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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女惊魂传 上 (清)佚名著

  第一回镇国公回乡祝寿,玉龙子遇舅陈情

  第二回黄员外狭路施恩,铁国良危途遇救

  第三回见美色云福行凶,遇强梁秀霞全节

  第四回触赃官张玉毙命,抗县令百容寄监

  第五回李抚院受嘱沉冤,何知府谕民控部

  第六回念世交千金助费,笃师谊众徒解囊

  第七回朱教头病途被劫,铁太岁黄府酬恩

  第八回爱财奴贪财害主,好色子图色忘恩

  第九回困铁宅冤逢土霸,俏烈女殉节投溪

  第十回贵保穷途逢侠士,小子窗下展奇术

  第十一回巧相逢中途遇友,传消息旅店衔仇

  第十二回小书生觞余遇主,圣天子有意怜才

  第十三回大恩人报说彩楼,奇女子运筹帷幄

  第十四回获王孙众询首相,平倭寇女赛千军

  第十五回哪咭回国换奸臣,素娟让功拜义父

  第十六回张太师彩楼择婿,李建良劝友招婚

  第十七回黄贵保金殿对策,神宗皇御案考才

  第十八回施厚泽敕赐状元,雪深冤本奏叛逆

  第十九回都察院暗地传书,镇国公襄阳造反

  第二十回闻叛逆教场兴师,逆良言后堂拒谏

  第二十一回兽畜臣弑母囚妻,犁牛子忠君逆父

  第二十二回檄五路兵助胡豹,斩骁将先锋逞能

  第二十三回唐帅征南风倒纛,胡兵败北夜劫营

  第二十四回显神灵飞砂走石,落魂阵折将损兵

  第二十五回请救兵赛全自荐,破恶阵贵保立功

  第二十六回阵前把云福擒缚,说大义玉龙投降

  第二十七回赚城门胡豹被捉,敲金镫将士凯还

  第二十八回论军功众将封赠,诛奸佞皇姑回朝

  第二十九回赐荣归恩仇两尽,封诰赠义烈满门

  第一回镇国公回乡祝寿玉龙子遇舅陈情诗曰:尚主恩隆位列侯,欺君盗国弄奸谋。

  狼心一剑伤未妇,侠气千尺赠教头。

  活命恩翻戕女命,彩球缘作进身球。

  他朝遭际风云日,削佞昭冤赋好逑。

  这道诗为前朝万历年间一事而作,其间忠佞淫正纷纷不一,到底罪恶贯满,如太阳一出,群阴尽伏,水消瓦解。闲话休题,且说前明万历神宗皇帝即位三十有二载,是时兵戈尽息,宇内雍熙,君正臣良,民安物阜。时维五月朔日,群臣贺朔朝罢,赐酾酺酒至三爵,武班中有位大臣离席出班启奏,这位大臣乃湖广襄阳人氏,姓胡名豹字蔚南,官封九门提督,驸马都尉,镇国公之职,素有不臣之心。是日,俯伏金阶,口称臣豹蒙圣恩深重,理应夙夜匪懈,以事一人,现臣母九十一岁生辰在迩,欲告假回乡,与母祝寿。恳赐天恩得遂私情。神宗皇闻奏龙颜大喜,卿家如此孝心,朕准告假一年,赐卿母龙头拐杖,黄金千两,彩缎千端,假满回朝,事奉寡人,不得有违。九门提督印信暂令唐坤代署。胡豹谢恩,退朝回府,命家人打叠行程,与皇姑儿媳起程,直望湖广进发。一日已抵襄阳,文武官员迎接入城,胡豹辞谢各官回府,与皇姑儿媳拜见陈氏太夫人,献上龙头拐杖钦赐各物,陈氏大喜,望阙谢恩。胡豹有三子,长子云光,二甲进士出身,现任广东布政司;次子云彪,武探花出身,现任广西梧州府总兵;三子云福十恶俱全,在家助父为虐。胡豹十分容让,公主屡次训诲不听,按下不表。预日两公子俱着家人备办礼物,回府与祖母祝寿,大小文武与胡豹相厚者各办礼到贺。是日,陈氏太夫人头戴凤冠,身穿霞帔,拜叩家神、祖先。驸马、皇姑,同儿媳家人一齐拜寿。纷次官员到贺,摆列寿酒,唱演梨园,数日而罢。时有一位英雄乃是胡豹外甥,姓唐名玉龙,为打伤人命,为官司所逼,反上大雁山独霸称王。手下有数千喽罗,百余头目,官兵不敢围拿。是日,到来拜外祖母寿,胡豹引至书房茶罢,屏退家人,细问贤甥近来何处安身?唐玉龙曰:“愚甥自从打伤人命后逃走出外,在伍家庄教习拳棒,蒙伍员外十分过爱,母舅大人不必挂心。”胡豹道:“胡说!你我舅甥至亲,尚讲谎话,闻得你在大雁山落草为寇,你尚瞒我。”唐玉龙曰:“非是愚甥打诳,是恐有玷母舅大人清名。”胡豹当下沉吟不语。玉龙见此光景,便问:“母舅大人有何疑事如此踌躇?”胡豹曰:“我有机密大事,欲与你酌量,恐怕你泄漏。”玉龙曰:“甥舅至亲,岂有泄漏之理!”胡豹大喜,说:“母舅近来见昏君看我不在眼里,屡次想夺我兵权,是以舍忿干心,久欲招兵买马,待时而动,杀却昏君,夺却大明江山,与贤甥作个里应外合。你意下如何?”玉龙曰:“母舅既有此心,待愚甥招兵买马,待候指麾辅母舅大人为一统之主便是。”胡豹大喜,曰:“贤甥如此英雄,肯来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倘寨中粮草不敷,切莫打家劫舍,残害良民妇女,欲成大事当先收买民心,你即可暗暗到为舅处,自有粮草相助于你,你亦不宜久居于此,早回山寨为是。”说罢携同玉龙入内辞别外祖母、皇姑。胡豹命三子云福送你表兄一程。云福领命,二人跨马,四名喽兵,两个家人跟随云福公子直送到十里而别。玉龙直望大雁山进发,玉龙回山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黄员外狭路施恩铁国良危途遇救

  诗曰:

  陌路相逢便解纷,铁威当日已蒙恩。

  缘何不记援生义,逼杀芳容负世君。

  且说唐玉龙带着四名喽罗水宿风餐,在路上非止一日,直兼程至到尖峰岭,见峰峦耸翠,左右回环,树木交加,浓阴遍野。停鞭顾盼,正在得意忘怀之际,不觉马头一撞,把一个醉汉几乎撞下马来,慌得个醉汉双手把索一抽,两腿把马一夹,大怒:“何处瞎眼狗徒,不识回避。家丁与我抓下马来,打死个狗头。”一众家丁正欲动手,唐玉龙大叫:“不得无礼,某不过贪看山景,偶然相撞,何得如此辱骂,复叫家丁打我,是何道理?你是何人,如此逞恶?”那醉汉道:“杀你狗眼认不得新捐资政大夫,铁威员外混名铁太岁在此,你既无心撞我,好,下马叩头陪罪,我便饶你。不然,打死你个驴头。”激得玉龙三尸神爆,五内生烟,忙跳下银鬃马,舒开英雄手,将铁太岁抓落马下,随后众家丁上前抢救,被四喽罗打得东逃西跪,玉龙将铁威他剥去衣服,捆绑树上,拔出利刃想照胸前一划,那铁太岁大叫“救命!”惊动一位过往客商,大叫:“壮士不可伤他性命,吾有话说。”唐玉龙回头把那人一看,见他头戴方巾,身穿蓝袖道袍,银面微须,约有四旬光景,马后跟随四个家丁,一齐前来,即忙住手。那人马上拱手道:“请问壮士他与你何冤,你要杀他?”玉龙道:“某因探亲回到此地,贪看山景,误撞他马,他辱骂不了,复叫家丁打我,如此狠恶之人,留他必为民害,不如杀了除却地方大害。客官与他何亲,特来救他。”

  那人道:“某并非与他有亲,但见人命关天,故出头相救,望好汉恕他卤莽,待我叫他陪罪,意下如何?倘好汉不肯饶恕,某囊中有白金三百,送交好汉,与他赎罪。”说罢叫家人呈上白金三百,唐玉龙微笑道:“某生平好打不平,无义之财素性甚鄙,客官请收回罢。既承如此谆告,某便饶恕,可惜便宜了他,你看他猪目豺声,久必噬人,谚云狼子野心不可改也。畜必为害,恐他日恩将仇报,孤负慈心,请问客官高姓大名,尊居何处?”那人道:“某姓黄名昌字世荣,家住在襄阳城二十里水月林,贩卖绫罗为生,因催租过此,动问一声,壮士高姓尊名?探何令亲?”唐玉龙道:“以君长者,故不相瞒,某姓唐名玉龙,伯占大雁山,因过襄阳胡豹拜外祖母寿,遇此凶人,得逢长者,窃慰三生。”黄世荣道:“不揣错爱,敢献鄙言切思,千古绿林终须破灭,大王以万人之勇兼系驸马之甥,何不解甲销兵投诚天子,做个朝廷柱石?”唐玉龙道:“娓娓名言不啻晨钟三撞,惠教多矣,后会有期。”拱手上马,四名喽罗跟随而去。黄世荣便叫家人将铁太岁解下,与他穿好衣服。铁太岁上前施礼叩谢活命之恩,世荣便问:“兄台高姓大名?”铁太岁道:“某姓铁名威字国良,捐资政大夫,颇有家资。皆因酒醉误触匪人,蒙兄活命,后当酬报。寒居不远,请至奉茶。”世荣道:“贱事羁身,不敢叨扰,改日拜候。”各拱手上马而去。世荣至家,有张氏、施氏、妾、侍女同女儿素娟、儿子贵保迎接,坐下便问员外催租如何?世荣道:“收得三百。”丫环过来收入安人卧房去。旁有丫环递茶。茶罢,世荣讲出路上救铁太岁,遇唐玉龙事,细说一番。张氏闻得十分叹惜,便道:“员外此举,妾心甚慰,自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种落善根,他日儿孙藉阴,吾儿贵保你须体贴父亲慈心,日后作事依他榜样才好。”却说贵保、素娟二人素有大才,闻母亲训诲,即说曰:“为儿遵教便是。”说话未了,仆妇摆开晚膳,夫妻姻弟一齐用膳,按下不题。

  且说唐玉龙回到山寨,吩咐喽罗以后孤单客商不许劫杀,山下居民不得掳掠,来往货物财帛十取二三,倘敢抗违一经查出,定杀不宥。自此寨中人马兴旺,官兵不敢正觑。却说头目施赛全只为兵戈撩乱,与妹子失散,不知下落,告假回乡,访寻妹子,大王许允,拜别下山。赛全访寻妹子下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见美色云福行凶遇强梁秀霞全节

  诗曰:

  多露常严敢溃防,何来强暴忍相戕。

  应怜玉碎花飞处,祸血还愁祸北堂。

  且说胡云福送唐玉龙回山后跨马入城,经过朱家庄,蓦见一女娘年才及笄,虽裙布荆饰,但却雅淡风流。那女子见云福目不转睛,即逡巡闭门避去。云福在马上神魂稍定,叫家人暗志门首。驱马回府,回覆父命。即命家人暗暗查问前看女娘何姓?何名?可有父兄?可曾婚配?家人领命不一时打探明白,回报公子:此女娘姓朱名秀霞,父亲朱百容在城里做猪肉店生理,长兄朱能素有大才,本年新进黉官,后移文就武,教习拳棒,手下教习徒弟百余。父子日夜俱不在家,只有母冯氏相伴。

  未曾婚配。

  公子闻说大喜,即命心腹家人胡成带白金二百往猪肉店与朱百容说亲。

  胡成领命至店,朱百容在柜面相迎,便问:“足下高姓大名,光临小店有何贵事?”胡成道:“在下胡成,现在驸马府为亲随,奉三公子之命有事拜求。足下你就是朱百容叔台否?”百容道:“不敢,在下便是。有何钧谕?请道其详。”胡成道:“我家公子素仰令爱,德比孟光,貌逾西子,意欲纳为偏宠,特令小人送聘金二百,望乞笑纳。恳赐庚书,待小人复命。”百容当下沉吟,便道:“公子过爱本当从命,奈小女貌鄙不堪,箕帚况属许人,不敢如命,烦管家善覆公子,幸甚?幸甚?”

  胡成道:“足下何必饬词,公子稔闻令爱尚未婚配,是以着小人说亲,足下如此推搪,岂驸马少爷不堪匹配么?”百容道:“不是此说,小女实实已许人家,断难从命。管家请回,在下生意临门,不能久于陪奉,恕罪!恕罪!”说罢即起身往肉台去。胡成怒道:“你如此刁难,回去禀知公子,怕你大祸临头,火燃眉睫,那时方知今日之错。”说罢,怒气冲冲不别而去。

  百容见此光景,连忙归家把冯氏母女二人着实训诲一番,嘱他闭户藏英,不可挨门凭壁,恐招强暴之辱,致贻多露之羞。嘱罢,即回店去。

  且说胡成回府,直把百容却亲之事诉明公子。云福即时怒气冲冠,说:“可恶狗才,如此刁难,我看你女日后嫁与谁家?吾不弄得你家散人亡,不算公子手段。”胡成道:“公子不必动气,明日再过朱家庄,务必抢他女儿回来,看他允亲不允。”云福道:“你说得是,迟日再摆布他。”

  不觉过了数天,是日八月初三,乃襄阳县知县生日。这知县姓雷名象星,乃浙江人氏,与云福乃连衿之亲。是日云福奉父命带齐礼物,往县衙恭贺。

  县官摆酒相待,留连至夜,饮到初更告别,大醉上马。数个家人拥扶而去。

  云福经过朱家庄,猛然触起,连忙下马命家人叩门。里面冯氏闻得忙问是谁?家人道:“是胡三公子在县衙饮醉路经过此,酒渴求茶,特来借饮,奉回茶钱。”冯氏在里面应道:“寒舍并无男人,昏夜之间不便接见。请公子过别家罢。”胡成喝道:“可恶老虔婆,公子不过酒渴求茶,竟不开门,如此作难,少时打点主意。”云福见她不开门,双脚一蹬,门已离折,众家人拥公子而入。云福道:“酒渴了,快快取茶来。”冯氏无奈,入内捧茶,递进饮罢,云福道:“你个妇人过来,公子有场富贵招举你,闻得你令爱十分美貌,今晚陪公子一宵,明日纳为偏宠,赏你白金三百,意下如何?”冯氏道:“公子贵人请自珍重,书云:非礼勿言。小女虽属绿窗贱质,以礼自持,桑濮之行,素所鄙斥,且寒家虽然贫贱,妾娶之事亦所羞为,公子请勿乱言。夜深矣,请回府罢。”云福怒道:“你个妇人好不识抬举,快快叫女儿出来罢。”冯氏道:“公子明见,女儿亲事自有丈夫作主,妾是女流,安敢擅专?请回府罢。”云福大怒:“家丁与我抢他出来。”胡成等闯入,冯氏拦阻不住,被他推倒在地大喊:“清平世界,黑夜强抢妇女。”云福大怒,拔出佩剑一挥,鲜血溅喷,冯氏死倒在地。秀霞见母亲被杀,抚尸大恸。云福上前楼抱,秀霞把头向石一撞,早已玉碎花飞,血殷阶砌。云福神魂一悚,醉酒屯醒,连忙上马,密嘱两个家人深秘此事,回府安歇,母女被害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触赃官张玉毙命抗县令百容寄监

  诗曰:

  鼓响三咚正坐衙,如狼差役各纷拿。

  冤门大启罗民入,铜气金光早杀他。

  却说朱家右邻张玉是晚睡不安席,云福叩门时早已披衣窃听,始闻絮絮,继而嚷骂。斯时忿火填胸,意欲开门与云福理论,自忖权势不敌,只得暂行忍耐,听他如何摆布。续后闻嚎哭一会,马蹄疾响,数人嘈杂而去。凝神再听,悄然无声,不觉心中大疑。忍不住启户查看,见朱家门扉大展,入内两尸横地,鲜血溅阶。心中大骇,疾呼邻里,更保齐集,群问何事?

  张玉把朱家母女被杀与自己窃听之事陈说一番,众人大惊,一齐拥入朱家,吓得各人面面相觑。张玉曰:“我等在此喧嚷无益,急宜报伊父子回来,告官相验为是。”众人曰:“张兄说得是。”即命人分头报知父子。朱百容父子闻报,回家中一见大哭。忙问众人母女因何被杀?张玉便把夜来窃听之事细说一番,保正说道:“分明胡云福酒后行凶,强奸杀命,你快些入城报官为是。”朱能带泪道:“我与胡贼誓不两立,父亲一面报官,孩儿直入胡府,把他男女尽行杀却。”百容道:“我儿不必卤莽,这狗贼府内家丁数百,儿去枉送性命。况云福父亲乃当今姐丈,你纵然杀却仇人,他必然不肯干休。不若报明县官,待官怎样处决,然后再作计较。”众人道:“此事报官亦大费周折,自古道:捉贼拿赃,捉奸在床。如此无凭无证,恐报官不准,纵然禀告亦是枉然。”张玉道:“此事不难,待我做个证人,拚死拚生务必除却这个狗子。”众人道:“既然张兄仗义肯作证人,我等亦须联名。朱翁早早报官,令郎守尸为是。”百容道:“蒙诸君仗义,生死均感诸君,请张兄留伴吾儿罢。”朱能咬牙切齿顿足啼泣,众人劝慰一番,各自散去。百容拭泪进城,到县衙击鼓鸣冤。知县雷象星闻报坐堂传讯,值日差役把百容带入。

  百容跪下递上状词,承案胥吏接状呈上,雷象星细细披览,只见写着:具禀:朱百容年五十二岁,住城外朱家庄,保正郝唐,乡正钱兆,党正倪孚,左邻朱谦,右邻证人张玉,更夫朱进,地保朱福,为恃势强奸连杀二命。邻证确凿,乞思检验拘凶,抵偿性命。父子素业屠猪,日夜在店,留妻冯氏、女秀霞在家。

  突于本月初三夜被权恶胡云福系镇国公三子酒后闯门,强奸不遂,刺杀妻女二命,右邻张玉知证,街坊更堡炳据祸因前月十五日伊遣恶仆胡成到家说纳小女为偏,辞不允,遂致用强,连毙二命,如此恃势行凶,无法无天,迫得匍叩台阶,伏乞俯赐亲临检验,差拘胡云福到案,依律究办,生死衔经沾恩,切赴大爷台前作主施行万历三十三年八月初四日禀雷象星看罢,见词告衿弟胡云福,沉吟一会,开声问道:“你是朱百容么?”答道:“小民就是朱百容。”县主问道:“你妻女被杀,是夜你父子在家否?”百容道:“小民父子是夜在店,得街邻奔报方知。”县主道:“你既不在家,何以知杀人的是胡云福?”答道:“是右邻张玉亲耳听闻,确证可凭。”

  县主道:“两非目见,只信耳闻,胆敢污陷贵人,好生大胆,且待验过伤骸,再行讯究。”于是吩咐胥差仵作俟候往验。雷象星带齐胥差仵作摆道直往朱家庄而去。一到门首,早有未能及庄内有名人等跪接入内。摆设公案,焚香侍候,检验。县主亲眼验毕。

  验得冯氏系剑饬,秀霞系撞死,绘成尸格分毛不错,即打道回衙,吩咐差役带齐案内有名人等到案审讯。百容临行吩咐朱能殡殓尸海朱能领命,即买衣衿棺木殡殓二尸,暂停舍后。安灵守孝,哭祭一番。泣思母姐惨遭冤死,何日得报深仇?又凶手不比平民,如此重大案情,这场官讼又怕胜负难料。不表。

  且说雷知县回衙升堂审讯,案内有名人等一齐跪下,只有胡云福未拘到案。各点名毕,百容前经讯过,不用絮问,单向邻保问道:“朱家之事你等果真确见否?”众人道:“事后张玉叫喊方知。”县主道:“未起事之前,百容在家否?”众人道:“起事之日朱百容父子在屠店生理,起事之后我等着人叫他回来。”

  县主点头即唤差役把众人带过,独唤张玉问道:“证人张玉是你么?”答道:“小民就是张玉。”县主道:“冯氏母女被杀你果目击抑或耳闻?如实供来。”张玉道:“此事非小民目击实是耳闻,当胡云福叩门时小民已窃听了。始初以求饮茶为词,继而逼奸,继而刺杀,一一确听,不敢反诬。伏望青天勿避权恶,拘拿凶手,免使冯氏母女含冤。”县主道:“据你说来,云福逼奸是必吵闹许久,你家内人及邻佑可有人同闻否?”张玉道:“小民孤身,家内无人,即邻里亦经小民叫喊方知。”县主拍案道:“好大胆刁民,自作之事反推卸别人,只可瞒骗街邻,怎瞒骗得本县?”即传齐百容等众到案道:“你妻女被杀凶手即是证人,明明张玉串堂入室抢劫,却被冯氏母女知觉叫喊,遂逞凶杀命,扳诬贵人,希图卸罪。你等乡保更邻回去安分营生,本县即签差拿获余党与张玉一齐结案。”谕罢,众人叩头而去。县主随叫百容张玉具遵,吓得百容张玉置辩不迭。张玉道:“小民义忿填胸,舍命作证,情知权势不敌,实望青天诛锄城狐社鼠,为死者伸冤,岂意反领、羊代牛死,如谓凶手即是证人,诸伸明断死亦甘心。”县主道:“待本县斥破你的弊端,使你心服口哑。”不知县主说出甚么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李抚院受嘱沉冤何知府谕民控部

  诗曰

  民寞奚关痛养心,忍教三命把冤沉。

  中流堪羡何知府,愧杀堂堂李士林。

  话说县主把张玉讦问道:“你既肯事后作证公堂,何不先事解纷,邻舍救死,岂不好过伸冤?”张玉道:“情知众寡不敌,权势不登,初不意其刺杀,姑闭日以待其终止。”县主带笑道:“你很口辩,据你说在外窃听,事至刺杀,其时吵闹嚎哭,四邻是必共闻,不止你一人独闻,岂有四邻闻声不救,必待你叫喊,然后齐出。本县见你是个孤贫无赖之徒,串匪入室行劫,被冯氏母女知觉,你恐怕叫喊被获,遂至赶狗穷追,反酿祸,竟将他母女杀死,希图卸罪嫁祸权贵是真。不动刑法你决不肯招。”骂罢,撒签喝打。吓得百容心慌,连忙上前抱住泣诉道:“张玉为人,小民信得无他,太爷幸勿冤枉,还望施恩息怒,另捕真凶。”县主那里肯听,拍案喝打。众役喝开百容,把张玉推翻在地,重责四十,打得张玉叫苦连天。百容见如此光景,连连叩头替张玉分辩。张玉昏过哭道:“小民拚死拚生公常作证,实望青天拘凶偿命,使白发红颜伸冤地下。

  岂料党恶封冤,屠证灭口,小民虽死,誓必阴噬胡贼,杀却奸污,快息冤魂怨魄。”县主大怒喝叫左右夹起,众役把张玉夹祝张玉昏迷数次。百容在旁泪下如雨,叩头雪辩。县主总不理,拍案喝招。张玉抵死嚎冤,骂不绝口。县主连连拍案喝众役抽紧夹棍。张玉抵挡不住,双手一松双眼一闭,昏死在地。

  县主忙叫松夹,命取水沃喷,喷之不醒。百容见夹死张玉,忍不住大声道:“太爷为朝廷命官,不是权门鹰犬,理应锄强扶弱,保护小民。今凶手不追,证人夹死,虽则不民易虐,只怕上司难欺!百容拚此微躯,势必沥情上控,看太爷能作威福否?”县主勃然大怒道:“可恶刁民,利口犯上!本县先把利害与你看!”喝命左右掌嘴。打得百容口血鼻血交流,忍痛大骂。县主忙命把他监禁,将张玉死尸拖出,带怒退堂。雷知县枉断此案,将苦主监禁,以免他上控。究竟心中不安,次日即打道到镇国公胡豹府中拜候。胡豹命云福出迎,雷象星进府参谒胡豹。胡豹离座答礼,两相坐下,云福旁坐。胡豹道:“贤令光临何事?”雷象星道:“无事不敢惊扰,只为朱家庄朱百容妻冯氏母女被杀一案在本县衙门控告,词连三公子,现有状词在此,请公爷金目。”胡豹接转一看大怒,骂声:“畜生!贪图美色草菅人命,不畏国法么?”云福即时满面通红,起身站立。雷象星便问:“果有此事否?”云福道:“此小弟不得已之为,伏望衿兄设法调停,使朱家寝息其事,弟当厚报。”胡豹道:“贤令开堂讯供若何?”雷象星道:“众口一辞,本县曾为公子出脱,苦玉不肯具遵签证,死口咬紧,无可奈何。”胡豹道:“畜生死不足惜。陶朱公有言,千金之子,不死于市,畜生虽然不肖,所难令其抵偿,贤令倘能圆转,自有千金相谢。”雷象星道:“公爷与贤衿不须尤虑,卑职已经将证人夹死,又将苦主押监,独怕朱家亲串有人,或列要津或泰名幕,唆他儿子上控,颇足忧虑。卑职到来正为此故,公爷还须打点,务尽根株为是。”胡豹道:“这个不难,上而五府六部,下而督抚三司,本公只寄一封书,任他有纸千张包管不准,贤令如此用心,本公从此另眼相看。今先薄赠,后保美升。”说罢,命云福入内取出千金相谢。雷象星推让一番,然后领取,即打恭告辞回衙而去。胡豹即修书,命家人分头去京相好各衙门投递,又往本省布按三司总督抚院各处投递。布置已毕,再把云福申饬一番,然后命人打听朱家动静。

  且说朱百容在监,幸得这个禁子非比别人,系儿子朱能的徒弟梁玉。一见百容进监即以师公相称,甚好款待。谈及张玉枉死之事不胜感叹。正在慰藉间,忽监门有人呼声梁玉,出看认得系师父朱能,速忙引入。父子相持大哭。朱能道:“赃官附势屠证沉冤,使父监押,儿昨领张玉尸骸回家殡殓,儿欲出棺上控,未知父亲之意如何?”百容道:“三命沉冤,势难哑忍,上控固是,但公门规制,动辄需钱。儿急往店中与潘叔父商酌,将全盘生理让与他,得银归家先殓三骸,次图上控。务要趋冤杀贼,慰死安生!”梁玉近前答言曰:“贤乔梓持论固佳,但合省官员皆与胡贼相好,独府大老爷持正不阿。

  老师欲雪冤还须过府第,恐群邪交布终为制肘耳。”百容曰:“事不宜迟,早图为上。儿去罢!”朱能泣辞曰:“父亲安坐牢中,勿生悲戚,过府准否,儿自报知。”又嘱梁玉曰:“家严早晚全叨看顾,倘有不怿,求代解烦。”梁玉曰:“兄去勿忧,兄父犹吾父,但愿恩星拥护,早得伸冤。”说罢相送出牢而去。朱能直程到肉店,一见潘成,下礼哭诉前事,兼致父命愿将生意与叔父承理。潘成扶起相慰曰:“不意贤乔梓遭此大祸,使我心侧。贤侄不说,愚叔早已筹定。”说罢将全盘数目呈出,所有铺底客账像伙,一一开载明白,请朱能查验。朱能曰:“叔父不必如此,但我父亲应得多寡恳求见惠,以后生意让叔父全做便是。”潘成闻说即取白金二百相贻曰:“贤侄持此回家使用,并上覆尊翁说,愚叔生意羁身,不能到监相候。”

  朱能泣谢,持银回家。浼邻好相助备买棺衾,暂殓三骸,浼人做决上府再控。

  且说襄阳府知府,乃岭南人氏,姓何名象峰。有族兄维柏在朝官居兵部。象峰赋性刚直不阿。张氏四旬只生一子,尚在襁褓。是日升堂,正值朱能击鼓,喝命皂役带入。朱能泣进状词,匍伏在地。知府把状辞细看,读到“胁奸剌毙,锄证封冤”等语,不胜大骇,看毕怒曰:“毙证而不拘凶,诉冤而反系绁,在胡家固无国法,即知县何有上官,不加申饬,功令奚在?尔回去殡却伤骸,本府务必趋冤释宁便是。”朱能叩头遵谕而去。知府即行文到县吊案。县主见文大惊,即打道到胡府,与胡豹商酌。胡豹即修书往巡抚李士林求寝其案,李巡抚接书,即委中军传知府到衙。谕曰:“朱家命案即经该县审实,贵府何复审提?”知府曰:“此该县糊涂,命案关天,正宜详慎,何得纵凶毙证,拘留苦主,现伊子在卑职衙门控告,安得不提。”李巡抚曰:“该县折狱素优,料无偏断,况胡家势大,贵府勿作飞蛾!”知府曰:“卑职一入仕途,便以民瘼为任,其害千民则治之。初不计其势之大小也。三命沉冤,司牧者宁漠视乎,该县附势锄良,卑职正思弹劾,胡家自有胡家之势,卑职自守。卑职之官,察冤释良,府县之责耳。纵有祸福,其谁敢知。”李巡抚怒曰:“贵府蹈奇祸以传清名,本部院惜汝廉能,故委曲开喻,岂料本强如是,殊非晓人,本部院受托胡公,岂容滋事。”即执笔判牒,其辞曰:“朱家命案,该县所审甚明。知府毋庸吊案,张玉奸杀卸陷,既经毙杖,姑作抵偿。百容扳害贵人,擅告官吏,暂行监侯牒。仰该县照此施行。”判毕即委中军行县,带怒退堂。知府见此,只得打恭辞去。

  知县接牒方始心安。知府回衙叹曰:“吾今不得为民伸冤,枉作黄堂四品。”旁有恭人周氏问故。知府曰:“朱家命案被巡抚大人回护,知县行牌免提,眼见民冤不白矣。”恭人曰:“何不叫幼儿子上京部控,老爷修书兵部伯爷处,求他照料,则民冤可白矣。”知府曰:“汝言亦是。”即命家人吩咐差役,带朱能入内衙问话。朱能一到下跪,知府谕曰:“汝家命案被巡抚大人拦沉,本府官小力微,难与汝亦。汝欲雪冤,还须到京部控,不知汝有此胆力否?”朱能曰:“三命沉冤,势难哑忍。

  徵大老爷金谕,小民亦欲赴京,但上有父亲还须禀命。”知府曰:“汝果到京,临行时可到本衙,待本府修书到京,与汝照料。”朱能叩头曰:“大老爷恩德,死生均感,俟启行时再来叩领金函。”说罢叩头而去。直程到县牢见父,说明案被巡抚拦沉,府大老爷吩咐到京部控。但费用浩繁,何从措办?百容思忖片时,曰:“吾有故人住城外水月村,姓黄字世荣。此人富有家财,慷慨使钱,吾儿到彼央求,道达吾意,必有相赠。然后回家变卖庐房,凑银多少,再作道理。况府大老爷既有书函,则费用或可截减。”梁玉在旁相替曰:“叔父所言甚是。朱兄早探黄君,看他所赠多少再商说罢。”朱能相辞而去,世荣赠银多少,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念世交千金助费笃师谊众徒解囊

  诗曰:

  势利相沿尽假情,结交强事是虚名。

  缘何尚有贻金义,直使千秋慕鲍卿。

  却说朱能回家思量,此番进京部控使费浩繁,非一万八千不能了事,但如此多金从何措办,纵然向黄叔父借贷,亦难得如许之多。思忖一念,不免向各生徒计较。正在筹画间,忽闻剥啄声响,倾耳再听,门外似有十余人嘈杂,忙启户看视。原来各门徒到候接入一齐坐下。朱能曰:“众贤弟光降何事?”

  众徒曰:“闻师傅惨遭大变,徒弟等几次相候,屡遇师傅公出尊堂,与令妹些少随物,不能备致,徒等十分歉然。今薄具赙仪百金,略作刍奠,伏惟恕纳。”朱能长叹曰:“众位贤弟十分有心,愚师寝苦枕于书,夜饮恨。岂期大冤未报,复累张君屈死杖下,与思及此,几不欲生。”众徒曰:“闻前日进府不知府批若何?”朱能曰:“府大老爷极是贤明,已经行文调案,可恨巡抚受胡贼贿讠王行牌,知县沉案免提,又将家父发监,令人痛恨。眼见冤沉海底,如此奈何!”众徒愤然曰:“满城惯惯,难道束手对冤,不若纠合众兄弟,分半劫监救出师公,分半入胡家杀却奸贼,与令堂令妹报仇。师傅意下如何?”朱能曰:“不可打劫监牢,事同叛逆,祸贻九族,身作逆民。至若却胡杀恶,更属非宜好。贼人众府坚,断难攻击,倘势头不利,恐致成擒。”众徒曰:“三命沉冤难道束手,还须另寻昭雪,别出良谋。”朱能曰:“雪冤还须部控,但苦无赀,安得一万八千来供使费,纵变房弃产不逾数百,亦属枉然。”

  众徒奋然曰:“是不难,待我等各出己囊,纠合数千金来敖使费,师傅一面打迭行李,我等明日送来。”说罢一齐告别。朱能相送出门,各自回去。

  次早朱能用过朝膳,在家等候,裁过午牌,众人约齐已到,朱能接入,一齐坐下,呈上白金数千,众人曰:“我等受师傅大恩,愧无以报。今凑备白金五千两,伏惟恕纳。并作赆仪,愿师傅早日雪冤,重相叹聚,不胜幸甚。”朱能曰:“承蒙厚惠,愚师十分有愧,此行得蒙超雪,皆众位所赐矣!”众人曰:“师傅说话太谦,请问行期,我等好来饯别。”朱能曰:“行期在迩,饯别之事不敢烦劳。盖耳目昭张事,宜秘密。恐扬闻胡贼又起风波。今天一席话也作阳关三叠曲,尔等不劳过送,我亦不去辞行,但吾去后,尔等须守分安业,勿任气生端,不负夙昔相处一场,便是愚师受益多矣。”众人曰:“师傅钧谕我等遵依。

  既恕张扬,恕我等不送了。”朱能曰:“尔等请回,愚师有事出城,明日好赴都就道。”说罢,众人告别,未能叮嘱一回,各别而去。朱能入内收好银两锁户,直往水月村而去。

  却说黄世荣催齐租项,正欲命仆买货进京,忽报朱能求见,世荣命贵保接入此处。朱能拜见世叔便问:“此位是贵保贤弟否?”世荣道:“是也。”命子与他见礼,“他父亲与我十分相厚。”二人见礼毕,世荣问道:“今贤侄到来相探,必有贵冗。”朱能哭拜在地,世荣慌忙扶起命坐曰:“贤侄如此悲凄且浑身缟素,莫非尊翁尊堂仙游否?”朱能哭曰:“叔父不消提起,愚侄惨遭家祸,纵铁石人闻也碎心。”便把云福与知县事痛述一番,现今满城封冤,欲往京部控,但需费浩繁,措办不足。恃奉严命,拜求叔父,望轸念交好,解囊赠费,为死者伸冤,生者泄忿,不胜感激。”说罢,又哭拜在地。世荣扶起,慰曰:“贤侄不必如此,愚叔自有主张。你且宽怀坐下,既欲上京,现在措办盘费多少?”朱能曰:“赖各友帮扶,只得白金五千两。”世荣曰:“五千之数仅敷半矣,待愚叔再助你五千方能济事。但一万白金不便携带,待送你黄金三百,到京找换,亦可抵五千有余。”说罢入内取出黄金六锭,交与朱能。

  朱能叩领,告辞起行,世荣止而嘱之曰:“贤侄你是烈性汉子,不待愚叔絮嘱。但此去京都繁华地面,路旁花柳切莫留心,你须体念三命含冤,勿一时错足,至紧,至紧。”朱能曰:“叔父不须挂心,愚侄大仇在身,日夜切齿,百凡可欲终难乱怀。只是愚侄发后,监有老父,舍有三棺,诸样事宜拜求料理。倘大冤获雪,言旋再酬。”世荣曰:“贤侄勿忧。你家中百凡未了,总是愚叔成全。明日黄道吉期,你速回整顿,早发为是。”朱能洒泪叩别。次早将数千白镪入城,找换黄金一并到监辞父。百容一见便问:“借得盘费若何?”朱能便把各徒仗义,世荣父子成全,一一缕述。并说行妆已定,即日发京,父亲百凡开怀,并求梁玉照料百容。与梁玉细细切嘱一番,洒泪而别。直程到府衙浼把衙通传,知府闻报传见。引入内堂跪下,便问:“到来何事?”朱能曰:“小民刻日发京,特来拜辞大老爷。”知府曰:“你即赴京,待本府修书与你。”即在案烈女惊魂传·头磨墨引纸,早已把书写就,封固交与朱能谕曰:“此书秘藏在身,不可遗失。你到京可向兵部尚书何维柏大人投递,自有照料。你去罢。”朱能叩谢,出衙回家,向三棺哭别,祷求保护。致别亲邻,锁户直挑行李望京迸发不表。

  且说黄世荣自朱能去后,心甚不安。次日用过朝膳,携仆带白金在身,到县监与百容相见。两下堕泪,世荣曰:“闲别几时,不意吾兄遭此大变,微令郎到说,弟属在梦中。”百容曰:“承兄仗义相助盘费,保小儿得达京师。倘获雪冤,皆兄恩德矣。”世荣曰:“些须使费,何足挂齿。寻常周急,弟多不吝。何况事同切齿,倘生吝惜,如友谊何言次!”梁玉递进香茶,一同起接坐下。茶罢,便请问梁玉姓名,梁玉曰:“在下姓梁名玉贱字伯鸿,滥充本县禁子。”百容曰:“此亦义人,弟早晚得他周旋,不致受苦。”世荣见说,取白金二封,一封送交梁玉曰:“吾兄全叨照顾,愧无以报,些须不腆,聊作茶仪,伏惟笑纳。”梁玉逊谢不领。百容曰:“黄兄雅意,贤侄收去为是。”梁玉固让不获后,免强授受。世荣随递一封与百容曰:“吾兄留此为日夕费用,后倘不足,弟自送来。”百容固让曰:“弟自有费用,无劳兄助。前惠小儿,十分愧憾。今又惠弟,愈不敢当,请收回罢。”世荣曰:“些须芹意,无劳固执,愚意已定,收下为是。”百容见说,只得收下。谈及讼事,不胜握腕。说到三棺未葬,馁魄含冤,不觉潸潸泪下。世荣奋然曰:“吾兄勿戚,待明日将三棺衬土树立坟茔,使怨魄冤魂得所栖息,了吾兄心愿。何如?”百容拭泪致谢,复相与痛说一番泛澜而别。世荣到朱家见门钥重扃,忙浼邻右启钥而入,见棺厝尘封,穗帐烟寂,不胜慨叹。即为其营兆卜扦,择吉安葬,哭祭一番。按下不表,却说朱能上京告部状,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朱教头病途被劫铁太岁黄府酬恩

  诗曰:

  踯躅征途苦,风寒透雪迹

  黄金失旷野,孤客泣离地。

  且说朱能直挑行李出了襄阳城,一路逶迟不胜踯躅之苦。

  历三湘望九嶷,见烟水澄清,白云荡漾,行迈之际触绪纷来。

  不禁思乡撩人,倍增烦恼。意起三冤未雪,馁魄凄其囹固风寒,严椿受累,不觉泪溅虎目,永沃雄心。伤感之余,复加劳顿,渐觉雄食日减,神思不宁。加以秋飚砭肌,山风扑面,毒障攻心,目眩头晕,行李沉重,在路上捱一步抖一步。欲寻歇店。

  不期四望荒山,并无村舍。日将西堕,只得拣松阴树下,铺开被席,暂憩一宵。身中困倦,不觉睡熟。

  却说本处饥民作乱贼盗太多,忽有贼人数个,看见朱能单身睡熟,将他行李银两尽盗去了。朱能睡醒,不见行李银两,斯时愤火愈煎,呆立片时,忍不住英雄目扑下泪来。想到大冤未雪盘费一空,欲进不能欲退不得。愤哭一会,头愈晕体愈重,想到极处大哭一场,不觉昏倒在地。旷野人稀,纵有过者皆疑其为死。适有山东历城县刘家村刘承恩开店为业,带子二仆经过一见,忙命家人看视。见他面黄销瘦,两眶泪垂,唤叫不醒,试一抚摩心头倘暖,承恩见此光景,知他是病虚昏愦。即命两家人掖起,输送更背背到店中。叫家人急煮稀粥,一面把腊丸姜汤灌救,一会扶置床上,将棉被盖过头足,浑身兜紧不令透风。俄顷,药气流行,腹中作响,叹气一声,朱能已醒,睁目一看,见身卧床上,四围被褥,心中大疑,纵目外看,见床下坐一老者,旁侍两个家人,心忽豁然,意欲起身,无奈头重体虚挣扎不得。忙止之曰:“客官,你病体虚劳,不宜妄动,还须静卧。”俄报粥熟,即命家人递进稀粥。朱能强起啜许,精神略爽,起立拜谢。承恩扶而止之,坐下各道乡贯名姓,承恩曰:“朱兄贵籍襄阳,因何只身带病到此?”朱能见问,不禁潸潸泪下,把从前事粗述一番,复哽咽而言曰:“小子在家为权恶所害,出外为流贼所欺,气愤荒郊,得蒙救济,再造之德,永镂胸膺。但恨黄金失散,进退维艰,三命沉冤,一人受苦,孤负了仗义的知交,空盼了捐金的父执,雪仇何日?旋舍何年?”说罢不禁欷歔。承恩慰曰:“朱兄贵体未痊,不宜过生悲戚,还须调好尊恙,然后再图复仇。”朱能曰:“裁及识荆便叨露腹病孱旅,客何以克当?”承恩曰:“人生世上孰无危急,颠沛之时,见而不援,此非人类。老拙生成义胆,养就慈心,抱与久熟于胸中,钱财每置之度外,朱兄务宜安心调养,些须供养何足挂怀,臧获辈俱是老拙下人,倘有索需,不妨呼唤,老拙有事欠赔了。”即起身欲行’,复细嘱家人曰:“朱相公病卧在此,尔等须小心服侍,倘有所需不可怠慢。”说罢往外而去。朱能在刘家店得刘承恩延医调治,经十余日已身体如故,十分衔感。是晚,承恩置酒相贺,朱能避席而谢曰:“救死之恩方失衔结,复叨盛馔何以克当?”承恩曰:“朱兄乃当今豪杰之士,吉人天相,遇难辄有匡扶。老拙何功之有?”说罢举杯相酬。酒至半酣,忽地半空嘹唳一声,一群鸿雁向南飞去。朱能此际似刀搅心肠,拦不住泪滴如雨。承恩在席劝慰一番,朱能带泪而言曰:“恩公感赐小子不应向隅,但触景生悲,正自不能尔。回忆临别时,老父在牢,谆谆致嘱,只望进京告准,早把冤伸,岂料中途遇贼失去黄金,遂至进退维谷。今日老父在狴犴中不知怎样悬盼,因思空身只手怎样赴京?兴思及此能不郁悒!”承恩慨然曰:“老拙天生热肠,闻兄说出如许悲凄,恨不得举囊相助,但进京部控,使费浩繁,非万缗不能了事。自恨鞭长力薄,一时措办不及耳。愿兄少杀须臾,在老拙店中盘旋数月,俟图机会再作计较。”朱能逊谢曰:“病余之人得叨再造,已出非望,安敢复以口腹累公!”承恩曰:“朱兄是豪杰人何作此挽世话。大丈夫遇知交,有急倾挈囊相赠,岂不闻古人指囷赠麦之事乎!老拙素具侠肠,恨不得朱兄早早赴部,今日屈留车驾,正不得已之末愿耳。区区供养何须挂齿。”朱能改容谢曰:“恩公侠论顿开茅塞,虽古之四君不是过,只是受恩奢者心愈不安耳。”由此二人倍加爱敬。朱能从此安身在刘家店,按下不表。

  却说襄阳城南有一古寺,寺门临近河边,旧时河岸崩跌连门前石狮一只沉落河中,只经十余年,本年重修此寺。寺僧出赏格招人入水取此石狮,无数人在水寻摸竟寻不着。各人以为经历许久必被顺水冲去,于是各掉船艇把铁钯等物往下流寻龋谁知连寻数里都寻不着,人人共说奇怪。是时铁威在旁说道:“此事并非奇怪,寻之不着实因你们不晓物理之过还石狮非木头竹器轻物可比,水流虽猛怎冲得去呢?此石狮实在原地,深掘必得。众人问他何故,铁威道:“石性坚重沙性松浮,石狮跌落水中以千百斤重物压河底松沙,日积月累渐沉渐深,就在此地掘取,岂有不得。今沿河求取,岂不可笑。”众人齐声喝采道:“先生高见确然不差,大家就在这里掘取罢了。”适值施赛全在旁笑道:“你们赞这位先生确论无差,在我见他是个不通之论。我劝你们不可信他言语,免至枉用工夫。”众人那里肯听,即时下手齐掘,掘至将近一丈不见,复用长钻插探都无踪迹。于是众人始知铁威之言不验,大服赛全有先见之明。

  铁成心中好放不下,遂向赛全请教。赛全道:“石狮落水多年,从下流寻取固属可笑,即使就在原地掘取亦属不通。”众人道:“石狮沉水难道飞去不成?”赛全道:“石狮不是精怪,未必能飞,你们试向上流寻之必得。”众人不信,齐声说道:“岂有此理!”铁威向众人说道:“你们不妨依他,试从上寻龋寻之不得,然后笑他妄言,方可服其心而哑其口。”众人嫌枉费用工,仍然不肯。赛全道:“天下事随俗者易信,特见者招疑。古人所谓德高谤兴,道高毁来是也。今日之事,非有格物穷理之学,必不知其缘故,怪不得你们不信。待我亲掉船艇向上流寻取,以破其疑案。”寺僧见他说得有理,即命掉船一只与赛全,依法寻龋赛全命舟人掉往上流,一路插探向上流最低处寻取,果然寻不过半里,即寻着。众人大喜,想设法用力绞龋赛全见水不甚深,即时脱了衣服跳下水中,双手用力一抽,乘着水势抽至水面,复出,尽生平之力抽至舟中,推到岸,向寺僧领赏。于是众人齐声问他在上流头是何缘故,赛全道:“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水冲石石不动,水力撞石其势反激,必荡崩石脚松沙,变成坎穴。渐崩渐阔,阔过石半,其石必倒跌水中。如是再冲再崩再崩再跌,跌至十余年,故石狮在上流数十丈。可见天下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怎可执一偏据一理以断事呢?我每笑宋儒据理谈天,自谓能穷造化阴阳之本,他讲论日月五星确确凿凿了如指掌,犹如铁先生石狮一般,人人信从。岂知依理推筹日月交食多有不验。宋朝历法屡改屡差,及至元朝郭守敬创造各项器皿测影观星,考验交食一毫不差,然后知宋朝大儒实全然不晓此事。即邵康节精通数学,亦不过把奇偶方圆揣历想象是非,从推步而知日月五星有形象可见,如石狮一样都不能凭理而断,何况太极先天无影无形之论,怎好尽信呢?”众人于是大服。铁威见他识见议论件件超群又膂力异常,知他是个文韬武略之人,遂屈意与他相交,想做个心腹手足之友,故赛全常到铁家出入,启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爱财奴贪财害主好色子图色忘恩

  诗曰:

  义犬知酬主,灵禽尚报恩

  笑他黄铁辈,覥面且为人。

  且说黄世荣自从朱能赴京之后,日日盼望消息。不觉过了两越月,并无音耗。又见货物齐备,只得打帐进京发售,得来探听朱能消息。正在筹度间,忽家人传帖说道:“有客拜候。”

  世荣接贴一看,见写着再造弟铁威拜叩,心中醒悟,即出厅迎接。原来铁威自从世荣救脱之后,受惊回家,染病月余,至是痊好,备了许多礼物拜谢。世荣接至厅上,铁威家人将椅摆列正中,按扶世荣坐下,铺设毡条,铁威纳头便拜。世荣被铁威家人按住,起谢不得,只说得数句不当,铁威早已拜完起立。

  世荣下来重新见礼,分宾主坐下。黄安进香茶。茶罢,铁威曰:“小弟前叨活命,回舍理应候谢,无奈染病月余,至今稍可,是以薄具不腆租酬厚德,伏乞笑纳,不胜幸甚。”命家人呈上礼物,世荣把礼单一看,见礼物厚重,便曰:“偶尔解纷,何功之有?既劳大礼,复承厚赐,何以克当一面?”命黄安往书窗叫儿子贵保回来陪客。贵保才貌双全,聪明灵利。贵保闻命随到厅前,见父下礼,复与铁威相见。礼毕侍坐,铁威便问世荣曰:“此是令郎么?真英物也。”世荣曰:“顽劣小虫,过劳尊誉。”说罢,向铁威拱手,道声“失陪”起身入内,命家人摆酒,将送来礼物拣两三种轻微者受下,余命家人捧出,复出厅前,与铁威见礼。铁威一见捧回许多礼物,便曰:“些须薄礼,略表微意。原不足酬鸿恩于万一,恩公拱芹若是,何见弃之深,务求笑纳为是。”复命家人呈进,世荣固让不获,只得复受下一二种。铁威坚求全受,世荣总总不听。铁威曰:“恩公如此见却,莫非嫌礼物轻微么?”世荣曰:“非也。铁兄不知小弟赋性,大不犹人,看得财字甚轻,义字甚重。当日解纷,虽出偶尔,原是一时义激,非为他日要结之地。铁兄盛赐,在愚本意原是一概不领,但见全却则太不恭,是以略领数种,仰副尊意,已觉伤廉。若再过逼,是教小弟违心而受了。这个如何使得?”铁威曰:“恩公乃豪侠之士,看得财帛甚轻。只是小弟受活命大恩愧无以报。些须微意,岂足云酬?但恩公如此方严,教小弟难以为情了。”说话未了,黄安将酒筵已备,请定席何所?世荣命设花园,于是起身邀铁威进园。铁威曰:“又来搅扰。”世荣曰:“便饭亵尊。”于是带同贵保一齐进园。铁威一进花园,见铺设十分景致,奇花推砌,玉树盈阶。西雕栏半池绿水,过了碧鸳塘,直进百花亭。亭虽小,而甚轩厂。周围坡窗,对面隐隐朱楼。俄顷酒筵齐备,一齐入席。酬酢之际,一阵梅香扑鼻。铁威好梅,闻一阵梅香,忙侧身启窗一看,蓦然见对面楼门半启,露出二八女娘,生得千娇百媚。铁威一见早已魂销,原来那女子是世荣女儿素娟。是日,不意被铁威窥见,急即将楼窗掩闭。铁威此时神情飞越,无心饮酒,累次辞醉。世荣见此不复强饮,俄而席散。铁威告辞,相送出门而去。按下不表。

  却说世荣受了铁威几色礼物,心中甚不过意。次早,备回几种礼物教黄安送到铁家。黄安领命直程到铁家,见了铁威道:“达主人之意,呈上礼物。”铁威曰:“贵主人可谓尚礼矣。铁某身受大恩,昨具微仪,造府拜谢。几番推却裁领略数种,今又遣管家送如许多到来,教铁某如何敢受。管家且请坐下。”

  黄安谦逊不获,只得旁坐曰:“小人临行亲受主人吩咐说道,家主理应亲临拜候,只因事冗,是以着安等具此不腆,务求铁相公笑纳,恳求爱下等小人好早复命。”铁威见他伶牙利齿谈笑生风,有心结识,便命家人治酒。俄顷筵备,邀黄安同酌。黄安逊谢曰:“小人怎敢劳相公盛筵相待,况属对酌愈发不当。”铁威曰:“黄管家一场跋涉,不才脱粟相留,何云盛馔,既将主命便如贵主亲临一般。古人敬主及使之义,云何则对酌,何须逊让。不才看管家英气逼人,终非人下,故有心结识,望勿客套为是。”黄安见说,只得旁坐。又欲自己行觞,铁威不肯钦次。铁威有心结馔十分殷勤。原来铁威自见黄素娟之后,心心念念并夕不寐。恨无可下手,今见黄安到来,故意备筵款待,探他口气买嘱行计当下先以言餂之曰:“贵主尊庚若何?膝下有几位公郎小姐?”黄安曰:“家主年裁不惑,若问儿女只有小子小姐二人。”铁威复恬之曰:“贵主真好家门,生得一双白壁。昨观女郎器宇真不愧国器掌珠。我虽未寤其娇英,想姊妹仝一超倬矣。”黄安曰:“家姑娘素号天姿水月,村中亦算她翘楚。家主爱女珍宝,是以年方十七尚未字人,惟素娟好楼居。昨日筵前,对面矗起一带雕囊,就是藏英之所矣。”铁威闻言大喜曰:“不才有心腹之言,管家休得见笑。”

  黄安曰:“铁相公有何钧谕,小人当洗耳恭听。”铁威曰:“不才粗俗不文,直肠素具,心中所爱矢口倾陈,雅慕管家英年亭侠,意欲结为生死,意下如何?”黄安避席面逊曰:“铁相公饮酒无多,何作醉语,下人对酌已为非分,况复订盟骨肉,岂不辱及门间。”铁威曰:“管家差矣。古云英雄莫问出处,结交攸贵同心。昔卫将军先为牧猪之隶,后作汉室元勋,管家今虽身隶黄门,安禁他朝飞腾贵路。愚意已定,休得推辞,趁在今夕残筵焚香,当空一表。”黄安曰:“既铁相公不弃下援,小人只得高扳。”铁威大喜,两下各道年岁,铁威齿长为兄,黄安年少为弟,二人当天下拜。礼毕重新入席,兄弟称呼,相与畅饮。铁威曰:“黄贤弟,愚兄有一秘事拜求,事成千金相谢,求勿疏泄。”黄安曰:“铁兄有何秘事见托,弟若能亦无不尽心。”铁威屏退家人,细语曰:“昨到府,酒筵相对无意寻香,看见楼窗有一二八女子,十分标致,回舍十分渴慕。贤弟怎生一计,使愚一傍玉眺,真个千金酬谢。”黄安曰:“别事犹可效力,此事甚难。劝贤兄勿作是想。”铁威曰:“芳容已牢诸肺腑,寤寐亦所不忘。贤弟不作周方,恐七尺微躯丧在蛾眉之手。今先薄具微意,事后再复酬劳。望贤弟万勿推辞,亟为吾兄借着。”说罢将手中金条脱奉过黄安,黄安踌躇半晌便曰:“铁兄情重,小弟只得效劳。但此事只可缓图,断难卤莽。俟家主出门后用调虎离山计,庶几方成。业已订盟,兄事犹吾事,何须言谢。”即将条脱交回。铁威曰:“些须微意,贤弟不受是见外了,教愚兄心中怎安?”黄安见状只得收下。俄而席散告辞起行。铁威将送来礼物分毫不受,回个领谢帖交黄安带回。黄安回覆世荣说道:“铁威十分感激,不敢受赐,原礼带回。”世荣只得由他。过了数日,诸货齐备,择吉进京发售,辞了家眷,带齐各仆,把各货发车,先由陆路进发。

  却说黄安受了铁威嘱托,在路上已安排一计,行了两日,刚刚将到港口,是日诈玻在路上咿唔发的作态乔妆,假意昏倒地上。世荣不知其诈,见他有病,即打发车夫将他背回家中。

  黄安回家害主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困铁宅冤逢土霸俏烈女殉节投溪

  诗曰:

  愤向寒流汩,惊魂亦岂知

  雪途逢侠士,芸馆得栖依。

  话说黄世荣打发黄安回家调理,自己督同行仆运货下船,解缆开舟而去。黄安知世荣去远,此计易行。将近去到家中,辞了车夫,自己步行先到铁威家中,与他商量计策。然后回家见了张氏母女,即作慌张之状。张氏一见惊疑,急切问因,黄安垂泪道:“老爷一到苏州便染病,病头甚重,危在旦夕。着我飞身回来带同家眷赶去料理后事。事不宜迟,速速起程为是。

  倘若迟延,恐不能阳会。”赛西道:“老爷为何无家书回归?”

  黄安道:“老爷病重,手不能写。”贵保素娟赛西是时方寸已乱。

  张氏听见两泪交流,即着黄安雇了四乘轿子,吩咐各婢仆谨守家门,即同黄安一路奔走。这几名轿夫已经受黄安点定。搭渡过了一河,一直抬到铁威家门。黄安便命住轿,早有铁威在门口迎接。张氏便问:“因何住轿?”黄安禀道:“日已沉西,前无歇店,不若就在铁威此处借宿,明日起行。”张氏未及答应,铁威早已殷勤拱接。时日已昏暮,张氏只得出轿,与赛西贵保素娟一齐步入铁家。黄安即打发轿大回去。张氏四人跟随丫环入到书房坐下。铁威吩咐丫环递茶。茶罢见众人散去,单剩铁威在坐。素娟赛西几回遮掩,张氏心中惶惑,便请铁大娘相见。

  铁威道:“她在后堂指点家人办酒,少顷自然出来奉陪。”张氏不见黄安,又见铁威不去,心中甚是惊疑。贵保忍不住上前叩曰:“铁叔父既盛意相留我们姐母歇宿,因何不进入内堂?若内堂不欲搅扰,叔父请便。我四人在此不劳奉陪。”铁威嬉嬉笑道:“实不相瞒,前日在府上得见令姊芳容,私心渴慕,蒙贵管家妙算,特调你四人到此,可谓天缘凑合。尊嫂倘不嫌弃,愿作东床袒腹。”四人闻言惊得泪汗交流,便大骂黄安奴才,害主求荣,恨不天诛地灭。铁威道:“为今之计骂亦无益。某如此人物如此家势,亦不辱没令嫒了。”素娟忍不住大骂道:“丧心狗贼不顾天良,摆唆恶仆诱我四人到此,逼勒强奸,天理何在!国法难容!”骂罢于执桌上银茶壶照面掷去。铁威回避不及,泼得浑身热茶,身上衣服几乎湿透,勃然大怒骂声:“小贱婢,如此放肆,看你插翼难飞,待我取你残命!”随将书桌上宝剑拔出一拍,吓得张氏母女魂飞魄散。赛西向前劝道:“铁相公请息怒,待我们从容商议,然后应承。且请出去,少顷回话。”铁威道:“从不从,一言而决,何用商量。我只管暂出去,少刻不从,你四人休得想活!”说罢将门反锁出去,与黄安谈论此事。家人摆进晚膳,二人正欲举杯,忽闻家人通报施相公到来,铁威叫他请入。是晚赛全在酒楼饮了数杯,屡屡在铁家歇宿,是以转到铁威家中。铁威一见便请入席,赛全道:“小弟有偏了。”随问:“此位是谁?”铁威道:“此是我新结识的黄安贤弟。”赛全说声:“欠陪。”即往书房去安歇,看见房门锁闭,里面隐隐闻有数人哭声,心中大疑。倾耳细听,闻声声怨骂铁威,又骂黄安,心下愈疑。

  从门隙细窥,窥见坐着三个妇女一个男子对泣,内中一个极似妹子赛西,遂忍不住叩门询问,里面听闻门响,惊慌无措哭骂顿止。赛全在外窥得亲切,开声道:“你们不必惊慌,我不是铁威,乃施赛全在此。里面坐着的可是赛西妹子否?愚兄特来救你。”赛西闻言,又惊又喜,说道:“是。”赛全用力将房门打开,入内,果然见妹相认,遂把前情诉出。赛全便问:“此事从何而起?”张氏道:“铁威窥看我女儿。”又尽把前事说知:“骗我丈夫进京贸易,串同恶仆黄安,骗我母女到此,强逼我女为婚软困在此。”赛西道:“哥哥来得凑巧,恳设法搭救,若铁威入来,我四人性命就难保了。”赛全道:“你四人不用惊慌,有我在此,包管得脱牢笼。”即抽身而出再锁房门,自己即时上堂去见铁威。

  话说施赛全心生一计,即时移步出厅,那铁威黄安一见,停杯起立。赛全问道:“二位尚未埋杯么?今晚酒兴甚浓,忍不住都来撞席。”铁威即命家人添了杯筷,大家同饮,饮次,赛全便问:“书房因何锁闭,且闻妇女声音却是何故?”铁威道:“实不相瞒,愚兄今晚新纳一妾,不欲俾家母及贱内知道,故暂留在书房。侍过今宵,明日再寻别室安置。”赛全道:“有此喜事何不早说,今晚定要扰兄喜酒,俱如此残肴,难以尽兴奈何?”铁威即命家人办过新菜,三人酣饮。赛全有心算计,把他二人灌得大醉,二人酩酊,伏在桌上。赛全命把残席撤去,扶黄安别室安寝。然后再开书房,扶铁威入书房,将他伏在书案上。素娟等一见娇啼,赛全暗暗摇手,教他勿声。复出去吩咐众家人安歇。少顷,见四下息灯人静,即走入别室,拔出佩刀将黄安一刀杀死,再转入书房,欲将铁威杀却。赛全自想道:“不可。此人待我不薄,不必伤他性命。将刀插在桌上,带张氏等四人开门同走。张氏携着素娟贵保,赛全携着赛西,不顾高低慌忙乱走,天昏月黑弓鞋细小屡屡倾跌。幸得夜静无人,直望家门而去。谁知铁威有个守门的家人铁顺,是晚尚未睡熟,忽闻开门声响,如有数人走过,以后肃静无声。心中大疑,忙启房门出看,看见头门大展,悄无一人,急入疾呼同伴,各人惊起,见里面数重门扇未开,遂入书房呼醒铁威。铁威惊醒,见众人齐集,报说家门大开,又不见了素娟等四人,并赛全亦不知去向,心中大惊,宿酒顿醒。即往别室,寻见黄安被杀,血染床褥,大怒道:“不好了,是我养虎为患了。”登时命家人点起火把提笼,带齐器械,飞奔追赶。

  是时,赛全五人走了一程,无奈妇女行路迟慢,素娟又一阵脚痛难堪,坐在路旁啼哭。赛全十分焦躁,只得站在路旁等候。

  等了许久,再三催速,只得勉强起行。哭一步,捱一步,行到江边已无去路。四望并无船只,正在彷徨,忽闻后面有人声嘈杂,灯笼火把远远追来。

  贵保先过水,望见铁威人马到,先走去了。赛全急脱鞋袜上衣,将妹子置于背上,涉水而过。且喜水流虽急,却不甚深,才及过腹,转回背素娟,她不肯,无奈又将张氏背起,过了隔岸,把她二人放下,又翻身转回想背素娟。素娟不肯,赛全苦劝不从,张氏赛西亦在隔岸苦劝,总总不依。看看铁威家人追至,赛全正欲徒手拒敌,忽见素娟抽身向波中一跳,赛全正欲急救,却被急流冲去已远。张氏赛西看见捶胸大哭。铁威追到,见素娟投水。赛全急回对岸,携着张氏妻妾走去。铁威遂咬牙顿足,同着家人忿忿而去。张氏望见铁威回转,暂时住脚,不知贵保走往何处。让赛全沿江找寻死尸并寻贵保。

  岂知素娟命不该死,尸到江心被一只官船搭救去了。赛全如何寻得着呢?看看天明,赛全劝她二人住哭,引路回至家中。

  各丫环婢仆一见惊问,及闻说出情由,十分叹息。张氏命家人取出衣服与赛全换过,又办酒邀留款待。大家商议暂将冤仇忍耐,待丈夫回归再行理论。张氏浼舅爷找寻贵保并素娟尸首,又烦舅爷上京“与我寻着老爷,报信何如?”又交银二百两以为使用。赛全领命复回河边,找寻素娟尸首,上下寻过,总总不见。又一路找寻贵保,不知下落。想必上京去了,报知父亲。

  莫若上京寻着世荣报知,待他回来报仇,二则又访贵保下落。

  不知访得世荣回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贵保穷途逢侠士小子窗下层奇术

  诗曰:

  亨屯方出险,绣幕得牵丝。

  天遣功名路,金鞍聘帝畿。

  且说贵保是晚过溪,忘命直跑。不顾高低跑了三四里路,回顾无人追袭,心魂稍宁。筋力困乏暂憩路旁,思忖不知母姐怎样,欲待回家,又恐祸生不测;欲待寻父,又长路漫漫,身无盘费。思忖一会哭一会。恰已天明,只得望前而进,腹中饥饿,无奈,将身上衣服变易得银使费。沿途访问进京路径,行了十余日,身上衣服变易迨尽,犹未到京。询诸途人,犹有十余日路程,心下彷徨无策。一日来到浙江地面,村市中有一村名李家村,中有一富户姓李名建中,身列庠生,十分饱学。有子英华英发,为人任侠好施,周人之急千金不计。有一胞弟李建良在京开间酒楼,只有李秀才在家教训子侄,不图仕进。是日,用过晚膳,见天色尚早,在庠门散步。恰好贵保到此,李秀才见他小小年纪虽风尘满面,犹秀气逼人,且又异乡声音,一见便生怜恤。引他回家,命家人将饭与他。食讫,贵保叩谢,正欲出门,李建中止而问曰:“我看你非是下贱之人,何处人氏?因何流落到此?”贵保见问,潸潸泪下,哽咽而言曰:“小子姓黄名贵保,家住襄州。父世荣赴京贸易,留小子与母姐四人在家。为遭恶仆与铁贼诓诱,逼姐成婚,多得施恩公搭救,逃走出来,母姐不知存活。小子沿途访父,身无盘费,衣服变尽,落魄到此,今蒙垂问,只得沥诉,伏乞垂慈。”建中闻言慨然曰:“聆君所言使我心侧,见危不救亦属非人。你小小年纪有此志行,殊属可嘉。但上京师,纵然访到,你亦不知尊翁寓居何在,不若就在茅舍作吾儿伴读,待我缓缓与你访寻若何?”贵保闻言即叩谢曰:“遭难之人,得蒙收恤,深感再造。”建中命家人引他沐浴,将新鲜衣服鞋袜与他换过。自此贵保安身在李建中处不表。

  且说朱百容在监,幸得梁玉朝晚劝解,不致悲愁。但终日盼望儿子告准回来,把冤伸雪。不觉盼了三个多月,并无音耗。

  时已残年向尽,在狱嗟叹,辗转思量。虑着胡家势大,朝中大僚相护,不准鸣冤。又虑儿子带着多金中途有失,千忧百虑,忽成痼疾。梁玉延医调理,多方解劝稍稍痊愈。一日屠店旧伴潘成到候,两下相见堕泪。潘成把讼事嗟叹一番,复把铺中生意盈缩若何,各人股分应得多少业经清算,已将银楚交朱能,细说一番。说罢袖中取出白金十两,送与百容费用。百容固让不获只得受下。坐了一回,告辞回店,按下不提。

  且说贵保在李家伴读,相安过日。只得镇日思量,母姐不知生死,又不知何时得逢父面。回顾自己,如飞鸟虽得身安,终觉乡思撩人,终日愁眉不展。是日,李建中寿诞。诸戚友学交一齐到贺,建中备下早筵相待。觥筹交错各相酩酊。席散复洁香茗与众解醒,茶罢,李建中谓各徒曰:“尔等日耽风雅,素事篇章,为师欲考较一题,奈恐妨举业,趁今觞政之余,戚友齐集,分题击钵较量高低,试看今日骚坛阿谁夺帜。”众人都曰:“好好。”建中即援笔挥题饰笺,写出相马二具七言绝句,韵限四支。众生徒见题构思,有等彩笔生风,宛若庭筠敏捷;有等眉毛尽落;奚啻洗然苦吟名。生徒次第进呈,惟有李英华英发二人一句未就。黄贵保在旁着急曰:“诸人俱已完篇,两郎君一句末就,今日挫了吟坛锐气。”奈何二人正在苦思,怒曰:“可恼奴才,敢取笑我兄弟,你试握管,你能作得出否?”

  贵保曰:“两郎不嫌潦草,愿代捉刀。”二人正在苦思无策,闻言即推笔砚与贵保曰:“汝试为之!”贵保笔下生风,顷刻挥成二绝。二人一见十分欢喜,即呈上建中。建中次第取看,盖皆平平,看到英华英发二人所作,不觉改目。英华诗云:“相舆久悔世情非,污血尤来见亦希阅尽三千无骏骨,如龙空取雪毛肥。”英发诗云:“九方去后无真识,老尽骅骝相赏希多少驽马为上驷,世人争解论王乘肥。”建中看罢,谓英华二人曰:“此诗古音流丽,慨当以慷,作此诗者满腹牢骚,纯是借题写照,信是吟坛名宿,断非你二人所构,但诸亲戚在座,二人何处觅捉刀,既非倩人定必蓝本。”诸戚友闻说,齐起身披看,俱十分欣赏。英华犹欲置辨,英发已供出贵保代作。建中闻言,即呼贵保上前问曰:“此佳章是你倩笔否?”贵保曰:“小子初学涂鸦,演成下里。老爷过誉,殊觉赧颜。”建中曰:“珠玉在前,有目共赏。何须谦逊,索性拈题再考,吐露你锦绣雄才。”

  贵保曰:“既获垂青,何妨献丑,还请颁题。”建中曰:“就以壁间赵文敏所画青藜照读图为题,赋七律一章,不拘何韵。”

  贵保闻命,拈毫拂纸,顷刻挥成,呈上建中。诗云:“映雪囊萤未足酬,何来仙仗把光投。惊神学问于秋擅,焕斗文章片轴留。天禄此宵传秘籍,石渠他口着新雠。宣元校理标今古,犹有余辉炳后刘。”建中看罢,不禁拍案叫曰:“言言金玉,字字珠玑,此翰苑才也!我建中有眼不识,久屈英才!”命家人取英华兄弟衣服与他换过,以侄礼待之。命英华二人以兄弟相称。

  贵保拜谢。自此称建中为叔父。众人将诗一看,各各称羡,聚谈一会告辞散去。自此贵保在建中家下攻书不表。

  却说贵保忆起家乡转念母姐,不知怎样。父亲又远在天涯,设今日在家中,父母不知怎样欢喜。谁知今日天各一方,思想起来能不伤感,莫若告辞建中叔父早到京城,一则求取功名,二则访寻严父。思量已定,明早将此意告知建中。建中极力赞成且曰:“贤侄此举甚合吾意,一来努力功名,二来乘便打探令尊消息。恰好我有胞弟建良在京,待我修书带去,自有安身之所。况要纳监,他在京贸易多时,各部衙门都有熟识,贤侄托他料理,亦可省些钱支。后日黄道吉期起程可也。”贵保曰:“叔父说得是,愚侄遵命。”次日,英华兄弟与各书友备亦离筵,与贵保饯别。饮次建中举觞相嘱曰:“此杯薄醑愿贤侄进京早会尊君,但得致身青云无忘今日。”贵保接觞谢曰:“小侄饿莩余生得叼再造,倘得侥幸定必衔环。”饮毕,复酌递与建中,各相坐下,次及各书友,亦轮杯举嘱,贵保一一酬还,后及英华英发二人握手传觞,不禁哽咽而言曰:“自接芳晖,常叨磋切观摩已久,不啻同胞兄。倘奋迩云霄,愿无忘此酒。”

  贵保含涕衔杯,声情激越复觞二人曰:“听二兄言使我心恻,昔人诗云:桃花潭水深干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二兄今日之谓矣。勿论晨夕观摩情难相舍,即此离筵数语,倍觉销魂。倘腐草逢春得沾雨露,断不为薄情之举。异日不论乘车戴笠,相逢不止为君揖而已也。”建中曰:“尔等叙话,在此一宵正宜畅饮欢呼,少尽昔谊,何复楚因相对,使一座掐眉。”各人闻言,愁肠尽解。复纵酒畅谈相与尽欢而散。次日,建中命仆李恩整顿行李俟候,用过早膳,贵保入内辞了苏氏,出来辞别建中,与英华等一众致别,李恩肩挑行李相随,建中向贵保说声:“珍重!”向李恩嘱声:“小心!”英华兄弟与各友直送至数里,洒泪而别。贵保上京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巧相逢中途遇友传消息旅店衔仇

  诗曰:

  他乡逢旧好,把臂话通宵。

  恩怨虽劳念,天涯慰寂寥。

  却说贵保与李恩,一路水宿风餐,过了几处市镇村坪,历了一番风尘雨雪桃红柳绿。不尽异地繁华燕语莺啼,触起他乡景况。一日天色向暮,在旅店投憩。李恩方出外,独坐无聊,步出房门闲望,忽外边来了两客,后面那人十分面善,但天时昏黑认辨未真。俄尔店主引两人入隔房安息,贵保有事在心潜行探听,聆其声音甚熟,一时想象不出。愈听愈真,忍不住造房拜访。隔房二客起立相接,贵保一见认是朱能,便叫一声:“朱兄!”朱能吃惊细认是贵保,两下相见坐下。

  且说朱能在刘承恩店因何到此?同行那客却是何人?原来刘承恩见朱能病愈在店,此日无事带他各处催帐。是晚一同入店不期相遇。两相坐下,先与承恩各通名姓,次问朱能因何此时才到此地,讼事若何?朱能见问不禁潸潸泪下曰:“愚兄命蹇,不堪备述,言之痛心。自别尊在来到山东,中途病剧复遇流贼,窃去黄金昏愦荒郊。得刘家恩公救恤扶归调好。因出门摧帐,相随至此。但贤弟在家习读,因何到此?尊公可有同来,恳请一会。待愚兄陈明往迹,免使他挂心。”贵保见问亦下泪曰:“小弟遭遇与兄亦同。自兄去后家君出门贸易,诓被恶仆黄安串同忘恩铁贼,诓诱母姐四人,胁逼姐姐成婚。幸得施恩公设计救脱,复遇铁贼追迫,孤身远走,母姐不知存亡。

  拼命访寻父亲,来到淅省幸遇李叔父收养,认为义侄。今春闱将近,如今进京一则求名,二来访父,岂期旅邸得遇朱兄。但朱兄盘费既空,难道坐视三冤不报,还有朱伯父监牢受苦,亦当设计昭伸。”朱能叹曰:“愚兄岂不知雪冤救父刻不容迟,但两手拮据焉能设策?惟有恨摧胸臆泪流枕簟而已。他人岂能知耶?”贵保曰:“不若相陪小弟到京,访着家君自有赀财相助,去部衙控告若何?”朱能曰:“贤弟金玉之论自当听从,但某受刘恩公大恩,今日随他至此,岂忍半途相弃。不若贤弟逗留寓所,待事后来寻。”承恩在旁止之曰:“朱兄之言差矣。你大仇在身,老拙常恨力薄不能相助昭雪,今遇黄相公携带正幸相会可乘,安可为老拙而阻雪仇乎?”朱能曰:“报仇雪耻日夜在心,但病愦残躯得君再造,半途相弃问心难安。是以宁愿先送恩公后随弟驾。”承恩曰:“吾始视兄为豪杰,谁知兄乃是愚夫,古人有身受千金恬不为报,岂区区供养辄劳悬怀,大丈夫一遇知交挚家相赠者有之,甚至头颅相赠者亦有之。老拙千生周急扶危如朱兄者,何止百十。总是事了心安,不留胸臆。遥忆以来,何尝一一有报,亦何尝一一望报。朱兄今日拘拘于老拙谋者,乃一己之私恩。黄相公为朱兄谋者,实不共之大耻。

  急私恩而忘大耻,有志者不为。朱兄自顾为何如人?今日所处为何如事乎?”一席话说得朱能降心敬服。贵保击节称扬。三人谈论一番,俄尔李恩相请归寝,贵保作别,回房安歇。次日用过早膳,贵保邀请朱能仝行,朱能只得辞了承恩。承恩解囊以三百金相贻曰:“相聚已久些须白物充兄盘费。但大仇雪后经过敝地,祈一相会,亦慰老夫之望。”朱能逊谢曰:“久受隆恩亦惭未报,复贻厚赀何以克当?纵恩公看来甚轻,小子受之有愧。倘大冤获雪,定必踵府相酬!”说罢把白金送回,承恩固辞不受。承恩曰:“老拙主意已定,朱能勿作外人,些须白金无劳固让。”朱能因逊不获只得收下。承恩复谓贵保曰:“黄相公他日身荣归里,千万同朱兄屈临。”贵保曰:“异日乡旋,务必拜候。”两下道声珍重一齐作别。承恩自去,贵保与朱能李恩三人就道。一路上赞叹承恩慷慨仗义,有古侠士之风。陆路问津,舟行泊水,同行有伴不觉逶迟,行了数日已抵京城。

  一到羊肉胡同,李恩先驱,贵保与朱能在后,入到李家酒楼,见了建良,呈上书函。建良折看毕,与贵保朱能相见坐下,各通名姓。旁有家人递茶。茶罢,建良问曰:“黄贤侄贵籍荆襄,因何到敝乡与家兄相会?”贵保曰:“小侄因逃难寻亲,得蒙令兄周恤。今者到京又来搅扰,两昆至真乃贵保天大恩人。”

  建良逊谢,复曰:“此位朱兄家兄书中不及备列,在何处得遇黄贤侄?”朱能曰:“小侄与黄贤弟世交。因欲进京雪仇,半途被玻逗留后随恩人催账,恰好旅邸相会。被邀至此,覥颜叨扰,愚心甚惭!”建良曰:“朱兄言重,不妩喧溷屈驾无妨。”

  于是拣个洁净楼房与贵保二人同住,修书打发李恩回去。贵保亦修书致谢建中。贵保将金银托建良与他援例纳监,数日一一停妥。由此贵保日夕在书房攻书,日日命未能随店中伙伴周围寻访父亲消息,总无音耗。一日偶在房门散步,见有一汉子上楼饮酒,势色十分勿忙。贵保一见不禁大叫:“施恩公!”那人闻言举头把贵保一看,不禁跃然曰:“你害我寻你得好苦,原来在此处!某沿途寻访总总不见,闻得尔父世荣在京,是以到京周围查访。”是日正跑得肚饥,急入酒楼不期与贵保相会。

  两家不作别话,贵保惟问那晚踪迹,赛全一一缕述。贵保闻姐姐已死,不禁伤感,咬牙切齿深恨铁贼。赛全亦问:“因何到此?得会尊君否?”贵保把己身所历从头细述,絮语一回。引他下楼与建良相见,把姓名踪迹陈说一番。建良敬他义侠,十分厚待。恰好朱能仝伙伴回来,一见彼此仝里识认。两家见礼,各各陈述。相与同至楼房细谈。赛全在李家酒楼住了两日,即催贵保修书回家安置老母。朱能亦修书,浼赛全到县牢安置父亲。二人赠金作费,赛全不受。经辞了酒楼,赛全领了两封书札,直回襄州。先到水月村见了张氏,把遇贵保细说一番。张氏拆书一看,一喜一悲。喜者贵保功名有靠,悲者素娟殓殡无亲。触起铁贼凶狼,黄安狡狯,不禁伤感起来。赛西相劝一会,张氏留待酒饭,赛全食讫,辞了张氏直到县牢,访问梁玉求见百容。梁玉启监,引他与百容相见。百容请教赛全名姓,赛全直叙缘由,袖中取书奉上。百容拆开看罢,不禁泪滴衣襟,哽咽言曰:“我只望吾儿进京告,准把冤伸雪,得脱牢笼。岂料命蹇如斯,复遭病贼,若非得遇恩人险作异乡馁鬼。今日复劳施兄仗义,千里传书,老朽倘得脱危,定当衔谢。”赛全逊谢,坐了一会告辞出来,复回贵保家安歇。自此张氏念赛全恩深,把他长养在家。赛全无事,与他料理门户,买办各物,暂且安身。按下不表。却说朱能贵保商议报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小书生觞余遇主圣天子有意怜才

  诗曰:

  巷遇喜怜才,风尘辨骏骀。

  万门高跳处,平地一声雷。

  语说朱能贵保在李建良店中,大家商量伸冤雪仇。建良道:“黄贤侄,令姊之冤伸雪亦易,他日回乡在本处官员控告便得。

  惟朱家一案事情重大,胡贼既为当今国戚,又晋爵为公,实难动遥此事若不详慎,恐祸不旋踵。况且胡贼结交极广,朝中大臣多与他相厚。待我与二三知己朋友斟酌,务要计出万全,方可行事。”朱能道:“事皆确实,况有府尊何公作证,怕他怎的?又府尊有书教我向兵部衙门投递,自有照料。”建良道:“近来势利的世界正系贫不与富敌,富不与官争。我劝贤侄不可心急,待等考过秋闱,等金榜题名,此时更易为力。”贵保道:“叔父其老成练达之见,我们不可造次。待等考过秋闱之后,再议可也。”朱能听了二人言语,遂安心读书习武,以为进取之计。

  时光易过,到了秋闱之期,朱能随众应试,三场已毕。到了开榜之日,高高中丁第二名武魁。报到店中,大家欢喜不荆朱能即修家书命人回家报喜。过数日朱能即命家人持了名帖,雇轿直到兵部衙门传见。兵部尚书何维柏见新科武经魁到拜,大开中门迎接,两下相见,直进大堂坐下。何维柏命家人递茶。茶罢,维柏问道:“殿元公光临敝衙有何见教?”朱能乞退左右,维柏遂命众家人回避。朱能上前拜道:“晚生在家被权恶所害,欲告御状,又奉令弟府尊之命带书到来,求大人代为料理。”维柏道:“书在何处?”朱能在怀中取出书函呈上,维柏拆开一看,书中大意不过话胡豹容纵儿子,强逼民女,图奸不遂连毙二命。该县贪赃,夹毙证人,监禁苦主。上下贪污满城冤塞,自己官小难道超雪,求兄长轸念民瘼与他伸冤。末后又说胡贼近来踪迹诡异,蓄有不臣之心,宜早预防云云。维柏看罢说道:“事关国戚非同小可,殿元公何不考过秋闱然后酌议。”朱能道:“大人之言有理,晚生从命就是。”说罢告辞,上轿而去。

  回到店中对建良贵保说知,于是安心习武以待秋闱进龋过了残冬又是新岁,是时四方宁静盗贼不兴,恰好又是正月中旬,上元佳节,神宗皇帝预日敕命两位大臣,在承天门外建下天醮,酬答吴天上帝鸿恩,大放烟花与民同乐。宰相张居正在府前高搭彩楼,命素娟小姐于十五日午时,在楼上抛掷绣球招婿不表。话说神宗皇帝改妆微行,带了一个小宫监周围游玩。

  只见士庶辐辏商贾云集,到处不分日夜,箫鼓嗷嘈笙歌嘹亮,十分热闹。说不尽粉白黛绿,览不尽公子王孙,真所谓一人元良万民有庆。神宗皇帝游过了几处,行至张居正相府前,只见高搭彩楼,人多挤拥难近,又头门结一座王母宴,瑶池花瓣人物俱是绉沙结成,十分精致。其次陈兵部头门的一座郭子仪祝寿图结构得十分工巧,看过了几处,直行至羊肉街,不觉腹中饥渴,到了李家酒楼。上楼见铺设华美,又见酒客满坐,神宗皇帝见无坐处,意欲回步,又见走得困倦,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恰好贵保因酒客喧阗不便读书,又朱能出外独坐无聊,偶出房外站立,忽见神宗官家打扮器宇不凡,随着一小仆欲进欲退,知他欲饮无坐,便上前拱手道:“客官饮酒此间无坐处,且到小弟书房,自有洁净坐位。”神宗闻言大喜,即相随入房坐下。

  贵保传呼伙伴摆上精洁肴馔美酒,相与对酌。随行小监在旁执壶。

  两家坐下各道姓名,饮次,二人谈今说古议论风生,十分投机相见恨晚。神宗见贵保年少英俊对答如流,有心相试说道:“某触景生情有联一句,请足下对之。”贵保道:“请贵客说出来,倘不能对,休得见笑。”神宗遂把联句说出:“小危楼三杯两盏极好东西”贵保即时对道:“大明国一统万方不分南北”神宗皇说道:“某更有一联句,历来无人对得,今足下有此捷才必得确对。天下之虫蚕第一。”

  贵保见是拆字,把蚕字拆天虫二字,遂把凤字拆凡鸟二字对之。

  “凡间之鸟凤无双。”

  喜得神宗不住口赞道:“足下有此仙才,且口气超群又念念不忘君国,他日得志定作国家柱石忠良,必能羽仪天下,而为国家祥瑞也。”频命小监行酒,尽欢而罢。

  贵保命伙伴复洁香茶谈心,神宗问道:“听黄兄声口不似本京人氏。有此大才,因何寓此喧嚣之地?”

  贵保道:“小弟原籍襄阳,同一友到京雪恨,与此店主相厚,是以暂寓此楼。一则借此温读,二则便于诉冤。”

  神宗问:“此友何人?所仇何事?”

  贵保道:“小弟与友雪冤,案情重大,说出来令人发指。

  今日相识之初未便吐露,朱先生莫怪。”说罢攒眉愁叹。

  神宗道:“不用悲伤,我看黄兄印堂气色光润,日间必有喜事临身,何愁冤情不报。但三两日间不宜出外,恐有贵人相临。”贵保道:“朱先生精看相法么?”神宗道:“非也。不过据理悬空揣度耳。”说罢起身作别,袖中取出银一锭置桌上道:“承蒙厚赐,留此作为酒赀。”贵保道:“这个可不必,薄酒粗菜亵渎尊长,何劳厚赐。”即纳还小监袖中,相达下楼,珍重而别。建良问道:“此贤侄相识么?”贵保道:“非也。他说姓朱是本京人氏,小侄见他博学,相与谈饮。他留下酒赀,小侄不曾受他。但用了多少酒钱,待小侄算还便是。”建良道:“不须不须,叔侄间何用客套,以后贤侄倘有客到,但呼伙伴备馔就是。些须饮食不必计较。我与贤侄及朱贤侄情如骨肉,今贤侄如此是见外了。”贵保道:“搅扰叔父不当了!”李建良打听张相府彩楼招赘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大恩人报说彩楼奇女子运筹帷幄

  话说李建良打听张相府有一件奇事,朱能便问:“何事?”

  答道:“宰相张居正有一小姐,在彩楼招亲,已经出论,定期明年正月上元午时抛球择婿。”朱能道:“不知这位小姐才貌如何?”答道:“闻人传说,貌比鲜花。若论才学,不独世间所无,更属古今少有。因他帮助父亲运筹帷幄,平服倭人。所有奇谋妙策,尽是小姐功劳。”朱能道:“既然有此美事,有志者不妨去走一遭。”原来这位小姐非他人,就是当日投水的素娟。

  只因素娟当日投水时,在江中飘荡,耳边似闻有人说道:“贵人有难,我们速宜救护。”于是身随浪涌,涌至江心挂在一只大船舵上。这船系大学士张居正奉旨回京的官船。是时张居正在船中打坐,闻舟人拾得水中被溺女子,气息奄奄。张居正急命灌救,须臾救醒。丫环把衣服与她穿换,引她到舱中叩谢相爷。素娟便问:“这位相爷是谁?”家人答道:“系当朝宰相张居正太师。快些上前叩谢。”素娟行至跟前下跪,张居正问道:“你这女子青春年少,有何冤苦将身投水,抑或偶然失足被溺?”素娟便把前情逐一诉出并问:“大人因甚到此得救残生?”张居正道:“本宦告假回乡,近因倭寇侵犯中原,奉旨回京策敌。在中途闻得贼入山东,欲移舟先往济南商量军机大事。路经至此,舟人把你救醒的。据你说来,是受屈含冤的,待我差人带你回家如何?”答道:“目下父亲不在家中,我若回家必再受奸人所害。求大人设处。”张居正道:“既如此,待我带你回朝,自然与你伸冤就是了。”素娟叩头谢恩。张居正吩咐丫环好生服事黄姑娘。随命家人解缆行船,向济南府进发。是时济南有倭寇之乱,倭人即系日本国,在东南大海中,中有一岛叫做倭岛,有一王占据,附近十八州地方尽属倭王统管。其国风俗与中华不同,凡有职位的贵人,俱雕刻身面,用各颜色涂染班痕。妇女牙齿用药染黑,衣服无缝摺,俨然单被开心。将头穿出,一般形状半似雪衣,半似袈裟,与人行礼,但把手相搏当作拜跪自古以来,朝贡中国,自称大王,常与中国贸易。万历年间,倭王俺达自恃强盛不来朝贡,朝廷命钦差赵全为大行人,周元为副使,带领骑尉二十人到他国中催贡,谁知赵周二人是个叛逆之臣,出京之日早携家眷,逃遁去到日本国,见倭王十分厚待,遂投降了日本国,并骑尉二十人永不回朝。赵全反教唆倭王兴兵入寇,残州破县,生民涂炭。倭王俺达统兵十万屯扎青州,命王孙哪咭领兵二万攻打济南,被官兵杀得大败。把哪咭困在土山之上。参谋阿力哥劝哪咭投顺中国,山东总督王崇古准他归降,即欲奏闻朝廷。巡抚方金湖道:“不可。现今倭王大兵未退,此事恐有变更,万一不善调停,恐获罪不浅。闻得张太师奉旨回京,不日经过此地,问他如何设处,然后奏闻方为上策。”王崇古道:“大人高见不差。”即命人打听张太师消息。不数日闻报,张居正到来。于是大小官员出城迎接,张居正遂带素娟在公馆住下。次日王崇古请张居正饮下马宴。张居正饮罢回来坐下。素娟道:“闻众家人说倭寇攻城,官兵把他王孙拿下,不知官员将他如何处置?”张居正道:“只因朝内奸臣赵全及周元等投降他国,遂引倭王兴兵入寇。倭王俺达之孙哪咭兵败投降。闻得倭王不日举大兵到来索取哪咭。人心惶惑不定,文武官员约明日齐到抚台衙门,商议处置哪咭的计策。”素娟道:“近来倭寇称强屡犯中原,今日幸得哪咭在我国中作为当戙,此事十分关系,若要制伏倭人,尽在这一次了。”张居正道:“倘倭王举兵到来索取哪咭,将若之何?”素娟道:“众官怕俺达兵临城下,定要索取哪咭回国。

  在我愚见,正要他着急求龋但恐他拚丢弃王孙不顾,任杀任烹总不来取,则我国留住哪咭毫无所用。纵然将他碎剐,枉与倭人结下难解的深仇,殊属无益。若得他举兵前来索取哪咭,这个紧要当是戙我国有益的。但要教督抚示谕各关将士,紧守城池,水陆营泛,用心防御,以待他来。又令城厢内外及附近居民早日搬迁,免被他抢劫又宜差一个善言语的使者去到俺达营中,将好言好语安住他心。他若肯称臣入贡,或肯将我国投降的叛臣赵全等斩首级来献,当天监誓,自后不敢侵犯边疆。

  然后将此情节奏闻皇上,请旨用优礼送哪咭归国。”张居正道:“倘若倭王亲提大兵逼近城池,又不焚枪百姓,又不明言索取哪咭,只管日日骂战,在你话该与他战不战呢?”素娟道:“他若如此行为,官兵与他交战必然中计。”张居正道:“这是甚么计?”素娟道:“必系我国叛臣赵全等教他设计诱,想生擒我国上将,做个当戙得来与哪咭想替换。必须提防他出我不意攻我无备,于祈紧守营寨,切勿轻易与他交战,纵然他露出可攻可破的破绽出来与我看,都不可命将出马,免中他诡计。

  务要多让人走入,时时窥探他虚实。或在山林隐密之地多插旗帜作为疑兵,合他心中惶惑不定,然后暗调精兵从私路奔出,捣他巢穴,烧他粮道,使他粮草不敷,又野无抢掠,不出十日,他军中必然绝食,势穷力尽,自然逃走,何必杀兵斩将乃为功劳。”张公听他言语,不知心中合与不合,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获王孙众询首相平倭寇女赛千军

  话说张居正闻素娟之言大惊道:“不意你一个闺中幼女,有此等奇谋。揣情度势,言言合理,句句中窍,你有如此绝世聪明,想必是个张良复生,孔明再世。”

  素娟道:“刍荛之论敢渎尊听,实以大人相度体容,故效铅刀一割之用,何须过誉。吾有一胞弟名贵保,有通彻三教九流之学,有经天纬地之才。武略文韬,识见胜吾十倍。”

  张居正便问:“你弟在家作何事业?”

  答道:“吾弟在家得一名师教习韬略,是以奴家亦学得些校”居正大喜,随吩咐左右,凡遇京中有黄贵保其人速来报知。

  众人应命。明日众官员请张居正到抚台衙门商议。张居正就把素娟的计策教众官照式行事。住了数日即别众官回京。张居正去后,巡抚方金湖就差鲍德往倭王俺达大营,把哪咭之事对他说知,并用好言安慰他。过了数日,倭王即带兵到济南帝城十里下寨攻打各城。督抚依张居正计策闭门不战,暗在山林隐密之地数处暗设旌旗,或三更或午后,一日数次鼓角齐鸣。倭王见各处有伏兵埋伏,不敢出战。督抚调精兵从私路抄出,剿他巢穴,烧他粮道,弄得俺达求战不得,守又不能。被他烧去粮草,劫去巢穴,进退两难。只得卑辞哀恳交回哪咭,自愿来朝入贡,求请天朝封爵以压服邻邦,作为中国的附庸,照申准两国贸易,又愿把赵全等献出。倘若不肯,定必起了倾国之兵,攻破城池,寸草不留。王崇古即修书一封,差一心腹之将把此情节入京报知相府,求张居正早设方略。张居正把来书与素娟同看,看罢对素娟道:“据来书所说,你前言已验。今番宜用何计策?”素娟道:“倭王之言,虽未可尽信为实,但爱孙心切,想得他回归国中似是个真情。”张居正道:“俺达既想王孙归国,为何不即把赵全等替换?其中或有奸诈?”素娟道:“他不肯即交赵全等叛臣一齐替换,是心中嫌将贱换贵将轻换重,似觉羞辱一般。原不是爱惜这几个叛臣,不忍伤他性命也。哪咭这个番狗留养他何用,不过想留下这个当戙。今俺达着急,等他有求于我中国,使中国受益。为今之计,当差人对倭王说,天朝恩典,极喜悦你,王孙甚是优礼相待,令俺达心安。又叫哪咭穿戴起赏赐蟒袍玉带,登城楼与俺达相见。俺达见哪咭得中国如此敬重,可以夸压邻邦,人人以为荣幸。想得哪咭回国的心更急,斯时俺达心头之宝在我掌扼揸拿,任我出甚么难题不怕他不依了。但如今倭王言辞虽然哀恳,不肯退兵,犹恃强挟制,何曾是个真心输服呢。如果他真心输服,必要责他先把赵全等罪官尽数送入我境内,把人马退去,然后差官以礼送他王孙归国。若仍旧屯兵逼勒阵前替换,只怕倭人反复难信,临时变局,或只把当日跟随赵全的手下无名小卒缚来兑换,岂不大失天朝体统。至于封爵贡市二事,都在可不可之间。至若边疆治乱,不重在哪咭的去留,重在倭人求和的真假。他若真心和好,何妨封他官爵,何妨准他贸易呢?战争暂息,我得闲暇,操练军马,修葺城池。烽火不惊,田禾成熟。倭肯依期朝贡,把他当作外臣看待。若他背盟抗逆,我即兴兵问罪,在我能操必胜之权,必享数世太平之福。他若肯先缚赵全等入境,预将哪咭移住界口,若赵全等一到,然后将哪咭送出。即将赵全等解京正法,把首级传示各处边关,令奸臣畏惧。若移徙哪咭之时,被他伏兵抢夺当戙,就将哪咭斩首示众,紧闭关门,出兵与他大战。是他理偏人心不服,我理直气壮,定必全胜。”

  张居正道:“阿力哥与哪咭一齐同降的,留他不留呢?”

  素娟答道:“阿力哥原系劝哪咭投降的,若送他回国必遭俺达毒手。今他兼留周元,则阿力哥亦可羁留以抵当,断不可无故交出,留住此人,将来亦有用处。”张居正听罢大喜,遂将这段议论对差官说知,叫督抚依计而行,必无败事。这差官领命去到济南,直情禀上。王崇古即命中军到倭营,檄他先交出赵全等入境。俺达不肯,只把掳掠的男妇八十余人,交与中军带回,便要索取哪咭。王崇古不肯受,俺达大怒,遂提兵攻打石云堡。崇古见事势中变,急与守备范宗儒商议。宗儒无奈何,命长子范国囿,胞弟范宗伟宗依,亲到倭营作当戙,替换赵全等。俺达大喜,即擒住赵锁上囚车,命一员上将赤猛克押入官营中,不知赵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列女惊魂传 下 (清)佚名著

  第十五回

  哪咭回国换奸臣素娟让功拜义父

  话说倭王俺达命上将赤猛克解赵全到官军营中,周元闻祸事发作,自知性命难保,遂自刎而亡。俺达命割取首级一齐来献。王崇古大喜,即把哪咭及阿力哥交与赤猛克带回。又命裨将康纶奉送王孙回国。哪咭与阿力哥泣别而去,临行巡抚方金湖致嘱赤猛克劝倭王不可伤害阿力哥性命。却说哪咭回至大营,与俺达相见,祖孙二人抱头大哭,感谢天朝不杀之恩,仝向北拜了五拜。俺达差行人哒儿汉等赍谢表到来。表内言:天朝赦我承重嫡孙回国,得他接承国嗣,真是莫大功德。恳天朝大皇帝恩准和好,愿年年贡献土产作为外臣,并恳遍谕边省军民人等,依旧与我国贸易,誓无反叛,皇天后土,是鉴此心。

  总督王崇古遂带哒儿汉进京朝见,并将张居正前后策书情节一一奏闻。神宗皇帝大喜,替张居正道:“张太师真正有王佐之术,能令日本倭王称臣归服,昔年与日本议和,因开马市两相交易。后来屡被倭人杀伤我中国百姓,两国遂起争端,兵连祸结,致令干戈不息。群臣见前朝南宋懦弱,其祸皆由与大金国和议,是以屡被外国欺凌。因此共劝孤家征剿立威,不与倭和。

  今张卿独主和议,乃得倭人臣服,太平无事,真莫大之功。”

  张居正奏道:“昔者马市起衅,满朝文武都话祸因中国与敌和好,失威示弱,致启兵端。殊不知今日之和与前朝之和大不相同,如汉朝把昭君送出塞外,宋朝将金帛献与大金国,都是外国强盛中国恳求他和好,本非他情愿。故贾谊有倒悬之譬喻寇准不主和议。今日乃外国恳和,自愿称臣乞封,是制和者权操在中国,不是权操在外夷,比汉宋懦弱求和,万万不同。昔年奏闻,马市倭人带兵入境,恃强辖买,把无用的瘦马要求数倍之利,故贸易未久,遂致抢夺相杀。故先帝遂禁马市,不许交易。今日则因他到来进贡,官开墟市,令他与边地百姓贸易,或三日一墟,或两日一市,设兵弹压,毫无争斗,与前时马市不同。至于紧守边关,讲究武备,乃治国的常规。不因他朝贡不朝贡,然后增减。若话倭人无信,反复不常,试看我中国父子兄弟骨肉相约,都不能包管有始有终,何况夷狄之人,怎得万年和好,只要在我有钳制之法,应如此举行就行。无识之臣,动辄话夷狄之人最无信义,与他和好必有背盟之祸。难道近来数十年屡被他攻劫,都因背盟之故么?即将来背盟之祸至甚,亦不过如此。朝臣动辄以杀戮贪功,不顾生民涂炭,只图私利,不计公害。外国愿和,却不肯和,遂失此机会。此等臣子不独不忠,兼之不智。”神宗皇闻奏大喜,遂册封俺达为顺义王,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又准他与边民贸易。行人叩谢领旨,欢喜回国。于是神宗皇帝设下太平宴,君臣庆饮,尽欢而退。张居正蒙皇上赏赐许多金银宝物,大喜回府,对素娟道:“日本息兵归顺,今日宴饮太平,蒙皇上优旨褒赏。这场功劳是出自你暗中摆布的,待我明日上朝将此情节奏明,以免屈你之功。”

  素娟道:“倭人归顺,皆赖天地泰运之兴君相燮理之德。奴家怎敢冒功,若将此事牍奏天庭,则堂堂宰相计谋出自闺中,在奴家虽是甚荣,在相爷颇觉为辱。奴家前蒙相爷活命之恩,虽粉骨碎身未足云报。今略施小计以相帮,未足答鸿恩于万一,愿相爷将此事寝搁罢了。”张居正大喜道:“你立此大功不矜不伐,不独有才,兼且有德。你既肯将这场大功相让,不愿奏明,待我明日上朝单把铁威害你之事,入奏请旨,拿京问罪罢了。”

  素娟道:“民间之事,自有地方官所理,不经该县先禀大员,依例尚有越诉之罪,况敢惊动君相。所以当日汉相丙吉路见杀人命案,过而不问,以存宰相体统。况铁威虽陷害奴家,奴家现未曾死,又得与相爷相聚,若非铁威之力,奴家怎得到此以受相爷知遇之恩。铁威虽有大罪,实有大功。况天网恢恢,小人必无幸免之理。不须出自我手,吾愿相爷不必把民间一件私事牍奏天庭。”谁知素娟说出这段议论不愿收除铁威,不是蒙耻忘仇,实有一段深意。自思婚姻乃终身一件大事,怎可误配愚夫,若屈处家乡必真才难得。父母为我择婿屡不合意,目中只有一个朱能。京师乃聚才之地,宰相有抡才之权,我幸依附相门,或可藉此以择佳配。再得一个如朱能这样才貌者亦未可知。若把铁威这宗冤仇奏明,例必委一钦差前去,必把我带回原藉与铁威对质。虽把仇人定罪,何益自己终身。况他图奸未成,谋杀未遂,不比朱能。这个不共戴天之仇,何妨容忍于他,以待天诛。此是素娟的机权作用,张居正那里得知,只赞他有沧海之量,可称得做世间生佛,女中丈夫。“我意欲收你为干女暂居我膝下,替你择一贤贵佳婿,得以后日衣锦还乡,归谒父母,你意下如何?”素娟道:“若得如此栽培,真是恩深罔极了!干爹请上受干女八拜。”张居正大喜,笑吟吟端坐,受了素娟八拜,自后父女相称。相府家人改口称素娟做小姐,小姐即写家书,对干父说知,差一个家人带到家中报喜。张居正又自己加一封书,书内大约言:令爱素娟有功于我,我已经收他为干女,替他权作主婚,选择佳婿。差官去后,却说张氏接得素娟之书,见她未死又做了丞相干女,满怀欢喜,即修书回转,张居正得接回书,遂择定正月十五日午时,高搭彩楼抛球招婿。

  后来不知招得谁人为婿,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张太师彩楼择婿李建良劝友招婚

  话说张居正择定正月十五日午时命素娟在彩楼抛绣球招婿。

  此事远近宣传,传到李建良酒店。建良对朱能说道:“闻得相府小姐抛球择婿,贤侄尚未结亲,何不去走一遭?”朱能道:“小侄报仇念切,刻不能忘,今日宰相虽有彩楼招婿之事,但我仇未报,父在监中,固不宜图及婚姻之事。况向富贵中求淑女,犹如从科目中求真才,岂可得么?再说天下虽大,知心朋友除贵保一人之外,犹难再得一个,同心之人,谈何容易。

  只管从叔父之命,往走一遭,亦不过信步观场,稍散YL滞耳。”出店而去。建良与贵保说道:“据朱能所说之论,知他今日去观抛球容或有之,想招此婚恐未必。”正在谈论之间,忽见朱能回到店中,建良贵保问其许久不回,得毋彩楼招赘不成。

  朱能见问,遂将彩楼观场之事从头说出。原来朱能是日从早出门而去,随着众人直到相府门前,只见人山人海,塞遍通衢。

  真个连袵成帷,举袂成幕,但见彩楼搭得十分华美,楼下坐了数十个相府家人,个个锦帽皂袍,手执长棍藤鞭,在此弹压。到了午时,相国小姐簇拥着十数个丫环仆妇登上彩楼,摆齐香案祷告天地月老,站起身来,旁有丫环捧过绣球,楼下有个老家人手执告示牌,高声向众宣道:“太师有示,今日小姐抛球择配,你等少年未定亲者站立楼下,待小姐抛球掷中,招他为婿。不论贫富仕宦,惟有仆隶优卒道士僧人及已婚者俱不许乱进。倘球掷中此人不许别人恃强争夺,如违,从重究治。”

  众人闻论,即挤身楼下。惟有朱能从远处站立,看众人执球。

  只见众人个个仰面争看,小姐将绣球高抛半空中,有值日功曹送一阵轻风,把绣球远远送到朱能头上落将下来,跌在朱能膊肩。朱能用手一摸,众人正欲争夺,被张府家人喝祝各人纷纷散去。小姐同丫环仆妇下楼去了。张府家人簇拥朱能入见。

  早有家人先入报喜,张居正与各官诸戚友俱在。厅前闻报,大喜,请朱能入见。朱能入厅先谒张居正,后与各官见礼,礼毕站立。张居正赐坐,问及乡贯姓名家世父母,朱能道:“晚生系殿元新科经魁朱能,湖广人氏,家父百容,母杜氏现寓羊肉街李家酒楼。今闻太师彩楼择婿,晚生偶尔观场,却被彩球误中。”张居正道:“殿元公今日彩球掷中,与小女正是天缘,怎好说个误字?”朱能道:“某初进步书生,怎敢作相门之婿,一则恐辱没太师,二则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三则某有大事羁身,婚姻之事禀过父母。然后晚生就此告退。”张居正道:“少年登科,他日前程定然远大。若谓有事羁身,我想婚姻乃人道之始,事之大者还更有大得过此么?至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大礼所在自不言。一面修书禀请父命,一面差媒备行小礼。今秋关在即,更望大魁天下,然后荣谐花烛。难道绣球一掷,就草草成亲与戏场一般么?”朱能见相爷谈吐淡定从容,不甚逼迫,遂放下心肠,不好当面峻拒。遂讲几句谦词套话,然后起身告别而去。去到店中,见建良贵保相问,遂把这段情由说出,又对贵保道:“愚兄随众观场,不意彩球掷中。贤弟平日精通易理,烦与愚兄卜一婚姻之卦,何如?”贵保排成一卦,说道:“此卦大吉之兆,报仇尽在此举。”未能接了绣球,欲想报仇,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黄贵保金殿对策神宗皇御案考才

  却说神宗皇帝自见贵保之后,心中喜他少年博学高才,想格外封赏于他。然心已定,是日坐朝,群臣朝罢,皇帝宣谕,纶音道:“朕昨日做微行观看景色,到羊肉街李家酒楼见一幼年书生,十分博学高才,朕意欲宣他上殿。待卿等面试,如果真才实学,将以不次封他。卿等以为何如?”众臣未及裁作,旁有首相张居正出班奏道:“既有高才,即当选用。业经万岁圣鉴,何用臣等面试,但不知此生姓名籍贯何处,可有戚属否?”神宗道:“此人姓黄,名贵保,本籍湖广迁居襄阳,现寓李家酒楼。就命兵部尚书何维柏明日带他上殿,待朕再试将他选用。”维柏领旨谢恩,退朝回府。用过早膳,即带了家人摆道直到羊肉街李家酒楼,命家人通报。贵保闻兵部尚书到来,不知何事,忙出迎接。维柏下轿,贵保上前打恭。维柏扶手问道:“此位就是黄贵保先生么?”贵保道:“不敢,小子就是黄贵保。”维柏见他容貌英俊,大喜握手,登楼与贵保重新见礼。建良、朱能上前恭拜,一齐坐下进茶。茶罢,维柏对贵保道:“恭喜先生福运到了。前日曾与谁人饮酒联对?”贵保道:“同一朱先生饮酒。”维柏说道:“你道他是何人?”贵保道:“实未曾问及。”维柏道:“算足下头等福命,前日与饮者,非比别人,乃当今万岁。万岁爱你才学,今早临朝,命我召你,明日上殿,不次封赏。岂不可喜?”贵保闻言,喜道:“皆赖大人鸿福。”维柏即直身辞道:“足下好早些收拾,顷刻进敝衙,明日五更一同上朝陛见。”贵保遵命,相送下楼。俟维柏上轿,打恭相送,退入店中。建良、朱能旋与贵保贺喜。

  贵保回房收拾书籍琴剑,

  谓朱能道:“兄暂寓此,待我面圣后再来相聚。”朱能道:“贤弟此番面圣,定必身荣。愚兄与你看守行囊,待弟实授何官,然后亲送到贵衙就是。倘得激身,祈为雪冤。”贵保道:“这个自然,倘得缴幸,定必效力。”俄顷,何府家人随带一轿到店,相请贵保。贵保辞了建良、朱能上轿,直到兵部衙门。恭谒维柏。维柏下座见礼。茶罢,历问行藏,贵保从头细述。维柏十分嗟叹。相谈未久,晚筵早备。两人入席,畅饮高谈。贵保对答风生,言辞博雅。维柏十分爱敬,说道:“足下有此高才,明日大廷面圣,务须大展鸿才,包管至尊,不次摺用。”贵保谦逊不当。席散,命家人引贵保入书房安歇。

  到了五更,维柏命贵保换过新洁衣服相随上朝,命贵保暂在朝门候旨听复。净鞭三响,朝臣鸽立,天子登极,群臣俯伏朝恭。恭毕各归班肃立。神宗皇帝宣动纶音道:“众卿有何本章当殿启奏?”兵部何维柏出班奏道:“奉旨召黄贵保现在午门,请旨定夺。”神宗大喜,即命侍臣宣他上殿。贵保闻召,膝行至金阶,舞蹈山呼,俯伏在地。神宗传谕道:“朕曩晚微行遇卿,见卿高才欲破格摺用。今召卿到廷面试,尔其务展经纶。”即御笔亲拟题目,限他对策三章。贵保领旨,跪在金阶,手不停书,顷刻写就三篇,交与内侍进呈神宗皇帝御览。

  第一题拟汉王拜大将军后论将相大臣

  定天下之大乱者,必待天下之将才。有天下之将才,必当付之以天下之大任。令项羽背约毒民,诸侯王效尤,天下煽动,寡人欲安之而未能。虽良平,无所施其智。今丞相何言治粟,都尉信国士无双,足当大任。故择日斋戒设坛,具礼拜为大将。

  将责以覆楚下齐,平三秦燕赵魏而一天下,如反手也。夫骏马逸群,孙阳乃识国。狗之疷,见猎乃噬。将相大臣,毋少信。

  当思寡人,所以为信。屈者奉其教,令以济乃公事。第二题拟汉高帝召故乡父老迁新丰诏朕经营天下,不得常与父老游久矣。父老其无恙。朕常念之,而皇上之念父老尤甚。盖桑梓故田,非富贵所能易。好人有同情也。而谓父老能忘我皇上哉!然安士重迁,父老徒有室远之叹,朕甚悉焉。兹遣胡宽作新丰,田园室庐悉如故里,以体我父老庶乎!肯来以为我皇上欢,毋以畴昔,恃酒谩骂薄朕而有遐心,俾朕不能养志也。有司其备安车以迎毋昔故乡子弟。

  第三题拟曹孟德下所司修弥衡墓教

  处士弥正平,俊才兀忧,非世所识。诚如父举所谓一鹗也。

  孤非不能容之,第欲容之诸侯,使天下知有此不羁之才,且自裁其狂耳。黄祖小人置之大僇,有负孤怀。兹闻其骨葬荒洲,当今所司修治墓田,置守塚数家,毋滋宿莽,异日或过其下,孤将有只鸡头酒之奠,岂忍弃此塚中枯骨,而俾千金买骏,擅美于前哉!

  神宗皇帝览罢,大喜。御笔加上圈批,赐与阁臣同阅道:“卿等试看三篇,方知朕赏鉴不谬。科目中所取入股之士,那得有此古致,笔墨俨然西汉古文一样,不独才彷班马,兼之字敌钟王,可称得做天朝人瑞了。”众臣阅述俱十分叹赏,同奏道:“贵保天廷奇才,光辅陛下,伏乞格外褒封。”不知神宗准奏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施厚泽敕赐状元雪深冤本奏叛逆

  诗曰:

  喜得身荣显,还思剪势奸。

  玉堂频起草,金阙奏天颜。

  话说神宗皇帝见群臣请封贵保,遂沉吟许久,对众臣说道:“本朝二百年来,俱依洪武旧制,以春秋两科场取士。今朕欲破格褒封贵保,又恐坏祖宗成规,贻天下后世讥诮。卿等之意若何?”首相张居正奏道:“科场取士,虽是国家旧规,但历考前朝亦有格外之典加。唐明皇之于李白特赐翰林学士,臣看贵保之才不减李白,既为朕心所赏,又为廷臣所推,正当额外优封,以鼓励天下读书稽古之士,异日史臣载笔,应赞陛下为圣明之君。”神宗闻奏大喜,敕赐贵保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之职。旨下,内侍奉过冠带簪花,赐酒游街三日。黄贵保舞蹈谢恩。朝退,各朝臣向贵保道喜,贵保谦谢一番。何维柏命家人送贵保到翰林公署,有长班投手本拜迎。贵保入到本衙,各长班一一拜叩。未几何维柏又命家人送铺盖什物金银到署,贵保拜受。

  次早上朝叩谢圣恩后,即坐轿向阁臣拜候,次向六部三司及同馆前辈一一拜候。即修书差长班到东昌李建中、刘承恩处问候、报喜。又差人带书回家,报知母亲,然后到羊肉街拜谢李建良。又叫朱能收拾行李辎重,到署居住,同享荣华。朱能与贵保日夕谈心,诸事已毕。明日游街牌写着:钦赐状元,原籍湖广襄阳府,姓黄名贵保。父亲黄世荣带绸绫上京贸易,两载未有音信。但有四方君子知其下落,到来报信,花红重赏。

  是晚将头牌之字抄了数张,粘在歇客行之街道。是日黄世荣无事出街,看见报单,原是我儿子得钦赐状元,明日在行门口等他相会。

  是日贵保游到此处,一见父亲连忙下轿,上前相会。朱能在旁上前叩见,在路不便细问,即同世荣回公馆,将铁威被害并钦赐状元之事,一一尽说。世荣闻言,一悲一喜。悲的是女儿投江,喜的是儿子荣贵。又问朱能讼事若何,朱能把己身所历,从头细述。世荣闻言,十分嗟叹。贵保又问父亲生意若何,因何到此。世荣曰:“为父出了山东,在旅店病了月余,才得痊愈。复遇足痛,又逗留十余日,是以迟至春初才得到京。寓在西城张家店,到了月余,恰好货物脱清。只因候账未行,一日到各衙门打探朱贤侄可曾到京,恰好与吾儿相遇。”吩咐朱能,可到西城张家店与吾家人将存下之银,并行李一总带来公馆安歇。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秋闱。朱能考取武进士第三名,乃至殿试,朱能中了武状元,上朝谢恩。出门拜客,寄书回家,又寄书往刘承恩,与李建中报喜。一日贵保到朱能署中议事,忽报兵部尚书何维柏回拜。朱能出门接入,贵保上前见礼。三人坐下饮茶。茶罢,朱能便讲申冤之事。何维柏道:“我昨日已经将此事与张太师商量过了。”贵保便问张太师有何主意。维柏道:“太师说此事各位大人不宜动本,只宜朱大人先奏自己冤情,倘圣上怒不测,某与太师自有调停。朱大人即宜写本,明早入奏。”朱能称善,正欲留宴,维柏告辞。朱能相送出门而别。转入后堂,再与贵保商议。贵保道:“张太师主意甚高,吾兄遵行无碍。纵有不测,可对得天下后世。”朱能遂留贵保过夜,灯下商量草本。到五更,一同上朝。神宗皇帝临朝,各官朝泰已毕。朱能俯伏金阶奏道:“微臣有冤本一道上渎圣聪。”神宗道:“卿有何奏章,且平身站立。”朱能遵旨,内侍将本章呈上御案。神宗再三披览道:“据卿所奏,冤情如果属实,不独胡豹父子国法难容,即该地方官亦应分别议处;倘诬告国戚擅奏大臣,卿家亦有不便。此事究竟详细如何,卿宜据实详奏。”朱能遂将此事一一从头直奏,言词剀切,声泪欲进。

  神宗听罢,拍案叹道:“胁奸而致刺杀,毙证而辱平民。居官者以贪墨为心,恃势者以淫虐自肆,功令奚在?国法奚存?该县固属可诛,该抚尤殊可杀。通省官吏只有一个何象峰守正不阿,胡豹如此横行,目中岂有君长?即当召回质讯按律质办。”张居正出班奏道:“臣闻镇国公不特居卿肆作威福,且素蓄不臣之心。陛下宜早提防,毋使祸延滋蔓。神宗闻奏吃惊道:“此事卿何处得闻?若果如此便是国家大患了!卿若有所见闻,不妨直奏,朕断不见罪。”张居正道:“此事问兵部何维柏及钦赐状元黄贵保二人便知。”神宗便问二臣道:“二卿可把胡豹反迹据情直奏,如果得实,朕自有赏。”何维柏奏道:“镇国公反迹,臣实未知,但臣弟何象峰现任襄阳府,有书到臣,言及其事。”神宗道:“书在何处?呈上朕观。”维柏即在靴中取出此书呈上,神宗一看不住摇头。贵保随奏道:“镇国公有一外甥唐玉龙在大雁山为寇,因往胡府祝寿,中途与人打架,臣父见他说出欲与胡豹父子合兵造反。况臣在家稔闻他私造军器,阴养死土,据此数疑,反迹显然,请万岁定夺。”神宗听罢便问群臣道:“卿等公论若何?”张居正奏道:“以臣愚见,宜命钦差赍旨一道召他父子回京,交大臣会审,按法治罪,不知圣心若何?”神宗闻奏,点头道是。旁有胡豹相好大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宋琼出班奏道:“不可不可。”群臣大惊。不知他所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都察院暗地传书镇国公襄阳造反

  诗曰:

  狐鼠凭陵日,彤廷旺食时。

  殷勤论推觳,各副圣明知。

  话说宋琼出班奏道:“不可不可。镇国公平日忠良,必无异志反迹之说,俱属群下猜疑。且朱家命案,据奏亦是伊子所为,况末经面质曲直不分,陛下不可轻信众议,恐皇姑见怪。”张居正上前奏道:“宋琼所奏甚差。此事迟疑则机泄祸大,速发则祸校但旨意只作平常召回供职,不可露出今日之议,并不可提及朱家之事。”神宗点首道:“张卿所奏甚合孤意。”

  即草旨一道交内臣吴恩带至湖广,召胡豹父子回朝供职,遂拂袖退朝。群臣各散回衙。宋琼着急,即修书命千里马星夜赶到湖广道知胡豹。

  却说胡豹自从见云福弄出事后,得通省官员替他回护,越发肆行无忌。霸估民田,纵容儿子强奸民间妻女。种种不法,襄阳百姓受他荼毒,无可告诉,真正冤气满城。又日日与心腹官巡抚李士林,淮安总镇莫如龙,襄阳知县雷象星等,饮酒取乐,阴蓄死士,制造军装器械,谋为不轨。一日正与各官计议,欲图起义。忽探子回报,皇上差了内官带旨,不日就到湖广。

  各相疑讶,不知何故。忽家人报说,都察院宋大人差人下书。

  胡豹传人打发来使回去,将书拆看一见大惊,将书递与众看,各官惊道:“事机泄了!公爷还要即刻打点,先发制人。”胡豹即修书十数封,分头命家人通知各处心腹提镇武弁,着他刻日带兵到省相会。又修书寄二子,嘱他暗运兵粮,一一筹划已定。

  忽然触起外甥唐玉龙,又即修书往大雁山通知。干是各路布置已完。俄而叠报圣旨已到,省城各官俱去迎接,胡豹总总不理。

  且说钦差吴恩赍了圣旨一到省城,各官跪接请问圣安后,各各与吴恩见礼。吴恩不见胡豹到来接旨,便向各官问道:“因何镇国公还不到来接旨?如此怠慢,岂是臣子所为?”巡抚李士林道:“闻得公爷有病,未知真否。”即委雷知县去催,少顷知县回报,公爷现有病,请钦差大人赍旨到府宣读。吴恩怨道:“如此无礼,不畏万岁见罪么?无奈即将圣旨直到胡府,各官随后一齐拥入。吴恩一到,见府门大开,并无一人迎接。心中含怒直进大堂,见胡豹据中而坐,并不起接,昂然不理。吴恩大怒道:“圣旨到省,胡大人推病不接到还罢了。今日咱家赍旨到府,仍复昂然不动,悖逆已极!皇上闻知,罪无可逃!”

  胡豹喝道:“圣旨岂压得本公么?今日独据一方,不受朝廷管辖,此道圣旨只可带回朝罢!”吴恩不理,捧旨站在正中,朗朗宣读。胡豹下座将圣旨扯碎掷地,对吴恩说道:“本该杀你,姑留你回去说知昏君,叫他早早让位。不然奉公不日提师到京!”骂罢命家人将吴恩鞭出去,吴恩带怒星夜回京,把胡豹碎旨逐差之事奉闻。

  却说胡豹碎旨逐差,各官在旁俱各嘿嘿无言。当下恼了知府何象峰,离座斥之道:“公爷不接圣旨悖慢之极!况复碎旨逐差,与乱臣贼子何异?他日六师一到恐祸及生灵!”胡豹怒道:“小小官儿,在本公跟前肆言无忌,不怕死么?”何象峰大言道:“本府官虽小,晓得尊君亲上,不似公爷位极人臣,且为国戚,反忘君负义。本府头可断身可杀,而舌不可屈,怕甚么生死!”胡豹大怒道:“如此狗官奈何我!”喝命摘去冠带,发县监禁,待事平后再行杀却。何象峰不住口大骂,家丁将他带去寄监。何象峰一到监中,禁子梁玉接入,问因始知胡豹造反,遂对知府说道:“胡贼造反,满城百姓定遭涂炭。大老爷是朝廷命官,生死可置之度外,岂可连累家眷。小的爱敬大老爷是个忠臣,倘有用着小的之处,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知府闻言大喜,就命梁玉到府衙带家眷到兵部衙门逃避,并命放出朱百容与家眷一齐到京。梁玉领命遂约齐陈升等一班同学兄弟,保各人家眷一同进京,以避胡豹之乱。

  却说胡豹把知府发监之后怒犹未息。李士林道:“公爷碎旨逐差,钦差回奏,必有兴师问罪。公爷还须早为之计。”胡豹道:“不妨。本公筹算已定,兵权已在我手,朝上并无能将,纵有师到,管教片甲不回。”雷知县道:“为今之计,急须正号为先,庶几师出有名,才得四方响应。”莫如龙道:“县太爷所见甚高,公爷还须先正王号。”胡豹喜道:“若得众位同心,得了山河,誓当列土分封。”众官称谢。于是胡豹自立为吴王,建大吴旗号,将镇国公府改为王府,招募乡勇、收纳亡命,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何知府家人见家爷被胡贼监候,忙走回衙报知主母恭人周氏。周氏闻报大哭,正欲到监会夫,恰好知府打发梁玉到衙叮嘱恭人,叫她即速收拾家私,与各家眷星夜回京,到兵部伯爷处,求他上诉。恭人闻命,只得忍泪收拾细软,带了儿子同着家人逃走。梁玉引路,会齐朱百容及黄世荣家眷,命陈升等一班同学兄弟前后护着女眷辎重,不分日夜赶到京中。百容与世荣家眷俱到儿子任所,两家父子相见。贵保又见赛西产下幼弟,不胜欢喜。次日引着父母拜见张大师与姐姐素娟,相见悲喜交集,各诉前情,不在话下。

  却说恭人周氏携眷人到兵部衙中,维柏一见婶氏象峰家眷到来,大惊问,周氏哭诉前情,维柏劝慰一番。次日上朝把此事奏明,不知旨意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闻叛逆教场兴师逆良言后堂拒谏

  诗曰:

  犁驿本同类,木异见蓬麻。

  泾渭自分流,贤奸出一家。

  话说何维柏上朝,正欲将胡豹造反,监禁知府之事奏明,恰好吴恩回朝,直奏胡豹碎旨逐差反迹显然。神宗皇帝大怒,即与众臣计议。维柏奏道:“臣弟何象峰现任襄阳府,苦劝胡贼被禁县监。昨臣弟妇到臣署中哭诉,恳万岁且发天兵征讨,免成大患。”神宗问奏道:“进征之说,固属宜然。卿等公议,何人尽堪挂帅?”首相张居正奏道:“臣举唐坤为元帅,新科状元朱能才兼文武,谋勇俱全。况与胡贼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当先锋大任,可保无虞。”神宗闻奏点头道:“准卿所奏。还须得一智谋之士为军中参谋,卿等公议谁人?”朱能奏道:“钦赐状元黄贵保韬略过人,陛下命他为参谋,此人足智多谋,可充参谋之职。”神宗大喜准奏,即谕唐坤道:“朕付卿以军机,卿宜忠心戮力,务祈剿灭奸邪,报却国难私仇,有功回朝重加官爵,即加封卿为靖逆将军招讨元帅,拨雄兵六万,赐上方宝剑,得便宜行事。卿勿因皇姑在彼,便生疑畏。大军到彼,查实皇姑如不与谋,只将逆贼父子捉解回京,待朕处决。倘皇姑从逆,卿不妨一总擒拿,朕决不以骨肉而废国法,尔其钦哉!”唐坤领旨谢恩,归班站立。又谕朱能道:“湖广是卿故里,地形必熟。朕封卿为指挥将军讨逆先锋之职,同唐坤征讨逆贼,展尔经纶,回朝之日,另行升赏,尔其钦哉!”朱能谢恩,归班站立。又谕贵保道:“封卿为兵部侍郎军中参谋,辅佐元戎捉擒叛逆,有功回朝,朕当重用,尔其钦哉!”贵保谢恩,归班站立。于是各赐美酒三杯,三人跪饮,谢恩退朝。朱能贵保各辞别了家眷。朱能又命梁玉、陈升等一班徒弟,跟随军中效力。唐坤择黄道吉日,在教场上点齐六方雄兵,祭旗兴师。唐坤全身披挂,统了大军直出京城,浩浩荡荡望湖广进发。

  胡豹闻知,即集众商议。是时各路心腹之将多有带兵到来,聚集各处兵马约三万有余。胡豹对众将说道:“唐坤统兵而来,我兵虽少,用奇谋以御之,定获全胜。”即出示,命城外百姓尽迁入城中。在城边掘下坑堑,城外大河一渠置毒。各路兵马有未到者,复发檄文催促。各城门俱发重兵把守,城楼架定大炮。城门出入搜检,提防奸细。但有异言异服之人,无城内军民保认者,不准入城。自此军容颇盛,准备俱齐。胡贼虽是个叛逆之臣,而才足济奸。果然调度有法,又能瞒过母妻毫无知觉。但庭帏密迩,怎能瞒得住呢?殊不知他治家极严,凡有机密,不许下人传扬,足以内外间隔,做出种种悖逆,皇姑与母亲如在梦中。一日胡豹同云福在教场操兵,阖府家人跟随,外庭无人,只有数十个小僮看守,刚遇皇姑别有差遣,着丫环出唤值日当差的,见外庭无人,丫环入后堂回报,皇姑即传小僮问话,小僮禀称:“今日众家人俱跟王爷操兵。”皇姑道:“甚么王爷,众家人俱跟随他去?”小僮禀道:“王爷即是公爷。”

  皇姑惊疑道:“为何王爷即是公爷?你须一一直说!”小僮便把碎旨逐差,调兵征饷,立国称王之事说出,且言,闻朝廷大兵不日到了,皇姑犹尚未知么?”皇姑闻言,大惊道:“一向未曾出堂,谁知弄出灭门大祸,哀家如在梦中,这事怎了得!”

  遂急入佛堂禀上陈氏太君道:“婆婆不好了!公爷造出灭门大祸了!”陈氏正在念佛,闻言大惊问:“何出此言?”皇姑便把小僮所述之言,从头说出。说罢泣道:“公爷造此大逆,教媳妇有何面目见皇兄?待他回来,婆婆还须劝戒他才好。”陈氏惊得声泪俱嘶,手足腾震,泣道:“这畜生不知听谁唆摆,造此恶逆!”叫丫环打听他回来否。姑媳正在相怨,到未牌时候,报说公爷回府了。丫环相请入内,胡豹闻母呼召,即同云福入内拜见陈氏,复与皇姑见礼,云福拜见婆婆、母亲,各相坐下。

  胡豹见母亲面带泪痕,心中惊骇,欠身问道:“母亲呼唤,有何教谕?”陈氏道:“我胡家世代忠良,勤劳王室,传及你身,贵为国戚,位极人臣,正宜矢忠矢慎报答皇恩,岂期身作叛臣,僭王造反,为娘试问你,那日何故碎旨?何故逐差?不知被谁摆唆,丧心至此。不若早听娘言,束身朝廷,平门请罪,或者天恩轸念,赦罪未知,纵或圣怒不容,亦免叛逆恶名。他日贻羞青史,吾儿还须三思。”皇姑亦谏道:“婆婆之言有理,公爷听从为是。不知胡豹依与不依,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兽畜臣弑母囚妻犁牛子忠君逆父

  话说陈氏姑媳劝胡豹改邪归正,胡豹道:“母亲有所不知,那昏君不念旧恩,听信谗言,欲召我父子回京杀害,幸得宋琼大人通知。今又差唐坤提兵,不日将到。孩儿骑虎难下,不得已背城一战。侥幸胜则为君。”陈氏怒道:“不听良言,必有败亡之祸。当日宸濠之事,可为前车之鉴。老身年过九十,死不足惜。独惜皇姑与众孙媳,死得无辜,为可怜悯。吾儿何苦累及满门。”胡豹昂然不听,皇姑与陈氏苦苦劝谏,多方开谕,总总不从。皇姑忍不住大声说道:“古云灵禽尚知报恩,义犬犹能念主。公爷身为国戚,受两朝厚恩,不思尽忠报国,这还罢了。反不自度,妄图天位,真禽犬不如。哀家怕你天位未得,必致天诛,你自作自受,毋庸他怨!连累哀家身作逆妇,得罪先皇,得罪主上,得罪天下万世,且四亲九族祖宗坟墓,为你一人惨受诛锄,试问心头可过得去否?”胡豹怒道:“可恶逆妇,毒口伤人!孤正初举义旗,便说许多不利,不念结发情分,宝剑决不容情!”陈氏早已气倒在椅上,不住摇头。皇姑见丈夫昏迷不悟,复细语低言,反覆顺谏,胡豹愈听愈怒,掩耳不闻。云福劝母道:“父亲此举,众心相辅。母亲不必谏阻,得了大位,母亲贵擅椒房,何须如此苦劝?”皇姑怒道:“都是为你畜生行凶,得罪朝廷,激变老父造出弥天大祸!”命取荆条,即将云福痛打。胡豹重重大怒道:“可恶贱人,屡与孤家作对!”拔出佩剑,揪胸欲杀,云福连忙跪劝,胡豹只得放手。皇姑大骂不绝,激得胡豹推开云福,持剑追杀,皇姑急走,陈氏忙起身相劝,岂期胡豹措手不及,将母亲杀死,惊得抛剑不迭,跪倒在地。皇姑抚尸大恸,哭毕大骂道:“好逆贼,背君杀母,天地难容!愿早被天诛,免致祸延九族!”胡豹按捺不住,拾剑刺杀。云福上前拦阻,跪下哀求。胡豹怒犹未息,众丫环亦一齐跪下哀求,胡豹道:“且看吾儿讲情,将她锁禁香房,待孤事平后,再行治罪。”即喝丫环上锁。丫环无奈何,只得将皇姑拘禁房中。胡豹怒气匆匆出堂而立,吩咐家人置备棺衾,开丧挂孝。各官闻知,齐来吊祭,不在话下。

  且说胡豹长子云光在广东藩署,连日心惊肉跳,心下惊疑,与夫人李氏在后堂谈论此事。忽报父亲差人到来。云光传见,家人参拜,呈上家书,云光吩咐下堂酒饭。将书拆看,大惊,气倒在地。夫人李氏忙上前扶起,众丫环递茶相救,少顷,苏醒,把书示夫人,大哭道:“父亲造反,有书到来,叫我暗助兵饷。我想从父则不忠,逆父则不孝,事出两难。”李夫人道:“老爷出仕朝廷,此身便非胡家所有。况库银乃国家军饷,丝粟不宜动支,莫道取来助逆谋,即取来作朝夕甘旨,亦属不得。

  妾闻父有过子当谏,老爷还须以书止之。”云光即磨墨挥毛,在案头写书一封。其大意劝父改转邪心,回朝待罪,免至祸贻九族,遗臭万年。军饷决不能相助云云。写毕传来使,谕道:“回去上复公爷,求依书行事便是。”家人拜辞而去。是晚云光沐浴更衣,写告死辞贴,辞别上司下属,置在案上。嘱李夫人道:“我父天性强悍,必不听谏。我不忍见其败亡,今晚尽忠。夫人千祈不可回乡,就居近地,抚养遗孤,隐姓埋名以存胡氏一脉。愚夫受赐多了。”李夫人痛哭相劝,不从。俄而夫人睡熟,云光望北拜谢君恩,吞金而死。李夫人醒来不见丈夫,起身找寻,见他已死,抚尸痛哭。天明报知上司,各官俱来相验,问他何故?夫人将遗书呈上,各官嗟叹回衙,有巡抚将情节并遗书拜本回京。李夫人遵夫遗嘱,命家人在近地僦居,抚孤守节。胡豹长子之事已经了局。再表他次子云龙,在广西梧州总兵官署,见家人胡成到来,把父亲书信呈上,云龙见书不胜气恼,对胡成道:“父亲听谁唆摆,造此逆谋。难道吾母缄口不言,甘同作逆?”胡成道:“公爷作事秘密,下人不敢传说,皇姑在内怎知。”云龙道:“吾母不知,谁道吾弟在家知犹不谏?”胡成道:“三公子不独不谏,且首作逆谋。据小人看来,这祸端皆因三公子而起。”云龙问其缘故,胡成把前事从头直说一番。云龙怒道:“原来这畜生惹起祸根,父亲怎么这样昏蒙,不绑逆子上朝请罪,还听唆作逆,祸及满门。我是朝廷臣子,军兵是朝廷军兵,我宁作不孝,毋作不忠。我兵亦不发,书亦不修,你只回去代我传说,劝公爷把三公子解上朝廷请罪为是。不然祸贻九族,果及宗坟。你速回去罢。”胡成领命而去,云龙带怒进入后堂。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檄五路兵助胡豹斩骁将先锋逞能

  诗曰:

  螳辕知不敌,邹楚漫争锋。

  覆辙有震濠,昧鉴笑胡公。

  话说胡云龙带怒进入后堂,把情由说与莫夫人知道。莫夫人大惊道:“这事如何了得!公公如果造反,老爷与妾身休想得活。莫若先行出首,或者圣上开恩。”云龙道:“吾算计已定了。”明日云龙自行束缚,带父亲的手书在身,到提督衙门求请摘樱提督陈鹏不知其故,有家人解缚赐坐,问因,云龙泣诉其事,将书呈上,陈鹏踌躇道:“此事我不能作主。”说毕即刻会齐督抚,布按三司,将此事此书拜本。仍命云龙回衙理事,候旨下,再行定夺。过了一月旨下,命该督抚将云龙监候,事后再行议处,妻子家产如故。陈鹏奉上将云龙软禁,打听胡豹消息。

  且说胡豹满望两个儿子帮兵助饷,谁知两处家人回报,俱说不肯相助,心中大怒,骂了逆子一番。又闻朝廷命唐坤为帅,朱能为前部,不日大兵已到。急聚众商议应敌。果然唐坤兵到湖广,离城十里,把人马扎住,同着先锋朱能参谋贵保相度地势,结下营寨。命土卒掘地取水,不许汲饮大河,恐妨有毒。

  又禁止掳掠。传令五鼓造饭,天明出战。到了次日,两军炮响,一齐出马。这边唐坤头戴金盔,身穿金甲,手执银枪,坐下乌雅马,杀气腾腾。手下战将数十员,个个盔甲鲜明,刀枪林立,把人马布成阵势。那边胡豹头戴紫金盔,身穿绣龙袍,手执方天画戟,坐下红鬃马。手下一班战将,个个扬威耀武。来到阵前,唐坤在马上一见,更不打话,大声说道:“那位将军与我擒此逆贼?”旁有先锋朱能应声出马,手持金锏,跑到阵前大喝:“反贼好来受死!”胡豹部下莫如龙,提枪对敌。两下各通姓名,枪锏交还,战了十数回合,莫如龙抵敌不住,措手不及,被朱能一锏打落马下,军士上前取了首级。胡豹见莫如龙已死,心中大怒,指挥众将上前将朱能围祝唐坤一见,亦催动人马官兵,阵中个个争威逞勇,杀得胡军大败。胡豹督率败兵走入城中。朱能掌得胜鼓回营,命军政司纪朱能头一功。胡豹回城查点兵将,伤了士卒三千有余,杀死五名官将,心中大怒,与众官计议,再发檄文,催动五处人马。那五处呢——巴州镇吴威,绥江协王勇,长沙游府陈隆,巫陕都司李江,大雁山唐玉龙。

  雷象星对胡豹说道:“朝兵不过少六万。我军虽少,足以相当。惟彼先锋朱能年纪虽小,英勇异常。莫将军被他杀死,挫了锐气,是以如此大败。王爷但当宁耐一二日,养过锐气,待各路兵到,然后出战,可保全胜。但遥计五路人马,只有大雁山隔涉颇远,其余四路,卑职计之不日必到。”说话未了,忽闻城外炮响连天,胡豹惊疑,命云福上城探望,见有两枝兵马屯在东北,扯起巴州绥江两处旗号。即下城回报,胡豹大喜,与各官商议,即点定人马,吩咐各将但听两军炮响,即出城迎敌,直冲唐坤大营,使他三面受敌,首尾不能相顾。各将得令,安排准备。

  是时唐坤正在大营与朱能贵保酌酒贺功,忽探马报到,有两处人马扯着巴州绥江两处旗号,将近到营。唐坤闻报,正欲发兵拒敌,贵保道:“且慢,不知两处兵马果是助逆抑或勤王,待他扎营,听过消息再作计较。”唐坤道:“参谋之言甚善。”

  到了次早,不见两营到来知会,知他是助逆无疑了。唐坤分兵两枝,命梁玉陈升各带精兵一万,在营前左右埋伏,预防城中人马冲营。唐坤点齐各将,准备与巴州绥江两支兵交战。

  且说巴州镇吴威当日得了胡豹催檄,即点精兵—万五千,会同绥江协王勇,一齐带兵到荆州助战。两下合兵二万有余。

  到了荆州,见大兵屯扎,知朝兵已到。扎下营寨歇了一日,然后两下点齐人马与唐坤会战,不知两家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唐帅征南风倒纛胡兵败北夜劫营

  话说唐坤闻得炮响,出营迎敌。两军相见,唐坤骂道:“朝廷高官重禄相待你等,今日天兵讨逆,不来相助,却从贼反戈如此,残臣,狗彘不若!”吴王二人见骂,回声喝道:“你等谗臣,诬惑主上加害王爷,本镇见事不平,特来问罪。劝你抛戈弃甲,下马投城。本镇带你陪罪,王爷保你高官重爵。倘逞强不悟,管取死在目前。”唐坤未及答应,朱能在阵前喝道:“不必多言,好来受死。”吴威大怒,梃枪喝道:“无名小子,如此称强,待本镇取你狗命!”朱能执锏相迎,王勇即催动各将与朱能各将应敌。两下混战,两路人马被官兵杀得马仰人翻,抵敌不祝胡豹在城上望见,即点齐众将出城,直冲官营。梁玉陈升两支伏兵从左右杀出,两下厮杀战了许久,无奈胡家人马众多,梁玉陈升看看抵敌不住,正欲败走,刚遇唐坤大军追杀巴州绥江两路败兵,见梁玉陈升与城中人马对敌势似不支,即纠合大兵两下夹攻,胡豹人马大败,混同吴威王勇两处残兵逃走入城。唐坤鸣金收兵回营,纪了各将功劳。此场大战,伤了吴威上将十员,士卒二千有余,王勇被朱能打伤左臂。王勇对胡豹说道:“朝廷兵劲,先锋勇猛,难以取胜。”座中有参谋区通献计道:“胡兵诚动,日间难与交锋。依末将愚见,今晚三更,王爷亲率大军劫他营寨。彼胜而骄,必不准备,大军掩袭,必能全胜。可雪连日之耻。”胡豹与众将商议已定,即传令各营将士二鼓在辕门听令。是晚唐坤与朱能贵保坐在大营商议军务,忽有一阵狂风从东方震字位来,把军中帅旗吹倒,各人心中惊疑。贵保即排开八卦,推算道:“此是惊兆,元帅可传令各营将士,人不离甲马不离鞍,提防胡贼今夜劫营。”唐坤闻言即令中军官到各营宣谕,自己同贵保等在中军帐秉烛谈论兵机。到了三更,果然城中人马衔枚疾走,到了唐坤大营,喊声杀入。各营官将俱有准备,直出厮杀。唐坤朱能一闻人马嘶喊,飞身上马,督率将士奋勇争战。是时天昏月黑,胡豹见有准备,不敢恋战,两下呐喊混到天明,各抖精神再战。战了许久,胡兵大败。胡豹心慌,错走落荒,朱能紧紧追赶。唐坤见朱能追赶胡豹,遂挥动各将协力迫擒。正在紧急之时,忽闻铃响马嘶,一队人马打着两枝旗号,原来长沙陈隆巫峡李江两路兵来,胡豹一见,心魂稍定,拍马喊救,陈隆李江急上前接应。朱能与各将见两枝人马救了胡豹,遂不敢向前,且回阵中。

  唐坤见他救兵已到,亦不敢追击,收兵回营。陈隆李江将人马带齐入城,胡豹向二将致谢一番。令云福点过将士,杀伤踩踏士卒共计八千余,死了十名千总,两名都司,四名守备。参谋区通亦已阵亡。这场挫衄非小,胡豹十分忿恨,陈隆李江劝道:“王爷不须愁烦,待末将二人明日出马,务必将他杀得大败。

  报却王爷心头之恨。”胡豹道:“若得二位将军如此,孤当重赏。

  但他先锋朱能十分英勇,我营将士多丧在他手。二位明日须罗打点。”李江道:“王爷休长人之志气,灭自己威风。小将自出身以来,未逢敌手。任他勇如狼虎,小将不杀败他誓不为人。”陈隆道:“待明日同李都司会过一阵,得胜便罢,倘若不能取胜,待末将摆个阵图,务必将他六万大军困死沙常若有一个得回,不算得末将手段。”胡豹与各官闻言大喜,治筵款待。

  且说唐坤回营记了诸将功劳,朱能道:“今日真可惜,险些擒了逆贼。若非那两支军到,必然一战成功。”贵保道:“成功只在迟早,谅他乌合之众,何足与我军对敌!兄共勉之。”

  唐坤道:“且待明日出战,杀败了新来两支兵,则擒胡贼易如反掌了。”是晚酌酒贺功,欢谈畅饮,安排明日与陈李二人交锋。”

  却说陈隆李江二人,次日领了部下二万人马,出城来到唐坤营前。胡豹与各官在城楼看敌。李江出阵大喝道:“谁是朱能?好来受死!”朱能大怒,拍马出营喝道:“好逆贼,既闻先锋大名,还不下马受死!”李江大怒,举起双锤直打朱能,朱能把双锏一架,两人各逞生平伎俩奋勇前驱,战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败。陈隆指挥部下上前相助,唐坤一见令各将出马迎敌。

  两下混战,互有杀伤。李江与朱能足战了二百余合,见不能取胜,虚闪一锤拍马便走。朱能上前追赶,唐坤恐中计,鸣金收兵。陈隆李江入城,胡豹接见相慰道:“李都司真勇将也。能与朱能力战许久,彼军谅不敢轻觑了!”李江谦谢,陈隆道:“彼军虽勇,待本将略施小计,包管他六万大军丧在我手。”

  胡豹问道:“将军有何妙计能破彼军?”陈隆道:“末将得异人传授秘术,待明日摆下落魂阵,诱他大将困在阵中。王爷统率精兵踩他大营,必得全胜。”胡豹大喜,于是酌酒相庆,犒赏各将。

  且说唐坤回营谓朱能道:“不意先锋今日得遇劲敌,依本将看来那贼将英勇不出先锋之下,今日阵前诈败必有诡计,是以收军。”朱能道:“若擒得此人,逆贼便易平复。但须智取,不可力敌。待明日交战用一条妙计擒他。”不知朱能用甚么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显神灵飞砂走石落魂阵折将损兵

  诗曰:

  乌兔谁逢掩,何伤日月明。

  仙风荡邪秽,悠然见太清。

  说话朱能在营中与唐坤谈论,忽有军士呈上胡贼射来一书,唐坤拆看,与众将商议道:“贼人约三日再战,必有诡计。且待三日后看他如何?”贵保道:“还须传令各营将士紧守营盘,不可乱动。恐防贼人乘懈掩击。”唐坤即令中军传谕各营,勤加守御,提防敌人劫营。斯时陈隆果然设下计谋,仰雷知县办尼姑四十名,妓妇四十名,限日解到阵中应用。不一日,知县办齐,带到军前。陈隆又命军士掘取古冢棺木坟坭,又取柳枝铜铃各四十。诸事停妥,即点八千军士离城五里,向北布阵。

  阵有四门,俱用坟土棺木筑成。每门发二千军士把守,俱戴白盔穿白甲。又每门用妓妇十名,赤身手执柳枝,见人厮打。又用尼姑十名,手执铜铃,见人频遥那铃名摄魂铃,大将一入其中,便手软魂离,困死阵内。又用灵符四道,安贴四门。布置已毕,准备来日擒敌。遂领了军士到唐坤营前搦战。唐坤闻报,即命朱能出马。李江一见朱能更不打话,持锤直取朱能,两人拍马交战。陈隆对唐坤说道:“公为元帅当识兵机,今日不与你斗力,只与你斗智。现摆下阵图你敢破否?”唐坤道:“本帅熟读兵书,深明韬略。曾经几番大战,何况你是无名小将,摆下无名小阵,本帅破之如利刀摧枯,迎手立碎。那有不敢之理!”陈隆笑道:“强出大言,亦终何用?”即将令旗一展,布成阵势。唐坤与贵保阵前观看,看见阵上挂着一牌写落魂阵三个大字,阵内排得奇样,不解其意。细细再看,见内中并无埋伏,即命四员副将带了二十员裨将,领了一万雄兵,分四门杀入。四将领命带兵杀入阵中,谁知一到阵门,被四十个赤身妓妇将手中柳枝向人乱打,各人正欲举枪相刺,忽一阵摄魂铃响,各兵将手瘫脚软,昏倒在地。可怜一万雄兵,廿四名将官,都被陈隆之军杀绝。唐坤在阵前见诸将入阵,不见动静,心中疑惑。须臾陈隆军士把各尸抛去。唐坤大惊,即摧动人马直取陈拢忽炮响一声城中胡豹引兵杀出,各兵将抵敌不住,纷纷败阵逃走。唐坤与贵保弹压不住,二人见势头不好,跨马急走。

  胡豹与陈隆驱兵直追,那边朱能与李江正在酣战,各不相下,忽见阵脚摇动,帅字旗已倒,大军溃散。心中大惊,无意恋战,遂抛了李江拍马救护,不意被李江打着马尾,那马负痛颠踣,把朱能掀翻在地。李江欲下马取朱能首级,却被朱能翻身逃脱,走入乱军中而去。李江把各军士杀得如剖瓜切菜,各军士四散逃生。唐坤与贵保离了战阵中,神魂稍定,四顾数万大兵早已失散,只有梁玉陈升领着数员裨将,千余军士相护,忽闻胡豹大兵紧紧迫来,将近已到。唐坤遂领着众将亡命直奔,正在危急之时,忽一阵狂风飞砂走石将胡豹大军打得头崩额破。胡豹在马上被石打伤颧额,陈隆李江亦各有伤。胡军大乱,将人马带回城中,风起时,唐坤朱能等亲见秀霞玉貌锦衣在半空中,把袍袖乱拂,但见袖拂处风起石飞,打退胡豹人马。须臾风止,秀霞不见,追兵亦无。唐坤朱能等知是秀霞贞烈,为神显灵相救。众人一齐望空拜谢。少顷见各逃亡将士一一齐集,贵保亦到。唐坤招集残兵点过,连在阵中被杀共死士卒二万有余,偏裨副将死者五十余员,伤者不计其数。就在此处扎下营寨,商量破敌。唐坤道:“敌人摆下这个落魂阵十分厉害。是历来兵书所不载的。我们不晓破法,料难取胜了。”贵保道:“此阵摆得离奇鬼怪,恨我姐姐不在此间,阿姐好读奇书,好设奇计。

  若今日得她在此,必有一破阵之法。”朱能道:“将之用兵如医之用药,难执古道之方。岳武穆一生用兵全不依古阵法,尝言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可知人心之灵,若肯思之思之,必有鬼神通之妙用,在我愚见只以理推测,一个阵图自有一个破法,犹之一病必有一药。”朱能道:“这个落魂阵用甚么道理推测可以破得呢?”贵保道:“这个不难,愚已有破之的法。”不知贵保说出甚么法子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请救兵赛全自荐破恶阵贵保立功

  诗曰:

  锥末未伸囊,犀锋久自藏。

  一朝争脱颖,英利却难当。

  话说朱能问贵保:“有甚么法可以破得他这个落魂阵?”

  贵保答道:“落魂阵用尼妓柳铃坟柩白盔白甲乃一片纯阴之气,若论破法,须用一片纯阳之气,以胜之。他用孤阴的尼姑,我用独阳的和尚;他用少阴的妓女,我用少阳的童男;他用阴柔的小铃柳枝,我用阳刚的铁鞭铜镜桑枝铙钹;他用属金的白色盔甲,我用属火的红色盔甲。用红胜白,用火克金,用男敌女,用阳胜阴。他用一片纯阴之气,我用一片纯阳之气,岂有不能破他的!”朱能大喜道:“此言确有至理,即黄贤弟上日所论,天下万事万物不离阴阳二字。又即用兵胜败全赖人谋,一齐术数俱无所用之谓也。”贵保道;“事不宜迟,元帅可速速依法行事。”唐坤即命裨将下乡选童男三十六名,男僧三十六名,铜镜铁鞭各三十六。选亦数日,命副将四员带二千军士红盔红甲,分四门杀入,每门男僧九名,左手执铜镜,右手执铙钹,童男九名,左手执桑枝,右手执铁鞭,随副将杀入落魂阵内。朱能带三千军士务要生擒李江。唐坤自带一万雄兵,梁玉陈升等十名裨将预防胡豹冲营,单留二千军士镇守大营。点拨已定,响炮出营。那边陈隆李江亦点齐部下军兵出城迎敌。来到阵前,朱能一见李江道:“今日务要擒你报昨日之辱。”李江大怒,拍马相迎,二人逞勇交锋。陈隆见朱能在阵前,即出马喝道:“敌人有勇者请来会阵。”贵保把红旗一招,这四员副将带了红装军士僧童杀入落魂阵中。陈隆见将士入阵,把白旗一展,那八千白衣军士与那红衣军士对敌,被那红衣军士杀得大败。

  那四十名妓妇被三十六个童男将铁鞭击得东奔西走,把卅六个阳镜齐照阵内,阳光忽现,四门阴惨之气尽消。那四十个尼姑正摇紧摄魂铃,被卅六个僧人响动铙钹,吓得各尼姑抛铃乱走。

  四名副将砍倒阵门,杀出阵外。陈隆见阵已破,心中大惊,正欲逃走,被四名副将围住乱刀斩死,割了首级。胡豹闻知即驱兵相救,被唐坤催动大军杀他一个大败。胡豹走入城中紧闭城门,贵保见胡豹败走,朱能战李江不下,随把大旗一麾,众将合兵相助朱能,把李江围祝李江看见自己部下人马俱无,四面俱被唐坤兵将围住,心中大惊,却被朱能双锏打着金盔,倒撞马下。朱能下马割了首级,与诸将掌得胜鼓回营。唐元帅把各将功劳记薄,赏了众僧童男,打发回去。遂议进兵围城。城内胡豹查点败军,陈隆李江全军覆没。城中人马伤了三万有余,只剩军士五千,裨将十员,另王吴二将部下,共计兵不满万。心中大忧,又虑唐坤攻城。屡望唐玉龙救兵不到,聚集大小将官商议,众人束手无策。雷知县献计道:“此去大雁山十日可到,若有人去催取救兵,往返不过廿日。荆州城池坚固,任他善于攻击,一月决不能破。王爷可命三公子带书催请唐玉龙,他必驰兵来救。但须得一勇敢之士保着公子冲出重围便得。”胡豹道:“贤令所言亦善,但查城中兵将俱非朱能敌手。倘冲围不出反为不美。”雷象星道:“事势危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爷可传令大小三军,有能保得三公子往大雁山取救者,加以重爵。愿往者上帐报名。”胡豹果依其言,此今一下,果有一位英雄上帐报名,原来就是施赛全。前在大雁山做头目时,屡劝唐玉龙投顺朝廷,唐玉龙迟疑不决。后因告假下山寻妹子,进京寻黄贵保。从京回归之后,在世荣家中安歇,未曾回山。料知胡豹必然造反,一来想保护世荣家小,二来想做个官兵内应。

  他有此一片忠义之心,故不肯归山,竟投淮安镇莫如龙部下。

  莫如龙爱他英勇,命他做个千总。今见官兵围城,正欲到官军营中通个消息,恰好闻胡豹传下此令,正中心怀,遂急上帐报名。胡豹见他器宇不凡,心中喜悦。又得雷象星保荐道:“施总爷肯去,必能保得三公子去取救。王爷可以放心。”胡豹即升他做行军游击。就命他明日保护云福出城。是晚施赛全写书一封绑在箭头射去官营,巡营军士拾得,呈上唐元帅。唐坤拆看,心中大喜。即传朱能上帐报知,命朱能带三千人马离城十里埋伏,待胡云福到此将他拿下,同施赛全回营。是时施赛全同着云福领了三千人马望前而去,胡豹在城上看见十分欢喜。

  同众将下城吩咐守城军士严加防护。回到王府心中稍安。谁知施赛全同云福出了唐坤营盘约有数里,远望一枝人马屯札路旁心中暗喜,刚刚来到忽一声炮响,人马摆开挡路。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阵前把云福擒缚说大义玉龙投降

  话说施赛全带胡云福来到此地,忽见一支人马摆开挡路,赛全认得是朱能,挺枪拍马上前会战。朱能一见赛全,两家合意假战数合,赛全诈败而走,朱能不追,回马来捉云福。云福大惊,正欲逃走,被朱能赶到揪住后心,擒过马来,交与军士绑祝那三千军卒正欲脱逃,朱能把双锏摆开喝道:“降者免死!”众军齐声:“愿降。”朱能命手下军士押了云福先驱,自己带住降兵。恰好赛全回马相遇,一路上两人各叙情节。少顷到了大营,朱能同赛全入见唐坤,唐坤道:“多得将军用计擒贼,回朝奏闻天子定赐高官。”赛全致谢。吩咐将云福押在后营,待捉了胡豹一齐解京。遂与诸将计议攻城。赛全道:“城中守御甚严,急切难破。况粮草足用,彼深沟高垒以老我师,怎奈得他何?依末将愚见,不若假扮大雁山救兵,骗开城门长驱直入,擒拿胡贼易如反掌。”唐坤拍掌称善。贵保道:“此计虽妙。方一胡豹不见儿子同回,心中起疑,要亲见玉龙然后开城,岂不露出破绽?在我愚见,不若命人往大雁山说降唐玉龙,况他玉龙乃系元帅之甥,可修书前去,说他来降。教他假作救兵,赚开城门,一则免胡豹起疑,二则得玉龙相助,岂不一举两得。”朱能道:“此计固高,且未知玉龙为人若何?”赛全道:“吾事玉龙许久,素知他为人十分义侠。我往时曾劝他归顺朝廷,他迟疑不决,实未得一个善言之人相劝。今元帅修书责他叔侄之情必来降矣。且他与胡豹虽属戚谊,到如今若有善言之人,料必劝他归顺。”贵保道:“他于胡豹虽属戚谊,看来志气未必相投。不然我兵到此已非一日,他若肯从逆何以至今按兵不举?其为人可知。况我父亲当日在尖峰岭与他有半面之识,我与施将军同往,大事可成。”唐坤大喜,即修书交与贵保,命与赛全同往。于是二人扮作客商,十名军士扮作家人,一路望大雁山进发。唐坤见二人既去,即命中军副将带一支人马在半路屯扎,打听唐玉龙消息。

  却说玉龙自从在尖峰岭得闻黄世荣一段议论和劝改邪归正,后来屡听施赛全劝降,便有意归顺朝廷,日日望朝廷招安。

  一日忽接得胡豹书信,见他富贵已极,尚且贪心不足妄图天位,心中十分着恼,是以连接他数次催兵之书,都置之案头不理。

  一日正在后山打坐,忽见施赛全回山拜见,禀称与黄世荣之子黄贵保同来拜候,现在门外。玉龙闻言,忙出山门迎接,进入寨中分宾主坐下,各叙寒暄。唐玉龙对赛全道:“将军为何许久不见回山。”施赛全道:“现奉令亲胡豹之命,有书拜候大王。”

  袖中取出书函呈上,玉龙接过一看,皱了双眉,随纳入袖中,便问赛全道:“将军弃我不回,一向在舍亲帐下么?”赛全道:“小将蒙令亲提拔,现允游府之职。但小将来时,朝兵攻城甚急,恳大王火速发兵相救。”玉龙心中不悦,便不与赛全答话。

  转问贵保道:“足下尊翁纳福?”又问:“因何与施将军同来?”

  贵保道:“外出回家,中途与施将军相遇,询知他来谒大王,不才忆起当日家君用情并蒙施兄救护家眷,又属亲戚,故便道同来拜谢。”玉龙道:“忆昔日在尖峰岭得闻令君高论,不啻清夜闻钟唤醒十年尘梦。”遂命头目治酒款待,二人称谢。施赛全以言激之道:“令亲被困省城,命小将持书求救,大王且慢理觞政,还宜速备征鞍。”玉龙不答。贵保复激之道:“既如此不才不敢叨扰,恐逗挠军机。”遂起身告退,玉龙离座挽之道:“足下初到荒山不知本山号令,慎勿多言。”即解佩剑付头目道:“敢有言救兵者斩之!”赛全故作惊愕之状,嘿坐不语。贵保道:“不才有句不识进退之言,请大王勿怪。”玉龙道:“足下乃仁人君子,吐词足以为经,某正敬服,又何敢怪。有何指教,当洗耳恭听。”贵保道:“不敢。前时家君相劝的言语大王可复记忆否?”玉龙道:“金石之论铭记不忘,归顺之事甚协吾怀。但恨无机会耳。”贵保道:“据不才看来,现有绝好机会,但恐大王迟疑不决。”玉龙道:“有何机会,请道其详。”贵保道:“现在天兵围困荆州,唐元帅久攻不下,元帅说大王系他甥儿,故特修书浼他帮助,如果有意归顺,先与元帅知会,假作救兵,赚开城门,先擒胡贼以为进见之功,唐元帅必然喜悦,回朝奏闻天子,大王必得高官,此是绝好机会了。但恐大王不肯。”不知唐玉龙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赚城门胡豹被捉敲金镫将士凯还

  诗曰

  获丑庆归来,惮惮壮士回。

  彤廷欢饮至,解甲赐香醅。

  话说贵保劝唐玉龙投降,玉龙见施赛全在坐频以目止之,从容说道:“施将军在坐,足下勿乱道。?贵保道:“施将军亦是忠义之士,言之无妨。但恐大王主意未定耳。”玉龙沉思半晌道:“足下所言甚是,但外祖母现在,某安能出此忍心?”

  赛全道:“大王不闻令外祖母之事么?”玉龙道:“不闻。”赛全道:“不闻不足怪。大王一闻,只怕不容令舅父了。”遂把胡豹拒谏杀母之事粗述一番。玉龙闻言不觉怒发冲冠,跳出座外大骂:“悖逆胡贼,某拿住你务必碎尸万段!”即回座对贵保说道:“足下高论,某即整行。但恨无人往见唐元帅,此事亦费踌躇。”贵保察其心意真诚,便以实情告道:“大王知我两人来意否?”玉龙道:“足下来意某实未知。”贵保道:“不才忝在唐元帅帐下作参谋,我二人是奉元帅之命来请大王归顺,不才亦颇知大王素怀忠顺,但恐大王念着甥舅之亲,故未敢据下说辞耳。”说罢即怀中取出唐元帅手书奉上,玉龙看罢大喜。玉龙复问赛全外祖母被杀之事,赛全道:“此事的真。皇姑现被胡贼拘禁,大王他日入城一问便知。但胡杀甚秘此事,他的门公与末将相好稍稍对我说出的。”玉龙叹道:“这等人不早诛戮有坏世教。”说话未完,头目摆上酒筵。玉龙挽二人入席,互相劝酬,尽欢而罢。二人在山寨中安歇一宵。次日贵保催玉龙速起兵,玉龙即留下两员头目一千喽罗看守山寨,其余办作官军直望荆州府城进发。一路登程,将到荆州,忽见前途有一支人马屯扎。赛全忙上前看视,原来是中军副将,即引他与玉龙相会。玉龙即托贵保知会元帅,叫他准备大军,候赚开城门一齐杀入。自同赛全带了喽兵扯起大雁山旗号,贵保即同中军副将见了唐坤,把情节细说一番。唐坤大喜,即传令撤去攻城军士,并令各将士入城不许骚扰百姓。但捉住逆党重重有赏。

  且说胡豹在城中满望唐玉龙救兵到来。望至廿日尚未见到,心中焦躁。正与各官谈及,忽守城将士回报,唐坤人马攻城。

  胡豹惊疑,同着各官上城观看,看见前途尘头大起,一支人马渐渐来到,扯着大雁山旗号,为首一将跃马飞奔,将近到城认得是赛全,心中大喜。俄顷赛全已到,大叫道:“王爷快开城门迎接,唐大王救兵到了!”胡豹传令开城,同各官下城迎接。

  胡豹匹马当先,见了赛全便问:“云福因何未到?”赛全答以在后,俄而众军纷纷入城。胡豹在城门见唐玉龙银甲金枪威风凛凛,不胜之喜,叫道:“贤外甥有劳了!”玉龙在马上拱手道:“不敢。”玉龙一入城来到胡豹身边大喝道:“逆贼休走!”即将胡豹擒过马来,命军士绑了。即挥动金枪把城中各将乱杀杀散。守城兵将吴威拔刀不及,被赛全双鞭打死。王勇奋力与赛全相斗,被玉龙斜枪刺死。城里大乱,各官纷纷奔逃,后面唐坤朱能追兵杀入,所有奸党一概擒拿。朱能直入县衙,把雷象星擒下。打开监牢救出何象峰,即同何象峰去见唐坤,唐坤优礼相待。这边朱能召集残兵,出示安民。那边唐玉龙杀入胡府,府内家人俱已走尽,剩下几个丫环仆妇,一见玉龙即跪下讨饶,玉龙喝起,命引见皇姑,一见连忙下礼,命仆妇开了枷锁,相请出堂。唐坤率众上堂拜见。吩咐丫环小心服事。即与众将退出,吩咐把所获各犯暂禁县监,拨两员裨将,一干军士把守。是时城内大小官员皆为从逆,收禁县牢。唐坤恐各官有被胡贼威逼勉强相从,不忍一概治罪。遂与知府商酌,审明真伪,谁为首从,谁为协从,谁为伪从,一一分别重轻,将此情节入奏。省内官员怎样条办,抑或解京定罪,抑或在该处发放处决。并请旨恳调官署理各缺。

  却说贵保母子被铁威陷害,禀知元帅。唐坤命贵保将铁威全家捉获,暂禁县监,候旨发落。朱能带本上京奏达。唐坤将人马屯扎城内,候旨下再夺。过了月余旨下,说从逆诸员解京,其伪从者免死革职留任,俟有新员到再行交代。其首从与协从俱拿获解京,分别议处。该巡抚印篆,暂令何象峰署理。旨下之日,尔朱能黄贵保唐坤三人即刻护送皇姑回朝,并押各犯到京。其有功将士与新降将卒一齐到京受赏。唐坤命唐玉龙着人焚了山寨,散了众喽罗,请皇姑上辇,点起大军离了襄阳城。

  何象峰等送至城外,将士齐敲金镫,吹唱凯歌,直程到京。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论军功众将封赠诛奸佞皇姑回朝

  话说唐坤等带得胜兵解贼回京,神宗皇帝命各文武迎接。

  又命宫监侍女迎接皇姑入宫,与娘娘相见。唐坤兵马一到京城,扎下营寨,与众将入朝面圣,戎装献捷。神宗御承天门,受俘慰劳诸将一番。命众将在承天门候旨。龙驾回宫,御大殿受群臣朝贺。命内官赍金帛给赏得胜兵,将其新降者编入京营。其偏裨各将,升赏有等差。阵亡将官旌赠荫子,阵亡士卒,给赠金帛安家,命唐坤朱能贵保玉龙赛全五人上殿受封。唐坤一一分拨已定,同着四人随内官上殿。朝泰俯伏金阶,听候皇恩。

  神宗皇帝道:“尔唐坤节制有方,削平叛逆,朕甚嘉焉。封卿为太子太保护国公,兼九门提督。赐黄金千两,彩缎千端。”

  唐坤谢恩,归班站立。又谕朱能道:“尔朱能武勇高强,军功第一,封卿为太子少傅兵部尚书两广总督,荣封三代,给假一年,然后赴任。”朱能谢恩,归班站立。又谕黄贵保道:“尔黄贵保少年负略,妙策平胡,朕甚赖焉。封卿为兵部侍郎陕西巡抚,荣封三代,给假一年,然后赴任。”贵保谢恩,归班站立。

  又谕唐玉龙道:“尔唐玉龙少聚绿林,识时归命,讨擒胡逆,厥功甚懋。朕封卿为河南提督,荣封三代。”玉龙谢恩,归班站立。又谕施赛全道:“尔施赛全少年义侠,讨逆有功。封卿为阳州总兵,荣封三代,即行上任。”赛全谢恩,归班站立。

  其各逆犯暂禁天牢,明日御殿再行处决。唐坤又奏:‘湖广官员多缺,恳天恩。简命各员到理,免使城内空虚。”神宗皇帝谕:“吏部杨德芳命他将候补各员,择廉能者即分发去湖广各缺。”德芳领旨,命内官赍旨,将原日襄阳知府何象峰,实授湖广巡抚,又发各候补分发湖广各缺。黄贵保又奏:“朱秀霞贞烈显灵,狂风飞石,打败胡贼,恳天恩封赠。”神宗皇帝准奏,即封赠朱秀霞为贞烈仙姑,钦赐该府建庙。命大员往祭,朱能出班代姐谢恩。诸事已毕,退朝,各官回衙。神宗入宫与皇姑相会,皇姑上前请罪。神宗劝慰一番,皇姑因问:“云光云龙两个儿子怎样?处决曾经拿获否?”神宗道:“造逆之初,云光已先在官衙自尽,云龙自缚,在该省提督请罪。该省大员曾经上奏,朕命监候未曾处决。若论国法,一人造反九族当诛。

  朕看皇姑面上,又念二人忠烈,将死者级回原官,命该处官员送他妻子上京,与皇姑相会。云龙赦免,着他回京赐第,供养皇姑便是。”皇姑含泪谢恩。次早,神宗御偏殿将各逆犯带上,一见胡豹,拍案骂道:“朕待你可谓恩礼兼尽,且身受两朝恩典,不思报效,反图叛逆!母妻劝谏,杀母囚妻,天伦奚在?

  死有余辜。”又骂云福道:“恃势逼奸,刺杀二命,肆恶已极!”

  又骂从逆各员道:“朕赐尔等高官重禄,不思报效,贪生畏死,反助逆贼,抗拒天兵,朕问尔等今日贪生果得生,畏死果免死否?”骂罢,将各犯押出,把胡豹父子凌迟,李巡抚雷知县腰斩,其余各犯官发往极边充军。处置已毕,赍旨两道:“一命往广东,着该巡抚送原任布政,云光妻子进京;一命往广西,着该提督押胡云龙连家属一并进京。两道旨意一到,该抚遵旨寻着云光妻子,该督押着云龙连家属前后进京。神宗恩宽赦免令,与皇姑相会,又给赐府第令他母子姑媳团聚,将籍没的家财给回安享,此番从逆各犯俱被诛戮。

  却说唐坤在胡豹家中搜出宋琼走漏书信,上殿奏明,连书呈上。神宗一见大怒,遂骂宋琼:“孤有何亏负于你,因何走书通息?留尔何用,革职发配极边充军!”又说:“襄阳铁威,陷害贵保子母,下旨命何象峰将他斩首,以正国法!”欲知朱能得接绣球成亲,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赐荣归恩仇两尽封诰赠义烈满门

  神宗皇帝见国患尽除,赐宴群臣,君臣畅饮。是时神宗皇帝对张居正道:“闻卿上元佳节搭彩楼抛球招婿,不知择得何人为婿?”张居正奏道:“臣女不是亲生,原系黄世荣之女,贵保之姐。前在家中被铁威逼奸,尽贞投水,臣在舟中拾得的。

  臣前日所设平定倭寇计策,尽是此女暗中指点。至得成功又将此功劳让与微臣,不肯表奏天听。臣爱她才德兼优,遂收她为干女,替他择婿。彩球掷中朱能,朱能见无父命,极力辞婚。

  后闻朱能之父百容与世荣原有婚姻之约,但世荣有一女一子,长女其许配朱能的名素娟,即臣江中拾得之干女也。其次子名贵保,即钦赐状元加封兵部尚书之黄贵保也。”神宗闻奏,即召百容问他。百容奏道:“臣当日只道世荣有一女已经投水,寻尸未见,犹望生还。故臣寄书与儿子,叫他在京不可别婚负约。臣儿又不知太师之女即是世荣之女,故遵父命谕,向相府辞婚。致有此欲合反离之奇事。”神宗笑道:“这个不妨,朕今与尔子为媒,合他这段良缘离而复合。”遂宣谕道:“世荣长女素娟献策平倭实有大功于国家,又能让功于义父,可谓才德兼备,忠孝两全。钦赐女中状元,荣封二代移赠张居正以报抚育之恩,仍命张居正主婚,敕赐配合。”朱能张居正朱百容黄世荣一齐跪下谢恩,退朝回府。各对儿女说知。

  过数日,钦天监择定吉期,皇上命内监赐彩缎宫袍明珠玉带等物与素娟,作奁仪。朱能先到张居正相府拜见岳丈,翁婿相见,十分欢喜。朝中众文武亦各到相府拜贺。次日又去拜见世荣贵保。神宗命内监送花烛到朱府,朱能望阙谢恩。花烛摆列正中,穿起大红吉服,随摆新科状元兵部尚书两广总督执事,先到丞相府中亲迎。一边是公爷娶归,一边是宰相嫁女,一边是越国夫人嫁夫。是日京城中鼓乐喧天,十分热闹。大小官员王亲国戚多到朱府恭贺,大排筵席庆饮。席散,众客辞去。朱能先入素娟房中成亲,此久欢娱,曲尽人间乐事。怎见得呢?

  有赋为证:

  烛影摇红金屋,告成于吉日。彤云耀彩,玉姽下降自苍穹。刘阮到天台,芳心飘泊。明皇游月府,醉眼朦胧。掀绣裙,金莲小小;弹花盖,芍药浓浓。乍卸霓裳,直拥子春之榻;潜开宝库,虚张阳货之弓。翡翠衿中,现出挂山明月;鸳鸯被底,飞来饮涧长虹。雪拥高山,玉女双峰真白滑;花随流水,尾闾一派甚红溶。独眼将军攻打玉门,关外寨主无牙把守。水帘洞中鸿沟乍割,鸟道初通,莺声频唤,春兴无穹。弱柳春来摇嫩绿,娇花鸟宿落残红。半晌睡宫帘不卷,一时香汗湿酥。

  次日夫妇二人同拜祖宗父母,到晚复排筵饮。饮罢,众人散去。明早上朝谢恩不表。

  却说神宗旨召杨聪回京。杨聪接旨即同女儿进京,在儿子衙门安歇。杨聪见张丞相女嫁朱能,十分闹热。看见贵保年少显达,十分精浚吾有一女,欲将许配,明日上朝在圣上面前奏知,待他为主。次早上朝面圣,神宗优劳一番赐坐,与他谈论一番朝政,却被胡贼作反,幸得唐坤朱能贵保平服。杨聪奏道:“吾有一女,年已及笄,未曾许配。今见贵保年少英俊,将此女配他,恳主上作主。”神宗见奏,宣世荣上殿,将杨太师之言说知。世荣奏上:“既杨太师过爱,微臣允从。”神宗即命钦天监择定吉日良辰成亲。朕作冰人,御赐花烛,即赐绸缎宫袍明珠玉带等物与杨聪,作为嫁饰。杨聪世荣谢恩。

  是日迎亲,朝中文武各官到两府恭贺。神宗皇谕内监送花烛到黄府。贵保望阙谢恩,将花烛摆到正中,随摆兵部侍郎陕西巡抚执事,到吏部衙门迎亲。鼓乐喧天,杨府摆列执事两道:一道柱国太师中极殿大学士,一道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官衔,亲送妹子到黄府成亲,真是闹热,是夜,夫妇和谐,极尽人间之乐。

  到了次日,贵保上朝谢恩。过数日,朱能贵保即会同玉龙赛全及梁玉陈升等一班徒弟,上疏告假回乡,御笔赐朱能状元配合扁额,众人同日一齐告假。朱能夫妻又辞了宰相及兵部,带齐家校贵保辞别宰相官,带齐家小,与各人出京。朱能贵保到羊肉街,把千金酬谢建良,然后与各人一齐起程。陆路宿村,行舟泊水,到处各官员迎接。朱能俱令家人传见,到了东昌府住扎朱能贵保传贴到拜,李建中预约同学各生徒,在村口迎接。朱能入到建中家下叩谢,随把千金酬谢大家。叙谈一回,然后拜别。同众登程去到历城拜访刘承恩,照式一样酬谢。在承恩家盘旋半日,然后同众一齐向湖广进发。不数日,到了襄阳,府城各官出城迎接,一齐入城,时巡抚何象峰已经替朱能等建造府第,各人回府,将家眷安顿。然后接见各官,拜候亲戚朋友。戚友齐来拜贺,酒筵相待。忙了十余日,然后拜谢各官,登山省墓。赛全玉龙辞别赴任。朱能父子计当日曾经受过恩惠者,无不报答。又寻着张玉坟墓,培植树表,哭祭一番。

  又捐赀建祠奉祀香火,请旨封赠七品官衔。是时钦赐贞烈仙姑庙宇,建造已成,各官俱来致祭。朱能一一拜谢,朱黄两家所有恩仇尽报,富贵荣华。历代子孙往来不绝。那状元配合的御赐扁额,至今古迹尚存。

  诗曰:

  英年欢书锦,恩怨了公私。义侠蔓千古,高谈百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