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五 非国语下
◎非国语下(三十六篇)
○狐偃
里克既杀卓子,使屠岸夷告重耳曰:“子盍入乎?”(屠岸夷,晋大夫也。)舅犯曰:“不可。”(云云。)秦穆公使公子絷吊重耳曰:“时不可失。”舅犯曰:“不可。”(云云。)
非曰:狐偃之为重耳谋者,亦迂矣。国虚而不知入,以纵夷吾之昏殆,而社稷几丧。徒为多言,无足采者。且重耳,兄也;夷吾,弟也。重耳,贤也;夷吾,昧也。弟而昧,入犹可终也;兄而贤者,又何栗焉?(“栗”一作“怯”。)使晋国不顺而多败,百姓之不蒙福,兄弟为豺狼以相避于天下,由偃之策失也。而重耳乃始伥伥焉游诸侯,(伥,丑良切。)阴蓄重利,以幸其弟死,独何心欤?仅能入,而国以霸,斯福偶然耳,(“偶”,一作“祸”。)非计之得也。若重耳早从里克、秦伯之言而入,则国可以无向者之祸,而兄弟之爱可全,而有分定焉故也。夫如是,(一有“足”字。)以为诸侯之孝,又何戮笑于天下哉?(初,里克及秦穆公既告重耳,又使告公子夷吾于梁。重耳以舅犯之言不入,夷吾以冀芮之言而入,是为惠公。惠公之恶,后篇可见矣。)
舆人诵
惠公入而背内外之赂。舆人诵之曰:“(云云。)得之而狃,(音纽。)终逢其咎;丧田不惩,祸乱其兴。”既,里、ぶ死,(ぶ,音丕。一云“死祸”。)公陨于韩。郭偃曰:“善哉!夫众口,祸福之门也。”
非曰:惠公、里、ぶ之为也,则宜咎祸及之矣,又何以神众口哉?其曰“祸福之门”,则愈陋矣。
葬恭世子
惠公出恭世子而改葬之,臰达于外。(“臰”,与“臭”同。)国人颂之曰:“(云云。)岁之二七,其靡有征兮。(一作“无有征者”。)若翟公子,吾是之依兮;安抚国家,为王妃兮。”郭偃曰:“十四年,君之冢嗣其替乎?其数告于人矣。公子重耳其入乎?其魄兆于人矣。若入,必霸于诸侯,其光耿于民矣。”(恭世子,申生也。翟公子,重耳也。“翟”与“狄”同。耿,犹照也。耿,古迥切,与“炯”同。)
非曰:众人者言政之善恶,则有可采者,以其利害也,又何以知君嗣二七之数与重耳之伯?是好事者追而为之,未必偃能征之也,况以是故发耶!(“是”,一作“臭”。)
杀里克
惠公既杀里克而悔之,曰:“芮也使寡人过杀社稷之镇。”(芮,冀芮也。镇者,重也。)郭偃闻之曰:“不谋而谏者,冀芮也,不图而杀者,君也。不谋而谏不忠,不图而杀不祥。不忠受君之罚,不祥罹天之祸。受君之罚死戮,罹天之祸无后。”(文公杀怀公于高梁。秦人杀冀芮而施之。)
非曰:芮之陷杀克也,其不祥宜大于惠公。而异其辞,以配君罚天祸,皆所谓迁就而附益之者也。
获晋侯
秦穆公归,至于王城,(晋惠公五年,秦帅师伐晋,获晋侯以归。王城,秦地。)合大夫而谋曰:“杀晋君与逐出之,与以归与复之,孰利?”公子絷曰:“杀之利。”(絷,丁立切。)公孙枝曰:“不可。”公子絷曰:“吾将以重耳代之。晋君之无道莫不闻,重耳之仁莫不知。杀无道,立有道,仁也。”公孙枝曰:“耻一国之士,又曰‘余纳有道以临汝’,无乃不可乎?不若以归,要晋国之成,复其君而质其嫡子,(质,脂利切。)使父子代处秦,国可以无害。”
非曰:秦伯之不霸天下也,以枝之言也。且曰“纳有道以临汝”,何故不可?絷之言杀之也,则果而不仁;其言立重耳,则义而顺。当是时,天下之人君莫能宗周,而能宗周者则大国之霸基也。向使穆公既执晋侯,以告于王曰:“晋夷吾之无道莫不闻,重耳之仁莫不知,且又不顺,既讨而执之矣。”于是以王命黜夷吾而立重耳,咸告于诸侯曰:“吾讨恶而进仁,既得命于天子矣,吾将达公道于天下。”则天下诸侯无道者畏,有德者莫不皆知严恭欣戴而霸秦矣。(“莫不”,一本作“慕”字。)周室虽卑,犹是王命,命穆公以为侯伯,则谁敢不服?夫如是,秦之所耻者亦大矣。(“耻”,一作“集”。)弃至公之道。(一作“至公大中之道”。)而不知求,姑欲离人父子,而要河东之赂。(是役也,秦取晋河东之地而置官司。)其舍大务小、违义从利也甚矣。霸之不能也以是夫。
庆郑
丁丑,斩庆郑,乃入绛。(初,秦侵晋,晋师溃,惠公号庆郑曰:“载我。”庆郑曰:“忘善而背德,又废吉卜,何我之载?”君遂止于秦。秦既归惠公,惠公归,故斩之。止,获也。)
非曰:庆郑误止公,罪死可也,而其志有可用者。坐以待刑,而能舍之,(惠公未至,蛾晢谓庆郑曰:“君之止,子之罪也。今君将来,子何俟?”庆郑曰:“君若来,将待刑以快君志。”及惠公入,蛾晢欲舍之,惠公不可。)则获其用亦大矣。晋君不能由是道也,悲夫!若夷吾者,又何诛焉?
乞食于野人
文公在狄十二年,将适齐,行过五鹿,(五鹿,卫邑。)野人举块以与之。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赐也。人以土服,又何求焉?十有二年,必获此土。有此其以戊申云乎?”(“人”,《国语》作“民”。)
非曰:是非子犯之言也,后之好事者为之。若五鹿之人献块,十二年以有卫土,则涓人畴枕楚子以块,(《吴语》:楚灵王彷徨于山林之中,乃见其涓人畴,王枕其股以寝于地。王寐,畴枕王以块而去之。)后十二年其复得楚乎?何没而不云也,而独载乎是?戊申之云,尤足怪乎!
怀赢
秦伯归女五人,怀赢与焉。(晋文公重耳过秦,而秦归之女也。怀赢,故子圉妻。子圉,惠公夷吾子也,质于秦,逃归而立为怀公,故曰怀赢。)
非曰:重耳之受怀赢,不得已也。其志将以守宗庙社稷,阻焉,则惧其不克也。其取者大,故容为权可也。秦伯以大国行仁义交诸侯,而乃行非礼以强乎人,岂习西戎之遗风欤?
筮
公子亲筮之,曰:“尚有晋国。”得贞《屯》、悔《豫》皆八。筮史占之,皆曰:“不吉。”司空季子曰:“吉。”(云云。)
非曰:重耳虽在外,晋国固戴而君焉;又况夷吾死,圉也童昏以守内,秦、楚之大以翼之,大夫之强族皆启之,而又筮焉是问,则末矣。季子博而多言,皆不及道者也,又何载焉!
董因
董因迎公于河,公问焉,曰:“吾其济乎?”对曰:“岁在大梁。”(云云。)
非曰:晋侯之入,取于人事备矣,因之云可略也。大火、实沈之说赘矣。(大梁、大火,实沈,皆星名也。)
命官
胥、籍、狐、箕、栾、郄、柏、先、羊舌、韩,实掌近官。(十一族,晋之旧姓近官朝廷者。)诸姬之良,掌其中官。(诸姬,同姓。中官,内官。)异姓之能,掌其远官。(远官,县鄙也。)
非曰:官之命,宜以材耶?抑以姓乎?文公将行霸,而不知变是弊俗,以登天下之士,而举族以命乎远近,则陋矣。若将军、大夫必出旧族,或无可焉,犹用之耶?必不出乎异族,或有可焉,犹弃之耶?则晋国之政可见矣。
仓葛
周襄王避昭叔之难,居于郑地汜。晋文公迎王入于成周,遂定之于郏。王赐公南阳阳樊、温、原、州、陉、絺、鉏、攒、茅之田。阳人不服,公围之,将残其民。仓葛呼曰:“君补王阙,以顺礼也。阳人未狎君德而未敢承命,君将残之,无乃非礼乎?”公曰:“是君子之言也。”乃出阳人。(自“周襄王”至“之田”,自“君补”以下,新附。)
非曰:于《周语》既言之矣,又辱再告而异其文,抑有异旨耶?其无乎,则耄者乎?
观状
文公诛观状以伐郑。郑人以名宝行成,公弗许。郑人以瞻与晋。(瞻,郑卿叔詹伯也。)晋人将烹之,瞻曰:“天降祸郑,使淫观状,弃礼遗亲。”(云云。晋文公过曹,曹共公不礼焉。闻其骈胁,欲观其状。则观状是曹,非郑也。而注云:郑复效曹观公骈胁之状,故伐之。是又从而为之辞也,此公所以非之。)
非曰:观晋侯之状者,曹也。今于郑胡言之,则是多为诬者且耄,故以至乎是。其说者云“郑效曹也”,是乃私为之辞,不足以盖其误。
救饥
晋饥,公问于箕郑曰:“救饥何以?”对曰:“信。”公曰:“安信?”对曰:“信于君心,信于名,信于令,信于事。”
非曰:信,政之常,不可须臾去之也,奚独救饥耶?其言则远矣。夫人之困在朝夕之内,而信之行在岁月之外。是道之常,非知变之权也。其曰“藏出如入”则可矣,(郑又云:“于是乎民知君心,贫而不惧,藏出如入,何匮之有?”)而致之言若是远焉,何哉?或曰:“时之信未洽,故云以激之也。信之速于置邮,子何远之耶?”曰:夫大信去令,故曰信如四时恒也,恒固在久。若为一切之信,则所谓未孚者也。彼有激乎则可也,而以为救饥之道,则未尽乎术。
赵宣子
赵宣子言韩献子于灵公。(“献子”,诸本多误作“宣子”。)以为司马。河曲之役,赵孟使人以其乘车干行,献子执而戮之。(宣子,赵衰之子宣孟盾也。韩献子,韩厥也。干行,犯其军列也。赵孟,即宣子。一作“宣子执而戮之”,据《国语》,献子是。)
非曰:赵宣子不怒韩献子而又褒其能也,诚当。然而使人以其乘车干行,陷而至乎戮,是轻人之死甚矣!彼何罪而获是讨也?孟子曰:“杀一不辜而得天下,君子不为。”是所谓无辜也欤?或曰:“戮,辱也,非必为死。”曰:虽就为辱,犹不可以为君子之道。舍是其无以观乎?吾惧司马之以死讨也。
伐宋
宋人杀昭公,赵宣子请师以伐宋。(云云。)曰:“是反天地而逆民则也,天必诛焉。晋为盟主而不修天罚,将惧及焉。”
非曰:盟主之讨杀君也,宜矣。若乃天者,则吾焉知其好恶而暇征之耶?古之杀夺有大于宋人者,而寿考佚乐不可胜道,天之诛何如也?宣子之事则是矣,而其言无可用者。
鉏麑(旧本此篇“贤可书乎”之后,有“今左氏多为文辞”一节,尝怪其意不相属。以别本考,乃脱《祈死》、《长鱼矫》二篇。而“左氏多为文辞”者,乃公非《长鱼矫》后辞也。益此二篇,然后公六十七篇文方足矣。)
灵公虐,赵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贼之。(鉏麑,力士也。贼,杀也。)晨往,则寝门辟矣,盛服将朝,早而假寐。麑退而叹曰:“赵孟敬哉!夫不忘恭敬,社稷之镇也。贼国之镇不忠,受命而废之不信。”触庭之槐而死。
非曰:麑之死善矣。然而赵宣子为政之良,谏君之直,其为社稷之卫也久矣,麑胡不闻之,乃以假寐为贤耶?不知其大而贤其小欤!(一有“向”字。)使不及其假寐也,则固以杀之矣。是宣子大德不见赦,而以小敬免也。麑固贼之悔过者,贤可书乎?(一本其下更有二十六字云:“今左氏多为文辞以著其言而征其效,若曰矫知机者然,则惑甚也。”)
祈死
及自鄢,范文子请其宗祝曰:“君骄泰而有烈,吾恐及焉。凡吾宗祝为我祈死,先难为免。”七年夏,范文子卒。(自“君骄”而下,新附,范文子,范燮也。鄢之役,晋伐郑,楚救之,大夫欲战,文子不欲。栾武不听,遂与战,大胜之。此文子自鄢归,惧难而祈其死。)
非曰:死之长短而在宗祝,则谁不择良宗祝而祈寿焉?文子祈死而得,亦妄之大者。
长鱼矫
长鱼矫既杀三郤,乃胁栾、中行,(云云。)公曰:“一旦而尸三卿,不可益也。”对曰:“乱在内为宄,在外为奸。御宄以德,御奸以刑。今治政而内乱,不可谓德;除鲠而避强,不可谓刑。德刑不立,奸宄并至。臣脆弱,不能忍俟也。”乃奔狄。三月,厉公杀。(自“对曰”至“不忍俟也”,新附。三郤,郤至、郤锜、郤犨也。栾,栾书。中行,中行偃也。)
非曰:厉公,乱君也;矫,乱臣也。假如杀栾书、中行偃,则厉公之敌益众,其尤可尽乎?今左氏多为文辞,以著其言而征其效,若曰矫知几者然,则惑甚也。
戮仆
晋悼公四年,会诸侯于鸡丘。魏绛为中军司马。公子扬干乱行于曲梁,魏绛斩其仆。(自“晋悼”至“司马”,新附。扬干,悼公弟也。)
非曰:仆,禀命者也。乱行之罪在公子。公子贵,(一无“贵”字,一无“公子贵”三字,而作两“贡”字,非是。)不能讨,而禀命者死,非能刑也。使后世多为是以害无罪,问之,则曰魏绛故事,不亦甚乎!然则绛宜奈何?止公子以请君之命。(“止”,一作“正”,非是;当作“止”,止,执也。)
叔鱼生
叔鱼生,其母视之曰:“(云云。)必以贿死。”杨食我生,(食,音异。我,音俄。)叔向之母闻其号也,曰:“终灭羊舌氏之宗。”
非曰:君子之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犹不足以言其祸福,以其有幸有不幸也。今取赤子之形声,以命其死亡,则何耶?或者以其鬼事知之乎?则知之未必贤也。是不足书以示后世。
逐栾盈
平公六年,箕遗及黄渊、嘉父作乱,不克而死,公遂逐群贼。(云云。)阳毕曰:“君抡贤人之后。(抡,择也。)有常位于国者而立之;亦抡逞志亏君以乱国者之后而去之”。(云云。去,羌吕切。)使祁午、阳毕适曲沃,逐栾盈。(箕遗、黄渊、嘉父,皆晋大夫,栾盈之党。栾盈,黡之子,书之孙也。栾书,厉公十年弑厉公,即立悼公,故阳毕以盈为乱国者之后而去之。毕者,大夫也。)
非曰:当其时不能讨,后之人何罪?盈之始,良大夫也,有功焉,而无所获其罪。阳毕以其父杀君而罪其宗,一朝而逐之,激而使至乎乱也。且君将惧祸惩乱耶?则增其德而修其政,贼斯顺矣。反是,顺斯贼矣,况其胤之无罪乎?
新声
平公说新声,师旷曰:“公室其将卑乎?君之明兆于衰矣。”
非曰:耳之于声也,犹口之余味也。苟说新味,亦将卑乎?乐之说,吾于《无射》既言之矣。
射鷃(射,食亦切,鷃,于谏切。)
平公射鷃不死,使竖襄搏之,失。公怒,拘将杀之。叔向曰:“君必杀之。昔吾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殪,以为大甲。今君嗣吾先君,射鷃不死,搏之不得,是扬吾君之耻者也。君其必速杀之,勿令远闻。”君忸怩于颜,乃趣舍之。(自“昔吾先君”至“杀之”,新附。叔向,羊舌肸也。趣,音娶。)
非曰:羊舌子以其君明暗何如哉?若果暗也,则从其言,斯杀人矣。明者固可以理谕,胡乃反征先君以耻之耶?是使平公滋不欲人谏己也。
赵文子
秦后子来奔,赵文子曰:“公子辱于敝邑,必避不道也?”对曰:“有焉。”文子曰:“犹可以久乎?”对曰:“国无道而年谷和熟,鲜不五稔。”文子视日,曰:“朝不及夕,谁能俟五?”后子曰:“赵孟将死矣。怠偷甚矣。(偷,苟也。)非死逮之,必有大咎。”(自“秦后子”至“五稔”,新附。)
非曰,死与大咎,非偷之能必乎尔也。偷者自偷,死者自死,若夫大咎者,非有罪恶,则不幸及之,偷不与也。左氏于《内传》曰:“人主偷必死。”亦陋矣。
医和
平公有疾,秦景公使医和视之。赵文子曰:“医及国家乎?”对曰:“上医医国,其次疾人,固医官也。”文子曰:“君其几何?”对曰:“若诸侯服,不过三年;不服,不过十年。过是,晋之殃也。”(自“平公”至“视之”,自“文子曰君其几何”已下,新附。)
非曰,和,妄人也。非诊视攻熨之专,而苟及国家,去其守以施大言,诚不足闻也。其言晋君曰:“诸侯服,不过三年;不服,不过十年。”凡医之所取,在荣卫合脉理也,然则诸侯服,则荣卫离、脉理乱,以速其死;不服,则荣卫和、脉理平,以延其年耶?
黄熊
晋侯梦黄熊入于寝门,子产曰:“鮌殛于羽山,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云云。)
非曰:鮌之为夏郊也,禹之父也,非为熊也。熊之说,好事者为之。凡人之疾,魄动而气荡,视听离散,于是寐而有怪梦,罔不为也,夫何神奇之有?
韩宣子忧贫
韩宣子忧贫,叔向贺之曰:“栾武子无一卒之田,(云云,上大夫一卒之田。)行刑不疚,以免于难。及桓子骄泰奢侈。(云云。)宜及于难,而赖武子之德,以没其身。及怀子改桓之行,修武子之德,而离桓子之罪,以亡于楚。(云云。”)
非曰:叔向言贫之可以安,则诚然;其言栾书之德,则悖而不信。以下逆上,亦可谓行刑耶?(谓栾书杀厉公也。)前之言曰:栾书“杀厉公以厚其家”,今而曰:“无一卒之田”;前之言曰:“栾氏之诬晋国久矣”,用书之罪以逐盈,今而曰:“离桓之罪,以亡于楚”,则吾恶乎信?且人之善恶,咸系其先人,己无可力者,以是存乎简策,是替教也!
围鼓
中行穆子(中行穆子,荀吴也。)帅师伐翟,围鼓。鼓人或请以城畔,穆子不受,曰:“夫以城来者,必将求利于我。夫守而二心,奸之大者也。”(自“以城来”以下,新附。鼓,白翟别邑。)
非曰:城之畔而归己者有三:有逃暴而附德者,有力屈而爱死者,有反常以求利者。逃暴而附德者庥之,曰:德能致之也;力屈而爱死者,与之以不死,曰:力能加之也。皆受之。反常以求利者,德力无及焉,君子不受也。穆子曰:“夫以城来者,必将求利于我。”是焉知非向之二者耶?
具敖
范献子聘于鲁。(范献子,士鞅也。)问具山、敖山,鲁人以其乡对。曰:“不为具、敖乎?”曰:“先君献、武之讳也。”(献公名具,伯禽之曾孙。武公名敖,献公之子。)献子归,曰:“人不可以不学。吾适鲁而名其二讳,为笑焉,唯不学也。”
非曰:诸侯之讳,国有数十焉,尚不行于其国,他国之大夫名之,无惭焉可也。鲁有大夫公孙敖,鲁之君臣莫罪而更也,又何鄙野之不云具、敖?
董安于
下邑之役。(下邑,晋之邑也。)董安于多。简子赏之,辞曰:“(云云。)今一旦为狂疾,而曰必赏汝,是以狂疾赏也,不如亡。”趣而出,乃释之。(战功曰多,安于,赵简子家臣。)
非曰,功之受赏也,可传继之道也。君子虽不欲,亦必将受之。今乃遁逃以自洁也,则受赏者必耻。受赏者耻,则立功者怠,国斯弱矣。君子之为也,动以谋国。吾固不悦董子之洁也。其言若怼焉,则滋不可。(怼,徒对、杜罪二切。)
祝融(已下《郑语》。)
史伯曰:“夫黎,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孙未尝不彰,虞、夏、商、周是也。其后皆为王公侯伯。祝融亦能昭显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后八姓,于周未有侯伯。佐制物于前代者,昆吾为夏伯矣,(昆吾,祝融之孙。陆终第一子名樊,为己姓,封于昆吾。昆吾,卫也。夏衰,昆吾为夏伯。)大彭、豕韦为商伯矣。(大彭,陆终第三子,曰篯,为彭姓,封于大彭,谓之彭祖。豕韦,彭姓之别封豕韦彭者也。商衰,二国相继为商伯。)当周未有,融之兴者,其在羋姓乎?”(羋,音弭,楚姓也。史伯,周太史也。自“黎为高辛”至“功大矣”,自“虞夏商周”已下,新附。)
非曰:以虞、舜之至也,又重之以幕,能听协风以成乐物生,(《左氏》:“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注:幕,舜之先,与《国语》不同。《郑语》:“虞幕能听协风以成乐生物。”注:虞幕,舜后。虞,思也。协,和也。)而其后卒以殄灭,武王继之以陈,覆坠之不暇。尧之时,祝融无闻焉。祝融之后,昆吾、大彭、豕韦,世伯夏、商。今史伯又曰:“于周未有侯伯”,必在楚也。则尧、舜反不足祐耶?故凡言盛之及后嗣者皆勿取。
褒神
桓公曰:“周其弊乎?”史伯对曰:“殆于必弊者也。(《国语》与坊本“殆于共弊”。)今王弃高明昭显,而好谗慝暗昧,恶角犀丰盈,而近顽童穷固。(云云。)训语有之,曰:‘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为二龙,以伺于王庭。(云云。)天之生此久矣,其为毒也大矣。申、缯、西戎方强,王欲杀太子以成伯服,必求之申,申人弗畀,必伐之。若伐申而缯与西戎会以伐周,周不守矣。(申,姜姓,太子宜臼之舅也。缯,姒姓。申之与国也。西戎亦党于申。王,幽王也。自“今王”已下,新附。缯,慈陵切。)
非曰:史伯以幽王弃高明显昭,而好谗慝暗昧,近顽嚚穷固,黜太子以怒西戎、申、缯,于彼以取其必弊焉可也;而言褒神之流祸,是好怪者之为焉,非君子之所宜言也。
嗜芰(已下《楚语》。芰,音枝,菱也。一作“艾”,非是。)
屈到嗜芰。(屈,居勿切。)将死,戒其宗老曰:(家臣曰老。宗老,为宗人者。)“苟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去,羌吕切。)曰:“国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馈,士有豚犬之奠,庶人有鱼炙之荐。笾豆脯醢,则上下共之。不羞珍异,不陈庶侈,夫子其以私欲干国之典?”遂不用。(屈到,楚卿。屈建,到之子。自“国君”已下,新附。)
非曰,门内之理恩掩义。父子,恩之至也,而芰之荐不为愆义。屈子以礼之末,忍绝其父将死之言,吾未敢贤乎尔也。苟荐其羊馈,而进芰于笾,是固不为非。《礼》之言斋也,曰:“思其所嗜。”屈建曾无思乎?且曰违而道,吾以为逆也。
祀
王曰:“祀不可已乎?”对曰:“祀所以昭孝、息民、抚国家、定百姓,不可以已。夫民气纵则底,(底,著也。)底则滞,滞久不振,生乃不殖。”(王,楚昭王。对,楚平王之子子期之对也。)
非曰:夫祀,先王所以佐教也,未必神之。今其曰“昭孝”焉,则可也;自“息民”以下,咸无足取焉尔。
左史倚相
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赵简子鸣玉以相,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其为宝也几何矣?”对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又有左史倚相,能使上下说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自“聘于晋”至“观射父”,新附。)
非曰:圉之言楚国之宝,使知君子之贵于白珩可矣,而其云倚相之德者则何如哉?诚倚相之道若此,则觋之妄者,(女巫曰觋。)又何以为宝?非可以夸于敌国。
伍员(《吴语》。员,音云。)
伍员伏剑而死。(鲁哀十一年死。伍员,伍奢之子子胥也,名员,事吴王夫差。夫差起师以伐越王勾践,勾践起师逆之,夫差将许越成,申胥谏之,不听。夫差乃大戒师伐齐。申胥又谏曰:“昔天以越授吴,而王弗受。今伐齐,越人恐来袭我。”不听,遂伐齐,败齐师于艾陵。既胜,乃讯申胥。申胥释剑而对曰:“员不忍称疾辟易,以见王之亲为越之擒也,员请先死。”遂自杀。其后越果灭吴。)
非曰:伍子胥者,非吴之暱亲也。其始交阖闾以道,故由其谋。今于嗣君已不合,言见进则谗者胜,国无可救者。于是焉去之可也。出则以孥累于人,而又入以即死,是固非吾之所知也。然则员者果很人也欤?
柳先生曰:“宋、卫、秦,皆诸侯之豪杰也。左氏忽弃不录其语,其谬耶?(谬耶,一作“何也”。)吴、越之事无他焉,举一国足以尽之,而反分为二篇,务以相乘,凡其繁芜曼衍者甚众,背理去道,以务富其语。凡读吾书者,可以类取之也。《越》之下篇尤奇峻,而其事多杂,盖非出于《左氏》。(“杂盖”字一本作“反盩”。)吾乃今知文之可以行于远也。以彼庸蔽奇怪之语,而黼黻之,金石之,用震曜后世之耳目,而读者莫之或非,反谓之近经,则知文者可不慎耶?呜呼!余黜其不臧,以救世之谬,凡六十七篇。(东坡报江季恭书云:《非国语》,鄙意不然之,但未暇著论耳。子厚之学,大率以礼乐为虚器,以天人为不相知云云。虽多,皆此类也。至于《时令》、《断刑》、《贞符》皆非是,予谓学者不可不知。)
外集卷上 外集卷上 赋文志
披沙拣金赋(求宝之道,同乎选才。刘义庆《世说》:陆士衡文如披沙拣金,往往见宝。又见钟嵘《诗品》。公外集赋三首,皆贞元五年以后举进士时作。)
沙之为物兮,视污若浮,金之为宝兮,耻居下流。沉其质兮,五才或阙,(《左氏》:天生五才,民并用之,阙一不可。)耀其光兮,六府以修。(《书》:六府孔修。)然则抱成器之珍,必将有待,当慎择之日,则又何求?配圭璋而取贵,岂泥滓而为俦!(滓,壮仕切。)披而择之,斯焉见宝。荡浸淫而顾眄,指炫熀而探讨。(炫,荧绢切。熀,户广切。探,音贪。)动而愈出,幽以即明,涅而不缁,(《论语》:不曰白乎?涅而不缁。缁,墨色。)既坚且好。(《诗》:既坚既好。)潜虽伏矣,(《诗》:潜虽伏矣,亦孔之昭。)获则取之。翻混混之浊质,见熠熠之殊姿。(熠,弋入切。)久暗未彰,固亦将君是望;(《左氏》:寡君将君是望,敢不稽首!)先迷后得,(《易》:先迷,后得主利。)孰谓弃予如遗!(《诗》:将安将乐,弃予如遗。)其隐也,则杂昏昏,沦浩浩,晦英姿兮自保,和光同尘兮,合于至道;其遇也,则散弈弈,动融融,焕美质兮其中,明道若昧兮,契彼玄同。
倘俯拾而不弃,谅致美于无穷。欲盖而彰,(出《春秋左氏传》序。)将炯尔而见素;不索何获,(昭二十七年《左氏》:上国有言曰,不索何获。)遂昭然而发蒙。观其振拔污涂,积以锱铢,碎清光而竞出,耀直质而特殊。锥处囊而纤光乍比,(赵平原君曰:“贤者之处世也,譬如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剑拭土而异彩相符。(雷焕得丰城剑,取南昌西山下土拭之,送一剑并土与张华。华以南昌土不如华阴土,报雷焕书兼华阴土一斤致焕,焕将拭剑,转精明也。)用之则行,斯为美矣;求而必得,不亦说乎!
岂独媚旭日以晶荧,带长川之清浅。皎如珠吐,疑剖蚌之乍分;粲若星繁,似流云之初卷。是以周德思比,而歧昌即咏;陆文可侔,(陆机事见题注。)而昭明是选。(梁昭明太子集《文选》。)若然者,可以议披沙之所托,明拣金之所裁。良工何远,善价爰来。拂以增光,宁谢满籝之学;(汉韦贤曰:遗子黄金满籝,不如教子一经。)汰之愈朗,讵惭掷地之才。(晋孙绰字兴公,作《天台山赋》,示范荣期曰:“此赋掷地,必为金声也。”)客有希采掇于求宝之际,庶斯文之在哉!
迎长日赋(三王迎日,礼用夏郊。出《礼·郊特牲》。天子适四方,先柴。郊之祭也,迎长日之至也。注云:《易·说》曰:三王之郊,一用夏正。夏正,建寅之月也。此言迎长日者,建卯而昼夜分,分而日长也。故赋谓“寅方”、“卯位”以此焉。)
惟飨帝以事天,必推策而迎日。(策,蓍也。)寅方肇建,俟启蛰以展仪。(桓九年《左传》:凡祀,启蛰而郊。启蛰,谓建寅之月。)卯位将初,爰用牲而协吉。送烈烈之凝气,(《诗》:仲冬送烈烈。)导迟迟之阳律。(《诗》:春日迟迟。)犹分可爱之辉。(文九年。《左传》:贾季曰:赵衰,冬之日。赵盾,夏之日。注云:冬日可爱,夏日可畏。)式伫寅宾之质。(《书》:寅宾出日。注云:寅敬宾导秩序也。)稽之虞典,期匪疾而匪徐;行以夏时,(《论语》:行夏之时。)契惟精而惟一。职在冯相,(《礼·春官·冯相氏》:冬夏致日,春秋致月,以辨四时之序。)事传《小正》。(《礼记·礼运》:孔子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注云:得夏四时之书。其书存者有《小正》。)符上春以备仪,必修其始;先仲春而有事,故谓之迎。时也淑景初延,幽阳潜启。当四时之首位,用三代之达礼。探赜索隐,得郊祀之元辰;极往知来,正邦家之大体。事冠前古,仪标后王。皮弁乍临,(《郊特牲》:祭之日,王皮弁以听祭报,示民尊上也。)土圭之影犹积;(《周礼》:土方氏掌土圭之法,以致日景。)泰坛既罢,(《礼记》:燔柴于泰坛,祭天也。)玉漏之声渐长。(张衡《漏水转浑天仪制》曰:以铜为器,再叠差置,实以清水,下各开孔,以玉虬吐漏水入两壶,右为夜,左为昼。)变熙熙之纯曜,流杲杲之晴光。(《诗》:杲杲出日。)璧影始融,丽景才凝于城阙;轮形尚疾,斜晖未驻于康庄。是知迎长日之仪,实王心之所共;兆南郊之位,乃阳事之所用。
故可以知上下之际,见天人之交,动浮光于俎豆,散微照于苞茅。周流金石,晖照陶匏。(《礼记》:器用陶匏,以象天地之性也。)异乎天纪不修,(《书》:俶扰天纪。)秦伯尚矜其泰畴;(以《秦本纪》及《封禅书》考之,秦襄公作西畤,祠白帝。至文公作鄜畤,宣公作密畤,灵公作吴阳上畤祭黄帝,下畤祭炎帝,献公作畦畤,祀白帝。皆未尝立泰畤。至汉武元鼎中始立泰畤,祠太一,则泰畤乃汉立也,赋云“秦矜泰畤”恐误。)日官失职,(《左传》:天子有日官,诸侯有日御。)晋侯徒继乎夏郊。(《左传》:昭公七年,郑子产聘于晋,晋侯有疾。韩宣子逆客,曰:“寡君疾今三月矣,今梦黄熊入于寝门,其何厉鬼也?”对曰:“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晋为盟主,其或未之祀也乎?”韩子祀夏郊,晋侯有间。)于以迎之,则无为者。委照将久,岂三舍之足凭;(《淮南子》:鲁阳公与韩战,酣,日暮,援戈挥之,日反三舍。)延光可期,胡再中之云假!(《汉书》:文帝时,新垣平言:“臣候日再中。”居顷之,日却复中,乃更以十七年为元年。《风俗通》曰:成帝问刘向:“俗说文帝及后征到期不得立,日为再中。”向曰:“文帝少即位,不容再中。”)自然应以繁祉,锡之纯嘏。(《诗》:天锡公纯嘏。)礼仪允洽于人神,正朔克周于戎夏。今我后再新古礼,与天地相参。应戩谷之宜。(《诗》,俾尔戩谷。)受之千亿;奉郊祀之报,至于再三。然则迎长日恭祀事,并虞夏而何惭!
记里鼓赋(圣人立制,智者研精。题见《晋书·舆服志》。记里鼓车驾四马,制如司南车。又见葛洪所集《西京杂记》。崔豹《古今注》曰:大章车,所以识道里也,起于西京,亦曰记里车。车上有二层,皆有木人,行一里,下层击鼓,行十里,上层击镯。尚方故事,有作车法。)
异哉鼓之设也,恢制度于天邑。佐大礼于时行即行,赞盛容而立之斯立。观其象,可以守威仪之三千;(《礼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节其音,可以表吉行之五十。(《贾捐之传》: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配和鸾以入用,(桓二年,《左传》:锡鸾和铃,昭其声也。注云:铃在马额,鸾在镳,和在衡。)并司南而为急。(取车制如司南之义,详见题注。)若乃郊荐之仪既陈,封禅之礼攸执,经千里之分寸可候,度四方而礼容是集。施五击于华山之野,知雾气已笼;用百发乎南山之阳,(《诗》:殷其雷,在南山之阳。)识雷声所及。先圣有作,后王式遵。启玄机以求旧,运巧智而攸新。相彼良工,自殊昧道之士;眷兹木偶,应异迷途之人。齐步武而无佚,差远近而有伦。遵大路,罔愆乎礼典;听希声,(《老子》:大音希声。)克正于时巡。虽道有环回,地分险易,固善应而莫实,谅知几而有为。(于伪切。)载考载击,所辨于长亭短亭;(庾子山《哀江南赋》:十里五里,长亭短亭。)匪疾匪徐,足分乎有智无智。(《世说》:魏武帝过曹娥碑,碑背上题作“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杨修便解,魏武行三十里方悟。魏武叹曰:我才不如卿。有智无智,较三十里。)观其妙矣,孰测其微细?观其徼矣,(《老子》: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讵知其启闭!音不衰而得度,响其镗而有制。(镗,音汤。《诗》曰:击鼓其镗。)于以翊龙御,于以引天旋。异铜浑之仪,亦可叙紫微之星次;殊玉漏之制,而能涉黄道之日躔。周物之智斯设,极深之几是研。(《易》曰:夫《易》,圣人所以极深而研几也。)鄙繁音之坎坎,(坎坎,鼓声。《诗》,坎其击鼓,宛丘之下。)陋促节之阗阗。妙出人谋,思由神假。时然后击,赞赏典于今兹;动惟其常,契同文于古者。由是皇衢以正,帝道斯盛。恭出震以成威,膺御乾而启圣。我后得以昭文物,展声明,不■于素,(■A20,音愆。)可举而行。宜乎骋墨妙,呈笔精,固敢先三雅而献赋,庶将开万国之颂声。
吾子
曰:“吾子来也,以有余而欲及人乎?”曰:“然。”“若用子而能使竭忠孝乎?”曰:“否。夫无忠而忠见,无孝而孝闻,曷若使不见而忠,无闻而孝,肃然已出,熙然已及,夫已也浑然矣乎!”
刘叟传
鲁有刘叟者,尝以御龙术进于鲁公。(云云。)刘叟曰:“岁不雨,无以出终无以入。民枯然视天,卿士大夫绝智,谋山川、祷神祇以祈,咸不应。臣投是龙于尺地之内,不逾晷,雷孚上下,雷孚东西,于是先之以风,腾之以云,从之以雨。如君之意,欲一邑足之,欲一国足之,欲天下足之。”鲁公曰:“斯龙也其神乎?是则寡人之国非敢用。”刘叟曰:“臣闻避风雨,御寒暑,当在未寒暑乎?是故事至而后求,曷若未至而先备。”于是鲁公止刘叟而内龙。明年,果大旱,命刘叟出龙,果大雨。
河间传
河间,淫妇人也,不欲言其姓,故以邑称。始妇人居戚里,(前汉,《万石君传》注:于上有姻戚者,则皆居之,故名其里为戚里。)有贤操。(七到切。节操也。)自未嫁,固已恶群戚之乱尨,羞与为类,独深居为翦制缕结。既嫁,不及其舅,独养姑,谨甚,未尝言门外事。又礼敬夫宾友之相与为肺腑者。其族类丑行者谋曰:“若河间何?”其甚者曰:“必坏之。”乃谋以车众造门,(造,七到切,至也。)邀之遨嬉,且美其辞曰:“自吾里有河间,戚里之人日夜为饬厉,一有小不善,唯恐闻焉。今欲更其故,以相效为礼节,愿朝夕望若仪状以自惕也。”河间固谢不欲。姑怒曰:“今人好辞来,以一接新妇来为得师,何拒之坚也?”辞曰:“闻妇人之道,以贞顺静专为礼。若夫矜车服,耀首饰,族出欢闹,以饮食观游,非妇人宜也。”姑强之,乃从之游。过市,或曰:市少南入浮图,有国工吴叟始图东南壁,甚怪。可使奚官先壁道乃入观。观已,延及客位,具食帷床之侧。闻男子欬者,(欬,口溉切。逆气。)河间惊,跣走出,召从者驰车归。泣数日,愈自闭,不与众戚通。戚里乃更来谢曰:“河间之遽也,犹以前故,得无罪吾属耶?向之欬者,为膳奴耳。”曰:“数人笑于门,如是何耶?”群戚闻且退。
期年,乃敢复召,邀于姑,必致之,与偕行,遂入■A54隑州西浮图两池间。(■A54,《篇》、《韵》无此字,未详。隑,或口溉、柯开二切。江南人呼梯为■A54,按《集韵》,沂祈二音,曲岸也,又鱼开切,修长也。《前汉·相如传》:“临曲江之隑州兮。”注:曲,岸头也。巨衣切。)叩槛出鱼鳖食之,河间为一笑,众乃欢。俄而,又引至食所,空无帷幕,廊庑廓然,河间乃肯入。先,壁群恶少于北牖下,降帘,使女子为秦声,倨坐观之。有顷,壁者出宿选貌美阴大者主河间。乃便抱持河间。河间号且泣,婢夹持之,或谕以利,或骂且笑之。河间窃顾视持己者甚美,左右为不善者已更得适意,鼻息咈然,意不能无动,力稍纵,主者幸一遂焉。因拥致之房,河间收泣甚适,自庆未始得也。至日仄,食具,其类呼之食。曰:“吾不食矣。”且暮,驾车相戒归,河间曰:“吾不归矣,必与是人俱死。”群戚反大闷,不得已,俱宿焉。夫骑来迎,莫得见,左右力制,明日乃肯归。持淫夫大泣,啮臂相与盟而后就车。
既归,不忍视其夫,闭目曰:“吾病。”与之百物,卒不食。饵以善药,挥去。心怦怦(披耕切,心急貌。)恒若危柱之弦。夫来,辄大骂,终不一开目,愈益恶之,夫不胜其忧。数日,乃曰:“吾病且死,非药饵能已,为吾召鬼解除之,然必以夜。”其夫自河间病,言如狂人,思所以悦其心,度无不为。时上恶夜祠甚,夫无所避,既张具,(张,音帐。)河间命邑臣告其夫召鬼祝诅,上下吏讯验,笞杀之。将死,犹曰:“吾负夫人!吾负夫人!”河间大喜,不为服,辟门召所与淫者,倮逐为荒淫。(倮,力果切。)
居一岁,所淫者衰,益厌,乃出之。召长安无赖男子,晨夜交于门,犹不慊。(苦簟切。)又为酒垆西南隅,己居楼上,微观之,凿小门,以女侍饵焉。凡来饮酒,大鼻者,少且壮者,美颜色者,善为酒戏者,皆上与合。且合且窥,恐失一男子也,犹日呻呼懵懵以为不足。(懵,音蒙。又母总、弥登、母亘三切。)积十余年,病髓竭而死。自是虽戚里为邪行者,闻河间之名,则掩鼻戚頞皆不欲道也。(戚,与蹙同,促也,急也。頞,音遏,鼻頞也。)
柳先生曰:天下之士为修洁者,有如河间之始为妻妇者乎?天下之言朋友相慕望,有如河间与其夫之切密者乎?河间一自败于强暴,诚服其利,归敌其夫犹盗贼仇雠,不忍一视其面,卒计以杀之,无须臾之戚。则凡以怀爱相恋结者,得不有邪利之猾其中耶?亦足知恩之难恃矣!朋友固如此,况君臣之际,尤可畏哉!余故私自列云。
筝郭师墓志(郭师,时之善筝者,故以是称焉。公时在柳州,《刘梦得集》有与公书云:“发书,得《筝郭师墓志》一篇,以为其工独得于天姿,使木声丝声均其所自出,抑折愉绎,学者无能知。”又云:“郭师与不可传者死矣,弦张柱差,枵然貌存。中有至音,含糊弗闻。噫!人亡而器存,布在方册者是已。余
之伊郁也,岂独为郭师发耶?想足下因仆书,重有慨耳。”盖睹郭师之事,观公之文而有感也。)
郭师名无名,无字。父爽,云中大将。无名生善音,能鼓十三弦。(阮弦《筝赋》曰:筝长六尺以应律,弦十有二象十二时,柱高三寸象三才。《唐史·音乐志》云:筝本秦声也。制与瑟同而弦少。案:京房造五音准,唯此瑟十三弦,此乃筝也。今雅乐清乐筝并十有二弦,他乐皆十有三弦。郭师所能者,盖十三弦者也。)其为事天姿独得,推七律三十五调,切密邃靡,布爪指,运掌掔。(掔,于焕切。旧作“紧”,胥山沈公谓当作“掔”。《仪礼》曰:钩中指,结于掔,掌后节中也。又音牵,音慳。击也牵也。)使木声丝声均其所自出,屈折愉绎。(屈,一作“抑”,知,一作“如”。)学者无能知。自去乳,不近荤肉,以是慕浮图道。既失父母,即弃去兄弟,自髡缁入代清凉山,(代,谓代州。)又南来楚中,然遇其故器,不能无抚弄。
吴王宙刺复州,(太宗子吴王恪、恪子琨、琨子祇、祇子巘,巘子宙,皆嗣为王。)或以告,乃延入,强之,宙号知声音,抃蹈以为神奇。会宙贬贺州,遂以来。性爱酒,不能已,因纵发为黄老术。薛道州伯高抵宙以书,必致之,至与坐起。伯高,褒斜人也,嗜其音,至善处,辄自为击节。教阍管谨视出入。饵仄柏,不食谷。三年,变服遁逃九疑丛祠中,(《史记》,神之依丛木者,谓之“丛祠”。)披取之益善,亲遇,终不屑。卒乘暴水入小船,下岣嵝山,(岣嵝,山名。嵝,力主反。)求道箓,会欧阳师死,不果受。张诫副岭南,又强与偕。诫死,至是抵余。时已得骨髓病,日犹鼓音四五行。居数日,益笃。既病,自为歌。死三日,葬州北岗西。志其词曰:
云州生,柳州死,年五十,病骨髓,天与之音今止矣。丁酉之年秋既季,(元和十二年季秋也。)月阙其团于是始。(谓九月十六日也。)心为浮图形道士,仁人我哀埋勿弃。
赵秀才群墓志
婴、臼死信孤乃立,(《史记·赵世家》曰:“晋至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贾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灭其族。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婴曰:“朔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后果生男。屠岸贾索之,婴与杵臼谋,乃取他人子,使杵臼负而匿。诸将遂索杵臼杀之。程婴与赵氏真孤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景公疾,卜云: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于是召赵孤及程婴,复与赵田邑如故。)王侯世家天水邑。群字容成系是袭,祖某父某仕相及。(一本,止作“祖仕相及”。一作考某。)嗟然秀才胡伋伋?体貌之恭艺始习。娶于赤水礼犹执,南浮合浦遽远集。元和庚寅神永戢,(庚寅,元和五年。)问年二纪益以十。(年三十四也。)仆夫返柩当启蛰,(《左氏》:启蛰而郊。启蛰,建寅之月,盖正月也。)潇湘之交瘗原隰。稚妻号叫幼女泣,和者凄欷行路悒。追初悯夭铭兹什。
太府李卿外妇马淑志(公集有《与李睦州书》,名字皆不得而详。然公志及其私,必与公相厚者。元和五年,公时与李俱在永州,故云卒于湘水之东。志是时作也。《汉书》:齐悼惠王,其母,高祖微时外妇也。颜师古曰:谓与旁通者。其云外妇,本此。)
氏曰马,字曰淑,生广陵。(扬州。)母曰刘,客倡也。淑之父曰总,既孕而卒,故淑为南康讴者。李君为睦州,诋狂寇见诬,左官为循州录,过而慕焉,(李为睦州刺史,元和二年,为李锜所诬,得罪,贬循州。)纳为外妇,偕窜南海上。及移永州,(更大赦,李量移永州。)州之骚人多李之旧,日载酒往焉。闻其操鸣弦为新声,抚节而歌,莫不感动其音,美其容,以忘其居之远而名之辱,方幸其若是也。元和五年五月十九日,积疾卒于湘水之东,葬东岗之北垂,年二十四。铭曰:
容之丰兮艺之功,隐忧以舒和乐雍。佳冶雕殒逝安穷!谐鼓瑟兮湘之浒,(谓湘灵鼓瑟也。)嗣灵音兮永终古。(湘灵鼓瑟。今淑之死,能嗣其音也。)
外集卷下 外集卷下 表启
为文武百官请复尊号表六首(公正集中有《为京兆府请复尊号表》三,又有《为耆老请复尊号表》二,皆在贞元十九年间,盖为德宗复圣神文武之号作也。其事已详于正集之注,今又有表六,盖在正集之表前作。)
臣等言:臣窃观前代之盛,列辟之英,(司马相如曰:历选列辟,以迄于今。)咸保鸿名而崇明号,或配其德,或昭其功,盖所以扬耿光,(《书》:以觐文王之耿光,以扬武王之大烈。耿光,光明也。)彰淳懿而示远也。其有暗然不耀,后嗣何观?(《左传》:书而不法,后嗣何观。)蔽而不扬,群臣之罪。伏惟皇帝陛下由正统而临祚,承圣绪而受图,禀高明之姿于天,侔博厚之德于地。(《礼记》:博厚配地,高明配天。)端教化之本,制刑礼之中,声震八区,威加六合。运玄造之化,靡有不通;成阴骘之功,莫之能测,是用光膺圣神文武之号。(建中元年正月,群臣上尊号曰圣神文武皇帝。)其后虽逢厄运。(兴元元年正月,以朱泚之乱去尊号。)今睹昌期,诚我武之扫清,(《书》:我武惟扬。)犹自咎而抑损,同罪己之义,(《左传》: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明爱人之仁。群臣等上顺圣心,以成恭德,而退怀大惧,谓掩全功,五年于兹,(自兴元元年甲子,至贞元四年戊辰,为五年矣。)若坠冰谷。(贞元五年十月,百寮请复尊号,不允。)方今百职皆理,庶绩其凝,(《书·皋陶谟》。)人用咸和,(《书》:用咸和于万民。)俗惟丕变。陈师鞠旅,(兵法,二千五百人为师,五百人为旅。)无犯塞之虞;画界封疆,(一本,“封疆”在“画界”上。)无专地之患。四海宁一,万类蕃滋,薄刑溢不冤之声,(《汉书》: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为不冤。)逋赋蒙勿收之惠。(一本,“逋”作“通”。)西成有穰岁之报,南极见寿星之祥,灵贶屡加,天恩允答。岂宜固为非薄,(菲薄,见孔明《出师表》:不宜妄自菲薄。)以掩盛明?尊号之崇,原复如旧。况臣等亲奉平明之理,久蒙覆露之恩,耻德美之不彰,忧罪戾之将及。伏惟陛下复循旧典,俯徇群情,诚天地神祇内外臣庶之所望也。臣等无任屏营悃恳之至。
第二表
臣等言:臣等前诣朝堂上表,伏请复加尊号,奉被还旨,未遂恳诚,拳拳颙颙,不胜大愿。臣等伏以崇明号,昭盛德,爰自中古,实为上仪,以至于我祖宗,莫不膺兹典礼。
伏惟皇帝陛下有广运之德,弘照微之仁,烛幽以明,威远以武。惠泽之被,诚浃洽于八方;(浃,即协切。)英声之扬,宜越轶于千古。(轶,徒结切。)而乃久为抑损,以守谦恭,事有旷而不遵,礼有缺而未备。臣等又以为不私与己,是谓至公。有美之而莫敢辞,有非之而莫敢隐,必推于物,而顺于人。既以徇于群心,又思叶于中典,此皆圣人之事也。且夫虚而失实,则夸耀而诬;质而不华,则朴略而固。所以王度资于润饰,(昭十二年《左传》: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帝者务于恢崇。将以法日月之昭明,配天地之广大,(《易》:广大配天地。)耸远方之观听,兼前代之规模。然后表其全功,谓之尽善。不可以方当陛下临位,群臣在庭,而使鸿名不彰,盛典犹阙。既无以光昭众美,又无以丕承旧仪,则臣等蒙耻于今,获罪于后,实为大惧,敢忘尽规?尊号之崇,愿从群议。伏惟陛下俯回宸眷,察纳愚诚,不惟臣等受恩,天下幸甚。无任区区恳迫之至。谨昧死重诣朝堂,奉表固请以闻。臣等诚恳诚勤,顿首顿首,谨言。
第三表
臣等言:前再上表,请加尊号,实以功德俱茂,典礼宜崇,然而不能铺陈,无以动寤,(《汉书》:动寤万乘。)愚诚虽竭,天鉴未回。臣某等诚恐诚惧,顿首顿首。
臣等谨按《白虎通》曰:“号者,功之表也。”神农有教田事之勤,燧人有兴火食之利,伏羲正五始,(《白虎通》云:正五行。”)祝融绩三皇,(《白虎通》曰:谓之祝融何?祝者,属也。融者,续也。言能属续三皇之道而行之,故谓之祝融也。)人为之名,以美其事。其后帝王之盛,洎我祖宗之明,咸因人心而顺古道,虽损益咸异,而表功明德一也。臣等是以遵有国之令典,采上古之遗文,察人心于讴谣,观天意于符瑞,敢以为请,累表陈诚。曩者运丁艰难,时或顺动,陛下思成汤之罪己。(《左传》: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念周宣之侧身,(《诗·云汉》宣王遇灾而惧,侧身修行。)去徽号而不称,垂炯戒而自儆。(炯,古迥切。)应天以德,示人以恭,闻于蛮貊戎夷,告于天地宗庙。是故咸知陛下之志,慕义而归仁;潜感陛下之诚,通灵而助顺。今者君臣同德,上下叶心,百职毕修,庶官以序,礼法明具,教化流行,方内欢康。天下宁一,四人遵业,万类乐生,嘉应休征,神物灵贶,形于草木,著于星辰。而辞之以仁寿未臻,至化犹郁,遂使德诚可纪,名号未崇。不告于明神,不示于殊俗,将何以知陛下之戡难?将何以表陛下之致平?下无以威于四方,上无以报于九庙,其不可一也。淳古之至化,邈而不追,烈祖之盛仪,废而不续,(“续”,一作“缵”,又一作“绩”。)其不可二也。庶正群官,宗室支属,西土耆长,太学诸生,黄冠之伦,缁衣之侣,万众伏阙,弥旬织路。而乃不从人心,以违公议,其不可三也。守谦恭卑让之志,忽光大弘远之图,臣等诚虽至愚,以为大谬。伏以常久之德,贞夫一也;(《易》: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元始之义,善之长也;(《易》:元者,善之长也。)并包覆露,天之大也;清净玄默,道之妙也。睿智之周物,不可以不称夫圣也;妙算之无方,不可以不称夫神也;行仁义,修典法,歌诗颂,考文章,不可以不称夫文也;却戎狄,翦暴逆,边兵之整,禁卫以严,不可以不称夫武也,而合于唐尧乃神乃武乃文之德。臣等谨稽之乾符,叶于古典,侔德泽之广,配功业之崇,昧冒万死,伏请上尊号曰贞元大道圣神文武皇帝。臣等竭其精诚,发于交感,无以回日,其能动天。无任屏营悃恳之至。谨复诣朝堂,奉表固请以闻。臣某等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第四表
臣等言:去年(贞元五年。)九月,三度诣阙上表,(即前所上三表。)请复上尊号,悃恳虽竭,精诚莫通。又惧于累尘圣听,是用中辍,大愿未毕,群心靡宁。臣某等诚勤诚恳,顿首顿首。
臣等生逢昌运,早列清朝,获睹文明,继迹圣俊。(“圣”,一作“贤”。)亦尝考前载于史氏,访遗仪于礼官,至于保鸿名尊号之荣,昭茂功盛德之美,皆烈祖之垂法,为累代之成规,子孙之所宜丕承,臣下之所宜崇奉。陛下纂圣绪而临下,遵令典以制中,则亦俯从公卿大夫之请,光膺圣神文武之号。间者陛下以祸乱之故,特贬损以自儆,以从一时之宜,信为恭也。今乃欲遂变更而不复,以废先祖之典,则若专焉。岂陛下或未之思?然臣等实以为惧,虽欲行陛下之志,奈先祖之典法何?
伏惟陛下因于忧劳,深自咎责,命祝史告于天地,陈圭币祠于祖宗,布于群臣,闻于兆庶。固能降开祐之福,致感悦之诚,咸和以叶心,尽瘁而毕力。弼成神造,康济艰难,寇逆扫除,暴强扰顺。侯卫奉守屏之职,夷狄为来庭之宾,兵戎不兴,边鄙不耸,文轨同于四海,贡赋修于九州。至若时候将愆,必惟思而内省;皇情微轸,遂交感而潜通。阴阳和而风雨时,年谷熟而财用足,休祥数见,福应屡臻。此皆天地祖宗垂灵锡祉,以成陛下之志,明无不答不享之咎也。陛下宜承天意,以悦神心,增修盛仪,再加明号,(“明”,一作“名”。)崇昭报之礼,表恢复之功。而辞以仁寿未臻,至化犹郁,则若尚怀不足,以要天地祖宗,虽有固让之勤,而非重请之义。且夫号者其来尚矣,燧人、神农各旌其事,汤以其武而曰武王,迨我祖宗崇尚古道,垂著新法。陛下独为辞让,以守谦冲,则皇王将有愧于前,祖宗将不悦于后,而帝德是非之辩,固有所归;国典异同之文,后难以守。且陛下本为炯诫,(炯,古迥切,一作“鉴诫”。)以示敬恭,诚谦德也。今以先王之道而不敢不法,烈祖之训而不敢不承,又谦德之大也。若乃守独善而遗公议,执小让而忽宏规,违臣庶之心,废祖宗之典,乃所以失陛下之恭德,又徒以掩陛下之全功。臣等虽诚至愚,窃所不取。辄敢征之国典,酌于经义,取夫贞者事之干,元者善之长,以配圣谟神化之盛,文德武功之崇,叶纪年之嘉名,遵旧号之美称,以如开元故事。谨冒万死,请上尊号曰贞元圣神文武皇帝。
伏惟陛下沛然回虑,俯徇群情,然后圣德之光昭,玄功之茂著,后代得扬盛美而鉴至清,是群臣之愿也。不胜恳迫之至。谨奉表诣阙,固请以闻。臣等诚勤诚恳,顿首顿首。
第五表
臣颀等言:(颀,于颀。)臣等伏以尊号未复,累具陈请,(“具”,一作“表”。)伏奉诏旨,固守谦恭。臣等上授天地神灵,次奉祖宗典法,列经义而顺古,因人心以从时。词繁而不能陈明,诚竭而未蒙察纳,德美盛而犹蔽,宪度缺而莫修,罪戾是忧,冰炭交集。臣等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某等伏以先王之道,由大中而可久;近古之化,以弥文而益彰。然则守谨而为恭,不如立中而垂法;表朴而略礼,不如文明而化光。况于文质异时,而国家自有制度。岂直为一王之法?固以遇三代之文。其于规模,信为弘远。陛下嗣训先祖,贻谋后圣,当践修以纂承,宁变更而废坠?臣等又伏读诏书曰:“遐想哲王,则自燧人、神农、殷汤之时,有其事也。”又曰:“钦若典训,则自代宗、肃宗、玄宗而上,有其仪也。”又曰:“所诫者满,所尚者谦,守之以诚,期于终始。”臣等以为,去鸿名而贬损,谦之始也;遵旧典而奉承,谦之终也。造次而未尝违于礼,守之以诚也;敬恭而无或陷于专,所诫者满也。又曰:“虚美崇饰,所不敢当。”伏惟皇帝陛下恤人之心,动天之德,致理之文教,戡难之武功,著于颂声,光于史氏。上有其实,无虚美之嫌;下尽其诚,非崇饰之伪。又曰:“勉一乃心,共康庶政。”曩者公卿大夫侍御携仆,(《书》:左右携仆。携仆者,谓左右携持器物之仆。)或从扞牧圉,(僖二十八年《左传》:宁武子曰:“不有行者,谁扞牧圉?”注:牛曰牧,马曰圉。)或备持戈矛,盖有同力之诚,而无离德之间。今者四岳群后,九土庶邦,外自藩维,内及宗室,黄发耆老,青衿诸儒,或佥以同辞,或远而抗疏,一心之效也。群材序进,百职交修,烽燧不惊,兵戎以息,钻凿不用,狱讼以衰,六气和而风雨时,五谷昌而仓廪实,庶政之康也。诚由教化,以致雍熙,自当冠于皇王,宁复谢于尧、禹?宜加明号,以表成功。陛下虽以为辞,臣等未知其说。
又伏奉诏旨,令臣等断表。伏以君亲一致,臣子一例,而《春秋》之义,不以父命辞王父命,臣某等得遵先帝之典,以违陛下之诏。谨昧冒万死,伏请复上尊号如前。不胜惶惧恳迫之至。
第六表(一本,以上六表在前集。)
臣颀等言:臣等今月七日所上表,昨十五日下诏旨,加辞让愈固。臣等感谦冲于盛德,而私有旧典隳废之忧;惧烦渎于圣听,而内怀微诚恳迫之切。进退兢惕,不知所措。臣某等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某等伏以为事贵举其中,立名恶浮于实。(他本无为立二字。)得其中,不宜变之而失正;有其实,不必避之以为恭。况于祖宗之矩仪,国家之典制,陛下教尊道备,德博化光,辞取于贬损而自卑,朴略而太简者也?昔汉宣帝谓元帝曰:“我汉家亦自有制度。”(见《汉·元帝纪》。)诸葛孔明诫其主曰:“不宜妄自非薄。”前史载之详矣,幸陛下思之。臣等又以为执小让之贤,不足以方得宜合度之善;去鸿名之敬,不足以补变法改作之专。陛下行之,将何所守?伏以高祖受其明命,历代承以圣德,至陛下又有下武继文重熙累盛之美,不可谓德之不嗣也;躬上圣之姿,合至神之化,有戡祸乱、制夷狄之武,(一无“有”字。)修礼乐、垂宪度之文,不可谓实之不孚也。比年以来,俗化斯厚,人少犯法,吏无舞文,狱犴将空,梏拲不用,可谓人皆迁善,岂曰俗未胜残?然若辞之,所未寤也。况于尊号之美,陛下已受于初,去之即由于艰虞,复之宜因于康靖。徒示其罚,不旌其功,何以知区宇之削平?何以知宗庙之兴复?似非陛下之本意,但自欲改先祖之遗仪耳。内之臣庶,跋履山川,思报主恩,誓雪国耻,亦欲摅其宿愤,表其成劳。陛下犹掩鸿名,罔穷其事,则此等如有未尽,不以为欢。倘陛下以自咎责之心,尚或未弭,则群臣不能匡辅之罪,(“匡”,一作“庄”。)亦当未除。将何以蒙陛下之恩私?将何以受陛下之爵赏?君犹含垢,臣以偷荣,群下之情,必深反侧。又无以示于万古,无以威于四夷,皆非远图,且乖大体。
臣等怀此数者,恨恨而不能自安,谨昧冒万死,重违诏旨,伏请复上尊号,以如前表。伏惟皇帝陛下思聿修无忝之言,(《诗》:无忝尔祖,聿修厥德。)顾屈己从人之义,再膺大典,俯徇群心,因来月谒太清宫太庙,郊祀上帝,(贞元六年十月,百僚请复尊号,上曰:“春夏亢旱,宿麦不登。朕精诚祈祷,获降甘雨。既致丰穰,告谢郊庙。倘因禋祀而受尊号,是有为为之。勿烦固请。”十一月庚午,祀南郊。)遂以告祠,实臣等之至诚,实臣等之厚幸。不胜惶惧恳迫之至。谨复诣朝堂,奉表固请以闻。
及大会议户部尚书班宏又请改所上尊号加奉道字故其文如后表(宏,卫州汲人。贞元五年二月,自户部侍郎迁本部尚书。)
伏以睿智之周物而靡不通,不可以不称夫圣也;妙算之无方而莫能测,不可以不称夫神也;行仁义,修典法,歌诗颂,考文章,不可以不称夫文也;攘却戎夷,戡翦暴逆,边兵以整,禁卫以严,不可以不称夫武也,而合于唐尧乃圣乃神乃武乃文之德。博施不息,而万物以生;推功不宰,而万化以成,合于《书》之“奉若天道”之义。臣等谨稽之乾符,叶于古典,侔德泽之广,配功业之崇,昧冒万死,伏请上尊号曰圣神文武奉道皇帝。(此是改第三表。)
及大会议国子祭酒韩洄请历数近日征应祥瑞故又改其文如后表(贞元七年,以韩洄为国子祭酒。)
又伏见陛下以今年四月以来,方当雩祭之修,而有旱备之请。才愆期而未害于物,深轸念而将恤其人,气潜通而交感以和,泽旋流而滂霈思远。(“思”,本作“斯”。)由是风雨时而霜雹不降,稼穑茂而蝗螟不生,农功以成,年谷大熟。休祥数见,福应屡臻。仁木连理而垂阴,嘉禾同颖而挺秀。寿星舒景炎之盛,芝草布葩英之重。白獐凝彩而雪晖,苍乌取象于天色。将遍于郡国,相继于岁时。右具如表。
为崔中丞贺平李怀光表(怀光谋反,贞元元年为其部将牛名俊斩首以献,则公之表,当是时作也。然公时年十三,不应有此文。中丞者,不详其人矣。文又阙不全云。)
臣某言:伏奉某月日敕,逆贼李怀光舆台末人,(《方言》:南楚凡骂庸贱曰台。)奚虏遗丑。(怀光,渤海靺鞨人,丑类也。)备闻凶险之行,颇有残暴之名。陛下略其细微,假以符节,尽委朔方之地,(建中元年七月,以怀光为朔方节度使。)犹分禁卫之兵。(二年五月,诏怀光率神策及朔方军讨李惟岳。)不感殊私,乃怀异望。间者馈贡不入,王师问罪。寻令举军赴敌,而乃终岁无功。(时马燧、李抱真同讨魏城未拔,朱滔、王武俊连兵救田悦。诏怀光统朔方兵一万三千同讨悦。怀光勇而无谋,为滔等所败。)洎驾幸近郊,(建中四年十月丁末,车驾至咸阳。戊申,幸奉天。)敕还旧镇,将扫猾夏之盗,因解奉天之围,(十一月,怀光引兵败朱泚兵于醴泉。泚闻之,惧,引兵归长安,由是奉天之围解。)岂伊人谋,盖是天意。陛下但嘉其排难,不省其由,列为上公,命作元帅,及蹑寇滑汭,顿军咸阳。(阙。)
为裴令公举裴冕表(大历四年十二月戊戌,裴冕卒。八年,公始生,当无此表。裴令公,盖裴遵庆也。按《冕传》云:大历中,郭子仪言于代宗曰:“冕首佐先帝,驱驰灵武,有社稷勋。程元振忌其贤,遂加诬罔,海内冤之。”与此表合。然此表当为郭令公作,其云为裴令公,非也。又传云:时元载秉政,冕早
所甄引,载德之。又贪其衰瘵,且下己,遂拜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逾月卒。据元载之诛,在大历十二年,而柳生于大历八年,是时方五岁,而此表文当在载未诛之前,时公未生。或谓公集《先侍御府君神道表》云,“汾阳王居朔方,备礼延望”,恐此表乃其先人之作。然亦不可得而考。此决非公之文也明矣。)
臣某言:闻忠邪不可以并立,善恶不可以同道。吴任宰嚭而伍胥诛夷,(吴王夫差元年,以大夫伯嚭为太宰,尝以报越为志。二年,悉精兵以伐越,败越之夫椒。越王勾践使大夫种因太宰而行成。吴王将许之,伍子胥谏,不听,遂自杀,吴王以鸱夷盛其尸,投之于江。嚭,普鄙切。)楚任靳尚而屈平放逐,(屈原,名平,事楚怀王为三闾大夫。同列上官靳尚共毁谮之,王乃疏原,原既放逐,遂投于汨罗江而死。)远惟前事,孰不痛心!伏见澧州刺史裴冕忠肃,(一作“忠肃明允”,一作“明允忠肃”。)道高德厚,匪躬无忌,有蹇谔之风。(《易》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道佐先帝,(道,一作首。)驱驰灵武,赞云雷之业,成社稷之勋。(至德元载,玄宗幸蜀,至益昌,遥诏太子充天下兵马元帅,以冕为御史中丞兼左庶子,为之副。是时冕为河西行军司马,授御史中丞,诏赴朝廷,遇太子于平凉,具陈事势,劝之朔方。七月,太子入灵武,冕与杜鸿渐、崔漪等劝进。甲子,以定策功,以冕为中书侍郎平章事。)程元振忌其直方,遂加诬构,投谪荒裔,天下称冤。(宝应元年四月,肃宗崩,以冕为山陵使,冕以倖臣李辅国权盛,将附之,乃表辅国亲昵术士中书舍人刘烜充山陵判官。烜坐法免,冕亦以议事与程元振相违,贬施州刺史,移澧州刺史。)空怀丑正之悲,莫雪增嫌之耻。今奸邪屏退,圣政大明。(广德元年十一月,削元振官爵,放归田里。)百度惟贞,(诸本作“大度”,误。)四门以穆。寰海之内,元元之人,莫不延首德音,思闻至化。愿特令追冕列在天朝,俾之端揆庶寮,平章百姓。处询谋之任,当燮理之权,必能协和万邦,致君尧舜。臣位兼将相,职忝股肱,思进贤杰,共熙帝载。(二年二月,以冕为右仆射兼御史大夫,充东都、河南、江南、淮南诸路转运使。)臣无任恳愿之至。
为武中丞谢赐新茶表(武元衡,字伯苍,贞元二十年迁御史中丞。公时为监察御史,乃其属也。正集有为《武中丞谢赐樱桃表》,此当次其后。)
臣某言:中使窦某至,奉宣旨,赐臣新茶一斤者。天睠忽临,时珍俯及,捧戴惊抃,以喜以惶。臣以无能,谬司邦宪。大明首出,(贞元二十一年正月,德宗崩,顺宗即位,《易》: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得亲仰于云霄;渥泽遂行,忽先沾于草木。况兹灵味,成自遐方,照临而甲拆惟新,煦妪而芬芳可袭,调六气而成美,扶万寿以效珍。岂可贱微,膺此殊锡?衔恩敢同于尝酒,涤虑方切于饮冰。(《庄子》曰: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欤?)抚事循涯,陨越无地。臣不任感戴欣抃之至。
为裴中丞贺破东平表(元和十二年二月,李师道诛,东平尽平。时御史中丞裴行立为桂管观察使。)
臣某言:月日得进奏官状报,逆贼李师道以某月日克就枭戮,率土臣子庆抃无涯。臣闻负恩干纪者,鬼得而诛;(《庄子》:为不善乎幽暗之中者,鬼得而诛之。)犯顺穷凶者,天夺其魄。(《左传》:襄公二十九年,郑伯有使公孙黑如楚,辞曰:楚、郑方恶,而使余往,是杀余也。伯有强使之,子晳怒,将伐伯有氏,大夫和之。十二月,郑大夫盟于伯有氏,裨谌曰:“善之代不善,天命也,其焉辟?子产举不逾等,则位班也;择善而举,则世隆也;天又除之,夺伯有魄。”)不自妖孽,曷彰圣功?
伏惟陛下先天不违,与神合契,掩周宣中兴之业,陋汉光再造之勋。灵旗四临,氛?皆散,凡在臣庶,尽睹升平。伏以师道席父祖以作威,(大历中,以李正己为平卢、淄青节度使。传其子纳。师古,纳次子。)苞海岳而专禄,恃东秦十二之险,(汉高帝六年,田肯贺上曰:“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齐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此东、西秦也。”百二者,谓秦地险固,二万人足以当诸侯百万人。十二者,谓二十万人,足当诸侯百万人。言齐虽固,不如秦二万乃当百万人。)诱临淄三七之兵,(《史记》:苏秦说齐宣王曰:临淄之中七万户,不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窃据一方,岁逾五纪。朝宗之地,旷若外区;(《禹贡》:海岱为青州。青州东北据海,西南距岱也。又云:海岱及淮为徐州。东至海,北至岱,南至淮也。以其淮海之所在,故曰朝宗。此言东海为师道所据也。)封祀之山,隔成异域。(谓东封泰山也。在兖州。)累圣垂德,曾未悛心。(《书》:惟受罔有悛心。悛,改也。)余孽滔天,果闻折首。(《易》:有嘉折首,获匪其丑。)遂使云亭有主,知玉牒之将封;(《封禅书》:炎帝封秦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后汉·志》曰:云云、亭亭,皆泰山下小山也。《风俗通》曰:封泰山,封广二丈,高九尺,下有玉牒书。)辽海无虞,见石砮之已至。(《国语》: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八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砮,矢镞也,以石为之。砮,音奴。)此是陛下神筹独得,(“筹”,一作“算”。)庙略无遗,授任推尽力之威,纵舍有感心之化。金石可贯,龟筮必从,克成不战之功,遂洽无为之理。臣谬司戎旅,远守方隅,愧无横草之功,(汉终军当发使匈奴,军自请曰:“军无横草之功。”师古曰:言行草中,使草偃卧,故曰横草也。)坐见覆盂之泰。(东方朔《客难》: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抃蹈欢庆,倍万恒情。
贺赦表(此谓顺宗时。盖当公之世,人主嗣位肆赦,惟顺宗一人耳。又云,“谬当任用,职在藩维”,此必代桂、广帅臣作。)
臣某伏奉某月日恩制,大赦天下。一人有庆,百度惟新,戴天履土,罔不欣抃。某闻天地成功,施雨露而育物;帝王继统,升日月以垂曜。群品资始,万方文明。
伏惟陛下嗣守鸿业,光膺骏命,淳化均于四序,大德合于二仪。保宁社稷,光宅区宇,弘孝慈以御下,崇恭俭以垂休,恩覃溪洞,事冠千古。况乃顺时布政,乘春导和,敷作解之泽,宣在宥之典。九族既睦,四门广辟。而又洗涤幽絷,雷雨之施也;归还流窜,罗网之释也;移叙贬黜,覆载之仁也;蠲除逋债,政理之源也;褒宠勋贤,激劝之方也。废金宝之贡,有以彰俭德;搜遗逸之士,有以表至公。元勋宿将,赏延子孙,庶尹卿士,荣周存殁,广直言之路,启进善之门,德超虞、夏,道掩轩、顼。必将平一殊俗,发挥大猷,亿万斯年,永荷天绪。
臣谬当任用,守职藩维,不获奔赴阙庭,亲睹盛礼。感悦欢抃,倍万恒情。
贺皇太子笺(皇太子,乃元和七年所立遂王宥。既立,更名恒,宪宗第三子。)
宗元惶恐言:伏奉六月七日制,元和圣文神武法天应道皇帝光受徽号,(元和十四年七月,群臣上尊号曰元和圣文神武法天应道皇帝。)率土臣子,欢抃无涯。
伏惟皇太子殿下丽正居中,辅成昌运,消伏沴孽,赞扬辉光。鸿名允升,大庆周洽,表文武之经纬,著天道之运行。瑞景照临,示重轮之发耀;(崔豹《古今注》曰:汉明帝为太子,乐人作四歌赞德,其二曰《月重轮》。)恩波下济,见少海之增澜。(《山海经》曰:无皋之山,南望幼海。郭璞注曰:即少海也。昔天子比大海,太子为少海。)宗元忝守遐方。(公时在柳州,其年十月,卒于柳。)获闻盛礼,踊跃之至,倍万恒情。谨附笺贺。宗元惶恐,死罪死罪。
贺裴桂州启(裴桂州,即前中丞公行立也。行立为桂管观察使,在元和十三、四年间,时淮西已平,公前有《为贺淮西平赦表》,此岂赦后有所封赠,故公以启贺之欤?)
宗元启:伏承天恩,荣加宠赠,伏惟增感,抃庆罔极。某闻扬名以显,孔圣于是作经;(孔子曰:“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大孝所尊,曾子以之垂训。(《礼记》,曾子曰:“大孝尊亲。”)雨露敷泽,日月垂光,盛德果验于达人,(《左传》:昭七年,圣人有明德者,若不当世,其后必有达人。)积善必征于余庆。(《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天下人子,羡慕无阶。某特承恩眷,倍百恒品。恨以守官,不获奔走拜贺,无任展转惶灼之至。
与卫淮南石琴荐启(卫淮南,次公也。以检校工部尚书为淮南节度使,在元和十二年淮、蔡平后。传云:次公本善琴,方未显时,京兆尹李齐运使子与之游,请授之法,次公拒绝,因终身不复鼓琴。而公此文在柳州作,则卫时尚鼓琴也。史传之载,过乎实矣。一作“状”,在前集。)
叠石琴荐一。(出当州龙壁滩下。)右件琴荐,躬往采获,稍以珍奇,特表殊形,自然古色。
伏惟閤下禀夔、旦之至德,蕴牙、旷之玄踪,人文合宫徵之深,国器专瑚琏之重。(《论语》:子谓子贡:“汝,器也,瑚琏也。”)艺深攫醳,(《史记·田完世家》:邹忌子曰:“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弦之愉者,政令也。”攫,厥缚切。弦,音释,舒也。)将成玉烛之调;(《尔雅》:四时和谓之玉烛。)思叶歌谣,足助薰风之化。(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愿以顽璞,上奉徽音,增响亮于五弦,应铿锵于六律。沉沦虽久,提拂未忘,倘垂不彻之恩,(《礼记》:士无故不彻琴瑟。)敢效弥坚之用。
答郑员外贺启(一作“状”,在前集。)
李师道三代受恩,(代宗永泰元年七月,以李正己为平卢、淄青节度使。德宗建中二年七月卒,子纳领军务。贞元八年五月卒,子师古领留务。宪宗元和元年闰六月卒,弟师道领留务。是为三代受恩。)四凶负德。(四凶,即谓正己、纳、师古、师道。)圣朝含育,务在安人。不知覆载之宽弘,更纵豺狼之奸蠹。王师一发,凶首已来,万姓称欢,四方无事。(一本有“伏惟同增慰庆”六字。)
答诸州贺启(一作“状”在前集。)
李师道累代负恩,不起悛革,余孽怙乱,(孽,鱼列切。本作“■A29”。)更肆猖狂。王师暂劳,已致枭戮,率土欢抃,庆贺难胜。太平之功,自此而毕。(一本有“劳致书问悚息增深”八字。)
外集 补遗
万年县丞柳君墓志(并序。《史·表》载:虬,后周中书侍郎美阳孝公,与志稍戾,岂史误耶?万年公,贞元十二年卒,是年葬,志是时作。)
惟贞元十二年龙集景子(景龙太岁也。)三月日,前万年县丞柳君,终于长安升平里之私第,享年五十。长子弘礼,承家当位,次曰传礼,幼曰好礼,奉夫人洎仲父之命,考时定制,动合古道,三日而殡,三月而葬。(《礼记·王制》: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粤五月十九日甲子,克开长安县高阳原,祔于先茔,礼也。先时撰辰酌礼,(撰,择也。)称义备物,外姻毕至,(《左氏传》云:士逾月,外姻至。)宗人来会。从弟宗元受族属之教,泣涕濡翰,书辞纪行。曰:
君讳元方,字某,解人也。系自周、鲁,后得柳姓。(《鲁世家》:孝公子展之孙,以王父字为谥,至展禽食采于柳下,因为氏。鲁为楚灭,柳氏入楚。楚为秦灭,柳氏迁晋之解县。故柳氏为河东解人。)七代祖虬,后魏中书令,封美阳公。(虬,字仲盘,西魏大统中,为中书侍郎。)四叶至皇考惇,皇朝散大夫,资阳令。祖初,延州司马。考颐,宣州宁国丞。济德克绍厥类,藏聪晦明,粹为淑和。少孤,季父建,(颐有三子:长曰元方,季即建。建为金部郎中。)抚字训道,通《左氏春秋》,贯历代史,旨画罗列,接在视听,嗜为文章,辞富理精。以门荫出身,调补宣州溧水尉。纲簿贡赋,入于天府,特授同州冯翊尉。改京兆府云阳主簿,转长安主簿,迁万年丞。端靖守贞,处剧不挠。秩满,居养,素食贫,常好竺乾之道,自搌尘昏之外,(搌,音展,极也。“外”,一作“表”。)泊如也。既而婴被沉疾,不克永寿。姻戚动怀,朋友道伤,佥曰:“天之报施善人,何如哉!”
君前娶河南独孤氏,左司郎中缅之女,(缅之子三人:寔、寂、密也。)无子,早世。继室以裴夫人,谏议大夫虬之女,(虬,河东人。代宗时,擢为谏议大夫。)阴教内则,著于闺闱,有女三人焉。呜呼,铭志之来古矣,是不可阙,遂勒玄石,措于阴堂。(阴堂,谓圹中也。)铭曰:
振振吾宗,德之宅耶?惟君之德,至其赜耶?德而不寿,命既厄耶?松柏苍耶?不朽石耶?
处士段弘古墓志(并序御史中丞,崔公能也。时为永州刺史。公元和九年尚在永州,故荐弘古于崔;迨其死,崔犹为经纪其丧,可谓贤矣。公正集有《祭弘古文》,当其丧过永州时作,志亦作于是时也。)
段处士弘古,读纵横书,(《汉·志》:有纵横十二家。盖战国苏秦、张仪之书也。)刚峭少合,尤濩落,(濩落,大貌。《庄子》作为“瓠落”,意与“濩落”同。)不事产。人或交之,度非义,辄去,以故年五十,不就禄。尝以法家言,(《汉·志》有法家者流之言。)抵御史大夫何士干,延以上座,将用之。会士干死,闻襄阳节度使于頔爱人大言,遂干以兵画,一见喜甚。居月余,视頔终不可与立功,又遁去。(頔之字曰允元。贞元十四年九月,以頔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陇西李景俭、(景俭之字曰致用。)东平吕温,(温之字曰化光。)高气节,尚道艺,闻其名,求见,大欢。留门下,或一岁,或半岁,与言,不知日出。温卒,(温卒于元和六年。)景俭逐,(元和三年十月,景俭贬黜为江陵户曹参军。)前右拾遗张宿(一作“道”。)与然诺,南见中山刘禹锡、河东柳宗元,二人者言于御史中丞崔公。公时降治永州,知其信贤,徼其去。(徼,音邀,通遮也。)又南抵好义容州扶风窦群,(是时元和八年四月,以群为容管经略使。)途过桂,桂守旧知君,拒不为礼。君愤怒,发病,不肯治,曰:“平生见大人,未尝相下。今穷于此,年加老,接接无所容入也,益困于俗笑,吾安用生为?埋道边耳!”居六月,死逆旅中。崔公为出涕,命特赠赙,致其丧来永州,哭为祭之。与丧具道里费,归葬澧州安乡县黄山南麓上。君之死,元和九年八月十六日,后某月日葬。祖某官。父某官,妻彭城刘氏。子知微、知章,皆未冠。铭曰:
廉不贪,直不倚。困者吾之,(困者,盖谓己及刘禹锡之属皆穷困也。)通者不以。(以,用也。言通达者则不用也。)不惩其踬,卒以亢死。观游非类,有贱非鄙。何以葬之?黄山南趾。
潞州兵马曹柳君墓志(志云贞元二十一年七月葬,志当是时作。)
柳氏子某为平陆丞,王父母之丧,寓于外,贞元二十一年,始葬于虢之阌乡。窆(《说文》:窆,葬下棺也。窆,保验切。)墨遇食,乃贻书其族尚书礼部员外郎宗元,使为其志。且曰:“吾之先,自魏已来,为宰相者累世。(庆为魏之侍中。自后四世为宰相,)我高祖讳万齿,为伊阙令,袭其先河间郡公曾祖讳某,浙州刺史,咸有懿德。洎于兵曹府君讳某,勤身惠志,好义能让而同,故交者固;直而敬,故亲者睦。凡举明经者四,皆获美仕。初为陆浑主簿,次吴县尉,次上党丞,次潞州兵曹参军。其勾稽摘发,毗赞关决,无不胜职,加朝散大夫。某年月日,终于官次,殡于州若干里。会世多难,家又贫窭,故不及夫事。呜呼!我曾祖、王父葬于颍阳,我伯祖、叔祖洎伯父皆葬阌乡皇天原望寿里。颍阳北临涧,其地阴狭,岸又数坏,大惧不克久安神居。是以从他兆于兹,卜用七月六日甲子,将以具于玄堂之下,固故有望乎尔也。”于是删其书为文,置于邮中,俾移于石上。
永州司功参军谭随亡母毛氏志文(年月志皆不载,据题云永州,公在永时作。)
毛氏夫人,父曰仪禹,丰州别驾。祖弘义,济州户曹。夫人归谭氏,曰损,为邓州司仓参军。损父昌,为常州录事参军。祖曰元爱,为左羽林大将军、弘农男。惟谭洎毛氏,于周咸为诸侯,谭入于莒,毛及魏为后族,千岁复合。
夫人生丈夫子曰随。随谨愿好礼。始克于裴、柳为姻。随娶裴氏,今中书舍人次元之族弟也。女子嫁柳氏,曰从肇,曰余族兄也。余早承族兄之教,闻夫人之德,且曰随之所以能立,洎吾嫂之所以令,皆夫人之训。则宜有以文其声诗,刻而措诸墓。夫人讳某,寿若干,某年月日终,某月日祔于此,志曰:
周之列国,谭子、毛伯。合是二姓,从其匹敌。夫人有训,乃策厥族。惟时善良,不享丰福。懿厥子姓,追号宪德。内言不出,孰表贞节。愿垂休铭,永志幽谷。
上宰相启
宗元启:自古遭时立功,事或容易;至于今日,尤见其难。
伏惟相公秉钧见以觉群迷,杓持操以祛众惑,横议雷动,执心弥坚。虽石柱之当洪流,烛龙之照朔土,未足以为喻也。自天宝之乱,六十余年,侯伯多继代之人,卒伍有要君之志,累圣含育,未议削平。夙居相位,动逾百数,各务固守,以保安宁。藏疾日滋,稔祸弥长,四海之内,敢望清夷?阁下奋忠勇之诚,挺贞明之志,以中兴为己任,视群寇为私仇。五年之间,六合无事。不图至是,获睹太平。
某罪责未明,拘守荒服,庆抃徒至,称贺无阶。将尽力于缣,冀流芳于遐迩。报效之至,舍此无由。无任感激欣跃之至。
宋乾道本《柳柳州外集》
上裴桂州状
使持节柳州诸军事守柳州刺史柳宗元。
右宗元伏事旌棨恭守,条章安清,因酒喧呼,吐于和协,辄敢尘黩,惶惧伏深。伏蒙仁恩,特赐处置下情,不任悚戴屏营之至。限以守官,不获奔走拜谢,伏增战越。谨状。
同上
送元暠师诗
侯门辞必服,忍位取悲增。去鲁心犹在,从周力未能。家山余五柳,人世遍千灯。莫让金钱施,无生道自弘。
同上
永字八法颂
侧不愧卧,勒常患平。努过直而力败,趯宜峻而势生。策仰收而暗揭,掠左出而锋轻。啄仓皇而疾罨,磔<走历>以开撑。
《全唐文》卷五八三
扬子新注(五则)(《扬子》,汉扬雄所著《法言》也。序云:诸子各以其知舛驰,是非颇谬于经,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圣人之法应之。撰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蒋之翘按:《法言》,东晋李轨已为之注,甚略。子厚删定,虽增释一二,而亦不能尽补其亡误。故宋咸云:中有义易决者反疏之
理,尚秘者则虚焉,阙文者弗能正,譌字者乃无辨,至于言不诂而事不属,议失旨而举失类,则其言无足取也。但以为旧本所存,又果为子厚之笔,姑存之。乃或者谓昌黎旧有《论语笔解》,而集亦弗录,此注不可以己矣乎?盖《论语》诸解,大略亦见《韩集·遗文·答侯生书》中,故不赘。弗可例也。)
学行篇
如将复驾其所说,则莫若使诸儒金口而木舌。
注云:金口木舌,铎也。使诸儒驾孔子之说如木铎也。(铎所以宣教令者也。文事木铎,武事金铎。《法言》之意,犹言使诸儒扬宣之尔。)
修身篇
荧魂旷枯,糟莩旷沈。擿埴索涂,冥行而已矣。
注云:荧,明也。荧魂,司目之用者也。“糟”当为“精”,莩如葭莩之莩,目精之表也。言魂之荧明,旷久则枯;精之轻浮,旷久则沈。不目日月,目之用废矣,以至于索涂冥行而已矣。(司马光曰:修身而不由圣人,则为弃人矣;视物而不见日月,则为弃目矣。)
又云:“糟”当为“精”,言盲矇之患,神光久旷则枯,目精久旷则沈,于是以杖擿地而求路,冥冥然行矣。(此即面墙之论。)
孝至篇
勤劳则过于阿衡。
注云:阿衡之事,不可过也。过则反。(谓王莽。)
汉兴二百一十载,而中天其庶矣乎!
注云:扬子极阴阳之数,此言知汉祚之方半耳。(宋咸曰:柳子之论非也。盖子云观新莽之强篡而立,复暴桀如是,天下思汉未已,知刘氏之运未去,必有中兴而王者。言庶几乎近也。)
明蒋之翘本《柳河东集·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