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翁大全集卷之七十一
新泉问辩续录序
新泉同志尝各纪其问辩之说,自嘉靖八年以前为问辩录,复自先生由北而官南都,以至十四年终也,为问辩续录。觉山生读之,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录问辩,见师友切磋琢磨而脉理见焉,玉斯成矣;学问思辩而理欲判焉、渣滓融焉,善斯成矣。成善以复本体之旧,非假之外以自益也;非假之外以自益,而犹有取于问辩者,何谓焉?曰:吾问之、吾辩之,吾问辩之以达吾本体之知,非有外也。夫非有外,则亦何内之有?是故即知而行至,即功而道存,即问辩而学思笃行,五者皆举之矣。五者一焉者也,何也?几也、中也。昔者尝问象山之学于先生,先生曰:「象山非禅也,其言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必求个止处,象山非禅也。象山而上为慈湖,慈湖则禅之流矣。其学也,以不起意为宗,则无所用于学矣。无所用于学,夫何有于禅?而卒不免于禅之归,为其容有未中焉者也。夫知自内也,而为容有未中焉者,几可以易言哉?是故问辩以达知,所以审之也。譬则水焉:水其止也,导水者,或以堤防、或以疏瀹、或以辟凿,不论其功难易,凡以为水而已,逆水之性而以堤防疏凿,与知顺水之性而不以堤防疏凿者,均之欲其有水焉,吾不可也。」噫!至矣,审几之学,其问其辩,其不已,其合内外之道,若禹之治水然也。垣不敏,敬以所闻父师者,序诸篇首,以见其意云。
嘉靖十八年秋九月朔日,门人婺源洪垣识。
新泉问辩续录
门人邵阳陈大章校刊
高简问:「窃校春秋正传而两读之,见先生之于是经也,真有以得千载不传之秘,而孔子光明正大之心,如秋阳皜皜者,不可得而支离穿凿之,不可得而附会深刻之,灿然若星斗在天,而人之望之者,咸知其孰为经、孰为纬、孰为灾、孰为祥,无事乎深为推测,以累乎天之无心焉耳也。于乎!孔子无心之心晦之千余年矣,而先生乃独契之,盖先生之心,即孔子之心;孔子之心,即吾人虚明纯白之本心,诸儒者不以其本来者契之,而凿之使深,宜乎先生之独得之也,所谓百世俟圣人而不惑者,其在兹乎!其在兹乎!然中间有所请者,愿得而辩之。正传序曰:『笔者其所书也,削者其所去也。』而传内又有所谓『春秋为鲁史之文,而非仲尼削之。』」
此「削」字犹「改」也。
又有所谓:仲尼无所损益者,不知前谓「其所书」、「其所去」者,指仲尼耶?抑鲁史耶
所书所去,正谓仲尼,非鲁史也。
鲁史书之,而仲尼亦书●●●●●●而●●●●之耶?
非也,鲁史不止此,书不书,去取在仲尼也。
若曰:「笔削尽由于鲁史,而仲尼无所加损。」则[所谓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者,孰成之而使之惧耶?
非谓笔削尽由于鲁史也,谓鲁史中有关于是非者,仲尼则笔之于册,今春秋是也;无甚关于是非者,仲尼则削之而不存于册。然其所笔,皆鲁史旧文,仲尼未尝改其文,但取其义耳,所谓「无加损」者,不加损鲁史之文也。其余则削去而不笔之于书者多矣,今观左传有而经则无者,可知矣。
简以是细详先生之意,毋乃以谓笔者,鲁史之所已笔为纲也,孔子因而笔之,而未尝削而损焉。其所削者,鲁史之所约为提纲,而削其事以附于纲下者。乃其托事之法,孔子亦因而削之,而但无用附诸纲耳。是先生之所谓「无所益」也,如此乎哉?
非是之谓也。「笔削」谓仲尼,非谓鲁史也。削事附纲下,尤未明。春秋者,鲁史之总文,如董狐书「赵盾弒其君」,而其弒之之迹,则当时别有缘由,如左传所云:「出不越竟,入不讨贼」者,乃其实事也。
若是,则春秋一部书,信为鲁史之文矣,而非全文也。此句当改云:「未具事实」也。
其不用全文处,即孔子窃取之义。
当改云:「孔子窃取之义,则具于事实。」
所谓成春秋者,亦在乎此与?譬如今之士人读史书然,既读其提纲,又读其记事矣,却将提纲录出成一部书,而无所增减,其记事不用录之,而使后之人读其所录,而考诸记事以见是非乎云耳。此则孔子作春秋之意也,不知先生正传之作,果如此乎?
正是如此。
抑所谓笔削云者,笔固仍鲁史之旧矣,而削有二义,其不书鲁史所记事,则孔子削之。
非有二义,削即去之,不存于经者也。
其夺人之爵、不具时、不书即位之类,则史之旧也,而非孔子之所削乎?如此以观先生之意,则既谓其去,又谓无所削者,庶乎前后不悖矣?
无所削者,谓不改鲁史之文也,此「削」字,当作「改」字。
简窃以为既因史氏而笔削之矣,后之观春秋者,[或]经中所载是非显然者,固得以知其[实其有难见是]非者,必考于传而后知之,则孔子[胡不依史氏附其]事于下,而使后人坦然[易明而莫之疑乎?何乃第]书其纲而已也。
正谓窃取而不显然取之,而其事实●●●●●●●始末如左传是也。
岂孔子之意,知记事之书必传于后世,吾但特提●纲要,而使后之人知吾取义在此,则是非得失,人自求之于心而不可掩焉耳!审若是,孔子敦厚含●广博深沉意,实寓诸春秋,而在夫人之自得焉者乎!譬诸天地覆载万物,而高卑贵贱,莫不悉具;其所以高、所以卑、所以贵贱,人自求之,而人自得之,而天地无心成化之意固浑乎其中矣。故庄周云:「圣人议而不辩。」先生之意,其或在此矣乎?
但书一事,令人考其迹,则知其善恶矣,不必引庄周之言。盖圣经尚简,若当时作春秋,亦如后之纲目,则不胜其烦而非经之文矣。
先生谓春秋为鲁史之文而非仲尼之文,固本诸孟子也,然春秋十二公,记者非一手,今详观春秋之文,如出于一人之手,何也?岂史官记事之法,世世相传,故其文词书法不甚相远矣乎?
正谓如此。所谓史有三长:书言书事,自有其法。古之史官,子孙皆世其业,安得不如出一手?昨考得修后旧史之文十六条,附于正传之末,杜预谓:「弟子欲存孔子卒,故录之。」试取观之,与今春秋之文无异,益可见春秋为鲁史文无疑矣。
夫唯其不出于一人之手也,是故其中[有]缺时而不书者,有当书即位而不书者,有缺文
而存疑者,有序爵而或先或后者,有序事而或详或略者,有或书爵或书人者,有名不名者,有或薨或卒者,孔子皆因而笔之,而唯窃取其义在经吾录出者乎?
正是如此。
王元德问:「即天地而见吾之精魂体魄如此其大,若不学问,则老死于愚耳矣。即吾身而见天地之精蕴如此其亲,若不近思,则终于与彼隔绝耳矣。愚而隔绝,不过失魂落魄,苟存于世而已。」
如此看得亲切,说得痛快。人与天地魂魄精蕴合一无二,君子体之以自强不息,纔息便与天二,便是死人,[安]得不失落魂魄?煞要体认。
又问:「不务世务,不讲世上实学,是心不得其职,●●收拾,欲其心之不放也,难矣;有能禁制其心[者],●●至于伤性,夫何故?只是脱开天地,徒用●●●●●精灵,岂不竭了?」
世务中便有天理,天理便是●之●●●●●●●●得。见得亲切,心便知止有定,何用强禁制●●●●●制。天地之精灵,即我之精灵矣。上下四方之宇不足以为大,古今往来之宙不足以为无穷。
又问:「不偏之谓中,犹之不残废之谓身也。学只是在中而已,在中则有蕴,自可以时出而无穷矣。所谓在中者,亦只是在见今天下国家之实务之中而已。窃思之:一阴一阳之间为道,所谓间者,即见在天地之四时百物之中间,是阴阳不能外四时百物中间而为之者也。又思之:勿忘勿助之间为正,所谓间者,即随处时物实务之中间也,是勿忘勿助之学,不能外乎时物实务中间而为之者也,不知是否?」
首二句说得切近。天理无中外,中外一理也。其在中者,心也,犹一阴一阳之谓也;其在外者,事也,犹四时百物之谓也。人之心事、天之阴阳生物,何尝不贯通中外,一齐中正。阴阳生物不中正,不可以为天地之道;人之心事不中正,不可以为立人之道,不足以合天道故也。合天人、一内外,其要只在勿忘勿助之间,舍此无可用力者矣。
方瓘问:「心体天地万物而不遗,以为体也者,体也,犹体乎四肢百体也,与之为一,流通而无间也。故手足痿痹谓之不仁,以其不流通也。」
此段说体字意义亲切。
心也者,与天地万物一体者也,是故随时随处化化生生,无非此心之充塞,是故无物而不流通也,无时而不流通也。故夫子逝川之叹,子思鸢鱼之察,周子之草不除,程子之吟风弄月,张子之听驴鸣,是皆本体自然流通之著见也。圣人无往而不流通,在此则流通于此,在彼则流通于彼,活泼泼地随处融彻,与见在天地万物只是一片,不分彼此,随寂随感,随感随寂,而流通之妙,无往不在。是以物各付物而我无容力焉,更无内外、动静、人己之分,是盖与宇宙为一,无往而非鸢鱼草木风月之活泼也,特举此以见其余耳,其溥博渊泉之蕴,是可以言语尽耶?
此段体认心体万物处好。
切脉可以观仁,以其流通而无少欠缺也。若见在[天]地万物藐然与己不相乾,则与吾身百体相脱[落矣],是之谓痿痹者也,不落于昏昧,必滞于一隅[矣。落于]昏昧者,不知其体者也;[滞于一隅者,●●●●●●有足,知有足而不知●手者也,岂●●●●齐王之]
爱牛,似与孟子无异矣。[然而无孟子]●●●●●●物也,是以亲不亲而民不仁矣,故孟子告之以●●孩提爱亲敬长,似与尧、舜无异矣,然而无尧、舜●活泼泼于物物也,是以不爱人之亲、不敬人之长[矣]。故孟子重以达诸天下。
不认本心,便有偏蔽,故至于此。在认得本来真而扩充之耳。
或曰:「心不可落于方所,只存得一点明觉,而天地万物自在其中。」瓘以为如此则佛氏之所谓惺惺者,亦明觉也,何以谓之空虚寂灭耶?吾儒所谓明觉者,觉乎此而已矣,犹心精灵,所以贯通夫百体者也,岂有心在此而四肢百体顽然不知耶?是以空寂为无方所,而不知本体自然流通之无方所也。
此段辩得是。人自明觉,天地万物乾尔何事?此皆不实用功之咎也。
夫古人所谓「性无内外」、「仁者浑然与物同体」,非徒空空只说个道理,盖实见得此心之体见在本如此。故心性一图,真描出一个心,点破古人千言万语要处。吾辈必须实实体认得,不离见在,随处融彻,方有著实。否则须浑然说做一体,亦二本而已矣。
善体认。
此体流通,本是自然,加一毫意思也不得,减一毫意思也不得,必须调停此心,勿忘勿助,认取其自然之机,斯得之矣。
真妙处正在此间。
非勿忘勿助之间,必不能真见此心自然流通莹彻之蕴,是以无所著落,三截两截,终无向进之理。或者徒以必有事焉为工夫,而不知以勿忘勿助为节度,是以开口便说心、说性、说仁,而不知见在天地万物为何物,自以为真切,而不知已自脱落了四肢百体,而失其本心矣;自以快捷方式超脱,洒落无比,而不知只是弄精神,以意见为天理矣,以虚兴为实乐矣,以客气为义气矣,以见一偏为是,而不顾浑全矣,以自私用智为变通,而失大公至正之本体矣。是皆不见夫勿忘勿助之间,而得乎本体自然流通之妙者也,是以陷于支离,手足痿痹而不自知也。
君子正己而不求于人。
近有朋友论为学只要时时提省、时时警策。●●●为纔提省警策,便见●觉炯炯精神●●● ●●●仞之意,自然●●●●●凡百杂念亦退●●●●●知此勿忘勿助功夫,●●●●●●●●●●●●不参前倚衡而提省警策,自至其中,●●●●●提省警策也,若徒提省警策,则有起灭,有起灭●●三截两截,不成片段,岂善学耶?但初学不能自●●如此振作亦好,然根究其所以,无有实落,未免●●有意,而有我之私犹存乎其间,非圣人浑浑一贯[之]学也。
心病于怠惰,故须一提省,提省不可常用,常用则憧[憧]朋从之私起矣,提省后须放下。
夫道,廓然太公而已矣。内不见己、外不见人,与天地万物为一,相安无事。夫是之谓太公。吾心之体本如是也,惟顺其自然之机,则得之矣。
此段说得是,存养。
今乃不求之勿忘勿助之间,而专以提省为事,作弄精神、策励意气、劳劳攘攘,未免涉于意必固我之私、憧憧往来之扰,判物我外内为二本,自与天地不相似矣。且心之本体,如万顷寒潭,静风平浪,自与天地万物相安为一,物各付物,行所无事,更不可容一物于其间也,若著些提醒意思,起一毫风波,则寒潭万顷一齐骚动,而此心之体安能如止水之澄清,而[与]天光云影共徘徊乎?故程子云:「言体天地之化,已剩一体字。」又云:「越著意,越把捉不定。」又云:「以敬直内则便不直矣。」盖言本体自然,不可著纤毫人力,纔著便不是矣。象山所谓:「纔警策,便与天地相似。」盖象山所见甚高,而为己工夫又真切,是以纔一警觉,心便超脱,故有见夫天理,但不能得此中正头路,而从事于勿忘勿助之间,存养将去,是以三截两截,或过或不及,终未至于内外终始之合一也。观其涵养气象,与孔、颜、濂溪、明道自有别矣。
看得亦是。
今之学者无象山超脱之见,真切为己之功,又不能察见吾心自然之体,而认取夫勿忘勿助之机,只空空著一个提省警策,作弄精神,是以自私用智,百病俱生,以著意为真切,以断断为大道,以支离为快捷方式,以冥行妄作为简易,提省日增,习蔽日甚,愈习愈●,养成个血气有我之私,●驩虞气象。其善学者,[为]节气为空虚;其不善学者,为游挟放荡,为机械[变诈],为口耳,昂然自足,傲●当世,自以为义气英发,而[不]知其杂于霸伪,自以为举动●●●●●●●●●纔涉张皇●●●失,更学何事?其视古人●●●●藏于密,胸中洒落●●●●●●●●●●●●●●不见是而无闷者,不啻天地之悬隔矣,是盖●●●差溺于意见,终身背驰而不自知也。是否?
可戒彼取此,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可也,[不必]与辩,君子反经而已矣。
近来见有学者专事言语,不分有志无志,强聒不[舍],自以为视人一体,引进后学,正是良知真切去处。而不知言由中出,不容安排,纔涉言语,便是心放,况任意烦渎而不知止乎!且功夫到何田地,见识有何浅深,必须审其实落而后与之商确,自然因人而施,轻重疾徐,各当其可而亲切有味。今乃不分精深粗浅,一齐说尽,更不使人往返商确。无所见者已不能领悟,有所见者又不能曲尽彼此丽泽之情,竟何益乎?且本体精灵,无物不体,而人己之间尚不能流通,其所蕴可知矣。良知之体,果若是其逐物而忘本耶?是盖以知觉为良,而不知溥博渊泉之体,莹彻宇宙,有天机自然流通之为良也。或曰:「当今之世,若不以言语启发,诱掖奖劝,感动其良心,则此学终不明,而道为无用矣。」殊不知圣人之心,廓然而太公,岂不欲人同归于善?但太公之体无思无虑,不容有一毫意必固我之私参于其间者也。是以情顺万事而无情,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初筮告,渎则不告,是非不欲告也,机之未动、时之未可,不可得而强也,强则天理灭矣。
此说言语之道亲切。
遯世无闷,不见知而不悔,感应无心,动以天机而我无容力焉。然而有可言之机者,则固诲之而不倦,竭两端而不能已,又未尝无言也。
圣人言「智不失言、不失人」一章,正如此。
以有心感物,则其感也已浅,感之以有心且不可,况徒事于口耳之末者乎?是率人而流于口耳之归者也。且圣人动静语默容止之间,莫非此体之莹彻,天机之运用,太公无我之流行,物各付物,感应无心,是皆至教之所寓也,何尝以言而显?以不言而遂隐[焉]?徒以言语求之,其不足与有言可知矣。盖不知深潜默识之功,溥博渊泉,浑化无迹之奥,是以失之于浅,无所著落,无惑乎其无见也。古人以色相授,以意相传,以神气相感应,以不言之信相孚,是故不必于[言],亦不必于不言也,惟[其时而]已矣,[未知是否]?
见得皆是。此后[只须默而识之,不言而信,勿伤于●●。]
纯仁问:「先生之教,只[随处体认天理]●●●●●●头脑处,所谓天理,不过体用合原而已。」
见得天理,自体用合原,若谓天理不过体用合原,则不可。
此是一个中正道理,必须用勿忘勿助中正的功夫,斯得之矣。
此四句说得是。
窃谓天理有何形象?只本心之不容已处发见便是,如乍见孺子入井,而怵惕恻隐之心动也。
当作「心之不容已而无所[为]而为者谓之天理」。如乍见而恻隐是也;若纳交要誉恶其声,则有所为,非天理矣。
此个天理,其谁无之?只蔽于习俗物欲,丧失之耳,而今且打叠此处洁洁净净,随处存个无欲之本,察见合一天理而涵养之。
谓之合一天理,名理未当。
勿忘勿助、不空不滞,无事而有事,随动随静、随常随变、随烦随简,而一以此工夫贯之。
皆说得是,但云无事而有事则未莹。
存养●久,物欲去而习心亡,则真心自然随处发见出来,不容已矣。但得真心流行,不至障碍,便是天理流行,未知是否?亦是如此。
但初学摆脱不开,知动静合机矣,未免静忘而动滞;知体用合原矣,未免心与事判;知物我合体矣,未免痛痒不切。日难一日,将何以救药之?
此只是用功不深故心生,心生故动静、心事、物我相扞格耳。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王仁问:「宇宙间只是一个理而已矣。理也者,理也,先生所谓浑然粲然者是也。此理充塞无间,流行不已,何尝有一处不到、一时不然乎!是故学者要当随时随处、随寂随感、随动随静,体认得此理亲切,如在目前,自然广大高明,自然活泼泼地,自然与天地万物流通,而不知天地之为天地、万物之为万物、我之为我,浑成一片,只见得一个理而已矣,更何有内外人己物我之分?可见一体功夫全在随处体认天理,故学者不可不先识此头脑。不然茫茫荡荡,无所著落,终有内外、人己、物我之分,终是三截两截,不成片段矣。若有个要见天地万物一体之心,便是私意,便是间断,便与天地万物为二矣。何如?」
「如在目前」四字甚好,稍有要见之心,则滞于见矣。余皆是,如此涵养。
又问:「天下之道二:公与私而已矣。公也者,其天理乎!私也者,其人欲乎!今有学者用功,只要无欲,愚见天理人欲不容并立,只要察见天理。若见得天理融彻,则百般私欲自消;苟徒要无欲,恐功愈勤而欲愈生。理譬诸主也,欲譬诸贼也,主翁长在,则贼不敢进,若一时不在,众贼遂攻进矣。是否?」
亦看得好。公即天理,天理斯无欲,未见天理而骤然欲无欲,岂可得乎?只是说无欲耳!周子曰:「一者,无欲也。」一即天理。
先生曰:「小贤则小虚,大贤则大虚」夫虚也者,其无物之谓乎!惟其无物也,故与道为一而无物不体,无物不体,其天下之至实者乎!观诸太虚可见矣。太虚中无非是实理充塞流行,是故知虚实同原者,斯可与论学矣。
吾所谓「小贤则小虚,大贤则大虚」者,谓虚心受善之虚,如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善与人同是也。今论此虚字亦好,虚实本是同原,太虚能生万物,以其至虚至实也。石翁亦云:「虚实要往来看。」见虚非难,见虚中之实为难。
丘汝庄问:「静时体认易,动时体认难。先生曰:『只是患(末)[未]知止耳。』盖知止者,非徒想见之而已,必真见得天理之在宇宙间活泼流行,融彻无间,则心有定见,而静亦定、动亦定,动静两忘而澄然无事矣。又何难易之有?故大学功夫全在知止。」
只说天理在宇宙间,便尚有病痛,只于心体中求之为切,而与在宇宙间者一也。古人致知功极多,而其功效甚大,其在大学只一知止,而定静安虑能得皆由之,是「功效之大」也;其在中庸,博学、审问、慎思、明辩、四者皆知止之功,故曰「其功极多」也。知止然后心有主,释氏戒定慧倒说了。
人也者,天地之气也;心也者,天地之气之精也,可见天下无一而非吾之心,则无一而非吾之事,心事非二也,一以贯之者也。心存则天理跃如,而事至物来,无非此理之流行而顺应之矣,又何假于思虑、待于布置哉?所谓「中立而和发焉」是也,不识然否。
人若不识心,只在腔子里求以为本心,而外事以为心,则远矣,只是一气,不分天地与人物。云「人者天地之气」,未莹,与记云「人者天地之心」不同,更思之。所谓「心存则天理跃如,流行顺应,何假于思虑」,熟后则有此理,吾子今去此地位尚远,然不可不知此气象也。更善养之。
仁问:「孟子所谓必有事者,其体认天理之谓[乎!勿忘]勿助者,其体认天理功夫之节度乎!勿忘勿助之[间],甚是中正处,其学之的乎!舍勿忘勿助而语学,则失其中正而过与不及矣!其为老、庄、佛氏者有之,其为仪、秦、管、商者有之,乌足与语学哉?是故学者求之于勿忘勿助,无纤毫私力参杂于其间,则天理在矣。天理者,吾心中正自然之本体,不由安排者也,下此中正工夫自见之。」
正是如此。勿忘勿助,孟子说出中正之的,示人无走作去处,可怪今之学者多未知耳。
仁问:「语天下之至大者,其惟天理乎!若真见得此理,则胸次悠然,无入而不自得,其于富贵、功名、声色、货利、天下之物,举不足以动之,孔颜之乐,其在兹乎?否乎?」
周子曰:「见其大则心泰,心泰则无不足。」富贵贫贱处之一者正在此也,只是要体认天理。今之学者不知求天理,或多以放旷为大,居之不疑,吾不欲强告之耳。石翁云「三十年不讲此学」者,非此类耶?
仁问:「释者弃人伦,由于外物也,外物由于恶六根,恶六根由于不知性也。知形色天性,则知恶六根之非矣,是故知性而后能尽性,尽性则至命矣。学者须先识性。」
此看得好。须记得路脉正处用功,别后勿为他说所惑可也。性乃人之所以为人者,性乃心之生理,或有惑于「性非所先」之说,便往往恶人说心性,殊不知孔门求仁,非心性乎?不知心性,则不知人道中道,高则至于释氏,卑则至于俗学。
或问:「大学古本俱二先生悟后之言,而其训释格物,复相矛盾者,何也?」惟道曰:「在学者潜心默会,自不相妨。大学功夫全在止至善,止至善只在格物。自其统摄吾身而言,谓之心;自其心之运用者而言,谓之意;自其意之明觉者而言,谓之知;自其应感不偏者而言,谓之格物。日至其理,日正其不正以归于正,功夫究竟其致一也。盖千圣一道,横说竖说,不过明此一件事,会得则四书六经莫非此意;不会则牵文逐句、祗益口耳,徒立门户,终无自得。彼浮屠氏以了死生为事,尚有南北之分,其徒为刺客之事者。儒者之学,自非真求自得而卓见其性命之原解,不为门户所[限],而终日哓哓也。何如?」
只看大学两节,前一节从[平天下逆推说到格物,后一]节从物格顺说到天下平,源头皆在格物。[至其理兼知]行,正念头微不同。学者正当立个公心,虚心相求,便于不同处相切磋,乃有益。古人比于磨齿不齐,乃磨得粟与粉面出来,若皆雷同,岂能磨得出了?但恐学者无此至公至虚之心,只为人守门户,其害道义甚大。戒之戒之!吾不愿学者有此病也。
惟道问:「天地一气耳。为风云、为雷电、为日月星辰、为山川草木,莫非是气之流行充塞其间。至虚至灵者则为人,故人为天地之心;迷而不复,是为不肖,一日觉之,是为复矣。复则见天地也,心戒惧慎独,皆复之之功。握此枢机,更有何事?世间百般声利,直犹如梦。宇宙尽此包括,死生之故,又何足言?若不见此头脑,总用苦工,终是义袭,究竟何益?」
流行充塞,固有是理,然其要只在戒惧慎独之功。真切积久,乃实见得,乃实有之于己,否则徒说他人宝藏,见他财之类耳。天地间充塞流行,乾尔何事?切勉之勉之!切问近思最好。
王元德窃看先生讲学,随时随处,必是两边对待并举用功说来,曰「知行并进」,曰「心事合一」,曰「知有养有」,曰「体用一原」。只是怕人偏了,所以每每并举对互说来,方得造圣贤正途,以[直上至●天●],不枉用●●●。元德于此不敢妄有悬想,只是随处不●不徐,勿忘勿助,调停节度得心体平正,方得随处无所沾惹,然后立得我起来。我立则有主,自可以随处触类而通,可以随知顺理而行。这知行自是如双足并驱而前,有非大力安排然也。学、问、思、辩、笃行自是如五星齐明,中间自是长进得不可当也。若不立得我起来,则终生被言一念邪恶担合一生事业。
「立我」二字最好,我立则我大而物小,我有余而物不足,我无穷而物有尽。颜子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是我立也,他人博约都落空,与我不相关。勿助勿忘是要处,学、问、思、辩、笃行皆立我功夫。虚无中有体,见得此体,则不落虚无而我立矣。
元德自知应事之力浅,如今只是收敛将来,纔收敛便生意满腔,渐渐可敷散。
如是知觉,便惺惺时,便自收敛。
元德窃验有时忽如初生于天地初辟之始,见有人物,无非手足;见有经传,无非警觉。虽默坐之中,亦见天地之用即我之用;虽动应之际,亦见我之体即天地之体。从此觉悟道,亦非小小。
首一句记忆石翁当时亦有此语,余皆思则得之。
元德观心性图,忽悟「位育」二字甚紧关,便令人有斋庄中正,整齐严肃,不容有一物之乾底意思。意心身家国天下,随处都要这样位育,一物不位育,便是性分上欠缺。
若不存尽此心性,何处有位育?学者且不说位育,只存心性。尽其性则尽人物之性,与天地参矣。何等广大!何等切实!
元德谓「中正」二字最可玩。未尝有在,其体中矣;亦无不在,其用正矣。中则参前倚衡之体见矣,正则参前倚衡之体存矣。体用一原,何消想象?何消安排?是故外物不惹,知所有也;勿忘勿助,养所有也。
「无在无不在」五字不可分说,「勿忘勿助」四字亦然,此数字分明画出个中正之体。参前倚衡,寔在于此时节,自活泼泼地,何待安排想象!
元德问:「乾道之学盖已握得大头脑在手,只于一念之微紧著功夫,自可以达诸事业而为王道。坤道之学虽在学问思辩笃行上用工,盖亦无往而非察见此体而涵养之,以有诸己,久久熟后,亦可以达天德矣。」
亦是如此看。乾知太始,主在念头上;坤作成物,主在寔践上。学者宜兼并合一用功,自一念以至寔践,通贯一段功夫乃可。
元德尝观君子之无言,有礼以示人矣;观君子之答问,有乐以示人矣。观君子之礼,而吾之情可以默定矣;观君子之乐,而吾之性可以中主矣。故观君子之语默而仁行乎其间矣。
如是善观,如是善学。
元德窃思体认天理,不曰某处,而曰随处,最好。随意、随心、随身、随家、随国、随天下,只是一个格物。随性、随情、随形、随体、随礼、随乐、随政、随教,只是一个慎独。随视、随听、随言、随动,只是一个勿。随色、随貌、随言、随事、随疑、随忿、随得,只是一个思。何等容易!何等快活!
此段见得甚好,首二句尤足破惑人之惑,尤好。
元德谓廓然大公最可玩,何者?其体明觉者也,物来照,不来则不照,照不照,都与天地万物一例看。其体中思者也,物至则思,不至则不思,思不思都与天地万物一例看。人从躯壳上起念,终日学而心性上无所觉,终日习而心性上无所察。只将自身[与天地万]物一例看,久之,自家本体日用[间渐渐呈露,可以无]
所缘而知,可以无所利而能。学则此体日明[一日,习]则此体日熟一日,造圣之要,决不外此矣。
只云「与天地万物一例看」,则是犹有二也,看破后只是一体。余皆是,可善以自养。
王顺渠司成问:「献纳编前已受读。吾师之意,盖欲以此晓天下之人,使知吾道之在今日,其行否何如,吾身之在今日,其进退当何如也。其所以开示后学已大明白矣,或者不知,乃以近名疑之,陋哉!」
其谓近名,固不足辩,祇可以自反自警策耳。吾道之行否,吾身之进退,吾自知自信,中立不倚,何与于人?何必以此晓人?盖此编乃门下史进士刻之,然可以告君父者,无不可以告朋友、告人人。盖此编论道也,非论事也,古人不存奏稿者,论事之言,恐彰君父之过,若此编皆论道之言,又累蒙圣明嘉纳,固无嫌可避,且足以彰君之美也。近日有叶生春芳作跋语,殆识此。若夫疑者自疑、信者自信,吾又何与焉!
黄省曾问:「浩然之气,是劈直天命与人中正之理,即所谓受中以生者。仲尼曰:『人之生也直。』亦谓此也。必须集义乃为善养,义即是心之天理,集义只是存心,所以孟子曰:『存其心、养其性。』然必须勿忘勿助,始能存心,养得中正之理。少有忘助,便涉偏斜,失其天然矣。勿忘勿助,正是善养处,未知是否?」
惟中正以直时,此气便自浩然,与天地之气同。天地之气与吾之气本同一浩然,惟不中正不直,便与天地之气不同,安得浩然?勿忘勿助,惟中正以直而义聚焉,此便是养之之法。
省曾问:「心犹一池清水,天理犹水中天日之影,若忘却如去了水一般,天日如何得见?助却如时时添水,增长激撼,波澜摇动,天日虽在,不过依希罔象,何能的见?必须澄潭皎洁,乃始天日了然。如此作喻,未知何如?」
池水天日犹是二物,不若以心如一池水,其清光即水之性,即如心之纯一,即天理;水能润泽万物,即天理之流行,万变万化,弥纶参赞之功用也。水在澄之以复其本性之清,心在定之以尽其本性之善。忘助便是坏性之端,勿忘勿助便是定性之要。
谢显问:「孟子之言良知,是正言在人之所固有者,欲人以此达之天下也。其言见孺子入井之事,是为大人之失其本心者,而直探其一念之微,欲其即此充之,以保四海也。其实此理之在人心,极乎天而●乎地,无一物不体,无一息不运,人惟不善察识此体,弗或过则或不及。过则助,不及则忘,忘则涉于去念,助则近于留情,夫是日骛而日远矣。故学者之要,在勿忘勿助之间,以调习此心,使归正当。不落方所,不涉有无,则本体浑融,随感而通,而凡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发,莫非天理流行,不容以自已者。若平时无许大打贴功夫,痛痒略不切身,虽良心之发,间或见于孺子入井之类,遇一物终梗一物,其幸不至沮抑而灭也者几希。」
孟子「良知良能」一章,正是指出人之真心、初心,欲人即此扩充,与「孺子入井」章同一意。「四端」章紧要在「扩充」二字,「良知」章紧要在「达之天下」一句。今人不知,便谓良知良能不须学,便错了圣贤路脉。吾子见得此最好。「勿忘勿助,调习此心」二句最切,此便是扩充达之天下之要法,学问思辩笃行在其中。
显问:「吾心生生之理,与在宇宙间一也。吾能察识此体亲切,而涵养之使之充实,洗濯之使无夹杂,则形于四支,发于事业,周通于人物,莫非本体流行,而感应之妙,亦自有不期然者。大而天地变化、草木蕃,小而一事一物各安其所,何有走作?何有窒碍?若稍有走作窒碍,犹是全体未见莹彻,更须循循磨炼,到得全体莹澈时,自是太公而顺应,内直而外方,而天下之道,万理万化,皆由是出。如此功夫亦自有著实处,庶不为空空之谈相轮也。何如?」
首一句最好,此体乾涉最大,若察见而涵养之,以有诸己,则宇宙与我通一无二。宇宙在我,而宇宙之化即吾之化,天地万物位育亦是原来本体,无所加益矣,何等快活!
显问:「『天理』二字始见乐记,而特以好恶言之,何也?意以好恶者,心之大端,无所作好作恶者,吾心中正之本体,本体即天理也,本体既立,自廓然太公、好恶以物,而无与于己,事事物物莫不各与己相安,而天德王道备矣。若不立定本体,好恶必不能一一中节,应事遇物,类多偏窒。是天理者,通贯乎万事万物而发端于好恶焉者也,故曰:『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观大学一书,[于]诚意章曰『好恶』,于正心章曰『忿懥』、曰『好乐』,于修齐章曰『好恶』,于齐治曰『所好』、曰『恕』,于治平又曰『好恶』而[不]及乎他,从可知矣。盖其体认天理,[功夫]尽于格致,[自诚]正以下,[不过随寂]、随感,随[家、随国、随]天下,以平[其所好恶而已。师曰『格物而下无功夫』,岂]不尤信。」
「好恶」二字,最紧要。圣人之学全在几上,好恶者,此心发动之端,乃所谓几也。故孟子欲人于四端上扩充,大善大恶莫不于此分路,须吾子此问,可谓切问近思矣。好恶不作者,天理之本体;好好恶恶者,天理流行之大用。
或谓:「天理人欲不容并立,去一分人欲,便存得一分天理;若人欲一分未尽,犹足为天理之累,故易曰:『刚长乃终也。』」显曰:「然此或犹是称量之辞,学者只在体认天理,见得天理时,便许太[私]欲,亦自然退伏,安在分数消长之间?故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克伐怨欲不行而不知其仁也。』若徒规规于私欲分数之去,正恐灭于东而生于西矣,是否?」
此大略言天理人欲相胜之机耳。消长岂有分数,吾尝谓万理同根,万欲亦同根,其几甚微,其成甚大。人只要谨其机。
夜气之息,平旦之气,最为清明。显每于思时澄心体认,久之心体渐觉广大,而天理忽跃如吾前,谓由此而存存不已,将无时无处不在我矣。事至物来,稍照管不及,便自与己不相乾。使提醒得来,亦终不似平(且)[旦]底境界。敢问功夫[何]如能浑成片段,使旦昼[不异]于旦夜乎?
只此可见理气为一,若用功积久,则片段自浑成,气之所发,动无非天理矣。
显从前滞心章句之末,几为简册一蠹耳,及闻「无在无不在」之训,曰:「此即心事合一功夫也。」盖无「无在」,其为病亦故吾也;无「无不在」,却有影影不切心之弊。必如是而后可以有得,然犹不能脱然自悟。于是废观默坐者旬余日,徐取书观之,至半篇,稍觉心体滞,便掩卷默坐,稍定复观,越三二日试至一篇,又三二日试至篇半,或二篇,日循循渐摩将去,谓必顿然有成片段处。不识如此而可施之事事乎否?
如此正是善观书,如此乃是善用功切实处。吾尝有嗟予语敬之一篇,亦是此意。如此调习此心熟后,酬应万变,吾心实无一事矣。可[趁]此机括存习将去,少间则失之矣。
或问「随处体认天理」。师曰:「只『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之三言者,已尽矣。」显窃谓三言名义虽殊,其要在●见天理而实有诸己,则曰恭、曰敬、曰忠,一以[贯之]●矣。旧谓恭见乎外,[敬●●中]●●非?
夫子三言,即是一贯●●●●●●●●●●●[随]处体认天理功夫。
汪尚和问:「宋胡文定公长子文忠公寅,实[文定公同]祖兄淳之子,已生太史公宁、五峰先生宏,[不知文定]公没,当立何人为宗子?」
立宗以嫡不以庶,庶长且不得立,而况养寅同祖之子乎?
许亮问:「晦翁先生有曰:『非全放下,终难凑泊。』先生云:『圣贤说许多学问思辨笃行功夫,只为要此心放下耳。』窃谓圣人之无意必固我,其放下之谓,由此知放下不是放倒,学者不可不于此二字上用功,如何?」
今尔初学只是要向进,一日千里,到有见得力处,却须放下。
亮问:「尝看先生心性图,一大圈中,而上下四方之宇,古今往来之宙,万事万物一切包括,此是画出心之本体如此。先生尝曰:『镜体本明,为垢所蔽;磨得垢去,本体自然光明。』亮窃思这镜却不是一面光明的,必是团圆,光明所及,于上下四旁一切无所遗脱,方似此心完全处。方能包贯许多万事万物。」
此固是心之本体,一面便是四面、一了便是百了,能括去尘垢之蔽,便谓之尽心;光明洞烛,便谓之知性。
亮看四勿箴教人于几上用功,所以视听言动之非礼处,勿则俱勿了,不待逐一去勿,只是此心不为摇动耳。看「如精中军,八面却敌」两句,乃其下手实落处。
亦是如此看,但几不易知,勿不易勿,须实著功夫始得,言语不济事。易曰:「知几其神乎!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
亮看得古人手容恭、足容重处,浑是一团天理,不是做作的。今人有假设的,使得外面一时虽亦好看,而中心已自逐逐矣。自贼其心,莫甚于此。所以知巧言令色之鲜仁者,以此。
学者且须学礼,然必由中出。曾子言动容貌、出词气、正[颜色],动正出皆由中也,以此见曾子已是一贯之学,知动正出,然后知巧言令色之鲜仁。
亮看心性图,分明是画出个仁体,为作圣人全功。学者必先识得此体,然后知宇宙内事皆吾性分内事。今之学者只是看得心小了,然佛家把生死利达都忘了,非见大恐不能如此,其又毕竟无所成者,何耶?
圣贤以天地万物为一体,释氏以耳目口鼻为根尘,大小居然可见。
亮尝与徐文清语,先生教人如牵引许多瞎子行路,有东走者、西走者,都牵引他到中道上走。夫道以中为至,学以圣为至,非中道则俱谓之岐径,非[圣学则]俱谓之异端,不知如何?
中道是尔诸生自家中道,中道在尔心人人同有之中,非是我与尔的中道,我但能指示之耳。人不自立自行,犹自倒东倒西,吾亦末如之何!
亮有伯祖无子而卒,其物产一归吾祖。祖有三子,以其有均之,寻亦病卒,未及议为之后者,至今若忘之矣。亮以既利其有而不为之后,不仁不义莫大焉,欲为之计,则吾伯父为嫡,次吾父、吾叔,一旦易父之称曰伯父,易伯之称曰父,奈人心之序不可乱已!且亮辈平时称吾祖父曰祖父、伯祖曰伯祖,今复改称焉,不可得矣。然继嗣之事卒不可废,终日往来于怀,不能自决。伏惟先生于义理人情至当之归,示以善处之方,俾既不废继嗣之义,又不失改称之嫌,宗祖幸甚!一家幸甚!
此亦是切问,心不安即非天理,得天理之正,则人心安,幽明皆然,则安死者,生者皆安。可先于尔身尔心上实用功,到诚意能孚宗族处,不可以精诚从容告于父兄,仗义而立之后,夫谁曰不然?叔父伯父皆称父也,所以皆谓之父,同出祖之一体,有何间?有间犹尚于躯壳起意也。
黄锐问曰:「尝玩味随处体认天理之功,勿忘勿助之法,甚为至妙至切。但纔应物便有失情处,非失喜则失怒,非失哀则失乐,四者最难著力。如此便不是天理,便已忘了,不知其病根从何处萌芽?其用力从何处发轫?」
人但能于此心勿助勿忘时喜怒,岂有失处?喜(恕)[怒]有失,乃此心忘助不存时错了。
锐尝读近思录,先儒尝教人静坐,他未必无见,但常人静坐,愈觉得不静,不知此静坐功夫可用否?
不可只于静坐中更求静,纔求静便是动了,惟静坐时体认天理有见,便定。
门人问:「有贤者曰:『白沙先生禅学也。』何如?」
知儒则知禅矣,知禅则知儒矣。由此言之,彼未知儒,又安能知禅?孔子事君尽礼,人以为谄。尽者,中正之极,无过不及,自不及者视之为谄。白沙先生之学乃得圣贤中正之矩,自世学者视之为禅耳,安知自达磨释迦视之,不以为卑乎?曰:「何以见白沙中正之矩?」曰:「夫子决[我]曰:『日用间随处体认天理,何患不到圣贤佳处?』天[理者],中正之矩也,又语我曰:『此子为参前倚衡之学也。』[以此观之]。●●胡敬斋以白沙先生「藏而后发」之说为禅,何如?中庸「溥博渊泉而时出之」者何如?亦禅乎?
有问●●[以白沙]静中养出端倪乃存养之说为禅,何如?
孟子扩充四端之教何如?亦禅乎?此端与四端一也。人[之]初心发动[者],●●●[汩没]之久,此端微而隐,殆不可见矣。如●●●●●斧斤一●之所丧,若彼濯濯,非静养之,则终无●●●●见则●何而用力所存养者,何●多见●●●●●●
[李尚理问:「鄙见]弟子入则孝章。入孝出弟者,因其本●而●●●●●教●●。谨信俱言上功夫,惟谨之斯能信●泛爱亲仁●●同于人知所择也,余力学文者,博之古训,以●发其良知良能者尔,非外益之也。譬之●●●●●立根而灌溉之也,灌溉之俾生意自畅●枝叶,非●与之生意也,故学文非徒博物洽闻也,知而[存]之也。从此不已,可达天德。
[此]亦[看得好。培]根灌溉之说甚切,但孝弟是良心真切处,是其良知良能,是其生意。泛爱是扩充爱亲敬长之[心,亲]仁学文,皆是培灌生意功夫。
君子不重章。鄙意「主忠信」以下当自为一章。大哉!忠信之教乎!由兹可入圣域矣。中心为忠,心中故实,是之谓信,曷谓中心?匪前匪后、匪左匪右,随处体认天理也。天理存则心中矣,而慎交焉以辅也,改过焉以修也,其进也,讵可量也。
此只是一章。重在「重」之一字,重是内重,内重则学固而有威。忠信是做内重功夫,取友改过,皆是辅养此而已,云「天理存则心中」,还作「心中则天理存」为是。
礼之用章。礼也者,礼也,理之体也,不容纤毫人力,自然也。自然则安,安斯和矣。三百三千,其体一也,知和而和,坏之人矣。论理而至于和,礼之极也。此可见礼乐异用而同体,而又和焉,则荡矣,岂礼也哉?
「知和而和」是多一「和」字,和之过矣。但谓之和,皆生于中,既和未有过者,过非和也。此有子支离处。
贫而无谄章。引诗一节,此是子贡悟锻炼处,圣人许之,成物之仁,形于欣慰之顷者如此。
此就事上论理,亦一贯之学。无谄无骄,世上或有如此美质人,但未必见道理,乐与好礼,则进于道理矣。此非学问切磋琢磨之功,何以至之?
为政以德章。政不能无也,而政则德之精粹●●●者。夫我之德与民同体也,故为政以德,则无为民归,如北辰之众星拱然,北辰与众星亦同体也。
惟其同体,是以感应。
吾十有五章。理曰:「志于学者,敏求也。」学无止息,直到从心所欲不踰矩,方可脱驾。
尧舜之圣,犹兢兢业业,无可脱驾处。可欲之善,纯亦不已,至诚无息。
「从心所欲」,这欲字,与「可欲之善」欲字同。书曰:「敬修其可愿。」愿之一字亦同。
此「欲」字看得是。
矩也者,天则也,即天理也。天理不可易,故以矩名之。
此「矩」字看得好,乃天然中正之则,与「絜矩」之矩同。
吾与回言章。与言也者,其诸进而讲学也,其诸问而答也,终日不违,所言无一或违,默契也。颜氏之学,知行兼至矣。
闻言不违,一时知行俱至,如舜闻善,沛然莫御。但颜子未至沛然,气象颇小,此所以具体而微。
攻乎异端章。夫攻乎异端,曷害也?孟子曰:「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此则不攻之攻。若惟攻彼是务,而不知所自胜,则内外人己之辩,明者当自知之。
亦是道理如此。著意攻之,则已过,当如御夷狄然,以不治治之也。
人而无信章。不知其可也者,外之之辞也,下文足其意矣。
「不知其可」说得重甚,言其不可也,非止外之之辞。所谓不可者,以其不可行也,如下文是也。
八佾舞于庭章。孰不可忍,如上蔡说。
人心昭昭而不可欺,忍心害理。
素以为绚兮章。疑而讲焉,此古之道所以明也。
此正讲学。「礼后乎」,礼即是道。学道必有本为之先,实心是也。
「夏礼吾能言之」,此孔子好古敏求之实学。或得诸鼎彝、或得诸所识一二焉,启其天聪明之蕴,而其所冥契者多矣。
能言者其理,不足征者其文。三代礼乐,异文而同理,君子之学,不徒知其一理,又当考其分殊。三千三百,亦同此意,无一而非理也。
定公问君使臣章。礼与[忠],天理一也,因君臣而异名尔。
看得是,一理感应。
管仲器小章。天下何事非学?何学非心?以管仲所负之材、所际之奇,得君专政如彼其久,使知天德王道,其所成就何如?惟其器小,不足以进此格,此夫子所以深惜之。
君子不器,与天地同量,管仲既不能不器,而又器之小者,不学,故不能廓其本体耳。
处约处乐章。不仁者无见于天理,仁者天理存存,知者天理常知。
不仁者,不可以处约、处乐,犹中庸修德凝道,则居上为下,在治在乱,无不宜之意。举约乐可尽处世之事,言人之不可不求仁,求仁必知以知之、仁以安之,求仁之功也。
能好能恶章。天之于物,栽者培之,倾者覆之。仁者之于人,可好者好之,可恶者恶之,理一也。
能好能恶人,如天之栽培倾覆,因物付之,己无与焉。吾子亦看得好。
富与贵章。归重在末一节,能无终食之间违仁,而造次颠沛必于是焉,则天理存存,富贵贫贱自能审处矣。
此说不易见得。近有一贤者,疑吾辈讲辩,详于终食造次颠沛之说,而略于富贵贫贱取舍之间,吾答之亦如此。天下之事皆有本,无本是强制耳。周子云:「见大心泰,富贵贫贱处之一。」岂有强制便可谓之道乎?
我未见好仁者章。好仁恶不仁,一人也,由好恶之本心存存不已,而为成德者事也;用力于仁,而未见力不足者,觉后自欲罢不能;「盖有」二句承上用力于仁而不能自罢者说。此章凡三致意矣,始曰未见,盖未见乎德之已成者也,其次则未见乎德之不可成,其末则未见乎德之尚于成,言愈密而意愈切矣。
此章三见,吾平日亦如此看。
观过章。语意为君子发。
近有一学者洪章,于新泉精舍说此云:「党,偏也。人惟偏党,故有过。若能反观知其过,便得其本心而知仁矣。」亦通。
闻道章。闻道即物格知至,功夫在格物上。
此说得之,知至即是闻道,闻道自贯彻人我古今幽明,便能知死而不亡,易所谓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志道未足与议章。习心胜则天理难见也。
一面志道,一面耻恶衣恶食,●●●●●●●●●与入尧、舜之道。
吾道一贯章。一贯也者,道体也、一本也、无二也,[四方]上下之宇,古今往来之宙,充塞平铺,无间于人我,无分于体用,无偏于动静,何烦人力之为?本体自然,故程子谓之天理也。察识操存之法,唯勿忘勿助,未尝致纤毫之力,则何莫而非此理之流行矣!
即勿忘勿助,便是贯体用动静,无纤毫人力,而天理流行。道者,天理也,此体包贯四方上下,宇宙在我矣。
曾子所以唯一贯之传者,恐精察力践于分殊,而将悟协于克一云耳。
此恐未安。曾子平日亦尝如此用功,如三省,忠、信、传习,所贵乎道者三,动正出,皆是心事合一工夫,暗与圣人一贯之学合矣,故一闻言即响应,不容思议。若非平日有一贯工夫,安能响应?子贡闻之便手忙脚乱了。故孔门学问皆是一贯,无二语。
「忠恕」是学者功夫,中心为忠,勿忘勿助,(任)[恁]地时看取,理自见矣。故心中,夫心中则人己合体,体用合原,内外合道,家国天下合性,无所往而不各得其本然之天理矣。夫是之谓「恕」。
看得亦●,但心不忘助时,天理自见,不必又加看取,勿忘勿助即看取也。体用犹形影,不可离。
忠恕之学,一贯之学也,故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怒)[恕]而已矣。」
既知此是一贯之学,则知前段之说曾子,非但在分殊上学矣。
子使漆雕开仕章。仕亦学也,斯指此理而言,至近而至远,至无而至神者。信,实也,未能实有诸己。子说也者,说其素位而行,将无入不自得也。程子曰:「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
「子说」犹「吾与点也」之意,「斯」之一字,与浴沂咏归二字,一语得了圣人胸中所存所乐,故不觉说之与之。
先进于礼乐章。理疑之,孰疑之?以文义而疑之。若如今之论,以上二句为时人之言,则「子曰」下当有「人之言曰」四字,而本文无之,此其疑一也。「如用之」二句,孔子于礼乐,何尝斯须离?何必婉转而缓其辞曰「如用之」?此其疑二也。若谓君用孔子,则是如有用我者,孔子又不但从先进尔矣,此其疑三也。
此固如所疑。此皆孔子之言,野人即是郊外百姓,君子即是在位士夫。先进质朴,即今之野人;后进弥文,[乃今]之君子。孔子叹坏于君子而存于野人,礼失求之[于野]伤君子之坏礼,而幸其犹存于野人。故下从先进●●本意也。至于大林放问礼之本,亦此意。
回也其庶乎章。庶也者,以言乎其将至于极也,几也。几于圣也。所欠者,从心所欲不踰矩焉尔。屡空者,以言乎其所遇也。夫子尝曰:「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胝舜之侧陋时一也。不受命者,贫富有命也,货殖焉,心乎求富也,故曰:「不受命。」亿则屡中者,材识之明也,夫子尝曰:「赐不幸言而中,是使赐多言也。」此子贡之所以终不回若也,然否?
「屡空」与「屡中」文相对,屡空者,货财与心皆空也,故近道;屡中者,能窥测,言虽或中而心累于货财矣。空之而不合道者,有之矣,未有合道而犹累于货者也。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章。子羔之愚可进于道,非亲炙焉,莫之有成也。亲炙矣而不成则有之,未有如子羔之资之狷,不亲炙而能有成者也。子路欲使之为费宰焉,则诚不足以格季氏之非心,才不足以改费邑之旧政,非所处而处之,以学则习染日滋,以仕则龃龉难合,其害可胜言哉!故曰:「贼夫人之子。」而子路托即仕即学以自文,故夫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学不外乎事,民人社稷无非事者,然其质虽美,而其力未足以兼之,故夫子告之如此。
颜渊问仁章。非礼勿视四句,视听言动有四,而勿之则一,守约之方也。惟精乃约,可与几矣。夫是之谓克己,视听言动皆天则矣,与古圣精一合。
此是博约兼至,一贯之道,亦随处体认之意,但颜子见得速耳。
仲弓问仁章。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皆以言其随处不敢慢,非助也。古有是言矣,摘其大焉者也。己所不欲,本心也、天理也;勿施之人,则动处皆天理矣。家邦无怨与归仁意同。
此亦随处体认之功,但仲弓比颜子较缓,颜子如风,仲弓如日。
子张问达章。仁义一道也,义以天理之所宜者言,仁以天理之浑然者言,故言仁则义在其中,言义则仁在其中。质直好义者,得则仁义皆得;色取仁而行违者,失则仁义皆失。此闻与达之所以分也。
此张内外人己之分,圣人教人最切要处,与孟子分别「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及「集义」「义袭」意同。色取仁,此一念已悖道,况行违乎!色取仁而行不违,亦已为行仁义、义袭之学矣。今之学大率皆然[而不自悟,悲矣]。
子章问行章。言忠信、行笃敬者,皆有以以也。以也者,天理也,惟在时时体认,察而存之,一息不到,天理灭矣。故曰参前也、倚衡也,夫然后行。
此章问行,非问达之意。行乃知行之行,夫子答之言行,乃带过说,言行要忠信笃敬,只是同一实心。蛮貊之邦行矣,犹虽之夷狄,不可弃也之意。此「行」字即答子张问行「行」字,然无所见,如何行得?便没来头了,故又告以「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夫后行」。见得亲切,自然行之歇不得了,如识宝者便欲求之,知味者便欲食之。所以古之言学,必兼知行,知行并进,然必先言知而后言行也。子张问得没来头,非夫子告之,便一向冥行去,终是务外。今之言学者反言不欲有所见,有所见便不是。吾告之如此有何长进?易:「易知则有亲。」若其无知,又岂能亲之?颜子所见卓尔,亦此意。
泉翁大全集卷之七十二
新泉问辩续录
门人邵阳陈大章校刊
程世洪问:「圣人之心,天理浑全,不知其亦有体认功夫否?意者顾諟明命,乃圣人之体认,特与人生熟之不侔。未知是否?」
圣人岂无体认?但天机熟,故自然耳。中庸聪明睿知达天德,便是圣人体认。
世洪问:「人以静坐为善学,然静必有物,有物者,天理也,参前倚衡之谓也,未知其气象为何如?抑不知一念正时便是否也?」
自于一念正时自识取,气象难说。
或曰:「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至大至刚,塞乎天地,亦气也,二气果将同乎?」洪意气本无二,有主客之少异尔。
皆是气,气一也,人之气即天地之气,以为主客者,非是。
徐文清问:「高公敬尝论迩来功夫。文清云:『只在调停此心,不缓不急,不驰不滞,平铺自在,而参前倚衡之体见矣。』渠云:『要见参前倚衡,则有逐物之病,莫若于此时节,有见而不见之意始好。』然文清意以不见此体,欲功夫有下手处,恐不可得,功夫既中正而天理
(缺页,据康熙三十年本补)
[见其参前倚衡,卓尔跃如,此是自然真见,都勿忘勿助之间有得。或不善体认,则多著想象,即是逐物。故释氏訾之为理障。公敬之言亦救此弊,似亦不可少。
昔尝与洪子明论戒慎恐惧。渠云:「戒慎恐惧,心之动处,即喜怒哀乐之情,已发也,而又何以有未发之中?故戒慎恐惧者,天理也。」文清以为戒惧还是功夫,而不睹不闻是天理,功夫所以养此天理也。然功夫与天]理非判然二物,功夫停当处便是本体,便是天[理。无]此功夫,焉见天理?只谓迩来学者以戒慎恐惧[为天]理,故便以体认天理为逐外,以学者只做得致[和工]夫。一错百错,毫厘之差,千里之缪,然否?
[以戒慎]恐惧为动,为即是喜怒哀乐已发,为即是天理,皆未是。戒惧不过时时警觉不怠耳。吾子所说皆是切要,在察见不睹不闻之体,而戒惧以养之耳。
周有容论心要常照管。公敬曰:「无端私欲横生,盖由不照管故耳。今欲常常照管,则常常光明,私欲何自而生?」文清以为照管二字,诚今日为学之要务,然欲照管则便不能照管矣。君子之学惟在于立其主而已,主立则常知常觉,随动随静,常常照管,而天理流行。先生四勿总箴于学者极有力,曰:「如精中军,八面却敌。」精之云者,主立之谓也,而照管在其中矣。然立主又非可以作意为也,惟在调停于勿忘勿助之间,不致纤毫人力,则此主精精灵灵,通贯百体,遇未接物,此主之神明耿耿不昧,而私欲退听,以至处常处变,处富贵贫贱夷狄患难,不为势屈、不为利疚、不为达变,皆此主之精灵一以贯之而不遗也。故曰:「精灵之至,是谓知几。」其此之谓乎?
此段看得好。「照管」字恐说得太重,此心时时常明,如悬明镜然,物无不照,不待临时纔去照管他,如此则又多一照管矣。
一友论戒惧以养天理,其义未安。盖戒惧者心,既云是心,即是好心,即是天理,而何以又云养天理?若此者,谓之非逐物者,诬我也。文清云:「浑然天理,这是道心,乃人之真心也;蔽于私欲,这是人心,非人之真心也。真心即所谓好心,心也者,虚灵知觉之神也,察见天理而戒惧以培养之焉,即功夫即见天理,而虚灵知觉之体浑全矣。不见天理,其得谓之真心乎?夫心之用广矣,循理而为圣为贤者,此也;徇欲而好货好色者,此也;陷于一偏而为杨、为墨者,此也;充一偏之极而至于弒父与君者,此也,其可得以谓之真心乎?其皆得以谓之天理乎?故以戒惧为天理者,由其以心为天理,一错百错,其流之弊,不至于为杨、为墨不止也。」
若如此言,则中庸止言「聪明睿知」足矣,何以谓「聪明睿知达天德?」天德者,天理也,若未察见天理,则戒惧所养何物?或者之言妄矣。道家诗犹能云:「鼎内若无真种子,如将水火煮空铛。」毫厘千里,不可不辩。
骆尧知问:「庄渠作白沙先生祭文,有黜聪明之说,盖本于白沙先生『去耳目支离之用』然乎?」
白沙先生说「去耳目支离之用」,不曰「去耳目之用」,犹书云「不役耳目」,非去耳目也,但恐今学者不善读书耳。
李尚理问:「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此固孟子独得千古作圣功夫之程度,自程子论仁,已曾拈出教人矣,而又加以未尝致纤毫之力,吁!尽之矣。孟子以前,只说个敬,则勿忘勿助在其中;程子以前说勿忘勿助,则无纤毫在其中,所以各各痛彻迸口说出来者,不得已也。白沙先生立本自然之教,意正如此。昔理也初见之时,蒙问理字,答曰:『希孟,先君所命也。』先生语曰:『孟子云: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尽此一言,可希孟矣。』于时心已豁然,至今日觉颇得力处,端端的的在此也。夫为学而必有事焉,则其学也实;勿正焉,则其心也虚。虚故无感不通,实故无行不利。然使或忘焉,或助焉,胥失之矣,故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一以贯之者也。又尝推之,则所谓博约也,精一也,知行也,明诚也,慎独也,止至善也,是皆在勿忘勿助之间,随处察见天理,而存存为我有也。是故知行合德矣,心事合几矣,内外合原矣,先后合道矣,理所服膺者如此,若容有误而或不自觉者。」
希孟所说所见,皆合吾意,观自然堂铭序可见。如是用功,真可希孟矣。
易经一部,理尝欲以伏羲四图,不赘一字,自为一部,为伏羲之经。以文王乾坤三索图、八卦圆图列于前,次乾坤至未济六十四卦画列于后,每二卦一板,以便玩味,而写彖辞于各卦之下,又为一部,为文王之经。复就文王之经之内,于各卦后离开六行写各爻辞与彖平,又为一部,为周公之经。复就周公之经之内,冠伏羲之经于首,而每卦卦爻辞后略低一字,写孔子彖传、大小象传,而乾文言传照今写乾卦后,坤文言传照今写坤卦后,系辞以后皆如其旧,此又为一部,为孔子之经。此虽非古,易便观览,且亦不甚破折,未知可否?
古易只伏羲文王卦画彖爻辞为经,孔子十翼为传,以传解经,说了又说,许多广大悉备。后儒又纷纷添说,是以易道不明。
又问:「易未作之前,其理在天地,与天地间万有并形之物,固非屑屑求合于河图也;河图虽出于伏羲之时,但此已非作易之本。窃意河图图适与文王卦位合,而大衍策数又符之,疑是易道中兴之时,则之以易卦位制蓍策与?故伏羲之图之前,不敢先著河、洛二图也。抑圣人所为成天之能,固不待于河图、洛书,亦不违乎河图、洛书也?草率之见,唯就正焉。」
伏羲作易,只见天地间,惟阴阳奇偶耳,故始作一画,于上加之至六,而后尽天地人物变易之理。洛书之合者,[亦]合于此耳。后世有圣人作易,亦不过此,故伊川见卖兔者,亦云:「观此兔可以画卦。」亦以其一头一尾、二耳四足,一奇一偶之数耳。至宋而后,圆图方图出,其初画成只是横图耳,余皆后人添上。
心性图有谓:「浑然宇宙,其气同也。」又中庸测有所谓「气之中者,即命即道,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即性。」近见史文有所谓:「五六中合,民所受以生。」窃以为得其旨。
五六天地之中,即刘子之说,彼时去古未远,故有此流传。
骆尧知问:「学不闻道,犹不学也,闻道则无过举。尧知非不学问以求放心也,非无小春秋以记过也,而于道未得,未能入寡过之地,何也?近幸得侍新泉,日玩先生身言之教,愈见此学只在自家调停此心,如调息然。何为调停?夫用而不用者,心也,觉得忘时,便著提醒,觉得助时,便要斩截,不使昏放矜持太过,此调停功夫也。这个功夫用得亲切,无有疏脱,则勿忘勿助之间,天理见矣。勿忘勿助,敬之节度也,故明道先生曰:『修此道者,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而已。由是而不息焉,则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可以驯至也。』然则戒慎恐惧贯动静而言之,如读书时敬,则本体不失而理益明,先生所谓『读书观山水不失己,书以明心,非以累心也』。应事时敬,则本体不失而理不差,先生所谓『几上用工,虽人事纷纭,不失吾心之本体也』。知乎此,则谓之随处体认天理可也,谓之戒惧慎独以养中可也,一贯无二,此千古圣贤中正心法。一息助忘,便是罪过,虽曰学道,而此心一忘一助,以之读书,依旧是埋头册子,不超于俗;以之应事,不觉失其所止而化于物,如此安得洞见道体,参前倚衡,壁立万仞,洒然平易,静而不息,动而不流?愚故曰:这个勿忘勿助中正的心法,须是劈初心上见得,虽颠沛造次、终食不违,而后能有受用处。夫谓先生之心法,即千古圣贤之心法,盖尝证之,如书之『精一以执中』也,如论语之『博约以为仁』也,如大学之『知止安虑以止至善』也,如中庸之『尊德性、道问学以修至德』也,如孟子之『学问以求放心』也,与夫戒惧慎独以养中者,一也。譬之镜焉,镜明而后能照物。不求磨镜而求照物者,众也;持镜照物与反鉴索照者,亦众也;物来则照,物去不留者,圣人也。圣人无事于镜,静为镜体、动为镜用者,缉熙敬止也。是故圣贤之学,先立乎其体而已,有体即有用。是故礼以存成性,则成性存存而道义出矣;戒惧慎独以养中,则中立而和生矣。朱子所谓『无过不及』,乃不偏不倚者之所为也,夫子所谓『修己以敬、以安百姓』者也,子思所谓『笃恭而天下平』者也。虽然,普物无心之心,顺事无情之情,此皆本体之妙,学者当自得之于言外,不可以言传也。可以言传者,心法也。心法可以言而传,又不以易而能,若非打揲了习心两漏三漏子,而便能做勿忘勿助的功夫,不亦难乎!且如白沙先生与先生诗云:『千休千处得,一念一生持』,先生乃谓此言『非全放下,终难凑泊』,不知所谓全放下者,拆亦明道先生所谓『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必有事焉』云乎?明道先生又谓:『鸢飞鱼跃一段, 子思吃紧为人处,与必有事而勿正之意同,活泼泼地。会得时,活泼泼;不会得时二段, ,只是摆弄精神。』又何谓也?」
先观吾君举十年前小春秋记过,后观吾君举此篇之问,乃知此吾君举觉后语也。以小春秋十年之功,乃能一旦弃去,以相信从,可谓舍己从人,自非明哲善择,何以及此?即君举所谓打叠了习心,乃能做勿忘勿助功夫也。世之贤者,一有意见便自以为是,固守而不知悟,其视君举之虚以受人远矣。君举所言多切要,如云:息忘助便为罪过,与磨镜之喻,静为镜体、动为镜用之喻,非实用功,何以及此?所谓调停此心,用而不用,即是勿忘勿助之间,合下下手便要如此,不必待于其忘助时乃提醒斩截之,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也。其白沙先生之所谓休,乃朱子全放下之说,乃孔子毋意必固我之说,而或者闻之便以为禅,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也,可叹可哀!吾子试于此心全放下时观之,乃知勿忘勿助之间,与鸢飞鱼跃同一本体自然,然后信明道与白沙二先生之言为不诬矣,此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
高简问:「虚灵知觉,心之本体,本体何尝不中正,盖天理即吾中正之性,性即吾心之生理,心之生理却虚灵知觉,能物来而顺应,本无不中不正者也。问辩录有曰:『以心为天理之患,以知觉为性之病。』简窃疑之,毋乃恐道通谓只是这些虚灵意思,其流弊至于不加体认,而或至认其私意以为虚灵矣乎?」
吾所答周道通之说,已明白痛切,不知吾公敬何以有此疑?无乃于释氏蠢动含虚无非佛性之说,犹未勘破乎?吾为吾子忧也。谓虚灵知觉本体无不中正,即天下无恶人矣;牛马含灵,亦皆如人之性矣。不可不仔细察识也。
简问:「事至物来,虽是方外功夫,然量度而后得宜,却不曾离了直内功夫。先生曰『心事合一』,尽之矣。详录中徐子所问,犹不免析内外为二的意思,先生乃曰『贤见得是』,如何?」
理无内外,就心而言谓之敬直,就事而言谓之义方,合内外之道也。吾故于徐勖之问,以方外也著力之说,不得而非之。
又问:「本体知觉即是良知,恻隐之类正是本体知觉,即良知也。今问辩录有非良知之说,窃有未喻。又云:『灵觉知识即非知之实理,若非所知之实理,即非灵觉知识,即非本体,即是意见。』盖实理即中正,中正之心乃为灵觉,乃为知识,若愚人之与物类,非无觉也,而不可以语灵;非无知也,而不可语良知;以其不中正而有蔽耳。今如录中云云,何如?」
吾所辩养知,不是只养他这灵觉,乃养其所知之理,程子意正如此,亦已明白,今人以知觉为良知,非也,吾子何疑!
辩录中有「知之在先,行之在后」二句,恐未免复启学者知先行后之惑,而昧通乎行而知之正旨矣;请裁之。
观易「知至至之,知终终之」及书「知之非艰,行之惟艰」可知,但知行通贯耳。
简问:「讲学默识,固是合一功夫,然所默识,即其所讲者也;其所讲者,即其默识者也。今问者云:『讲学时即须存个默识意思,俾能得诸心;默识时又于所讲者旁通而曲畅之,俾能开其明。』恐一心之中,而未免有安排布置之病,虽曰一事,而实有以二之也。先生未见非之,敢疑?」
非有彼此往来二端,只是此心常勿忘勿助,何等自然,何有安排布置之病?有安排布置乃助矣。
辩录中有「精明不昧处是知」,即清明在躬之意,此间未似差,盖不昧处,即是私欲无所蒙蔽,惟无所蒙蔽而后谓之知觉,乃心之本体也。今曰「知觉是心」,而又曰「必有所知觉之理乃为真知」,愚谓心之知觉,本无有不中正者,即天理也,即真知也。若如近时以知觉为良知,而无知觉,即非真良知也。详先生语意,窃疑以所知之理为真知,则既指知觉是心矣,则所以知觉者非天理乎?若非天理,则亦不得为知觉矣,而复指所知之理为真知,岂惧夫人误认蠢然之知觉为真知乎?
佛氏有直指本心、见性成佛,知觉乃人心之灵明处,而便以此为性,则不可。如马牛皆有知觉,人之为恶,至如盗贼,皆有知觉,方能设巧计以劫人杀人,岂可便以知觉为天理?当彼时亦似精明不昧、清明在躬,而实非精明不昧、清明在躬也,故谓知之正当处为精明不昧、为天理,则可;谓知为精明不昧、为天理,则不可。差之毫厘,缪以千里,故学不可不仔细讲也。
简读阳明议论,其「致良知」正用学问思辩笃行功夫,如曰:「惟精者,惟一之功;博文者,约礼之功;道问学者,尊德性之功。」皆是致的意思。第其门人流传之差,故有谓不用学问思辩笃行之功者,非其本旨也。先生于问辩录中有为之指其弊,得非惧流传之差而使学术之偏乎?抑亦有见乎?立言者之果偏而故救之乎?
吾元年同方西樵、王改斋过江吊丧,阳明曾亲说:「我此学,途中小儿亦行得,不须读书。」想是一时之言乎?未可知也。亦是吾后来见其学者说此,吾云:「吾与尔说好了,只加学问思辩笃行,如此致之便是了。」
谢显问:「心体天地万物,元来只此心,得其中正时,虚明之本体既复,而生生之理自是不息,自是与天地万物相为流通,不成要把个躯壳之心安顿著天地万物而后为体也。向来落此想象,心中常若有物,恁地不洒脱,近纔觉得全放下为对症之方,然尚未能豁然于怀耳。」
此是吾子悟处。体认天理,正怕想象,亦恐人认作逐物去,都于全放下处有得。白沙先生诗:「千休千处得。」斯言岂欺我哉?勿忘勿助,便是全放下功夫。全放下非放倒也。
显问:「人之精神意气常令收摄近里,则聪明内蕴,运用有主,便时时见得参前倚衡底景象。顷刻不收摄,则顷刻便昏愦了也。故程子曰:『不翕聚则不能发散。』石翁亦曰:『藏而后发,形而斯存。』其与先生毖斋之吟,皆天地人之一致欤?」
正是如此看,顷刻不收摄,即顷刻便昏愦;若顷刻收摄,即顷刻便精明,便参前倚衡之体见,便是合内外之道。非有表里,何有远近?近字与里字亦不消说矣。
又问:「即天地之四时行、百物生,其在我为率性以和乎情;即天地之寒暑灾祥、变动不居,其在我为约情以正其性。则是天地我之性情一也,天地之化即我之化,而万事万物莫不协于一,万事万物一,则无事矣。故曰:天道至教,圣人至德,至教至德,性情焉尽矣。是如此否?」
记曰:「人者,天地之心。」最是精微。若看得破,则人与天地只是隔一形骸皮肤耳,其气未尝不贯通。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人之性情即天地之性情;性情正而和,而万化生焉,故曰:「天地之用,皆我之用。」是天地万化在我矣。孟子说「乐莫大焉」,大不足以言之也,特就人言耳矣。
显问:「圣人之道至卑而至崇,至虚而至实,其曰『智崇而礼卑』也,曰『文章、性与天道』也,曰『费而隐』也,曰『广大精微、高明中庸』也,则皆兼举、一原无间之实,欲人察识而会其全。故心性图只『包』、『贯』二字,便括尽宇宙内许大道理,言亦不过就人之本来体段画出以示人耳。人能常戒惧慎独以存养此体,则全体浑成、神妙不测,而于天地万物无不包;其发用不竭,而于天地万物无不贯。何等直截!何等洒落!而世之学者,顾有顽守空寂以为崇,徇生执有以为实者,是足以尽包贯之妙否乎?」
观此段,即吾子近来学问又进一格矣。此意不易见得,可善扩充,图在吾子之心矣。但合下便自有包贯,不分体用,随体随用,皆是本来如此。
又问:「心一也,用而未尝用者日益明,滞于用者日益晦。尝观周公制礼乐、系周易,孔子修定六经,下迨濂洛关闽诸君子之言论训释,概不为少,皆以是继往开来,而斯道至于今昭昭尔也。考亭勰勰著释,煞亦以阐明斯道为志,然而斯道反若未尽,人则以是病之者,亦其用心之有间欤?发愤刊落,其有以觉乎此耳!」
用而未尝用,即勿忘勿助之旨,此句最好。[诸]圣诸贤岂为事累?文公诸子必自有处置,则不可知。吾但见前辈未曾说破,及此理有缺,则生人之道未备处,有意即随笔而书,无意即止,亦必如明道作字时甚敬,功夫不离本体也。
洪梓问:「无在无不在,道体如是,功夫亦如是,此为圣学一贯不遗之旨。姑自饮食一端言之,人莫不曰:『当食而食、当饮而饮,便是道。』然观之程子曰:『别人吃饭从脊皮上过,某吃饭从肚里去。』中庸亦曰:『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也。』盖以言乎心存也,心苟不存,则不知味而从脊皮上过矣;心存云者,非在于饮食,亦非不在于饮食,在而不在者也,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亦不息此心而已。有在之心,不足以合天心;而无所不在者,又非冥然荡然而无所止也。惟执事敬而忘助无,则庶可以恒见吾心之本体而存存不失。」
无在无不在,于饮食上调停亦切近,处处事事须如此用功。
先生尝云:「学须事上磨炼。」当时不知动上求静之旨,未免劳扰不安。近来幸闻初学还须静坐之教,与程子且省外事,白沙先生静中养出端倪之说,先后一致。梓乃今静坐之时多,而接应之时少,不觉此心略有澄然意思,及其接应处不甚周张忙错,方知坐有益。但静坐中有时昏明交战,有时脱然无事,若身居太古之上,其昏明交战,恐其终难有恒;其脱然处,又恐或流于空耳。
静坐固善,只恐又靠在一边,不若随静随动,内外两忘,更中正,便无事了。
梓问:「人子莫大乎顺亲,后世之为父兄者,莫不以科第责成于子弟。然由之有道,得之有命,为父兄者,或未深悉此义,一试未利,则曰:『吾子弟不能显亲扬名以成考志。』乃终日不乐,为之子弟者将若之何?愚意以为平日固宜早夜孜孜,勤勉举业,且曲尽子职,以喻之于道,俾之安于义命,则小小得失皆不足计。此亦为己为亲之要道,不可不明辩而豫立者。」
强勉进德修业、立身行道、显扬父母,乃孝之大者,备尽为子之道,未有不能孚乎亲,为己为亲,只是一事。
汪以仁问:「高简云:『静思时殆觉念头纷起,及至动而应事接物,似脱然无累。』愚验之亦若然者。后推其故,毕竟仍是静思之未得其真耳,使得其真,则浑然在中,自无偏倚,邪念何由而生?若应事接物而无累者,疑是此心直向事物上去做,而为事物牵引,自忘怀乎善恶之念,亦非动定者也。」
静时念头纷起,由于思之未真;动时似乎无累,由于心之随物。吾子以此反观内省,是矣。
孟子曰:「志至焉,气次焉。」程子曰:「志动气者什九。」是故人之所患者,志有不立尔,未有志立而气不为之辅者。愚尝自考,鄙志未尝不定,及至所为委靡退缩。推原其故,须仍是志未能真定。志气俱为一身之备,运用之间,疑若亦无轻重先后之甚别也。何如?
人只是一个志,志至气次。气一,气随也。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以仁又问:「天理人欲,不欲并立,当天理在时,不知人欲退于何处?人欲蔽时,天理又岂不系于心?其发见之微而交[胜]之机,必有所以然而然者。」
学者只是终日乾乾,体认自家本来天理,则人欲自消。又欲皆于心有懈怠时生,懈怠便是欲胜理之机也,又何必问其所以然乎?
施大任问:「当平旦时,自觉心地明莹、气象清虚,疑此即是天理萌动。及旦昼间遇一事来,此心不免为之昏扰,举动谬迷,去平旦时若远甚,正孟子所谓『梏亡之矣』。切虑人之一身,万事萃焉,安能一无所为?一日之间,安能常如平旦?今欲使遇事如无事时,一日常如平旦时,天理常存、本心常静,其必有至要之法也。」
当明莹清虚时,这一点大公之心便是天理;若明莹清虚而一无所见,恐又(尚)[向]别路去了。惟常存此心,勿忘勿助时,便常见此,更无别法,稍忘助即失之。
大任问:「心之本体,一友云:『在于勿助勿忘。』一友云:『觉者,心之本体。』及质之明论[云]:『知觉也者,心之本体也。』则以觉为本体者为的当,勿助勿忘似为存此本体之功夫。然有知非所当知,觉非所当觉者,谓之本体可乎?」
是如此看,不可便以知觉为中正、为本体、为天理,明论正谓中正的知觉。
又问:「二业合一训云:『读书以养吾心性,以体吾实事,而举业在其中。』诚为确论。言不应试则已,欲应试,恐于词章亦不可缺,盖有心性实事,而词章不足以发之,亦终于言之无文,第不可剽窃而为之耳。」
吾所谓二业合一者,就于读书作文写字中存习,则词章自高妙,非欲人缺词章也。
今之教人者,有谓先孝悌而后心性,以孝悌乃庸行之常,学者易于学,教者易于教,非若心性之有难于语人者。
孝悌即是心性真切处。谓先孝弟而后心性者,徒以服劳奉养、徐行后长之事为孝弟耳。此等学者,便不识心性,乃俗学也。
大任问:「后儒云:『自洒扫应对上可以到圣人事。』又曰:『洒扫应对是其然,必有所以然。』窃以道理一贯,初无其然、所以然之说,如洒扫时诚敬以趋事,即此充之,天德王道在此,便可到圣人事了,岂又有所以然之说哉?」
就事便立诚敬。
叶春芳问:「久侍教于夫子,不敢常有请,非不欲有请也,惧之行不于其言,有负夫子之教耳
!窃意体认天理,勿忘勿助,求之急促便是助长,又安见得天理?故只潜心体认天理,且于日用人事上验过,惟求『真实』二字,不敢少有假借,行得一分实处,方有一分受用,庶优游厌饫以渐而进耳。何如?」
吾子有行不逮之忧,即可生勇矣。真实则果确,果确则勇,然世儒认得真实者少,多以有执著必信必果为真实,非真实也。惟勿忘勿助,心自诚确,乃真实也,可于此自知识。
春芳问:「孔门不仕大夫之家者,闵子、曾子数人。曾、闵而下,由与求皆高弟也,一则臣季氏,一则食辄之食,二子得圣人为之依归,而大节如此!窃尝揣之,圣人以天下无不可为之事,而由、求皆有用之才,使二子之出,救得一分,则人受一分之赐,此圣人仁天下之心也。乃若曾、闵之不仕,则又正当的道理,故不仕者,孔子未尝强之;其仕者,孔子亦未尝止之,皆有义存焉。是否?」
圣人心如化工之付物,因材而笃。天地岂待物物而雕之?圣人岂得人人而强之?出处之道亦多矣,或出或处,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孔子一身,仕止久速皆备,惟时焉而已。时也者,道也,今儒只以不做官便是道,末之难矣。
又问:「以静为学,非知道者不能,故大学曰『定静』,周子曰『主静』。然须于静时有个操存涵养功夫,如江门夫子所谓『静中养出端倪』,又曰:『藏而后发』,诚与圣贤之言千古一(辄)[辙],非如释家之所谓『静而寂』也。世之学者不知先生之详,乃有摘其序道学传所谓『去耳目支离之用,全虚圆不测之神』二语,似涉于禅。窃谓支离之用,亦当去之,非谓黜聪明也。心之神明不测,全其本体,如孟子之存心,亦何足以病夫先生!知道者自能识之。何如?」
谓以静为学则不可,谓静为非学亦不可。静中有见,则是静而无静也;动中有见,则是动而无动也。静中养出端倪,为初学者言之,此个端倪,天之所以与我者,非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但其汩没之久,非静养之,则微而不可见,若彼濯濯耳。孟子夜气之所息、平旦之气,须有这般端倪呈露,此即四端之端,由此便可加涵养功夫,所谓知皆所以扩而充之也。若不见此所养者何物,如将水火煮空铛也,俗儒乃以为禅,然则孟子所言亦皆禅欤?
虞史称舜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盖以其处变而不失其常,尤人所难也。释之者曰:「虽其度量有过人者,而天地鬼神亦有以相之,是固然矣。」窃谓圣人之所以大过乎人者,夫岂无自?盖其耕于历山,力行孝弟,一出至诚,是以瞽亦允若,受尧之天下,若固有之处常应变,各适其宜,以其有此具也。如孟子加齐卿相,成霸王之业而不动心,亦自知言养气中来。今人自谓能辩大事、决大议,大率皆气质用事,虽一时建立似有可观,而终非纯王之治,无本故也。儒先有言:「孝弟通乎神明。」又云:「自洒扫应对可到圣人事。」愚亦谓舜处变不失其常,当自其力行孝弟,与夫洒扫应对时求之,而学圣人者亦不外是。请教。
此是知本之论。舜之不迷乃其度量,若以为天地神明之相,则末矣。如易之「震惊百里,不丧亡鬯」亦是如此,只到无我之至便能如此。且如雷炮声之击烈,虽壮夫悍人则反惊惧昏倒,未周婴孩则若不闻者,何也?真纯与不真纯之别也,有我与无我之分也,此自难强,皆涵养所至。
何大通问:「天理者,直指人心之本体而言。以言乎天者,万物皆备之矣,所以大一体之意也。在天曰理,理者,礼而已矣,本其于穆不已,流形万变,天地以是而覆载,日月以是照临,鬼神以是而幽明,人物以是而动静,山河以是而流峙,风云以是而变迁,以至霜露雨旸,无非此理也,圣人之糟粕煨烬,亦无非此教也。是以人曰心,心也者,天理而已矣。尊卑殊分,贵贱殊亲,民物殊爱,一以贯万,万以原一者,抑亦无非此理,无非此教也。曰体认者,只是天理本体上用功,所谓『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千古圣贤只有此一些子不放过,所以立天下大本,重天下之急务。尧告舜曰『精一』、舜告禹曰『执中』,无非精此执此一念而已,是所谓『缉熙敬止』也、『顾諟明命』也、『安汝止』也。曰随处,无在无不在之意也,所以不可须臾离也,所以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颠沛必于是也。颜子三月不违,只是三月随处用功而已,其余则日月至焉,只是日月间随处用功而已。」
「天理」二字乾涉甚大,人不足以名之,无与之对者。天地之覆载,日月之照临,鬼神之吉凶,人物山河、风云雷雨之聚散消息,无非这一个形见,不必言以是也。随处体认说得是,这一个功夫乃自然功夫,与天地合德,与无终食违仁,自造次颠沛必于是,与三月不违,与顾諟明命,与缉熙敬止,与惟精惟一,皆同条共贯。此个条贯,千圣千贤一大头脑,正是作圣功夫。贤能看得破,便可下手,便可起脚向圣人路上行矣。
「必有事焉」,事字是一点真道理,自是勿忘勿助的道理。苟能扩充此一点,便是圣贤的真乐,便是配义与道,所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处,皆是中情达乎人,非为人者。由是观之,无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非真无是心也,是自贼其情、自暴其气,为所不为、欲所不欲者也。苟能举此而措诸天下、达诸家国,则天下家国可得而平治,而况父母妻子乎!故曰:「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先生指点出「天理」头脑,较于「事」字明白简易,通虽不敏,请事斯语。
切须认得所有事者何事?天理即是真道理,真道理即是真心。孟子言乍见孺子入井,怵惕恻隐之心,即是真心。此心是自然之心,勿忘勿助只是做必有事之功夫,此功夫亦是自然功夫,所以能体自然道理。孟子言「充之足保四海」者何谓?盖此本元于天地同体,故云保四海,亦复其本然者耳。其万变万化,亦只是同体中事耳。
有所著于怒便是迁,有所留于过便是贰。怒与过,颜子有所不免;怒不迁、过不贰,斯为几微之妙,谓之真好学。然否?
云「有所著于怒」,是也,著则以已与之。若云「有所留于过」,则非也。过萌于心又发于事,是贰也;若过发于事,即是祗悔,又何待留?
仲尼、颜子乐处,此「乐」字极有意味,本人人皆具此乐,溺于闻见之小,所以失之。此乐是乐于天理流行、充塞宇宙之大,苟能识得此一点意思,虽蔬食饮水、箪食瓢饮,此乐自如;吟风弄月、傍花随柳,此乐自如;鸢鱼活泼、舞雩风咏,皆是此乐之流行动静,天机一点真消息也。
云「此乐是乐于天理」,则不是。盖知天理可乐,即又为天理所累,得此天理则自乐,自不知其所以乐,此与箪瓢陋巷不相乾,与花柳鸢鱼亦不相乾,乐在中,触于外而发耳。
大通初然静坐体认时,觉此心茫然无措,提醒数番,尽将从前所有的声色货利、功名富贵、死生患难的念头全放下,每有意念发作,甚觉是非明白,好恶真诚,了然无滞,易为克治,虽有千头万绪,皆自一念无间、生生变易中来。如此用功,稍觉志气明●心●平顺,其灵昭不昧之体,随时感应虚寂矣,但未识此生还有透脱功夫否?
更无别透脱功夫,于灵昭不昧处便体认得天然自有之理,久则此理渐长,而病根渐消,消尽即是透脱,直达天德。今之灵昭不昧之体亦是一斑然,未为实得也。
王元德问:「欲学在敬,欲敬在一,欲一在审节度,曰『勿忘勿助』、曰『无在无不在』、曰『不离于物而不滞于物』,三句互相发明,所谓自然之度也。寻此一段,颇有凑泊,前此不免时有偏拗而未之定也,今犹未知是否?」
此问比前见得越亲切,紧要在「审节度」一句,此节度是自然之节度。是自然之功夫,便可合自然之本体,可合天然自有之理。人有欲强为之者,不足以合天,不足以合道矣。
程相问:「心外无道,日常真实体认求之,一处是则处处皆是。奈何此心此理仍未凑泊吻合,毋亦病根常在,以致胸中未能摆脱?兹欲先静坐磨炼本体,久之成熟,然后应物,庶功夫易进而有著力,又恐有累孔门之教。」
天理无间动静,理无二故也。动静合一,此是中道,中道而立,能者从之。然此在学者自家审己量力,若于动时未得力,且先兼在静坐涵养,俟力渐大渐应接亦可,程门元有此教。
韩一芝问:「心事合一功夫,只是要见天理为主。见了天理是我自然的本体,然后可以率性,不然皆是躯壳上起念,虽说无意必固我,谁知纯是一块私意?见天理只是主一为要,不知要则终不得纯熟,而神化之妙不到,是否?」
此问稍亲切,云「见天理只是主一为要」最好。今且莫求天理,只求主一,便自见得。见得天理,便不分心事知行,一齐到了。
方珙问:「归来细玩明训,及答王元德问语,并思先生动静语默,然后知先生精神心思已在是,头脑功夫已在是,至博而约、至简而易,合人己天地万物而一之,日用之间,自不觉有生意流动。」
览子此书,知有开悟。如人行夜路,有一点明处,便急须接续进步,前头更有明处,若不接续,少间忽然迷了前所见路矣。
蔡继成问:「日习似见惺惺,但应物时忽有不知,或被所引,惟一觉便在。成用常觉打成一片,何如?」
常觉便知痛痒,岂可一息不觉?第要知所觉何事,乃精切耳。应物时被引,则恐不应时亦未停当。惟知止乃能有定,有定则动静皆定矣。
又问:「消习心,去成心,亦是要克私意。成谓勿助勿忘,常常中正,习心成心便消去,故为学须得头脑耳。」
勿忘勿助之间,即是的当处。顷刻在此,私意习心成心一切皆了。
或云:「天理何见也?只发生处,见善便存,见恶便去,临时下手,成试之甚不得力。只终日终时,无动无静,勿助勿忘,便自中正,遇事稳当。一有差池,还是功夫有亏,中正之体不存也。」
终日终身,勿忘勿助,一了百了,若临时下手,灭东生西,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辗转缠障,不惟不得力,而又害之。
有云:「学要到脱洒处。」亦是言美在其中,畅于四肢。见舍其中美而调习外形,久假不归,至于惯熟,自以为学。成谓只终日终时存存,本体自然廓清,廓清则富贵贫贱无所与,无与则无累而乐生。孟子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美在其中,畅于四肢,发于事业,本体存存,廓清洒脱者,由仁义行之学、集义所生之学也。调习外形,久假不归,因以为学,自是自安者,行仁义之学、义袭之学、必信必果之学而不自觉者也。间不容发。
精察本体,实见无在而无不在,虽泯然声臭,而炯然灵觉,终日乾乾乎!此何如?
止说炯然灵觉,亦尚未见真切。夫子所谓「参前倚衡」者何物?颜子所谓「如有所立卓尔」者何物?
圣人言士当志于道,所谓从其大体也;耻恶衣食,人不足与议,所谓从其小体也。一是一非,士与者对作两人,勿作一人看,何如?
恐不然,世间自有此等半上半下的人,一心志于道,一心又耻恶衣恶食,则志非其志,非不可夺之志矣。见道分明,则自与衣食不相乾,所性不存故也。
晦庵居家立朝皆可观,卒不见道,恐是合下手要做孔子,则述作久久,至于玩物丧志,遗其本而不知。故白沙师云:「先令我打叠得洁洁净净,便是要立本。」故曰:「学须见头脑始得。」
未可谓此公不见道。初见延平,即举程子「仁者浑然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之语,岂不见得?被延平虑其过高一语转却,谓要见理一不难,须要见分殊。吾尝谓理一分殊本是一体,分殊即在理一之中,故示学诗有云:「万物宇宙间,混沦同一气;充塞与流行,其体实无二。就中有粲然,即一为万理。外此以索万,舍身别求臂。」
吾性原是完完全全天然自有之理,不假一毫人为。故夫子欲人用勿助勿忘自然之功,合自然本体,如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岂是人为?皆自然如此。人为[则伪],无为则诚也。
正是如此看。此吾四十年来所得者,乃今信之深也。不做自然功夫,便不合自然道理,道理不自然,即非道矣。非自然道理,即不是圣人路脉,又别是一个路脉,夫子所谓异端也,可不[思哉!]可不惧哉!
泉翁大全集卷之七十三
新泉问辩续录
门人邵阳陈大章校刊孙然补刻
王仁问:「天下之道,在我而已。道非有也,亦非无也,至无也,而有以涵天下之有;道非远也,亦非近也,至近也,而有以达天下之远;道非精也,亦非粗也,至粗也,而有以妙天下之精。是故心存则触目皆道,而与我相参;心放则物欲牵引,而与我相离。是道之得失实系乎吾心存否。故学者之于道也,不必求道于道,而求道于心,在是矣。道岂远乎哉?功岂难乎哉?」
谓「道之得失实系乎吾心之存否」,最是。若夫有无远近精粗之论,则非所以言道。盖道者,理也,理无远近精粗之别,亦无有处,亦无无处。
仁问:「昔周子每令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今吾辈亦要寻得此乐,方有日进。然此乐岂所谓人情之乐哉?本吾心自然之乐,乃真乐也。圣贤有之,常人亦有之,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易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君子恐惧修省,中庸曰:『君子戒慎恐惧。』君子之心既常存忧惧,不识此乐亦在否乎?盖孔颜见得天理亲切,故自然洒乐,今有不曾去体认天理,只图安排得心上无累,便谓孔、颜之乐在此,果是与?抑亦是虚[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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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静坐亦如此,吾之所论,动静合一用功,理无]动静故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学要量力为之,自取方便,及其至也,须是动静合一。
仁问:「性,天之命也,一而已矣。何孔子之论性曰『相近』,孟子之论性曰『本善』?说者谓孔子指其气质而言,孟子指其义理而言,不识孔孟垂训之本意果如所说乎?抑别有所指乎?夫曰『相近』,则有类乎韩、杨之说矣;曰『本善』,则有异乎孔门之教矣。而或者又谓:『孔子之言性,盖浑言其统体者也;孟子之言性,乃直指其本然者也。』窃所未明,敢请。」
相近者,即同之谓也,不言同而言相近者,为世人言之,为下文「习相远」而言之,为上文「上智下愚不移」而言之。后人不善观书,便以文害辞、以辞害意,便以美恶一定言之,岂不累了圣人之意?此章犹言人之性岂不相近哉?由不学不移而习以相远耳。与孟子未尝不同,观程子之说可知。
仁问:「先儒论学者当以立志为先,愚谓学莫先于立志,尤莫先于察见天理。盖天理者,吾心广大高明之体;志者,吾心之所之也。必真见得此体,则有定●而志之矣。志则念念不忘,而富贵贫贱夷狄患难[确]乎其不可拔,如此可谓之真志矣。若不察见天理,而徒要做圣贤,则心无所定,是个虚志而已,若立得此志而涵养之,则日新又新,而德也、业也盛大矣。可见终身学问之功,只是成就一个志而已,未审是否。」
察见天理即是立志工夫,非有二段,非有先后。云「终身学问之功,只是成就一个志」,是也。
仁问:「孔子曰:『天下之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仁也者,吾心之天理,所谓善也,君子之道也;不仁也者,吾心之人欲,所谓恶也,小人之道也。此君子小人之分,系乎吾心之善与不善。吾心之善与不善,其端始于一念之间尔。一念而正焉,天理也、善也,而为君子矣;一念而邪焉,人欲也、恶也,而为小人矣。此毫厘之差矣,千里之谬也。若吾辈固要廓清本体,常虚灵知觉,然于几微之际,尤所当谨。不识随时随处体认天理,则邪念罔生矣,可使无事于慎动否乎?」
所谓随处体认天理者,随静随动而体察之,岂可以体认慎动为二事乎?
仁见得学者莫要于存心,心存而不失,则无往而非用功之地,语读书可也,语作文亦可也,语静坐可也,语应事亦可也,随在得益矣。盖此理原是彻上下、贯始终、兼内外,无一处不有,无一时不然。故心存则此理见前而处处融彻,事物之来,顺应之而已矣,何用劳攘?可见圣贤之学,莫要于此。
存心要矣,见理为实。
仁问:「『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先生测:致者,推而达之于人物也,致中和则和气絪缊,故位育。又证孔子之不位育者,以不得邦家,无致之之地。此诚得子思之本旨,足以破后世之惑矣。然而水旱之沴,由阴阳之不和也,以尧之圣而有九年之水,汤之圣而有七年之旱,二圣均为民物之主,而阴阳之不和者何哉?岂中犹或未致乎?」
致中和而天地万物位育者,其常也;犹有水旱之灾者,其变也。故盛春之中,能保无一花一叶之落乎?天地之运,能保无一星辰度数之愆乎?天地万物且然,而况于圣人乎?故博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
仁问:「今有学者,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除去病根,使不复起,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听著,纔有一念萌动,即克将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窃谓克己工夫固是如此,然犹未见头脑,不免灭于东而生于西,终身不能克得尽。盖天理人欲,不容并立,须是随处体认得天理亲切,久则浑然一团天理,自无所累矣,何用著此许多气力!」
看得好,此其说似有气力,然纔著气力便是病,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宜慎之!
仁问:「易曰:『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先生曰:『敬义二字,譬如形影一般,盖不可得而分矣。』何孔子言『修己以敬』而不及义?孟子言『集义』而不及敬,何也?或者以为敬即是无事时义,义即是有事时敬,两句合说一件,言敬则义在其中,言义则敬在其中,不知是否?」
正是如此。在心为敬,在事为义。
仁问:「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周子曰:『思者,圣功之本。』可见君子思之为贵。然而传曰:『天下何思何虑。』何也?窃意所思所虑,只是个天理,更无闲思杂虑,即此可谓之无思虑乎?抑亦吾心之本体即是天理,善体认之则是,而无待于思虑乎?」
勿助勿忘,思不出位,如明鉴止水,万象毕照,是善思也。天下何思何虑?
仁问:「天地之定位、日月之往来、山川之流峙、四时之运行、万物之化生,天理固自然莹彻于其间,而亦何待于言哉?此夫子所以欲无言,与默而识之也。颜子不违如愚,正是此学,然则孔子又与回言终日,何也?敢是子贡以言语求圣人,孔子示以无言;颜子默识,孔子故与之言终日,是亦因材成就者与?」
无言者,圣人立教之本;有言者,圣人感应之用,并行而不悖也。
仁问:「天下之理具于心,而圣贤之学固莫要于存心矣。然存之必有道焉。存也者,敬之谓也。敬也者,勿忘勿助之谓也;勿忘勿助之间,无存而无乎不存矣。或谓心存则天理自然流行而无待于学,窃意心存固见天理,尤必加学问思辨以开发之、以扩充之,则生生之理不息,而德日盛、业日大。不然,则天理或几乎息矣,焉能长进?焉能顺应?譬诸草木之生意具于根也,树草木者,先植其根,而又灌溉之、培养之,则生意不可遏,而枝叶花实自然茂。否则根虽植,而日至于枯槁也。故先生曰:『根立而不灌者,死矣;根不立而灌者,死矣。』请教。」
如是涵养。
仁问:「书曰:『改过不吝。』语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子路,人告以有过则喜。』是古之圣贤,不贵于无过,而贵于不吝改,不以无过为幸,而以知过为幸。而今且莫要说无过,只要常常见得有过,便是进处,然过之见与不见,亦在我之用功否耳。仁近来验得纔用工便觉得满身都是过,略放肆便不觉。今欲寡,其过而未能也。敢问寡过之道何如?」
纔知痛痒,便有生意,便是仁,故哀莫大乎不知痛痒,大不幸不闻过。子可谓切问近思矣。
仁问:「先生曰:『性者,天地万物一体者也,惟能尽其性,则能尽物之性者。』今谓释氏明心见性而不能尽人物之性者,果释氏未能见性乎?抑性非一体乎?石翁云:『吾儒与释者,其无累一也。』程子曰:『体用一原。』盖有体必有用矣,今谓释氏无所累,则本体全矣,而无用者,果释氏有所累乎?抑石翁之论,别有所谓乎?」
无累同而本体异,性其所性而非吾所谓性也。圣人天地万物一体,释者务去六根。
仁观尧、舜之学只是一个「精一」,成汤之学只是一个「建中」,文王之学只是一个「敬止」,孔子之学只是一个「一贯」,孟子之学只是一个「博约」,周子之学只是一个「无欲」,程子之学只是一个「主敬」,可见圣贤之学,简易而已矣。今先生随处体认天理之教,则又明白简易,真足以绍尧、舜、汤、文、孔、孟、周、程之至传,百世以俟后圣而不惑者。然则有志于圣贤者,果能随寂随感随静随动,无时而不体认,则参前倚衡之体见矣。有所见,则外物不能动,而吾心自然之乐可已乎哉?
只教诸贤去体认,自求自得自乐耳,焉知尧、舜、汤、文、孔、孟、周、程之传。
王奉问:「天理者,吾心中正之本体,但人拘于气禀,蔽于物欲,失之者众矣。夫子悯斯人之陷溺,示人以随处体认之功,欲人合心事内外而一之,以复其中正之本体也。或人以为随事体认者,求之于外,何与?」
如或人之说,然则体认者,心也,心亦有外欤?天理者,性也,性亦有外欤?造次颠沛必于是,居处执事与人之恭敬忠者,亦外欤?是徒为诋此,岂自胜而不自知其陷于义外之蔽也?徒知是内非外,而不知心性之无内外也。观吾心性之图,此惑自释矣。
奉问:「夫子教学者以勿忘勿助,盖阐孟子之秘而示人以易知易能之功也。学者不能实用其力,或以悠悠不进为疑,或以用意则助,不用意则忘为惑,何也?」
此与千圣千贤论学工夫皆同条共贯,千圣千贤之学皆主此自然,稍涉忘助便不是自然,便不是圣贤这条路上人也。
奉问:「夫子自然之铭,其示人以简易之学,至矣!尽矣!或以老氏自然为疑,或以董子勉强为是,愿开示之。」
所强勉之理,亦是自然道理,老氏安得望此?董子「正义不谋利,明道不计功」,亦见得自然之理。所谓强勉者,亦强勉此耳,稍有助长,即是计功谋利之心矣。勿忘勿助乃自然之功夫。
奉问:「随处体认天理,则心静,心静则云行雨施,山峙川流,草荣花茂,鸢飞鱼跃,无适而非天理之流行;不能随处体认天理,则心不静,心不静则天地若隘,山川若囚,花若以溅泪,鸟若以惊心,诗人所谓『出门即有隘,谁谓天地宽』者也。」
只可言定,不可言静,心定乃能体认天理,见得天理,则心愈定,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他未暇论。
奉问:「回之屡空,虚心以应物而已,富贵贫贱,所处一也。夫子许其近道者以此;赐不能虚心,故不受命而贷殖,其曰『屡中』,不过亿而已矣。然否?」
空而谓之屡者,或空或不空。如止许其三月不违之意,故云「其庶乎!」若圣人之心常如鉴空,则与道为一矣,不止于言近也。货殖则心常有物而不空,其言之中道者,亿度而已。盖庶乎,则一时或有之于己,亿中则如说别人财宝,与己不相乾。
奉问:「吾十有五一章,皆圣人经历实事,若颜子三十二而卒,止是到立之地位,不惑、知天命、耳顺、不踰矩尚未至也。今称颜子者,谓几于圣人,不谓颜子造就之功,反在圣人前乎?」
到立地位亦难,不可容易看。立则如木根之著土,确乎不可拔,此即与「可与立」之立同,前面只有权耳,权即圣矣。自不惑、知命、耳顺、而从心,权之谓也。
姜凤问:「道体本自然也,不容一毫人为。故求道者,必用功于勿忘勿助之间,则自然矣。用自然之功夫,方合自然之本体,若加一毫人为则伪,伪则去道远矣。未知如何?」
察见自然之本体,便合用如此功夫。明道谓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不用丝毫人力,岂非自然?自孟子而后无人识此义,惟明道、石翁知之矣,不可不吃紧理会。
凤问:「人心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是则然矣,若不用功,其何以见之?盖勿忘勿助,心之中正处也,学者能于中正处用功,此便是参前倚衡,便是所立卓尔也。天地万物一体之意,不于此而可见乎?若为学之始而遽欲见天地万物一体,是想象也。未知是否?」
于心得其正识取,想象便不是。
凤问:「未发之中,是道之无声无臭、不睹不闻者也,如何见得?恐只于已发之时方纔可见。如喜怒哀乐之中节,和也;喜怒哀乐之能中节者,中也,离却不得。若未发之时,只可居敬而已,故曰:「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未知是否?」
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而中自见。
凤问:「善乃心之本体也,然亦有恶念之发,亦可谓心之本体乎?若不谓之本体,胡为而有是哉?且如天地以生物为心,然或有时而生祥物,有时而生恶物,由是观之,是天亦有善恶之分矣。谓善恶者皆为天之性,可乎?」
善者,其念也,本体也,恶者,其邪念也,非本体也。试独观之。
凤问:「曾子大贤也,其于取舍之分盖明矣,何以受大夫之箦而即安之?必待童子骇异于病笃之余而后易之乎?」
或前未觉,而至此因其言乃觉也,觉则不安矣。
凤问:「人性皆善,何以有上智下愚之分?其上智下愚之所以不移者,果生成不移乎?亦是可移而人自不移乎?」
人性本善,无不可移之理,人自不肯移耳。
凤问:「心者,理而已矣,释氏何以理为障碍?乍见孺子入井的心,生出来便有,是自然之理也。释氏欲一切扫除,其见何如?」
释氏之得罪于圣人,只是以理为障,不识天理。天理者,天之理也,有何形影?有何障碍?
凤问:「师尊明道解格物曰:『格者,至也;物者,理也,至其理乃格物也。』是以格物从心上说,与晦庵先生解不同,诚是也。但晦庵当时释格致之义,亦曰:『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岂程子当时议论不同,有此两说欤?」
晦庵解「格物」为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此即程子「至其理」之说。其解格为至皆同,但程子以致知在所养,养知莫善于寡欲,以涵养寡欲为格至其理,则兼知行,而晦庵则只主知言之耳,所以不同也。
凤问:「孟子夜气之论,只可就常人说,若学者用功,终日乾乾,勿忘勿助,无间动静,则新意当时时发生,何俟于夜乎?」惟「息」字最可玩,息者,止也、生也,不止则不生。
凤问:「程子曰:『心要在腔子里。』这腔子有指其形体而言者,有指其理而言者,未知孰是?」
心何尝不在腔子里,但在于觉与不觉耳。此言亦似有内外,或记者之误也。
凤问:「好仁即恶不仁,岂有恶不仁而不好仁,好仁而不恶仁者乎?然论语于好仁恶不仁者岐而二之,何欤?」
古人之言,多有如此分说,其实合一,须善体认。
凤问:「晦庵曰『无私心而合天理』,延平曰『当理而无私心』,二说孰是?」
若当理合天理,何私心之有?二说皆似分为二,若有私心,著一理字不得,则可作事字耳。
凤问:「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凤以为穷理,则性可得而尽,命可得而至也,一时便了,岂有穷理是一段功夫?」
明道先生云:「纔穷理便尽性,尽性便至命。」穷理是大头脑处,后儒错看作知止了,殊不知穷者,知行皆至也。
凤问:「随处体认天理之教,其即执事敬乎?执事,其随处之谓也;敬,其体认天理之谓也。未知若何?」
所谓随处者,今人未知此意,以为求外。此即与终食造次颠沛之义同,与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之义同,盖随动随静、随感随寂、随有事无事,无往而非此体认之意耳。
凤问:「静坐间,或有时无见天理之发,亦无见人欲之发,这时节还是气宁静,亦为未发之中乎?」
是以静为中而未知中也,更存养之自见。
谢显问:「体验日用功夫,以动以静,殊不成片段,还只是于本体上理会未透耳。师尊所以每每拈出执事敬示人,却甚精切,且曰:『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无适者,无物也,惟无物故能主一,主一则本体澄定,体物无遗,自一念存存,以至游息酬酢,不惟不为外物牵累,抑皆以涵养吾本体,而坚定吾之志趣耳。故曰:『敬立而动静混、内外一。』何如?」
只是一执事敬,一了百了。
或谓夫子尝以气之中为性,至喻以手恭足重云云者,何居?显曰:「此即性之体用一原之妙也。夫心之生理为性也,人只于此心勿忘勿助时得其中正(时),生生之理,自然流通,其见于手足也,手恭而足重,于喜怒哀乐也,而莫不中节,以至于天地位、万物育,三千三百各有其叙,无非气得其中正而为天性之著见者也。是则气之中正,以心生也,心之生生,由得中也。若心不中正,则生理息矣,生理息,故手足痿痹,七情过当,而万事万物皆病矣,尚得谓之性乎?」
正是如此看,器与道非二也。
有疑夫子自然之教者,曰:「夫惟圣人为能自然也,学者盍且做勉然功夫?」显窃谓:「自然者,吾心中正之本体,即天然固有之理也,何圣愚之别?顷刻用自然功夫,则顷刻便见得,元无丝毫人力,恶得舍此而别有所学者?中庸诚者之不思不勉,诚之者之择善固执,虽功夫有生熟而无彼此,玩道字及善字可见。故曰:『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是其理未尝不一致也。或者所疑则何如?」
未睹自然之本体,即不知自然之功夫,便不是圣贤中正之路,更学何事?
或者曰:「夫子谓中思而不遗于四远也,何居?」显曰:「思也者,神明之体,心之用也,心体天地万物而不遗,故思通天地万物而无外也。无外故曰中,中外一体也,何远之遗?」曰:「然则思不出位也,出则何之?」显曰:「此自夫人之非所思而思,或滞于一偏者言耳!一偏者有外也,非所思则又外也。是安能聪明睿知以达天德?故求入德者,莫如中思,而中思者,其唯勿忘勿助之间矣乎?」
亦是。如是体会,便合如是用功。
黄纶问:「或谓尧、舜,作者之圣;孔子,述者之圣,其圣有异乎?愚谓前圣后圣,其揆一也,或作述,时焉而已,欲以作述差等之,其亦不知圣人矣。未知然否?」
德至圣人则无优劣,所谓及其知之成功一也,而或以为有差等者,非知圣人者也。譬之金焉,有自然足色者,有自七八成炼至足色者,及至足色,则无差等矣。若夫作述,则夫子自谓「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先天开物,后天成务,固有这般神圣。
纶问:「格物致知之说,夫子论之详矣。近世学者有以格物致知属知,诚意正心修身属行者;有谓格者,正也,物者,事也,格物是即事而正之也;有谓格者,正也,物者,念头也,格物是正其念头也;又谓格者,格之于心也,以心格之也,物者,理也,吾心之天理也,格物者,非穷究物理,乃穷究天理之谓也;又云格物是知性,致知是尽心。诸说纷纭,尚未合一,乞重言之,以开来学。」
●●格物功夫,随处(认体)[体认]天理上恳到,则自洞然。诸说未宜与辨。
纶问:「言贵信、行贵果,何以谓言必信、行必果,乃为硁硁小人乎?」
只为多一「必」字,世间有如此学,如此人,人便以为圣学贤人矣。岂知夫子直于其心术上说破,便是小人之儒乎!
纶问:「象山谓『六经皆我脚注』,愚谓所云『我』者,心也,心之理原于天,六经也者所以发明乎此心之理者也。未知是否?」
其理固然,且问谁是我者?古今之人至立我者有几?
纶问:「明道教人静坐,延平亦教人静坐,晦庵亦谓『看来须是静坐始得收敛』,何如?」
理无动静,只为后世学于波荡汨没之中,须得如此,亦不可偏著。
纶问:「先儒谓释氏多言『定』,圣人便言『止』。愚谓止与定无分别,圣人之定异乎释氏之定,如知止而后有定,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圣人亦何尝不言定,但不与释氏同耳。」
所谓「句句合,然而不同」,若于此看得破,许尔具一只眼。
纶问:「易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先儒谓人若以易简存心,将来便入异端去,何如?」
天理自是易简,以为将来便入异端去者,未知易简之理也。
纶问:「或谓良知自明,不消更去穷理,只要来行上著力,但几微毫厘之辨,或恐行之过中失正,故讲学问辨之功,亦不可废,非以是为急也。此生之所未谕者,敢问?」
如或者之言,则止言「默而识之」可矣,何以又言「学而不厌」?止言「德之不修」可矣,何以又言「学之不讲是吾忧也」?止言「尊德性」可矣,何以又言「道问学」?盖不学则恐于德性默识皆不能无差耳。
纶问:「或谓象山有闭目静坐之教。愚谓此教学者于先事之时,能闭目静坐,不妄思虑,不妄举动,则亦可以静养其心,凝然安定,而事至物来,所以应之者自然有得矣,初何尝教人屏物弃事,一于闭目安坐,如禅学之流也哉?闭目之有益于存心,亦犹孟子夜气之存息,平旦之气之清明之意也。朱子亦尝谓:『无事之时能休息恬静,少间出应事,更觉分外精神。』其意亦与闭目之说相类,如何?」
此说是也。孟子「夜气之所养」正是此意,但更须有静而无静之理,乃活静也。
李世用问:「心性之学,在乎勿忘勿助之间;勿忘勿助之间,在乎存心而已;存心则觉,始悟图说之妙,诚见夫心外无天地万物,存心则觉而无不可也。」
所谓悟图说之妙,诚见夫心外无天地万物,存心则觉,此言亦是。若谓心性之学在乎勿忘勿助之间,可也;又谓勿忘勿助之间在乎存心,则不可也。盖勿忘勿助即存心功夫,非勿忘勿助之外又有所谓存心也,此处不可不辨。
用谓「艮其背」一句尽了心学之的。能艮其背。则内不见己,外不见人,程子「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之说也,则夫廓然太公,物来顺应,不至用智自私之蔽者,非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之谓欤?
吾契章末数言皆是。明道于定性书中亦引易艮卦此数语,「艮其背」即动静皆定之说也。艮者,止也,定也;不获其身,不见其人,即内外两忘,澄然无事之说也。然此犹有似是之非,恐人惑了,所以区区又言不获其身,必有获也,不见其人,必有见也。有见有获,则是实见实获,不落虚空,故能定,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此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尤宜致辨。
用问:「一者,吾心之天理也,无二无伪,不偏不倚,停停当当,刘子所谓『天地之中』是已。察之惟精,则心体恢复,无处而非一矣云云。」
惟精惟一,乃是两事合一用功,非谓精便能一也。惟精惟一,乃执中功夫,缺一不可,即中庸学问思辨笃行;与吾之说「学问思辨,开其知也」,即惟精之谓也,「笃行,恒其知也」,即惟一之谓也。一者,恒之之谓也,二者合用,知行并进,则中在我矣。若谓惟精则自一,惟博文则礼自约,如何圣人每每二者对说?至于论语他章,「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分明是既博文又约以礼也。读书徒欲就己说,而不思与圣人之说不合也,天下后世,其谁信之?不可不戒。
用领勿忘勿助之教,即随处体认天理,随处体认天理,勿忘勿助自见,勿忘勿助乃存心之法,犹规矩云尔。是随处体认天理,专于心上求之云云。
此段中间,谓「随处体认天理,专于心上求之」,及前一段「勿忘勿助乃存心之法」,皆是也。若谓「随处体认天理,勿忘勿助自见」,则倒说了。此处紧要,不可不精察也。
显问:「圣学功夫,惟知行两端。傅说论学之首,言『知之非艰,行之惟艰』,而知最大。知安可一时无得?大学言『知止』,知之始也,犹之知有此物也;『知至』则知之终也,犹之知存此物也。始终皆此一知,故曰『知通乎行』。通乎行而知者,圣学之始终也,虽圣人复起,当不易斯言矣。近见论学者,一以为先知后行,如知物可食乃食,一以为行后乃知,如必食物然后知味,二说何如?请问。」
易曰:「知至至之,知终终之。」始终只是一知,而行在其中,故吾有「天包乎地,知通乎行」之说,其所谓知,亦有先后浅深,二公所论,皆见其一而未知其二也,必兼之乃尽。即知即行,知之浅者,如知物可食乃食也;行至知至,知之深者,如食物乃知味也。若不论其先后浅深,而各执其一说,则所谓先知后行者,更无食后隽永之味。记云「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者」,何谓?其所谓行后乃知者,如不知乌(啄)[喙]砒礵之不可食,则至于杀人,何知味之有?且记云「冬日饮汤、夏日饮水」者,何谓?故二说合而通之,然后圣学之功尽,可善察识。
显问:「常知常觉,固圣人之心不能异。然圣人之知,知乎此而已;圣人之觉,觉乎此而已。知觉而非此本体,则已落空,是外天地万物之理,而知觉则与禅学所谓惺惺者何异?故先生曰:『学至常知天理焉,至矣。』或者曰:『常知天理,是则非空知矣,然或堕于有物,然乎?』噫!是殆知外乎天地万物之为无物,而不知本体自然神明于天地万物之间不为无物也。夫天理者,天之理也,天之理则有体而无物,变动不居,神妙不测,是故知微知彰、知柔知刚,通乎昼夜之道而知,非有方体之可执,何谓为有物也?学者惟调习此心于勿忘勿助之间,则无物而无物不体,而皆天理之知矣,如此是否?」
此说见得是。如此涵养,庶不落空。
刘生代问:「忠信笃敬,固是行乎州里蛮貊之道矣,非实见得忠信笃敬,立则参于前,在舆则倚于衡,怎生便得他行?故曰:『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故学贵察见天理而存之也。敢问何如?」
忠信笃敬只是一理,在言为忠信,在行为笃敬,参前倚衡,所见不是见忠信笃敬,见此理、见此道体耳。此子张问行乃知行之行,非如问达也。知行者,造道之功,元不相混,亦不相离。古人学问必有头脑,必须知所有乃可养所有,此明道意也。子张务外,乃遽然问行,便是无头脑学问,且不先知所有,则所行者何事?行于州里蛮貊云者,犹言无往而不行,如云:「虽之夷狄,不可弃尔。」但欲其随处而力行,必先须随处而有见,始可行,故又告之以察见此道体,如参前倚衡,则见之亲切,自不能舍,而行亦不能已矣。来问所谓「察见天理而存之」,最的当。
问:「天地之大德曰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曰性,故纯粹至善者,人性是也。惟圣人之心纯亦不己,乃足以言尽性。夫人性皆善,何独谓能尽者圣也?盖五气之运既参差不齐,而五性之动又善恶以混,故虽所禀之有清浊,而所蔽之有浅深,然皆非学焉而无以见其本真也。孟轲氏因性学不明,恐人于浑成处不见本真,只得每每于发端处指点示人,以见其善,如所谓『良知良能、赤子之心,与夫蹴之不受、穿窬之不为、见牛觳觫之不忍、乍见孺子入井之怵惕,凡若此类,盖欲人因此以充其本然之善,以学圣人之学,固非遂指此为性之全体而足也。姑即一端而语之,如乍见孺子入井之怵惕,此谓恻隐之一端是也;如见牛之觳觫,当时齐王岂无系吝夹杂之私乎?如此而不学,遽谓之本性,吾不知也。故孟子每言『扩充』,夫扩充云者,学问思辨笃行,有一之不至,其于性也不远乎?故性非其端之可尽,而谓之端者,不谓性之全[体] ,但以见性也。敢问何如?』
易谓「复其见天地之心」云云,其浑然灿然,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原是一个物事。天地之心,寂感隐显,本无二致,但于复时可见,未复时未见,如草木之根在土中,又焉得见?非谓未复时本无也。故孟子每每于其发处、复处拈出这点初心、真心、良心,欲人察识这天地生意,便是识仁,就这根上培养扩充以至盛大,美大圣神,与天地合德,亦不过是元初具有完全的物事,所谓「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非有加也。扩充之功,即学问思辨笃行是也,此与良知良能章「达之天下」,皆是此意。孟子之学更无别奇异,每每如此。若端字具见(见)[心]性图说,不赘。
问:「良知人人之所同然,小人之欲掩其不善,亦可以见良知之不昧矣,姑勿论焉可也。且有同志于圣人之学,而又同事而异见者,何也?如武王之伐纣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其为良知之中正明矣。乃夷、齐之叩马而谏,饿于首阳,孔子以为求仁得仁,其良知良能之真切,亦自有不可诬者。是则良知之在圣人,固亦有不同乎?将以武王为中正,而夷、齐之学稍失之偏,故所见亦偏,则孔子谓之仁者,何也?」
良知岂不是人人之同然?但便须寻所知者何事。知得如孟子直指「人人爱亲敬长」这一点初心、真心、良心者可也,此即是天理。至于世间岂无紾兄之臂,德色诬语者乎?武王顺天应人,乃出于无我,乃知之中正,乃天理也。苏子谓「武王伐纣非圣人」,予曰:「此武王之所以圣也。」非圣人无我,不顾天下非议,做事不得。夷齐叩马而谏,为便打量不过,便出于有我之私,其求仁亦是仁者见之谓之仁,非知之中正、仁之全体者也,非天理也。所谓这天理硬了,安得为良知?若谓以知觉为良知,则空矣。一章血脉,全在一「良」字「达」字上,此孟子吃紧为人处,今日都孟浪看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其害岂小?前谒文公阙里,见汪得之宪副偶说出一句,云:「今日只说良知,如何不说良能?」予为之愕然。至于同事而异见者,不自求自得,如汉儒各守其专门之学,如人不知切于爱身,身有病痛,不肯博求明医,不知夫子焉不学,三人行必有我师之理耳。
问:「仰思圣功,惟精处固已了,若惟一,但守此精者耳。精也者,精也,至当归一之谓也,中之的也。惟一者,一于精而不已也。惟精处苟或毫厘之未精,如夷、惠之徒,其学已到至处,岂非一乎?但以惟精之所争毫厘,故不能如孔子之大耳。敢问何如?」
精一只是一段工夫,即精即一,无先无后。实见得如此便是一。精者知,一者行,即知即行,知行并进。夷、惠只惟精处差了,连惟一处亦不是。学岂易言乎哉?
问:「问辩录中所谓『知觉之知,乃心之本体』,奥义未详。愚谓本体也者,乃根于性而原于天,故存而为仁义礼智,发而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乃足以尽本体,知觉不足以尽本体也。如以知觉为本体,则如空知禅也,用智凿也,岂亦得谓之本体耶?以为何如?」
人莫不有知觉,须知所知者何物,此即本体也。本体即性也,性即理也,性字文从心从生,乃心之生理,若真知心之本体,即是全体,即是中正,即是天理,即不落空落凿。今为盗贼者、杀人者,至于弒父与君者,岂不亦有计谋,亦谓之知,但非知觉之全体,便是不知不觉,不识痛痒了。故愚于大学序云:「至善者非他也,天理也;天理者非他也,乃吾心中正之本体也。」知本体便知中正。
问:「中庸曰:『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故莫若动静俱定、内外两忘,乃为学之至,而君子之中庸也。闻之师曰:『慎独以养其中而和发焉。』『慎动以养其静。』其宗旨何居?」
中即静,和即动,体用一原,显微无间。但静时中处不可著力,纔著力即为动矣,故慎独、慎动,都是一理。且谓「戒慎恐惧」四字,何者为静?皆是动时著力功夫,而养静养中之要在其中矣。
问:「气之中正处便是理,不知其杂揉者,独非理耶?」
中正即是天理,不中不正即是杂揉,即是人欲。觉之反之,即中正之本体完复矣。
问:「勿忘勿助,其间乃中正处,天理见矣。这是必有事而勿正,乃集义之的也。若曰:『君子之学,集义而已。』苟非必有事则忘,正以期其效则助,皆非也。故申之曰勿忘勿助长,以状其集义之准的耳,所谓节度是也。盖既以集义为主,则此四句者,皆反复以言乎其功也,而论者以勿忘勿助为无实柄。夫既以必有事为提头,不知所谓勿正者,又将置之何地耶?凡若此类,请解释文义明白,则众论自归一;不尔,则人不求之心,而姑以传讹也。」
此孟子说出千古圣人不传之秘奥,舍此则无学矣。如欲为方圆,不以规矩,是从何者为方圆?故曰「必有事焉」,此一大头脑也。然恐有事之心或过,则易至于预期其效,则所有事者反为私意,故继之以勿正。既有事而勿正矣,又恐勿(王)[正]之心或愈不及,则易至于忘所有事,亦是私意,故继之以心勿忘。既勿忘矣,又恐勿忘之心或过,则易至于助长,亦是私意,故继之以勿助长。此十三字反复交互说,如旋螺文,极为精密,只欲人不失之多、不失之少,此心在勿忘勿助之间,常中中正正,敬立而道义出矣。文公「节度」二字最好玩。
问:「哀公问:『何为成身?』孔子曰:『不过乎物。』既而又避席而对曰:『仁人不过乎物,是故孝子成身。』故大学举修身之功,以修身言之也,而必曰『正心』,正心未尽也,而必曰『诚意』,诚意未尽也,而必曰『致知』,致知未尽也,而必曰『格物』。夫物也者,非他也,吾心所知之理,乃天然自有之中,而明德新民至善归一之地也。格也者非他,至其理也,盖知行并进乎!此实久蹈之,而非口耳之而已也。故格物则无事矣,则意心身之于国家天下举之矣。故礼言『不过乎物』,大学格物而其归以修身申格物,其意一也。如此则心无成心、意无妄意、知无空知、家无不齐、国无不治、天下无不平,圣功于是乎备矣!未知然否?」
来问此段,深得大学之旨。古本之善,紧要处全在以修身申格物,且不曰道、曰理,而曰物者,以见理不离物也,非离物外人伦而求诸窈冥昏默以为道也,可见古人实学处。易曰「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道器同一形字,故易不离形而言道,大学不离物而言理,吾契可善察识涵养,毋徒夸见他宝也。
问:「孔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即孟子所谓『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故仁在乎熟,苗在乎秀而实。愚独虑假饶非苗之真种。何贵乎秀而实?非仁之真体,何贵乎熟?故学莫先于识仁。敢问何如?」
吾平素说「学先要认得真种子」,道家犹能言「鼎内若无真种子,如将水火煮空铛」。古人说学都有(厚)[原]委,孟子五谷种之美者,正与夫子此章之言相发明,故学者须先识仁,乃在养之。若于此错认了,饶他有百倍千倍之功,亦终成就一错去,是谓铸错也。吾子可谓善疑善问矣。以今来诸问观之,可见学又长一格,勉之!勉之!吾年来平生嗜好俱无,至于文字事亦以懒废,今自初九起患一疮,卧病十日矣,感吾子十条远来相问,遂不知病之在体,力疾据案书答,类非得已而不已之言也。吾子其以此自信自养,若有相信者,不妨出示之,否则藏之,不足为外人道也。
泉翁大全集卷之七十四
新泉问辩续录
门人邵阳陈大章校刊
程远问:「窃闻先生之教,每于日用间事事物物警省于心,惟恐有过,恒以为忧,又虑功夫不先静中养出端倪,做来做去,终非真知,易致更变。真动真静,其间灵明一点,乃是元来本体,此端倪也,主敬不已,庶乎动静合一,内外无间。」
石翁养出端倪之说,正孟子扩充四端之意,必先体认得这端倪,乃可就上加涵养之功,否则养个甚物?此便是头脑处。世儒反疑此以为禅,真痴人前不可说梦。吾子既如此见得,便切实用功,不可徒想象说话也。
远问:「尝强于记诵,溺于讲作,泛然莫知所主。及致说书多是背戾,作文多是支离,常不自知其病。近得二业合一训,乃知昔日之病,无本故也。今乃脱去旧习,先从心上寻个真实义理,则说书作文,庶有根据,而无背戾支离之病,是否?」
先立乎其大者,则读书作文一以贯之,如树木之有根,直上贯乎枝叶。此二业合一之说,看来一立百立,无先后彼此,如二物也。
方瓘问:「承至教拳拳,悚惧不胜,亲炙几杖不知几何年,而为吾道计若此,是诚何心哉?惭负惭负。游子所言诚不足为吾师虑,所可痛者,但吾辈同门支持者几人?担当者几人?的见不惑,而不至于倒东倒西者几人?夫以吾师数十年精神命脉无一刻不注于吾辈,而吾辈不惟无以体吾师之教,且将操戈入室,或改头换面,或懵懵自弃,或矫矫自诬,或悠悠自孽,以自叛自累于吾师,吾师亦何负于吾辈,而吾辈有如是如是哉!静言思之,不能不痛憾而彻骨也。虽然,吾师天地之量,合天下之贤愚小大,麟凤虎狼、蛆虫蛇虺,固无所不包,然或时考言而观行,或时因迹以求心,或时恶佞以黜伪,或时辞疾而不屑,或时鸣鼓而麾之于门墙,或时视所以、观所由、察所安,而不为小人所罔。如孔子之于七十子,无不洞见其肺肝,震慑其奸欺者,亦吾师至教之不容已者也。吾师视民如伤,于吾辈之过恶不忍十分斥言,而吾辈遂缘此以成宿弊,面为欺罔,而背为乡党自好者之所不屑为,甚至操戈入室,反生谤议,以致物论,此亦不可不审也。瓘以愚蠢,不能体认至教,联缀诸友,尊崇师道,以贻无穷之忧,深可痛责。然昨蒙针灸,亦不敢不自收敛,以深藏自晦,反躬责己,与诸同志互相砥砺于福山也。仓卒拜别,意欲即来函丈,从归西樵,未及质以近日功夫。昨思事变无常,倘到家不能遽尔起步,则又不敢不一请正也。看来寂然不动之体,莹彻于宇宙之间,宇宙之至静,即吾心之至静,而天下之千变万化,声声色色,不过吾心至静中数点之动而已。至静莹彻,融释脱落,上下四方,廓然万里,见父而笑,见子而孩,兄触而爱,弟至而慈,花柳风月,源源而来。如泉之涓涓,生于沼而未尝挠于沼;如云之缥缈,行于空而未尝扰于空。故自一念之触,以至千酬万应,纷纭轇轕,而吾寂然不动之体固自若也,海阔天高之体固自若也。盖以宇宙之体分付之于宇宙,宇宙不变,则吾心亦不变;宇宙不可以千军万军紊,则吾心亦不可以千军万军挠。是故鸢飞戾天,向上更有天在,则向上更有心在,鸢不得而飞也;鱼跃于渊,向下更有地在,则向下更有心在,鱼不得而跃也。长平之坑所坑者长平,咸阳之火所火者咸阳,渔阳之鼓所鼓者渔阳,而长平、咸阳、渔阳之外,上下东西南北相距,不知几千万里之体,坑不得而溺、火不得而焚、鼓不得而震也。人惟不认得宇宙之至静即吾心本来之至静,于是乎以躯壳为心,而不以宇宙为心;以空空一块之知觉处为心,而不以神之无声无臭、莹彻无穷处为心,则心已不胜其小,蠢然亦一物而已矣。故憧憧往来,灭东生西,是皆不见本来面目之故。苟能体察而默契之,则俯仰宇宙,莫非真体,而心性一图,俨然在目,通天彻地,俱有实落,躯壳不可得而私,尧、舜不可得而与,崇高富贵不可得而加,困苦流离不可得而减,天人内外不可得而分,生死昼夜不可得而变。故自朝至暮,朝暮一至静也;自幼至老,老幼一至静也;自常达变,常变一至静也;自不愧屋漏以达于莫见显,显见一至静也;自念之敬以至于三千三百,仪文一至静也。盖千酬万应,无往而非至静莹彻之地,亦无往而非行所无事,从容中道之天。故读书而不累于书,作文而不累于文,应事而不累于事,处天下国家而不累于天下国家,奔之走而不以为烦,止之息而不以为逸,舞之蹈之而不以为驰,掀天揭地而不以为功,此周子之所谓『见大则心泰』,而躯壳之念,穷通得丧,死生荣辱,功利之私,自不得沾惹于其间。近来专以意理会,似觉功夫略有头绪片段,但以不能精细,故应用处多有疏脱,而驳杂野态,不能不贻吾师忧也。所体如此,诚恐犹是落于意见一偏,兹谨述请正。」
「静」字只宜作「定」字,明道先生云:「动亦定,静亦定,无内外,无将迎。」便不倚著一边,便不致疏脱驳杂矣。余所见甚开阔。勉之!勉之!吾道是望。
杨希震问:「伏闻随处体认天理之教久矣,求之于心,愈见病痛日多,而于浑然无间处甚是难得,看来只是日用间调停节度之功未能纯熟耳。近细究此学,纔觉得滞事,便自打涤;纔觉得遗落事,便自照管;然亦在乎常明常觉中,常有提撕之功,不是著得一些意,纔著意,又便是障碍矣。」
岂有体认天理反见病痛日多之理?此是不善体认。惟调停节度,则随动随静,无非中正,天理自见,何等易简!若云觉得滞事,乃便自打涤;觉得遗事,乃便自照管,则终日憧憧,此乃所谓大病痛也,又安得常明常觉?
希震窃思:明教只是在几上理会,更添不得丝毫意思。如应用时略见得有我,略见得有物,便是心事支离,此时不流于空、便滞于事。须是平铺自在,照应本体,便是几上理会的工夫,故曰「知几其神」。
几上用功,是有此理,然惟颜子能之,非至明至健者,不足以及此。汝辈初学,须且在随处体认上用功,他日有进步到高明处,则几上自可见。
伏读自然铭章,始知明训即千古传心之秘,反而求之于心,其所谓无纤毫人力者,甚难。夫自然者,天然自有之中,道之体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道之功也。勿忘勿助之间,固难著意理会,然转移应变,不能无照管回顾之意。震求之久矣,未能如志,恐有点化至言,请益。
自然道体,须于勿忘勿助之间求之,便是体道自然之功,此即是点化至言,更无别言。若云转移应变,不能无照管回顾之意,便不是。此意善自求之。
郑经哲问:「窃疑漆雕开之对夫子曰:『吾斯之未能信。』此见开有慎独之功,不为自欺之学。斯者,指心之天理而言;未信者,择之未精、执之未固,天理未能实有诸己,未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苟在仕焉,未必廓然太公,物来顺应,功利之政得以牵制,习俗因循之论得以迁易,世变利害得以摇夺,此开之所自知而不敢仕,而非夫子所及知乎?」
只这「斯」字,便见开灼见道体处;只说未能信,便见开自信处;只于其不求仕,便见开不自欺处。此章之指,吾契可仔细体认,谓「斯」指心之天理,说得是,但云择之未精、[执]之未固,开恐未必如此,若如此,便说此等话不得。
方珙问:「天地无内外,心亦无内外;天地无穷尽,心亦无穷尽;心与天地一也。心也者,道也;天地也者,道之体也。非天地无以见吾心之弘,非吾心无以敛天地之约。弘也、约也,人之所以合内外之道者也,见此而存,存之则无事矣。明训所谓勿忘勿助、无在无不在、不离于物而不滞于物。存之之道,不偏不倚,中正之门路也,终日体验,渐见亲切。然否?」
无在无不在,正在勿忘勿助之间,此是合内外功夫。吾子初学见此,切莫求之弘,只在约上用功,使此心常存,存则自见弘大之实体矣。若徒求之弘大,或出于想象,未免虚见无益也。勉之!
经哲问:「窃闻孔以仁为教,曾子以仁为任,其曰:『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以文会友者,文非止文字文义云也,盖文者,仁之显,天地万物之理备于人,而散见于经传,可法可象者也。仁者,文之隐,乃心之天理、人之命脉,天地万物浑然一体者也。文与仁非二也,伊川先生所谓『隐显无间』也。君子会友以经以传,群而学焉、群而辨焉、群而思焉、群而问于师焉,朝斯、夕斯、日斯、月斯,不离索而废于斯,不盍簪而舍于斯。若此者,岂有他哉?欲其有所知,斯有所养;有所觉,斯有所存。克一念之仁,而复全体之仁;扩一事之仁,而为不可胜用之仁。虽为仁之机由己而不由人,而文会之功,所以警发人心之不死,而扶持天理之常存者,端在是也,岂文会为一事,而辅仁又别为功乎?易曰:『君子以朋友讲习。』讲习此仁也;记曰:『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学而寡陋焉,则为仁之功或息矣。孟子曰:『责善,朋友之道。』乃友之不得已也,非辅仁之良方也。此见友之为益甚大,不可以不会以文,会文当知所以辅仁,而非区区文义间也。由是而成则为德行,发于外则为文章、为功业,润于身而泽于人,皆辅仁之能事、文会之成功,友道其大矣哉!」
朋友纪纲人伦,贤契此说甚好。故读书不如亲师友,师友讲习不如相观而善。能涵养德性、熏陶气质,其功甚大。可于馆中与朋友聚会行之。
杨大中问:「伏领先生体认天理之教,全无所得,朝夕反求诸心,更无他物,惟觉有中正一念,无偏倚、无治惹,不睹不闻、无内无外。能敬以存之,则为天下之大本;推而行之,则为天下之达道。施诸父子则为亲,施诸君臣则为义,施诸兄弟夫妇朋友则为序、为别、为信,以至万事万化、随时随处,莫此体形见。白沙先生云:『得此杷柄入手,则往古来今、四方上下,都一齐穿纽、一齐收拾,舞雩三三两两,正在勿忘勿助之间。』疑以此耳。」
「天理」二字,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无古无今、无往无来、无四方上下,只得一体,其要只在勿忘勿助之间,便是中正处,是之为把柄。寂时为大本,感时为达道,非有二物,亦非二事,万物万化、万善万有,只此一体,更无别体,得此把柄,不待穿纽而自穿纽,不劳收拾而自收拾,终日终身,只此一大事,更有何事?只在寂感,不待于推与施也。
郑经哲问:「近读易遯卦曰:『遯亨,小利贞,浸而长也。』程子传曰:『遯者,阴长阳消,君子遯藏之时也。虽小人道长之时,君子知几退避,固善也。然事有不齐,与时消息,吾以刚阳之德,处中正之位,又下与六二以中正相应,阴柔方长而未至于甚盛,如卦之才,尚当随时消息,苟可以致其力,无不至诚自尽以扶持其道,不可大贞而尚利小贞也。』朱子本义曰:『九五当位而下有六二之应,若犹可以有为,但(一)[二]阴浸长于下,则其势不可以不遯。小人则利于守正,不可以浸长[之故]而遂侵迫于阳也。』程朱二先生皆深体乎易者,同卦同时,一主于迟留而存不忘斯世之仁,一主于勇退而决明哲洁身之义,其所见不同乃如此,不知何者为时中也?以哲管见,顾所处时位如何耳。盖遯者,阴之始长,未至于否也。如居大臣之位,任国家安危,则当存程子之仁,尚必致力于未极之间,强此之衰,艰彼之进,以扶持斯道。若为在下位,无可致力者,则当决朱子之义,有为之兆者,则可以去也。」
一部易只在时与位耳,随时随位即道也,阴盛与未盛之时不同,大臣与新进之位不同,此仕止久速之时,惟达权者能之。吾世迪所见,取程子之说为是。
向晚与诸友论孝,经哲曰:「看来学须是内外合一用功,方见得力,方是孔门正传。偏于外则忘本,固无自得之真;偏于内遗物,亦未免有师心自用之病。便曰自能广大高明,恐未然也。」有友曰:「如何为偏外?」经哲曰:「孔门之学莫若子夏,夫子斥之曰:『无为小人儒。』夫小人之名,至陋也,而加之以文学之子夏,何耶?盖学不本诸心性,虽极博洽,未能无恶也,焉得不为小人?」有友曰:「必如曾子专用心于内乎?」经哲曰:「曰忠、曰信、曰习,内也,传于师、交于友、谋于人,内外何尝不合一乎?曾子曰:『尊所闻则高明矣,行所知则光大矣。』此实得之学也,论今下手功夫,时而静坐,默观此也;时而读书,感通此也;时而讲论,精明此也;时而酬应,裁审此也;时而观山水、咏花木,宣畅此也。不驰不滞,神明其间,道无往而不在,功无时而可息,此随处体认天理之教也。」
学须知合内外之道,何者?理无内外故也。知心性之本体,则知理无外矣。
王元德问:「前读中庸『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一段工夫,尚未释然。窃意所不睹不闻之体是用之源,圣人之妙处当无间于动静也,戒慎恐惧之功,亦当无间于动静也,故曰『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今先生于难语乃言曰:『戒慎恐惧,动时功夫。』又曰:『此四言者之为义,非动而何?』何以独举动而言[之,而不合乎]静言之也?仰惟尊教云:『动以养其静也,[贯动静]也,动静无端也。』岂是动静二字,可以往来看乎?动时功夫,动以养静,[盖即合动静而言]之欤?彼世之动而汨乱,静而[归寂]者,亦皆谓之不知动时工夫,亦皆谓之不知动以养静也。人之静时,亦可谓之动以养静欤?不然,何以先生于戒惧工夫,独以动时言之,不合乎静而言之也?」
程明道所谓「动亦定,静亦定」者,专为「定」字言之,故合动静而言动静皆定,统言之也。若吾之言「动以养静」,盖以实下功夫言之,盖道之全体不可以动静间也。先儒分戒慎恐惧一节为静存,以慎独一节为动省,故吾以为「戒慎恐惧」四字,何者是静?纔用功便是动,如终日乾乾、兢兢业业、惟几惟康,与中庸此二节,皆动时用功,慎动以养其静。静时不可著力,纔著力时便已是动了,动以养静,此正是动静合一处,吾子所谓贯动静者是矣,此孔门一贯之学也。既云动静无端,岂可往来看?天道常运不息,人心亦常生不息,不息者,动也,而静在其中矣。其余善自体认。
元德问:「心,活物也,无无念之心;念,活机也,无可息之时。苟得其养,则为生生之仁,复其见天地之心,四端蔼然发见之初,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直有沛乎四海,洋溢上下,而莫御之势。苟失其养,则不知痛痒之人,自暴自弃,若火之灭、泉之塞,即有不保妻子之患。是故周子不除窗草,张子爱观驴鸣,曰:『与自家意思一般。』盖常欲心之生,不欲心之死,常欲得天之生意,不欲害天之生意也。是可易能哉?在积累涵养而已。故曰:『养心莫善于寡欲,所欲不必沉溺,只有所向,便是欲。』大凡有所向者,情荡而动流,夫何以养生生之仁乎?动而无动、情而无情,斯可矣。动而无动,必有主也;情而无情,必有主也;其主何主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诗云『无声无臭』,记云『所不睹不闻』,皆是物也。昼夜之故由是,造化之迹由是,语默寝息之变由是,生生之仁由是,蔼然之端由是,扩充之以至于位育之全,亦无不由是。自昼夜之故以至于位育之全,皆其形而下也,其无声无臭之体乃形而上也。上下同一形字,元非二物,但欲尽其形而下者,非得其形而上者为之主不可也;但欲慎动以养其静者,非得其不闻不睹之体为之主不可也;譬则欲植树木之根,以达于枝叶花实者,非得天地元气之生意为之主不可也。(语论)[论语]曰:『孝弟为仁之本。』本其所以生也;孟子曰:『扩充四端。』在乎反求本心而尽之存之尔;中庸曰:『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只是诚之不可掩如此;程子曰:『中者,天下之正道。出则不是,惟敬而无失,则所以中也。』颜子非礼之勿,以参前倚衡之体为之主也;尧、舜之兢兢业业,以允执厥中为之本也;文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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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遑暇食,以昊天出王游衍故也;成汤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以顾諟天之明命故也。因觉学者之所求不可遽及高远汗漫,惟是反己守约而正其本,在于无声无臭是已。自初学以至于圣人,自幼以至于老,自静居以至于应天下,皆同此定体,皆同此工夫,无一时而可息,无一时而可异。存是定体,由是常功,必将逐日逐月、逐事逐物,无不有感通之妙。至于感通之极,格于神明,光于四海,则体用大备,斯成人矣。」
要认得无声无臭,须是认得上天之载,体用隐显,一原无间。若只取无声无臭作深远题目看,便终无著实处。程明道亦云:「中庸言道,只消无声无臭四字,总括了多少。」又云:「中庸之语道,其本在于无声无臭,其用至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自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复归于无声无臭,此言圣人心要处。」此数言切须理会,见得贯串,方是识心。
史记问:「随处体认天理,工夫固然,奈何习心遮蔽,念头把持不定,用力操存,反复如故,又有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之病。近日求寻此心,稍觉有主,所使必由中出,似亦近理,然而不见本体者何?」
所谓把持用力求心,皆是助长之病,如何得见本体?子可存心于勿忘勿助之间,久当自见之。
刘昊问:「罗仲素曰:『观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作何气象。』程伊川曰:『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而求所谓中者。』探二先生之言,是欲人静中察见本体,意固善矣。然学者不善体认,不以清虚为本体、以气定为天理者几希,天理本体何曾见得?昊向时亦落在此病。窃以观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作何气象,不若观戒慎恐惧之间是何气象之为得也。喜怒哀乐之前而求所谓中者,不若勿忘勿助之间而求所谓中者之为真也。如是体认,方有实地,动静皆在,否则终无了当。」
说著求字便不是。但存心于勿忘勿助之间,天理便自然呈露于前,安用求乎!然能发此问,亦见吾子之用功路脉勿失。
王元德问:「语曰:『求善于未可欲之前。』所谓未可欲之前,指寂然不动之理而言,非有外于可欲之端,而别求寂灭之地也,但即其萌动之几而存存焉,则其未可欲之前,即在其中矣,所谓静以上不容力,动以养其静者也。若必欲舍动处而别求静,以为未可欲之前,吾见天理于是乎息矣。可欲之几,正天理流行不息之处也,是以大学难语中有曰:『未接物之时,亦可以预格之乎?曰:有之,可欲之善而已。』亦可以见人心可欲之几,无间可容息者也。然而未可欲之前,浑然一体,体存则心生,心生则几动,自欲之、自得之,活泼泼地而弗可已矣。然则可欲之善,乃存其本然之体以得之,乃不求之求也。」
说「不求之求」甚是。
此即是勿忘勿助之间,著不得力处,随其感寂而吾不与,感则为之可欲之善,寂则为未可欲之前,求之则不是,盖可欲之善即善几也。
视问:「诸生夜会于崇正堂,论及孔子、伯夷,或以为皆古圣人,譬诸皆足色之金,而分量不同;或以为性同学同而气质不同;或谓二圣人者,易地则皆然;或谓伯夷终不可为孔子。视以为大而化之之谓圣,夫惟大则与天高明、与地广大,惟化则与四时交通。是故孔子毋意毋必,无可无不可,去父母之道则迟迟吾行,去他国之道则接淅而行;磨而不磷、涅而不缁,则公山佛肸可往;辞孙而不卑、道存而不亢,则阳货可见。一张一弛,千载之下,人见其如太和元气之流行于四时而已。故夫一阴一阳,天道之中也;一刚一柔,地道之中也;一仁一义,人道之中也。道中而已矣,故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仁智合一,中立而不倚,实与天地参而四时同者,孔之之所以圣也。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勿忘勿助而天理见前,颜子其进于是矣。见其进而未见其止,故曰:『具体而微。』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子路不入,彼有以自守,贤人之德也,伯夷之清也。孟子所谓『皆古圣人』,孔子所谓『古之贤人』,盖意必固我,贤人所不能无。自颜子以上,则便不然,纔有一毫见识,则就执一边矣。是故以孔子而居伯夷之地,则内明外顺,以蒙大难,三分有二,以服事殷,当为文王之至德。文王之心,太伯之心也,夷齐扣马之心也,武未尽善,孔子惜之,是则同也。以伯夷而在孔子之时,则去齐去鲁,未必其能依乎中庸;而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则将与沮溺者滔滔矣。自伯夷观孔子,孔子为不恭;自孔子观伯夷,伯夷便隘,故曰:『商、周之际,道在箕子。』而不曰在伯夷者,盖不食周粟之道,与为周陈洪范者,弘狭不同,此其所以异也。守之则为贤,化之则为圣,孰与异地而皆然哉?盖合下气质之禀与孔子不同,而所学亦多了一个意必,故只成就得一节之圣,而谓之大而化之之圣,则未也。易曰:『仁者见之谓之仁。』谓仁非圣人之德不可也,惟夫有见于仁而无见于智,则只可谓仁之圣,而不可谓之通乎智而仁之圣也;智者见之谓之智,智,圣人之德也。惟夫有见于智而无见于仁,则只可谓智之圣,而不可谓通乎仁而智之圣也。中庸曰:『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知不能焉。』夫有所不知,则有知矣;有所不能,则有能矣。伯夷知能之圣也,而孔子则空空然,,不识不知者矣。故圣一也,而偏与全之不齐者,则或相倍蓰十伯千万。譬诸金焉,则足色之金也,而其分量之轻重,则或相倍蓰十伯千万。先觉之训,岂诬也哉?然则伯夷终不可为孔子乎?本体原来至虚至灵,无思无为,故有所见则有所蔽,而不能适道,以其见而推致之,以其蔽而通融之,得其本体而顺应之,则将由一节之圣而进于颜子之微,而优于孔子之大之化,则将与天地同流,与万物同流。恶人之朝固 不可立,而辞命之至,则诸侯可就,不必于清而亦未尝不清,固将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矣,而尚同异之可言哉!夫谓伯夷不可为孔子者,(天)[夫]亦自其无致曲之功者言也,致曲而中正之道可见,是故圣学其深矣。」
以足色之金喻说为近之。盖语圣则不异,语偏全则有异,由其工夫合下便异。都来在体认天理上用功,何异之有?体认之功在勿忘勿助之间,知行兼尽,大全而不偏,孔子之谓集大成也。从他说许多神妙高远,不能外此,可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矣。诸子勉之!
视问:「礼之用,和为贵。礼也者,天理自然之节文,中节则和矣;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故守之贵,行之利,考之先王而不谬。知和而和,则非中节之和,是谓不和,不和则非达道,此其所以不可行也。」
此节看得好。
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德非至此而后有也。盖行道而有得于心之谓德,根本既立而多闻多见,所以灌溉培养之耳,故曰:「以我观书,则随处得益。」其此之谓与?
本立而多闻多见,所以灌溉培养之,最是。
经哲问:「近阅洪侍御书,深有感激,居官为学恳切如此,哲等有愧多矣。每接近时学者,多疑『天理』二字为障、为意见,窃谓天理之见,乃真见,非意见也,正是天神天明,照知四方,不落方体,不属形象。天理固无形影可想象,若廓然大公之体,生生自然之机,认以为障,必欲灭之,恐于日用之间,所知所行,孰为主宰?所谓学、问、思、辩、笃行,何处著落?大圣大贤,所谓参前倚衡,卓尔跃如者,是何物?上下四方之宇,往古来今之宙,充塞流行,不朽不灭者,果何为?又疑心与天理为二物。窃谓天理是心之本体,乃真心也,非二也,若以空空灵觉者便为真心、为本体,则先儒既曰心,又曰理、曰性、曰命者何耶?岂亦以性命之理与心为二物乎?又曰:『不假思勉,不起意念为真得。』窃恐意念固不可起,而天理之念,不可须臾而或灭,能念念察见天理而存存之,自能不假思索、不须防检,否则未免有灭东生西,安能一了百了?又曰:『无声无臭,针针见血。』夫天理何有声臭?但本体元自有的。中庸曰『无声无臭』矣,又曰『淡、简、温』,曰『近』,曰『微』,曰『潜伏孔昭』,曰『不愧敬信』,岂无所指而云然耶?程子曰:『自无声无臭发而为三千三百,自三千三百复归诸无声无臭,一本也。』既谓之本,岂可谓一切全无乎?既欲灭见,又欲灭念,又欲灭本体,随其自感自寂、自动自静,圣学穷理尽性之功,未必如是。」
吾世迪来问,与洪峻之侍御所答,皆不可易之说也。「天理」二字,乃天之所为,颠仆不破,诸贤当自信自力,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耳。阳明公初决信于长安,后乃鼓求外之言,而况于群儒区区者哉?殊不知以天理为外,即义外之说也,盖自堕于此而不自知耳,岂不可惜!
王元德问:「伏读春秋正传,窃思春秋之义,即天之●也。惇典庸礼、命德讨罪、天叙天秩、天命天讨,皆由于天,己何与焉?此圣人酬世御物之心,发之于春秋而不显然言之,但直书旧史之文,使人读其文、考其事,而自知其义之所在。何也?圣心之义,天下古今人心之所同然也。惟去诸穿凿、全其浑沦,因其文以详其事,于己之心而取之,则●心之义,必有不得言而自喻者。此春秋所以为经为教,若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不比史书则专职载事而已矣,而况公谷之穿泥,恶可以观圣人之心!」
如此看,乃知圣人之心同天无言,而四时行、百物生,自灿然不可掩矣。其义例至唐啖助、赵匡、陆淳,乃以书法凿而为例,吴草庐反以为自汉以来未或之先也,岂不谬哉?至宋大儒伊川者,尚未之知,乃云「大义数十,皎如日星」,犹溺信于义例而不信孟子之说,况其它乎?吾幸得之于思之不通,鬼神通之之余,贤辈不可不仔细玩也。
刘昊问:「先生诗云:『惺惺不惺斯,长夜何时晓。』此『斯』字最宜亲切体认。此指吾心中正之本体而言,斯本体也,非滞于有,非涉于无,中庸道得分明,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谓之曰不睹不闻,则无形与声,而非滞于有可知;谓之曰其所不睹、其所不闻,则有实体而非涉于虚可知。颜子曰『如有所立卓尔』,孟子曰:『跃如也』,曰卓尔、曰跃,是有实见,亦非涉于虚也;曰如有、曰如也,是无形象,亦非滞于有也,此吾儒真惺惺处也。今学者多执己见,不见本来面目,或惺惺于[凭]空凿虚,或惺惺于推测想象,只是作梦。昊尝思,必有事焉者,惺惺之处,勿忘勿助者,惺惺之法。」
「斯」字是指此天理而言,即漆雕开意思,汝说必有事勿助忘勿亦是。
●●之问:「天理者,至公至大、至明至广,浑然而物不可杂者也。人同有此心,即同有此性,有此性即同有此理。此理非别理也,即天理也,既是天理,则不当外求而自养其心矣,若以此天理为别理而他求之,则理求之而不得,而反失其理矣,岂是求天理耶?盖天理不可外求,而可自养者也,若欲存天理,亦惟去吾心之欲、存吾心之正,则天●见前而遂得其理矣。然人之不肖而至于害其心者,只因是不曾去得吾心之欲,存得吾心之正而已。吾心之欲者何?一念之●便是吾心之欲,一念合理便是吾心之正,然否?渭崖公曰:『天理而以人体之,即仁也。』此非初学可骤语。明道云:『吾学虽有所传授,天理二字,却自家体贴出来。』体天理只自知自力,虽师不能为致力也,故曰天理只是自己的,非由外铄我也。初学虽知曰天理是自己物,不知人欲亦自己物也,故有认人欲作天理者;又有把天理作好话柄,作一段口语,验之身心,依旧人欲中作主者;有虽知天理为当体,然志不胜气,只从人欲上行者;有智识不明,虽口谈天理,及措诸用即错者。故读书究理,切己体认,猛省力践,不可一毫间断,又遇明师良友,互相证验,乃知得实力否也。不可惟曰『天理是自家的,知了便无事』,初学知此意固好,后面却有工夫在,知得时殆无驻足处也。」
「天理」二字,天之所以与我,天亦不能夺,千古圣人不能外;终日终身行之,有不能尽。然得公数言,又锻炼得好,越有精神。若徒知此,不求有之于己,譬如数他财,于己何有毫毛之益?自己依旧是穷汉,是亦谓弃天。吾子与诸同志宜谨志之。
又问:「君子之学,心学也,读书作文、事亲事兄、事师处友,莫非心也。然未知所以存心者,岂必待用功之久,然后识其存心之道欤?」
汝言「君子之学心学」,及「读书作文、事亲事兄、事师处友,莫非心」,固是。但心顷刻存之便即存,顷刻放之便即不存,不待用功之久,然后识其存心之道。心存与不存,汝合下便自知,何待久乎?必久而后能,不待存而自无不存耳,只在时时提惺,万善皆由此出也。
元德问:「本体功夫,只是一真切,如乍见孺子入井,怵惕恻隐之心,●●良知良能之心,是其真也,随处只是一个天●本来真切之心,随感而发而存存焉,[过]了一毫便不可,忽了一毫便不可,此之谓勿忘勿助之间,乃真切之至也。今之为勿忘勿助之学者,吾惑焉!率不得真切之体,而徒漫焉为之,是恶得为勿忘勿助之学?愚欲以是箴时弊,可否?」
须于勿忘勿助之间停停当当,乃见真切,真切即天理本体也。今乃反于真切上求勿忘勿助之功,则所谓真切者,安知不为执滞之别耶?安知不为助长耶?吾非不传,子自不习,于勿忘勿助、体认天理之功,尚未见真切,未见得力,乃欲以箴时之弊,是反戈也。
周以鲁问:「人者,天地万物之主,莫重者,人之道也。人之所以为人,心而已;心之所以为心,天理而已,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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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故也。若夫酒色,人好之至于疾病,知其亡身,可谓真矣,然犹有不能舍者,焉得为真知即行?知而不行,必其知之未真与?窃以为好酒色至疾病,知之真而犹不舍者,不致其知,昏昧之极也。人至昧之极,何所不至哉!所谓知行合一,自夫致知者论之也。致知则其真知时即是行之端,其实行时,即是知之充。人未见有孺子入井而不救之者,所谓合一如此。若夫众人,则知行背驰者多矣。是故知行一者,君子之为君子;知行二者,众人之为众人。此致知之功,在今日不可少有懈怠。
此处难以一言尽者,吾畏多言也,吾亦欲无言而未能者也。可且以七条虚心静虑,濯去旧见,贯串理会,有得于心,涣然冰释后,自有以知此矣。
又问:「圣贤之学,存天理,去人欲,求尽吾之性而已,无内外、无精粗,是故必有事焉,勿忘勿助。以之事父,则凡所以为孝者,无有欠缺,吾天理存于事父,吾性尽于事父也;以之事君,则凡所以为忠者,无有欠缺,吾天理存于事君,吾性尽于事君也;以之事兄交友,则凡所以为弟、为信者,无有欠缺,吾天理存于事兄交友,吾性尽于事兄交友也。自其迹观之,则君父兄友与吾有内外焉,吾之天理发而为忠孝弟信,有精粗焉;自吾尽性观之,则父兄君友,何有于外?吾身何有于内?天理何有于精?孝弟忠信何有于粗?所谓一以贯之者。彼求定念而不必求之君父兄友,以尽孝弟忠信者,是有内有精,非学也。其特行而必求之父兄君友,必如何而后可以为孝弟忠信者,是有外有粗,非学也,非合一之道也。」
所见大略是如此,外天理二字不得,天理即性也,不可分为二。故明道先生曰:「性即理也。」此千古圣贤未发之指,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未发时,天理浑然,廓然太公;及其发也,随感而应,遇君父兄友而忠孝弟信始见,所谓物来顺应者。随寂随感、随静随动,只是一理,理无二故也。今人多分内外者,未识天理,岂不误了?又来问「存天理去人欲」一句,只是一段工夫,不是二事。常存天理,则人欲自去,非谓一边存天理,一边去人欲也。
或者曰:「孩提之童,背己者知恶,向己者知喜,或有爱货私有者,岂习使之然?性亦未尝不恶。」或者辩之以为人之所以作恶,畏人知之,必伪焉,此真恶也。孩提不掩人知,无伪焉,非恶也。是亦不足以明,何也?孩提之无伪,固然也,独其见于好恶私爱,则于本来气象已自不同,于本来不同者而以无伪出之为非恶,则有人或愚昧、或自任,公然恣行,不掩人知,亦如孩提亦可以为无恶乎?窃以为好恶私爱,人之同情,情亦非自外至,自童子以至白首,自愚不肖以至君子皆有之,约之则天理存,纵之则人欲。彼孩提去取必不纵情、必不留滞,此即天理之象;但孩提初生,气质如此天游而不自知,不得谓之学。君子于一切人情,岂能灭绝?惟正情以定性,所存天理,如此而已。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夫赤子婴儿,情窦全未开者,本体混然,无毫厘夹杂,是何等气象!大人者,不问动静,不失此心而已。
此贤辈正宜明辩,不可胡涂强说去,将来害事不小。孟子「良知良能」一章,正以指出孩童这一点孝弟初心、真心,欲人就此扩充以达之天下,而圣学之极功、圣人之能事毕矣,宇宙内复有何事!盖所谓知者,知觉也,佛氏与吾儒同;所谓良者,善也,爱亲敬长之真切也,乃无所为而为,自然而然者,即天理也,吾儒与佛氏异;所谓重耳无我之所有,我有重耳之所无者也。今若以知觉为学,而不究其所谓良者即天理,为大头脑处,乃反以外之,不亦异矣乎?贤契与同志者,其善知识明辩之,吾不欲多言矣。
以鲁又问:「或谓戒慎恐惧便是必有事焉,加之意便是助,不加意便是忘。然戒慎恐惧似于检局,安得与鸢飞鱼跃同一活泼泼地?窃谓心之所以为心,天理而已,有一毫人欲,则此心便窒碍。故戒慎恐惧,则天理常存,天君湛然,何等光霁洒落!便与造化相为流通,至其极处,知天地之化育,亦在于此,与鸢飞鱼跃岂不同一活泼泼地?彼以正衣冠、端容静坐者,戒慎中一事耳。」
圣贤之所谓戒慎恐惧,非常人之所谓戒慎恐惧,常人之所谓戒慎恐惧,便过于助长,失本心之中正了。先师石翁诗云:「戒慎与恐惧」,斯言未云偏;后儒不省事,差失毫厘间。」谓以「敬畏」畏字言也。愚昔会试程文,论中有云「不忘之谓戒,不怠之谓谨」云云,正以救其过耳。盖戒慎恐惧,即是勿忘勿助,元无丝毫人力,皆是自然,此与鸢飞鱼跃岂不同一活泼?此即是天理。谓之天理者,以其不出人力安排也,理只是一个理,惟不用安排,一出自然,故谓之天。贤善知识。
时有动静,理无动静,存天理则无动无静皆能定矣。
周子主静,静字毋亦指理之定而言,是否?
吾契谓理无动静,存天理则动静皆定,则知或以体认天理为求于外之非矣。又谓周子主静指理之定而言,则知偏静偏内之非矣。不易见得,只要涵养,前面更有光景。勿惑群言,煞要自信,百代以俟圣人而不惑。
或者曰:「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说者以为孔子以此勉人,非孔子之实历而以此勉人,是伪也,圣人岂为之?若以为实,然则『四十不惑』,三十不能不惑,安得谓生知安行?似未可知。窃以为三十而立即圣矣,立亦不可轻易,圣人志时岂不立,立时岂有惑?据其精纯名言之耳。知天命、耳顺、从心所欲不踰矩,皆是圣不可知处。圣人生知安行,岂全不学?但其元来本体不待修为,合下昭然,而其经诣亦各有不同处,惟圣人能自名言,实不可测。」
或谓此节圣人谦己以勉人者,非也。圣人无虚语,圣人实是学成。其谓生知安行者,盖生质之异,易于合道,犹孟子言良知良能,人而知之,便从此扩充去耳,非便谓已见成,更不用学也。圣人之学,惟圣人独觉,化而知裁,其所谓志立、不惑、知命、耳顺、从心不踰矩者,非常人所能知也。贤契谓「生知安行,岂全不学?」又曰:「惟圣人能自名言,实不可测。」皆得之,故「良知良能」一章,全在「达」字,达之者,学也,而谓不须学、问、思、辩、笃行,可乎?
或谓:「今有尧、舜三代之君,欲复尧、舜三代之治,则井田封建肉刑,其必如古乎!」窃以为道则千圣一也,法则皇帝王已不相及,况后世乎!是故神而明之,与时宜之,不泥古、不悖今,期明明德于天下而已。大抵后世治道不立,皆由此学不讲、天理不明,故唐、虞、三代之治不可望。观天地之功业,日明星辰、河海岳渎,生生化化,何其广大!然只是一个不贰;观唐、虞、三代之功业,于变时雍,兆民允殖,何其广大!然只是一个道理。任论许大功业,自吾天理观之,只是家常茶饭。
此节看得甚好。「天理」二字,全体大用,一齐都了,尧、舜事业也只在天理中流出,也只是一点浮云过目。井田肉刑虽不必拘其迹,然得其意可也。
仰文定问:「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人一理也,其在天为命,命于人为性,在事为道,得于心为德,浑然之中有粲然之用,粲然之用不离浑然之体,无内外、无人己、无古今,至卑至崇、至微至显、至远至近、至高至明、至广至大,其究一理也。然道体无为,本于自然,不容纤毫人力,有心则失于矜持,无心则流于放肆,故或失则昧不高明矣,或失则隘不广大矣,而吾与天地便不相似,便与万物隔睽,所谓性命道德俱为虚器,日趋于下而不自知。是知立人莫如道,运道莫如心,道与心只是一个自然,自然是一条中路,自然是一个真心,心存则道存矣。千古圣贤只于心上用功,圣人由心之自然也,贤者勉心之自然也,学者求自然而已耳!求之之道,当知其始终于敬矣乎!当知其知行合一矣乎!始终于敬,敬此而已;知行合一,合一于此而已。是故恒知而恒觉,勿忘勿助,动静感应,夷狄患难,造次颠沛,皆此心也。如何?」
说道之浑然粲然不相离,皆是。敬与知行皆为此,而勿忘勿助之间乃所以体此者也。若调停得熟,一了百了,宇宙内更有何事,须将旧见一齐弃去,乃有下手进步处,积之岁月,俛焉孜孜,乃可望也。若旧见旧习更留分毫,便依旧是这人。只观横渠既见二程,便尽弃其学而学焉,何等勇决!所以有成。
谢知音问:「(大)[天]理本来实是完全,但为实心蔽障,一时难以察见,须是痛除习心。去习心之功,亦只是勿忘勿助,是以学者欲见天理亲切,须常调习此心于勿忘勿助之间,然后有得。天理虽无分于动静,惟愚初学,当先于静时体会有见,庶动时有所持循,是以每每于静时宁息思虑,扫除伪妄,不亟不徐,不倚不滞,则不知不觉此体呈露廓然,广大高明,彻天彻地,冲漠无朕,汪汪若千顷陂,与见在天地万物浑成一片,不知孰为吾身?孰为天地万物?大不足以言之,以为即此是天理,是本体。欲于此存之,又勿是作,动时终不得力。果习心蔽固之未尽除乎?抑功夫中正不常,有所出入而不自知乎?果病根按伏未拔乎?抑虚见而非实乎?」
只如是体认,不分静时动时,动静一心也、一理也。
问:「洪范曰『思曰睿』,易曰『思不出其位』,语曰『近思』,诗曰『思无邪』,记曰『慎思』,通书曰『思者,圣功之本』,先生又曰『中思』。看来只是一个思,然勿忘勿助之间,便是天理,似又不容思。意者勿忘勿助便是思,非谓思夫天理也,思天理又恐落于想象。」
说勿忘勿助之间,便是天理,则不可;勿忘勿助之间即见天理耳!勿忘勿助即是中思。
音详绎心性图说,窃谓天地万物一体者,即如吾身四肢百体,自然相为流通,非以性去体天地万物●。所谓包乎天地万物之外者,只是于未应事时,此心精精明明,与见天地万物不相忤而相安,无一毫躯壳之念,耳目所闻见者不滞,未见闻者不迎,而超然出于万物之上,即此便是包乎天地万物之外,便是即心而事在,非谓以心包天地万物也。所谓贯乎天地万物之中者,亦只是于应事时,此心中中正正,随事顺应,而澄然不动不累,即此便是贯乎天地万物之中,便是即事而心存,非谓以心贯天地万物也。然包贯实无动静之分,但动静如此涵养,不识然否?
包贯只言其体之一、无内外耳,不可分看,只在体认,不在多言。
霍渭先生问:「近阅春秋正传,『单伯会伐宋』,先生从左氏以为王臣矣,及『单伯逆王姬』,又以单伯为鲁卿,何也?『秋大水,无麦苗』,以为夏之五月,然夏时暮春三月,则曰『于皇来麰』,四月则曰『农乃登麦』。五月无麦矣,八月乃劝种麦,皆夏时也,请示何如?」
以后齐执单伯,单伯当为鲁臣。盖鲁大夫命于王,王赐之圻内邑以为●●。归国,有事则召而命之者也。迎王姬,初只据公羊「天子召而使之」之说耳。又左传齐陈●三国会伐宋,齐请师于周,而单伯往会之;承上请师之文,则似王召而使之往会也,不然,则请师之后无著落矣。四月既登麦,则五月亦争一月耳,不为相背。或地之东西南北,风气不同,如予往见安南正月末稻苗高二尺矣,遂载之交南赋。广去安南不满两月耳,有此不同,他可知矣。又先代之遗民,各用其正朔,而月数随之,诗多闾巷妇女童稚所作,故各因其俗,是以月数不同,不足为据。孟子七八月之间旱,则苗(稿)[槁]矣,文公谓周七八月,夏五六月,正合春秋「●大水无麦苗」以为夏之五月之说。夏之五月何尝无麦?盖是时周礼在鲁,鲁安得舍周而以夏时纪事乎?且纪事在史,不在孔子,若孔子周人,岂敢生今反古,舍周而用夏乎?此理之不易者矣。若信诗,则宜从执事夏时月数之说;若信春秋,则不●●从区区周时月数之说。二者异趋,是以往往不合于今昔之论也。公不信愚,请公信孔、孟。孔子言行夏之时,然周未尝行夏时也;孟子七八月之间旱,为夏之五六月,正农夫忧旱之时,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为夏之九月、十月,乃合民未病涉之候也。又曰:「晚蒙再示为感。」然昨续奉帖子,乃随后考定者,则前一时未及详。
帖子宜不用矣,正传原似不谬,盖单伯之事与●●同,皆命之于天子,赐号邑于圻内,令其归国,天子有事则召而命之,故「单伯逆王姬」,公羊以为「召而命之,使鲁主之,命伐宋」,左氏谓「齐请师于周,单伯会之伐宋,取成而还」,非王命而何?故二经于单伯之上皆不言公命,断可识矣,至于正朔月数之说,区区前帖子尽之矣。
泉翁大全集卷之七十五
问疑录
陈大章校刊
王崇庆问:「鄙见谓小学不讲,而童蒙之道废,可悲莫大焉。人之幼也,良心浑然,导之善善,导之恶恶。是故易曰『养生』,书曰『初生』,礼曰『毋诳』,凡以为是物也。今之人不自其本而防之,顾乃姑息豢养,习成骄惰亢很之归,虽有善心,销铄无余,而欲冀其成人,难矣哉!尝见先生留意小学,无乃为此?故小学在今日不可不立。」
答曰:「吾意正如此。盖小子之心乃真心也,乃初心也。语曰:『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孟子:『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赤子之心与途之人之心,途之人之心与禹之心,禹之心与尧、舜之心,皆是一心,更无别心。但途人之心斲丧之,必补复乃可至初真心。若赤子之心乃初真心,就此涵养,扩充盛大,广大高明,充实光辉,至熟处,便是化,故于作圣功夫为第一步也。」
鄙见古者男子三十而娶,女子十五至二十而嫁,盖非先王不近人情,故使过时,以为阴阳必完实,而后可以施化,寿考长年之道也。今时则不然,往往年未及而强之婚姻,何哉?甚则童而配之,谓童养。则夫民多夭札,宜矣!故男女婚姻之一节,亦王道之大端也,其必革之如古而后可也。
答曰:「亦是如此。不革今弊,不复古礼,而能成天下之化者,未之有也,是则然矣。又冠礼者,成人之始也。婚礼者,人道之始也。彼未至成立而即成婚,则首未知为人夫妇之道,次未知为人父母之道,人道之坏自此始矣。今之世又有未成童而举于乡、举于进士,又岂知为人臣之道乎!王道之坏,风俗之弊,未易一一言也。」
鄙见人之气血大段止有此,故自少则曰未定,及其壮则曰方刚,及其老也则曰既衰。圣人酌其时而各有以戒之,寿生民之命脉者至矣!若乃观圣言而侮之,又且倡为不必戒之说,真罪人哉!三者,天下之通患,愚故申言之。
答曰:「三戒一章非特为血气。血气者,人欲之根也。戒之者,即是心学、即是养志。志者,天理之根也。戒之者,所以存天理,遏人欲,立志以帅气,则凡血气之欲皆化为义理矣!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能践其形。』故不外气质而性存焉,非如佛老,必绝妻子、离人为、丧耳目,然后为性也。」
鄙见死生者,人之始终、气之聚散,故子夏曰「有命」,言其数有定矣!方外之流乃有引年之论,可信乎?然程子与门人语,亦有「善摄生者,引既尽之年」,其又何也?愚谓一定之命,固不可不安;养生之道,亦不可不知。如是则亦庶乎其可矣!
答曰:「气之聚散,说得甚好。审如是,则聚亦吾性,散亦吾性,故张子曰:『知死而不亡者,可与语性。』有聚有散者,即人物而语之也;死而不亡者,即天地而语之也。然则即天地宇宙胞内、上下四方、古今往来,只是一气,何聚散之有?故知此则知道矣!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何必为引年之说?纵使引年至千岁,不闻道,犹未生也。欲知道者,请于体认天理上求用其功,凡平生一切好乐一齐扫尽,非但去好利之心,尽去好名之心;非但去利欲之心,尽去私见之心,乃可入也。」
鄙见谓学者动物必先积诚,穷理必先主静。然积诚非袭取,主静非禅空,故程子见人静坐,必叹其善学。盖静则心虚而理自见也。他日言不见听,亦自且究谓之诚心不足感人。圣贤之学盖如此。愚尝于待人应物,自谓不敢有伪,然欲习静定志,则未见其底宁,如之何而可也?先生必有以教我矣!
答曰:「欲习静定志则未见其底宁者,正为不曾有真见。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知止即是真见也。欲知止即当随处体认天理,天理即所谓止也。若见得,则所谓动亦定,静亦定,而习静不足言矣!若于习静而求定,愈见其不定也。此乃区区初年身亲经历处,非虚言也。孔孟以前论学,即事即心,未尝有静坐之说。明道亦动静皆定,至伊川乃倡静坐之说,末流鲜不入禅者,请于动静两忘,体认天理乃定,定久则诚。」
鄙见先生大科训规揭图标人,始终条段无复渗漏,真学者之指南然。君子小人之判实本诸此,至究其大要,则在「体认天理,煎销习心」两句尽之。故尝谓:天下之人未有能体认天理而不煎销习心,亦未有煎销习心而不能体认天理者也。
答曰:「如是!如是!其要又只在体认天理,体认天理乃煎销习心之功夫。盖天理与习心相为消长,养得天理长一分,习心便消了一分;天理长至十分,则习心便消至十分,即为大贤。熟而化之,即是圣人。圣人、贤人非有差别,同是一个天理,生熟之间耳。吾子于大科训中识得个要约如此,便知所从事矣!可喜!可喜!然见之非难,体之为难。」
鄙见君臣之分虽殊,其当然之道一也。不然,周公虽圣,臣也,其思兼三王何为?以是见宇宙间事物无[一]而非君相之所当为。先生以为如何?
答曰:「所云『见宇宙间事物无一而非君相之所当为』,此语最好。盖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理当如此。认得如此,即知君臣之道矣!若夫周公思兼三王一章,乃是言周公继群圣之心学。四事者,四圣之事,非止上四条之事也。四圣之事,即四圣心学也,禹之好恶,汤之执立,文王之视民望道,武王之不泄不忘,乃心学也。各即一事以见其心学也。」
鄙见舜、禹有天下而不与,所谓大行不加;颜子在陋巷而不改其乐,所谓穷居不损。故舜、禹、颜子易地则皆然,初无二也。今之人所谓穷,非若颜;所谓达,[非]若舜、禹;而往往淫于富贵,移于贫贱,岂所性固与古人殊哉?弗思而已。
答曰:「今之人,其心固与舜、禹、颜子同,惟不学,不能见大,故因物有迁。欲知舜禹之不与,颜子之不改其乐,当学舜、禹、颜子之学,惟精、惟一,不迁、不贰,舜、禹、颜子之学乃心学也,皆是这个天理也。所谓见大者,见此而已矣!故视天下陋巷,均之为微尘耳。是故能不与然后知颜子之乐,知颜子之乐然后能不与,所谓易地皆然。如是而天下陋巷又不足言矣!」
鄙见天地,其气之为清浊乎!日月,其气之为照临乎!寒暑,其气之为炎凉乎!山川,其气之为流峙乎!草木,其气之为荣悴乎!龙蛇,其气之为屈伸乎!鸟兽,其气之为飞走乎!水火,其气之为刚柔乎!人物,其气之为通塞乎!推之皆然。则夫气之时义博乎弘哉!而其理之所以然者,则至妙存矣!不可得而测也。故曰:「君子之道费而隐。」
答曰:「天地、日月、寒暑、山川、草木、龙蛇、鸟兽、水火、人物,固是气,然即气即道,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同是一个形字,与道为体者也,更不须别说个所以然处,令人无处寻讨也。故孔子川上之叹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即指水是道,多少直截,不费辞说,令人易见。见此,则宇宙内开眼便见道体之流行,更不须寻个所以然也。幸深思之!」
鄙见谓物莫贵于自然,事莫不祥于反常,故在人物曰怪,在天理曰不经,怪与不经,吾无取焉!自今论之,人之生也,智愚莫不各有当然之分。如知慧者挟平易以为善,如愚冥者安质直以有生,何不可也!惟夫知者之穷高极远,索隐行怪;愚人之厚貌深情,狡伪百出。故孔子曰:「今之愚也,诈而已矣!」孟子亦曰:「所恶于知,为其凿也。」非以其可恶甚乎!吾欲人之任自然而戒反常也。先生以为如何?
答曰:「天地之道,只是一个常,只是一个自然。圣人体天地之道,亦只是一个常,一个自然。自然与常即道也。此惟圣人为能尽之,学者之学圣人,法此而已!苟有好怪不经之心,即是逆天,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
鄙见谓至险而难防者人心,指人欲也,故曰:「人心惟危」!至妙而难见者道心,指天理也,故曰:「道心惟微」!夫惟如是,此尧舜所以有精一之说乎!盖万世道学之源实昉于此。先生曰「煎销习心」,曰「体认天理」,虽其教人之常,而所论有吻合者,凡我同门宜潜心焉!
答曰:「如是体会,自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以来,至于孔、孟,千圣千贤,万言万语,只是同归天理二字。吾契于吾言得此要约,极是难得。譬如认得正路,只须踏上路头行将去,将来光景渐渐不同,将来必有到处矣!若不力行令有诸己,则似闭门讲路,无益也。一日千里!一日千里!」
鄙见尝谓陆象山天资颖迈,故其文字便捷,虽谓之见道彷佛可也。考亭则学力精纯,理义完粹,而终集诸儒之大成,宜矣!然谓象山之有客气,则诚不敢谓其无之,观其与考亭往反论辩者,当自见矣!然亦一时之杰然者,但忿气以争,诚如先生之所谓非天理矣!
答曰:「所论朱子,其说甚长,非面莫既。所论象山良是,象山亦见个大头脑处,不可谓无见,然于体认天理之功未深,故客气时时发作,盖天理客气相为消长也。象山客气非特见于与文公往反之书,至以客气加其兄,又有甚义理了?今之学者多尊崇之,至以出于明道之上,此吾遵道录所以作也。其徒杨敬仲之学,近日人又尊之,只是厌常喜新耳!」
鄙见谓孟子七篇纯粹精矣,王道之完书也。然其纯而又纯,粹而又粹,则莫如「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一句,仲尼之后,一人而已。
答曰:「此句固极好,然亦要人善理会。若便以赤子之心为大人,更不须学问,便是生成的圣人,好佛、好径捷者据以为说,便至废学,其害岂小?其紧要只在不失,不失必须学问,学问之道无他焉,求其放心而已矣!学问所以求放心,是不失赤子之心也。盖赤子乃初心也,乃其真心。常人都是坏了纔补,若大人,则从做赤子时元初一点真心,学问养将去。只从这元初一点真心,耿耿虚灵,良知良能渐渐扩充,至于致广大极高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譬如一粒谷种子播在地上,又时时培养,由苗而秀,由秀而实,亦只是元初这一点生气扩充将去至此,非谓种子便是实也,故曰:『不能充之,不足以保妻子。』与此互相发。」
鄙见谓人生意不诚,心不正,患莫大焉,则恬然无忧;至于名之未闻,身之未达,则昼夜焦然其不宁。可谓知重轻乎,此之谓失其本心矣!
答曰:「人之生也直。直,生理也。意不诚、心不正则不直,不直则丧其生理矣![丧]生理者,岂非可忧之甚乎!孟子:『忧之何如?如舜而已!』吾犹以为说得尚缓。吾契知忧及此,充是心也,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鄙见谓精气为物,言精气聚而成人也;游魂为变,言魂气散而为鬼也,得鬼神之情状矣!呜呼!庶几者其延陵季子乎!吾于旅葬之言有取焉!虽然,独人乎哉!物皆然。故尝以为一言而可以尽万物之理,曰:「聚散而已!」未知是否?
答曰:「虽是,然亦有不聚不散者,如前章之说是也。又须实见得乃可,测度终不济事。人物鬼神元是一理,初无别理,不若且于体认天理上用功,则人道明,而万物鬼神之道不言而喻矣!故圣门之学只切问而近思。」
鄙见谓学者所以学圣人也,人何可无志!故孟子曰:「有为若是」。又曰:「人皆可为尧舜。」故志虽不可不立,然希圣之功正不容以易言也。若不能纯一无伪,尽性命之理,而徒以声音、笑貌、言语、文字,曰「圣人」云云,祗见其妄而已矣!愚病学者好高自大而不务实也。
答曰:「正是如此!今之人不是志不立,即是矜夸自大。然总而言之,只在不立志。若立志,则自不容自夸大矣!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盖吾之所谓立志者,异乎人之所谓立志。人之所谓立志者,谓有[必]为圣人之心;吾之所谓志者,即孔子所谓『志于道,志于学』,则志必有实功,教人入途辙去。大抵古人说志字不虚说,如春秋传曰:『吾志其目。』言欲射其目也。若今言志者,如求仙者只想仙,不做为仙功夫。又如临渊羡鱼,不去结网。」
鄙见谓曾子承一贯之旨而应之速,盖真知夫子矣!观其因门人何谓之问,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可见。尝怪释之者谓一贯之道,妙而难言,故借忠恕之事,显而易见以明之,非本旨矣!盖曾子谓夫子一理贯通万事,不过以忠实之心流●恕之德,故施之无穷。
夫子平生之道尽于此矣!所谓一贯者如此,非谓借忠恕以明之也。不然,他日夫子因子贡一言终身之问,何以曰「其恕乎?」因樊迟之问,何以曰「与人忠」乎?则忠恕二字未可易言,亦未可谓其不足为圣人事矣!
答曰:「正如所疑。忠恕即是一贯,忠恕者,一贯之别名。言夫子之所谓一贯者乃忠恕也,故忠恕贯天下之道矣!尝细看论语中所言的说话,章章皆是一贯道理,皆是内外心事体用动静合一,但此只于曾子、子贡发出以启其问耳。曾子即不待问而唯之,子贡便不能问,以其无曾子功夫也。」
鄙见谓孔子所谓恶利口之覆邦家,真万世至要之论。有人于此,言论便捷,巧发奇中,井然条理,则虽有聪明贤俊,鲜不惑矣!以其足以动人故也。夫常人之情胶于形气,圣人之心通乎显微,故夫子为司寇之七日而正卯诛,帝舜绍帝统之始年而四凶放。盖夫若是之人而万一用之,必至变乱是非而倾人家国故也。舜亦曰「朕疾谗说」,他日,夫子又曰「巧言乱德」,学者合而察之,思过半矣!
答曰:「利口皆原于心之不仁,固可恶亦可怜!」
愚尝坐食东轩,见所畜鸭群卧喘息,与自家之呼吸一同,默喜而叹,见天地万物真与吾一体。推斯义也,虽欲自私得乎?然则先生所谓「随处体认」,不识此亦一事否乎?
答曰:「吾所谓体认天理者,体认此而已矣!能将此身与天地万物作一体看,即痛痒相关便是仁,便是天理也。如是涵养!」
近见当世评韩昌黎与王河汾,乃谓昌黎为文人之雄,谓仲淹则曰儒之贤者,虽其各有攸取,然待韩者恐大削矣!夫以昌黎之排老佛,论者至谓其功齐孟子而力倍之,而谓文人之雄而已乎?且东坡他日尊之,亦有道济天下之溺之语,而谓文人之雄而已乎?虽然,仲淹续经,志在希孔,贤矣;昌黎如彼,而亦何可少哉?若究其志,则宰相之书、太颠之友,亦细故耳!愚恐学者不察古人之未可遽忽之也。未知是否?
答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上宰相之书、太颠之友,岂是细故?盖理无大小故也。昌黎有文,河汾有行,皆窥大概;言于圣学,皆未有见。昌黎排佛是矣!至潮州失志时,又过尊太颠。盖平日未曾由圣学体认天理上用功,所以未能亲见佛之所以非处,徒以迹而排之,到见太颠便失错了。见太颠尚失错,又焉能辟佛比孟子?可见人不可不知学也。」
鄙见谓三皇如日之方升,五帝如日之将午,三王如日之既午,五伯如日之既暮。故观夫方升之日而可以见三皇气象矣!观夫将午之日而可以见五帝气象矣!观既午之日而可以见三王气象矣!观既暮之日而可以见五伯气象矣!人之少、壮、老、死,大率一日亦可观焉。
答曰:「以予观之,五伯当作夜矣!若非天理,即属阴,故三王没,万古如长夜。人若一有伯心,即是阴险小人,即不可以入皇帝三王之道。五伯不可三王并列,此是邵子处。」
鄙见谓天生贤圣,所以发天地人之至妙至妙也。故凡圣贤之有言,皆畏天而悲人,非得已而不已焉者也。昔晦翁学自延平,甘泉学自白沙,其致一也。然二夫子皆未尝著书,何也?无乃以身教乎?抑亦如尼父之无言,使学者自体察乎?玄天幽默,千载寂寥,因痛白沙之卒老于行,而又幸崇庆之窃续于甘泉也。有口号识焉:「大道虞唐日已远,支离末学转堪哀。白沙夫子今何在?摇落江门想钓台。」
答曰:「圣贤之言,盖有不得已也。伊川云:『有是言则是理明,无是言则理缺焉!如彼陶冶之器,一不制则生人之理未备。今之言,有之无所益,无之无所缺,乃无用之虚言也!』夫如此,则语默各有其时。今之时人皆如醉如梦,大声而疾呼之犹不醒。痛痒相关者,能恝然忘言乎?使人皆如颜子默识,则孔子可无言矣!」
鄙见谓学者聪明才辨不为不多,然任情使才、轻人傲物者,亦何可胜计!故吾尝叹一遇得志,与略知门路者,(辙)[辄]敢扬扬轻议古先人物,曰「某如何」曰「某如何」,而曾无一毫惮旦忌焉!及考其行,曾又弗若也,独何心!昔程子见人议前辈,曰:「汝辈且取其长处。」此其气象如何?然则今之议前辈,何加损焉!祗见其自昧良心,不知分量耳!
答曰:「若肯切己用功,惟日不足,何暇点检他人耶?」
鄙见谓国朝人物多矣!姑勿泛论,如宋景濂事载国史,有不必赘,观其徒方孝孺以节概重一时,亦伟男子矣!则濂可知也。孺之言曰:「公之量可以包天下,而天下不能容公之一身;公之识可以鉴一世,而举世不能知公之为人。」可谓名宗矣!然世且传孺之不遇,谓杀蛇之报。呜呼!妄哉!愚以是表出之。
答曰:「二公固国朝伟人,惜乎未讲于圣学,终只在文章节气上立命耳!杀蛇之事,怪诞不可信。」
鄙见谓毁誉者,爱憎之常情。死生者,聚散之常理。知此,则处之各顺其常,而心自安矣!人惟罹之而不加察,故誉则不胜其忻,毁则不胜其戚,不知原无加损也。父母兄弟之丧,妻妾儿女之没,哀之情也;然或有时而过,而遂因以伤其生,不知生死者数,理之恒无而有,有而无者也。吾痛夫吾尚困于是而未之脱然也。
答曰:「须知无加损者何物。若未见得这物,只在躯壳上起念,是以不能不动于毁誉死生也。若见得,则死生毁誉元不相乾涉,其要只在体认。」
鄙见谓本朝薛文清纯正清毅,亦一时之伟儒矣!其推尊许鲁斋者甚至,于吴先生草庐则未见如何。要之许与吴不害其为同,而心术隐微之间,与其事业德性之际,容亦有少异者,然非后人所敢轻论也。虽然,鲁斋劝元,谓天生孔子,所以代天教人,自是元遂知尊敬吾儒。只此一事,其功已自弘博矣!况其没也,朝野痛悼,以为斯民之不幸乎?则其人品不俟评矣!先生谓如何?
答曰:「许、吴出处不同,鲁斋笃实,草庐更聪明过于鲁斋。要之,悟入亦要聪明见识,非聪明睿智不足以达天德,极在涵养。」
鄙见谓梁武帝寿年最高,世俗以为奉佛之效,不知乃梁武自奉俭素中来耳!故尝谓人亦不可不俭素。盖俭素则气清而神完,寿之道也!然亦有不俭素而寿,与虽尝俭素而不寿者,此又理之变耳![君]子道常不道变也。未知是否?
答曰:「学贵闻道,如闻道,则虽八珍九鼎,己无与焉;不闻道,则虽长年如武帝何益?素俭如武帝何益?气清神完何益?古今僧佛持戒入定者多矣,其不知道一也,岂但武帝哉!」
鄙见谓人之恒情,责己不如责人之详,信贤不如信谤之笃,此其故何哉?愿夫子明以告我。
答曰:「皆出于私耳!私故刻而。若心公者,见人有过,闻人说人之过,惕然如疾痛在身,何忍口道而耳闻之乎!」
鄙见谓圣贤之所学,理性情而已。天下之性情理,则天下平矣!典章刑政之类,可不必复用。然天下之人不能皆圣贤也,于是乎始有五教、五刑、五礼、六乐等制出矣!圣人不得已而为之者也,未知是否?
答曰:「所云:『圣贤之学,理性情而已。』一句甚好,但谓天下之性情理,可无典章刑政之类,似未安。盖圣人典章刑政之设,乃所以理天下之性情也,舍此则又何所从理乎!」
鄙见谓中国之有夷狄,理自如此,大段无如自治。夫惟自治,而后可以为御戎上策。考亭亦尝谓「其本不在边鄙而在朝廷,其实不在兵食而在纲纪」,至言矣!然所谓在朝廷、在纪纲,正自治云耳。曰不在兵食、不在边鄙,谓不专恃乎此。先生以为如何?
答曰:「边鄙、朝廷、兵食、纪纲,均之不可偏废。孔、孟论治亦自切实,足食、足兵,而后民信;五亩之宅、百亩之田,然后可[申]庠序之教。兵食岂可后乎?」
鄙见谓老子、荀子、庄子、列子、杨子、文中子,世所谓六子者也。今其书固在,虽其流品各异,非圣贤至正之比,然天地间道理本自广大,况言亦无微可略,从而究之,亦格物之一事。故考亭尝评庄子为大秀才,因取其「嗜欲深天机浅」之言,而先儒亦谓老子得易之体,如此类甚多。至于文中子之续经希孔,事虽类妄,亦似有志。此愚所以不敢自隐而必以告先生也。先生谓如何?
答曰:「道只是一个道,更无二道,二之者皆异端也,虽[异端]之言,时有一句[二]句偶中者,其大指则亦无取。吾道[自]足,何事旁求?至谓老子得易之体,尤无义理,此是康节不见道处,岂有得体而无用者?体用一原,此不易之论也,更不须惑志。」
鄙见谓人生必先有性命,而后可以为人,然知之者鲜矣!故尝谓人能真知性之本体,则无时、无处、无事、无物,皆有以见其流行不息之妙,而未尝有二。譬之人知水之本体,则不问大而江淮河汉,小而沟渠池塘,同一水而已矣!观水之一,则知性之一,此崇庆年来所意见者,不知何如?
答曰:「性即心之生理,即人之生理。若顷刻失之,则顷刻非人矣!须是实见得,则活泼泼地。若强探力索,即非实见也。其要在勿忘、勿助之间,可深体认之。」
鄙见谓古者寓兵于农,此法、此意俱善。后世析兵农而二之,于是乎兵民始两困矣!然后世破坏古法,不独兵农,但据所见言耳。崇庆甲申在云中备官守巡,尝见边兵最贫且苦,马既多死,无复补养,食且多缺,不复运输,加之统[御者]又从而巧取之,而欲国威宣、边鄙宁,如之何其可得也?盖尝叹息无已,而力不能救。上下方且因循,日就颓靡,遂成不可破之疾。恐诸边类然。呜呼!此亦吾儒济用之学所不可忘情者也。先生谓如何?
答曰:「三代之政出于一,所以治;后世之政出于二,所以不治。三代之学出于一,所以明;后世之学出于二,所以不明。吾观于治理学问,无一而非合一矣!岂独兵农也哉!所见良是。」
鄙见谓易有太极,言造化变易之中而有至极之理。夫惟此理至极,是以天地万物万化万变因而生焉。濂溪更加无极二字,涉于费辞矣!及观考亭以「上天之载,无声无臭」释之,又若未尝以其说为病者,则虽与孔子所谓太极之言,两存可也。先生谓其说或为道家流所附,愚切疑之。敢请!
答曰:「太极者,言其理之至极也,理又何形?理既无形,何须无极,若以太极为有形之物,则加无极可也;若谓无形,加之何用?此理甚明。」
鄙见谓同年吕仲木以十三事自劾,出判解州,读书尽职,育蒙格俗,日见充裕,嚣然自乐,无异在史馆时,其学之有得者乎!昔者庆也尝见先生告仲木曰:「明德者通,进德者弘。」仲木果几此矣!敢不为门下庆。[庆近]以书投仲木,有「直己守道者,士之经;乐天知命者,圣之实;持盈以谦者,德之盛;遇险而顺者,仁之成」等语,仲木亦滥以其言为[近理],然而欲自寡其过,未也。因虑人生非隆师取友,终恐无成耳。南望建康,西望三晋,实劳我心。惟先生时复教之。
答曰:「仲木别后困处解州,处困而亨,进德之地必有新德,非复旧仲木矣!但吾累有书,未见报,不知进修之次第何如耳!学以涵养为主,以变化为贵,以闻道为至。」
鄙见谓天降时雨,山川出云,亦可以见天地交之理。盖天雨则阳乘阴而下于地,地出云则阴乘阳而升诸天。夫天地交者,二气和也,其道通也。若乃天气上升,地气下降,则闭塞而成冬矣!否之道也。惟人亦然,本乎天者上,则气有升升之理;本乎地者下,则血有降降之理。养生者谓心火欲下,肾水欲上,其亦何可谓无稽者哉!然恐推是说而流于异也。
答曰:「天地间只有『感应』二字,有相为感应者,有自感自应者,是以有屈伸消长之理生焉,是谓道,如云雨升降亦其一也。外家各窃一端以为说,然公私大不侔矣!学在知言。」
鄙见谓天地间理气而已!薛文清谓理气不可分先后,尝伫立庭阶,仰见太空浮云往来流动如水,倏忽万状,因窃会造化之妙,机缄未尝有一息之停,此庄生所谓野马野马者与!百姓则日用而不知,囿于气也,胶于形也,然其理即此而在矣!故理气不可分先后也。先生谓何如?
答曰:「理气亦是合一,故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同一个形字,便可见其合一。孟子曰:『形色天性也。』甚为直截,后儒说得太分别了,所以愈流于支离。」
鄙见谓宋太祖以仁厚立国,精神命脉在能用文武上居多。观其闻窦仪辨镜之后,谓宰相须用读书人,自是遂注向儒臣矣!观貂裘赐全彬而将士感泣,自是遂杯酒释兵权矣!三百年来作兴鼓舞,谁谓有过此者?呜呼!是宜乎大臣得一文山,大将得一武穆,周、程、朱、张诸君子不俟论矣!
答曰:「宰相要知学,宰相知学,则君与天下臣民皆知学,道德一,风俗同,何治不可成也!文山恐于圣学未通,观其用兵如此,虽做了宰相,未知成就如何?将亦不可不知学,将而知学,则六军之士皆知学,知学则知亲上死长之道矣!孟子之论有根原。」
鄙见谓白沙先生有言:「人生具七尺之躯,除此心、此理之外,无可贵矣!」真至言哉!夫以人之所以异乎禽兽,参乎天地,赞乎化育,合乎鬼神,同乎日月,岂不以其有此具故耶?不然,失其良心,丧其天理,动为物累,惟欲之循,真一块血肉而已,几何其不与禽兽同也,而又安在其贵乎?故曰:白沙先生之言,至言也。
答曰:「真是至言,吾契玩味至此,常常将来猛省,则自有必为之志矣!」
鄙见谓学者力行为急,故尝申言,以为知得一丈,不若行得一尺。程子尝谓门人:「诸贤只是学某言。」大哉至矣!吾见世之聪慧者操笔为文,学汉、魏便类汉、魏,学离骚、左传便类离骚、左传,而扣其践履实用,则概乎其未之尽也,卒亦何所贵哉!此所谓学之言语者也。愚亦病此,因自警。
答曰:「吾子知警省如此,则识见又长一格价矣!可喜!可喜!然力行固急,致知尤急。说命曰:『王忱不艰。』大学:『知止而后有定、静、安、虑。』忱者,知也;知止,知也;定、静、安、虑,行也。中庸学、问、思、(办)[辨]四者然后尽知之功,笃行一而已矣!可见知急乎行,知之至,则行自不费力。予尝曰:『天包乎地,知通乎行。』通乎行而知者,圣学之始终也。知行并进,如车两轮。」
鄙见谓良医治疾,必知疾之所因。大匠用木,必知材之所宜。君相理国用人,苟推是以往,其几矣乎!然实有望于今日焉!
答曰:「予前所谓君要知学者如此。」
鄙见谓心之虚灵通乎昼夜,见天理无一息之停,如人于日用接人应事,固皆此心主之,至于夜之有梦,其所经涉履历,常变无恒,或见闻出于素所未有,此非心神主之,何以不昧如此?以此知人心通乎昼夜,即见天理无一息之停。人能昼夜操存,时时省察,无少间断,其亦养心之要与体认天理之功乎!未知是否?
答曰:「如是体认涵养,令有诸己。不然,则是说话与意见而已矣!幸深潜默识。至祝!至祝!」
鄙见尝谓万事万物无不出于自然,但人与物有通塞耳!惟通故全,惟塞故偏。即目前一事,鸡之抱卵也久之,雏出而子之,有食必呼,有侵必防,煦然怡然,何异人之抚养其子!然雏鸡羽毛稍全,则离而远之,如未尝为己出。人则自幼至壮,由壮而老,无不知有父母矣!此亦可以体认天理也!
答曰:「然则人心可以一时不通乎?通原于虚,虚原于[一]。」
鄙见谓天地间万物都一气贯之,无复空缺渗漏。夫气无一物不贯,即理无一物不具。尝渡淮、泗上下,见河水清浊不相乱者,其气一也。夫水之气一且不可乱,而谓吾儒养气独可夺乎?是亦可以体认天理矣!未知是否?
答曰:「一气贯之最是,然气与理为体者也,元无二本。观川上之叹,鸢鱼之察,自可见。学须要识其一。」
鄙见谓理学无如宋儒,其纯正莫如程、朱,故程、朱理学之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然二夫子皆不见大用于宋,殊可叹息。当时方且有伪学、伪党之谤,甚至于六经、四书为世大禁。呜呼!岂惟斯文之一厄,亦天运之一否耳!然而吾道初何尝加损乎?有志者默而会之可矣!
答曰:「此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有何加损?会得则无事矣!」
鄙见谓古者孝廉方正等科,以此待天下士,必求其竟,颇若近实。今日科目止是三场文字而已,未免是以言取人矣!然亦往往得人,卒亦有未可废者。然则奈何?其必如先生之所谓二业合一而后可也。
答曰:「二业合一之学行,孝廉方正之科寓于科举之中矣!此正今日最紧要处。黄纶举人近新编二业合一训,可与贵州士人一共讲之。此学若兴,则世道可望。」
鄙见谓发天理者莫大乎善言,溺人心者莫甚乎旨酒。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此之谓矣!吾未见好善言如好旨酒者也。盖切伤焉!
答曰:「好善言,非乐道忘己者不能。许大神禹,孟子只云『恶旨酒而好善言』,直于好恶上断尽,禹之所以为圣,宜乎世之未见也!」
鄙见谓以简御繁,以静制动,以寡服众,无如养心之为要。若操之无要,则何以有是?尝爱考亭谓:「人虽多,毕竟只是一个心。」以此推之,则所谓平天下者,真无如絜矩,而所谓「以寡服众」云云,思过半矣!
答曰:「养心为要最好。己之心即天下之人之心。矩者,吾心好恶同然之则也,絜矩则物我两尽,明德新民两尽,即是格物,即是止至善。」
鄙见谓人心不可一时一事无体认之功,如一念合理,即所谓道心,以其性分中流出故也。如一念悖理,即所谓人心,以其躯壳上起念故也。公私之间,天人之分,所谓同行异情,不可忽而不察。未知是否?
答曰:「得之。如是涵养。」
鄙见丘文庄最称博物洽闻,操概亦自表表。自今言之,大学衍义之补殊有关系,然不从祀尼庭,意者有谤乎?虽然,文庄之所以可多者固在,从祀与否不论焉矣!
答曰:「文庄,吾之乡先达,平生只住一间小房,至极品不易,平生不交内臣,平生手不释卷,真有前辈之风。至于他不敢知,博物洽闻则有之,及著有大学衍义补,则吾自少时不悦。盖西山非遗天下国家事,而天下国家之事寓于格致诚正修之中,正所以明一本之意,最为深切。文庄乃欲补之,是所谓『漆了断文琴,规了方竹杖』也。然其书中有关于今日天下国家之事不可废,当时只合作别书名可也。」
鄙见谓从老子之道,则是有阳无阴、有昼无夜、有生无死矣!从佛氏之道,则是无阳无阴、无昼无夜、无生无死矣!故老与佛,君子不由也。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其诸异乎老、佛之所谓道哉!是故昼夜、生死、阴阳之自然而已矣!知昼夜、生死而不失其正,其唯圣人乎!未知先生以为何如?
答曰:「圣人只是自然,佛、老只是不自然,古称老、庄明自然,便是倒说了。」
鄙见谓七情易发而难制者,莫如怒。程子谓「当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无乃以理御气!然忿怒为累亦自不细,寻常思欲察而制之,及怒时,又往往不能如程子所云者,窃念毕竟坐未尝实用其力故耳!先生往在京邸,亲见庆得心疾,言犹在耳,后王公济亦投书以为宜戒暴怒。今亦何敢谓发各当理,然所谓暴怒自谓鲜矣!师友之益人大哉!
答曰:「圣贤之学只在性情上理会,故孔子不怨天,不尤人,颜子不迁怒,不贰过,其要只在平时时时存心体认,遇有怒即知,不发得暴。程子之言不过使初学如此体验耳!若学之功,岂可到这时节纔忘怒观理耶?患制怒不能者,只是心不存,体认之功疏耳!」
鄙见谓天地之文章,如大而风云之变,小而草木之蕃,及山川委曲之类,皆可见之。常观亭前花上,蜂蝶丛积,五色互映,灿然烂然,因叹化工之妙,不可揣度,毕竟实理为之地耳!所谓「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者也,因成一诗并录焉:秋来五色菊如云,造化真成一段文,多少良工心独苦,可怜妆点自纷纷。
答曰:「观其文亦是,更不如观其生意,即可知天地造化之(人)[大]。」
鄙见谓寡欲清心不独穷理,亦可以养身。庆自丧室后,几三四年于兹,夜与次小儿希旦同一草榻,天未及旦,而户已启矣!盖自是率以为常,然实以勤励自习,恐日就荒惰,不堪事耳!登堂问母之余,日就后亭取昔所未读书玩之。暇则或与儿子希曾学书汉隶,或时作文字一二篇,应答亲朋,殊觉静中有益,然尚未能一也。及得先生书味之,一旦惕然始若少有得矣!然后知人不可不清心寡欲也,否则受善无由。后渠尝谓,必俟大本有立而后敢言,意亦如此。
答曰:「心定静后读书有得,此是何故?盖书之所言不过是我心中理耳!更无别心!更无别理!德征之心即是我之心;我之心即是周、程、孔、孟、禹、汤、尧、舜之心。」
鄙见谓天下之书固当无所不读,然吃紧者莫如四书、五经。天下之善固当无所不好,然吃紧者莫如孝弟。天下之事固当无所不理,然吃紧者莫如身心。古人所谓务本如此,乃若舍是而谓读书,舍是而谓好善,舍是而谓理事,何啻千里!
答曰:「千言万语,千绪万端,只是为一个心。五经、四书说我心中之理,孝弟是我良心真切处,孟子博学详说之将以反说约。所以约者,此心也。圣贤言语,句句说心。」
鄙见谓:万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即有可乐。然清而逸者莫如鹤,瘦而劲者莫如竹,淡而香者莫如梅、菊,远之可望,近之不厌,莫如山水。是故君子观鹤则思清逸之士,观竹则思孤介之士,观梅、菊则思隐遗之士,观山、水则思仁、智之士。不然,徒以物而已矣!不正为玩物丧志乎!未知是否?
答曰:「以我观物则物物有益,以物迁我则物物丧志。故我立而后可以观物。欲立我者,存其心,体认天理是也。」
鄙见谓先大夫渐斋先生讳纶,字大经,孝宗时钱福榜进士也。其宅心极坦率,其莅政极平易,其临事极小心。三仕为令尹,继判三衢,终守沁州,民无间言,惟群小时复有怨谤之者耳!然实于先大夫无损也。性亦好吟咏,然不屑屑声律,取遣兴而已。尝咏七夕牛女云:「常年有意无缘会,此夜如何有路通?」浮山祷雨云:「半亩华池含造化,万山民物赖神功。」题僧舍云:「花雨空门春布暖,松风禅坐夜生寒。」如此类殊多。然其浑厚和平而卒归诸正,绰有诗人风旨,虽不求工而自无不工矣!举业亦纯。夫以先大夫德厚而貌扬,然官不过刺史,年不过耳顺。呜呼!是亦崇庆十八九年之所窃疑而未决者也。
答曰:「先君位不满德,今日吾契既弃官,又弃文艺,求圣贤之学,则先君之遗福于是乎在,官爵不足言也。」
鄙见谓好为大言而不修实行,学者之公病;好为利己而不恤损人,万世之同情。是故圣人不贵多言,君子必先絜矩。先生以为如何?
答曰:「若絜矩即是格物,即是止至善,即是体认天理,则自无此病痛罪过矣!」
鄙见谓苟知其贤,虽千人毁之,不易吾所好;苟知其不肖,虽千人誉之,不易吾所恶。此之谓能好人能恶人,天下古今鲜矣!呜呼!庶几焉者,其齐威之烹阿封即墨矣乎!
答曰:「惟心正而后好恶得其公,惟有正心之学者能之。」
鄙见谓必有天下之至诚,而后备天下之至德;必有天下之至德,而后成天下之至化;必有天下之至化,而后称天下之至人。夫以人而至人也,天下之能事毕矣!
答曰:「要在立诚以崇德,而万化出矣!」
鄙见谓至一也者,其乾乎!至二也者,其坤乎!夫乾则一矣!故一也者,天道也、君道也、父道也、夫道也。夫坤则二矣!故二也者,地道也、臣道也、子道也、妇道也。是故乾坤合一,谓之至神;天地合一,谓之至化;君臣合一,谓之至义;父子合一,谓之至亲;夫妇合一,谓之至别。圣学无余事矣!
答曰:「凡此名理固好,但颇觉得无收拾处。吾为子添一脚注云:『内外合一,谓之至道;知行合一,谓之至学。』如是则天地、乾坤、君臣、父子、夫妇之道,在我矣!」
鄙见谓邵尧夫之于数,犹程明道之于理,虽所学各殊,其致一也。然天地间物莫不各具自然之理,而亦莫不各有自然之数。尝窃料之:理者,性之至一;数者气之不齐。条理者谓之理,其浑沦者乎!脉络者谓之数,其纵横者乎!夫万物之与天地不可离者,理也;不可逃者,数也。穷理则可以见数矣!亦非有二也。是故,理为经,数为纬;经为常,纬为变;常为正,变为权。呜呼!此明道、尧夫之所以不同。宜乎明道之不学数。未知是否?
答曰:「此段意思觉稍杂了,恐便信道不笃。天地间只是一个理,纵他死生荣辱得丧之数不齐,而吾之理未不一也。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所遭之数不齐,而吾行道之心一也,又何必论数?圣人知天命,必不如此。故邵尧夫以授明道,明道不受。伊川问:『知易数为知天?知易理为知天?』及雷起处起,足破其惑矣!」
鄙见谓中庸者,至当归一之理。圣君代天而弘化,贤相代君以调元,未有舍此而能济者。刘元城尝言:「秤停之在今日,最宜致力。」夫其所谓秤停,谚所谓「斟酌停当」云耳,中庸之谓也。昔者汉有党锢,宋有党人,其故何也?」凡以过中失正有以激之也,卒亦何所益乎?故孔子他日亦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夫以圣人之意,岂不曰中庸本自可能,宜无难者,而民鲜能之,其殆至理矣乎?不然何以如此?则夫子待衰世者,悲矣,非谓中庸本为至极难行,而叹人之鲜能也。未知是否?
答曰:「过中失正,即非天理。圣人作易,随时合道,非为诡世也。大易者,中庸之宗祖。」
鄙见谓一人之人即万人之人,一物之物即万物之物,一事之事即万事之事,一世之世即万世之世。故吾以一人观万人,以一物观万物,以一事观万事,以一世观万世,莫之或殊矣!夫莫之或殊,是人、物、事、世之理同故也。故人我一,则仁民者博而不可有我矣!
物我一,则爱物者推而不可二矣!事我者一,则吾之应事者有余地矣!世我一,则吾之处世者无遗情矣!是故君子会至一之理,达万变之妙,可以进德矣!先生以为如何?
答曰:「须实见得人、物、事、世之理同处,如是涵养,乃可进德。今虽说得是,亦恐尚似数他财宝也!」
鄙见谓学有四病,德有五贼,治四病、迸五贼,德学其几矣!是故辞章之学陋,功利之学贪,虚无寂灭之学荒,权谋术数之学诈。姑息曰害仁,胶固曰害义,卑谄曰害礼,揣摩曰害智,期必曰害信。是故四病治而学其纯粹矣!五贼迸而德其中正矣!呜呼!纯粹中正,其圣学之太极乎?
答曰:「且察见天理纯粹中正,将来涵养,则四病五贼自退舍矣!不然,旧习未去,恐不知不觉又落向时窠臼里也。」
鄙见谓虚明专静者,理之地也。纯粹中正者,圣之本也。然而,无有以体之,则亦无有以知之。故曰:「神而明之,存乎人。」又曰:「待其人而后行。」未知是否?
答曰:「纯粹中正者,天理也。理不可以静言。许大道理,只说『神而明之存乎人』,不是神明在我,乾我何事?要须切己!」
鄙见谓:志欲大而心欲细,志大则可以任天下之事,心细则可以精天下之务。是故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其志大也。颜子不迁怒、不贰过,其心细也。学者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其亦庶乎其可也!先生以为如何?答曰:「志大心小,如云『智崇而礼卑』,可以合看,不须如此分说。志大无所不包,心小无所不贯,包与贯一也。」鄙见谓极天下之平易而井然有条理者,圣贤之道也。百姓则日用而不知。噫!久矣!
答曰:「道本平铺,要人自识得,系于觉与不觉耳!」
鄙见谓学不关诸实用,终为口耳;用不足达诸天下国家,终为私己。是故学以实用为本,用以公溥为贵,必如是,而后可以言学。
答曰:「要求实用,须养实体。要造公溥,须去己私。然去己私,斯见实体矣!」
鄙见谓大凡子弟才虽禀于天性,学实系乎人力,诚不可坐视。弱弟崇寿木讷,常惧羞不敢出门户,初甚怪之,谓其退废如此。一日陡病,遽出身后语,愚讶之,乃入室,抚其榻扣焉!愚叹曰:「病在房中,其甚乎!惧哉!惧哉!」而弟即情告曰:「如我见矣!」乃迎医饭粥,七日而后起。因叹此弟好色,不隐于其兄,亦见天资可以为善。又一日,小儿希曾写里人柩旌,其人以二币馈,愚即示儿返焉。盖随事规教,所以养之也,久久恐当有益。然尚虑其碌碌岁年,日复一日,深有可忧者耳。然则五柳诿之天运,然乎?
答曰:「人有万般得丧荣枯不由己,惟学与教须由己,岂可诿之天运乎?孟子曰:『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是其得其失与之同矣!渊明终有旷达的意思在。」
鄙见谓事不必泥其迹之同,而贵不失其同之意,则亦几矣!故井田虽未能行,但今日正其疆界,使民勿争而赋有常,亦可矣!封建虽未能立,但今日治其郡县,使官无私,足以保障民,可矣!推之皆然,不知此亦可以为时措之宜,遇变而通之否乎?
答曰:「治不复先王之法,皆苟而已。然必行之有渐,不可强也。今日只须论圣学、成君德,以一道德、同风俗为本。孔子答哀公问政,亦从学上说起。」
鄙见谓学者固当先理性情,若夫言动气象亦不可忽,然性情既理,即言动无不善。而庆也犹惓惓为初学忧耳!故尝以为辞气以宣心也,其必如礼所谓「安定辞」可也,如曾子所谓「远鄙倍」可也。容貌以范物也,其必如礼所谓「毋不敬」可也,如曾子所谓「远暴慢」可也。先生以为如何?
答曰:「所谓理性情者,由中以达外,无不理也,所谓合内外之道也,不得偏内偏外。」
鄙见以为人生大节,莫大乎进退。孟子谓:「进以礼,退以义。」尝窃推其意,以为进以礼者,进必以正而不苟;退以义者,退必以正而不疑。夫惟不苟于进,故进可以行道。夫惟不疑于退,故退可以守身。呜呼!知此而不失其正者,其君子乎!
答曰:「最是。谓之以礼、以义,则非苟然也。只是一个天理耳!圣人进退何容心哉?容心即非天理矣!」
鄙见谓林见素始以刑曹著,终以刑曹著,可谓知大臣之道矣!不然,垂老遭际圣明,何以能此?昔者吾友何仲默寿西涯云:「十年天下先忧泪,五亩园中独乐身。」见素近之矣!
答曰:「见素先生平生大节甚好,亦是伟人,惜其不得久大用。」
鄙见谓孔子志在春秋,行在孝经。盖定天下之邪正,莫大乎春秋;兼万善之本根,莫大乎孝经故也。故愚以为不立小学则无以定蒙,不立孝经则无以定善。是故蒙不定,则恐世无成人矣!善不定,则恐世无成德矣!此崇庆之所以始疑问乎小学,终问乎孝经也。未知是否?
答曰:「孝经多是格言,中亦不纯,想被后人杂了,不可不读。」
问始于丙戌九月丁酉,成于辛卯。门人王崇庆谨识。
问疑附录
鄙见谓门人记孔子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此门人最善形容圣人处乡党气象,然非圣人强之,盖至诚恻怛如此。因叹圣人所以圣,愚人所以愚者,有由矣。然而圣人不可得而见矣,得见忠厚亦可矣。薄俗振作尤难,白沙夫子之所以深叹也。先生谓如何?
答曰:「欲知圣人从容中道处,当知圣人之盛德;欲求圣人之盛德,当求圣人之至学。」
鄙见窃谓万物之生,形色各一其性,主之者,阴阳之理;感而成之者,五行之气。尝即亭前菊花观焉,其色白者,其性金;其色红者,其性火;其色黄者,其性土;推之诸花皆然。然总而论之,木气居多,故凡草木叶皆青。其始也,受阳之气居多,故花皆香。阳也。然细推之,五行又各具五行,如土有五色,云亦有五色之类,未知是否?
答曰:「如此亦皆推得去,但不欲如此太析,恐日支离了。此朱子以后之弊,不可不知。观花只观天地生物之心即吾心也,如是涵养以有诸己。如周子庭草不除,张子闻驴鸣,程子观鸡雏,白沙先师曰:『领取乾坤生物意,[扶]留生耳木犀花』,皆此意。」
鄙见宇宙如彼其无穷,事物之理孰非吾分?学者须知吾之所以后宇宙而不朽者何事?必如此乃有益。
答曰:「当深玩程明道『仁者浑然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与吾心性图,自可见。」
鄙见谓人生理会身心!其本体既明,则天地万物皆在我,虽不求与圣贤合,而自无不合矣。若本体未明,虽终日开卷,只是检阅故纸耳。盖先生所谓循行数墨之戒切矣。庆虽不敏,敢不吃紧。呜呼!庆之感于先生者深矣。
答曰:「吾只戒人循行数墨,非禁人读书。若禁人读书,则所谓『学于古训』、『好古敏求』与『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及『韦编三绝』者,何故?盖圣人之书,只是唤醒良知,开发聪明,涵养本原。到成德后,行事皆当理耳。不可偏废,其要只在勿忘勿助之间。近有作广德州尊经阁记甚明。」
鄙见天地万物止是此理,若此理自家体贴出来,多少洒落。窃意孔子所谓「乐以忘忧」,孟子所谓「手舞足蹈」,不过是物而已。故凡吾儒必以孔孟为准的,彼自暴自弃,方且视之为狂、为迂、为不可必到,正不必与校,而亦不暇校也。三十年来,精神全在问疑上努力,先生以为如何?」
答曰:「此段认得此理甚好。今已跳身出辞章记诵之窠,自此这一著当努力拌了一生,死而后已。邵康节诗云:『施为要似千钧弩,磨砺当如百炼金。』」
鄙见古人为死囚求生,此意甚美。若使天下无冤民,则天下和矣;天下和,则天下治矣。然往往有含冤而死者,岂不伤天地自然之和?庆常备员臬司,每恨不能留意是事,虽自谓不敢容私,然拘于成案,而因遂避嫌,不复与申辨者实多矣。今日以为必有至诚恻怛通乎神明,使天下无冤民,亦圣君贤相致中和之大端耳。夜偶梦见数囚,身荷重械,若赂愚求脱之状,而愚乃仰天誓呼以拒,俄而寤焉,亦录之以请先生。如何?
答曰:「当时真见得民之受冤,即如疾痛在身,挺身力争。如濂溪所谓『杀人媚人,吾不为者』,可也。今悔之何及?用刑岂可以遗悔耶?」
鄙见谓人之识见浅深,德业小大,自有一定之次序而不可躐等者,然亦不容躐等也。孟子所谓「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吁!非有德者,孰能与于斯?是亦庆之偶见,而未敢自以为然。义理无穷,他日尚有俟于专席之问。
答曰:「义理无穷,不可自是,自是者自画也,自画者自弃也。吾契兴言及此,吾无忧矣。」
鄙见谓天下有二能,天地能生圣人,圣人能体天地。是故圣人、天地非有二也。程子所谓「圣人者天地之用」可见矣。夫其始也,以中和生;其既生也,则致中和。所谓全而生之,全而归之者与!学者合而观焉,然后可以读西铭矣。
答曰:「吾中庸测亦正如此,更取读之。」
鄙见谓人生千能百巧,不如一诚,故诚者圣功之本。此先师白沙所谓「天下未有不本于自然而精光射来世者也。」大哉!诚乎!自然其至矣。庆愚人,何足以知之!然平生所得乎师友父兄者止此耳。
答曰:「人之为学,希贤、希圣、希天只是一个诚。诚者,自然也。天本自然,自然二字,白沙先师发出,最于学者为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