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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书三

  【上宰相书】

 

  (李肇《国史补》云:“进士得第,谓之前进士。”公贞元元年登第,后又试博学宏词于礼部,又黜于中书。此贞元十一年,所以上宰相书求仕,凡三上,不报,是年五月东归。)

 

  正月二十七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伏光范门下,再拜献书相公阁下。(书下或有于字,时宰相赵憬、贾耽、卢迈也。

 

  《诗》之序曰:“菁菁者莪,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或作也。)其诗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说者曰:菁菁者,盛也。莪,微草也。阿,大陵也。言君子之长育人材,若大陵之长育微草,能使之菁菁然盛也。“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云者,天下美之之辞也。其三章曰:“既见君子,锡我百朋。”说者曰:“百朋”,多之之辞也,言君子既长育人材,又当爵命之,赐之厚禄,以宠贵之云尔。(赐之,赐或作锡。之或作以。)其卒章曰:“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说者曰:载,载也。(“载,载也”,或作“载者,载也”。或作“载者,舟也”。或作“载,舟也”。)沉浮者,物也。言君子之于人才,无所不取,若舟之于物,浮沉皆载之云尔。“既见君子,我心则休”云者,言若此,则天下之心美之也。(心上或无之字。)君子之于人也,既长育之,又当爵命宠贵之,而于其才无所遗焉。(《邵氏闻见录》云:“退之于文,不全用《诗》、《书》之言,如《田弘正先庙碑》曰:‘鲁僖公能遵其祖伯禽之烈,周天子实命其史臣克,作为《駉》、《駜》、《泮》、《閟》之诗,使声于庙。’其用诗之法如此。《上宰相书》,解释‘菁菁者莪’,二百余字,盖少作也。”云云。)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王天下不与存焉。其一曰:“乐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此皆圣人贤士之所极言至论,古今之所宜法者也。然则孰能长育天下之人材,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孰能教育天下之英材,将非吾君与吾相乎?(然则下或无孰能至相乎十七字。欧本云:“存此则与后相应。”然亦无孰、长、人三字,则非是。)幸今天下无事,小大之官,各守其职,(或作所。)钱谷甲兵之问,不至于庙堂。论道经邦之暇,舍此宜无大者焉。

 

  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退之以大历三年戊申生,至贞元十一年乙亥,二十八年也。)名不著于农工商贾之版,其业则读书著文,歌颂尧舜之道,鸡鸣而起,孜孜焉亦不为利。其所读皆圣人之书,杨墨释老之学,无所入于其心。其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抑邪与正,辨时俗之所惑,(与或作兴。)居穷守约,(或无守字。)亦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怼音队。)以求知于天下,亦不悖于教化,妖淫谀佞诪张之说,(诪音辀。)无所出于其中。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亩之宫其可怀。(宫或作宅。方云:“一亩之宫,本《儒行》语。公《苗蕃志》‘无宫以归’,今本亦误。”今按:二字无大利害,公用《儒行》语,亦或有之,然谓其专用宫字,而不得更用宅字,则固矣。)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恤恤乎,《左》昭十二年之文。恤恤,忧貌。)寒不得衣,滨于死而益固,得其所者争笑之,忽将弃其旧而新是图,求老农老圃而为师。悼本志之变化,中夜涕泗交颐。虽不足当诗人孟子之谓,(子之下或有所字。)抑长育之使成材,其亦可矣;教育之使成才,其亦可矣。

 

  抑又闻古之君子相其君也,(之字或在君子下,或子下别有之字。)一夫不获其所,若己推而内之沟中。今有人生七年而学圣人之道以修其身,积二十年,(十下或有一字。)不得已一朝而毁之,是亦不获其所矣。伏念今有仁人在上位,若不往告之而遂行,是果于自弃,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吾相也,其可乎?宁往告焉,若不得志,则命也。(志上或有其字。今疑志字衍。)其亦行矣!

 

  《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二不字或并作弗。)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是皆与善之辞也。抑又闻古之人有自进者,而君子不逆之矣,(君上或无而字。)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之谓也。抑又闻上之设官制禄,必求其人而授之者,非苟慕其才而富贵其身也,(或无贵字。)盖将用其能理不能,用其明理不明者耳。下之修己立诚,必求其位而居之者,非苟没于利而荣于名也,(没或作役。《国语》:“重耳不没于利”。注:没,贪也。)盖将推己之所余,以济其不足者耳。然则上之于求人,下之于求位,交相求而一其致焉耳。(一其致,或作其致一。)苟以是而为心,则上之道不必难其下,下之道不必难其上。可举而举焉,不必让其自举也;(让下或有于字。)可进而进焉,不必廉于自进也。(于下或有其字。)

 

  抑又闻上之化下,(或无之字。)得其道,则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则或作其。疑当并有则其字。)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也。(或作矣。)今天下不由吏部而仕进者几希矣,主上感伤山林之士有逸遗者,屡诏内外之臣,旁求于四海,(求下或有儒雅字,雅亦或作士。)而其至者盖阙焉。岂其无人乎哉?亦见国家不以非常之道礼之,而不来耳。(家下或有之字。)彼之处隐就闲者亦人耳!其耳目鼻口之所欲,其心之所乐,其体之所安,岂有异于人乎哉?今所以恶衣食,穷体肤,麋鹿之与处,猨狖之与居,(狖音柚。)固自以其身不能与时从顺俯仰,(从,方作俗。今按:后卷与《冯宿书》云:“委曲从顺,向风承意。”则诸本作从顺者,固韩公常用之语也。方本语意拙涩,非是。)故甘心自绝而不悔焉。而方闻国家之仕进者。(闻下或有今字。)必举于州县,然后升于礼部、吏部,试之以绣绘雕琢之文,考之以声势之逆顺,章句之短长,中其程式者,然后得从下士之列。虽有化俗之方,安边之画,不由是而稍进,万不有一得焉。(进下或有者字。)彼惟恐入山之不深,入林之不密,(惟恐,或作之恐,或无此二字。)其影响昧昧,惟恐闻于人也。今若闻有以书进宰相而求仕者,而宰相不辱焉,而荐之天子,而爵命之,而布其书于四方。(进或作上。而宰、而爵或并无而字,而复出天子二字,或无于字。)枯槁沉溺魁闳宽通之士,必且洋洋焉动其心,峨峨焉缨其冠,于于焉而来矣。此所谓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者也,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者也。

 

  伏惟览《诗》、《书》、《孟子》之所指,念育才锡福之所以,考古之君子相其君之道,而忘自进自举之罪,思设官制禄之故,以诱致山林逸遗之士,庶天下之行道者知所归焉。(归上或有依字。)

 

  小子不敢自幸,其尝所著文,辄采其可者若干首,录在异卷,冀辱赐观焉。(或无敢字,或无冀字。冀辱,或作伏垂。)干黩尊严,伏地待罪。愈再拜。

 

  【后十九日复上书】

 

  (张子韶曰:“退之平生木强人,而为饥寒所迫,累数千言求官于宰相,亦可怪也。至第二书,乃复自比为盗贼管库,且云‘大其声而疾呼矣’,略不知耻,何哉?岂作文者其文当如是,其心未必然邪?”)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或无逃字。)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仁或作人,而之下有救字;或作人,而下无之字。今按:此若作人之救,则正与下句全字为对,而下文再叠其语,亦以二字相对,但觉其语差凡,故今且从方本。)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手足,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愚上或有其字,而愚下有也字。也又或作甚,或有其字,而无也、甚二字。)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或作欤。)其将往而全之欤?抑将安而不救欤?(不下或有之字。)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爇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

 

  或谓愈,(下或有曰字。)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材或作才。能不或作不能,而无足字。相上或无贤字。)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或无之字,又无也字,或并无“之耳非也”四字;“之为耳”三字或作“为之耳”,皆非是。)非天之所为也。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无间于已仕未仕者,(或无使及二字,非是。间或作闻,或作问。)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

 

  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礼记·杂记》曰:“管仲遇盗,取二人焉,上以为公臣,曰:‘其所与游辟也,可人也。’”)或举于管库。(《礼记·檀弓》曰:“赵文子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于此。情隘辞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怜下或有察字。)愈再拜。

 

  【后二十九日复上书】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愈闻周公之为辅相,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捉其发。(事见《史记》。辅相下或有也字。其急或无其字。捉或作握。)当是时,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奸下或有人字,无欺字,非是。)四海皆已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之在,或无之字。)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风俗皆已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而周公以圣人之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托周公,疑此周公字当是国字。意下或有以字。)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捉发为勤而止哉?维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德,而称周公之功不衰。

 

  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或无佞欺字。)四海岂尽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至比,或作如比。)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说,岂尽无所补哉?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捉发,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愈之待命四十余日矣。(余日,或作日余。)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阁下其亦察之。(或无此六字。)

 

  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质,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之鲁、之齐之下,或并有于字。“则去之宋”,或无则字。)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道下一有也字。)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上,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数音朔。)宁独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不得上或有恐字。)亦惟少垂察焉。渎冒威尊,惶恐无已。(威尊或作尊威。无已或作无文,非是。)愈再拜。

 

  【答侯继书】

 

  (继与公同贞元八年进士第。公时以宏词三试于吏部,不售,故云:“又为考官所辱。”此贞元十一年上宰相书之前也。)

 

  裴子自城来,得足下一书;明日又于崔大处,(崔大,名群,字敦诗。)得足下陕州所留书。玩而复之,不能自休。寻知足下不得留,仆又为考官所辱,(官,一作功。)欲致一书开足下,(开或作闻。)并自舒其所怀,含意连辞,将发复已,卒不能成就其说。及得足下二书,凡仆之所欲进于左右者,足下皆以自得之。(或无以字。今按:以已通,晋宋人书帖多用以字。)仆虽欲重累其辞,谅无居足下之意外者,故绝意不为。(虽欲,或作虽复。或无之意二字。)行自念方当远去,潜深伏隩,与时世不相闻,(行或作亦。当或作将。隩或作奥。或无世字。今按:行疑当作复。)虽足下之思我,无所窥寻其声光。故不得不有书为别,非复有所感发也。

 

  仆少好学问,自五经之外,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得而不观者。然其所志,惟在其意义所归。至于礼乐之名数,阴阳土地星辰方药之书,(或无方药二字。)未尝一得其门户;虽今之仕进者,不要此道,然古之人未有不通此而能为大贤君子者。(子下或有事字。者下或有也字。)仆虽庸愚,每读书,辄用自愧。今幸不为时所用,无朝夕役役之劳,将试学焉。力不足而后止,犹将愈于汲汲于时俗之所争,(一作事。)既不得而怨天尤人者,此吾今之志也。(此句或无今字。)惧足下以吾退归,因谓我不复能自强不息,(或无我字。)故因书奉晓,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为进;而众人之进,未始不为退也。(或无两之字。)

 

  既货马,即求船东下,二事皆不过后月十日,有相问者,为我谢焉。(月十日,或只作旬字。或无我字。此下或有“愈再拜”字。)

 

  【答崔立之书】

 

  (立之,字斯立,贞元四年进士。唐进士礼部既登第后,吏部试之,中其程度,然后命之官。公贞元八年第进士,至是三试吏部不售,斯立以书勉之,而公以书答之也。)

 

  斯立足下:仆见险不能止,动不得时,颠顿狼狈,失其所操持,困不知变,以至辱于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悯笑,天下之所背而驰者也。(或无也字。)足下犹复以为可教,贬损道德,乃至手笔以问之,扳援古昔,(扳,音攀。援,于元切。)辞义高远,且进且劝,足下之于故旧之道得矣。(之于上或无之字。得下或有之字。)虽仆亦固望于吾子,不敢望于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晓者,非故欲发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或无之字。)不能默默,聊复自明。(自明,或作明白。)

 

  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及来京师,见有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仆诚乐之,就求其术,或出礼部所试赋、诗、策等以相示,(赋诗,或作诗赋。)仆以为可无学而能,因诣州县求举。有司者好恶出于其心,(司下或无者字。)四举而后有成,亦未即得仕。闻吏部有以博学宏辞选者,人尤谓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术,或出所试文章,亦礼部之类,私怪其故,然犹乐其名,因又诣州府求举,凡二试于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于中书,虽不得仕,人或谓之能焉。退自取所试读之,乃类于俳优者之辞,(退下或有因字。类于或作类乎。)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忸,音衄。怩,女夷切。)既已为之,则欲有所成就。(所成,或无此二字,或无所字。)《书》所谓“耻过作非”者也,因复求举,亦无幸焉。乃复自疑,以为所试与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观之,余亦无甚愧焉。夫所谓博学者,岂今之所谓者乎?夫所谓“宏辞”者,岂今之所谓者乎?诚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进于是选,必知其怀惭,乃不自进而已耳。(或无“相如”二字。)设使与夫今之善进取者,竞于蒙昧之中,(或无进、者二字。)仆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于今之世,(五或作数,生或作出。)其道虽不显于天下,其自负何如哉?肯与夫斗筲者决得失于一夫之目,而为之忧乐哉?故凡仆之汲汲于进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养穷孤;(具,或作完。穷孤,或作孤穷。)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乐于人耳。其他可否,自计已熟,诚不待人而后知。今足下乃复比之献玉者,以为必俟工人之剖,(工人,或作良工。)然后见知于天下,虽两刖足不为病,(卞和献玉刖足事,见《韩非子》。刖足下,或有而字。)且无使勍者再克。(或作刖,下同。勍,渠京切。)诚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进者岂舍此而无门哉?足下谓我必待是而后进者,尤非相悉之辞也。(后进,或作后振,尤非,或作非尤,非是。)仆之玉固未尝献,而足固未尝刖,足下无为为我戚戚也。(或无足下字。或无复出为字。或并无二为字,非是。

 

  方今天下风俗,尚有未及于古者,边境尚有被甲执兵者。(境或作地。或无境字。)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为忧。仆虽不贤,亦且潜究其得失,(或无其字。)致之乎吾相,荐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犹取一障而乘之。(见西汉武帝时,匈奴求和亲,博士狄山语。)若都不可得,犹将耕于宽闲之野,钓于寂寞之滨,求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终上或有所字。)作唐之一经,垂之于无穷,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二者将必有一可。足下以为仆之玉凡几献,而足凡几刖也,又所谓勍者,果谁哉?再克之刑信如何也?(刑或作形。)士固信于知己,微足下无以发吾之狂言。(信或作伸。吾下或无之字。愈再拜。

 

  【答李翊书】

 

  (翊,或作翱,非也。贞元十八年,陆傪佐主司权德舆于礼部,公以李翊荐于傪,用是其年登第。此书其十七年所作欤?吕居仁云:“退之此书,最见其为文养气妙处。”)

 

  六月二十六日,(或无此六字。)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而恭,或作之恭,非是。)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外,或作余,非是。)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者下或有也字。焉或作乌。)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

 

  生所谓立言者是也,(或无者字。)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取于人,或无于字,下一语同。)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下或有邪字,非是。)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余年,或作年余。)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两,或作秦。)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下或有也字。)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汨音聿。)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二则字下或并有心字。)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后或作后。)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或作府。“无绝其源”,亦作“无虚其府”。)终吾身而已矣。

 

  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用与舍属诸人。(或无邪字。而有“则时用焉”四字。或并有邪字。)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施或作垂。)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或作乎。)

 

  有志乎古者希矣!(古下或有人字。)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樊汝霖云:“自三代以还,陵夷至于江左,斯文扫地。唐兴,贞观、开元之盛,终莫能起。至贞元末而公出,于是以六经之文为诸儒倡。其观于人也,笑之则心以为喜者,大声不入于里耳。而不笑不足以为道,此公所以喜。若人人皆见而说之,而誉之,斯亦浅矣。此所以为忧。李汉所谓‘时人始而惊,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坚,终而翕然随以定’者,其此之谓欤?王荆公乃云‘力去陈言夺末俗,可怜无补费精神’,好诋之过也。汩汩然来矣,浩乎其沛然者,皇甫持正《谕业》所云:‘韩吏部之文,如长江秋注,千里一道。’老苏《上欧阳书》亦云:‘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者是也。”

 

  【重答翊书】

 

  (答下或有李字。)

 

  愈白:李生:生之自道其志可也,其所疑于我者非也。人之来者,虽其心异于生,其于我也皆有意焉。君子之于人,无不欲其入于善,(入,杭本作人,非是。)宁有不可告而告之,孰有可进而不进也?言辞之不酬,礼貌之不答,虽孔子不得行于互乡,宜乎余之不为也。(方从三本无于字,非是。余或作愈。)苟来者,吾斯进之而已矣,乌待其礼逾而情过乎?

 

  虽然,生之志求知于我邪?求益于我邪?其思广圣人之道邪?其欲善其身而使人不可及邪?(其思上或有求字。及邪或作及也。)其何汲汲于知而求待之殊也。贤不肖固有分矣,生其急乎其所自立,而无患乎人不己知,未尝闻有响大而声微者也,况愈之于生恳恳邪?

 

  属有腹疾,无聊,不果自书。(属下或无有字。不下或无果字。)愈白。

 

  【代张籍与李浙东书】

 

  (或作浙东观察李中丞,或注巽字。元和五年八月,以巽兼御史中丞,充浙东观察使。张籍时为太常寺太祝,病眼京师,公于是为之代书。)

 

  月日,前某官某谨东向再拜寓书浙东观察使中丞李公阁下:(寓或作献。或无使字。)

 

  籍闻议论者皆云,方今居古方伯连帅之职,坐一方,得专制于其境内者,(云上或无皆字。云下或无方字,又无得字。)惟阁下心事荦荦,(吕角切。)与俗辈不同。籍固以藏之胸中矣。

 

  近者阁下从事李协律翱到京师,籍于李君友也,(友上或有朋字。)不见六七年,闻其至,驰往省之,问无恙外,不暇出一言,且先贺其得贤主人。李君曰:“子岂尽知之乎?吾将尽言之。”(言下或无之字。)数日,籍益闻所不闻。(不闻,或作未尝。)籍私独喜,常以为自今已后,(已或作以。)不复有如古人者,于今忽有之。退自悲不幸,两目不见物,无用于天下。(退下或有而字。)胸中虽有知识,家无钱财,寸步不能自致。今去李中丞五千里,何由致其身于其人之侧,开口一吐出胸中之奇乎?因饮泣不能语。(或无能字。)

 

  既数日,复自奋曰:无所能,人乃宜以盲废;有所能,人虽盲,当废于俗辈,不当废于行古人之道者。(所能,或并无所字。)浙水东七州,户不下数十万。(十或作百。)不盲者何限。李中丞取人,固当问其贤不贤,不当计盲与不盲也。(计下或有其字。)当今盲于心者皆是,若籍自谓独盲于目尔,其心则能别是非。(别上或有计字。是非,或作非是。)若赐之坐而问之,其口固能言也,幸未死,实欲一吐出心中平生所知见。(或无心中字。或无见字。)阁下能信而致之于门邪?(致或作置。)籍又善于古诗,(于或作为。)使其心不以忧衣食乱,阁下无事时,一致之座侧,使跪进其所有,阁下凭几而听之,未必不如听吹竹弹丝敲金击石也。(方云:“校本一云敲当作敌。唐人多使敌字。如卢仝诗‘敌金摐玉’,击或作拊,或无之。”今按:方说敌字甚怪,所引卢仝诗,当亦是误本耳。)夫盲者业专,于艺必囗,故乐工皆盲。(诸本专字在必字下,今从《文苑》。但《文苑》必作也,而下缺一字,疑是精字,更详之。)籍倘可与此辈比并乎!(或无籍字。或无比乎二字。今按:并字疑衍。

 

  使籍诚不以蓄妻子,忧饥寒乱心,有钱财以济医药,其盲未甚,庶几其复见天地日月。(几下或无其字。)因得不废,则自今至死之年,皆阁下之赐。(下或有也字。)阁下济之以已绝之年,赐之以既盲之视,其恩轻重大小,籍宜如何报也!阁下裁之度之。(裁下或无之字。)籍惭腼再拜。

 

  【答李秀才书】

 

  (李下或有师锡字,或注图南字。李观卒于贞元十年,此书云“故友元宾”,则当在十年后作。)

 

  愈白:故友李观元宾十年之前,示愈别吴中故人诗六章,其首章则吾子也,盛有所称引。元宾行峻洁清,其中狭隘不能苞容,(苞,或作包。)于寻常人不肯苟有论说。因究其所以,于是知吾子非庸众人。(或有复出庸字,或作“庸庸之众”。)时吾子在吴中,其后愈出在外,无因缘相见。元宾既殁,其文益可贵重;思元宾而不见,见元宾之所与者,则如元宾焉。(杭本无既殁以下八字,非是。与,方作以。今按:方以以、与可通用,故从杭本作以,然孰若从诸本之为正邪。)

 

  今者辱惠书及文章,观其姓名,元宾之声容,恍若相接;读其文辞,(文辞,阁、杭本作命辞,云:“元宾所命意于辞也。”今按:此文辞指李生所作耳,非谓元宾之辞也。正使实谓元宾之辞,作命辞亦无理。)见元宾之知人,交道之不污。甚矣,子之心有似于吾元宾也。(矣或作乎。于或作乎。)

 

  子之言以愈所为,不违孔子,不以琢雕为工,将相从于此。愈敢自爱其道,而以辞让为事乎?然愈之所志于古者,不惟其辞之好,好其道焉尔。读吾子之辞,而得其所用心,将复有深于是者,与吾子乐之,况其外之文乎?(与或作欤,属上句,非是。)愈顿首。

 

  【答陈生书】

 

  (生下或有商字,或注师锡字。陈生以书求速化之术于公,公以待己以信,事亲以诚,而告之以言寡尤,行寡悔之说,无异君子之言。自众人视之,虽若迂阔,而其理实如此。)

 

  愈白:陈生足下:今之负名誉享显荣者,在上位几人。足下求速化之术,不于其人,乃以访愈,是所谓借听于聋,求道于盲,虽其请之勤勤,教之云云,未有见其得者也。(或无有字。今按:有字或当在此句其字下。)愈之志在古道,又甚好其言辞,观足下之书,及十四篇之诗,亦云有志于是矣。而其所问则名,所慕则科,故愈疑于其对焉。虽然,厚意不可虚辱,聊为足下诵其所闻。

 

  盖君子病乎在己,而顺乎在天;待己以信,而事亲以诚。所谓病乎在己者,仁义存乎内,彼圣贤者能推而广之,而我蠢焉为众人。(蠢焉,或作蠢然。)所谓顺乎在天者,贵贱穷通之来,平吾心而随顺之,不以累于其初。所谓待己以信者,己果能之,人曰不能,勿信也;己果不能,人曰能之,勿信也,孰信哉?信乎己而已矣。(方从阁、杭本无果不至信也十字,《文录》并上己字亦无。今按:此阁、杭本之谬,全无文理,而方信之,误矣。)所谓事亲以诚者,尽其心,不夸于外,先乎其质,后乎其文者也。(后上或有而字。)尽其心,不夸于外者,不以己之得于外者为父母荣也,名与位之谓也。先乎其质者,行也;后乎其文者,饮食旨甘,以其外物供养之道也。(行上或有文字。旨甘或作甘旨。道下或有者字,非是。)诚者,不欺之名也。待于外而后为养,薄于质而厚于文,斯其不类于欺欤?果若是,子之汲汲于科名,以不得进为亲之羞者,惑也!

 

  速化之术,如是而已,古之学者,惟义之问,诚将学于太学,愈犹守是说而俟见焉。(犹或作独。见下或有知字。见,胡甸切。公时为博士也。)愈白。

 

  【与李翱书】

 

  (与或作答。)

 

  使至,辱足下书。(或无足下字。)欢愧来并,不容于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仆虽巧说,何能逃其责邪?然皆子之爱我多,重我厚。不酌时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于时人也。

 

  仆之家本穷空,重遇攻劫,(贞元十五年,宣武军乱。)衣服无所得,养生之具无所有,家累仅三十口,携此将安所归托乎?舍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将安以为我谋哉?(此句或无将安二字。)此一事耳。足下谓我入京城有所益乎?(谓上或有诚字。城或作诚。)仆之有子,犹有不知者,(之下或有所字。)时人能知我哉?持仆所守,驱而使奔走伺候公卿间,开口论议,其安能有以合乎?(驱或作执。今按:作驱即属下句,作执即属上句。详下文亦有“复驱之使就其故地”之文,而“持守执”三字,语太繁复,故当以驱为正。)仆在京城八九年,(谓应进士时。)无所取资,日求于人,以度时月。当时行之不觉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当痛之时,不知何能自处也。今年加长矣,(长下或有已字,非是。)复驱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难矣!

 

  所贵乎京师者,不以明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布衣韦带之士,谈道义者多乎?(不以上或有得字。)以仆遑遑于其中,能上闻而下达乎?其知我者固少,(或无我字。)知而相爱不相忌者又加少。内无所资,外无所从,终安所为乎?

 

  嗟乎!子之责我诚是也,爱我诚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或无今字。)自尧舜已来,士有不遇者乎,无也?子独安能使我洁清不污,而处其所可乐哉?(或无安字。)非不愿为子之所云者,(为或作如。)力不足,势不便故也。仆于此岂以为大相知乎?(此谓张建封幕府,谓在南阳公幕中也。)累累随行,役役逐队,饥而食,饱而嬉者也。(饱而嬉,或作渴而饮。杭本嬉作悲,云:“悲者,悲其不得所从故也。”皆非是。)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诚有爱于仆也。然所爱于我者少,不知我者犹多,吾岂乐于此乎哉?将亦有所病而求息于此也。(所爱,或作其爱。少上或有尤字,非是。知下或有于字。犹或作尤,非是。吾下或无岂字。)

 

  嗟乎,子诚爱我矣,子之所责于我者诚是矣。然恐子有时不暇责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责且自悲也。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难耳。孔子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孔子上或有昔者字。瓢饮下一有“在陋巷”字。)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彼人者,有圣者为之依归,(圣上或无有字,依上或无之字。)而又有箪食瓢饮足以不死。(食,去声。)其不忧而乐也,岂不易哉!若仆无所依归,无箪食,无瓢饮,无所取资,则饿而死,其不亦难乎!子之闻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

 

  离违久,乍还侍左右,当日欢喜,故专使驰此候足下意,并以自解。(此候,杭本作候此。今按:此与《与孟东野书》“春且时尽”相似,说已见于彼矣。)愈再拜。

卷十七 书四

  【上张仆射书】

 

  (建封字本立,兖州人。贞元四年为徐州刺史、徐泗濠节度使。十二年,加检校右仆射。公以十五年二月脱汴州之乱,依建封于徐。秋,建封辟为节度推官,至是供职。书意以晨入夜归为不可,其不谄屈于富贵之人可知矣。)

 

  九月一日,愈再拜: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节目十余事来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终,皆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当时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愈下或无之字。)抑而行之,必发狂疾,上无以承事于公,忘其将所以报德者;(忘或作望,非是。)下无以自立,丧失其所以为心。(丧,或作哀,或校作衷,皆非是。)夫如是,则安得而不言?

 

  凡执事之择于愈者,非为其能晨入夜归也,必将有以取之。苟有以取之,虽不晨入而夜归,其所取者犹在也。(或无将字与而字。所取下亦无者字。)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任之,度才而处之,其所不能,不强使为。是故为下者不获罪于上,为上者不得怨于下矣。(或作也。)孟子有云,今之诸侯,无大相过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诸本皆如此。阁本二教字并作命,方从杭、蜀、《苑》,教作受命,所受教作所以受命。云:“考《孟子》,上语当作受命。”今按:依《孟子》则上语不当有受字,下语不当有以字,而二命字本皆作教,童而习者,皆能知之,不知方氏何据而云。考《孟子》上语当作“受命”也。)今之时与孟子之时,又加远矣,皆好其闻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己而行道者。闻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己而行道者,好义者也。未有好利而爱其君者,未有好义而忘其君者。(《文苑》而爱作而能爱,而忘作而不爱,二语并无者字。)今之王公大人,惟执事可以闻此言,惟愈于执事也,可以此言进。(“此言进”,或作“言此言”,或作“言此事”。

 

  愈蒙幸于执事,其所从旧矣。若宽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为名。寅而入,尽辰而退;申而入,终酉而退。(终或作中。)率以为常,亦不废事。天下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是也,(闻下或无“执事之”三字。)必皆曰:执事之好士也如此,(好或作待。杭、蜀、《文苑》只此句有也字,余并无,今从之。)执事之待士以礼如此,执事之使人不枉其性而能有容如此,执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执事之厚于故旧如此。又将曰:韩愈之识其所依归也如此,(阁本惟此句有也字,余并无,今从之。)韩愈之不谄屈于富贵之人如此,韩愈之贤能使其主待之以礼如此,(能上或无贤字。)则死于执事之门,无悔也。(则上或有苟如此三字。)若使随行而入,逐队而趋,言不敢尽其诚,道有所屈于己。(或无所字。)天下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此,皆曰:执事之用韩愈,哀其穷,收之而已耳;韩愈之事执事,不以道,利之而已耳。苟如是,虽日受千金之赐,一岁九迁其官,感恩则有之矣,将以称于天下曰:知己!知己!则未也。(或无复出知己二字。)

 

  伏惟哀其所不足,(哀下方有察字。按:下方合有察字,此不当有。)矜其愚,不录其罪;察其辞,而垂仁采纳焉。愈恐惧再拜。)

 

  【答胡生书】

 

  (或作胡直均,均或作钧。李肇《国史补》云:“文公引致后辈,为求科第,多有投书请益者,人谓韩门弟子云。直均之求谒于公,望其称荐于公卿为科第计,公答之以不知者,乃用是为谤。信当时韩门弟子之众也。直均其后竟登贞元十九年第,亦公称道所致耶!”)

 

  愈顿首,胡生秀才足下:雨不止,薪刍价益高。生远客,怀道守义,非其人不交,得无病乎?斯须不展,思想无已。(斯须,或作顷渴,或作倾渴,皆非是。)愈不善自谋,口多而食寡,然犹月有所入;以愈之不足,知生之穷也。至于是而不悔,非信道笃者,其谁能之!所示千百言,略不及此,而以不屡相见为忧,谢相知为急,谋道不谋食,乐以忘忧者,生之谓矣。顾无以当之,如何?(当,或作答。)

 

  夫别是非,分贤与不肖,公卿贵位者之任也。愈不敢有意于是。如生之徒,于我厚者,知其贤,时或道之,于生未有益也。(未有下或有所字。)不知者,乃用是为谤。不敢自爱,惧生之无益而有伤也,如之何?若曰:彼有所合,吾不利其求,则庶可矣。(或无其字。今按:后卷《答陈商书》云:“文虽工,不利于求,”则此其字亦当作于。)生又离乡邑,去亲爱,甘辛苦而不厌者,本非为是也,如之何?愈之于生既不变矣,戒生无以示愈者语于人,(语或作谓。)用息不知者之谤,生慎从之!

 

  《讲礼》、《释友》二篇,比旧尤佳。(或作嘉,又作加。)志深而喻切,因事以陈辞,古之作者正如是尔。愈顿首。

 

  【与于襄阳书】

 

  (与或作上。于頔,字允元,贞元十四年九月,以工部尚书为山南东道节度使。頔音迪。)

 

  七月三日,(书称“守国子四门博士”,当在贞元十八年秋也。)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谨奉书尚书阁下。

 

  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士之上或有夫字。达或作进。)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焉。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岂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欤?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材多戚戚之穷,盛位无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之,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此言久矣,未尝敢以闻于人。(矣下或有而字。)

 

  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抱,阁、杭、蜀本作苞,《文选》抱多作苞,《陈实碑》所谓“苞灵曜之纯”是也。蜀世下仍有出字,《文苑》有出人字。今按:韩公未必固用《选》语,且从诸本作抱。)特立而独行,道方而事实,(立下或无而字。)卷舒不随乎时,文武唯其所用,岂愈所谓其人哉?抑未闻后进之士有遇知于左右,获礼于门下者,岂求之而未得邪?(或无而字。)将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将或作其。)虽遇其人,未暇礼邪?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愈虽不材,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古人有言:“请自隗始。”(郭隗答燕昭王语,事见《史记》、《战国策》。言下或有曰字,非是。隗,五贿切。)

 

  愈今者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享或作宴。)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功下或无而字。)虽遇其人,未暇礼焉。”(或作哉,非是。)则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龊龊者,既不足以语之;(以,一作与,以、与义通。龊。侧角切。)磊落奇伟之人,(磊,鲁猥切。)又不能听焉,则信乎命之穷也。

 

  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如赐览观,亦足知其志之所存。愈恐惧再拜。

 

  【与崔群书】

 

  (群字敦诗,清河人,贞元八年中进士第,时为宣州判官,而公为国子四门博士。)

 

  自足下离东都,(公时在徐州幕。)凡两度枉问,寻承已达宣州,主人仁贤,同列皆君子,(贞元十二年八月以崔衍为宣歙观察使,群与李博俱在幕府。公《送杨仪之序》亦云:“当今藩翰之宾客,惟宣州多贤。与之游者二人焉,陇西李博,清河崔群。”)虽抱羁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无入而不自得。乐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御外物者也,况足下度越此等百千辈,(或无百千辈三字。今按诸本及详文势,皆当有此三字,但不知指何人而言耳。)岂以出处近远累其灵台邪!(灵台字见《庄子》。)宣州虽称清凉高爽,然皆大江之南,风土不并以北,将息之道,当先理其心,心闲无事,然后外患不入。(或无无事二字。患或作达。或无不入二字。皆非是。)风气所宜,可以审备,小小者亦当自不至矣。足下之贤,虽在穷约,犹能不改其乐,况地至近,官荣禄厚,亲爱尽在左右者邪!所以如此云云者,以为足下贤者,宜在上位,托于幕府,则不为得其所,是以及之,乃相亲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也上或无者字。)

 

  仆自少至今,从事于往还朋友间,一十七年矣。日月不为不久,所与交往相识者千百人,非不多,(或无所与二字。)其相与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艺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与之已密,其后无大恶,因不复决舍,或其人虽不皆入于善,而于己已厚,虽欲悔之不可。(悔之下或有亦字。不可或作可乎。)凡诸浅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诸或作此,或无诸字。)至于心所仰服,考之言行,而无瑕尤;(服或作伏,言或作百,又无尤字,皆非是。)窥之阃奥,而不见畛域;明白淳粹,辉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仆愚陋无所知晓,然圣人之书,无所不读,其精粗巨细,出入明晦,虽不尽识,抑不可谓不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诚知足下出群拔萃,无谓仆何从而得之也。与足下情义,宁须言而后自明邪?(自明或作明白,非是。)所以言者,惧足下以为吾所与深者,多不置白黑于胸中耳。(为上或无以字。)既谓能粗知足下,而复惧足下之不我知,亦过也。

 

  比亦有人说足下诚尽善尽美,抑犹有可疑者。仆谓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当有所好恶,好恶不可不明。(上好恶字或作法,非是。然本字亦未安。)如清河者,人无贤愚,无不说其善,伏其为人,以是而疑之耳。”(伏或作服,或无耳字。)仆应之曰:“凤皇芝草,贤愚皆以为美瑞;青天白日,奴隶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食上或有于字。)至于遐方异味,则有嗜者,有不嗜者;至于稻也,粱也,脍也,炙也,(炙音蔗。)岂闻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于吾崔君无所损益也。(于吾或作吾于,非是。或无所字。)

 

  自古贤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已来,又见贤才恒不遇,不贤者比肩青紫;贤者恒无以自存,不贤者志满气得;贤者虽得卑位,则旋而死,(旋或作旅,非是。)不贤者或至眉寿。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或无意字,非是。)无乃所好恶与人异心哉?又不知无乃都不省记,任其死生寿夭邪?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乘之位,而甘陋巷菜羹者。同是人也,犹有好恶如此之异者,况天之与人,当必异其所好恶无疑也。合于天而乖于人何害?况又时有兼得者邪?崔君,崔君,无怠,无怠!(或作“崔君无怠,崔君无怠。”)

 

  仆无以自全活者,从一官于此,转困穷甚,思自放于伊颍之上,当亦终得之。(伊、颍,二水名。颍之或作颍水。)近者尤衰惫,(蒲拜切。)左车第二牙,无故动摇脱去;(《左氏》僖公五年:“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注云:车,谓车牙。车,尺奢切。)目视昏花,寻常间便不分人颜色;两鬓半白,头发五分亦白其一,须亦有一茎两茎白者。(亦白或作已白。其一或无一字。须或作鬓。)仆家不幸,诸父诸兄皆康强早世,如仆者又可以图于久长哉?以此忽忽,思与足下相见,一道其怀。小儿女满前,能不顾念?(或无小字,或无女字。满下或有眼字。能不或作不能。非是。)足下何由得归北来?仆不乐江南,官满便终老嵩下,足下可相就,仆不可去矣。珍重自爱,慎饮食,少思虑,惟此之望。愈再拜。)

 

  【与陈给事书】

 

  (京,字庆复,大历元年中进士第。贞元十九年将禘,京奏禘祭必尊太祖,正昭穆,帝嘉之,自考功员外迁给事中。公于十九年冬贬阳山。此书当在京迁给事后作。)

 

  愈再拜:愈之获见于阁下有年矣,始者亦尝辱一言之誉。贫贱也,衣食于奔走,不得朝夕继见。其后阁下位益尊,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候下或无于字。)夫位益尊,则贱者日隔;(或无益字,或无日字。)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则爱博而情不专。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则贤者不与;文日益有名,则同进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专之望,以不与者之心,而听忌者之说,由是阁下之庭,无愈之迹矣。(专上杭本有辱字。忌者或作忌始生,之迹上或有也字,皆非是。)

 

  去年春,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若上或有其字,也下或有矣字,下句亦然,皆非是。或又疑加当作嘉,乃与下文闵字为对。)属乎其言,若闵其穷也。(属或作厉,或从《文苑》云。属犹附属、连属之属,决非厉字也。)退而喜也,以告于人。其后如东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继见。及其还也,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若上或并有其字。愚或作言。其情或作于情。)退而惧也,不敢复进。今则释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示或作不尽。)不敏之诛,无所逃避。不敢遂进,辄自疏其所以,并献近所为《复志赋》已下十首为一卷,卷有标轴。(所为下或有文字。下下或有赋字,非是。)《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邵氏闻见录》云:“唐人有生纸,有熟纸。所谓妍妙辉光者,其法不一。生纸非有丧故不用。退之云:‘《送孟郊序》用生纸,急于自解,不暇择耳。’今人少有知者。”)不加装饰,皆有揩字注字处,(揩下或无字字。)急于自解而谢,不能俟更写。阁下取其意,而略其礼可也。(意或作言。)愈恐惧再拜。

 

  【答冯宿书】

 

  (宿,字拱之。婺州东阳人。公同年进士,分教东都时作。)

 

  垂示仆所阙,非情之至,仆安得闻此言?(或无得字。)朋友道缺绝久,(诸本久下有矣字。方从阁、杭本云:“《汉武纪》:‘夷狄无义,所从来久。’语自此也。”今按:矣字有无,无利害,姑从方本,但未有以见其必用《汉纪》中语而决无此字耳。)无有相箴规磨切之道,仆何幸乃得吾子。仆常闵时俗人,有耳不自闻其过,懔懔然惟恐己之不自闻也。(懔音凛。)而今而后有望于吾子矣。

 

  然足下与仆交久,仆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在京城时,嚣嚣之徒,(嚣音枵。)相訾百倍。(訾音紫。足下时与仆居,(仆居或作并居,或无仆字,或无居字。)朝夕同出入起居,亦见仆有不善乎?然仆退而思之,虽无以获罪于人,亦有以获罪于人者。(思下或无之字。下获字或作服。今按:二句皆云“获罪于人”,恐有误字,作服亦无理,疑上句人字或是天字,更详之。)仆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贵人之门,人之所趋,仆之所傲;与己合者,则从之游;不合者,虽造吾庐,未尝与之坐。(造或作居。)此岂徒足致谤而已,不戮于人,则幸也。追思之可为战栗寒心。故至此已来,(已或作以。)克己自下,虽不肖人至,未尝敢以貌慢之。况时所尚者邪?以此自谓庶几无时患,不知犹复云云也。闻流言不信其行,(《礼记·儒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行,下孟切。)呜呼,不复有斯人也!君子不为小人之汹汹而易其行,(或无而字,汹,许勇切。)仆何能尔?委曲从顺,向风承意,(向或作望。)汲汲恐不得合,犹且不免云云,命也。可如何。(且下或有惧字,或无可字。)然子路闻其过则喜,禹闻昌言则下车拜。(此本《孟子》之说,车下或有而字。)古人有言曰:“告我以吾过,吾之师也。”(过上或无吾字。)愿足下不惮烦,苟有所闻,必以相告。吾亦有以报子,不敢虚也,不敢忘也。(下或有“愈再拜”字,《与卫中行书》同。或作顿首。)

 

  【与卫中行书】

 

  (中行,字大受,御史中丞晏之子,贞元九年进士。公始从董晋汴州,张建封徐州,二公甫卒而军皆乱,大受喜公脱祸,以书遗公。公后寓东都,作此书与之,故言其穷居之状云。

 

  大受足下:辱书,为赐甚大,然所称道过盛,岂所谓诱之而欲其至于是欤?不敢当,不敢当!其中择其一二近似者而窃取之,(一下或无二字。)则于交友忠而不反于背面者,少似近焉。亦其心之所好耳。行之不倦,则未敢自谓能尔也。不敢当,不敢当!(或无此六字。)

 

  至于汲汲于富贵,以救世为事者,皆圣贤之事业,知其智能谋力能任者也。(谋上或无能字,谋下或有与字,而属下句。)如愈者,又焉能之?始相识时,方甚贫,衣食于人。其后相见于汴、徐二州,仆皆为之从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时,丰约百倍,足下视吾饮食衣服,亦有异乎?然则仆之心或不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于仕进者,亦将小行乎其志耳。此未易遽言也。

 

  凡祸福吉凶之来,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恒;君子得福为恒,而小人得福为幸。(为幸或作为不幸,非是。)以其所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者不可也。(吉下或有而字。)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石大任曰:“韩愈谓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以予观之,贵与贱存乎天可也,祸与福存乎天,则不可也。盖祸与福在己而已,《孟子》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是祸与福皆存乎己欤?”)名声之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岂不约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穷通,自我为之”,吾恐未合于道。足下征前世而言之,则知矣。若曰以道德为己任,穷通之来,不接吾心,则可也。

 

  穷居荒凉,草树茂密,出无驴马,因与人绝,一室之内,有以自娱。足下喜吾复脱祸乱,不当安安而居,迟迟而来也。(而居或作于居,非是。)

 

  【上张仆射第二书】

 

  (公此书谏张建封击球事。《第二书》者,或指前论晨入夜归为《第一书》也。观堂刘夷叔云:“退之谏张仆射击球书,才数百言,使人意动神悚。子厚劝李睦州服气书,费千余言,乃反缓而不切。人才相去,不可及哉!”)

 

  愈再拜:以击球事谏执事者多矣。(谏或作陈。)谏者不休,执事不止,此非为其乐不可舍,其谏不足听故哉?(阁、杭、蜀本如此,而或从诸本哉作也,今以下两句推之,作哉近是。盖“此非”至“故哉”十五字,当作一句读之,乃得其意。或者又云:“哉字恐是邪字,声讹为也。”今作邪字读之,文理尤顺。)谏不足听者,辞不足感心也;(心上或有人字。)乐不可舍者,患不能切身也。(身上一有人字。)今之言球之害者,必曰:有危堕之忧,(堕或作坠,下同。)有激射之虞;小者伤面目,大者残形躯。执事闻之若不闻者,其意必曰:进若习熟,则无危堕之忧;避能便捷,则免激射之虞;小何伤于面目,大何累于形躯者哉?愈今所言,皆不在此,其指要非以他事外物牵引相比也,特以击球之间之事明之耳。(事上或无之字。)马之与人,情性殊异;至于筋骸之相束,血气之相持,安佚则适,劳顿则疲者同也。乘之有道,步骤折中,少必无疾,老必后衰。及以之驰球于场,荡摇其心腑,振挠其骨筋,(或作筋骨。)气不及出入,走不及回旋,远者三四年,近者一二年,无全马矣。然则球之害于人也决矣。(诸本皆如此,杭本决下无矣字。今按:上句有矣字,此句亦须有矣字,语势方杀。杭本只是偶然脱漏,不谓后人信之过甚,而使韩公为是歇后不了之语也。今当以诸本为正。)凡五脏之系络甚微,坐立必悬垂于胸臆之间。(臆或作腹。)而以之颠顿驰骋,呜呼,其危哉!《春秋传》曰:“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左氏》昭二十八年叔向之辞。)虽{山豆}弟君子,神明所扶持,然广虑之,深思之,亦养寿命之一端也。(虽或作惟。或无一字。)愈恐惧再拜。

 

  【与冯宿论文书】

 

  (或无“论文”字,公此书于汴州作。)

 

  辱示《初筮赋》,(筮,或作仕。)实有意思。但力为之,古人不难到;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于今人也?(何下或有有字,或有有字而无得字。)仆为文久,每自测意中以为好,则人必为恶矣。(则人或作即人,必下或无以字。)小称意,人亦小怪之;(亦上或有即字。)大称意,即人必大怪之也。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惭。及示人,则人以为好矣。(俗下下或无文字二字,而有者字。则人或无则字。)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大惭者即必以为大好矣,不知古文,直何用于今世也,然以俟知者知耳。(直或作真,或无今字。然以或作然而。)

 

  昔扬子云著《太玄》,人皆笑之,子云之言曰:(或无之言二字。)“世不我知,无害也;后世复有扬子云,必好之矣。”子云死近千载,竟未有扬子云,可叹也!其时桓谭亦以为雄书胜老子。(或无为字。)老子未足道也,子云岂止与老子争强而已乎?此未为知雄者。(未为或作不为。)其弟子侯芭颇知之,以为其师之书胜《周易》。(师上或无其字。)然侯之他文,不见于世,不知其人果如何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直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不疑耳。(或作矣。)足下岂不谓然乎?

 

  近李翱从仆学文,颇有所得,然其人家贫多事,未能卒其业。有张籍者,年长于翱,(长上或无年字。)而亦学于仆,其文与翱相上下,一二年业之,庶几乎至也。(几下或有至字。)然闵其弃俗尚而从于寂寞之道,以之争名于时也。(此下或有“未知果能不叛去乎”八字,又或疑此句上有然字。意无所承,恐所增多八字当在然字之上,未知是否。

 

  久不谈,聊感足下能自进于此,故复发愤一道。(久下或有而字,非是。)愈再拜。

 

  【与祠部陆员外书】

 

  (外下或有“荐士”字。贞元十八年,中书舍人权德舆典贡举,陆傪佐之。公时为四门博士,荐侯喜等十人于傪,尉迟纷、侯云长、沈杞、李翊,皆以其年登科。侯喜以十九年,刘述古以二十一年,李绅以元和元年,张后余、张苰以二年,皆相继登科,独韦群玉不见于记,非公荐进之力欤?宜当是时皆争为韩门弟子也。)

 

  执事好贤乐善,孜孜以荐进良士,明白是非为己任,方今天下一人而已。愈之获幸于左右,其足迹接于门墙之间,(或无迹字。)升乎堂而望乎室者,亦将一年于今矣。念虑所及,辄欲不自疑,外竭其愚而道其志,况在执事之所孜孜为己任者,得不少助而张之乎?诚不自识其言之可采与否,其事则小人之事,君子尽心之道也。天下之事,(天下之事,或作天下之士。谓有待而为,则事字为当。)不可遽数,又执事之志,或有待而为,未敢一二言也。今但言其最近而切者尔。

 

  执事之与司贡士者,相知诚深矣。(诚或作识。)彼之所望于执事,执事之所以待乎彼者,可谓至而无间疑矣。(或无矣字。)彼之职在乎得人,执事之志在乎进贤,如得其人而授之,所谓两得其求,顺乎其必从也。执事之知人,其亦博矣,夫子之言曰:“举尔所知”,然则愈之知者,亦可言已。(或作矣,或作也。

 

  文章之尤者,有侯喜者,(贞元十九年,喜中进士第,终国子主簿。)侯云长者。(贞元十八年,云长中进士第。)喜之家,在开元中,衣冠而朝者,兄弟五六人,及喜之父仕不达,弃官而归。喜率兄弟操耒耜而耕于野,(或无于野字。)地薄而赋多,不足以养其亲,则以其耕之暇,(“其耕之暇”,或作“非耕之时”,或作“其暇之时”。)读书而为文,以干于有位者而取足焉。喜之文章,学西京而为也,(京或作汉,或作汉西京。)举进士十五六年矣。云长之文,执事所自知,其为人淳重方实,可任以事;其文与喜相上下。有刘述古者,(贞元二十一年,述古中进士第。)其文长于为诗,文丽而思深,当今举于礼部者,其诗无与为比,而又工于应主司之试;其为人温良诚信,无邪佞诈妄之心,(邪佞诈妄,或作“邪妄诈伪”,或作“邪妄诈佞”。)强志而婉容,和平而有立;其趋事静以敏,著美名而负屈称者,其日已久矣。(或无矣字。或作“为日久矣”。)有韦群玉者,(贞元十七年,吏部侍郎韦夏卿为京兆尹,公所荐十人九第,独群玉不见于《登科记》,岂有司远嫌而黜之耶?《摭言》云:“韦纾,即群玉也。”)京兆之从子,其文有可取者,其进而未止者也,其为人贤而有材,(方作行。今按:贤即是有行,方语为赘。)志刚而气和,乐于荐贤为善;其在家无子弟之过,居京兆之侧,遇事辄争,不从其令,而从其义,求子弟之贤而能业其家者,群玉是也。(能上或无而字。)凡此四子皆可以当执事首荐而极论者。主司疑焉,则以辨之;问焉,则以告之;未知焉,则殷勤而语之。(语或作论,或无有字。)期乎有成而后止可也。有沈杞者,(贞元十八年,杞中进士第。)张苰者,(元和二年,苰中进士第。苰或作弘,与《登科记》同。)尉迟汾者,(贞元十八年,汾中进士第。)李绅者,(绅元和元年进士第,会昌中为相。)张后余者,(元和二年,后余中进士第。)李翊者,(贞元十八年,翊中进士第。)或文或行,皆出群之才也。凡此数子,与之足以收人望,得才实,主司疑焉则与解之,(与解或作以解。)问焉则以对之,广求焉则以告之可也。

 

  往者陆相公司贡士,(贞元八年,陆贽知举,贾棱等二十二人登第,公与焉。)考文章甚详,愈时亦幸在得中,(或无亦字,或无幸字。)而未知陆之得人也。其后一二年,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原其所以,亦由梁补阙肃、王郎中础佐之。(肃字敬之,础大历七年中第。)梁举八人无有失者,(《欧阳詹传》云:“詹与韩愈、李观、李纬、崔群、王涯、冯宿、庾承宣联第,皆天下选,时称龙虎榜。”梁举八人,疑此是也。)其余则王皆与谋焉。陆相之考文章甚详也,待梁与王如此不疑也,梁与王举人如此之当也,(人下或无如此字。)至今以为美谈。自后主司不能信人,人亦无足信者,故蔑蔑无闻。(蔑蔑或作蔑然。)今执事之与司贡士者,有相信之资,谋行之道。(谋上或有与字。)惜乎其不可失也!

 

  方今在朝廷者,多以游宴娱乐为事,独执事眇然高举,有深思长虑,为国家树根本之道。宜乎小子之以此言闻于左右也。愈恐惧再拜。

卷十八 书五

  【与凤翔邢尚书书】

 

  (或作“京西节度使邢尚书”。邢,谓邢君牙也。)

 

  愈再拜:布衣之士,身居穷约,不借势于王公大人,则无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业显著,不借誉于布衣之士,则无以广其名。是故布衣之士,虽甚贱而不谄;王公大人,虽甚贵而不骄。其事势相须,其先后相资也。今阁下为王爪牙,为国藩垣,威行如秋,仁行如春,戎狄弃甲而远遁,朝廷高枕而不虞,是岂负大丈夫平生之志愿哉?岂负明天子非常之顾遇哉?(下岂上或有是字。)赫赫乎,洸洸乎,(或无洸洸乎三字,洸音光。)功业逐日以新,名声随风而流,宜乎欢呼海隅高谈之士,奔走天下慕义之人。使或愿驰一传,(传,驿递也。《周礼》“大亻业传达于四方”,音啭。)或愿操一戈,(操上或无或愿二字。)纳君于唐虞,收地于河湟。(或作隍。)然而未至乎是者,盖亦有说云:(盖亦或作亦盖,说上有其字,非是。)岂非待士之道未甚厚,遇士之礼未甚优?请粗言其事,阁下试详而听之:

 

  夫士之来也,必有求于阁下。夫以贫贱而求于富贵,正其宜也。阁下之财,不可以偏施于天下,在择其人之贤愚,而厚薄等级之,可也。假如贤者至,阁下乃一见之;愚者至,不得见焉。则贤者莫不至,而愚者日远矣。(或无日字。)假如愚者至,阁下以千金与之;贤者至,亦以千金与之;则愚者莫不至,而贤者日远矣。(亦或作又。杭本无“贤者”至“与之”九字,非是。日或作亦。)欲求得士之道,尽于此而已;欲求士之贤愚,在于精鉴博采之而已。(得或作待,已下或并有矣字。)精鉴于己,固已得其十七八矣。(或无固字。)又博采于人,百无一二遗者焉。若果能是道,(能或作行。)愈见天下之竹帛,不足书阁下之功德,(下或有矣字。)天下之金石,不足颂阁下之形容矣!

 

  愈也,布衣之士也。(布上或有固字。士下或无也字。)生七岁而读书,十三而能文,二十五而擢第于春官,以文名于四方。前古之兴亡,未尝不经于心也;当世之得失,未尝不留于意也。常以天下之安危在边,(常或作尝。)故六月于迈,来观其师,及至此都,徘徊而不能去者,(比上或无至字。不上或无而字。能下或有速字。去,或作进。不能去,或作不敢遽进。)诚悦阁下之义,愿少立于阶墀之际,(或作下。)望见君子之威仪也。居十日而不敢进者,诚以左右无先为容,(进下或有谒字,诚字或在容字下,容下或有也字。或无“以左”至“为容”七字,皆非是。)惧阁下以众人视之,则杀身不足以灭耻,徒悔恨于无穷。故先此书,序其所以来之意,阁下其无以为狂,而以礼进退之,幸甚,幸甚!愈再拜。(先下或有陈字,书下或有陈字,皆非是。来之下或复有之字。其无以或无其字,或无以字。洪庆善《年谱》云:“公以贞元八年壬申二十五岁中第,十一年乙亥二十八岁上宰相书,求官不得而归。出潼关作《二鸟赋》。”又据程致道说:“既出潼关,因游凤翔,上邢君牙书。”今按:程说大误,盖赋序言五月过潼关,而此书言六月至凤翔。潼关在长安之东,凤翔在长安之西,相距六百余里,岂有五月方东出潼关,而六月遽能复西至凤翔之理?此书决非此年所作,必是八年以后十年以前,尝至凤翔而有此书、《岐山下》等诗也。

 

  【为人求荐书】

 

  某闻木在山,马在肆,遇之而不顾者,(遇或作过。)虽日累千万人,未为不材与下乘也。及至匠石过之而不睨,(匠石字见《庄子》。)伯乐遇之而不顾,(伯乐顾马事见《战国策》。)然后知其非栋梁之材,超逸之足也。以某在公之宇下非一日,而又辱居姻娅之后,是生于匠石之园,长于伯乐之厩者也。于是而不得知,假有见知者,千万人亦何云。(或无有字。云下或有耳字,或有尔字。)今幸赖天子每岁诏公卿大夫贡士,若某等比,咸得以荐闻,(若下有干字,而无比字。或无等字。)是以冒进其说,以累于执事,亦不自量已。然执事其知某如何哉?昔人鬻马不售于市者,知伯乐之善相也,从而求之;伯乐一顾,价增三倍。某与其事颇相类,是故终始言之耳。某再拜。(诸本皆如此,独阁、杭本以“其知某如何哉”为“其如某何哉”,而无昔人以下四十三字。今按:此书本为人求荐,而杭本曰“执事其如某何哉”,则似决以其人力不能荐己矣。故诸本或作“执事其知某何如哉”,语意似协,而亦未有恳切必求之意,又无结末收拾之语,故又继以鬻马之说,文意方似粗足,然亦重复无奇,文意首尾不甚通畅,恐尚有脱误处。更详之。)

 

  【应科目时与人书】

 

  (或作“与韦舍人”,即贞元九年宏词试也。)

 

  月日,愈再拜。(一云:“应博学宏词前进士韩愈谨再拜上书舍人阁下。”)天池之滨,大江之濆,(扶文切。)曰有怪物焉,盖非常麟凡介之品汇匹俦也。(匹或作比。)其得水,变化风雨,上下于天不难也;(天下或有地字。)其不及水,盖寻常尺寸之间耳。无高山大陵、旷途绝险为之关隔也。然其穷涸不能自致乎水,为獱獭之笑者,(《礼记》:“獭祭鱼。”《选》:“獱眺晱<日矞>乎奁空。”獱音宾。)盖十八九矣。(或无十字,矣或作年。方从谢本,云:唐举子礼部及第,例须守选,选未满,或就制举,或书判拔萃,方获出仕。此书谓“其不及水,盖寻常尺寸之间”,是专指宏词试也。言“世之嗤笑者,十而八九”,乃《上宰相书》所谓“得其所者争笑之”是也。本多作八九年,其义非也。)如有力者,哀其穷而运转之,盖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也。然是物也,负其异于众也,且曰:“烂死于沙泥,吾宁乐之。若俯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赌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聊试仰首一鸣号焉,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而忘一举手、一投足之劳,而转之清波乎?(而转,或作而输。转之清波,或作转致之波涛。)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鸣号之者,亦命也。(鸣或作呼,鸣下或有且字,或作而鸣且号。)愈今者实有类于是,是以忘其疏愚之罪,而有是说焉。阁下其亦怜察之。)

 

  【答刘正夫书】

 

  (正或作岩。此书谓“贤尊给事者”,刘伯刍也。伯刍三子,宽夫,端夫,岩夫,无名正夫者,故蜀本刊作岩,岂正夫即岩夫邪?今且从旧。)

 

  愈白:进士刘君足下:辱笺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赐,且愧其诚然。幸甚,幸甚!

 

  凡举进士者,于先进之门,(或无凡字。)何所不往;先进之于后辈,苟见其至,宁可以不答其意邪?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辈名。(接后辈下或有之字。)名之所存,谤之所归也。

 

  有来问者,不敢不以诚答。或问:“为文宜何师?”必谨对曰:“宜师古圣贤人。”曰:“古圣贤人所为书具存,辞皆不同,宜何师?”必谨对曰:“师其意,不师其辞。”又问曰:“文宜易宜难?”必谨对曰:“无难易,惟其是尔。”如是而已。(诸本无尔如是字,已下有矣字。谢校矣作尔,或作耳。李习之云:“天下之语文章,其爱难者则曰:‘文章宜深而不当易。’其爱易者则曰:‘文章宜通不当难。’此皆偏滞而不流,未识文章之所主也。《书》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诗》曰:‘苑彼柔桑,其下侯旬。’此非易也。《书》曰:‘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诗》曰:‘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此非难也。”)非固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也。

 

  夫百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睹其异者,则共观而言之。夫文岂异于是乎?汉朝人莫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为之最。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若皆与世沈浮,(或作浮沈。)不自树立,虽不为当时所怪,亦必无后世之传也。(李习之云:“义虽深,理虽当,辞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传也。文理义三者兼并,乃能独立于一时,而不泯灭于后代,能必传也。仲尼曰:‘言之不文,传之不远。’”)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今后进之为文,(或无进字。)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圣贤人为法者,虽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之徒出,(若上或无要字。)必自于此,不自于循常之徒也。(不下或无自字。)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己,用则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来,谁不为文,然其存于今者,必其能者也。顾常以此为说耳。(顾常,或作必当,或作顾当。)

 

  愈于足下忝同道而先进者,又常从游于贤尊给事,既辱厚赐,又安得不进其所有以为答也。足下以为何如?(或作如何。)愈白。

 

  【答殷侍御书】

 

  (殷侑也。或注衔字,非是。公尝荐侑堪任御史大夫、太常博士。后又有序送其自太常博士迁尚书虞部员外郎兼侍御史,副李孝诚使回鹘,则知殷侍御为侑无疑。序作于元和十二年。此书曰“八月益凉”,则明年八月欤?)

 

  某月日,愈顿首:辱赐书,周览累日,竦然增敬,蹙然汗出以惭。愈于进士中,粗为知读经书者,一来应举,事随日生,虽欲加功,竟无其暇。游从之类,相熟相同,不教不学,闷然不见己缺,日失月亡,以至于老。(月或作日。)所谓无以自别于常人者。每逢学士真儒,叹息踧,(上子六反,下资昔反。)愧生于中,颜变于外,不复自比于人。(句。)

 

  前者蒙示新注《公羊春秋》,(前者或作前人,非是。)又闻口授指略,私心喜幸,恨遭逢之晚,愿尽传其学。职事羁缠,未得继请,怠惰因循,不能自强,此宜在摈而不教者。今反谓少知根本,其辞章近古,可令叙所注书,惠出非望,承命反侧,善诱不倦,斯为多方,敢不喻所指?八月益凉,时得休假,(或作暇。)倘矜其拘缀不得走请,务道之传而赐辱临,执经座下,获卒所闻,是为大幸。

 

  况近世公羊学几绝,何氏注外,不见他书。(后汉何休作《春秋公羊解诂》。)圣经贤传,屏而不省,要妙之义,无自而寻,非先生好之乐之,味于众人之所不味,务张而明之,其孰能勤勤绻绻若此之至。(绻绻或作拳拳。)固鄙心之所最急者,如遂蒙开释,章分句断,其心晓然,直使序所注,挂名经端,自托不腐,其又奚辞。(或作词。)将惟先生所以命。愈再拜。

 

  【答陈商书】

 

  (公为国子先生时,商未第,以文求益而答之也。商后元和九年进士第,《唐·志》有商集十七卷。)

 

  愈白:辱惠书,语高而旨深,三四读尚不能通晓,茫然增愧赧,又不以其浅弊,无过人知识,且喻以所守,幸甚。(知或作智。且或作具。)愈敢不吐情实,然自识其不足补吾子所须也。

 

  齐王好竽,有求仕于齐者,操瑟而往,(或无者字。)立王之门,三年不得入,叱曰:“吾瑟鼓之能使鬼神上下,吾鼓瑟合轩辕氏之律吕。”(诸本皆如此。方独从阁、杭本,以律吕二字为宫字,云:《国语》:“琴瑟尚宫,钟尚羽,重者从细,轻者从大”。今按:方氏所引《国语》是也。然凡作乐者,八音并奏,而其一音之中,大者为宫,细者为羽,莫不皆有五声之序,又以六律六吕节之,然后声之大细,得其次第而不差。《书》所谓“声依永,律和声,而八音克谐”是也。其曰“琴瑟尚宫”者,非谓琴瑟只有宫声也。但以丝声太细,恐其掩于众乐而不可听,故大其器,使其声重大,而与众乐相称耳。其中固自有五声,而声必中律吕也。方意似以琴瑟专为宫声,而不用它律吕者,故特取此误本耳。今从诸本。)客骂之曰:“王好竽而子鼓瑟,虽工,如王不好何?”(瑟字句绝,诸本如此。方独以鼓为瑟而为句绝,其下瑟字乃属下句。曾本上亦作瑟,而下作之,皆非是。)是所谓工于瑟而不工于求齐也。(求齐或作竽,或无也字,皆非是。)今举进士于此世,求禄利行道于此世,(求上或有也字,道于下或无此字。)而为文必使一世人不好,得无与操瑟立齐门者比欤?文虽工不利于求。(虽或作诚,或虽上有诚字。)求不得则怒且怨,不知君子必尔为不也。故区区之心,每有来访者,皆有意于不肖者也。略不辞让,遂尽言之,(言下或无之字。)惟吾子谅察。愈曰。

 

  【与孟尚书书】

 

  (孟下一有简字。孟简,字几道,德州平昌人,最嗜佛,尝与刘伯刍、归登、萧俛译次梵言者。公元和十四年以言佛骨贬潮州,与潮僧大颠游,人遂云奉佛氏。其冬移袁州,明年,简移书言及,公作此书答之。)

 

  愈白:行官自南回,过吉州,(元和十五年,贬太子宾客,分司。孟简,吉州司马。)得吾兄二十四日手书,数番,忻悚兼至,未审入秋来眠食何似,伏维万福!

 

  来示云:有人传愈近少信奉释氏,此传之者妄也。(或无吉州二字,下云:“被吾兄二十四日手示,披读数番。”阁、杭本无“行官”至“来示”三十八字,但云“蒙惠书”。今按:阁、杭乃节本,诸本乃其本文,今从之。“信”、“此传之”,阁、杭、蜀本无此四字。)潮州时,(元和十四年正月,公谪潮州。)有一老僧号大颠,颇聪明,识道理,远地无可与语者,(无下或有所字,无与者字。)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数日,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司马温公《书心经后》曰:世称韩文公不喜佛,尝排之。予观其与孟尚书论大颠云:能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乃知公于书无所不观。盖尝遍观佛书,取其精粹而排其糟粕耳,不然,何以知不为事物侵乱为学佛者所先耶?)与之语,虽不尽解,要自胸中无滞碍;以为难得,因与来往。(“要自”至“难得”十一字,诸本皆如此。阁、杭、蜀本删“胸中无滞碍”五字。自,又或作且。今按:此书称许大颠之语,多为后人妄意隐避,删节太过,故多脱落,失其正意。如上两条犹无大利害,若此语中删去五字,则“要自以为难得”一句,不复成文理矣。盖韩公之学见于《原道》者,虽有以识夫大用之流行,而于本然之全体,则疑其有所未睹。且于日用之间,亦未见其有以存养省察,而体之于身也。是以虽其所以自任者不为不重,而其平生用力深处,终不离乎文字言语之工。至其好乐之私,则又未能卓然有以自拔于流俗。所与游者,不过一时之文士,其于僧道,则亦仅得毛干、畅观、灵惠之流耳。是其身心内外,所立所资,不越乎此,亦何所据以为息邪距诐之本,而充其所以自任之心乎?是以一旦放逐,憔悴亡聊之中,无复平日饮博过从之乐,方且郁郁不能自遣,而卒然见夫瘴海之滨,异端之学,乃有能以义理良胜,不为事物侵乱之人,与之语,虽不尽解,亦岂不足以荡涤情累,而暂空其滞碍之怀乎?然则凡此称誉之言,自不必讳,而于公所谓“不求其福”,“不畏其祸”,“不学其道”者,初亦不相妨也。虽然,使公于此,能因彼稊稗之有秋,而悟我黍稷之未熟。一旦翻然反求诸身,以尽圣贤之蕴,则所谓以理自胜,不为外物侵乱者,将无复羡于彼,而吾之所以自任者,益恢乎其有余地矣。岂不伟哉!)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庐,及来袁州,留衣服为别,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孔子云:“丘之祷久矣。”凡君子行己立身,自有法度,圣贤事业,具在方册,可效可师;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积善积恶,殃庆自各以其类至。(庆下或无自字。)何有去圣人之道,舍先王之法,而从夷狄之教,以求福利也?《诗》不云乎:“恺悌君子,求福不回。”(见《诗·旱麓》篇。)《传》又曰:“不为威惕,不为利疚。”(见《左氏》昭公二十年。)假如释氏能与人为祸祟,(或作福。)非守道君子之所惧也。况万万无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类君子邪?小人邪?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祸于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灵。天地神祗,昭布森列,非可诬也。(布森或作森布。今按:公《进平淮西碑状》,亦有森列字可考。)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于其间哉?进退无所据,而信奉之,亦且惑矣。(或作“非大惑欤”。)

 

  且愈不助释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说。孟子云:(子下或有有字。)今天下不之杨,则之墨。杨墨交乱,而圣贤之道不明,(或复出“圣贤之道不明”六字。)则三纲沦而九法斁,(都故切。)礼乐崩而夷狄横,(户孟切。)几何其不为禽兽也!故曰:“能言拒杨墨者,皆圣人之徒也。”扬子云云:(或作曰。)“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夫杨墨行,正道废,且将数百年,以至于秦,卒灭先王之法,烧除其经,(至或作俟,非是。其经或作经书,或下有书字。)坑杀学士,天下遂大乱。及秦灭,汉兴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后始除《挟书之律》,稍求亡书,招学士,经虽少得,尚皆残缺,十亡二三。(尚皆或无尚字,或作皆尚。)故学士多老死,新者不见全经,不能尽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见为守,分离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群圣人之道,于是大坏。后之学者无所寻逐,以至于今,泯泯也。其祸出于杨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虽贤圣,不得位,空言无施,虽切何补?然赖其言,而今学者尚知宗孔氏,崇仁义,贵王贱霸而已。(崇,方作贵,上又有知字。今按:宗上已有知字,王上又有贵字,不应复出,方本非是。)其大经大法,皆亡灭而不救,坏烂而不收,所谓存十一于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无孟氏。(向或作苟。)则皆服左衽而言侏离矣。(《后汉·南蛮传》:“衣裳班阑,语言侏离。”侏音朱。)故愈尝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苏轼曰:“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杨墨。盖以是配禹也。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孟子既没,申商韩非之学遂行,秦以是丧。至于胜、广、刘、项之祸,天下萧然。洪水之患,盖不至此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于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

 

  汉氏已来,(或无氏字。)群儒区区修补,百孔千疮,随乱随失,其危如一发引千钧,绵绵延延,浸以微灭,于是时也,而唱释老于其间,鼓天下之众而从之。呜呼,其亦不仁甚矣!(甚或作耳。)释老之害,过于杨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木雁郑少微曰:“孟韩之功其同二。而立言行己,其异五。孟子于杨墨,方其始也,禽兽视之,而愈则曰:‘火其书,庐其居,人其人。’一旦逃而归也,孟子受之而已矣,而愈则序文畅,诗澄观,此其同者二也。孟子曰:‘尧舜不偏爱,急亲贤也,愈则曰:‘一视而同仁。’孟子言必称尧舜,愈则曰:‘王易王,霸易霸也’。孟子曰:‘性本善也’;而愈品为三。孟子曰:‘墨乱孔也’,而愈合为一。孟子藐大人,轻万钟,召之则不往也;愈则佞于頔,干宰相。此其异者五也。其曰韩之贤不及孟子,可谓能自知矣。”)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呜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虽然,使其道由愈而粗传,(而或作且。)虽灭死万万无恨!天地鬼神,临之在上,质之在傍,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毁其道,以从于邪也?

 

  籍、湜辈虽屡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辱吾兄眷厚,而不获承命,唯增惭惧,死罪死罪!愈再拜。(邓瑀曰:“韩愈始论佛骨,似有辟邪说距诐行之意,斥守潮阳,与大颠往来海滨。及得孟简书,文过饰非,至今往往传其真与大颠对。释氏之徒撰大颠之辞以非之,诚自取也。交可不择哉!”)

 

  【答吕{殹巫}山人书】

 

  愈白:惠书责以不能如信陵执辔者。(《史记》:“魏公子无忌,昭王少子,安厘王异母弟也。安厘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魏有隐士侯嬴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侯生摄弊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欲以观公子,公子执辔愈恭。”信音申。)夫信陵,战国公子,欲以取士声势倾天下而然耳。如仆者,(仆下或无者字。)自度若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以吾子始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砻磨以世事。又自周后文弊,百子为书,各自名家,(或无“书各自名”四字,非是。)乱圣人之宗,后生习传,杂而不贯。(或作实。)故设问以观吾子,其已成熟乎,将以为友也;其未成熟乎,(或作邪。)将以讲去其非而趋是耳。不如六国公子有市于道者也。

 

  方今天下入仕,惟以进士、明经及卿大夫之世耳。其人率皆习熟时俗,工于语言,识形势,善候人主意。(方从阁本,意下有在字云:“意在”,谓意之所向也。《左氏》:“晋君少安,不在诸侯;赵穿有宠而弱,不在军事。”《汉书》:“王莽意不在哀”,义祖此也。今按:但如诸本语意已足,不假在字为奇也。政使能奇,亦复几何?而已不胜其赘矣。此近世所谓古文者之弊,而谓韩公为之哉!恐阁本初亦失误,而方乃曲为之说,以误后人,故不可以不辨。或者又疑在亦草书者字之误,更详之。)故天下靡靡,日入于衰坏,恐不复振起,务欲进足下趋死不顾利害去就之人于朝,以争救之耳。非谓当今公卿间,无足下辈文学知识也。不得以信陵比。

 

  然足下衣破衣,系麻鞋,(破上或无衣字,系上或有脚字。)率然叩吾门。吾待足下,虽未尽宾主之道,不可谓无意者。(下或有也字。)足下行天下,得此于人盖寡,乃遂能责不足于我,此真仆所汲汲求者。议虽未中节,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灼明矣。(阿曲,或无曲字,或作効俗,或阿上仍有効字,或作効阿俗。)方将坐足下三浴而三熏之,听仆之所为,少安无躁。愈顿首。

 

  【答渝州李使君书】

 

  (或注“方古”二字。方古,贞元十二年进士,书所言“河南事迹”,或以公尝为河南令,疑其指此。然观书意,当是李使君以河南事迹嘱公有言于朝也。)

 

  乖隔年多,不获数附书,(下或有状字。)慕仰风味,未尝敢忘。使至,连辱两书,(连辱,或作辱连纸。)告以恩情迫切,不自聊赖。重序河南事迹本末,文字绸密,典实可寻,而推究之明,万万无一可疑者。(河南,谓房式也。式为河南尹,其卒也,谥曰倾。式始刺蜀州,刘辟作难,署牒首曰辟,副曰式,参谋曰符载,意使君欲辨河南之事迹者,此耳。)钦想所为。(钦上或有重字。)益深勤企,岂以愈为粗有知识,可语以心而告之急哉?是比数愈于人而收之,(于下或有古字。)何幸之大也!愈虽无节概,知感激。(知上疑脱一字。)若使在形势,亲狎于要路,有言可信之望,虽百悔吝,不敢默默。(信或作伸,或云信音伸。之下或无望字。敢下或无复出默字。今按:众本皆未安。疑本用《易》“有言不信”之语。若作“言有可信”,而读如字,则其义通矣。更详之。)今既无由缘进言,言之恐益累高明,是以负所期待,窃窃转语于人,不见成效,此愈之罪也。然不敢去心,期之无已,(去心或作忘去其心,或无“期之无已”四字。)以报见待,惟且迟之,勿遽捐罢,幸甚。(捐或作止。今按:捐罢字疑衍。又按:此书题一作状,故其词亦用俗体,不甚作文。)《庄子》云:“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者,圣也。”《传》曰:“君子俟命。”然无所补益,进其厌饫者,只增愧耳。良务宽大。愈再拜。

 

  【答元侍御书】

 

  (公拜比部郎中史馆修撰,元稹以书言甄济父子事,丐公笔之于史,公以此答之。此书盖元和九年在史馆时作。)

 

  九月五日,愈顿首,微之足下:前岁辱书,论甄逢父济,(甄音真。)识安禄山必反,即诈为喑弃去。(弃或作亡。)禄山反,有名号,又逼致之,济死执不起,卒不污禄山父子事。又论逢知读书,刻身立行,勤己取足,不干州县,斥其余,以救人之急。足下由是与之交,欲令逢父子名迹存诸史氏。(或作事,非是。)

 

  足下以抗直喜立事,(抗或作伉。)斥不得立朝,失所不自悔,(元和五年,稹以监察御史分司东都,执政以其年少,务作威福,贬江陵府士曹。)喜事益坚。微之乎,子真安而乐之者!谨详足下所论载,校之史法,若济者,固当得附书。(附字疑衍。盖济自合立传,不应言“附书”也。)今逢又能行身,幸于方州大臣,以标白其先人事,(白或作目。)载之天下耳目,彻之天子,追爵其父第四品,赫然惊人。逢与其父俱当得书矣。

 

  济、逢父子自吾人发《春秋》美君子乐道人之善。夫苟能乐道人之善,则天下皆云恶为善,善人得其所,其功实大。足下与济父子,俱宜牵联得书。足下勉逢令终始其躬,而足下年尚强,嗣德有继,将大书特书,屡书不一书而已也。愈既承命,又执笔以俟。愈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