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翁大全集卷之三
门人邵阳陈大章校刊
知新后语
章
阳升则浮,阴降则沈,浮沉相荡而润下生焉。阳精则明,阴精则晦,晦明相感而炎上生焉。阳刚则伸,阴柔则屈,屈伸相循而曲直生焉。柔以溶之,刚以结之,溶结相推而从革生焉。刚以辟之,柔以阖之,阖辟相荡而稼穑生焉。天地之生也,先气而后质,故水、火多气,木、金、土多质。
仪礼内有曰「记」者必当时释礼者也,其犹礼记之类也。今也已亡,由是观之,今之礼记,其仪礼之传乎!」
西铭者,原道之宗祖。中庸、大学者,西铭之宗祖。西铭者,其克肖者也;原道者,其一肢者也。
吴草庐作三礼考注,吾惑焉耳。礼有二,故孔子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其周礼不过从曲礼中发挥出治天下法来,其纲见於曲礼六官矣。草庐作曲礼,又取盛德等篇名,补窜以为天子之礼。殊不知天子礼亦已杂见於曲礼下篇中,草庐取他篇文补入曲礼,郄将曲礼文窜在他篇,又补士相见义,不止一二处,可谓乱经。
仪礼为经,礼记为传,然今皆已阙不全。仪礼尚多亡者,如冠止有士冠,其诸侯天子冠已亡;如昏止有士昏礼,天子诸侯已亡。如丧亦然。祭礼止有士大夫二礼。天子诸侯祭礼亡者,如郊特牲、诸侯衅庙、迁庙是也,冠礼如公符是也。有有经而无传者,如公食大夫、士相见二篇也。有有传而无经者,如郊特牲、诸侯衅庙、迁庙及公符是也。吴文正以大戴诸侯衅庙、诸侯迁庙、公符等篇为经,可乎?只合将作逸经传。如郊特牲分明是逸经传也,投壶亦是逸经传。天子丧礼、诸侯丧礼,亦必有仪礼经,今见於礼记往往多论之,即是其传也。其公符、投壶、诸侯衅庙、迁庙亦必有经,此特其传耳。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皆一类事。罕言云者,尝言之而罕也。利者,利贞之利,非利欲之利也。若利欲即不言矣,何罕之云?不习无不利,安行之事,命者理之原,仁者德之成,皆非可以轻语人者,故罕言。言敬义立德不孤,则不习无不利在其中矣。言穷理尽性,则至於命在其中矣。言求仁,则仁在其中矣。
古者小学、大学皆有书,小学是童子事,大学是大人事,二书皆未尝亡。大学尚是全书,杂於戴记,程子既表章之。惟小学书已残阙,散见於礼记诸篇中,未尝亡,但未有人选出复为一书耳。某常病朱文公作小学,杂取他书,既非古书之旧,又收邓攸诸人过中之行,又其有明伦等篇,皆已是大学之事。某常欲取礼记诸篇中有小学事者,类成古小学一书。
在明德、在亲民,不可作推,只合作一体,皆已分内事。盖物我同体故也,若不亲民,则已性分有缺,故中庸云:「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此理则一,不分在己在人,孔子言「己欲立而立人」,亦此意。
从上古观书、诗中所说,只说求道之方与其名理。如尧典言「钦」,舜典言「精一执中」,皋陶「九德」,伊尹、汤「一德」,文王「敬止」,只说仁敬慈信上。武王亦言「敬」,至孔子只说「求仁」。孟子说「养气」,何曾有甚玄妙,只求之便自有得。至宋儒直是说得太精,反见无味。孟子犹说「引而不发」,邵子犹说「微开其端,毋竟其说」。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使自思得之。
「所求乎子以事父」四句,皆君子之道。凡己之求望於人,皆公心,皆天理,此即君子之道,皆所未能,然修之可至。修之在言行耳。谨其言则心忠信,勉其行则事笃敬,心诚而事修,君子之道尽矣。
朱文正取二戴记中或全篇、或章句,以补仪礼之缺,[殊不知]仪礼自是经,二戴记自是传,岂可以传补经?但[可作]逸经传耳,其分碎原文尤不可。
明堂位当与月令作一类看,明堂位只可看前一节,后皆伪也。
曲礼:天子建天官,与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为六官。司士即宗伯也。六太,天官之属也。六府,司徒之属也。六工,司空之属也。其三属则亡之矣。此周礼之纲也。是周礼者,曲礼之目耳。吴临川并列为三礼,不亦谬乎!故愚尝以为只二礼耳,故经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只是[二]礼。
观洪炉之铸金,则知天地之终始矣。在炉而溶,生之也;出炉而结,成之也。溶也者,水始之象也;结也者,土终之象也。其溶也,孰不以为屈,而不知生之始也,伸孰大焉!其结也,孰不以为伸,而不知成之终也,屈孰大焉!始终相乘,屈伸相感,而金未尝变,道之象也。
月令是古先王之制,但中亦有秦人添入者,如命大尉及县鄙,便是秦制。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实心,有是实心则尽[是]实理,而道自我行矣。故曰:「而道自道也。」此章专主诚[言,故下]文不说「而道自道」一句,只说立诚,直至「故时措之宜也」一句便是道,道原於实心也。
仪礼原先必多五礼,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必各有相接之礼。故书云:「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凡经中五礼当为五伦之礼,盖礼者所以行五伦之道者也。今可惜仪礼不全,止存一十七篇,而礼记其传也,记中多有记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礼者,但其经已不存,今礼记无经可系者,宜以为杂传,置於后,如易杂卦上、下系之类,庶几存羊之意耳。
仪礼为经,礼记为传,昏义冠义诸篇正解冠、昏礼,如易孔子彖传、象传、文言正解经义,可附各卦者,若其余哀公问及孔子燕居等篇通论诸礼者,则如上、下系、说卦、序卦、杂卦等篇通论易道,难於附系,自当列於后。
伊川作明道墓表言孟子之后一人而已,或以不及濂溪便疑濂溪,惑也。盖伊川只就其排异端、闲圣道之功而言,明道辟佛、老,与孟子排杨、墨,其功一也。若以道以学,则周、程一也,观墓表全篇可见。
论语中学字有言知者,「学而时习之」学则知,习则行也。
土不可与五行并列,水、火、木、金,无非生於土也。故稼穑不足以尽土德,甘不足以尽土味,兼五行而不混,其惟土乎!
「学问之道无他焉,求其放心而已。」古圣贤之言皆本诸心,学是博学,问是审问,不过欲其有所收摄,有所发明,以得其本心而已。此便是求,非想象以求之也。观「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即是。
周礼与王制相表里,王制通天下说,周礼则王畿事。
咸、苦、酸、辛、甘,五行之用,非味也,故言作。盖五者味也,其作之者则用也。若以味言,则从革味如何辛?水之润下可积煮为咸。火之炎上,久则可为苦。木之曲直,其实可制之为酸。金之从革,其气已烈,即有辛意。又物之辣者,遇金气炒之愈辣。土之稼穑,煮之可成甘。此便是用处。然五行亦有兼用处,洪范特就其盛者言之耳。水亦有可为苦者、酸者、辛者、甘者。火亦有可为咸者,如烧灰煮水也;可为酸者,如以物近火,久则酸也;可为甘者,如煮物成甘也。木所生、土所生,皆可兼为咸、苦、辛矣。金亦可制咸、苦、酸、甘,但不如制辛者尤盛耳。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今人始学便说性,岂不是妄?惟其妄生想象,故有以为性恶者,有以为性善恶混者,有以为性有三品者,皆出於想象之私,见世间有此几样人,便谓如此。何曾见性之本原?故性即理也,极至之论。
皆一理也,自其所言则谓之文,自其所履则谓之礼,究其言则谓之博文,行其事则谓之约礼。文知而博矣,礼行而约矣。
明堂位曰:「昔者周公朝诸侯於明堂之位。」后人便讹以为周公摄位践阼朝诸侯,非也。盖周公制礼,使诸侯朝天子於明堂耳,故继以天子负斧扆南向而立,其后云:「此周公明堂之位也。」可见是周公制此礼。若云「周公朝诸侯」,大害义理。启后世乱贼之心,必此言也。周公践天子之位以下皆后儒附会,其文皆牵强附合,不可信。
周公祭以王礼,或是褒赠之类;如祀孔子亦以王礼,后世公爵者,死亦赠王,止可用於周公庙耳。其它则不可。明堂位云:「天子之礼。」固非。又云:「鲁公之庙文世室,武公之庙武世室。」决不是当时赐之之意,后代僣用因袭之弊耳。后儒因而附会之,甚害事。
「学问之道无他焉,求其放心而已。」此正是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学问千绪万端,只是求此心而已。求心是至约处,既得此心,更有何事?若以求心便是学问之道,恐德孤了。不是博学、审问,使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优游厌饫,终是信不及,思不明,心生疑。学问中悟方自得。
礼记为仪礼传无疑。观服问首称「传曰」可验。
今乐记是一篇好文字,流传有格言在内,本言乐与礼对说,便有根本。乐者礼之终也,古别有乐经,已亡,今记特其义耳。
博我以文属知,约我以礼属行,知之虽有万殊,行之则是一理。
能原始则无始矣,能要终则无终矣。屈伸相感,循环无端,非知性者,孰能与於此!
「不怨天、不尤人」,此是圣人下学工夫,非循理乐天者不能,岂学者寻常可用力?故不怨天尤人,此孔子圣人之学也;非礼勿视、听、言、动,此颜子大贤之学也。敬恕,仲弓贤人之学也。各有分限。
洪范五行与五事对看。五行在天,化生人物,即有五事。人得其全,故五事备;物得其偏,故五事不备。植物尤其偏者,故止有心,亦不能思。动物中有貌者、有言者、有视听者、有思者,亦不能全,亦不能通於理,气偏故也。人独得气之全,故备五事。其润下、炎上、曲直、从革、稼穑,五行之性也。恭、从、明、聪、睿者,五事之性也。蔡氏以为五事之德,非也。咸、苦、酸、辛、甘者,五行之用也。蔡氏以为味,非也。肃、乂、哲、谋、圣者,五事之用也,故言作。
虫之感也,以春而鸣;草木之感也,以阳而生。观其所感,而天地之仁可见矣。虫之寂也,蛰而息;草木之寂也,归其根。观其所寂,而万物之仁可见矣。
「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列五者如摆棋子。「有弗学」以下至「己千之」,是下手处,如人著棋。「果能此道」,是指有弗学一节。「愚必明、柔必强」,则可以入圣至天道也。
中庸亦理一而分殊。道原於天,理一也;其间喜、怒、哀、乐,已发、未发,又有天地、有万物,是分殊也。及其至也,天地万物位育,亦反归於一耳,有原始反终之意。一篇之中皆此意。
山木之根可破石,此是至大至刚以直处。此气无处不到,大也。其力,刚也。物不能御,直也。其气之贯不分木石,木石非二物也。
观风草便是感应之理。风行草偃,伸而屈也;风去而草仰,屈而伸也。非特二物相感应,而风草各自有感应。风之来,伸也,而屈存焉;风之去,屈也,而伸生焉;是风之感应也。草之偃,屈也,而伸存焉;草之仰,伸也,而屈存焉;是草之感应也。公事有阴阳亦此埋。
命有厚、有薄,性有上智、下愚,道有君子、小人。是故君子修之为贵,修之者,所以复其命而达诸天地也。
和以言乎道也,中以言乎性也,命则不可言。
天将雨,人身必润;天将晴,人身必燥。此可见感应之理,此便是人即天地之气。
周礼本圣人作,有后人添入者。如梦人及盟咀之事非圣人作,及酒人、盐人、醢人,皆琐碎之甚,圣人决不如此。若要用,大率要斟酌损益。
以一得一失去取人者,其人即亦以一得为得,如此其人必执德不弘,可以为善士,不可以为见道。
大学言敬恕之理也。明明德,敬也,故言缉熙敬止;亲民,恕也,故言藏身不恕,言絜矩。敬者所以存恕之理,恕者所以行其敬之理,一体而已。
奥,五祀也,奥即中●也。媚皆谓不当祭而祭者也,以喻媚君媚权臣,皆不当媚也。媚则非天理矣,故言得罪於天。
有一本而二物者,树上寄生是也。有二物而一气者,二树相接而连理是也。只是气之所为耳。
致中和只是一理,未有中而不和者,亦未有和而不中者。文公以天地位、万物育分中、和,窃恐未然。又分心气,无此理。心正而后气顺,气顺而后天地之和应,故位育,故天地万物本吾气也,致中和者也,志一则动气也。
火之明,水之光,是阴阳之精华,与日月同。
人无有不善。闻昔时杨武有一贼首,拿其妻子俱不恤,及拿至其母便出。出即死矣,而出,是其良心也。因其良心而导之,无不可善者,在上者转移之尔。
世人皆说石翁禅学,不然。初年想亦从这里过来,观教人只以周子圣学章无欲为言。及某梦一老人,说要山中坐一百日,以告翁,翁不欲,云:「只恐生病。」又说:「东所说虽在膏火煎熬之极,而常有清凉之气,此是禅学。」观此可知。
一得未可以取人,一失未可以绝人,须察其所由所安,定其人品。「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与仁同功者,则其事可知也;与仁同过者,则其心可知也。功可勉而为也,管仲是矣;过非勉而为也,子高是矣。一部论语皆教人在事上求。
文义不同而理自通者,不害为自得。如孟子引诗、书或不同本指,或断章取义,何害?
看书只得文义晓然,即用以涵养,不可只以此讲论。试看自尧、舜至孔、孟,何曾讲书辩文义异同。
明道言:「常人食饭在脊梁上过,某食饭在肚里过。」在肚里过便是执事敬,在脊梁上过便是忘。
常恨石翁分明知廷实之学是禅,不早与之斩截,至遗后患。翁卒后,作墓表,全是以己学说翁,如不以手而能书,不以心而能诗,全是禅意,奈何!奈何!
初年斋戒三日,始求教白沙先生,先生先叹曰:「此学不讲三十年矣。」少顷讲罢,进问:「今门下见有张廷实、李子长,而先生云:「『不讲学三十年』,何也?」先生曰:「子长只作诗,廷实寻常来只讲些高话,亦不问,是以不讲。此学自林缉熙去后已不讲。」予后访廷实,廷实因问白沙有古氏妇静坐,如何?予应曰:「坐忘耳。」张曰:「坐忘是否?」予应曰:「若说坐忘,便不识颜子。」张曰:「不然,三教本同一道。」予知其非白沙之学,因叩之云:「公曾问白沙先生否?」张曰:「未曾问,只是打合同耳。」乃知先生之说不诬也。
日升於东方,秉阳精也。月生於西方,受阴精也,阳常盈,阴常亏。阳常盈,阳一也;阴常亏,阴二也。故君子一之为贵。中庸戒慎恐惧与慎独皆只是敬,皆一段工夫,无分动静,二之即非敬矣。后一节即是解前节,隐微即不睹不闻,慎独即戒慎恐惧,是故君子必慎其独,即结上文意。后儒便以分动静,故头绪多了。原来只有一段涵养工夫,及至未发之中,已发之和,其动静浑是天理。及致中和亦是一段工夫,何曾分如此是致中,如此是致和,致则皆致。又后儒以慎独一节是省察,亦非也。谓之慎独,非涵养而何?
看仪礼,多一揖一让不得,少一揖一让不得,与夫一拜一兴,皆天理也。
仪礼之记乃本传也,礼记乃其义耳。射不主皮,射礼之记文也。孔子引之。乃知此记甚古,或同仪礼时有也,诸礼皆然。
吾年五十而后学渐得力,盖从前未曾深加致知之功,虽力行涵养而未能真知,是以未能无惑也。始知博学、审问、谨思、明辩、笃行,阙一不可。是故大学之教,必知止而后有定,譬如夜行无烛,其心眩惑,安能直前?
五经四书不可不读,须如胡文定,周而复始,玩味终身可也。盖吾辈读书,与今人夸多斗靡者,其意公私既不同,至於所用处尤不同,吾辈读书正欲知止明理,敬以存之,知行并进耳。
学问思辩不必以议前辈为嫌,此乃俗人之见耳。若非讨论时及,语非其人,即涉此嫌矣。如朱子中庸或问,吕、游、杨、侯、张子之言,无不为之非议去取者;虽程子之说,犹或不能不致疑焉。以此讲学何害?
学者多以伊川叙明道先生墓:「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而不及濂溪,遂疑濂溪之学,殊不知此只叙其辩异端辟邪说。明道之功,以继孟子闲先圣之后耳。若以自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遂疑自古圣人之非,可乎?故自孟子之后一人,及自生民以来未有孔子,皆以事功言也。
浮海之叹,圣人之情见乎辞。好勇过我,故从者其由。无所取裁,抑而教之也。
朱子格物穷理之功甚精,与程子之说何异?只程子主於涵养,朱子主於穷索。若穷索中知有涵养之意,如手持足行而心志有定,二者工夫夹进,乃为得也。
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至正者,道也。
无欲而好仁,无畏而恶不仁,皆非有为而为之者也。
忠恕一也。忠犹人之心也,恕犹人之四肢耳目也。其犹耳目四肢,非心则不能运用矣。故无忠则不能为恕。孔子之门无有独言恕者,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所以行之者忠也。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中心为忠,如心为恕,天道也。所谓充拓得去,天地变化草木蕃者也,故以明一贯。忠恕者,一贯之别名耳,初无异也。中庸:「忠恕违道不远。」尽己为忠,推己为恕,人道也。由是而上达焉,则是一贯矣。
周官六篇如月令十二章各有分属,乃当时布政之书也。孔子说:「吾学周礼。」非特今之周官,但周之礼即是。如仪礼亦周公作,皆是也。
中庸一篇皆为学者作,其举圣人天道,不可与人道对说,不过将圣人作个标的,令贤者勉而至之耳。如二十二章,「惟天下至诚」至「与天地参」,是标的也。「其次致曲」至「为能化」,勉学者至之也。其它皆然。
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如人有两足,不可偏废,而义方之力尤切。敬如人持刀,义如人杀贼,纔到手便分生死胜负。若不杀贼,刀为无用。
中庸一篇总是一篇文字,无许多节目。首章是个头脑,其下节节每举圣人之事,而欲学者法之,说了又说。正如易系辞,重复而意不同,不过要深切著明以勉人之意。一一分属,及一一分天道人道,恐无意味。
气之精而灵应者即心,其纯粹至善即性,性即理,不可外气求性,而外有所谓理也。天地间万物只是一气而已。故气之偏者,即蠢然为物;气之中正者,则浑然为圣人;及气之病而痿痹者,即谓之不仁;病风狂者,即不知义理。故知气为定品,性为虚位,是故气质之性非天地之性,天地之性一而已矣。告子「生之谓性」,不知天地之性中正纯粹精也。
「武子,邦有道则智」,自见其材也。「邦无道则愚」,韬晦以全身也,韬晦非盛德者弗能。而孔子称遽伯玉「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曰「可卷而怀」,则知无道而愚者难,故曰不可及也。若云有道无事可见,则无乐则行之之具,若云无道不知避难,则无忧则违之之义,何足称乎?或曰:「无道韬晦,当成公之时,何以不避艰险?」曰:「非全不事,但不露其才,默足以容耳。」
人心道心只是一心。心得其正时,纯是天理,故谓之道心;心不得其正时,便为己私,故谓之人心。人心,有我之心也;道心,天心也。先儒谓出乎天理之正者道心,则是也;谓发於形气之私者人心,则恐未然。凡谓之心皆指具於形气者言,惟得其正,则道心也。又谓虽上智不能无人心,虽下愚不能无道心。又谓道心常为一身之主,人心每听命焉。是有二心相役,此处不能无疑。
真西山大学衍义不及治国平天下,使人知是一本耳,正有深意可玩索。丘文庄乃作衍义补,是犹漆了断弦琴,规圆方竹杖也。
杨少默初见,即叩之曰:「子读何书矣?」少默曰:「吾若有求焉而未知读也,吾且读子之内外编。」曰:「子盍急先务矣,盍急求其用之方矣。夫人之初志也,若强弩然,其始发也力,及其末也,不能穿卤蒿。何者,其力尽也,微也。故师久则老,老则无功。其犹夫人之志乎!是故不可不急先务,其所用力之方矣。」
或问正朔月数之异。甘泉子曰:「正也者,正也,其所以为正之月也。以为正,则亦以为始月也。」或曰:「以为始月也,则亦可以为春乎?」曰:「可。人以为正者,寅也,则夏以为春。地以为正者,丑也,则商以为春。天以为正者,子也,则周以为春。」曰:「敢问何义?」曰:「三阳之月,皆可以为春。夫天地人之初也,开於子,辟於丑,生於寅。开以始之,辟以遂之,生以成之,故皆可以为春也。春也者,岁之初也;正月也者,月之初也。阳也者,养也。王者,奉天地以养万物也。」或曰:「其如岁时之不定何?」曰:「子月不可以为来岁之始,则子时独可以为来日之始也乎?是故君子观一日之运,可以知一岁之运矣。夫阳始於子而极於巳,故可以为春为夏。春也者,蠢也,阳气蠢然而生也。夏也者,大也,阳气至此始大也。阴始於午而极於亥,故可以为秋为冬。秋也者,抽也,至是阳极而阴抽也。冬也者,终也,万物至是成而告终也。」或曰:「三代正朔异,而月数不可改也,如之何?」曰:「如正朔而月数不改,则名义不正,於何称正?於何称月乎?」或曰:「有征乎?」曰:「有。吾征诸书、诗、春秋、语、孟耳矣。」曰:「其征诸书也何?」曰:「书曰『协时月』,则春、夏、秋、冬之时容有不同者矣,月数之起容有不同者矣。」诘之者曰:「伊训『元祀十有二月』,非月数不改乎?」曰:「非也。古之举大事,有以正月者,有不以正月者。以正月者,虞书『正月上日受终於文祖』是也,行大事可用正朔者也。伊训『元祀十有二月』,则仲壬初丧,太甲告即位,不得以择月日也。」「其征诸春秋也何?」曰:「其用周之子月始者,则成十年六月丙午,晋侯使甸人献麦也;僖五年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也;僖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也。其用周之时,则僖十年冬,大雨雪,是以酉戌为冬也。哀二十八年春无冰,是以子丑月为春也。桓四年春正月,公狩於郎,哀十四年春,西狩获麟;狩,冬田名也,是夏之冬为春也。定十三年夏,大搜於比蒲;次年又书五月大搜於比蒲;搜,春田名也,是以夏之春为夏也。春秋书春王正月,以正月系春之下,则月数之起,其随春乎!以王加於正月之上,明其为王之正月,而非其它之正月矣乎!其必有他之正月矣乎!又因王之正月,其可以见春乃王之春,而非其它之春也乎!其必有他之春也乎!」曰:「其曰『他』者何?」曰:「盖夏、商之余民各因其有故俗,而列国或各建正朔以自异,容或有不同者也。」曰:「其征之诗也何?」曰:「周诗有曰:『四月维夏,六月徂暑。』维夏,明周时也;徂暑明周候[也。如]曰夏之暑,夫人知之,何假言乎,则其改也已明。」曰:「豳[诗]七月九月之类,何也?」曰:「寅月起也。」「一之日二之日何月也?」曰:「子月起也。」「并载一诗而不同,何也?」曰:「诗因民俗者也。民俗三代并行之,故先王欲协而正焉耳。夫人情风俗不同,而天象时气有定,故流火之言,可以知其为夏之七月,觱发栗烈之言,可以知其为周之一二月也。其月数未尝不改也已明。」「其征论语也何?」曰:「孔子曰:『行夏之时。』时、四时,春、夏、秋、冬也。既曰『行夏之时』,其必有非夏之时也乎!」其征之孟子也何?」曰:「孟子:『七八月之间旱。』未月也,苗时也。『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明周制也。如曰月数不改,则夏七八月,非忧旱之时矣。夏十一二月杠梁,为后时之政矣。夫三代正朔不同,而时月以异也。由是观之,则见月令祸福之说为谬作,而非先王之书也。盖三代之制,以为正则以为春,而以起月数也。蔡氏谓『三代正朔不同,然皆以寅月起数』,是以正朔为虚器,月数为无由,盖未之睹耳矣。」「阳明子曰:『后圣有作者,其以子月阳生为春乎!』」甘泉子曰:「先王有之矣,而非以为善也,故孔子善夏时。盖阴阳无截然之理,故冬也,阳生其中矣;夏也,阴生其中矣。故曰『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妙之至也。」(此正朔月数论)
惟天之命,於穆不已者,道之体也。纯亦不已,文王所以体道也。
斲木为师而敬礼之久,则有感通之神,故谷亭黄石可以为帝者师。非夫木石之力也,精诚之极也。今之事师弗敬信,传而弗习者,其欲成也,不亦难矣乎!
回也,闻一以知十,是故首尾尽矣,至矣,无以加矣。赐也闻一以知二,举其一二而遗其八九,可谓尽矣至矣乎?是故一也、二也、十也,皆以其一事分数言之者也,是故浅深之相悬矣。易曰:「精义入神。」知十之谓也。
或问闻一以知十。曰:「一物而首尾彻矣,其颜子博约之功乎!」
「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理一耳,宇宙内理一而已。「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於天。」道之流行於化育之间。「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道之流行於伦理之间。充塞宇宙皆是道也,默而成之,存乎其人。
察言观色,非窥伺逆诈之谓也。盖因征於色发於声者,见我之过,自修益力矣。
尽心者,心体至大,人鲜能尽之,是以滞於偏,蔽於物,而不见性之全体。故必致广大,极高明。尽其心,乃能知性之全体。理,天之理也,故知性则知天。存心养性以事天,必先知之而后可以养之,否则所养者何物也?
「瞻之在前」,若有见也。「忽焉在后」,后,不见也。「如有所立卓尔」,则真见其常在前而不复后矣。见之未易而得之尤难也。故曰「末由也已」。此颜子所以有若无,实若虚也。若曰「得之」,何以为颜子?
知命者,不怨天;知性者,不尤人。
遇不顺者必反己,反之又反,以至於尽己,直推至贤圣之域矣。
凡人有甚怒及横逆之加,则其人如病狂初作,不可便与之辩,但当以理自克,久之则其人自悔,如病苏也。持此以行诸夷夏,无不可矣。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圣人示人以道体。与「鸢飞鱼跃」、「川上」一类。
中庸「天命之谓性」三句是头脑。「道也者」至「天下之达道」,率性体道之功也。「致中和」者,修道立教之事也,「天地万物位育」,所以全尽天命,非分外有加也。天命者,父母全而生之,天地位万物育者,子全而归之。
亲爱、贱恶、畏敬、哀矜、敖惰,皆一家之中,有此数等人,一辟著便偏好偏恶,不得公正。群心不服,家便殽乱不齐矣。故有家国天下者,先公其好恶。治国章「其所令反其所好」,平天下章皆屡於好恶上说。
泉翁大全卷之三终
泉翁 二业合一训序
二业合一训者,吾师甘泉先生救世之第一义也,实拯溺济时之言也。曷谓溺?曷谓济?惧世之习举业者之溺志也,而济之於大道也。济之於大道,则举业在其中而二者一矣。故一则济,二则溺;一则二者皆成,二则二者皆败。自先王复起,不易斯言矣。夫水能载舟,亦能溺舟,水非固溺舟也,操舟之失其道者溺之也。举业本以成学,亦以溺学,举业初非固溺学者也,学举业之失其本者之自溺之也。昔者圣皇之制举业也,读圣之书,蕴圣之德行,发圣之言,庶因言以观其蕴而已。今徒饰其辞,而溺之以忘其本焉。故曰:「学举业者之自溺之也。」鹖冠子曰:「中流失船,一瓠千金。」瓠,微物也,而以济溺则千金焉。有能拯其溺而济之圣人之域者,二业合一之论是也,反不重於千金与?而世或不之信,是自溺也已。昔孟氏距杨、墨而仁义明,程氏排佛、老而儒道尊,厥功伟矣。然杨、墨之偏,害仁义也,人易得而知也;佛、老之寂灭,反人道也,人易得而知也;至於举业,所读者圣人之书,所为者圣人之言,而志则功利焉是溺,人皆化之,莫得易而知也。故其溺人也深,欲拯而济之,其为化也难。然而易其志,一其业,化其习而新之,拯其溺而济之,圣人之大道,在一念之微耳矣,则亦何难之不易?故事半古之人而功倍之,顾不伟与?呜呼!昔之以邪道而溺人,故其溺也浅;今以正道而自溺,故其溺也深。溺而不反,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为是惧,发合一之说,挽狂澜以还先圣之道。故其施教也,以举业为德业之发,以德业为举业之本,易其志而不易其业,合本末,兼体用,一以贯之,而无遗也。其所以扩前贤所未发,开来学之迷途,一洗支离之习,而归之於大同之道。其救世之功未知与距杨、墨,排佛、老者何如耳,纶不佞,后世必有能辩之者。纶等学於先生,获闻是论,恍若有悟,尤恐天下之士未尽获其教者,遂集先生所与门弟子问荅之言,编次刻之,以广其传,呜呼!此书出而此道明矣。此道明而天下之士习善矣。天下之士习善,则先生所以报朝廷养士之心,亦可以少慰矣。
嘉靖丙戌秋八月既望,门人金溪黄纶顿首谨序。
二业合一训跋
右二业合一训,我明儒宗甘泉翁垂训后学之书也。训者何?凡以约其中,化其偏焉耳矣。章蚤失学,长闻阳明翁之教於刘晴川先生,以为为学必求诸心,若将有得而终身矣。迄今乃获侍我大巡觉山洪公,宗传正学,发示此训,命章督刻之,以广泉翁之教。章捧诵若获拱璧,真有契於其心焉者,遂作而而叹曰:斯道庶几其有求乎!世之名儒者多矣,所以为儒者,吾惑焉。不知用心者,忘己而逐物;略知用心者,又是内而非外。要皆偏之为害,而有累吾儒大中至正之规,本体自然之妙,由未达二业合一之旨也。泉翁深为是惧,故发此训以警觉之,既不失夫国朝举业之制,而又即此以为涵养德业之功。兼体用,合内外,圣学其可全矣。其所以挽人心而反之正,涤旧习而与之新,救世卫道,不益切至矣乎!斯训也,揆之先王而不可易,推之后世而必可行,非有高深玄远而无所循者,岂不易简?岂为难知?故曰:有要焉。一言以蔽之,曰:执事敬。
嘉靖庚子岁孟冬月望日门人邵阳陈大章顿首谨跋
泉翁二业合一训
门人金溪黄纶编述
或问:「二业如何一?」曰:「一,执事敬也。读书时敬,作字时敬,作文时敬,即二业一也。何在多哉!」
教肄凡十八章
门人有问甘泉子曰:「人或以子之不教人以肄举业也,何如?」甘泉子曰:「非也。吾乃教举业之大者也。」问曰:「孰为大?」曰:「人为其枝叶,吾兼以本根,由本根以达於枝叶,一气也。人事其流,吾兼以浚其源,由源以达於流,一派也。人学其文辞,吾兼以涵养,自涵养以达其文辞,一贯也。其为举业也孰大於是?昌黎曰:『培其根,将以食其实。』昌黎犹能言之,而况於为圣学者乎!」
或问曰:「读书也,作文也,斯举业矣乎?」曰:「然,然而未也。子盍求其大者也?」曰:「读书之大何如?」曰:「存心以立我,以我而读书焉,斯读书之大者而已。」曰:「作文之大何如?」曰:「存心以立我,以我而作文焉,斯作文之大者而已。二者得其大焉,是之谓道艺。道艺者,天下之小艺莫能敌之矣。小艺者,其譬诸雕虫小技也夫!其譬诸巧鸟好音也夫!」陈生问曰:「何为异端?」甘泉子曰:「异也者,二也。夫端,一而已,二之则异端矣。」曰:「异端固害道乎?」曰:「孟子之时,害道者有杨、墨矣。程子之时,害道者有佛、老矣。今时则异然矣,非二害之忧也,惟举业之累也。」问曰:「然则举业固害道乎?」曰:「非举业之害道也,人之自累於举业者之为害也。」曰:「然则举业与杨、墨、佛老之害,何以异?」曰:「不同也。夫杨、墨、佛、老与道悖者也;至於为德业者,固读圣贤之书也,习举业者,亦圣贤之书也,夫何二?况举业又当时之制乎!故不外举业,而於是乎化其志焉,其亦犹诸日用饮食男女之类焉耳。舜、跖之分也,义与利之间也。故程子曰:『举业不患妨功,惟患夺志。』夫能不为之夺志焉,则德业斯在矣。」问曰:「人之有言:『必废之,然后可以入道。』何如?」曰:「然则饮食男女亦可废与?齐王好色,孟子引之以太王;好货则引之以公刘。故公私之间系乎此心,不系乎货色也,何必废?」
黄生纶问曰:「昔者纶也闻诸子云:『二业一,则无有弗成者;二业不一,则有成焉,有弗成焉。』然则世之不知合一者多矣,而利於举,何耶?」甘泉子曰:「终亦合一而已。彼不知合一而利者,其性敏而才达,暗合乎此耳。是故或有由中之言、自得之妙,然而其它或有不尽然者。具目者观之,弊斯见矣。况才性之钝鲁者必弗能然,乃资於记诵。然而记诵者比比皆是也,遇记诵者,见之斯黜矣。夫才性之钝鲁者;从吾合一之说,三年而变化焉,天下之技莫能敌之矣。故曰:『无[有弗成者也]。』」甘泉子谓汤子民悦曰:「良知、良能,人之同有也,彼后生岂无善念,以其汩没於举业焉,恐正学之妨之也,故未能舍彼而从此。噫!惑也甚矣。夫德业举业,业二而致一者也,今夫修德业者从事於古训也,为举业者亦从事於古训也,是其业一也。世之学者以为不同,非也。盖系乎志,不系乎业也。故不易业而可以进於圣贤之道者,举业是也;不易志而可以大助於举业者,圣学是也。故志於德业,则读书也精,涵养也熟,於义理也明;故其辞畅,其指达,其发於文,皆吾自得之实事,比之掇拾补缀而不由一本一气者,大径庭矣。故圣学反有大助於举业,何相妨之患?虽然,有助云者,犹二之也。举而措之耳,如身具手足,而使手持而足行耳。是故古之学者本乎一,今之学者出乎二。二则离,离则支,支离之患兴,而道之所以不明不行也。故夫知与行二,即非真知行矣。才与德二,即非全人矣。文与武二,世无全材矣。兵与农二,则世无善法矣。夫子之文章与性道二,则世不知圣学矣。心与事物二,则圣学不明不行矣。良可叹哉!」
甘泉子谓汤子曰:「子其来!子其来!居山中究此学,坐进二业,归之一致,是故终身立命之地也。乡有后生,其亦以吾说告之,使渐有明焉,亦成己成物之大端也。」
甘泉子报汤子曰:「嗣子兰也,性可与学也。惜乎习俗之深,於予举业德业合一之说,虽或知焉,未能从事於斯,归诸一耳。夫人之至贵、至贱、至贤、至愚,将於是乎在。使孔、孟复起,其教人亦必於是焉,不偏废也。人生光景之来也有限,而家事之累也无穷。以无穷之事夺有限之光景,岂不可怜哉?」
甘泉子谓久卿、景辰诸生曰:「还山进德修业,不宜悠悠度日尔也。举业与德业合一,不易之论也。若夫随事随分感而应之,勿之有外焉;随事随时体认操存,勿之有忽焉。此心日纯焉,此理日明焉,举业百凡亦自精明透彻耳矣。」
四会重修学成,问学甘泉子。曰:「学一而已矣,知陈公因武修文之义,斯可与语学矣;知诸君修学之义,斯可以语道矣。夫道,一而已矣;夫学,修之以复乎道而已矣。是故圣人修道以成天之能,君子修身以复己之命。故古之学者本乎一,今之学者出乎二。二则支,支则离,支离之弊也久矣。故夫文武二而天下无全材矣。岂惟文武为然?才德二而天下无全人矣。岂惟才德为然?体用二而天下无知道矣。岂惟体用为然?知行、动静二而天下无善学矣。岂惟知行动静为然?德业、举业二而天下支离甚矣,非其本然也。孟子之时,其杨、墨矣;程子之时,其释、老矣。当今之世,二者无之,其惟举业乎!举业非累人也,人自累之也。二业之支离之害之也。故自支离之说兴而儒学坏矣,儒学坏而天理几乎息矣。呜呼!李子而知学之坏,而不知儒者之学之坏也。原本反末,故知合一之说;知合一之说,则可以化举业而之道矣。」或问:「何谓合一?」曰:「执事则敬,作字则敬,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故学在修其二,而复之一而已矣。」
甘泉子曰:「诸生之於笃实也、文艺也,一以贯之可也。周子曰:『笃其实而艺者书之。』然实与艺非二也。於作文焉而诚敬存存,於作字焉而诚敬存存,则何莫而非本实也?存乎其人耳。」
门人有问於甘泉子曰:「或以过时缺小学之为忧也,何如?」甘泉子曰:「噫!惑甚矣。以吾观之,所缺者年岁焉耳,至於事则一也。今之应事接物也,至於读书也、作文也、作字也、则皆洒扫应对之类也。惟今立诚以往耳。」
甘泉子曰:「诸生其慎勿以举业、德业为二矣乎!涵养吾德业,则发挥於文章。言言实事,如老人自是老人之声也,隔壁闻之,则亦曰老人之声也。童子自是童子之声也,隔壁闻之,则亦曰童子之声也。自涵养发之者,遇明有司,见之即知其人矣。彼剽窃而为者,遇明有司,见之亦知其人矣。若夫世之剽窃而遇者,如小儿作老人之声,遇不知音者取之耳。若明者,安可掩也?」
甘泉子曰:「今之科举,其圣代之制矣。志学之士有不遵习焉,是生(金)[今]反古也。生今反古者,非天理也。虽孔孟复生,亦必由此而出矣。虽孔孟教人,亦不外此而求之矣。然而孔孟为之,则异於今之为之者矣。」曰:「何居?」曰:「孔孟为之,必於根本焉发之也。故举业不足以害道,人自累耳。故学者不可外举业焉,外举业焉,是外物也已。安有外物而可以为道乎?
甘泉子曰:「夫事举业也者,其於立心之初,即分义利焉矣。义利也者,君子小人之分也,及其至也,相去也悬绝矣。可不痛省而甘为小人之归乎?」或问曰:「然则义利之分也,其状何以异?」曰:「今夫读书以明吾心性焉,体吾实事焉,而举业在其中矣。如彼树木之有根而枝叶焉,而花实焉,自然而成,此义之谓也。若夫读书徒事记诵焉,而资辞章焉,以取科第、媒爵禄焉,是计功谋利之心,其大本失矣。此利之谓也。舜与跖之分,间不容发。诸生其猛省之哉!」
门人有问甘泉子曰:「子云二业合一也,果若是一乎?敢问恶乎合?」曰:「吾之教人也,不外科举,至理也存焉,德性存焉,是故合一。吾独忧夫学者之堕於一偏也,於举业焉而立命,是不喻吾之志也。吾惟欲人读书焉、作文焉,不失本体,就根本之中,发其枝叶耳。此之谓同行而异情,可不察哉?」
甘泉子叹曰:「后世儒者何其支离之弊也乎!岐内外本末心事而二之也,是故支离之弊生。是内而非外也,重心而略事也,犹然不悟,反谓立本,误矣。千百年来,道学不明,非此之故乎?故学者必内外、本末、心事之合一也,乃为孔孟之正。」或曰:「何居?」曰:「理无内外、本末、心事之间也。」
甘泉子曰:「进德修业,其致一矣,即业、即德、而致力焉也。月考日试,以验其进修之实,所以令自励也。即用心之精粗,所以令自考也。」或曰:「敢问其要。」曰:「在於克去胜心。胜心不忘,不可以入道,不可以入道,则亦不可以成盛德而广大业。」
黄生纶问:「合一之功何如?」甘泉子曰:「诸生於作文之时焉,即知於作文之间收敛焉,可也。於读书之时,即知於读书之间收敛焉,可也。收敛致一,不滞不放,是故能立敬矣。」
胜心凡十七章
甘泉子曰:「今之学者,始作文也,而胜人之心生焉,而欲人称之之心生焉,此非人欲之萌而何?是心也,不可入尧舜之道矣。」问曰:「然则如之何则可?」曰:「据吾所得而发挥之,勿或计功焉,勿或谋利焉,斯天理而已矣。」
黄生纶问曰:「人有观书而得心病也,如之何?」甘泉子曰:「窃闻之矣,渊明之读书也,不求解焉;孔明之读书也,不求记焉;其古之知道者与!」请益。曰:「程子之读史也,不蹉一字焉。其作字也甚敬,曰:『即此是学焉。』其古之执事敬者与!至於酬应事物,游翫山水尽然,岂直读书然哉!盖於是乎有涵泳持养之功焉,於是乎有穷格发明之益焉。豁然而悟,必有不知其手舞足蹈之乐,心广体胖之验,而子以为心病,惑矣!圣贤之书,将以养心也,非以病心也,无乃求之太深,索之太苦,而所谓执事敬者,犹未之有得乎?」
玉岩周子书以语学。甘泉子曰:「吾近若有觉焉!吾近若有觉焉!是学也,其在切问近思之间耳矣。自存养以达於事业,无非此心一以贯之。譬诸树木焉,自根本以至於枝叶,无非生意之一贯也,而本末俱备矣,初何前后之间?。」黄生纶闻之叹曰:「由此观之,可以知二业之合一矣夫!」
甘泉子复於改斋王子曰:「夫道无内无外,内外一道也;心无动静,动静一心也。故知动静之皆心,则内外一;内外一,又何往而非道?合内外,混动静,则澄然无事。无事而后能止,能止则德也、业也,合同而兼得矣。」
甘泉子曰:「夫人之有心,莫不有知觉矣。有知觉,不能不动而为情矣。外物触其情而交焉,则不能不流,流而不息,莫知所止,不能反躬,天理灭矣。故终日读书作文,酬应万变,而吾有主焉。故能不因物有迁,非置其身心於无物之地,而后能定静也。夫苦热而求凉者,则有时而热矣。病渴而思沃者,则有时而渴矣。恶动以求静者,则有时而动矣。何者?动系於念,不系於事也。知此斯可以语性矣。故曰:『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
或问曰:「德性举业,内外之事也,於何事内?於何事外?」甘泉子曰:「噫!若子所谓支离之说也。」曰:「曷为支离?」曰:「夫所谓支离者,二之之谓也,非徒逐外而忘内,谓之支离也;是内而非外者,亦谓之支离也,过犹不及耳。必体用一原,显微无间,一以贯之,斯可以免也夫。故率天下於支离之归,必自子之言矣。」
甘泉子复杨生士德曰:「虚内事外、忘己逐物之患非他也,病在内与外、己与物二之也,是之谓二本也。故己物两得,内外一致,夫然后德业合。学而至於德业合焉,则几矣。」
甘泉子有复於海涯陈子曰:「所举古人之语,取其一皆足以入道,惟执事敬其至要矣。执事敬则德业两得,此所谓合内外之道也,此所谓一本者也。其或偏则内焉,或偏则外焉,未之尽知耳。」
甘泉子语邓生君恪曰:「夫主敬则众善归焉。勿忘勿助,敬之谓也。故曰:『敬者,德之聚也。』此精一之功也。若夫今之集义者,於事事而集之,无乃义袭焉尔。此内外之辩也。然而能主敬则事事不能外矣,而况於为举业者乎?」
黄生孟善问曰:「淑也始以举业之妨於涵养也,何以使吾心之洒然也乎?请明以教我。」甘泉子曰:「夫淑也,尔亦犹乎惑矣!既曰『不图今日复见大同之教,一举而两得也』,又曰『诵读不胜其倦』,是未能於读书习业之中,合一同功而涵养之矣。涵养习业非二事也,但尔心生焉,故若为二耳。习之之久,斯合一矣,夫何二?」
黄生孟善曰:「动与静戾,犹患酬应、读书、作文之为病也,若之何?」甘泉子曰:「而於体认天理未之至耳。夫体认而有得焉,斯动静一体,而酬应、读书、作文莫非洒然矣。」
黄生问:「知识未广,犹藉乎书也,如之何?」甘泉子曰:「如其然!如其然!孰能舍诸?孰或溺诸?昔者傅说之告高宗也:『学於古训。』夫学之亦必有道矣,孰能舍诸?孰或溺诸?」黄生曰:「淑也闻体认内外合一之说,不复他求之矣。」曰:「是欲舍书册而求体认也乎!」问曰:「然则如之何则可?」曰:「读书之时,以我体认,是亦合一而已矣。」
甘泉子谓刘生相曰:「子以今之学者,各就其偏而为之,其中时病矣!夫圣人之道,大中也;圣人之教,救偏者也。学莫贵乎各去其偏,自至乎中而止尔。譬之适中都者,南方之人,自南驰矣;北方之人,自北驰矣;西方、东方之人,自东西其驰矣。是之谓背驰,其能至中都乎?否也。今之学者,其病类此,故穷年卒岁,惟成就其偏而已。造之逾深,去之逾远。方且自是,而不以问於知方之人,可乎?抑又有一焉,南方之人,知北向中都矣;北方之人,知南向中都矣;东方、西方之人,亦知西东其向,志於中都矣;乃不以问於知道之人,不任王良、三老,乃号於人曰:『吾已知之矣!吾已知之矣!』诘之,则曰:『吾尝读舆图而知之矣。』及迷方多岐而不悟,与背驰者一耳。今之读书而不讲学者,其病又类此夫!学之不讲,圣人犹忧,况下者乎?」
甘泉子谓郑子启范曰:「夫以虚无支离为道,皆非也。道不远人,又安得虚无?何有支离?夫至虚者心也,非性之体也。性无虚实,何有灵耀?心具生理,故谓之性;性触而发,故谓之情;发而中正,故谓之道,否则伪矣。道也者,中正之理也。其情发於人伦日用,不失其中正焉,则道矣。故中正而天下理得矣。心性之失也,情流之也;情非流也,失其中正故流。惟君子立其中正,故情不流;情不流,故性不凿;性不凿,故虚实之体全焉。故待夜气而见,则旦昼必不然矣;旦昼不然,则间断多矣。君子之学,莫若自强而不息,终食而不违,故旦昼皆夜气也。孟子曰『勿忘、勿助』,其间则中正处也,此正情复性之道也。於乎郑子!其益深体认,勿支离於文艺,其斯合一之道乎!」
甘泉子谓徐子曰:「学者之病,吾知之矣。在二三其致矣乎!时而静坐焉,自静坐也;时而读书焉,自读书也;时而应酬焉,又自应酬也。如人之身血气不通,安能有生?若是者其敬之未力与!是故於内外也,二而离之。合一之要,其惟执事敬乎!独处也、读书也、酬应也,无非此心一以贯之,内外上下莫非此理,更有何事?此开物成务之学异佛老之流也。」
甘泉子谓周道通曰:「於乎!习蔽之深矣。后世儒者无怪乎见道之不明也已。寻行而数墨,如蚕之在茧,作丝愈多则自蔽愈深,弊弊焉死而后已,不见天地四方之为大。噫!可哀也已。」
潘生子嘉问:「读书於存心何如?」曰:「正心而后我立,以我读之,心斯存也,是故天之聪明可以开发矣。」
古训凡十六章
问:「心存矣,何庸乎读诵?」曰:「学於古训,所以发明乎此心者也,涵养乎此心者也。孔子曰:『信而好古』,曰『好古敏求』,然则彼皆非与?」
潘生问德举二业之同异。曰:「奚而不同也?吾易尔志也,非易尔业也。志本也,业末也,本末一以贯之,其合一之道乎!」
潘生子嘉问:「举业於进德有累乎?」曰:「理无二也,奚其累?累之者,利为之主也。学於古训,明诸心性,存养之久而根深焉,花实茂矣。於举业也何有?」曰:「未达。」曰:「举业也者,花实之类也,在培其根,本末一贯也。若夫利钝之计焉,躁心生矣。非徒无益而反害之也。」
黄生纶问作文。曰:「在善思而已矣。思也者,本末之贯也。如浚泉焉,始而浊,少而澄焉,愈汲而愈清矣。」曰:「或有累於本体,如之何?」曰:「毋汩尔思,毋挠诸本体。澄心体会,意立理充而辞出矣。旋而思焉,旋而笔焉,於辞章之学亦未也,矧载道乎?」
余生胤绪问:「读书心不累於书,作文心不累於文,不求胜於人,然而未之能也,奈何?」甘泉子曰:「绪也,汝庶知其几矣乎?汝庶知其过矣乎?累之与胜,充此一念,天理灭矣。」曰:「然则如之何则可?」曰:「汝於时读书焉,澄心体认而有契,则可以不忘矣。於时作文焉,由中发挥,则可以能达矣。其於剽窃者,不亦远乎!世之学者之於读书、作文也。则先有胜人之心焉,先有射利之心焉,闻此说者或骇而不信,反以不达。噫!惑也甚矣。」
管生登问曰:「於读书而心累焉,惑也。於作文而心累焉,惑也。惟读书也,以开明此心。作文也,以发挥此心。字字而由心焉,句句而由心焉,皆与之应。夫然,则书也必精,文也必实,而心愈明。其为益也孰大焉!」先生曰:「然子朱子有云:『开发聪明。』其得读书之宗指矣。」
门人有问文之道。甘泉子语之曰:「人之有事於文也,不[可]得一意而辄书之,不可得一句而辄书之,若是乎其陋矣。惟澄心以凝思焉,思之思之,斯其发也,沛乎其不可遏矣。」
甘泉子语学子曰:「尔知读书之道乎?」曰:「未也。」曰:「在调习此心而已矣。」或曰:「何居?」曰:「调习此心,在勿忘勿助之间[而已。]
「何谓忘?」曰:「面於书而心於他,是之谓忘。」曰:「何谓助?」曰:「溺於书而丧其本,是之谓助。惟能调习其心,於●●[之间]而不失,久将自得矣。」
[谢生]禧问读书之益。甘泉子曰:「学於古训,自傅说以来孰能废之?然而天下之善读书者寡矣。易曰:『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识,其知也,所以开发其聪明也。周子曰:『圣贤之训,入乎耳,感乎心。』所以扩其知也。若夫从事事而记焉,则今之从事口耳者与!是故古昔圣贤之经书礼乐也,皆所以培养乎此也。夫然后能开发其知识,感通其义理。夫非由外得之也,我固有之也,藉是焉以开发感通之耳。昔舜居深山,及闻人善言,见人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者,其感应之速者,何也?以此心固有之也。」
或问心性情之别。甘泉子曰:「学在切问而近思。」又问:「於何切近?」曰:「汝之切近,在存天理焉耳。终食於是,造次颠沛於是,如是而涵养焉,自见之矣。否则虽毫分缕析,●梦而已矣。」
或问:「於书之载古人言行,学而为之,其亦学也乎?」甘泉子曰:「否,非读书之善者也。必由心而体会之,立其本体。本体立则事皆天理,虽不求合於古人,而自合矣。舍此而外[求焉]以效[法]之,则[事]理之应无穷,而古人之[迹有限],抑见其困也已。是故学之於书也,取其培养此心而已,诵读之时,此心洞然,如镜照物,不引之於书册焉,可也。否则习矣而不察,安能见道?」
甘泉子授黄生纶以书,谓之曰:「尔之於斯文也,宜善[体]诸!勿之有所偏靠焉,自根本而立之,惟藉此以浇灌焉耳。」
郑子请学,甘泉子曰:「默而思之,敬以存之,其庶矣乎。」曰:「尔学何学矣?」曰:「求寡欲而未能也。」曰:「尔之云欲者,何如?」曰:「利。」曰:「匪直利欲之为欲焉耳,心有所偏滞焉,亦谓之欲也。今夫读书非不为善事也,作文非不为善事也,过用其心,失其中正焉,皆欲而已。」
广德州尊经阁成,东郭邹子俾方、施两生以来问於甘泉子。甘泉子曰:「夫经也者,径也,所由以入圣人之径也。或曰警也,以警觉乎我也。傅说曰:『学於古训。』夫学,觉也,警觉之谓也。是故六经皆注我心者也,故能以觉吾心。易以注吾心之时也,书以注吾心之中也,诗以注吾心之性情也,春秋以注吾心之是非也,礼乐以注吾心之和序也。」曰:「然则何以尊之?」曰:「其心乎!故学於易而心之中以觉,是能尊易矣。学於书而心之中以觉,是[能尊书]矣。学於诗而心之性情以觉,是能尊诗矣。学於春秋、礼、乐而心之是非和序以觉,是能尊春秋、礼、乐矣。觉斯存之矣。是故能开聪明、扩良知。非六经能外益之聪明良知也,我自有之,彼但能开之、扩之而已也。如梦者、醉者呼觉之,非呼者外与之觉也。知觉,彼固有之也。呼者但能觉之而已也。故曰:『六经觉我者也。』今之谓聪明知觉不必外求诸经者,不必呼而能觉之类也。今之忘其本而徒诵六经者,辗转丧志於醉梦者之类也。不呼而觉之类也者,孔子不能也;丧志於醉梦之类也者,孔子不为也。是故中行者鲜矣,是故能尊经者鲜矣。」两生曰:「何居?」曰:「弗或过焉,则或不及焉。过则助,不及则忘。忘则忽,助则侮,侮与忽可谓之尊经也乎?」曰:「然则如之何?」曰:「观之勿忘勿助之间焉,尊之至矣。」两生遂拜而受之,归以告东郭子以诏多士。
甘泉子示王子敬之诗曰:「嗟予语敬之,敬之当听予。敬亦无不在,语子敬读书。当其未读时,天君自俨如。及其对书册,万象涵太虚。是谓以我观,勿以此丧志。舍之求放心,离物以为二。学问与思辩,古训乃其地。无在无不在,事事亦如是。」
辩惑凡十五章
或质之曰:「某可人也,某可人也。德业也者,终身不能[一]举焉,则子合一之说,吾不能无惑尔矣。」甘泉子曰:「吾子惑矣,而反於吾惑乎?彼之所谓离举业而事德业者也。夫离业而立德焉,自孔孟以来未之前闻也。业之不成也何怪乎!非徒业之不成也,舍业则无以立德耳矣。噫!德业之非二也,久矣。」
或问曰:「子何以拳拳焉教人以二业合一也?」甘泉子曰:「吾实身践焉,吾尝试之矣。昔者吾自二十而学,至二十七年而举於乡,其业犹夫人也。自闻学於君子,舍举业而涵养者十有三年。及乙丑之试也,而举业则若大有异夫昔者也,其源源而来也,若有神开之也。然犹有说焉,乃离举业而涵养也犹若是,若夫不外举业而涵养存存焉,其成也勃焉矣。」
门人有问甘泉子曰:「今举业,弗闲则弗熟也,而子谓二业合一,孰与闲之?」曰:「吾非谓尔弗闲也,盖闲之有其道也。今夫奕之为数,小数也,弗专心致志,则弗得也。而况於举业乎?夫曰专曰致,则德业斯举之矣。非惟奕为然也,至於凿石攻木之为数,贱数也,弗专心致志则弗精焉,而况於举业乎?故朝而诵焉,弗丧其心志;昼而讲焉,弗丧其心志;暮而思焉,弗丧其心志;五日、三日而一课焉,弗丧其心志;心志存存,与举业俱神。」问曰:「焉得存存焉而弗丧诸?」曰:「习化而久,斯存存而弗丧矣。」曰:「敢问习化之术何如?」曰:「子不闻鸷鸟之雏与骥马之驹乎?夫鸷鸟者,天下之健飞者也,方其雏也,力能十里,抟之以百里则坠矣。惟以渐而习之,今日十里,明日二十里,渐而至於百焉,虽万里可至也。夫骥马者,天下之健步者也。方其驹也,力能五十里,驱之以五百里则僵矣。惟以渐而习之,今日五十里,明日六七十里,渐而至於五百焉,虽千里可至也。何者?其力能及之也,习使然也。夫天下之心性能健飞健走者,且犹习久而化之远,而况於人乎?士之学古训也,力及三行,则至三行而止,存焉,弗失其本心;力及五行,则至五行而止,存焉,弗失其本心;力及十行,则至十行而止,存焉,弗失其本心。及其习熟而化也,力及三行者,可使及五行矣;力及五行者,可使及十行矣。以至百千而定力不夺,心与书相忘而合一。何则?习使之然也。古之学於古训者之术如是夫!否则或三行而溺,或五行十行而溺,欲其弗丧志者鲜矣。其程伯子之所以忧上蔡乎!」
黄生纶问甘泉子曰:「二业之功何如?」曰:「在存神。神也者,德业之妙也,举业之主也。是故存神而二业一矣。」曰:「未达。」曰:「今夫病痿之人,其口齿唇舌固具也,而不能言者何也?气不足而神不主也。故神全则气全,气全则其发诸言也达,其为文辞也畅。反是则神散,神散则气散,气散则其发诸言也谬。其为文辞也落莫而不章,无怪其然也。」曰:「敢问神气之聚散也何如?」曰:「邪视则能散目之神矣,邪听则能散耳之神矣,邪臭则能散鼻之神矣,是三神者一也,皆本诸心也。邪言则能散心之神矣,故在敛之而已。目视书而目不溺於书,故能敛目之神;耳听书而耳不溺於书,故能敛耳之神;口诵书而心不溺於书,故能敛心之神。神完而固,言发而昌,辞成而浑,其古之德行道艺者与!」
或曰:「今夫达官大人,举业足矣。子之迂也,奚必德业之一?」甘泉子曰:「今之人,材大者大用焉,小者小用焉。譬之材木之大小焉,其材固类也,或可以为栋梁焉,或可以为榱桷焉。何也?其大者非常之材,得雨露之养於天也,得土力之养於地也,得栽培之养於人也。否则小焉榱桷之材而已。其亦有起明堂造宗庙也,将何须矣?是故二业合一,则盛德大业备矣。天德王道之事具矣,夫是之谓王佐之才。」
甘泉子尝言之:「古之辞也,达诸内而已。今之辞也,饰诸外而已。古之修辞也,立其诚而已。今之修辞也,立其伪而已。一辞之发,诚伪之主也,可不慎诸!」
甘泉子雅言之曰:「学文而不失己者,善学者也。故己立而后可以学文,圣人之教也,游艺终焉耳。」
甘泉子言之:「孔明、渊明,其知学者也。不求记焉,不求解焉,其所求者大焉尔。」
甘泉子言於吕子云:「古之文也以明道,今之文也以蔽道。明道者精,蔽道者眩。」
甘泉子闲尝言之曰:「言辞者,其精微之致乎!达者观其辞气焉,斯过半矣。古之有国有家者,修德以致其辞,修辞以崇其德,德以基之,辞以文之,而国家可保也。是故家国理者,其辞雅。家国戾者,其辞淫。正人之辞严,吉人之辞谨,骚人之辞怨,清修者之辞约,其辞雅者,其气和;其辞淫者,其气乖;其辞严者,其气肃;其辞谨者,其气昌;其辞怨以怒者,其气郁,其声切;其辞约者,其气纾,其声清以越。故曰:达者观其辞气焉,斯过半矣。」
杨少默居烟霞一载,归潮。甘泉子曰:「呜呼!杨子,一尔心,毋支离尔学矣。」「曷谓支离?」曰:「或偏则外,或偏则内,二之皆支离也。人知偏外者之支离矣,而未知偏内者之为支离矣。偏外故忘本,忘本则迹;偏内故恶物,恶物则寂。二者皆支离之疚也。离也者,离也,二而贰之也。是故教一则一矣。君子之学,内外合一,动静合几,体用合原,物我合体。内外合一者德,动静合几者神,体用合原者道,物我合体者性。尧曰:『执中』,舜、禹曰『精一』。禹传之汤,汤传之文、武、周公,周公传之孔子,孔子曰『一贯』。孔子传之颜氏曰『博约』,孟氏曰『反约』。孟氏之后,盖有渐离而二之者矣。是故内外分而动静判,动静判而体用离,体用离而物我间。夫天之生物,一本也;夫道,一本者也。知不二本,又何有於内外?故一之而后可以入道,道无二也。夫适道者,不二其途,虽万里可至焉。中道而二之,则虽十里,其能至之哉?呜呼!杨子,一尔心,无二尔途矣。」
甘泉子五十年学圣人之道,於支离之余,而得合一之要,以告而莫之受。有为黄、老之言者方子,持其混合之说访於西樵。甘泉子爱其似夫合一之旨,乐与之游而尤好与之辩。或曰:「辩何辩矣?」曰:「合一有三要,混合有三要。曰『心』、曰『事』、曰『理』,所谓合一也。曰『精』、曰『气』、曰『神』,所谓混合也。合一之道主乎理,混合之说主乎气,知混一之说而不失其中正者,其惟圣人乎!」
黄子才伯曰:「学何学矣?」甘泉子曰:「心。故善学者如贯珠矣,不善学者,如观珠矣。」曰:「观珠与贯珠之形,何以异?」曰:「观珠者,观他珠也,多学而记之之类也。贯珠者,自我得之也,一以贯之之类也。识前言往行以畜德也。」黄子曰:「唯唯。」他日,甘泉子谓黄子曰:「子之博学,如聚万珠矣,其惟贯之已乎!」黄子曰:「唯唯。」
门人有质於甘泉子曰:「子之二业合一之说也,吾惑焉!吾惑焉!」曰:「子何惑?」曰:「姑藐之间,有人焉,其名曰陶某,行若负秽,心若穿窬,然而画能貌春意,诗能夺天巧,笔如有神,文如绘云。其取省之元也,如拾地下之芥,夫何有於德业乎?」曰:「子又何惑矣?」曰:「唳鹤之野,有人焉,其名曰泉某,色荒於内,酒酣於外,然而博若书肆,思若涌泉,口若悬河,文若流水,其取三百之魁也,若探诸囊中之物,又何有乎德业,先生欺予哉!何二业之一?」甘泉子曰:「夫陶氏之子,其终也如之何?」曰:「以奸谋削籍。」曰:「是奸谋也,邪人也。以邪人为正人之辞,虽幸得之,必终失之。如以正人之德为正人之辞,夫何削籍之有?彼泉氏之子,其终也则如之何?」曰:「以淫荡禠职。」曰:「是淫荡也,小人也。以小人为君子之辞,虽幸得之,必终失之。如以君子之德发为君子之辞,夫何禠职之有?故二业合一,是谓自求多福。」
门人有问甘泉子曰:「二业果若是一乎?举业何资於德业乎?」曰:「子不见越南、胡北之子乎,越南、胡北之子之生也,其具手足、头颅、耳目、口鼻之形,相似也,其哭笑之声,呱呱咍咍相似也;及其长也,大不相类有什伯千万者,何也?其习气之养使之然也。孟子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无他,居相似也。然则居养之於人大矣,况乎居天下之广居者乎!』观居养之移声,则二业之相变可知矣。」或曰:「其征於古圣贤亦有之乎?」曰:「有之。圣人有圣人之言也,贤人有贤人之言也,学士有学士之言也。夫言一也,而不同者,此无他故矣,系乎其所养耳。[矣]。故士养而化贤,贤养而化圣,存乎其人耳。然则涵养之能化举业也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