云。承恩醉殊害義理。又杜荀鶴春宮怨落句云。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一本云相伴。則上下支離不成語矣。

  魏文帝誅丁儀、丁廙等。魚豢以人心窺望。勢使之然。因論曰。諺言貧不學儉。卑不學恭。非人性分殊也。勢使然耳。予謂周官位不期驕。祿不期侈。政好對前兩句。蓋不期驕而驕。不期侈而侈。亦是事勢使然。

  人文盡于六經。今禮部韻略中俚俗字備載。而六經中字遺闕者甚多。此非有司之失。自是我輩之過。

  農家者流。往往呼粟麥可食之類以為物事。此甚有理。蓋物乃實物。謂非此無以生也。事乃實事。謂非此無以成也。此其言。可與粒我烝民。莫匪爾極。烝民乃粒。萬邦作乂之語相為表裏。

  晦菴語錄論周易。多說占得此爻。為君子之行則吉。為小人之行則凶。是有近於兒童之說。易三百八十四爻。何者不然。繫辭所謂吉凶者。貞勝者也。又云。懼以始終。其要無咎。豈有為小人之行而獲吉者耶。晦菴議論。必不出此。此等直傳聞之誤。

  東坡聚星堂雪詩。禁體物語。而有欲浮大白追餘賞。幸有迴風驚落屑之句。或以為落屑亦體物語。或者之言非也。蓋此用陶侃竹頭木屑事耳。

  東坡詩。妻孥真敝屣。脫去何足惜。注云。史記封禪書。漢武帝曰。嗟乎。吾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躧耳。按廣韻。屣躧同音所綺切。而屣乃不躡跟也。躧乃步也。二字皆無敝意。然史記云爾者。此本用孟子語也。孟子曰。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說者曰。蹝、草履也。草履而可蹝者也。音與前二字正同。詳坡詩意。孟子、史記兩俱用之。史記不云蹝而云躧者。古人用字不類今體。其聲相近者猶許借用。其音切正同者。為相通無疑也。

  ●敬齋先生古今黈卷之二

  史記貨殖傳。富無經業。則貨無常主。能者輻輳。不肖者瓦解。則字衍文。

  尉佗傳。犂旦。皆降伏波。徐廣曰。呂靜曰。犂、結也。音力奚反。結猶連及逮至也。治曰。犂、開也。取耕懇之意。或以昬明分色雜言之亦得。今釋為結意。甚無謂。徧討傳注。初無以犂訓結者。又云結猶連及逮至。則益又穿鑿矣。漢書作遲旦。遲讀如緻。待也。犂旦或作黎明。又或作邌明。邌明遲也。書傳中又有詰朝質明之語。詰朝猶問人曰明未。亦遲旦之意。質明、實明也。又或為交質之義。

  晉文帝崩。武帝遵漢魏之典。既葬除喪。猶深衣素冠。降席徹膳。太宰司馬孚等奏請改坐復膳。韶曰。每感念幽冥。而不得終其苴絰於草土。以存此痛。況當食稻衣錦。誠詭然激切其心。非所以相解也。可試省孔子答宰我之言。無事紛紛。言及悲殺。奈何。奈何。此悲殺之殺。從去聲讀。甚之之辭也。殺即衰減之義。而謂之甚者。蓋物極則反。哀痛之極。理當稍減也。故今人言甚者。皆謂之殺。武帝第二詔文又曰。重覽奏議。益以悲剝。不能自勝。不能自勝。其意與殺無以異也。或曰。殺、損也。悲殺如言悲剝。

  退之進學解云。障百川而東之。迴狂瀾於既倒。此有類於晉書孝武帝紀史臣論云。靜河海於既泄。補穹圓於已紊。此史臣語又有類於陸機文賦。謝朝華於已披。啟夕秀於未振。

  難經說。老人寤而不寐。少壯寐而不寤。以謂少壯者血氣盛。榮衛之行。不失其常。故晝日精。夜不寤也。老人血氣衰。榮衛之道濇。故晝日不能精。夜不得寐也。以予思之。不特如此。大抵晝作夜息。人之常也。是在晝則當有經營之事。在夜則當無繫滯之慮。精神資禀。雖各不同。然用之得其常。則于其不用之時亦得其常。苟用之不得其常。則一切反是矣。衰老之人。經事既多。遭變不少。筋骸尪骳。目耗耳重。一毫之營。若負泰華。度前揣後于利害之表。商是榷非于與奪之閒。憂未眹而己憂。患已銷而猶患。衆人皆息。己獨勿休。所以正晝昬昬。夜反無寐。此蓋精神用反其常。而寤寐亦反其常也。而年少之人。志剛氣銳。神壯膽觕。鬬力則膂力有餘。角智則智思無勌。劃然而動。屹然而止。事之未至也。利害無所撓其慮。事之既往也。是非無所留其懷。眾休而休。眾作而作。所以晝日常精。夜則常寐。此蓋精神用得其常。而寤寐亦得其常也。故男女十四五以下。纔得枕即穩睡。亦以其無情欲也。白樂天、司馬君實皆明哲過人。而樂天有詩云。年衰自無寐。不是守庚申。溫公有詩云。蘇秦六國印。力取鴻毛輕。白圭黃金產。運智立可營。如何五更睡。百方終不成。此二公亦當是精神疲敝而然。若夫子元圖爽。臥內酣寐。忠愍扞賊。省中安寢。軒轅畢詠。倚牆熟睡。涪翁削官。投牀鼻鼾。閎通照徹。遇物了了。又不當以老少論也。予過五十來。昔昔每苦無寐。或者教以數息。倣而行之。竟亦不能寐也。近得閒閒公一說。名速睡法。云。但于當睡之時。帖枕擁衾。置身安穩。然後平心定慮。存真氣如黃金細線。發兩踵。自後而上。過腰合而為一。衝脊上頂。至前髮際。卻散而為二。繞黃庭聽會橫行。相交于人中。環口。貫下齦。復合為一。下咽喉。徑入太倉。留之不動。勃然出氣四道。當如火熱。青者入肝。紅者入心。白者入肺。黑者入腎。四氣俱滿。然後真氣下臍。入少府陰交。復散而為二。下膝。下臁。下趺。前裹中指尖。順行度湧泉。復至踵。謂之一匝。存想至五七匝。已溟涬然入睡鄉矣。大段無睡之人。行之不過十數匝。亦自得睡。或用銅人脈絡法。兼達兩手指更佳。予按之。其效一如所云。閒閒公又云。此法乃金丹下手處也。金丹大藥。予未敢議。但使昔昔得好睡眼。則其神通變化。與夫所謂金丹大藥者。復何擇哉。

  東坡跋晁補之所藏與可畫竹云。莊子世無有。誰知此疑神。四注本載東坡自說云。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自予少時。見前輩皆不敢輕改書。故蜀本大字書皆善本。莊子曰。用志不分。乃疑于神。此與易陰疑于陽必戰。禮使人疑汝于夫子同。今四方本皆作凝。又濁醪有妙理賦云。失憂心于昨夢。信妙理之疑神。四注本據此說。一斷以為疑神。又酒賦云。游物初而神凝兮。反實際而形開。則注家無所說。治曰。四注所援東坡之說。吾恐非蘇子之言也。信如蘇子之言。則蘇子之見厥亦偏矣。所謂先輩不敢改書。是固有理。若斷凝神以為疑神。則吾不知其說也。莊子謂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正如繫辭所謂精義入神。以致用也。今東坡以為與陰疑于陽。使人疑汝于夫子同。殆非也。何者。陰疑于陽。乃見疑于陽。使人疑汝于夫子。乃見疑于人。此用志不分。亦見疑于神乎。凡人之心。以先入者為主。東坡蜀人。先見蜀本。因目生心。承文立義。皦如星日。牢如膠漆。久之又久。心與理化。忽覽別本。如覩怪物。矛前盾後。能無改乎。東坡以蜀本為善本。而四方本皆後人所改。又安知四方本不為善本。而蜀本獨非前人之誤乎。

  予初學東坡先生字。閒有教予以臥筆取媚者。當時不悟。謂坡公心畫之妙盡於是矣。今而老大。轉覺字畫骫骳不成。雖折指拗腕。力自改悔。竟莫能奪去舊習。且學小技。一言之誤。為累終身。況心術之微。運動無方。易放難收。後生輩得不早近大人君子之門。以端其本而證其源耶。

  漢書陳涉傳曰。藉第令無斬。而戍死者固什六七。注引服虔曰。藉猶借也。第、使也。與史記服注不同。史記服注曰。藉、假也。第、次第也。應劭曰。籍、吏士名籍也。蘇林曰。第、且也。治曰。服說藉假。蘇說第且。是也。應說名籍。服說次第。非也。第本訓但。但亦且意。此言藉第令無斬。猶云假且使不殺。

  前輩論楚辭。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及韓退之羅池廟碑。春與猿吟兮秋鶴與飛。謂欲相錯成文。則語勢矯健。又論韓詩。淮之水舒舒。楚山直叢叢。謂之避對格。然予攷諸古文。則不獨錯綜于對屬之閒。至于散語亦多有之。若荀子勸學篇云。青出之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莊子徐無鬼篇。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之類。皆是也。又凡經史中辭倒者。其義悉與此相近。

  納紙投名媿已深。更教門外久沈吟。事窮計急燒牛尾。不是田單素有心。此詩竟不知何人所作。投謁固可恥。然士當窮困。搖尾乞憐于人。亦可愍也。前輩又有云。門前久立處。席上欲言時。此真所謂不經此境。不能道此語者。

  離騷經。宋玉招魂云。娛酒不廢。沈耽日夜些。蘭膏明燭。華鐙錯些。王逸注。鐙錠盡雕琢錯飾。設以禽獸。有英華也。案。玉篇。鐙、都滕切。說文云。錠也。廣韻曰。燈也。又都鄧切。鞍鐙也。錠、徒徑切。錫屬。說文。錠、鐙也。廣韻。又丁定切。豆有足曰鐙。無足曰鐙。 【 去聲。】 錠又堂練切。燈有足也。然則燈錠二字。各自有三義也。

  素問金匱真言論曰。春善病鼽衂。夏善病洞泄寒中。秋善病風瘧。冬善病痺厥。故冬不按蹻。春不鼽衂。春不病頸項。仲夏不病胸脅。長夏不病洞泄寒中。秋不病風瘧。冬不病痺厥。飱泄而汗出也。啟玄子王砅注云。按謂按摩。蹻謂如蹻捷者之舉動手足。是所謂導引也。然擾動筋骨。則陽氣不藏。春陽氣上升。重熱熏肺。肺通于鼻。病則形之。故冬不按蹻。春不鼽衂。鼽謂鼻中水出。衂謂鼻中血出。又于冬不病痺厥下注云。此上五句。並為冬月按蹻之所致也。治曰。王砅謂按蹻為導引。則然謂四時諸病皆由冬月按蹻所致。則不然。冬不按蹻下必多有脫誤。第後人弗思耳。且上文春善病鼽衂。至冬善病痺厥。所謂善病者、謂每一時。多有此證也。繼云。冬不按蹻。春不鼽衂。至冬不病痺厥。文勢全不相屬。而據謂四時之病。皆由冬月按蹻而得。無此理也。夫按蹻之術。以常人推之。能知者百一。其能行者又百一。果按蹻而病。蓋萬一而有此病也。在萬人之中。其九千九百九十有九由不解按蹻。悉獲安康。其一人獨以按蹻之故。遂得四時諸病。則按蹻者。非吉祥之道。乃殺人之具也。何為古先賢達傳之天下後世耶。夫戶樞之不朽。以旦夕之開闔也。流水之不腐。以混混而常新也。詘信俛仰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不云動作按摩有以傷生也。故道家者流。多說熊經鳥伸龍攫虎搏之效。而華佗常以五禽之戲。為將攝之方。初無冬夏之別也。又隋世巢氏作病源數十卷。每論一證。必處以導引一術。亦未嘗以冬不按蹻為主也。按本經血氣形志篇曰。形苦志樂。病生于筋。治之以熨引。形數驚恐。病生于不仁。治之以按摩。又奇病論曰。息積不可灸刺。積須導引服藥。藥物不能獨治。此皆詳明按蹻之益。亦不說冬三月不得為之也。王砅作注。輒立此說者。必以為本經四時調神大論有曰。冬三月是謂閉藏。水冰地坼。無擾乎陽。去寒就溫。無泄皮膚。使氣亟奪。既據此說。復見冬不按蹻。春不鼽衂之文。故云。擾動筋骨。則陽氣不藏。春陽上升。重熱熏肺。肺通于鼻。病則形之。此真誤矣。且鼽衂之證。猶得以強言之。若其下文春病頸項。夏病胸脅洞泄寒中。秋病風瘧。冬病痺厥。豈盡為重熱熏肺而然乎。而砅一主于冬月按蹻所致。是決不可信者也。按本經生氣通天論云。春傷于風。夏乃洞泄。夏傷于暑。秋為咳瘧。秋傷于溼。冬為痿厥。冬傷于寒。春必病瘟。由是而言。春夏秋冬。無論啟閉。政宜隨時導引。以開通利導之。但勿發泄。使至于汗出耳。竊疑本經當云。冬不按蹻。春不鼽衂。或病頸項。春不按蹻。仲夏必病胸脇。長夏必痛洞泄寒中。夏不按蹻。秋必風瘧。秋不按蹻。冬必痺厥。其飧泄而汗出也一句。飧字當析之為勿令二字。如此則辭旨俱暢。可為通論矣。大抵導引。四時皆可為之。惟不得勞頓。至于汗出而已。苟勞頓至于汗出。則非徒無益。或反以致他疾。不特于閉藏之時為不可。雖春夏發生長育之時亦不可。王太僕不悟本經舛漏。堅主冬不按蹻。謂按蹻則四時俱病。蓋為紙上語所牽。而肆為臆說也。利害所繫甚重。予于是乎有辨。

  通鑑。魏明帝使女尚書六人典省外奏事。處當畫可。處當畫可皆從已字也。晉食貨志。咸寧三年。詔曰。今年霖雨過差。又有蟲災。潁川、襄城略不下種。深以為慮。主者何以為百姓計。促處當之。而杜預書疏中。又有都督度支其處當之語。此處當字。即處置句當之義。與通鑑不同。

  荀子。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楊倞注云。蘭槐、香草也。其根是為芷也。本草。白芷一名白茝。陶弘景云。離騷所謂蘭茝。蓋苗名蘭芷。根名茝也。蘭槐當是蘭茝別名。故云蘭槐之根是為芷也。滫、溺也。倞說如此。而史記三王世家引傳曰。蘭根與白芷。漸之滫中。君子不近。庶人不服。所以漸然也。然則如馬遷所載。則蘭根也。白芷也。斷然其二物也。荀子謂蘭槐之根是為芷。則蘭槐自為白芷苗矣。又徐廣史記注云。滫者。淅米汁也。據荀子及史記。皆云君子不近。庶人不服。是指其可惡之狀。今投蘭芷於淅米汁中。則其芳香大壞。已自可惡。楊倞謂滫為溺。未必乃爾。案韻。滫、息友反。又泔也。當從徐廣說。

  草與木異種。故邵堯夫以飛走草木為四物。晉五行志以桃李華非其時。梨根血出。大樹自折。桑生東宮。桑樹有聲。茱萸相樛。枯樹復生。木如人面。楊柳生松。木仆反立。皆為草妖。不知何謂。此桃李華非其時。正為華孽。餘皆木妖耳。若草木之妖可以互稱。則交阯之稗化而為稻。鬼目、苦蕒生於江東。宮牆馳道悉生蒺藜之類。亦得指以為木妖也。而又可乎。是知草當云草。木當云木。為宜矣。然則所謂木妖者。又非木不曲直。惟金沴木之謂。木不曲直。惟金沴木者。乃城門自壞。屋梁躍出。牙竿不正之類是也。

  近世御史大夫張文正公。諱行蘭。字敬夫。文集十卷。雜論有云。孔毅夫雜說。言今之與夷狄。最多者纔百萬。不若漢所遺之多。漢給南單于費直。嵗一億九十餘萬。西域七千四百八十萬。余謂漢以文計。今以貫計。十貫乃一萬也。七千四百八十萬。即七萬四千八百貫耳。一億九十萬。亦纔十萬九百貫也。而宋嵗與契丹五十萬兩。匹直一百萬貫。視漢孰為多哉。足明孔說之誤。集中又有蠟梅詩云。池邊乍想漸臺帽。堂下遙驚虢國衫。用事亦新奇。又樂章有教坊腔子三十五首。內道調近一中五遠六。中呂近十二中三遠八。攷諸詞曲中。正見名近者。不知所謂中與遠者何等聲也。異日當求知音者問之。

  史記尉佗傳。太史公曰。甌駱相攻。南越動搖。漢兵臨境。嬰齊入朝。李子曰。此誤也。當云。東閩興兵。南越動搖。按傳云。初。佗以兵威邊。財物賂遺閩越、西甌、駱。役屬焉。又佗為書謝漢曰。南方卑溼。蠻夷中閒。其東閩越千人衆號稱王。其西甌駱裸國亦稱王。又云。建元四年佗卒。其孫胡為南越王。此時閩越王郢興兵擊南越。胡上書曰。兩越俱為藩臣。毋得擅興兵相攻擊。今閩越興兵侵臣。臣不敢興兵。惟天子詔之。于是天子多南越義。守職約。為興師。遣兩將軍往討閩越。兵未踰嶺。閩越王弟餘善殺郢以降。于是罷兵。天子使莊助往諭意。南越王頓首曰。天子乃為臣興兵討閩越。死無以報德。因遣太子嬰齊入宿衞。據此則其相攻者、閩越與南越。非甌駱也。其後呂嘉敗。越桂林監居翁始諭甌駱屬漢。跡甌駱始終未嘗與諸國相攻擊。何得云甌駱相攻也。又閩越未攻南越時。嘗發兵圍東甌。則是甌閩相攻。亦不得為甌駱相攻也。甌駱相攻乃在數年之前。了無與于南越。而嬰齊何為而入朝乎。或曰。南越也、東甌也、西甌也。皆甌駱之屬。故云甌駱相攻耳。審如此說。義亦未宏。東閩乃大禹之後也。南越乃趙佗之孫也。各自割據。何得併為甌駱之屬乎。或者又曰。東閩、南越皆甌駱之地。二國雖殊。亦可謂之甌駱相攻也。此亦未為通論。借使壤地相接。得以通稱。而相攻之說。亦無從發。若東越先攻南越。南越亦復報伐。謂之相攻可矣。今東越舉兵擅擊南越。南越束手。禀命天子。謂之相攻。不亦悖乎。

  莊子齊物論。喜怒哀樂。慮歎變慹。姚佚啟態。舊說茲十有二者。皆情性之異。其理甚乖。蓋慮歎則怒哀之類。或以變其常。姚佚則喜樂之類。或以作其態。故其下繼之曰。樂出虛。蒸成菌。謂聲響出于虛寂。菌蕈出于薰蒸。亦猶喜怒哀樂。一出天機之自然爾。故其下又繼之曰。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慹字。成玄英謂為屈伏不伸。陸德明音釋云。之涉反。且曰司馬云不動貌。按玉篇。此字凡五音二解。其之涉切者。引司馬彪莊子注云不動貌。其奴協切者。義亦同上。其之入泰入涉立三切者。怖也。彪解之為不動者。亦對變而言之。蓋與成玄英所謂屈伏不伸為性情十二之一者。正同非也。若依玉篇作怖。謂慮歎之甚。則必變而為憂怖。其說雖通。其意甚狹。今亦不用。竊以為此字從執從心。當讀如執音。蓋人心之所主。謂其常情焉耳。以慮歎而變其常。豈止怖畏而已哉。將為狂為癡。而無所不至矣。又德充符云。■〈犭屯〉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已焉爾。不得類焉爾。食字。或音嗣。或音飲。邑錦反。皆非也。食本如字讀。食于其死母。猶言就食于其死母。就食則就乳也。不煩更發他音。又智北游云。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毫芒。大馬曰。子巧與。有道也。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郭注云。玷捶鉤之輕重。而無毫芒之差。故捶字數音。郭則音丁果反。徐則音箠。李則音墜。其玷捶之玷。陸德明音丁恬反。然詳上下文意。正當從隨音為勝。捶即鍛也。猶今世俗所謂打也。今人凡有修治者。悉謂之打。此其理甚易曉。而郭注以為玷錘之輕重。繆矣。

  東坡先生。神仙中人也。其篇什歌詠。沖融浩瀚。庸何敢議為。然其才大氣壯。語太峻快。故中閒時時有少隉杌者。如牏厠厠牏之倒。滹沱河蕪蔞亭之誤。皆是也。今聊疏其一二。可以為峻健者之戒。和劉貢父云。數奇逢惡嵗。計拙集枯梧。按晉語優施歌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鳥烏。人皆集于菀。己獨集于枯。東坡此詩意。全用晉語事。而押韻處便加梧字。豈非太峻快耶。次韻秦少章云。山圍故國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此則全用劉禹錫石頭城詩。但改其下三五字耳。亦是太峻快也。桓魋墓云。縱令司馬能鑱石。奈有中郎解摸金。按陳琳為袁紹檄曹操云。曹又特置發邱中郎將。摸金校尉。則摸金乃校尉。非中郎也。病起云。何妨一笑千痾散。絕勝倉公飲上池。按史記。長桑君出藥與扁鵲。飲以上池之水。曰。三十日當知物矣。坡則以為倉公。倉公、淳于意也。送陳六云。去年持節發倉廪。到處賣刀收繭栗。按王制。祭天地之牛角繭栗。宗廟之牛角握。賓客之牛角尺。此用繭栗。不得便為牛。次韻張秉道云。憐君嗜好更迂闊。得我新詩喜折屐。按晉書。折者屐齒。而非屐也。若云得我新詩齒折屐。則其為喜。不言可知。石鼓歌云。上蔡公子牽黃狗。本譽李斯善作篆。而復引黃犬事。殆似勉強。次韻周長官見寄云。罔罔可憐真喪狗。時時相觸是虛舟。喪家之狗。而止用兩字。似不甚妥。又送客云。鍾乳金釵十二行。樂天詩云。鍾乳三千兩。金釵十二行。今便配合為一句。恐非後輩楷式。觀歐陽鈐轄刀劍戰袍云。書生只肯坐帷幄。談笑毫端弄生殺。叫呼擊鼓催上竿。猛士應憐小兒黠。此語雖有激而出。然使不知道者觀之。能無失倫之嫌乎。

  宇文叔通濟陽雜記云。徐凝為廬山瀑布詩云。千古長如白練垂。一條界破青山色。東坡笑之。謂之惡詩。及坡自題。則曰。擘開蒼玉峽。飛出兩白龍。予謂東坡之擘開。與徐凝之界破。其惡一也。治近讀坡集。其游灊山詩又云。擘開翠峽出雲雷。裁破奔崖作潭洞。然則坡之峽。凡兩度擘開矣。

  養生家有胎息之說。息、氣也。息之為義大矣哉。脈訣以一呼一吸謂之一息者。出入之義也。俗以音問相通謂之消息者。往來之義也。以稱貸取贏謂之利息者。增羡之義也。以舍勞從逸謂之止息者。停憩之義也。人有嗣續謂之子息者。生滋之義也。人而物故謂之休息者。了絕之義也。息既得謂之生。而又得謂之死。則息之為義。不既大矣乎。濂溪通書稱無極而太極。晦菴云。無極而太極。祇是艮卦而已。晦菴以艮卦當太極者。政以終萬物。始萬物。莫盈乎艮者也。艮、止也。止、息也。止息之地。萬物之所終也。誰知色色而形形者。盡于止息中來乎。且艮之為卦也。位則處丑寅之閒。時則當十二月正月之交。此非萬物終始而何。晦菴因之復論云。息便是百穀之實。初聞此語。睯不能省。徐徐以思。乃大朗徹。實既為種。種復成實。種實相仍。種種無窮。則云乎息者。非百穀之種而何。觀穀實之新新。究萬物之芸芸。吾然後知胎息之不妄也。夫息之為文。從鼻從心。說者又謂自心為息。胎息之驗。觀文又可見矣。自昔老子發谷神之機。莊周啟踵息之鑰。玉匱則敷陳上假。黃庭則演說琴心。是皆奪造化之權。而抉天地之祕者也。道大事重。悠悠莫知。世之高亮之士。雖有能言之者。或隱之太深。或衍之太漫。誇張詭怪。無從致詰。惟晁承旨明遠、強太保安道、蘇端明子瞻、黃太史魯直。此四君子。遂能曲盡要妙。明著其說。晁則立合和之論。張則出清微之語。蘇則談隨住之訣。黃則述蓮燭之頌。晁公之言曰。心息相依。息調心靜。靜調久久。可成勝定。神氣相合。氣和神清。清和久久。可致長生。張公之言曰。身如蓮華及虛空。中有習習清微風。緜緜若存道乃通。一來一往終無窮。來無轍跡去無蹤。散入八萬四千毛竅中。蘇公之言曰。數息數百。此心寂然。此身兀然。與虛空等。又有一法。其名曰隨。與息俱出。復與俱入。隨之不已。一息自往。或覺此息。從毛竅中。雲蒸霧散。病除瘴滅。自然明悟。黃公之言曰。蓮華合裏燭一寸。牝馬海中燒百川。糞掃堆頭親拾得。道人云是玄中玄。此四君子之言。亦可謂知言之選者也。予少小多疾。故常求所以攝養之方。雖不得升堂嚌胾。亦麤得近其藩籬。曏寓崞山之同川。嘗與李鼎之和論及于此。之和邃于性命者也。似有印可意。予因贈之以詩云。立牝機關不死根。自消自息自氤氤。暖于燄燄九微火。輕似飄飄三素雲。白玉池心流曉潤。紫金鑪口褭餘熏。未知與道相應否。試作新詩一問君。之和拊掌大笑曰。子得之矣。不可以語非其人。

  晁迥明遠說。心息相依。神氣相合。張方平安道說。身如蓮華及虛空。中有習習清微風。此達摩胎息法也。近世萬松和尚。著從容錄。以為達摩無胎息法。人謂達摩行胎息者。是其說出于曲學小智。予謂萬松之說非也。佛乘雖深密。要不出性命二字。故知胎息法。祇是以性命為一致。若謂胎息等皆妄。則凡鐙史所載機緣語句。獨非繫驢橛耶。胎息雖不足以盡至理。亦至理之所依也。今一切去之。則正所謂性外求命。命外求性耳。性外求命。命外求性。便是不識性命。

  莊子天地篇漢陰丈人章下。孔子曰。彼假修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樸。體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閒者。汝將固驚耶。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舊解及呂解。皆以漢陰丈人。背今向古。不知因時任物之易。為非真修渾沌氏之術者。故孔子有假修之語。而且有不知其二、不治其外之機。以予觀之。理或不然。顧前後問答。皆深與漢陰之意。初無奪之之辭。蓋渾沌氏之術。無得而修。漢陰丈人特假之耳。亦猶直寄焉。與夫寓諸庸之謂也。識其一。抱一之謂。不知其二。無所于雜之謂。治其內。立乎本原之謂。不治其外。無所事事之謂。豈以不知其二便謂不通。不治其外便謂偏枯耶。古人之文。不必以勢拘。所貴以情得。語似相戾。而意實相貫。詩書中類此者。不可以概舉也。讀者承上假修之語。遂并其下文而誤認之。甚無謂也。夫所謂明白入素。 【 至】 以游世俗之閒者。正所謂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也。夫所謂汝將固驚者。正所謂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也。若別以明白入素。 【 至】 以游于世俗之閒者。以為真修。則前所謂全德之人。果謂誰哉。治嘗謂世之讀書者。往往用意太過。而治莊老者為猶甚。何者。為其說說而無窮也。使說說而有窮。夫又何足以謂之道。惟說說而無窮。故終日言而未嘗言。終日不言而有若雷霆之虩虩也。其知者由是而之。其不知者亦由是而之。此道之所以難明也。彼以漢陰為假而非真者。必以為一與二俱舉。內與外並行。天人無際。動靜兩遂。始可謂之真修也。漢陰丈人僅能得其一而盡迷其二。僅能得其內而盡忘其外。是烏足以為渾沌氏之術乎。曰。乃若所論。益以知漢陰之為至人矣。夫天人之無際。動靜之兩遂。謂之混同無閒。以併包內外聖王之道。固也。亦盍以此章前後之旨明之。此章本旨。大率不過以機械、機事、機心為非道。以德全、形全、神全為至道。條條井井。無他蹊徑之難覩也。今而強為誇大之說。無可為而為不可為之為。無可言而言不可言之言。鑿之又鑿。鑽之又鑽。勞筋苦骨。必待胸喘膚汗。四體不能運掉。而後謂之得也。不亦狂惑哉。又況天人之無際。非以其機械、機事、機心屬之人也。曰人者。直對天而命之人耳。動靜之兩遂。非以其機械、機事、機心屬之動也。曰動者。直對靜而命之動耳。乃今混而一之。謂之為天者。必參以機械、機事、機心之人。謂之為靜者。必參以機械、機事、機心之動。始名真修。則亦異夫混同無閒。以併包內聖外王之道者矣。

  ●敬齋先生古今黈卷之三

  禮記禮器云。禮有擯詔。樂有相步。溫之至也。溫止謂習熟耳。而鄭云。皆為溫藉重禮也。擯詔。告道賓主者也。相步。扶工者也。詔或為紹。釋文。溫、紆運反。疏云。皇氏云。溫謂承藉。凡玉以物縕裹承藉。君子亦以威儀擯相。自為承藉。又內則。問所欲而敬進之。柔色以溫之。溫止謂和洽耳。而鄭又云。溫、藉也。承尊者必和顏色。釋文。溫、於運反。疏云。藉者。所以承藉於物。言子承父母。當和柔顏色。承藉父母。若藻藉承玉然。鄭、孔全以藉解溫。恐未盡善。蓋韞者、櫝也。所以覆藏。藉者、薦也。所以承託。韞藉乃涵養重厚。不露圭角之意。故前史謂有局量。不令人窺見淺深。而風流閑雅者為韞藉。唐明皇陳樂於勤政樓下。垂簾觀之。兵部侍郎盧絢謂上已起。垂鞭按轡。橫過樓下。絢風標清粹。上目送之。深歎其韞藉。又德宗好文雅韞藉。而柳渾質直輕脫無威儀。上不說。以是罷相。韞藉之說如此。今乃以薦藉解韞櫝。於義何安乎。輕改音切。理既支離。指溫為藉。益又可疑。前人信之不敢譏。後人畏之不敢違。其誰知千古之是非。

  作文敍事為最難。搜抉辭旨。兩須允愜。杼思過當。多遺目前。龐統傳云。龐少時樸鈍。未有識者。潁川司馬徽有知人鑒。統弱冠往見徽。徽採桑于樹上。坐統在樹下。共語自晝至夜。徽甚異之。此坐統樹下時。尚未識統。既共與語。必有以中徽心者。徽雖高年。便當下與統接。而止據樹上。自晝至夜。略無主客之禮。為統者固樸鈍。而為徽者無乃樸鈍甚耶。以人情度之。殆為乖戾。吾以為共語之下宜云。徽頗驚賞。因延揖再與談論。自晝至夜。徽甚異之。若是則其言意始兩足矣。或謂徽與統齒相懸。不可以苛禮責徽。曰。此不然。昔盛孝章為臺郎。路逢童子。容貌非常。孝章怪而問之。答曰。魯國孔融。時年十餘嵗。孝章以為異。乃載歸。與之言。知其奇才。便結為兄弟。夫融之遇孝章之時。纔十餘嵗兒耳。而孝章與之為雁行。統之見徽時。蓋已成人矣。徽年雖高。苟有知人之鑒。則自不當倨傲如此。故予疑以為史家激昂太過云然也。

  牛僧孺守在四夷論曰。夏捨淑德而嬖妹喜。是色攻而亡也。商捨德音而耽愔愔。是聲攻而亡也。按左傳子革誦祁招之詩曰。祁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杜預曰。愔愔、安和貌。又韻書愔字訓靖。施之德音。則誠然也。故嵇康琴賦其辭曰。愔愔琴德。不可測兮。體清心遠。邈難極兮。李周翰注云。愔愔、靜深也。李善又引劉向雅琴賦云。游予心以廣觀兮。聽德樂之愔愔。然則愔愔者。所以形容德音之美也。子政、叔夜皆以此美琴德。而僧孺乃謂商耽愔愔而亡。則是以愔愔同之靡靡也。亦大誤矣。

  薄太后以冒絮提帝。又文帝時。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殺之。提、擲也。投也。撞也。與提耳之提異。

  李華寄趙七詩云。丹邱忽聚散。素壁相奔衝。出於老杜泰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

  吴陸遜傳。權欲遣偏師取夷州及珠崖。皆以諮遜。遜上疏曰。今兵興歷年。見衆損減。又云。今江東見眾。自足圖事。遜之一疏之中。其言僅盈二百。前云見眾損減。而後云見眾足以圖事。首尾相違。自為水火。何耶。此非獨遜之誤。亦史筆去取之不精也。

  薦、席也。草亦得以言薦。莊子齊物論。麋鹿食薦。薦即草也。趙充國傳云。今虜亡美地薦草。此薦字意與莊子稍別。薦草對美地為言。則薦者特以見其草之茂盛云耳。謂草之盛。一如所坐薦然。

  月令。仲夏。鹿角解。仲冬。麋角解。皆蟹音。孟春。東風解凍。無音。則當讀如字。為佳買反。蓋角解之解。自解也。解凍之解。有物為之解也。

  封燕然山銘。謂竇憲夤亮聖皇。登翼王室。納于大麓。維清緝熙。納于大麓。則堯、舜內禪之事也。維清緝熙。則文王受命之詩也。而固也施之于憲。雖文人造次之辭。亦不倫矣。

  應璩休璉百一詩云。文章不經國。筐篋無尺書。善曰。新序。孫叔敖曰府庫之藏金玉。筐篋之橐■〈閒〉書。善誠是。然筐篋二字。寔用賈誼語也。誼政事書云。俗吏之所務。在於刀筆筐篋。而不知大體。

  天地之氣。陰陽相半。曰暘曰雨。各以其時。則謂之和平。一有所偏。則謂之隔并。隔并者。謂陰陽有所閉隔。則或枯或潦。有所兼并也。安帝延光元年。陳忠上疏云。今天心未得。隔并屢臻。青、冀之域。或淫雨漏河。徐、岱之濱。海水盈溢。兗、豫則蝗蝝滋生。荊、揚則稻收斂薄。又順帝陽嘉二年。郎顗上書云。若令雨可請降。水可攘止。則嵗無隔并。太平可待。夫忠、顗所言。皆謂旱乾水溢之偏也。

  予至東平。得一算經。大概多明如積之術。以十九字志其上下層數。曰。仙、明、霄、漢、壘、層、高、上、天、人、地、下、低、減、落、逝、泉、暗、鬼。此蓋以人為太極。而以天地各自為元而陟降之。其說雖若膚淺。而其理頗為易曉。予徧觀諸家如積圖式。皆以天元在上。乘則升之。除則降之。獨太原彭澤彥材法。立天元在下。凡今之印本復軌等書。俱下置天元者。悉踵習彥材法耳。彥材在數學中。亦入域之賢也。而立法與古相反者。其意以為天本在上。動則不可復上。而必置於下。動則徐上。亦猶易卦。乾在在下。坤在在上。二氣相交而為太也。故以乘則降之。除則升之。求地元則反是。

  楊倞解荀子。非綦文理、綦之而亡食、五綦之具之類。其綦字皆訓為極。又于五綦之下云。綦或為甚。其說固近。然綦正當作期。古文音同者。其義悉通。期為要結止宿之處。固為人所同欲也。亦猶孟子所謂天下期于師曠。期于子都。期于易牙。無煩改字。

  梁周興嗣千字文。說者謂上得王羲之故書。皆斷爛脫絕。前後倒複。不可讀。令興嗣次之。一夕書成。而髮盡白。然今法帖漢章帝所書已有千字文中百餘字。何哉。豈梁世所傳得羲之故書已先書漢章帝之書乎。

  漢宣帝朝。同時有杜延年、田延年、嚴延年。

  三國志劉焉傳注。陳壽益都耆舊傳曰。董扶發辭抗論。益都少雙。故號曰致止。言人莫能當。所至而談止也。然則當號至止。不當號致止。而今云致止者。得非以扶所至士大夫畏服。遂致止談論與。耆舊傳恐誤。

  又潘濬傳注。襄陽記曰。襄陽習溫為荊州太公平。太公平。今之州都。濬子秘過辭于溫。問曰。先君昔因君侯當為州里議主。今果如其言。不審州里誰當復相代者。溫曰。無過於君也。後秘為尚書僕射。代溫為公平。甚得州里之譽。昔因之因錯。定是目字。

  邸閣者、乃軍屯蹊要儲蓄資糧之所。此二字他書無有。見于漢末及三國志。其所明著者凡十一。董卓傳注。獻帝紀曰。帝出雜繒二萬匹。與所賣廏馬百餘匹。宣賜公卿以下及貧民不能自存者。李傕曰。我邸閣儲偫少。乃悉載置其營。又張既傳。酒泉蘇衡反。既擊破之。遂上疏請治左城。築障塞。置烽燧邸閣以備胡。西羌恐。率眾二萬餘落降。又王基擊吴。別襲步協于夷陵。協閉門自守。基示以攻形。而實分兵取雄父邸閣。收米三十餘萬斛。又毋邱儉、文欽作亂。王基與司馬景王會于許昌。基謂宜速進據南頓。南頓有大邸閣。計足軍人四十日糧。又蜀後主建興十一年冬。諸葛亮使諸軍運米集于斜谷口邸閣。又魏延傳注。夏侯楙鎮長安。諸葛亮于南鄭計議。延曰云云。橫門邸閣與散民之穀足周食也。又鄧芝傳。先生定益州。芝為郫邸閣督。先主出至郫。與語大奇之。擢為郫令。又孫策傳注。江表傳曰。策渡江攻劉繇牛渚營。盡得邸閣糧穀戰具。是吴興平二年也。又孫權傳。赤烏四年夏。遣衞將軍全琮略淮南。決芍陂。燒安城邸閣。收其人民。又赤烏八年。遣校尉陳勳將屯田兵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雲陽西城。通會市。作邸閣。又周魴傳。譎曹休牋曰。東主遣從弟孫奐治安陸城。修立邸閣。輦貲運糧。以為軍儲。

  孫休傳。永安五年。休欲與韋曜、盛沖講論道藝。張布忌二人切直。因飾說以遏之。休答云。孤之涉學。羣書略徧。所見不少。今曜等入。但欲講書。不為從曜等始受學也。又恐布疑懼。竟如布意。廢其講業。不復使沖等入。史言休銳意於典籍。欲畢覽百家之言。觀其所答張布語。非真好學者。徒因事以自衒耳。果能以進脩為樂。雖百布拒遏。必不肯終至廢輟。傳曰。好善和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是言好惡之真也。如休所為。豈得謂之真好學者耶。

  越世家載。陶朱公中男殺人當死。公之長男救其弟。之楚。進千金于莊生。莊生非有意受之也。欲以成事後復歸之以為信耳。故金至。謂其婦曰。此朱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誡。後復歸。勿動。而朱公長男不知其意。以為殊無短長也。自有如至勿動一十一字。其意曖昧。讀者多不能諭。然究上下文。其脈絡自相貫通。初不難曉。蓋莊生指所得之金而語其婦云。此金非吾家所有。一如病患之來。不可使宿。因又誡其婦云。待事成後即復歸之。宜勿動也。

  左傳。昭二十四年冬十月癸酉。王子朝用成周之寶珪于河。甲戌。津人得諸河上。陰不佞以溫人南侵。拘得玉者。取其玉。將賣之。則為石。事定而獻之。與之東訾。此有數說。曾子者。謂陰不佞不應賣玉。蓋拘得玉者將取之。則詐之曰。此為石也。賣欺紿也。不佞以此得玉。劉子者。謂此倒■〈閒〉。當是將賣之則為石六字。在津人得之河上之下。津人不識寶珪。雖欲賣之。而自謂此石耳。所得能幾。遂不賣。張子者。謂不佞拘津人取其玉。意欲得玉而賣之。其津人不肯與。則曰祇是石耳。故不佞不復取。及王定。津人獻之玉。王與之東訾。蓋喜子朝之寶珪復歸於己也。當以取其玉將賣之為一句。高子者。謂成周之寶珪既沈之河矣。翌日復自出外。明神物之有所歸也。故不佞將賣之。化之而為石焉。已而復為玉。因得以獻。李子曰。以上四說。皆非也。只是不佞將賣玉。而買者不識。則以為石耳。事定。不佞獻王。王喜。與之東訾。

  李白瀑布詩云。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而陸蟾詠瀑布云。嶽色染不得。神功裁亦難。可謂天冠地履矣。樂天詠草云。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狄燠詠柳云。翠色折不盡。離情生更多。蓋皆模寫李白體。而蜀妓贈陳希夷則云。帝王師不得。日月老應難。是又其變也。

  杜詩。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此以意對耳。故前人謂之十四字句。或者說子美詩無一字浪發者。人止知以意對。不知七十與尋常為切對也。蓋八尺曰尋。倍尋曰常。尋常亦數也。故對得七十。或者之言非是。如秦州雜詩云。近接西南境。長懷十九泉。西南非數也。此詩西南字雖非其數。而預四方之名。與數相近準。或者之言。猶得借用。如杜位宅守嵗云。四十明朝過。飛騰暮景斜。豈飛騰亦為四方之名耶。或者之說不可信。

  東坡九衢人散月紛紛。出於老杜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詩云。絺衣挂蘿薜。涼月白紛紛。

  齊武帝孫鬱林王昭業。太子長懋之子也。武帝永明十一年七月立。明年七月。西昌侯鸞廢之。鸞即明帝也。鬱林立者凡一年。雖淫昬不道。而正君臣之位者亦已期矣。通鑑以前半年為永明。後半年為建武。沒不見鬱林之號。恐未為得。前半年屬之永明。固也。後半年沒而不舉。何哉。鸞既廢昭業。復立其弟昭文。而鸞又自改封宣城王。冬十月鸞又廢昭文為海陵王。海陵王即位歷四月。于十一月。鸞又廢之而自立。跡齊明之廢立。在此一年。以此年稱為建武元年者。蓋鸞志耳。然概諸予奪之權。若此等類。自當分其年為上下。但使紀年雙舉。行事並列。雖繫諸建武之元。亦無傷也。今一徇鸞志。而置踰年之君于無人之地。寧不為史筆之累哉。

  堯舜稱帝。三代稱王。帝王皆天子也。春秋之世。吴楚僭王。吾夫子故又以天子為天王。既王矣。而又以天之。非故為是誇大而華美之也。直以為吴楚之嫌耳。是則夫子之為萬世慮也深矣。然而後世猶敢以僭言之。通鑑。齊明帝建武元年。載西昌侯鸞。徙雍州刺史晉安王子懋為江州刺史。仍令留部曲助鎮襄陽。單將白直、俠谷自隨。陳顯達過襄陽。子懋謂曰。朝廷令身單身而反。身是天王。豈可過爾輕率。今猶欲將二三千人自隨。公意何如。又此年冬十月。鸞殺諸王事下載。永明中。巴東王子響殺劉寅等。世祖曰。子響遂反。戴僧靜大言曰。諸王都自應反。豈惟巴東。上問其故。對曰。天王無罪。而一時被囚。取一挺藕、一杯漿。皆諮籤帥。籤帥不在。則竟日忍渴。諸州惟聞有籤帥。不聞有刺史。何得不反。戴僧靜對世祖稱諸王為天王。猶謂諸王皆天系。似有說也。而子懋自以為天王。是其意以王與皇帝等爾。故自稱之為天王也。當是時。西昌侯鸞方圖弒立。綱紀蕩然。豈子懋以名為不足校而遽爾耶。不然。名數階級。古今所最重者。何子懋一切不顧。敢以自與。如是其輕也。是故知為國者。禮為重。知為禮者。名為重。齊之世。禮既壞亂。名又盡廢。尚為國乎哉。

  兼山郭先生說。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六之則三十六。又四之則九也。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六之則二十四。又四之則六也。故曰。九六乾坤之策。此其言六者。卦別六爻也。所得則每爻之正策也。言四者。策以四揲也。所得則老陽老陰之正數也。義固然矣。然兼山先言大數。而次言六之四之者。皆非也。正當云。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如卦別六爻而一。則得三十六。又以四揲而一。則得九。是謂老陽。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如卦別六爻而一。則得二十四。又以四揲而一。則得六。是謂老陰。如此則為相應耳。蓋算術凡言幾之者。皆為相乘。非相除也。

  陰陽相配之物。而老少又必相當。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老陽也。坤之策。百四十有四。老陰也。老陰老陽相得為三百六十。則周期之日也。乾之策。一百六十有八。少陽也。坤之策。一百九十有二。少陰也。少陰少陽相得為三百六十。亦周期之日也。借使老陽少陰為耦。則得四百單八。課於周期之日。為多四十有八。使少陽老陰為耦。則得三百一十有二。課於周期之日。為少四十有八。多亦不能成嵗功。少亦不能成嵗功。蓋陰陽不相當也。然其過與不及。皆適均於四十八者。陰陽老少之數。皆相隔者二。而乾坤每爻之策皆二十四。二之二十四。計得四十八也。以是推之。老陽多於老陰之策七十二。則陰不及陽者二爻也。少陽少於少陰之策二十四。則是陽反不及陰者一爻也。陰不可太過。陽不可不及。故於乾坤之策。不取少陽少陰。而專取老陽老陰。三百八十四爻。不取七八。而獨取九六也。

  國語。楚觀射父為昭王言祭祀云。祀加於舉。且曰。百姓、千品、萬官、億醜。兆民經入畡數以奉之。又鄭史伯為桓公說。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云。合十數以訓百體。出千品。具萬方。計億事。材兆物。收經入。行姟極。韋昭注云。計、算也。材、裁也。賈、唐說。皆以萬萬為億。後鄭司農云。十萬曰億。十億曰兆。從古數也。經、常也。姟、備也。數極於姟。萬萬兆曰姟。自十等至千品萬方。轉相生。故有億事兆物。王收其常入。舉九垓之數也。李子曰。以定名論數。宜從古率。以攷數論數。宜從今率。蓋億萬之數。今率必盈萬萬。而古率祇以十之宜已。十之者、一進位也。是其循前後之名則順。而其為數則局促而易窮。謂盈萬萬者所進之位。又有二等。一則萬之後億之前。四進位而一改名。一則凡億之後。須八進位而一改名。是其於前後之名。或若參差不齊。而其為數則廣大。而為用則不可以遽窮焉。蓋數有通率。有進率、退率。不可一概論也。自一二三四而至十。此數之通率也。自一十百千而至於萬。此數之進率也。自分釐毫絲而至於忽。此數之退率也。其進數無窮。而退數亦無窮。今且以進數言之。自一至十為通率。固不必論。自十至百、自千至萬之類。為十進亦可。為一進亦可。夫一與十。不曰始終之極歟。不曰相懸之甚歟。然得為一進。而又得以為十進者。為有進率而又有通率也。然通率猶子。而進率則猶父焉。父統子業。故取一進位而不取夫十進位也。自十至百。猶不拘於通率。而況自萬以上乎。故自萬以前。每進改名。自萬以後。雖用進率。而其名或改或不改。是以有古今之別也。自萬至億。一進而改名者。古率也。四進而改名者。今率也。自億至兆以上。又與此不同矣。自億以上。依古率則一進而改名。依今率則至八進位然後得改名也。故今之算數。自一至億。凡八進位。自億至兆。亦八進位。等而上之。至於京垓稊壤溝■〈氵閒〉正載。皆若是而已矣。韋昭注。前已著賈、唐之說。後雖復引鄭司農古數之語。而卒言萬萬兆曰姟。則昭之意實用賈、唐說耳。史伯論數云。十百千萬億兆經姟。觀射父論數云。百千萬億兆經畡。姟、畡古字通用。今作垓。亦作陔。皆同。經、亦數也。今算術大數曰億兆經垓。邵堯夫皇極數于億兆之後。即繼之為京。求之音義。經正為京耳。而韋昭注云。經、常也。經固訓常。而非史伯、觀射父之意也。詳國語本旨。自十百而上。皆進一位以命數。昭不及此。而遺經誤解。已為背戾。乃復云。萬萬兆曰姟。則是於古今之數。兩俱不得其說也。為韋注者奚自而宜。宜云。萬萬兆曰經。萬萬經曰姟。則得其正矣。

  書。高宗肜日。乃曰其如台。西伯戡黎。今王其如台。今王其如台此一句。蓋重高宗肜日中語也。孔安國皆以台為祖已、祖伊自言其身。三山林氏。以台為紂自言之。案書言台者。多是帝王自舉。猶稱朕云耳。不必求上下義。只以一字論之。林為優。

  西伯戡黎。奔告于受。孔安國傳云。受、紂也。音相亂。然黎則今之黎城。史記作耆。何也。豈亦以音相亂乎。皆不可必也。

  定風波曲凡有五。唐歐陽炯定風波首云。暖日閒窗映碧紗。小池春水浸殘霞者。詩句定風波也。至今詞手多為之。此不可以備錄。近世趙獻可作詞。有曰。芳心事事可可者。定風波慢也。俚俗又有定風波者。所謂宮調者也。又本事曲子載范文正公自前二府鎮穰下。營百花洲。親製定風波五詞。其第一首云。羅綺滿城春欲暮。百花洲上尋芳去。浦映花。花映浦。無盡處。恍然身入桃源路。莫怪山翁聊逸豫。功名得喪歸時數。鶯解新聲蜨解舞。天賦與。爭教我輩無懽緒。尋其聲律。乃與漁家傲正同。又賀方回東山樂府別集。有定風波異名醉瓊枝者云。檻外雨波新漲。門前煙柳渾青。寂寞文園淹臥久。推枕援琴涕自零。無人著意聽。緒緒風披雲幌。駸駸月到萱庭。長記合懽東館夜。與解香羅掩翠屏。瓊枝半醉醒。尋其聲律。乃與破陣子正同。右五曲中。前三腔固常聞之。其後二腔。未有人歌者。不知此二曲真為漁家傲、破陣子。而但為改名定風波乎。或別有聲調也。予以為但改其名耳。不然。何為舉世無人歌之。而又徧攷諸樂府中。無有詞語類此而名之為定風波者也。

  東坡贈勝之減字木蘭花有云。要賭休癡。六隻骰兒六點兒。東坡意以為六隻皆六點。此色乃沒賽也。然此一句中閒。少皆字意。卻便是六隻骰兒都計六點而已。纔得俗所課六丁神。乃色之最少者耳。只欠一字。辭理俱詘。

  詩史云。梅聖俞河豚詩。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於此時。貴不數魚蝦。歐陽永叔謂河豚食楊花則肥。韓偓詩云。柳絮覆溪魚正肥。大抵魚食楊花則肥。不必河豚。治又以為不然。魚未必食楊花而肥。蓋此時魚之所食之物皆豐美。故魚自肥也。今驗魚廣之處。當其盛時。莫不肥好。豈必其地悉有楊花耶。

  杜詩。宴楊使君東樓云。座從歌妓密。樂任主人為。此為字。乃用論語不圖為樂之至於斯。及三年不為樂之為。或讀樂作洛者非。

  前人論三古各別者。從所見者言之。故不同。然以吾身從今日觀之。則洪荒太極也。不得以古今命名。大抵自羲、農至堯、舜為上古。三代之世為中古。自戰國至于今日以前皆下古也。蓋吾目之所覩者今也。古今相對為辭。自非吾身之所接莫非古矣。不待千載之上始得謂之古也。

  俗以優伶為無過蠱。此亦有所出。晉語曰。驪姬告優施曰。君既許我殺太子而立夷齊矣。吾難里克。奈何。優施曰。吾來里克。一日而已。為我具特羊之羹。吾以從之飲酒。我優也。言無郵。

  檀弓上。子路弗除姊喪。子曰。先王制禮。行道之人。皆弗忍也。注云。行道猶行人義。非是。行道之人。猶云塗人。先王制禮。自不可過。若謂不忍。可除而猶不除。塗之人皆有此心。安在其為先王之禮乎。故子路聞而除之。

  孟子曰。逃墨必歸於楊。 【 至】 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李子曰。天下萬事之不同。必歸於至正。天下萬理之不同。必歸於至當。苟以是而來歸。如之何其拒人也。祇有受之而已。然當孟子時。楊、墨塞路。孟子不以辭而闢之。聖人之道息矣。因自云。今吾之所以與楊、墨辨者。如追放逸之豚。雖已入其闌苙。猶恐防閑之不密。或奔走而之他。故又須時時從而招呼之。蓋病異端之甚。

  杜詩。醉中往往愛逃禪。或者云。逃禪之逃。即逃楊逃墨之逃。逃、畔也。杜詩此言謂逃禪而醉也。或者之論非是。逃固畔也。而謂此詩為畔然而醉。則誤矣。逃禪者、大抵言破戒也。子美意謂蘇晉尋常齋于繡佛之前。及其既醉。則往往盡破前日之戒。蓋逃禪者。又是醉後事耳。若謂畔禪而醉。何得先言醉中乎。又有人說云。逃禪者、逃于禪。謂竄投于禪也。如其說。則大與孟子逃楊逃墨之逃異矣。

  荀子。青出於藍。青于藍。此語明白。無可疑者。而東坡以此為無異夢中語。原坡意。必以青藍二者皆色。不應色出於色。而疑為夢語也。坡公寧不知青自其色。而藍自其作色之物耶。東坡不喜荀、揚學。故凡二子之言。纖介之病。攟摭者無不至。

  史記載陶朱公中男殺人。囚于楚。長男往救之。既進金于莊生。俄而聞赦。以為赦則弟固當出。重千金虛棄。復見莊生取之。辭去。莊生羞為兒子所賣。乃見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脩德報之。今臣出。道路皆言。朱公之子殺人囚楚。其家多持金賂王左右。故有赦。楚王大怒。遂殺朱公子。其長男持弟喪歸。朱公笑曰。吾固知必殺其弟也。治謂此事不可信。驗之史。蓋朱公初欲使少男往。長男以己家督不使。慚欲自殺。朱公不得已。遣長男行。且遺書所善莊生。曰。至則千金聽其所為。莊生素以廉直聞于國。自楚王以下皆師尊之。乃以星變說王下赦令。夫以陶朱公之智。在父子閒有性命之急。審知少男可使。長男固殺弟。乃因長男奮激之故。更無一語以解譬之。便爾捨棄中男。是豈有父子之情哉。此其不可信者也。莊生以廉直名一國。脫不廉直。朱公必不與善。國人必不師。廉直如此。而以孺子取金之故。遽生褊心。橫出詭辭。以殺所善之兒。則為莊生者。亦不仁矣。且莊生誠愛人之金否乎。誡婦勿動。則誠不愛人之金也。誠不欲殺人否乎。勸王脩德。則誠欲救人之死也。誠不愛金。誠欲救人之死。雖無所受書于朱公。無所得金于長男。猶將匍匐而前。而今也有可以活人之術。因金去已。而致人于死。又深負朱公所以付託之心。是烏足以語廉直哉。此又不可以信者也。有不可信者二。而讀史者皆信之。以事奪理。以辭奪事而已。學者毋以事奪理。毋以辭奪事。則其是非信否。雖在百世之上。當自有以見之。

  肉薄攻城。或以肉薄為裸袒。或以肉薄為逼之使若魚肉。然皆非是。肉薄。大抵謂士卒身相帀。如肉相迫也。

  齊澣言於明皇曰。王毛仲小人。寵過生姦。願陛下密之。已而因餞麻察。道禁中諫語。察遽奏之。下制。澣、察交構將相。離閒君臣。俱貶。澣戒上令密。而自洩其語。坐此謫降。臣不密則失身。宜矣。而為察者。言之無所益。不言無所損。亟以澣語奏白。浮躁傾險。賣友要君。吁。可畏哉。事在開元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