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獻叢刊
【第 25 種】
賜姓始末
.作者:黃宗羲
.原書頁數: 0098 頁
●書籍簡介
第二五種「賜姓始末」
本書(一冊九八面五八、八○○字)原一卷,黃宗羲撰、今與另著「鄭成功傳」合刊,並收「行朝錄」中之「隆武紀年」「魯紀年」及「永曆紀年」三篇作為「附錄」。所刊五文,均採自清宣統二年吳江薛鳳昌輯編「梨洲遺著彙刊」。宗羲字太沖,號梨洲,世稱梨洲先生、亦稱南雷先生;浙江餘姚人。南明魯王監國,嘗以副憲從亡;嗣以母留故里,返家侍親。明亡以後,隱居講學於甬、越間,卒成清代大儒。著述甚富,其有關南明史事者,則有「賜姓始末」、「海外慟哭記」、「行朝錄」等篇。「賜姓始末」,記臺灣鄭氏事;以敘鄭芝龍發跡及成功南京之役為略詳,餘極簡。合刊之「鄭成功傳」,如與鄭亦鄒「鄭成功傳」比校,除鄒著末繫評論一段以及傳中稍有出入外,殆全相同。證以其他疑點,此傳似非黃氏所撰。
至其另著「海外慟哭記」及其他史料,已另行編印,詳第一三五種「海外慟哭記」篇。
●序號 篇名
1 弁言
2 目錄
3 賜姓始末
4 鄭成功傳
5 隆武紀年(行朝錄之一)
6 魯紀年(行朝錄之四)
7 永曆紀年(行朝錄之八)
●弁言
本書主要刊載黃宗羲著「賜姓始末」及「鄭成功傳」兩篇;並將「隆武紀年」、「魯紀年」及「永曆紀年」三篇收為附錄,以供參考。所有五文,均採自清宣統二年吳江薛鳳昌氏輯編「梨洲遺著彙刊」(上海時中書局印行)。至本書書名,則以首篇「賜姓始末」署之。
著者黃宗羲(一六一○~一六九五),字太沖,號梨洲,世稱南雷先生;明末余姚人。魯王監國時,以副憲從亡;入清以後,隱居講學於甬、越間。晚年,清廷屢徵不起,以教授、撰述終其世。撰述之最著者,為宋儒學案、元儒學案、明儒學案等書。至其紀述有關南明史事者,則有賜姓始末、海外慟哭記、隆武紀年、贛州失事記、紹武爭立紀、魯紀年、舟山興廢、日本乞師記、四明山寨記、永曆紀年、沙定洲紀亂等篇;自隆武紀年以下九篇,並彙稱「行朝錄」(另據「紹興先正遺書」四集之四越中徐氏鑄學齋雕本「行朝錄」,「賜姓始末」亦收入其中)。黃氏以勝國遺逸,就其身所見聞記述其事,當較真切。但黃氏本人在其「行朝錄」(徐氏雕本)自序中則云:『向在海外得交諸君子,頗欲有所論著;旋念始末未備,以俟他日。搜尋零落,荏苒三十載。義熙以後之人,各言其世;而某之所憶,亦忘失大半。鄧光薦填海錄不出世,惟太史氏之言是信;此聊爾談其可已夫』!由此,亦可知欲得史事信實之不易也。
至於「梨洲遺著彙刊」所載之鄭成功傳,與鄭亦鄒氏著鄭成功傳一加比校,除鄭著末係評論一段而黃著則付缺如以及傳中極少部分稍有出入外,殆全雷同;至可詫異。於是,並進而指出如下三事:考「梨洲遺著彙刊」載全祖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及江藩、錢林、李元度等所作黃氏三傳述及黃氏遺著書目,如賜姓始末、海外慟哭記以及「行朝錄」各篇幾一一羅列,而皆未及鄭成功傳;黃氏七世孫垕炳輯「黃梨洲先生年譜」中,亦未述有鄭成功傳之作(其他各篇均約略記其撰作期間)。據此,此傳是否為黃氏所撰,不無疑問。此其一。按賜姓始末「成功入台」及「錦(按即鄭經)卒」與「克塽降清」三事,前一事未詳年月,後兩事「歲次」亦不無誤混;可證黃氏「搜尋零落」,仍尚「始末未備」。而鄭成功傳則始末均較詳盡,已足疑非同屬一人所作。又如賜姓始末稱清朝為「新朝」、為「清」;而鄭成功傳則稱「天朝」、「我朝」及「我」,金陵之役且有成功『偽檄四方』之句。後者措詞,殊非前朝遺臣口氣。據此,則此傳似非黃氏所撰。此其二。據上述「年譜」,黃氏卒於清康熙三十四年(一六九五年);而鄭成功傳末段載「康熙三十九年(一七○○年)敕令鄭成功父子兩柩歸葬南安」事,距黃氏謝世已逾五年。據此,設末段所記年曆無謬,則此傳非黃氏所撰,尤屬顯然。此其三。
本書所收各文,原刊本間有脫誤;經取徐氏雕本「行朝錄」及日本浪華木孔恭世肅校本鄭著鄭成功傳參考,發見頗多可資相互補正之處。因而凡有顯屬訛漏者,什九經予訂補;必要處,並加註語備考,或附問號存疑。至尚須特加說明者,則有如下各項:
(一)賜姓始末『成功王其地四年,卒』句,「四年」二字顯系有誤,而徐氏雕本為「辛丑」,亦謬。按「辛丑」系明永曆十五年(清順治十八年),成功興師入台;其卒,在翌年壬寅也。查荷蘭「遷國」在辛丑十二月間,成功卒於壬寅五月初旬;自逐荷蘭後,在成功有生之年,完全佔領其地者為時約四閱月。故「年」應為「月」之誤刊。又,其後「甲寅」、「戊午」兩年文,原刊為『甲寅三月,福藩耿精忠反,稱裕民元年;招朱錦為助。錦引舶入據漳、泉,不受耿氏節制;與耿氏戰,互相勝負』。『戊午,精忠降(按指降於清),錦猶稱永曆二十八年』。所謂「猶稱永曆二十八年」一語列於「戊午」年下,亦屬誤刊。按「永曆二十八年」系「甲寅」。且從文義以觀,精忠於「甲寅」稱「裕民元年」,而錦「猶稱永曆二十八年」,正所以示「不受節制」之意;此兩語彼此相對,至為明顯。茲據徐氏雕本,將「猶稱永曆二十八年」一語移列於「甲寅」年下,以符事實。
(二)鄭成功傳「十八年冬、十一月」節末附註語最後句,原刊為『或曰福州陳所閏造』;據鄭著,則為『或曰福州陳潤所造』。一時因無其他資料可稽,仍存原刊待考。
(三)魯紀年卷下正文末節注語云:『後遭風溺於海;或云為鄭成功所沈,蓋忌者誣之』。此句句首,似脫「魯王」二字。據徐氏雕本,此注則為『後聞魯王為鄭成功沈之海中』;未及其他。
(四)永曆紀年正文末節注語,徐氏雕本祇謂『鈕琇記:吳三桂縊之貴陽府。或曰:後同太子絞死雲南城。三說未知孰是』?亦未及其他。
此外,賜姓始末末段:『史臣曰:鄭氏不出台灣,徒經營自為立國之計,張司馬作詩誚之』;下有夾注云:『詩在附錄元著先生事略中』(本書未收「元著事略」,此注經已略去)。但徐氏雕本,所引詩句則並載入。按張司馬元著即煌言,號蒼水;金陵敗後,因見成功東定台灣無西意,乃為詩刺之。惟所引,只截取其中數句:『曰「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曰「圍師原將略,墨守亦彝風」。曰「只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皂帽亦徒然」!曰「寄語避秦島上客,衣冠黃綺總堪疑」。另據連雅堂「台灣詩乘」,各詩俱見張蒼水「奇零草」。五言句為蒼水「送羅子木之台灣」詩,其一曰,「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欲攬南溟勝,聊隨北雁翔。鱟帆天外落,蝦島水中央。應笑清河客,輸君是望洋」。其二曰:「羽書經歲杳,猶說袞衣東。此莫非王土,胡為用遠攻?圍師原將略,墨守亦彝風!別有蒭蕘見:回戈定犬戎」。七言句則為「得故人書至自台灣」詩,曰:「炎洲東望伏波船,海燕啣來五色箋。聞有象芸芝朮地,愁無雁度荻蘆天。抽簪身自逋臣幸,棄杖誰應夸父憐。祇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皂帽亦徒然」。「杞憂天墜屬誰支,九鼎如何繫一絲?鼇柱斷來新氣象,蜃樓留得漢威儀。故人尚感蹇裳夢,老馬難忘伏櫪時。寄語避秦島上客,衣冠黃綺總堪疑」。附錄原詩於上,藉窺全豹。(虞風)
●目錄
賜姓始末……………………………………………………………………………………(一)
鄭成功傳……………………………………………………………………………………(九)
附錄一隆武紀年(行朝錄之一)……………………………………………………(四九)
附錄二魯紀年(行朝錄之四)………………………………………………………(五九)
附錄三永曆紀年(行朝錄之八)……………………………………………………(七三)
●賜姓始末
餘姚黃宗羲太沖撰
朱成功者,鄭芝龍之子也;母為彝女,原名鄭森。宏光時,入南京太學。聞錢謙益之名,執贄為弟子;謙益字之曰大木。豐采掩映,奕奕耀人。隆武皇帝即位,年纔二十一;入朝,上奇之;賜今姓名,俾統禁旅,以駙馬體統行事;封忠孝伯。
初,芝龍之為盜也,所居為泉州之東石。其地濱海,有李習者往來日本,以商舶為事;芝龍以父事之。習授芝龍萬金寄其妻子;會習死,芝龍乾沒之;遂召募無賴為盜於海中。久之,而所得不貲。崇禎中,受巡撫沈猶龍招撫。芝龍娶日本長琦王族女為妻。凡為日本贅婿者,例不得歸;惟芝龍挈其妻還東石。遂為富人,甲於全閩;第宅縱橫數里。猶龍母生日,進珊瑚高尺餘,飾以珠龍金盎。猶龍嘆賞,復進一株。製生犀黃金為甲;每出則百餘騎如一人,莫辨其孰為芝龍也。時南安有荀憨(越中徐氏雕本作「苟戇」)、惠安有劉香,皆稱富強。荀憨先亡,劉香恃眾不就撫;朝命芝龍討之,戰於五虎門外之定海所。芝龍力不敵香,而弟芝虎勇甚;望見香乘大艦指揮兵士,芝虎輕舟躍艦而上,直前取香。左右皇急,莫敢縱兵;香亦勇,格虎兵器墜之,遂徒手而搏,相持入海皆死。芝龍既併其眾,遂益強盛。江右鄒維璉嗣為巡撫,思欲衰之,然無以為計也。宏光帝立,封南安伯;及勸進隆武,封平虜侯,晉平國公。北兵入福州,芝龍退屯安海(即安平鎮),樓船尚五百餘艘。乃為洪承疇所誘,決意欲降,諸將多不從,成功痛哭而諫;芝龍意不可回,單騎北去。芝龍既降,其家以為可免暴掠,遂不設備;北兵至安海,大事淫掠,成功母亦被淫,自縊死。成功大恨,用彝法剖其母腹,出腸滌穢,重納之以斂。
丙戌十二月朔,成功大會文武群臣於烈嶼;設高皇帝神位,定盟恢復。
丁亥,仍稱隆武三年。移於南澳,勤王者遠近至,軍聲頗振。
五月,於廈門(即中左所)設演武場。
七月,合定國公(鄭鴻逵)軍圍泉州之桃花山;不克。
十月,從大學士路振飛、曾纓議,頒明年隆武四年戊子大統曆;用文淵閣印印之。
戊子閏三月,同安、安溪皆下。以禮部主事葉翼雲署同安(縣)事。
五月,圍南安縣;七十日不克而還。
八月,同安破;葉翼雲及鎮將邱進(按原刊為「集」)、金裕皆死之。知永曆皇帝駐蹕廣東之肇慶,遣光祿寺卿陳士京入朝。
己丑,士京還自行在,封成功為延平王;始稱永曆三年。
六月,漳浦守將納款。
庚寅,成功南下。
辛卯二月,泉州偵廈門單薄,襲破之。曾纓自縊,諸紳咸避於梧(浯?);待成功自南反,泉州襲者始退。
十二月,攻漳浦;知縣某出降。
壬辰正月,海澄守將郝(按原刊為「赫」)文興舉城降;圍長泰縣。北督陳錦來接,敗之。
二月,復平和、詔安、南靖三縣;進圍漳州府。
七月七日,陳錦為其內豎李進忠等五人所刺,以其首來降。
八月,刑部侍郎王虞石至自五指山,言思文帝在彼為僧。繼而勒使至廈門,一時故臣皆不能決。
九月,北帥金礪援漳,島兵失利。
癸巳二月,五指山復遣使來存問諸臣。使言思文帝今離五指、駐平遠縣,將起兵;故臣乃具公疏,請出驗視,卒不可得。
五月,金帥以萬騎攻海澄;遇伏,大敗。
六月,島師南下。會潮州守將郝尚久(按原刊為「文」)反正,以定海李孟■〈山上〈弓攵〉下〉署太守事。其屬縣潮陽、惠來相抗,成功赴剿。
甲午四月,新朝割漳、泉、惠、潮四郡地,令島上薙髮;不受。潮州復陷。
十一月,發水、陸師應西寧王李定國於粵東。
十二月朔,復漳州府;漳屬十縣降者九,獨龍嶽不下。泉屬七縣降者六。
乙未二月,破仙遊;攻凡半月。
四月,援粵之師失利;統軍者黃梧降級。
五月,祭旗;大演陸師,戈甲耀日,集縉紳觀之。
六月,祭海;大演水師。
九月,南征;破揭陽、海澄、普寧三縣。命峻揭陽城,毀澄、普。
十一月,舟山巴臣興舉城降。發師已三月,阻風;至是,抵城下。
十六日,北師再遣使議和。
丙申正月十一日,始頒永曆十年大統曆;以前年有戎事故也。台州北將馬信棄其城,納降於舟山。
二月,降將馬信、馮用、張洪德俱抵廈門,謁成功。
五月十日,粵師失利歸;斬其將蘇茂。
閏五月,改廈門為思明州。
六月二十四日,黃梧以海澄叛,知縣王元士從之;協將康雄不從,斷其手,得縋(按原刊為「墜」)城出。
七月五日,以忠勇侯陳某留守思明州;成功率師北伐,奪閩安鎮,斬北將胡希孔;生擒百七十餘人。二十三日,戰於南台,奪橋;又明日,戰於橋北,再勝。二十八日,戰於教場,奪馬二十五匹、擒延平參將張禮。
八月四日,復連江。二十六日,舟山陷;總制陳雪之、英義伯阮駿俱赴海死。
丁酉十二月,島上火藥局災。
戊戌正月,行在以璽書通問。
二月,使松江徐孚遠覲行在。泛海由交趾入安龍,交趾要其行禮,不得過,遂返廈門。廈門破,孚遠遁跡,為北帥吳六奇所藏,完髮以死。海外生一子,扶襯歸故里;未葬,子亦死。
成功會師浙海,以少司馬張煌言為監軍,北伐。抵羊山;羊山故有龍祠,海舶過者致祭必以生羊,即放於山上,久而孳乳日蕃,見人了不畏避。軍士競逐之,天朗波平,怪風猝至,海舶自相擊撞;義陽王某溺焉。於是反斾。
己亥五月,全師北指。張煌言以所部義師從為前驅。入江,煌言抵瓜州城下。明日,成功至;北師出禦,滿、漢死者千餘,乘勝克其城。成功南渡攻鎮江;煌言溯長江,未至儀真五十里,吏民迎降。六月二十八日,煌言抵觀音門;成功已下鎮江,水師畢至。七月朔,哨卒七人掠江浦,取之。五日,蕪湖以降書至。成功謂煌言:『蕪城上游門戶,倘留都不旦夕下,則江、楚之援日至;控扼要害,非公不可』。七日,煌言至蕪湖。傳檄郡邑,江之南北相率來附:郡則太平、寧國、池州、徽州,縣則當塗、蕪湖、繁昌、宣城、寧國、涇縣、(南寧)、南陵、太平、旌德、貴池、銅陵、東流、建德、石埭、青陽、(虹縣)、巢縣、含山、舒城、廬江、高淳、溧陽、建平,州則無為、廣德、和陽:凡得府四、州(三)、縣二十四。而下流之常、鎮屬縣,亦皆待時為降計。其時有大帥單騎東逃,飯於村店;店中唯一老嫗,大帥遑遽問曰:『今代如何』?老嫗不知其為大帥也,合掌向天謝曰:『聞殺北人盡矣』。大帥不敢飯而去。金陵亦欲議降;未定,而諜知島師疏放,樵蘇四出,諸營壘為空,士卒釋冰而嬉,用輕騎襲破前屯。成功倉卒移帳;質明,軍灶未就,北師傾城出戰。兵無鬥志,島師大敗;總兵甘輝等死之。成功遂乘流出海,並撤鎮江之兵。煌言趨銅陵,與楚師遇;兵潰,變姓名,從建德祁門山中出天台以入海。
成功之敗而歸也,以廈門單弱,方謀所向;中途遇紅彝船一隻,其通事乃南安人,謂成功曰:『公何不取台灣?君家之故土也。有台灣,則不患無餉矣』!台灣者,海中荒島也。崇禎間,熊文燦撫閩,值大旱,民饑,上下無策;文燦向芝龍謀之。芝龍曰:『公第聽某所為』;文燦曰:『諾』。乃招饑民數萬人,人給銀三兩,三人給牛一頭,用海舶載至台灣,令其茇舍開墾荒土為田。厥田惟上上,秋成所獲,倍於中土。其人以衣食之餘,納租鄭氏。後為紅彝所奪,築城數處:曰台灣、曰雞籠、曰淡水;此外,又有土城數十處。台灣之城,亂石疊成,高數丈、厚丈餘,用火煆之,化為石灰,融結一塊。而其門戶為澎湖;澎湖水漲(?),地勢低下,海舶至此,須易船而入,故險而易守。成功往攻台灣,至澎湖,適遇水漲,竟以海舶渡之,直抵城下。城中紅彝不過千餘人,他皆鄭氏所遷之民也。以大砲攻城,城堅不受砲;灣民導之曰:『城外高山,有水自上而下,繞於城濠,貫城而過;城中無井泉,所飲惟此一水。若塞其源,三日告困矣』。成功從之;紅彝乞降,遂以大舶遷國。
成功王其地四年(月?),卒;子錦(一作經)嗣。
甲寅三月,福藩耿精忠反,稱裕民元年;招朱錦兵為助。錦引舶入據漳、泉,猶稱
永曆二十八年,不受耿氏節制;與耿氏戰,互相勝負。
戊午,精忠降(清)。
錦於庚申,仍歸台灣。
癸亥,錦卒,子克塽嗣立,年十二歲,不能統領其眾;兵潰,降於清,得授世爵云。
史臣曰:鄭氏不出台灣,徒經營自為立國之計,張司馬作詩誚之;即有賢鄭氏者,亦不過躋之田橫、徐市之間。某以為不然!自緬甸蒙塵以後,中原之統絕矣;而鄭氏以一旅存故國衣冠於海島,稱其正朔。在昔有之:周厲王失國,宣王未立,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十四年,上不系於厲王、下不系於宣王,後之君子未嘗謂周之統絕也。以此為例,鄭氏不可謂徒然。獨怪吾君之子匿於其家,而不能奉之以申大義於天下!愚聞海外尚多人物,當必有說以處此。
●鄭成功傳
餘姚黃宗羲太沖撰
鄭成功,南安縣石井巡司人也。初名森,字大木。父芝龍,字飛黃,小字一官。其大父紹祖,為泉州太守葉善繼吏。時芝龍方十歲,嘗戲投石子,誤中太守額,太守禽治之;見其容止,笑而釋焉。居無何,落魄去。之日本,娶倭婦,生成功。是夜,倭島萬火齊明;芝龍心異之。數歲,芝龍與弟芝虎亡之顏思齊黨中為盜。思齊,海澄人,居台灣;一時群盜陳衷紀、楊六、楊七、劉香等皆出其門。衷紀,亦澄人,最桀驁;芝龍委身事焉。台有居人,自芝龍等始。
思齊死,眾無所立。乃奉盤鍉割牲而盟,以劍插米,各當劍拜,拜而劍躍動者,天所授也。次至芝龍,再拜,果躍出地;眾乃俱伏,推為魁(或傳芝龍與陳衷紀、陳勳等十人各乘一舟,亡之台灣為盜。風引桅帶攪而為一,各駭然曰:『此殆天以我十人不相統攝欲立一中軍耶』?乃共申約,鼓之三通而開者立之。至芝龍而開。其言芝龍所以起事者,或異然。要之,生而盜賊,亦有天焉)。陸梁海上,官軍莫能捕。然大權猶歸衷紀,芝龍仍陽奉之。
朝議招撫,以葉善繼有德芝龍,必感激;為書招之,芝龍歸命。及降,善繼坐戟門(時陞兵道),令芝龍兄弟泥首;芝龍不敢違,匍伏。而一軍皆譁,竟叛去;復據海島,劫截商民,往來閩、廣之間。
天啟六年,泊於漳浦之白鎮。巡撫朱一憑遣都司洪先春擊之,鏖戰自晨及晡,未有勝負。會海潮夜生,先春漂泊失道。芝龍陰度前山遶先春後,先春腹背受敵,身被數刃。芝龍故有求撫意,微達於官軍,乃佚先春。又自白鎮趣中左所,督師俞咨皋與戰敗,又佚之。中左人開城納之。泉守王猷遣人招諭。
崇禎元年九月,芝龍殺衷紀於島上。忌劉香,發其父塚,刃挫而糞瀦之。率所部降於督師熊文燦。
三年,以平廣盜、征生黎、焚荷蘭(時豫章鄒維璉撫閩,荷蘭犯島。璉拜芝龍為將。芝龍募龍溪人郭任功率十餘人夜泅荷蘭船尾,潛入焚之,獲荷蘭五十餘人;餘船悉遁)、收劉香功,遷都督。
於是,成功在倭已七歲矣。芝龍屢請之,不能得;乃遣人齎金幣往,圖畫芝龍為大帥秉鉞橫絕海表軍容煊赫之狀,倭亦頗憚,受賂而歸之。成功風儀整秀,俶儻有大志。每東向而望其母,輒掩涕。大為季父芝豹所窘,叔父鴻逵獨偉視焉。讀書穎敏,不治章句。先輩王觀光一見,謂其父曰:『是兒英物,非若所及也』。十五,補邑諸生;試高等,食二十人餼。金陵有術士視之,驚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中物』。蓋知明曆之餘分,東南之亂未已也。
我章皇帝定鼎之元年,福藩立江左,改元宏光。封芝龍南安伯、鴻逵靖虜伯。
其明年,鴻逵與黃道周迎唐王即位福州,改元隆武。晉芝龍平虜侯、鴻逵定虜侯,俱加太師;芝豹澄濟伯。芝虎最驍健,以逐劉香歿於海,以故不及封(芝虎勇悍、敢深入,聲如乳虎。與劉香遇於南澳,隱於帆末;風轉及香船,大呼飛下,擊殺幾盡。香抱銅砲赴海死,芝虎亦死)。
芝龍幼習海,群盜皆故盟或門下。就撫後,海舶不得鄭氏令旗不能來往;每船例入三千金,歲入千萬計,以此富敵國。自築城於安平鎮,艫舳直通臥內。所部兵自給餉,不廩於官。鐖鑿剽銳,徒卒競勸。凡賊遁入海者,檄付芝龍,取之如寄。以故鄭氏貴震於七閩。
既而成功陛見,隆武奇之;撫其背曰:『惜無一女配卿,卿當盡忠吾家,無相忘也』!賜姓朱,改名成功;封御營中軍都督,賜尚方劍,儀同駙馬。自是,中外稱「國姓」云。是年,日本送歸其母。
芝龍以擁立非本意,日與文臣忤;又度天朝神武,必不能偏安一隅,密有歸款意。時招撫江南者內院洪承疇、招撫福建者御史黃熙胤,皆晉江人,與芝龍同里,通聲問。一日,成功見隆武愁坐,悲來填膺;跪奏曰:『陛下鬱鬱不樂,得毋以臣父有異志耶?臣受國厚恩,義無反顧,臣以死捍陛下矣』。
及兩浙敗,關門不戒。芝龍亦以不出關,無以厭人望,乃分兵為二;聲言萬人,實不滿千。以鴻逵為元帥,出浙東;永勝伯鄭彩副元帥,出江右。隆武倣淮陰故事,築壇郊送之。既至關,疏稱餉缺,駐不發。詔書切實,不得已,踰關行四、五里而還。
三年六月,封成功忠孝伯。八月,隆武親征,駐建寧;欲往江右就贛督楊廷麟、萬元吉、楚督何騰蛟等,猶豫未決。芝龍疏請航海,拜疏即行。武毅伯施福撤關兵歸。隆武駕陷汀州(帝與曾后駢斬汀州城下),成功南潰。方官軍之未至泉也,芝豹閉城門,大索薦紳、富民餉;不應,立梟之。訪親家母於庭,抵暮得數萬金。俄而,貝勒王及固山兵至,乃潰。成功母不去,死之。成功大號,慟不自勝。
芝龍退保安平,軍容甚盛,旌旗搖海。以洪、黃之信未通,猶豫未敢迎師。又自以先撤關兵,無一矢加遺,於天朝為忠;而兩廣素屬部下,若招以自效,「閩粵總制」可得,猶然南面王也。泉紳郭必昌與芝龍厚,貝勒王令招之。芝龍曰:『我非不忠於清,恐以立主為罪爾』。會固山兵逼安平,芝龍怒曰:『既招我,何相逼也』!貝勒王乃退固山,離安平三十里而軍;以書招之曰:『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為,必竭其力;力不勝天,則投明而事,乘時建不世之功,此士之一時也。若將軍不輔立,吾何用將軍哉!且兩粵未平,今鑄「閩粵總督」印以相待。吾所冀將軍來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龍得書,大喜;則召成功計事。成功泣諫曰:『父教子忠,不聞以貳。且北朝何信之有』?芝龍曰:『喪亂之天,一彼一此,誰能常之。若幼,惡識人事』!遂進降表。過泉州,大張文告,豔投誠之勳;猶持貝勒王書招搖,市官者就議價。至福州見貝勒王,握手甚歡,折箭為誓;命酒飲三日夜。貝勒王知成功黠,俟以俱行;既而不至,芝龍嘆曰:『成功去,清朝其敝乎!使君憂者,必此子也』。夜半,忽拔砦挾芝龍以北。
成功雖遇主列爵,實未嘗一日典兵柄;意氣狀貌,猶書生也。既力諫不從,又痛母死非命,乃悲歌慷慨,謀起師。攜所著儒巾、藍杉,赴文廟哭焚之;四拜先師,仰天曰:『昔為孺子,今為孤臣;向背去留,各有作用。謹謝儒服,惟先師昭鑑之』!高揖而去;禡旗糺族,聲淚俱併。與所善陳輝、張進、施琅、施顯、陳霸、洪旭等盟歃願從者九十餘人,乘二巨艦斷纜行,收兵南澳,得數千人,文稱「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朱成功」。
其明年,遙聞永明王即位肇慶,改元永曆;成功則奉朔,提師歸自南澳,舊眾稍集;年二十四。時廈門、浯州為鄭彩及弟定遠侯鄭聯所據,乃泊鼓浪嶼,與廈門隔帶水。廈門者,中左所也;所謂浯州者,金門也。隸同安,為兩島。
七月,會永勝弟兄入寇海澄;不克而還。
八月,與鴻逵合攻泉州,敗提督趙國佐數百騎於桃花山;追至城下,國佐授甲登陴。其明日,我副將王進自漳赴援,圍解;成功回島,鴻逵艤舟泉港。自冬徂春,郡邑戒嚴。
五年,永曆在桂林。
三月,成功寇同安。同之九都民好鬥,偕守將拒於店頭山;成功斬數騎,兵民奔潰。至同安,守將王彪、折光秋、知縣張效齡棄城遁。成功入據之,以葉翼雲為同安縣;復寇泉州。
七月,我佟國器、陳錦、李率泰三帥援至。鴻逵入潮,成功入島;以丘縉、林壯猷守同安。官軍日夜攻,破之;殺縉、壯猷、翼雲及教諭陳鼎(鼎,永華父;丙戌舉人),屠其城。
六年,永曆在肇慶。成功募兵於銅山。
三月,以施琅、楊才、黃廷、柯宸樞、康明、張英等寇漳浦。守將王起鳳降,授鐵騎鎮,尋改正兵鎮;教以學射,教以騎馬,割馬耳者同首功。殺馬如屠,自起鳳始。尋下雲霄,抵詔安,屯分水關;令黃廷守盤陀嶺。官軍攻盤陀,宸樞死之。
七月,永曆遣使至島,封成功為延平公。
七年,潮人黃海如、陳斌道成功入潮。是年,全粵俱奉永曆。守潮者,永曆鎮帥新泰侯郝尚久也(「成仁錄」曰:『尚久,本李成棟部將。永曆中,封新泰候;守潮州。順治七年投誠,仍守潮州。十年,平南王尚可喜以劉伯祿代之;尚久拒命,復歸永曆,求助于成功。成功兵至,又拒不納。靖南王耿繼茂與哈哈木攻下之,尚久投井死)。自鴻逵據潮之揭陽,鄭、郝兩家雖同奉朔,各相疑忌。既而,尚久投誠。成功入南洋剿賊許隆、楊廣,遂渡達濠剿賊張禮;鴻逵邀入揭陽,剿賊陳敬、李峰,殺我潮鎮騎兵數百;至碣石衛,為賊蘇利所敗(「成仁錄」曰:『蘇利,海豐人。永曆中,授將軍;據碣石衛,縱橫粵東。順治七年,天朝以左都督啗之;利不剃髮,外受羈縻。以壤接成功,懼為所併,借我為重,陰持兩端。及十八年遷界令下,利乃拒命,殺我防將,連下濱海數縣。康熙二年,討平之)。
六月(按原刊為「年」),寇潮州,城守不下;遣甘輝殺賊黃亮採於峽山,敗粵東郃提督於潮陽。
時兩島為彩、聯所據。其將章雲飛恣肆不道,成功密與諸部計曰:『兩島,吾家臥榻之側,豈容人鼾睡』!乃嚴部勒,自揭陽揚帆。中秋抵廈門,聯方醉臥萬石巖。巖踞城東數里,鑿石成洞,奇險可居;聯所結構也。報至,不得通;詰朝酒醒,出見成功,交拜極歡。成功笑曰:『兄能以一軍相假乎』?聯未對,諸執銳者前矣;「唯唯」惟命。於是麾軍過聯船,諸將皆讋伏莫敢動。成功遂併聯軍,斬章雲飛;威稜日憺,海上軍皆屬焉,可四萬餘人。未幾,邀聯遊萬石巖,微諭以刺之,隱其屍;陽為遁去。成功之將至也,聲名藉甚;彩議全軍出避,聯不從,復不設備,故及。彩率所部漁獵海南,數載不歸;成功慰復之,卒於家。
十一月,永曆在南寧。
十二月,天兵徇廣州,永曆鎮帥江寧伯杜永和奔瓊州;成功謀往接之。
八年正月,率眾而南。
二月,舟次平海衛,鴻逵棄揭陽回島。閩撫張學聖按泉,調莆郡侯馬得功取廈門。鴻逵未至,鄭芝莞無守備,得功先遣數十騎渡五通登岸,兵民望見皆潰,遂入島。隆武閣部峽江曾纓死之(纓字二雲,峽江人。萬曆丙辰進士,官工部,忤璫削奪。崇禎中起用,歷官工侍。隆武擁立,以東閣大學士召入閩,又與芝龍不合;既從成功浮沉海上。官軍入島,家人請遯;纓曰:『吾今日猶得正命清波也』。於是月晦,自經死;門人陳泰為經紀其喪。嗟夫!甲申之後,事之傳疑者多矣。若纓之亡命海表,引義慷慨,毫無纖翳,謂非昭回日月者乎!或謂纓思文上相,既無所建白,入閩又一籌莫展;然值馬、阮之奸,又遇芝龍之二,心力枉拋,無可奈何也。詩云:『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纓死,鄭氏典刑替矣)。不數日,鴻逵至,攻圍馬得功;得功欲退,阨於渡,謂鴻逵曰:『公等家口俱在安平,脫得功不出,恐不利公家』!鴻逵患之,且不虞成功之迅至也,逸之。四月,成功至自平海;得功去兩日矣。成功大悔恨,按失律罪殺芝莞。芝莞,成功從叔也;諸將悚慄,兵勢復振,凡六、七萬人。鴻逵遁泊白沙,築寨以居。
左先鋒施琅(施世綸父)得罪,逃歸天朝。琅之事成功也,年最少;風宇魁梧,號知兵,自樓櫓、旗幟、伍陣相離之法,皆琅啟之,然頗恃才而倨。有標兵得罪,逃於成功,琅禽治之;馳令勿殺,琅已斬之。成功怒,捕琅;逮其家,殺琅父及弟顯。顯時為援剿左鎮。琅夜逸,顧四塞環海,無敢問渡;匿荒谷中,饑且死。適佃兵鋤園老矣,望見五花豹隱臥,大驚怖;頃之,傫然施琅也。琅亦驚定,且告之故。佃兵聞其勇也,慰撫之;以簞食魚羹餉之。然已憊甚,肌革慘懍。時成功購琅急;曰:『此子不來,必貽吾患』!令國中舍匿者族。食畢,乃謀之所部蘇次將茂。夜同叩次將門,門啟,佃兵乃去;茂則大驚失色曰:『大哥安得留此』!既已,無可奈何。居二日,跡至蘇家;乃伏琅臥內,令其妻隅坐,以衣覆之。又二日,假以一舟、一劍、一豎子,夜渡五通,入安平依鴻逵。厥明,茂席藁請罪軍門;成功赦而封之以琅職。久之,琅歸天朝,授水師提督,駐海澄。
五月,成功寇南溪,敗漳鎮王邦俊。
十一月,與提督楊名高戰於小營嶺;名高大敗。
十二月,寇漳浦;守將楊世德、陳堯策降。
九年正月,寇海澄;潮驟漲,達城垣,城守郝文興降,授左都督。
二月,寇長泰;我副將王進與中軍提督甘輝遇於北溪。進,大名人,號老虎;輝,海澄人,足■〈輕上足下〉。此兩人,俱雄健聞於軍,久念一決雌雄。乃奮撾傅矢,以兩馬相當;輝揕進則隱之,進彀輝亦落之。自辰至午,縱橫跌宕,觀者竦踊,以為神亭之技。迨兩家兵至,乃解。進入長泰,輝日夜攻弗克。我總督陳錦援至,戰於江東橋北。錦潰,奔泉州。復攻長泰,城陷;進獨與數十騎從城西門出走郡城,漳屬俱下。
五月,我金衢總兵馬逢知來援。戰少利,突入郡城。成功圍之,弗下;防鎮門山以水灌之,堤壞弗浸。城中食盡,人相食;枕藉死者七十餘萬人(聞之故老言:城中人既無所得食,又遭泒垛、索餉之慘,夜敲瘦骨,如聽瓦聲。第宅萬戶,門巷洞開,落落如遊墟墓。殘鼠饑鳥,白晝蹲踞几上。解圍,百姓存者僅一、二百人。此一、二百人,其所死者,非父兄、即子弟;指溝中白骨,歷歷數其姓字告人。然氣息僅續,言雖悲不能下一淚。又言:九月間,有士人素慷慨,率妻子閉戶,一慟而絕;鄰舍兒竊煮食之,見腸中纍纍皆故紙,字畫隱然可辨,鄰舍兒亦廢箸而絕。先輩周亮工嘗為「清漳城上」詩,以紀其事;酸楚悽痛,戚戚不忍讀竟也)。
七月,陳錦軍於鳳山尾。其奴庫成棟刺其首,降成功。成功嘆曰:『僕隸之人而皆戕其主,是天下無刑也』!賞其功,厚給其家;而梟懸之。民是以皆服。
十月,金固山援至,圍解。時成功久頓堅城,師老糧匱。兵及古縣,成功令右衝鋒鎮柯朋接戰而敗;禮武鎮陳鳳援之,亦敗;右武衛周全斌援之,又敗。成功退,不納其蓋,是以大崩。收兵保海澄,入島。
是時,永曆在安隆所。封李定國為西寧王;蹶我定南王孔有德於桂林、敬謹親王尼堪於衡州。
十年五月,金固山攻海澄,城壞百餘丈。成功親立雉堞堵禦,左右死者層積。與諸將飲敵樓,指揮自若,益治軍。既矢砲雨集,成功乃大呼曰:『天尚贊我,無落吾事』!須臾下息,砲碎其座。忽一空砲遞發,成功咋謂諸將曰:『是將臨城矣』!勒兵持斧以待;巡曰:『敵至方砍』!官軍渡濠入其郛,大呼登城。有廝養卒者舉巨斧砍,眾從之;讓登者填濠。固山宵遯。廝養卒乃拜都督,而澄守益堅。
當是時,瀕海驛騷,饋饋不給;以黃愷為餉鎮,專科派。愷小有才,陰賊招權;雇金錢,民無聊生。成功收殺之。鄭氏兵興以來,紀律嚴肅,禁絕淫掠;軍行,孺子、婦人至與爭道。惟燔橋、墮邑,酷剝富民云。
九月,為尚久叛故,官軍攻潮州。尚久因文興走島乞援,以陳六御救之;尚久不敢納,潮破。成功收鷗汀貝土賊而還。
其明年,本朝遣鄭、賈二漢官招安;賜成功海澄公爵、芝龍同安侯、鴻逵奉化伯、芝豹左都督。成功弗從;二人遂攝芝豹同成功嫡母顏入京。時方議撫,成功登岸措餉,縱橫福、興、漳、泉等郡。
十月,復遣葉、阿二滿員議撫。成功逆命,葉、阿怒,歸報天子;遂寘同安侯於高(按原刊為「刀」)俎,戍芝豹於寧古塔。成功亦不顧。
十二月,寇漳州;漳鎮標劉國軒開門納之,守將朴世用、魏標、知府房星燦、知縣周瓊、李奇生、范進等降,十邑俱下。乘勝略泉州屬邑,泉帥韓尚亮城守不下。
時水陸兵勢熛至風起,浸尋衍溢,坐論海王。迺分所部為七十二鎮;立儲賢館、儲才館、察言司、賓客司,設印局、軍器諸局。令六官分理庶事,以壬午舉人潘賡昌兼吏、戶官,丙戌舉人陳寶鑰為禮官,世職張光啟為兵官,浙人程應璠為刑官,丙戌舉人馮澄世為工官。改中左所為思明州,以鄧會知州事。奉監國魯王、盧溪王、寧靖王居金門;凡諸宗室,悉厚贍之。禮待避地遺臣王忠孝、盧若騰、沈佺期、辜朝薦、徐孚遠、紀許國等。此數人,鄭之上客也,成功不敢與講均禮;軍國大事,悉以諮之。凡所便宜封拜,輒朝服北向稽首望永曆帝座,令禮官讀疏畢,抗手焚之。以煽誘愚民,鼓動天下。
十二年正月,以林勝等寇仙遊。
五月,忠振伯洪旭、北鎮陳六御寇舟山。守將巴臣興降,以六御守;後為官軍所襲,死之。旭招降我台州鎮馬信、寧波鎮張洪德。
六月,墮安平鎮、漳州及惠安、南安、同安三邑。
十一月,我定遠大將軍庶子王入閩。成功回島。
十三年春、正月,庶子王略沿海。三月,官軍自泉州出攻兩島,為暴風飄壞;分兵攻白沙,弗克而還。
夏、五月,斬蘇茂。茂率前衝鎮黃梧寇揭陽,無功歸;惡其失律,又縱施琅也。
六月,成功留食重海澄;以梧守東南門、茂部將蘇明守北門、角宿鎮康澄守西門、其餘金武、木武、土武等鎮錯綜於外。
六月,成功將北略,剋日解纜。梧陰歸命,謀定,謁蘇明,飲東門樓,比置言蘇茂事;明嘆焉。梧曰:『本藩養將士如分槽,肥則啖之』;明復嘆。又曰:『我等飄泊海外,未有歸著;天之眷清,悢悢無已,吾歸清決矣』;明以為戲。起而免冑,髮已剃矣;左右悉露刃,明愕然。亦懼茂罪之及也,頃之曰:『兄能為之,弟何不爾?若依海、若歸清朝,亦惟命』。乃挾以俱行,左右諸將皆潰去。朝命梧為海澄公,駐漳州;明為多理幾昂邦內大臣。發鄭氏墳墓、誅求親黨、殺五族、竄其家於寧古塔,皆梧之力也。
十月,庶子王班師。當澄之甫降也,甘輝聞亂進攻,不勝;入土城,取蓄積以還。遂奉成功破閩安鎮,逼福州。時庶子王重兵在漳,王進得罪係獄,令出修備。攻之,不克;轉略溫、台等郡。
十四年春、三月,永曆在雲南。鴻逵卒於浯州(初,鴻逵中崇禎庚午武舉,為津撫鄭宗周部將,轉隸都督孫應龍麾下。登萊之役,應龍敗績,逮係天津;事白,復與同撫張廷拱共事。未幾,以芝龍平紅夷功,移蔭錦衣衛千戶。中庚辰武進士,故事勳衛射策甲科,加三級,進都指揮使。癸未,授副總兵。宏光即位,檄守采石,掛鎮海將軍印;以擊高傑、張天祿功,進封伯。隆武立,依芝龍;後從成功入海云)。成功回島。尋遣將城福州峽江牛心塔,以陳斌、林銘、杜輝等守之。官軍來攻,銘、輝棄回。斌無援投誠;至福州,飲以酒而夜殲之,凡五百餘人。
甘輝、周全斌等攻寧德;滿帥阿克襄體貌胖壯,常冠軍,率兵迎戰。甘輝親刜之墜馬,弗殊;手擊殺數十人,莫敢逼視,輝揮戈攝其首焉;重鈞有奇。
十五年,永曆遣漳平伯周金湯航海晉成功延平郡王、甘輝崇明伯、萬禮建安伯、黃廷永安伯、郝文興慶都伯、王秀山祥符伯、張煌言兵部左侍郎,餘各拜爵有差(是秋,徐孚遠隨金湯入滇;趣安南,為交趾所得,要以臣禮,不屈而還。孚遠,華亭人,幾社六子之一也)。乃議大舉,入寇金陵。
秋、七月,以黃廷為前提督、洪旭為兵官、鄭泰為戶官,留守。部署諸將,挑力士,身披鐵鎧,畫以朱碧彪文,留其兩目,執斬馬大刀,陳其行首,而命之曰:『但聳立,視馬足而砍之』!號曰銕人;望者以為神兵,左虎衛陳魁統之。甲士十七萬、習流五萬、習馬五千、銕人八千,號八十萬;戈舟八千,揚帆北上。至浙江,攻陷樂清等州縣。次羊山,為暴風飄沒八千餘人;幼子從軍,溺焉。泊滃洲理楫。
十六年夏、五月,永曆在永昌。成功至崇明,諸將請先取崇明為老營;不聽(以張名振之新敗故)。
六月癸酉,移吳江港口;癸未,至永勝州;庚寅,至江陰。
七月癸卯,至焦山。謂諸將曰:『瓜鎮金陵門戶,須先破之』。授諸將機宜:令程應璠督右提督馬信、前鋒鎮統領余新等進奪譚家洲砲;遣材官張亮督善沒水者盪舟斬斷滾江龍,張煌言會水師提督羅薀章各督所部俟斷滾江龍,即進據瓜州上流,焚奪滿洲木城;大船由南港,小船由北港。甲辰,自督親軍及中提督甘輝、左提督翁天祐、先鋒鎮楊祖建大將旗鼓,直搗瓜州。我操江朱衣祚、城守左雲龍率滿、漢騎兵一萬會戰,背港而軍;砲石交擊。戰未合,張亮已斷滾江龍;鄭師揚帆,兩岸對擊。成功麾重大進,右武衛統領周全斌率兵帶甲浮水登岸,直破其陣;身中五矢矣,氣益奮。斬雲龍於橋下,衣祚奔城。正兵鎮韓英奪門而入,登城樹幟。全斌登江介之山以望,見韓軍奪門,麾兵疾進,陷西北隅以入,搜殺我兵皆盡。獲衣祚,逸之。其守譚家洲及滿洲木城一時幌潰,死者不可勝計。後提督萬禮遶出瓜州之後,潰其餘卒。以援剿左鎮劉猷守瓜州。監紀推官柯平為江防,兵部侍郎張煌言、督理戎政楊朝棟、兵部主事袁起震督阮美及薀章等進取蕪湖。戊申,亂揚子,趣鎮江。我提督管效忠率滇南換班披甲數萬分道馳之,不動。夜扎銀山,與官軍夾壁。辛亥,官軍留步兵守銀山、騎兵移當大路。成功以銀山迫府治為必爭之地,是夜引兵奪而據之,列陣以待。遲明,官軍復分五道三疊萃鄭壘,不動;駐騎射如雨。成功令發火砲,多鼓鈞聲,廊瓦皆動。我兵皆下馬殊死戰。薄午,鄭人益奮,官軍大北,啑血填濠,效忠僅而得免。戰之明日,鎮江守將高謙及知府戴可進等詣成功降。
癸丑,登京峴之山,大饗士卒。令全斌及援剿後鎮黃昭等守鎮江,澄世署道事。乙卯,屬邑皆下。以張煌言、楊朝棟招撫江南(煌言,字希緒;鄞縣舉人。從魯王入島,與盧若騰、紀許國、徐孚遠諸人交善。或曰己亥之役,從安慶山中勒兵會於江,兵敗,出赴官軍曰:『我張侍郎煌言也;死當於明處』。遂遇害;葬于西湖南屏山,大類金陳和尚云。或曰:不知所終。嘗考「成仁錄」云:『成功既潰,慈谿秀才魏耕上書煌言,備陳金陵虛實,請以舟師再舉』;然則成功既退,煌言尚徘徊江上。又讀「晚村行略」云:『甲辰歲,有故人死;晚村為位以哭,牆壞裂竹,擬於西台之慟。已而,葬於西湖南屏山石壁下』;必煌言矣。然而何以甲辰耶?漳浦陳令君汝咸,鄞人;其出處存沒,必能道之。行當采獲以示來茲,無使其無傳焉。煌言事詳後),袁起震、徐長春招撫江北;於是常州、徽州、池州、太平、滁、和、六合等州郡縉紳子弟多欲附者,蕪湖縣官、守兵皆遁。
甘輝進曰:『瓜鎮為南北咽喉,但坐鎮此,斷瓜州,則山東之師不下;據北固,則兩浙之路不通:南都不勞而定矣』。不聽。癸亥,率師登舟進取金陵,偽檄四方(偽檄有「六月興師,敢云趣利;十年養銳,正欲待時」之句。凡八百餘字,皆桀犬也,島中有人)。
八月丙寅,舟至觀音門;以黃安總督水師守三叉河口。戊辰,由儀鳳門登岸,軍於獅子山。招諸將登閱江樓,望建業王氣。令諸舟一字列碇於江東門外,自上新河及蘆州北岸;親率十餘騎躬歷城下,度營壘。辛卯,移營分屯漢西門觀音山第二大橋頭諸山;成功與五親軍屯岳廟山,留前鋒鎮、中衝鎮屯獅子山。甘輝進曰:『以臣觀之,則尚速也。夫兵貴先聲,彼眾我寡,及其熸且未定其勢,宜拔;若彼集禦固,緩難圖也,君必悔之』。不聽。退而告人曰:『吾不復此矣』!
乙亥,官軍千騎薄前鋒營,新擊敗之;遂輕敵無備,縱軍捕魚。成功聞之,令張英馳讓,新猶如故。有軍士負博進錢數萬,逃歸我師,具言前鋒軍日稅(按原刊為「脫」)甲沐浴觀優,擊之必潰;且請為導。辛巳,我副將梁化鳳由儀鳳門穴城十餘道,束馬櫟陣,夜薄新營。化鳳,關中人;才勇善戰,有名東南。新不及甲,倉皇出拒。尋皆遊江而逸,副將董延中、蕭拱柱死焉;蕭拱辰遁,新就擒。成功聞儀鳳門砲聲,遣翁天祐馳援,而已無及矣。官軍既破前鋒營,盡出騎兵列於城下。壬午,以步卒數千由觀音門擣中堅;成功率親軍右虎衛陳鵬、右衝鋒萬祿擊敗之。官軍數萬從山後出其背,薄左先鋒營。祖督兵轉戰,三合三卻;後勁鎮楊正、援剿右鎮姚國泰敗走,前衝鋒鎮藍衍、行軍司馬張英死於嵁巖之下。官軍從山上乘其項,左武衛林勝及陳魁力戰於山下,敗;魁領銕人鎧重不可砍,乃輿以去、或斧以斯之。後提督萬禮力戰於大橋頭,亦覆;禮、勝、魁及副將魏標、朴世用、洪復、督理戶官潘賡昌、鍾儀衛等皆陣沒,惟左右提督、右虎衛、右衝鋒、援剿後鎮軍獨全。成功麾軍急退,爭舟而渡。獨甘輝且戰且走,至江,騎能屬者三十餘人,凡所擊殺數十百人;馬躓被獲。至城南金水橋,余新方屈膝,輝怒踢之;戟手罵,不屈,死最烈。
癸未,還鎮江。丁亥,成功議回島。使馬信、韓英督舟師堵守江口,周全斌、黃昭、吳豪為後殿;餘軍次第登舟而還。壬辰,至吳淞港。
九月丙申,擊崇明不下;正兵鎮大監督王起鳳傷砲死。以陳輝、阮美、羅薀章等守舟山。劉猷與官軍戰於溫州,敗績,死之。
冬十月甲子,成功還島。立忠臣廟,祀死難諸人,以甘輝為第一。入祭,哭極哀;曰:『吾早從將軍之言不至此,十年之功隳於一旦』!
我朝既定江南,乃命將軍達素、總督李率泰大搜兩島。十七年五月,部分滿、漢官軍:大船出漳州,小船出同安;檄廣東投誠許隆、蘇利等會島上。成功以陳鵬督諸部守高崎,遏同安;鄭泰出浯州,遏廣東;自勒諸部,遏海門。海門在海澄港口。甲子平明,漳船風利,迫海門。成功令五府陳堯策傳令諸將碇海中流,按軍不動,揚徽而鼓;令未畢,呼吸之間漳船猝至。諸將倉猝受命,莫敢先發;閩安侯周瑞為我兵所乘,與堯策死焉。陳輝舉火,滿兵高躍,舟乃得出。向午,東風大盛,既得上流,成功自手旗起師,引巨艦橫擊之;泰自浯回,縱擊。風吼濤立,一海皆動。兩軍士踏浪如飛;北人不諳水性,眩暈、顛仆、嘔逆不成軍,遂大敗,僵屍布海面。有滿精卒二百餘人棄船登圭嶼,莫敢犯者;成功諭以忠義,乃降。是日,同安船趣高崎,陳鵬約降,飭所部勿動;官軍恃應,船未近,涉水爭先。其部陳蟒不與謀,曰:『此急矣!當決一死』;麾其屬與殿兵鎮陳漳合擊之。我兵被重鎧,退陷於淖,遂大敗;首領哈喇土星被擒,殺滿兵一千六百餘人。成功乃收殺陳鵬,以蟒代之。蘇利等後二日至,知諸路告恤,望太武山而還。素自殺於福州。竟成功之世,無敢覆島者。
十八年,永曆在緬甸。成功議取台灣。
台灣為土(按原刊為「吐」)番部族,在南紀之曲,當雲漢下流(台之星野,莫錄其詳。然既系於閩,則宜從閩。閩蓋「禹貢」揚州之域,天文牛、女分野。按牛、女於辰為丑,銀海之屬、星紀之次。銀海,玄武象也;星紀,吳越分也。劉向曰:『吳越屬斗、牛、女分』。晉、隋、元志:『吳越其辰在丑』。說者謂台在泉州之窮南,去福州遠甚,不宜為銀海之屬;又在漳州之極東,去吳越遠甚,不宜為星紀之次。遂以台分野,當在女、虛之交者。虛,玄枵之次;在子之辰。以台之稍迆而東,疑其越次、越辰,亦坐井之見。今以近事考之,明時澎島統於泉,泉為牛、女,則台可無疑。以近地考之,台海西界於漳、南鄰於粵(按原刊為「越」)、北則閩安對峙,漳分野視閩,而粵分野視漳;台之壤接,獨不屬牛、女乎?唐僧一行云:『星紀,當雲漢下流,百川歸焉;故其分野,自河南下窮南極之曲』。東南負海為星紀,則台宅東南,仍屬牛、女,又與一行之說相符矣)。東倚層巒,西迫巨浸。北之雞籠城,與福州對峙;南則河沙磯,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餘里,孤嶼環瀛,相錯如繡。物產之利,耕耘並耦;果陏蠃蛤、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一切日用之需,無所不有。土番魋結,百萬為群;裸體束腰,射飛逐走,疾於奔馬。固東南之一大聚落也。自鷺門、金門迤邐東南以達於澎湖,可數干里。風濤噴薄,悍怒斗激,瞬息萬狀。子午稍錯,北則墜於南風氣,南則入於萬水朝東,皆有不測之憂。又東至台之鹿耳門;鹿耳門之旁,夾以七鯤身、北線尾,海道紆折,僅容數武,水淺沙膠,雖長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餘乃山羅礁擁,無所由入。其險且不測如此。台自破荒,不載版圖。前明宣德太監王三保舟下西洋,因風過此。嘉靖末年,海寇林道乾作亂,遁入台;都督俞大猷追之,知水道紆曲,時哨鹿耳門外以歸。道乾既逸,顏思齊勾倭屯聚,芝龍附之;未久而去。荷蘭人遭風飄此,借地於倭;不可,紿之曰:『願得地如牛皮,多金不惜』;許之。乃剪皮為絲,圈城里許。盤踞台地兵不滿千,南北土酋咸砥屬焉。
成功自江南喪敗,地蹙軍孤。念永曆亡在外,存否不可知;第倣天復、天佑故事,孤持正朔。乃稍稍議遷;適紅夷甲螺何斌負債走廈,盛陳沃野千里,為四省要害,橫絕大海,實伯王之區;且言可取狀。諸部群集,以險遠為難;談極日而不決。成功銳意,捩舵束甲;於是遂行。
三月,泊澎湖。巡曰:『視吾鷁首所向』!至鹿耳門,則水驟漲丈餘,大小戰艦■〈口銜〉尾而渡,橫縱畢入。紅夷大驚,以為自天而下。成功以手加額曰:『此天所以哀孤而不委之壑也!天赦孤臣,必有寧宇矣』。引兵登岸,克赤嵌城。荷蘭戰不利,退保王城。歸一王以死拒之,鄭人攻不克;乃築籧篨,環七鯤身以逼之。
是秋,銅山將郭義、蔡祿投誠,挾忠匡伯張進以行;進自燒殺。君子謂:『張進於是乎男子』!
冬、十月,棄同安侯於柴市;子孫在京者皆戮之。遷各省沿海邊界居民,以絕接濟。
十二月,成功復攻王城。因風縱火,燒其夾板;敗者益大,終無降意。成功使告之曰:『此地乃先人故物。珍寶不急之物,悉聽而歸;地歸我,兵始罷』。荷蘭乃降,送之歸國。諸土酋皆受約束。就土城居之。改台灣為安平鎮、赤嵌城為承天府;總曰東都。設府曰承天,縣曰天興、萬年。
成功既聞遷界令下,嘆曰:『使吾徇諸將意,不自斷東征得一塊土,英雄無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員上下數萬里盡委而棄之,使田廬丘墟、墳墓無主,寡婦孤兒望哭天末,惟吾之故;以今雖披猖,亦復何用。但收拾餘燼,銷鋒灌燧、息兵休農,待天下之清未晚也』。迺立興法、辟刑獄、起學宮、計丁庸、養老幼、恤介特、險走集、物土方;台灣之人,是以大集,鄭氏遂安。
聖祖之元年,永曆在滇城;或曰幽矣,或曰殺矣。成功猶奉永曆朔。
二月,有謗忠勇侯陳霸歸款本朝,以全斌之甲伐之。霸,石井人;平虜步將,而成功之姻也。鎮南澳十餘年,與許隆、蘇利數百戰,粵人畏之如虎;但性傲多怨。全斌至,霸不禦敵,入廣東投誠;授慕化伯。蓋蜚語所中云。
成功既治家嚴刻,長子經居島頗耽聲色,狎老女,與乳嫗通,生子。成功聞之,大怒;令黃昱、洪有鼎至島,諭鄭泰監殺經及經母董,以教兒不謹也。諸部大驚;又知成功病革,或亂命,謀保全。謂經,君子也,不可拒父;推泰,泰於成功為兄行,謂兄可拒弟;克期舉事。值全斌自南澳回,亦奉成功旨;諸部誘執之。洪旭密招台灣親信戴(捷)為援。
五月庚辰,明延平郡王詔討大將軍朱成功病殂於台灣。自成功起隆武元年、迄永曆十六年,凡十有七年。當是時,年三十九。台人以其弟襲為護理。
六月,赴至島;經嗣位。
居亡何,泰與洪旭、黃廷、蔡鳴雷議曰:『先藩連年用兵,徒苦父老。東行之時,猶令權宜通好。今日當為桑梓計;即不能成敗未可知(?)』。我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以成功死,遣人招諭。經復繼茂書曰:『日在鷺、銅,多荷指教。讀「誠來誠往、延攬英雄」之語,雖不能從,然心異之。閣下中國名豪、天人合徵;金戈鐵馬之雄,固自有在。頃承惠書,辱賜教誨,而諄諄所言,尚襲遊說之後談;豈猶是不相知者之論乎?東寧偏隅,遠在海外,與版圖渺不相涉;雖夷落部曲日與為鄰,正如張仲堅遠絕扶餘,以中土讓太原公子。閣下亦曾知其意乎?所云貴朝寬仁無比,遠者不棄;以耳目所聞見論之,如方國安、孫可望,豈非竭誠貴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鑑,足為寒心。閣下倘能以延攬英雄、休兵息民為念,即嚴飭部曲慰安邊陲,羊陸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場之事,一彼一此。勝負之數,自有天在;得失難易,閣下自知:亦無容贅也』。泰等請經;經曰:『吾將東,諸君善圖之!議照朝鮮事例』。遣楊來嘉入奏待命,不報;來嘉還。
於是經出全斌為五軍督都、陳永華為諮議參軍、馮錫範為侍衛,率師往台。黃昭、蕭拱辰奉襲,謀拒經。台之諸部,陰持兩端。十月晦,經至;或潛道以入,營於寮港。十一月辛未,昭會諸部攻經。大霧晝冥,跬不可視。獨昭先至,破營入;經潰,幾為所窘。全斌率左右數十人力禦,經還,射之殪。忽而霧消,日向午矣。其眾驚亂,或斗、或否;既皆逡巡稅(按原刊為「脫」)甲。經遂入台,收殺桂應菁、曹從龍,餘寘不問,待襲如初。
二年,經既靖台人,滇城赴至,猶奉朔稱永曆十七年。
居亡何,殺鄭泰於金門。泰貲以巨萬百數,而吝於一錢;潛結黃昭,事露。經乃佯入澄;過金門,寘酒邀泰,縊殺之。泰子纘緒、弟鳴駿亡歸清,授伯爵。蔡鳴雷、蔡恊吉、蔡原及忠靖伯陳輝、武衛楊富、虎衛何義等先後投誠,各授爵有差。於是天子始銳意南征,遣人入海請合紅彝,攻島命下矣。
十月,耿繼茂、李率泰、滿洲郎賽調投誠官軍合紅彝舟出泉州,提督馬得功出同安,黃梧、施琅出漳州,分道疾進。經部分死士,令全斌禦之。癸丑,遇於浯州烏沙。時紅彝夾板十餘舟巋巨如山、泉船三百箕張而下;全斌以二十艨艟往來奮擊,剽疾如馬,紅彝砲無一中者。投誠諸軍雲翔而不敢進;得功殿,為全斌所殪。已而繼茂、率泰各濟師,梧、琅麇至;眾寡不敵,退守銅山。官軍入島,隳兩城,棄其地,收其葆貨、婦女而北;島內之民爛焉。
十一月,杜輝自南澳入廣投誠。
十二月,寇雲霄;為浦鎮王晉功所破。
三年三月,黃廷、周全斌、林順等投誠;各授爵有差。自是之後,親族兵將,大抵無慮皆望氣歸款,取大官以去;獨有永華、錫範等及經還台。大小庶事,悉付永華。永華為政頗雜儒術,與民休息。改東都為東寧,置天興、萬年二州;頗分諸將土地。修菟裘,度曲徵歌,視無西意。
四年,水師提督施琅掛靖海將軍印,疏請攻台。船至外洋,為颶風飄散;不克而歸。調琅及全斌歸京,移投誠兵將駐各省。
八年春,上命率泰及滿員明珠、蔡毓榮等來漳,以興化知府慕天顏招諭台灣,騰書來往。經復率泰書云:『蓋聞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還。是以禍福無常倚、強弱無常勢,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曩歲思明之役,不佞深憫生民疾苦暴露、兵革連年不休,故遂全師而退;遠絕大海,建國東寧,於版圖疆域之外,別立乾坤。自以為休兵息民,可相安於無事矣。不謂閣下猶有意督過之;欲驅我叛將,再啟兵端。豈未聞陳軫蛇足之喻與養由基善息之說乎?夫苻堅寇晉,力非不強也;隋煬征遼,志非不勇也:此二事,閣下之所明知也。況我之叛將逃卒,為先王撫養者二十餘年;今其歸清者,非必盡忘舊恩而慕新榮也。不過憚波濤、戀鄉土,為偷安計耳。閣下所以驅之東侵而不顧者,亦非必以才能為足恃、心跡為可信也;不過以若輩之叵測,姑使前死,勝負無深論耳。今閣下待之之意,若輩亦習知之矣;而況大洋之中,晝夜無期,風雷變態,波浪不測。閣下兩載以來,三舉征帆;其勞費得失既已自知,豈非天意之昭昭者哉?所引夷齊、田橫等語,夷齊千古高義,未易齒冷;即如田橫,不過齊之一匹夫耳,猶知守義如此不屈。而況不佞世受國恩、恭承先訓者乎!倘以東寧不受羈縻,則海外列國如日本、琉球、呂宋、安南,近接浙、粵,豈盡服屬?倘以敝哨出沒為虞;實貴旅臨江,不得不遣舟偵邏。若夫休兵息民,以免生靈塗炭;仁人之言,敢不佩服。至於厚爵重祿,永世襲封;海外■〈派,孑代氵〉臣,無心及此。敬披腹言,仰祈垂鑑』!其復明珠書云:『蓋聞麟鳳之姿,非藩樊所能囿;英雄之規,非遊說所能惑。但屬生民之主輔,宜以覆載為心,使跂行喙息咸潤其澤;匹夫匹婦有不安其生者,君子恥之。頃自遷界以來,四省流離、萬里邱墟,是以不榖不憚遠引,建國東寧;庶幾寢兵息民,相安無事。而貴朝尚未忘情於我,以致海濱之民流亡失所,心竊憾之!閣下啣命遠來,欲為生靈造福、流亡復業,海宇奠安,為德建善;又陪使所傳,有不削髮登岸及置貿衣冠等語,言頗有緒。而台諭傳未詳悉,惟諄諄以迎敕為辭。事必前定,而後可以寡悔;言必前定,而後可以踐跡。丈夫相信於心,披腹見膽,磊磊落落;何必遊移其說!特遣刑官柯平等面商妥當;不榖恭承先訓,恪守丕基,必不棄先人之業,以圖一時之利。惟是生民塗炭,惻焉在念;倘貴朝果以愛民為心,不榖不難降心相從,遵事大之禮。至通好之後,巡邏兵哨自當吊回;若夫沿海地方,俱屬執事撫綏,非不榖所與焉。不盡之言,俱在敝使口中;惟閣下教之!俾實稽以聞』。議照朝鮮事例;經遣柯平、葉亨入奏待命,不報。方是之時,四海無事,天子厭兵;鄭氏遠,故釋弗誅。經令宣毅前鎮江勝等為遊徼,往來島上,踞步頭互市;沿海居民,頗接濟為姦利。
十二年冬、十一月,我平西王吳三桂據雲南、四川、貴州以叛。
十三年春、三月,靖南王耿精忠據福建,執總督范承謨、殺建寧同知喻三畏以叛(承謨治吳,廉正有聲;諸墨吏望風股栗。當文風披靡之日,拔韓菼於儕伍之中,卒為名儒。入閩時,三桂既反、耿逆將萌,承謨承旨陰為調度。三月望日,精忠偽召承謨計事;幽之蒙谷,並殺三畏,據有全閩。承謨義在必死,不食旬日;然且不死,獨坐三年。官軍入閩,然後見殺。夫承謨知耿藩將亂,駐節南劍,控制上游,號召漳、泉之師造逼峽江;精忠雖橫,亡可立俟。而投身虎穴,坐受羈絏,有足惜者;然可謂全節大臣矣。承謨,遼東人;壬辰進士,謚忠貞。閩人祀之薛老峰下,蓋福州之烏石山也;頗與柏帖睦爾之塚(按原刊為「冢」)相望焉);馳數騎傳檄,七建皆下。使黃鏞入島,請濟師。授提督王進功平北將軍,令入見,羈之福州;海澄公黃梧平和公,梧病疽死,子芳度權知軍事;海澄總兵趙得勝威遠將軍,漳浦總兵劉炎寧遠將軍。
夏四月,潮州總兵劉進忠以城降於精忠;授寧粵將軍。夜併我續順公沈瑞軍,徙其家於饒平。經使禮官柯平入福州,報黃鏞之聘也。
五月,精忠調得勝兵,得勝不從;邀右武衛劉國軒、左虎衛何祐於海澄,議奉經。
五月,經以陳永華為留守總制;率侍衛馮錫範、兵官陳繩武、吏官洪磊等奉永曆二十八年正朔,渡海而西。授得勝興明伯、左都督。自經東遁,偷安愒日,甲兵鈍敝,船不滿百、軍不滿萬,精忠頗易之。經遣人說精忠,借漳、泉二府為召募;精忠不允,於是耿、鄭交惡。
五月,錫範取同安;守將張學堯降,授蕩虜伯、左先鋒。精忠懼,以都尉王進守泉州。王進者,老虎也;時已降耿,望亦稍衰(進,初為閩將,得罪下吏;尋補京口標將,承謨廉其能,調入閩。後精忠反,遂委身焉)。
六月,進功子藩錫誘殺泉州城守賴玉,兵民多從藩錫者;遂逐進,納款於經。甲午,經入泉州;授藩錫指揮使,政事盡委藩錫、繩武。
秋、七月,官軍圍潮州。精忠不能救,納款於經;經遣援剿左鎮金漢臣率舟師援之,以進忠為定虜伯、前提督。
九月,精忠以劉炎為犄角,命王進取泉州。
冬、十月,國軒及右虎衛許耀敗進於塗嶺;追至興化,信於城下而還。吳三桂禮曹周文驥使經,平耿、鄭也。
十一月,得勝、錫範、佑等攻漳浦;劉炎降,遂援潮州。進忠之被圍也,援師金漢臣殲焉。官軍急攻,進忠竭力守禦,中外隔絕者半載。及炎降,鄭人南援,敗官軍於黃崗,潮圍解。得勝回澄。
十二月,以六官算丁錢,大索富民餉。
十四年春、正月,精忠遣張文韜使經議和,以楓亭為界;始通好也。
二月,何祐寇饒平,獲沈瑞以歸;授瑞懷安侯。
三月,以我經略洪承疇之祠改祀黃石齋道周、蔡江門道憲;竄承疇及楊明琅眷屬百餘口於雞籠城。明琅,崇禎詞林;字匋英。煤山之變,乘馬過梓宮,揚鞭而指之曰:『此真亡國之君者也』!
夏、五月,劉國軒入潮,與何祐、劉進忠兵數千人徇屬邑之未下者。平南王尚可喜兵十餘萬盡銳來攻;相持久,國軒食盡,議退保潮。平南麾彀騎,晨掩祐軍;風馳雲捲,戰於鱟母山下。祐以身先旗,矯尾屬角,直貫饒騎出其左右。國軒繼之,大敗官軍;追奔四十餘里,斬首二萬有奇,捕鹵七千,轔籍死者遍滿山谷。當是時,何祐、國軒威名震於南粵。
六月,經帥諸將圍漳州。方經之至島也,授芳度德化公、前提督。芳度念與海上世為仇讎,無相見理;然軍孤力短,遭離大喪,唯雌伏蠖屈。陽為受命,陰通本朝;每登城北望,嘆曰:『臣不如桓彝,而望為杲卿』!事泄,鄭氏環城。芳度年少沉勇,墨衰視事。令兄芳泰突圍入粵乞援(芳泰,平和諸生。幼而不羈,善技擊。既嗣公,嘗御試暢春苑,與副將何某為戈盾之戲。芳泰出手,遂中其肩;上稱善者久之。歸里數年,愛人禮士,有退讓君子之風。而享世不永,僅得中壽,可哀也夫),日與諸將分禦四門。經發衝棚龍煩仰攻,訇聲震裂;雉圯而附於隍者六十餘丈,圍中負戶而汲。芳度下火藥,絕其緣城者;立柵轝土,須臾而城完。又置重賞,令饒將吳淑、陳驥、黃翼、蔡隆等出輕師,躪其壁。鄭人扶傷奔命,血流波道,剽銳盡喪;乃掘濠塹,為持久計。凡閱六月,芳度兄芳世自粵提師援且至,經謀遁。十月庚申犁旦,淑及弟潛開門延敵。芳度登北山之門,趣諸軍巷戰;不利,投開元寺東井以死。不及援師,間三日耳。經入漳州,授淑平虜將軍、後提督,潛戎旗二鎮。漳之士民閉戶而詢之,收芳度戚族,膊其屍於市;斵黃梧之棺,報海澄也。事聞,上震悼,為罷朝;贈王爵,謚忠勇,世襲十二代。
十一月,經令禮葬我巡海道陳啟泰於漳東之陂(啟泰,為政豪敢有威。甲寅之變,會海澄公疽發背,漳大蘊亂;啟泰輯兵不動聲色,卒賴以安。閱五日,闔門二十餘口同時死義,舛錯如亂麻。啟泰親為排纘,各以序列;從容引僚屬入視。諸人相顧失色,汗下莫敢出聲;啟泰談笑言論自若,引義甚高,無異平時。及朝服望闕再拜,自經而死。至是,經乃下記屬縣設壇、備儀仗,鼓吹奉引以葬。經窮島餘波耳,負固一隅,猶知尚德;況於寬大之朝,遂良顯忠者乎?啟泰,遼東人;字大來,謚忠烈。子汝器,安徽撫院)。
十五年春、二月,吳三桂兵至肇慶,韶州。碣石總兵苗之秀、東莞守將張國勳詣國軒降。我平南王尚之信降於三桂;三桂檄讓惠州於經,國軒入據之,與吳、尚二賊畫疆而守。
夏、五月,精忠守將劉應麟駐汀州,徇下江西瑞金、石城兩縣。密款於經,授奉明伯、前提督。吳淑入據之,以左武衛薛進思守;首叛盟也。
七月,經調進忠於潮;不至。惡其貳於耿也。
九月,王師入閩,精忠降。其守將馬成龍以興化納款於經,封殄虜伯、援剿左鎮;許耀入據之。始,精忠思與鄭氏並力;已而不協,我擊其外,鄭擊其內,前後跋疐,以致於敗。
冬、十月,許耀拒王師於烏龍江。耀雄聲寡謀,不在軍事。王師問渡,方偃蹇醉淫尼庵;又狃於塗嶺之勝,益輕敵。官軍未既濟,左右請擊;弗從。已而成列,倉皇出禦,方戰而遁;棄軍資、鎧仗不可勝數。調趙得勝、何祐代之。
十一月,精忠守將楊德以邵武款於經,授後勁鎮;吳淑入據之。
十二月,淑拒王師於邵武城下。霜嚴指直,士皴瘃不能軍,淑敗還島。進思宵遁,應麟奔死潮州。
十六年春、正月,趙得勝、何祐拒王師於興化城下。王師縱反間,祐疑得勝貳於我;得勝拔劍指天自誓,祐猶不信。戰之日,祐登台以望趙師;師潰,得勝麾中軍抽菆注射,應弦皆倒。既望祐軍之不動也,唶曰:『吾不幸與若輩同事!既無與戰,又無降理,赴敵以死,固其所也,何害』!乃從容下馬,據胡床,復挽強殺數十人以死。君子謂得勝知耿矣;叛而復降,恥莫甚焉。祐乃蓬髮而奔,踰山墜塹,連日饑餓,始得達泉;興化遂陷。
二月,泉、漳潰,經遁入島。大賞逃亡諸將,分汛水、陸。
三月,我和碩康親王遣僉事朱麟臧入島招撫,尋遣興化知府卞永譽、泉州知府張仲舉、鄉紳黃志美、吳公鴻等再申前議;弗從。
四月,移諸降將入台。劉炎奔歸本朝,磔於燕市。
六月,進忠降於三桂;尋歸本朝,磔於燕市。
國軒棄惠州入島。凡七府,一時俱潰。經既崩剝,不知所為;國事盡委國軒。國軒實有將才。
十七年春、二月,入寇玉洲、三叉河、福河、下滸等堡,一時俱下;遮我餉道,斷江東橋。援兵適至,分兵擊敗之;夜取石馬,數戰皆捷。授國軒中提督。遂揚帆入鎮門,取彎腰樹、馬洲、丹洲諸堡;壁碧洲,戰於赤嶺。當是時,總督郎廷相、嗣公黃芳世、都統胡兔按兵漳上,提督段應舉自泉州,寧海將軍喇哈達、都統穆黑林自福州,平南將軍賴塔自潮州,先後來援。國軒及吳淑等兵僅數千,飄驟馳突,略倣成功;當事者委股咋舌,莫敢搘捂。
閏三月,黃芳世、穆黑林與國軒戰於彎腰樹,敗績;胡兔及副將朱志麟、趙得壽戰於鎮北山,又敗;姚公子、李阿哥救之,又敗;段應舉戰於祖山頭,又敗;逸入海澄。遂取平和、漳平,圍海澄三匝;斷塹星樁,飛鳥莫度。
六月,上以按察吳興祚為閩撫;逮郎廷相,以隨征布致使姚啟聖為總督,趣諸軍援澄。攻葛布山三次,隔帶水,高壘自完,相望而已。庚辰,圍中食盡,城破。提督段應舉從容自經,完節於敵樓;總兵黃藍巷戰,死於亂兵。滿、漢官軍自縊死者甚眾,凡亡失三萬餘人、馬萬餘匹。晉國軒武平伯、征北將軍,吳淑定西伯、平北將軍,何祐左武衛,林升右武衛,江勝左虎衛。鄭氛益熾,幾五萬人;遂取長泰、同安。
七月,乘勝圍泉州;梅勒雅大里城守,不可下。國軒籍民為兵,徇下南安、永春、安溪、德化等縣。
八月,官軍復漳平、長泰、平和等縣。我學士李光地道喇寧海、賴平南由安溪出同安,巡撫吳興祚由仙遊出永春,提督楊捷由興化下惠安,總兵林賢、黃鎬、林子威帥舟師由閩安出定海,克期援泉。
八月,林賢等敗樓船中鎮蕭琛水軍於定海;經命宣毅後鎮陳諒禦之海山。國軒帥二十八鎮還漳州,築十九寨。
九月癸卯,吳淑、何祐、楊德、吳潛、陳昌等十一鎮可二萬人軍溪西。丙寅,國軒帥二十一鎮與王師決勝於龍虎山。精忠為左拒,賴平南將軍為右拒,啟聖在前,胡都統在啟聖前;都統麾兵二萬人先合,不利,啟聖援之,奔。精忠故仇鄭,乃前拔劍砍地曰:『吾得與此賊俱殲,死不恨矣』;親督戰,立斬退縮者三人,大呼馳蹂拒馬;平西將軍尾之,殺海鎮鄭英、吳正璽等,破營十六座,斬首四千、捕鹵一千二百餘人;凡亡溺,以萬數。國軒尾所乘馬,泅河以遁。
冬、十月,啟聖遣中書張雄入島招撫;弗從。
十八年春、二月,經以陳諒為援剿左鎮,敗官軍於定海。
秋、八月,上以萬正色為水師提督。
冬、十月,官軍攻蕭井寨,不克而還。十一月,吳淑壓死於蕭井寨。啟聖乃大招撫,開第於漳州,曰「修來館」。不愛官爵、銀幣、袍服,無真贗皆收之;令降者華轂鮮服,炫耀於漳、泉之郊。漳、泉人傳異之,乃相喧述,猜忌送款;言啟聖能致海上豪傑也(「閩頌」云:時有漁人於海底得篆磚,文曰:「生女滅雞,十億相倚;庚小熙皞,太平八紀」;蓋指姚滅鄭於康熙時也。或曰:福州陳所閏造)。
十九年意、正月,正色及總兵陳龍、林賢、黃鎬、楊嘉瑞為舟師以伐島。正色謀於興祚曰:『子沿海與之上下,擊其灣澳;吾張水師,以諸將之銳,方船以進,逼海壇。子攻其陸,吾薄其水,破之必矣』。既謀而行。經命左武衛林陞督率援剿左鎮陳諒、左虎衛江勝、樓船左鎮朱天貴禦之。既望我軍,畏其眾也;退舍而遊,棄海壇;無所得汲,升令數舟取水寮邏。諸戈船望風而潰,天貴遂降;授總兵。
二月,國軒遁入島;啟聖承虛復十九寨。海上諸鎮多降者。丁亥,正色復兩島。經率錫範、繩武及諸將復遁入台。其母董召而數之曰:『馮陳之業衰矣,猶有先君黃洪之刃,其庸可赦乎?若輩不才,徒累維桑,則如勿往』!
二十年春、正月壬午,鄭經卒於台灣(台人稱「永曆三十五年正月壬午,鄭經薨」),年亦三十九。凡嗣位十九年,奉永曆正朔,佩招討大將軍印,稱世子;實無所受命。長子克■〈臧上土下〉,舊為監國。■〈臧上土下〉,鄭氏螟蛉子也;原姓李,經嬖妾林養之。其事秘,經莫知也;以永華女配之。及經西寇,委政永華;永華請克■〈臧上土下〉為監國。克■〈臧上土下〉嚴毅,頗傚成功;諸弟畏之。迨經敗東還,永華亦沒;以國付■〈臧上土下〉。亡何,經死;諸弟揚言曰:『克■〈臧上土下〉非吾骨肉!一旦得志,吾屬無遺類矣』。董即命收監國印。兵將入,■〈臧上土下〉顧謂妻陳曰:『耳目有異,恐不能相保』!陳曰:『夫在與在、夫亡與亡,必不相負』。克■〈臧上土下〉既幽別室,諸弟夜命烏鬼拉殺之。董立次子克塽;幼,髮初覆額。授國軒武平侯、錫範忠誠伯。以永華為國之望,猶禮待陳;躬親撫慰,詢其所為。陳乃愴然淚下曰:『昔為箕帚婦,今為罪人妻;官民禮隔,願出別室,待亡夫百日後,即往地下相從爾』。許之。陳旦夕臨,日啜茶數勺;卒哭,懸帛柩側,沐浴整衣冠,投環以殉。
夏、六月,經母董氏卒(董頗不答於成功。辛卯之難,董踉蹌逃出,獨懷其姑木主以免;成功敬焉。凡海上所至,禁奸止殺,董實有力焉)。
十月,啟聖計招台灣行人傅為霖等。建威後鎮朱友發其事,為霖等皆誅;及我續順公沈瑞,屠其家。瑞妻,禮官陳斌之女也,釋之;鄭氏守義,亦自縊死。蓋台灣將亡,一時頓有兩烈婦,猶成功之餘烈也。
十一月,啟聖疏薦萬正色為陸軍提督、施琅為水師提督,以圖大舉;期以明年。
二十一年,施琅治兵於平海。
二十二(按原刊為「三」)年春、三月,何祐城淡水。
夏、六月乙亥,官軍發銅山,會於八罩嶼,窺澎湖。國軒守澎湖,知八罩嶼惡,六月望問當有颶風至。自督精兵,強逾二萬,蜂擁於風櫃尾、牛心灣等嶼,又率林陞與邱輝、江勝、陳啟明、王隆、吳潛等約眾二萬集於雞籠嶼,環設砲城,陵師守之。沿海巨舟星羅棋佈,以望覆我師。琅令大小戰艦,於風帆大書將帥姓名,知進退、定賞罰也。丁亥質明,微風振楫,征鼓傳喧。兩軍將合,琅令藍理、曾誠、吳啟爵、張勝、許英、阮欽為、趙邦試等七船突入賊■〈舟宗〉,焚殺過當,濺血聲喧。時南潮正發,前鋒數船為急流分散;國軒師合,兩翼齊攻,殺傷更甚。琅望藍理之帆,度我軍終不可強出;將自坐大船突圍赴救,焚其趕繒船二、鳥船一。理傷砲還,琅亦集矢於目。是夜,暫收八罩。己丑,以甲裳首裹,集諸將申軍令:自總兵以上,皆按以失律罪;矜甲面縳,將斬之。諸將蒲伏祈請,許以立功自贖。兵氣復振,取虎井嶼。其明日,琅獨駕小舟,潛偵諸砦。還,令諸軍掘地取泉;澎水故多鹹,及王師雲集,泉乃甜出,三軍大喜過望。方之耿恭,殆為過之。癸巳誓師,分為八隊。每隊七船,各三其疊。琅自統一隊,居中調度;以八十餘舟為後援,五十舟從東畔嵵內綴其歸路,五十舟從西畔牛心灣內外塹為疑兵牽制。將戰,有風從西北來,渰浥蓬勃,逢迎王旅;士皆股弁。琅巡師大呼曰:『惟天、惟今上皇帝之靈,尚輔相予』!須臾,雷動,立轉南飆,軍復大喜;乃裹創疾戰,賈勇先登。國軒發火矢噴筒,毒焰怒張;官軍乘銳夾擊,我總兵朱天貴戰死。自辰至日中,兵氣益厲,多殺國軒軍萬餘人;殲其將林陞、邱輝、江勝、陳啟明、吳潛、王隆等,燒大小斗艦二百餘艘,餘眾多降。國軒知勢不敵,乘急舸走,從吼門逸去。
澎湖既破,琅以台灣未滅,為攻心之法,迎降弁目賞以袍服、靴帽;凡降卒四千餘人,給以糧米;傷未及死者凡六百餘人醫治之,送還台。降者相謂曰:『此所謂生死而肉骨之也』;歸共傳說,台灣之人乃無固志。
寧靖王術桂,自以太祖之孫、寧王權之裔,義不可辱;度事已如此,乃具冠服、設賓禮於庭,北面再拜天地、二祖、列宗,招台人從容別飲,投環自奮絕脰以死。妾袁氏、王氏、秀姑、梅姐、荷姐五人,從縊於堂。台之志士為流涕曰:『嗟乎!王孫與北地爭烈矣』!而劉國軒、馮錫範、何祐、洪磊等方奉克塽決計投誠。
七月丙申,遣劉國昌,馮錫珪、陳夢煒齎延平王金印一、招討大將軍金印一、公侯伯將軍銀印五,籍土地、府庫、軍實,叩軍門乞降。
八月壬子,琅統舟師至鹿耳門;國軒使人徐道以入。令劗髮,雞犬弗驚,市不易肆。凡克塽嗣位二年,奉永曆正朔。當是時,年十五。自成功初起迄克塽,凡三世、三十八年,而明朔亡。
越日,琅乃刑牲奉幣告於成功之廟曰:『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民;逮賜姓啟土,世為巖疆,莫敢誰何!今琅賴天子威靈、將帥之力,克有茲土,不辭滅國之誅,所以忠朝廷而報父兄之職分也。獨琅起卒伍,於賜姓有魚水之歡;中間微嫌,釀成大戾。琅於賜姓,剪為仇仇,情由臣主;蘆中窮士,義所不為。公義私恩,如是則已』。語畢,投地大慟。君子嘆之,曰:『父仇一也,鄖公辛賢於伍員多矣』。
乃疏請經略台灣;禮待克塽及諸將帥,歸之京師,授克塽漢軍公、錫範漢軍伯、國軒天津總兵、何祐梧州副將。立台灣府,領三縣:附郭曰台灣,外鳳山、諸羅兩縣。分南、北二路,設兵防,為萬世之業焉。
逮康熙三十九年,仁皇帝聖旨:『朱成功系明室遺臣,非朕之亂臣賊子;敕遣官護送成功及子經兩柩歸葬南安,如田橫故事。寘冢塚,建祠祀之』(前蓋挈棺入京行獻俘禮)。
●隆武紀年(行朝錄之一)
餘姚黃宗羲太沖撰
帝諱聿鍵,小字長壽;太祖高皇帝九世孫,封國河南之南陽府。父諱義,以唐世子追封裕王;母毛氏。帝生三歲,祖端王惑於嬖妾,囚世子承奉所;帝亦從之。稍長讀書,即能識大義;雖處患難,而志氣終不挫。年二十八,尚未請名。世子為其弟毒死,端王諱之,將傳國於次子;分守道陳奇瑜入吊,謂王曰:『世子薨逝不明,若又不立其子,事必發覺』。王懼,始為帝請名,立為世孫。
崇禎五年壬申,王薨;帝襲位,時年三十一。選妃曾氏(諸生文彥女)。
七年甲戌,流寇披猖。南陽當寇衝,顧其城庳薄,帝捐千金修築;太守陳振豪弗授工,帝以為言,毅宗震怒,逮震豪置理。帝又援潞王近事,乞增兵三千人,設參將一員,以陳永福充之;不許。八年乙亥冬,賊再犯南陽。上疏:『臣府護衛一千二百人,近制以其半為汴梁班軍,給撫臣以下役使,無謂;惟明詔念臣困阨,以全軍見還』!毅宗報之曰:『南陽班軍番直,祖制已久;朕不敢變』。
時毅宗欲行宗室換授之法;陳子壯署禮部事,執不可。帝貽書子壯,相駁難;稱說典訓,援據經傳皆有本。廷臣顧弗及知,特以諸侯王尚氣持異同而已。毅宗尋下子壯獄;眾口惜子壯者,輒以尤帝。帝亦薄公卿為不足重,而爭宗藩體統,劾總理盧象陞不朝。其所建請煩多,廷臣交惡而意忌之。會九年丙子八月,京師戒嚴,帝率護衛軍勤王,又殺其兩叔;汝南道周某以典止之,不聽。至裕州,巡按御史楊繩武以聞;下旨切責。會前鋒值寇,亡其內豎二人;乃返國。十一月,下禮部議;給事中馮可賓、鍾玠議廢為庶人,安置鳳陽高牆。押發官同知張有度欲以檻車行;帝自裁,不殊。至鳳陽,守陵奄人索賄不滿,墩鎖以困苦之。帝不勝其辱,病幾殆;曾妃割股以進,始愈。有司廩祿不時,資用乏絕。時有望氣者,以高牆中有天子氣,言於淮撫路振飛。振飛假賑罪宗入牆見帝,心獨異之;帝告以吏虐狀。振飛上疏,請加恩罪宗;贍以私錢,且謫其吏之無狀者石應詔(伏法)。
宏光登極,大赦;帝出高牆(或云封南陽王)。遣官送寓廣西,道杭州而南都陷。帝勸潞王監國(時王在杭州);三日,潞王出降。時靖虜伯鄭鴻逵自京口、戶部主事蘇觀生自南都,胥會於杭;遂奉帝入閩。閏六月七日,監國;二十七日卯時,祭告天地、祖宗,即皇帝位於福州南郊。建行在太廟社稷,以福建省為福京,福州府為天興府,布政司為行在大明門。立妃曾氏為皇后。大赦天下,改是年乙酉七月一日以後為隆武元年。遙上宏光尊號曰:「聖安皇帝」(稱惠宗)。進封靖虜伯鄭鴻逵為定虜侯、南安伯鄭芝龍為平虜侯,並賜號「奉天翊運、中興宣力、定難守正功臣」;以黃道周為少保、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蘇觀生為禮部右侍郎,張肯堂太子少保、吏部尚書,吳春枝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並賜號「奉天翊運、中興宣猷、守正文臣」;各官陞賞有差。又賜鄭森(芝龍子)姓朱,改名成功;總督禁旅,以駙馬體統行事。開儲賢館,定十二科取士法;以蘇觀生領之。既而,招徠者多狹邪之士;上亦厭而罷之。
鄭芝龍掌戶、兵、工三部尚書,奏軍興餉急,請兩稅內一石預借銀一兩;民不樂從,反愆正供,每府差侍郎、科道徵發。以浦城縣訓導王兆熊為吏部主事兼御史,管義餉;兆熊沿門搜括,不輸者榜其門為「不義」。於是,閭里騷然。芝龍又請清理寺田,可得餉八十萬;上不聽。戶部侍郎李長倩請開捐納事例,從之。
自黃道周而外,凡有聲望者:何吾騶、蔣德璟、黃景昉、朱繼祚、林欲楫、姜曰廣、吳甡、高宏圖、路振飛、蘇觀生、曾櫻、陳奇瑜、鄭三俊、熊開元、黃士俊、顧錫疇、陳子壯,皆為大學士;然多遙授,不至。其後又以林增志、李光春同入閣辦事。舊輔傅冠入朝,自請恢剿江右,上從之;而遷延邵武,為諫官所劾而罷。
上賜宴大臣,鄭芝龍以侯爵位宰相上;首輔黃道周謂祖制(武職)無班文官右者,相與爭執,終先道周,而芝龍怏快不悅。諸生佞芝龍者,上書言道周迂腐無能,不可居相位;上敕督學御史抶之。初,芝龍、鴻逵自恃援立功,吸引姻婭要地清流,口授上前;如吏科給事中朱作楫、戶部主事葉正發,皆門下彝人也。其後,上不盡從;遂懷怨望。及郊天於南台,皆稱疾不出。戶部尚書何楷劾之,言『朝廷大典,莫過郊天;而二勳不出陪祭,無人臣禮』!上賞其風裁,令掌都察院事。已而,鴻逵揮扇於殿上,楷呵止之;二鄭益怒。楷知不為所容,請告再三。上欲兩全之,暫予回籍;諭以收復南京,即召總憲。楷至中途遇盜,截其一耳;蓋芝龍使其部曲楊耿為之也。
蘇觀生請上幸贛州,親率六軍以張撻伐。鄭氏方欲挾帝以自重,議不決。觀生遂先赴南安,上親餞於殿門。
以天興府學為國子監。上幸學,祭酒賴垓進講;三品以上官坐聽,其餘侍圜橋,觀者濟濟。
九月,總督丁魁楚獻桂林之捷。先是,靖江王亨嘉僣號,改桂林為西京;封楊國威等為公侯,發兵至梧州,執巡撫瞿式耜以去。據有郡邑,將逼廣東。魁楚拒之,靖(江)兵戰敗;圍桂林,破之;俘亨嘉及其臣顧奕、楊國威等至福京,而式耜照舊巡撫桂林。上命楚、淮諸王會議,廢亨嘉為庶人,幽之別館;尋病死,顧奕等棄市。會冊封桂王,併封魁楚平粵伯。
上欲不次用人,以鎮江諸生錢邦■〈艹已〉為御史;熊開元執不可,不聽。已而邦■〈艹已〉糾開元,開元辭去。上以王期升為總憲、彭遇颽為僉都御史,路振飛、曾櫻封還內降;上曰:『方今多事,用人必欲循常格,非休休之度』!振飛言『彭遇颽新進士,降賊而南,乞憐馬士英,巡按浙江,搜括民財,至於激變;期陞在太湖,奉簡州知州朱盛徵(系宗室),始稱通城王,繼稱皇帝,賣官、奪女,兩山百姓不容,故爾逃來。非臣等之私隙也』。上乃罷二人。
二十四日,徽州陷;右僉都御史金聲被執至南京,死之。
十月,黃道周見鄭氏偷安,殊無經略志,自請出關;芝龍不與一兵。道周以忠義激發,旬月之間,義師頗集;親書誥身獎語,給為功賞,得之者榮於誥敕。然皆未練之兵,不能應敵;至有僧軍,鋤耰棘矜以隨其後者,名「扁擔兵」。從廣信抵衢州;婺源令某,故道周門人也,馳書誘道周,許為內應;道周信之。至明堂里,北師猝至,遂為北帥張(按原刊為「長」)天祿所執,殉節於南京;賜謚忠烈。
自道周出師後,何吾騶自廣東至;用為首輔;賜銀章曰:「輔佐中興」。
上親征,以唐、鄧二王監國;鄭芝龍留守,料理兵餉。鄭鴻逵為御營左先鋒,出浙江;鄭彩為御營右先鋒,出江西。築台西郊,擇吉日親行推轂禮。鴻逵出城,馬蹶仆地;及上誓師,方授鉞,而大風忽起,旗幟披靡,天帝高皇位前燭滅,三軍莫不失色。
十二月六日,上發福京;二十八日,駐蹕建寧。
二年丙戌正月己酉朔,上不受朝賀。以三大罪自責,布衣疏食;臣下各戴罪。
馬金嶺兵變,命路振飛至浦城安撫。
海外國交趾、日本,皆遣使入貢。
廣東布政使湯來賀運粵餉十萬,由海道至;擢兵部右侍郎,督師江右。御史艾南英言『來賀奸險小人,周鍾自北逃回,來賀匿之揚署;且解餉之任,指揮僚佐所優為,豈曰能賢!遽膺顯擢,何以示眾』?上不聽。
邵武推官朱健行部,近邑訛言北師至,倉卒返郡;夜半出其拏帑,知府吳炆煒繼之,百姓爭門走死,而實未嘗有兵也。健無以自解,揭炆煒倡逃併其平日貪狀;炆煒亦揭健。時建陽知縣施■〈火豦〉亦以貪酷被劾。上方恨貪官之失人心也,欲以高皇帝之法行之;炆煒及■〈火豦〉皆斬,健絞;輔臣、勳臣以下皆申救,終不能回。
馬士英叩關來朝,上數其罪、不許;諭守關官兵毋納士英。士英前後七疏,列件自理;上命付史館存案,以俟公論。
浙東監國魯王遣柯夏卿、曹惟才來聘,上加夏卿兵部尚書、惟才光祿寺少卿;手書謂:『朕無子,王為皇太姪。戮力同心,共拜孝陵;朕有天下,終致於王』。取浙東所用職官,同列朝籍,不分彼此。尋遣僉都御史陸源清解餉十萬給浙東;清源散餉不平,兵譁而遁。或曰:士英使之也。
廣西撫按報『一僧自稱宏光,謂黃得功營中所獲者』;非真也。上召九卿、科道議迎請;群臣曰:『即真宏光,甫經失國,有尊奉而無迎請』。撫按續報有侍宏光者;驗之,果偽,下獄究之,乃妄人假托以惑眾,伏誅。
三月二十四日,吉安陷。
四月,撫州陷。初,汀、邵間有大帽山洞蠻最強,王師屢征不服;永寧王某誘之出降,與北兵屢戰屢捷,因復撫州。北兵圍撫,鄭彩軍屯廣信;永寧請救,其監軍給事中張家玉以三營往援,圍暫解。已而復合,彩遂棄廣信入關,撫州復陷;永寧王死之,洞蠻亦散。上削彩爵,帶功贖罪。
闖賊李自成為九宮山民擊死,其四十八部無所歸;楚督何騰蛟遣長沙知府周二南迎之。未至,中流矢死;賊帥欲得騰蛟親至乃降。騰蛟即往,賊帥皆驚喜下拜,至軍前聽用,一時驟增兵馬數十萬。上大喜;告太廟,封何騰蛟定興侯,進兼東閣大學士。降帥皆授總兵官;李錦賜名李赤心(號一隻虎),自成妻弟高某賜名高必正,號為忠貞營。已因湖南糧不給,降者稍稍解去。李、高十三部散入施州衛,因糧歇馬;其郝搖旗(改名永忠)、馬進忠、王進才、張光翠、袁宗第、牛萬才、張先壁等十餘營,悉隸騰蛟麾下受節制。
泉人蔡鼎,其為人也多言。李蘧密疏薦其前知,上辟為軍師;所言事多不中。彩既敗回,鼎請自試;一戰而蹶,逃回。
上謂『國家元氣之削,由於靖難』;命禮臣追復建文年號,立忠臣方孝孺祠;設姚廣孝像,跪於階前。
六月,鄉試。福省舊額中式一百十七名,特旨廣七十名。錢邦■〈艹已〉請一榜盡賜登科,以成曠典;繼因御史劉霖懋言,下第者俱聽覆試而已。
鄭鴻逵久駐關外,未嘗展一步。有傳北兵至者,鴻逵徒跣疾行三日夜而抵浦城;詢及後至者,則兵譁也。事聞,上削其封爵。鄭芝龍為洪承疇所紿,啖以閩粵王爵;凡關隘、水陸之兵,自二月間俱已撤回。浙東既潰,北師入閩,如入無人之境;守浦城御史鄭為虹、科臣黃大鵬死之。
七月,上生子;大赦覃恩,諸臣悉加封爵。御史錢邦■〈艹已〉力言不可,不聽。
二十五日,上御朝。據關上主事搜得閩中出關迎降書二百餘封,命悉焚之。諭諸臣改心易慮。
八月,仙霞關警報至。上即於二十一日啟行;上與中營皆騎馬,猶載書十餘扛以從。二十七日,出奔汀州。有十餘騎叩城,曰扈蹕者;開門納之,則追騎也,遂執上與曾后。后至九龍潭投水死,上崩於福京。或曰建寧代死者為唐王聿釗,汀州代死者為張致遠;上實未死(楊陸榮「紀事」言:帝與曾妃駢斬汀州城下)。其從死之臣:賴垓(戊辰進士,國子監祭酒)、熊緯(河南丙子解元、癸未進士;由行人陞給事中。從駕被獲於行宮,大罵而死)。其後朱成功屯兵鼓浪嶼,有遣使存問諸臣,云『為僧於五指山』;然亦莫別其真偽也。粵中立國,上尊號曰思文皇帝(又稱紹宗襄皇帝)。
史臣曰:帝英才大略,不能鬱鬱安於無事。在藩服之時,已思撥亂世而反之正;及其遭逢患難,磨勵愈堅。兩京既覆,枕戈泣血,敕斷葷酒;後宮不滿三十人,半系老嫗,於世之嗜好淡如也。性喜文辭,手撰三詔,見者無不流涕感動;御製祖訓後序、行在縉紳便覽序,皆曲雅可誦。所至訪求書籍,親征亦載書數十乘。故太祖命名詩,於唐王位下有「嘉歷協圖銘」之句;不可謂非天生之令主也。論者徒見不能出閩,遂言好作聰明,自為張大,無帝王之度;此以成敗而論也。夫鄭氏以盜賊之智,習海島無君之俗,據有全閩,始願已不及此;既無鞠躬盡瘁之忠,難責以席捲天下之志;謀國、謀身,兩者俱乖,不亦宜乎?帝之托於鄭氏,所謂「祭則寡人」而已。其一、二心膂之臣所藉以經營恢復者,如黃道周、蘇觀生皆有儒者氣象,未嘗非諸葛之亞也;而束縳其手足,使之不能一展所長。蛟龍受制於螻蟻,可責其雷雨之功哉!向使蜀漢有竊命之雄,諸葛不能發其一甲、轉其斗粟,則雖欲成三分之業,亦豈可得?故帝之亡,天也、勢也!。
●魯紀年(行朝錄之四)
餘姚黃宗羲太沖撰
·卷上·
監國魯王,諱以海;高皇帝十世孫。父閩王壽鏞;崇禎十五年壬午,北兵陷兗州,自縊死。崇禎十七年甲申二月甲戌,王嗣位。北變後,南下。宏光元年四月,命移江廣,暫住台州。
五月十日宏光避位,首輔馬士英以皇太后至杭州。左都御史劉宗周曰:『士英亡國之罪不必言矣,焉有身為宰相,棄天子、挾母后而逃者!當事既不能正名定罪,國人曷不立碎其首乎?賈似道死於鄭虎臣,今求一虎臣亦不可得,可嘆哉』!時潞王監國(王諱常芳,穆宗之孫),劉宗周令分守台紹道于穎上疏,請急誅馬士英;不報。宗周與穎書曰:『監國舉動,全無足恃。此等疏朝上,即宜夕下;何至四、五日尚無進止。明府不必候旨,再疏、三疏申大義於天下而已』。無何,潞王降。宗周遂絕食而死;右僉都御史祁彪佳、諸生王毓蓍、潘集、周卜年皆投水死。浙東郡、縣降附,易置官吏。
閏六月初九日,餘姚攝印官發閭左為馳道,執撲以行役者而抶其不勉者,役者反抶攝官,眾譁不能定;九江僉事道孫嘉績乘眾怒,遂斬攝官,建義旗,閭左少年輟耕而從者數千人。其明日,而諸生鄭遵謙應之於紹興。遵謙少喜任俠,不為繩墨之士所禮。閹人屈尚忠逃至越,遵謙箠殺之;曰:『吾聞諸劉先生(謂宗周):凡系逃官皆可殺也』。紹興守、會稽令皆新署,遵謙挾之而起,召其故所知豪傑從。初,王期陞為太守,夢有持謁入者;覺而記其姓殷。以問推官陳子龍,子龍曰:『越亂兆矣,此殆會稽守殷通也』。至是,而驗。又明日,而刑部員外郎錢肅樂應之於寧波。時定帥王之仁已授降表,肅樂大會縉紳士子於城隍廟,召募義勇;謝三賓陰致書之仁,謂:『一、二庸妄書生,恐為禍階;須以公之兵威脅之』!之仁至寧,陳兵教場,受約於肅樂,出書誦於壇上;三賓戟手欲奪之,之仁色變。有為三賓解者,使之任餉而止。
時兵部尚書張國維已至台州,與陳函輝、宋之普、柯夏卿共請王出監(國)。即日移紹興,以分守公署為行在。列兵江上,分地戍守:方安國當七條沙,王之仁當西興,鄭遵謙當小舋,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當瓜里。群臣皆奉表勸進;上曰:『孤之監國,原非得已;當俟拜孝陵,徐議樂推未晚也』;固讓不許。以張國維、朱大典、宋之普為東閣大學士;國維督師江上,大典鎮守金華,之普司票擬。未幾,起舊輔方逢年,之普謝事;起章正宸為左侍郎署吏部事,李白春戶部尚書,王思任禮部尚書,余煌兵部尚書,張文郁工部尚書,陳函輝吏部右侍郎;加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皆督師、右僉都御史,進方國安鎮東侯,封王之仁武寧侯。上皇太子號曰悼皇帝;弘光曰赧皇帝、潞王曰潞閔王。
七月,張國維復富陽,命姚志卓守分水。江上之兵,每日蓐食,鳴鼓放船,登陸搏戰。未幾,又復轉拖還戍,率以為常。惟熊汝霖以五百人渡海寧,轉戰數日夜,至司橋,士卒殘破略盡,乃還。當是時,孫、熊二帥皆書生不知兵,迎方、王二帥拱手而讓之。國成,凡原設營兵衛軍,俱隸方、王;而召募之街卒、田兒,則身領之。方、王既自專,而反惡孫、熊之參決;於是分餉、分地之議起。分餉者,以孫、熊之兵謂之義兵;食義餉;以方、王之師謂之正兵,食正餉。正餉田賦所出,義餉勸助無名之征也。分地者,某正兵食某地正餉,某義兵支某邑義餉也。有旨會議,方、王司餉者皆至,殿陛譁然。戶部主事董守諭面奏『分餉、分地,非也。當以一切正供,悉歸戶部覈兵而後給餉、覈地而後酌給之先後;所謂義餉者,雖有其名,不可為繼』。戶部主事邵之詹議以紹興八邑已有義師專供本郡,寧波專給王藩,以金華歸朱閣部,以五府歸方藩;然方、王終不可。統計浙東錢糧六十餘萬,兩藩自分;義師或散、或留,聽其自為徵勸。於是新安王兵散,督師所領之營亦不過數百人而已。
八月,兵部尚書田仰從海道至,留為東閣大學士。
十月壬辰,北兵至,方國安嚴陣以待,張國維率步兵接應,裨將王國斌、趙天祥繼之;北兵大敗,追至草橋門下。
隆武皇帝遣兵科給事中劉中藻頒詔於越。張國維曰:『今日之事,凡為高皇帝子孫皆當同心戮力;成功之後,入關者王。此時未可言上下也』。熊汝霖曰:『吾知奉主上而已;不知其他』。皆不奉詔。中藻廢然而返。
十一月,進方國安為荊國公、王之仁為寧國公、鄭遵謙為義興伯。上勞軍於江上,駐蹕西興。築壇拜方國安,命各營皆受節制。時馬士英、阮大鋮竄入方營,欲朝見,上不許;下群臣會議,多言士英當誅。熊汝霖曰:『此非殺士英時也!正欲令其自贖耳』。兵部主事宗羲曰:『非不當殺,但不能殺耳。然春秋之義,孔子亦豈能殺陳恒,固不可言不當殺也』。
十二月,上回越城。以謝三賓為禮部尚書;尋入東閣。鑄「大明通寶」錢。兵部主事王正中進某所造監國魯元年大統曆。
魯元年丙戌正月己酉朔,上在紹興。以柯夏卿、曹維才為使,奉書閩中。
二月,張國柱掠餘姚,其部曲張邦寧掠慈溪。國柱者,劉澤清之標將也;航海至東浙,依王鳴謙於定海。國柱有弓箭手五百人,其力足以制嗚謙,乃劫之入內。行朝震恐,議以伯爵縻之。宗羲與孫嘉績裁量,署為勝虜將軍;始返定海。
總兵陳梧敗於檇李,渡海掠餘姚之鄉聚;王正中遣兵擊之鄉聚相犄角,殺梧。朝議罪正中;宗羲言『梧之見殺,犯眾怒也;正中保守地方,不當罪』。乃止。
三月十九日,毅宗大祥。董守諭請朝堂哭臨,三軍縞素一日;從之。
北兵決壩放船入錢塘江,張國維嚴飭各營守汛。王之仁率水師襲戰,乘風碎北船數十隻,鄭遵謙獲鐵甲八百餘副。
四月,王正中率師渡海鹽,破澉浦城。
五月,加孫嘉績、熊汝霖東閣大學士。兩督師所將皆奇零殘卒,不能成軍;嘉績以其兵盡付宗羲,宗羲與王正中合師三千人。西浙來受約者,尚寶司卿朱大定、太僕寺卿陳潛夫、兵部主事吳乃武、查繼佐,又數百人附之。渡江劄譚山,將取海寧;以江上兵潰而返。
六月丙子朔,兵潰。時夏旱水涸,有浴於江者,徒涉往返。北兵驅馬試之,不及於腹;數十騎過江,而列戍驚擾,走死不暇矣。上由江門出海,令保定伯毛有倫扈元妃、世子由定海而出,張國維、陳函輝、余煌、王之仁皆死之;方國安、方逢年、馬士英、阮大鋮皆降,從征福建。方、馬至半途,伏誅。大鋮未降之前,先同逆案之馮銓巳書其姓名囑諸南征者,懸內院之缺以待;大鋮初降,不知也。其同邑潘應奎(逆案潘汝楨之子)時為委署杭嚴道,名位下大鋮數等。大鋮入謁,應奎故作聲色,欲斬以靳之;大鋮不覺屈膝。既而示以銓書,則大喜過望。踰仙霞嶺,見雷縯祚索命,墜馬折頸而死。
朱大典猶守金華不下。北兵驅民間耕牛載砲集城下,苗頭惟向一處,晝夜不絕聲。城崩,北兵隨煙而入,大典自焚死;屠其城。自金華陷,而全閩無一矢之拒矣。
史臣曰:當義旗初建,士民喟然有吞吳、楚之氣。方、王肯受約束,趨死不顧利害,竟渡錢塘江;此時北師之席未煖,三吳豪彥尋聲而響臻,未必不可與天下爭衡也。宗羲嘗與王之仁言:『公等不從赬山以下進師,而攻其有備;意蓋在自守也。蕞爾兩府以供十萬之眾,即北師坐視不發一矢,一年之後亦滌地無類矣』!之仁韙其言而不能用,日與兩督師爭長短,一死不足贖也。
·卷下·
監國魯元年丙戌六月丙子朔,浙河兵潰。上發紹興,富平將軍張名振棄石浦以舟師扈上出海,投肅虜伯黃斌卿於舟山;斌卿不納,飄泊外洋。保定伯毛有倫扈張妃、世子至,為叛將張國柱劫去。會永勝伯鄭彩至舟山,遂奉上入閩。
十月丁酉,上發舟山。十一月丙寅,上次中左所(即廈門也)。時鄭芝龍方降北,令彩執上以降;彩不可,而以南彝貌類上者服上冠服,居舟中,謂守者曰:『苟事急,則縊死以示之』。北人挾芝龍去,乃已。芝龍之子鄭森,思文帝賜姓名曰朱成功,不肯隨父,復建義旗於海上,而以中左所為營。然亦不欲奉上;改明年為隆武三年。於是,鄭彩奉上改次長垣;改明年為魯監國二年。海上遂有二朔。
二年丁亥正月癸卯朔,上在長垣;熊汝霖為相。辛未,上為禡火師;提督楊耿、總兵鄭聯皆以兵來會。進鄭彩為建國公、張名振定西侯、楊耿同安伯、鄭聯定遠伯、周瑞閩安伯、周崔芝平彝伯、阮進蕩胡伯。周崔芝復海口,以參謀林學舞、總兵趙牧守之。
二月壬申朔,克海澄。明日,攻漳平;失利。又明日,北師救海澄,南師退入於海。丙子,克漳浦;以閩人洪有文為令。五日而陷,有文死之。鄖西王某復建寧,率其裨將王祁復邵武。祁營山中,取民間几桌數百張,每張懸火線數十炷,黑夜順流環城而過;守者謂祁兵薄城,砲石交下,遲明方知其偽。守者習之,不疑;一日祁至,遂破。
四月,海口陷;林學舞、趙牧死之。周崔芝退保火燒■〈山奧〉。
六月,攻漳州;南師失利。
七月,上親征,次長垣;會鄭彩、周瑞、周崔芝、阮進之師攻福州,敗績。
八月丙戌,克連江。
十月,長樂、永福、閩清皆下;羅源知縣朱丕承、寧德知縣錢楷皆以城降。
以馬思理為東閣大學士,林正亨為戶部尚書,錢肅樂兵部尚書,沈宸荃工部尚書,
劉沂春右副都御史,吳鍾巒通政司,余颺左都御史,林嵋吏科給事中,黃岳吏部考功司郎中。
大學士劉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寧州。將破,其帥涂登華欲降,第謂之曰:『豈有海上天子、船中國公』!錢肅樂致書謂:『將軍獨不聞有宋末年二王不在海上,文、陸不在舟中乎?後世卒以正統歸之;而況不為宋末者乎?今將軍死守孤城,以言乎忠義,則非其主也;言乎保身,則非其策也。依鼎沸以稱安、巢危林而自得,計之左矣』。登華得書,乃降。
辛未,鄧藩審理陳世亨以一旅復安固。援兵不繼,被執;罵賊而死。
吏部文選司主事林垐、兵部左侍郎林汝翥攻福清;兵敗,皆死之。垐不避矢石,日暮敵衝其營,被殺;汝翥被執,北人欲降之,不屈,除夕服金屑死。初,垐於隆武朝主銓政;曰:『此潤色太平之事,顧今日之所急耶』?乃辭去。募兵數千人,為鄭芝龍所阻,不得志;復散兵入山,制棺一具、布衣一襲,書「大明孤臣之柩」以待死。聞上至而起兵。
禮部尚書兼通政司吳鍾巒請申明職掌;言『遠近章奏,武臣則自稱「將軍」、「都督」,文臣則自稱「都御史」、「侍郎」,三品以下不計。江湖遊手之徒,則又假造符璽,販鬻官爵。偃臥邱園,而云聯師齊、楚;保守妻子,而云聚兵數萬。請加嚴核:募兵起義者,則當問其冊籍、花名;原任職官者,則當辨其敕書、紮付』。上是之。
三年戊子正月丁酉朔,上在閩安鎮。同安伯楊耿、大學士朱繼祚攻興化;克之。興化分守道彭遇颽,故宏光時御史也;令其守將出戰,而登陴立「大明」赤幟,守將不敢入。
癸丑,鄭彩殺大學士熊汝霖及義興侯鄭遵謙。汝霖票擬,每右周瑞而左彩;彩積恨之。已而,彩與遵謙交惡。上次閩安,從亡諸臣之室俱保琅琦。守琅琦李茂者,彩之裨將也;汝霖奴子與之爭口。元夕,汝霖自上所歸沐,熊、鄭兩家簪珥相問遺。李茂以熊、鄭合謀奔告,汝霖遂為所害。彩以遵謙同姓弟,畜之;使領陸兵於牛田。鄭氏故以商舶為事,遵謙強取二舶,貲萬計;由此交惡。汝霖見殺,謙復不秘其辭色。彩乃詐撲部將吳輝,輝扶傷就謙求書投鴻逵;謙過輝船送之,被擒。輝既擒(遵謙)而難於面之,伏艙底不出;謙呼曰:『汝,鄭彩廝養,殺我豈出汝意而相避乎』?輝出,謙乞隻雞、盂黍哭奠汝霖;既畢,蹈海死。謙之妾金四姐者,故娼也;嘗笞殺其婢王氏,下於獄,謙以千金出之。謙死,金四姐束藁像彩,每饋食,斬像人以侑哭;彩聞,沈之於海中。
二月,以錢肅樂為東閣大學士。北帥郭天才來降。江西金聲桓遣天才援閩,與巡撫佟養鼐有郄,故降;封為忠勤伯。
三月,興化陷,吏科給事中林嵋自縊;興泉守道楊棻緋衣坐堂上,遇害。莆田陷,大學士朱繼祚、知縣郁廷諫死之。永福陷,兵科給事中郭正畿賦絕命詞,投水死;御史林逢經亦投水死。長樂陷,御史王恩服毒死;妻李氏同死。建寧陷,王祁巷戰死。上在閩中先後復三府、一州、二十七縣,北調江廣之兵及兩浙之兵來救,所復州、縣皆陷。至是,僅留寧德、福安二城。
六月戊戌,大學士錢肅樂卒。初,塗登華以福寧州降鄭彩,受之。然福寧危而後安,降由於劉中藻,故幕府立焉;彩反掠其地。肅樂與中藻書,每不直彩。彩聞之,恨甚;肅樂故有血疾,亦念其恨也,疾動而卒。
十月,大學士馬思理卒。以沈宸荃、劉沂春為東閣大學士。
四年己丑正月辛酉朔,上次沙埕。
三月,寧德陷。
四月,福安陷;大學士劉中藻死之。中藻在福安,北師前後來攻,所殺傷數千人;北師乃傅城十里掘壕樹柵圍之。中藻不得出戰,食盡,為文自祭,吞金死。部將董世南等同死者數百人。
六月,召張名振復建跳所。
七月壬戌,上次建跳所。閩地盡陷,鄭彩亦遂棄上而去。名振逆之至浙,從亡者為大學士沈宸荃、劉沂春、禮部尚書吳鍾巒、兵部尚書李向中、兵部侍郎孫延齡、左副都御史宗羲、兵部職方司郎中朱養時、戶部主事林瑛,每日朝於水殿。而吳鍾巒漂泊所至,試其士之秀者入學;率以見上,襴衫巾條,拜起秩秩。
壬午,北師圍建跳;蕩胡伯阮進率其樓船數百至,金鼓動天,北師解去。
封王朝先為平西伯。朝先初同張國柱、王之仁出海,黃斌清留之部下,不任以事。朝先,故土司;調征塞上;累立戰功。不肯鬱鬱居閒,請徇邊海;至奉化之鹿頭(一作頸),四、五月而聚眾數千,邊海為之出賦。
八月壬辰,世子生。
九月丁酉,張名振、阮進、王朝先共殺黃斌卿。建跳乏食,阮進以百艘泊舟山告急;斌卿不應,亦不使人至建跳奔問宮守。於是合攻舟山,斌卿與二女皆赴水死。
十月己巳,上駐蹕舟山。劉沂春還閩,以張肯堂為東閣大學士、朱永佑吏部侍郎、孫延齡戶部尚書。
五年庚寅正月乙卯朔,上在舟山。
九月,周瑞、周崔芝樓船三百餘艘分屯溫之三盤,以為舟山犄角。亡何,瑞、芝有郄,上使武陵人胡明中往解之;明中至三盤,搆之益甚。瑞遂南依鄭彩,芝亦北依阮進。彩與朱成功爭中左,彩大敗,泊沙埕,具表請援;芝、進既怨彩、瑞,而名振欲結歡於成功,反擊破彩之餘兵。
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六年辛巳正月己卯朔,上在舟山。
二月乙卯,張名振殺王朝先。當黃斌卿之破也,阮進收其水師、朝先收其陸兵,軍資、甲仗一不以付名振,嫌郄遂成。鄭彩之敗,振、進因而墮之;朝先不與合。是時朝先居守舟山,名振治兵南田。朝先不虞其見襲也,士卒散遣民舍;名振猝至,朝先手格殺數十人而死。
台州分守道耿應衡遣奸細入舟山託於日者,謂上之祿命宜禳災星;張名振設醮,請上行香。兵部郎中朱養時上疏爭之;謂『如此舉動,使敵人聞之,當曰行朝無一人矣』。
北師會攻舟山,松江張天祿出涔闕、金華馬進寶出海門,而陳錦總督督全師以出定海。行朝聞之,定西侯張名振、蕩胡伯阮進扈上發舟山,舟泊道頭。
八月辛酉,北人試舟海口。南師以三舟突陣,獲樓船一隻、戰艦十餘,馘十一人而縱之。丙寅,天大霧;北人悉抵螺頭門,守陴者方覺。先是,阮進詣海門議和,北欲誘之,進以數船脫歸。值北帥金礪之舟,進以火毬投礪;風轉篷腳,反擊進面,創甚,投水,北人刺取之。安洋將軍劉世勳、左都督張名揚統兵五百、義勇數千背城力戰,殺傷北師千餘人。
九月丙子,城陷。北人相謂曰:『吾兵南下所不易拔者,江陰、涇縣合舟山而三耳』。思文帝嘗聞涇縣、江陰之以守見屠也,嘆曰:『吾家子孫遇此二縣,三尺童子亦當哀而敬之』。大學士張肯堂蟒衣南面,視其妾周氏、方氏、姜氏、璧姐、子婦沈氏、孫女茂漪皆縊死,然後題詩自縊。禮部尚書吳鍾巒居普陀聞變,曰:『吾從亡之臣,當死行在』;渡海入城,別肯堂,自縊於孔廟。吏部侍郎朱永佑被執,北帥令薙髮活之;曰:『吾髮可削,何待今日』!砍其脅死。僕負屍出城,流血沾服;僕哭曰:『主生前好潔,今無知耶』?血遂止。兵部尚書李向中居舟山(一作夏城)城外,北師購得之;向中縗絰翔武,殺之。通政使鄭遵儉、兵科給事中董志寧、兵部郎中朱養時、戶部主事林瑛、江用楫、禮部主事董■〈糸,丨代小〉、兵部主事李開國、朱萬年、顧珍、工部主事顧宗堯、中書舍人蘇兆人、安洋將軍劉世勳、左都督張名場、工部所正戴仲明、錦衣衛指揮王朝相、內監太監劉朝、定西參謀顧明楫、諸生林世英皆死之。
七年壬辰正月癸酉朔,定西侯張名振、大學士沈宸荃、兵部左侍郎張煌言扈上至中左所;尋居金門。沈宸荃艤舟南日山,遭風失維,不知所之。
八年癸巳正月戊辰朔,上在金門。
三月,上自去監國號。
丁酉,上在南澳。
己亥六月,上遣官祭故光祿寺卿陳士京(後遭風溺於海;或云為鄭成功所沈,蓋忌者誣之)。
史臣曰:上自浙河失守以後,雖復郡邑,而以海水為金湯、舟楫為宮殿;陸處者,惟舟山兩年耳。海舶中最苦於水,侵晨洗沐,不過一盞。艙大,周身穴而下,兩人側臥,仍蓋所下之穴,無異於棺中也。御舟稍大,名「河艍」;其頂即為朝房,諸臣議事在焉。落日狂濤,君臣相對;亂礁窮島,衣冠聚談:是故金鼇橘火、零丁飄絮,未罄其形容也。有天下者,以此亡國之慘,圖之殿壁,可以得師矣。
●永曆紀年(行朝錄之八)
餘姚黃宗羲太沖撰
永曆皇帝諱由榔,端王常瀛第二(四?)子也;神宗之孫。崇禎十七年甲申十一月,端王薨。隆武元年乙酉,封上為桂王;其詔有『天下者王之天下』語。
福京不守,兩廣總督丁魁楚、廣西巡撫瞿式耜以二年丙戌十月初九日,奉上監國於肇慶府。十八日,即帝位;改明年為永曆元年。以府署為行在。追崇端王為端皇帝,上太妃王氏尊號曰孝正皇太后,馬氏曰慈寧皇太后;立妃王氏為皇后。加丁魁楚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瞿式耜吏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封潯梧總兵李明忠武靖伯。時紹武建號於廣州,遣兵爭三水。式耜署兵部事,出禦之;總督林佳鼎率舟師輕進,敗沒於峽口。報至肇慶,百官皆逃竄;上亦奔梧州。皇太后賢明通史書,固辭群臣,不欲令其子稱帝;至是,召科道李用楫、程源(江津人,癸未進士)等詰責之,諸臣皆伏地請罪。已知閣部師全奉上,再下肇慶;然地勢單弱、人心震動,乃遣靖江伯嚴雲縱扈三宮至桂林。
十二月十五日,北兵破廣州;二十五日,事聞,上駕小艇上西峽。
永曆元年丁亥正月癸卯朔,上駐蹕梧州。知州陸世廉為上集役夫,北濬府江。丁魁楚棄上走岑溪,大學士李永茂(永城人,丁丑進士)、晏日曙(新喻人,壬子舉人;原任承天副使)、太僕田芳等走博白,李用楫先差往交趾,瞿式耜妾媵眾多逗遛梧江;惟左都御史王化澄(金溪人,甲戌進士;原任廣東巡按)、戶部尚書吳炳、翰林方以智(桐城人,庚辰進士)、文選郎中吳貞毓(宜興人,癸未進士)、給事中唐鍼、御史程源、中書吳其靁、洪士彭、掌錦衣事馬吉翔扈蹕。
二月,上至桂林。以吳炳、方以智為東閣大學士。北帥李成棟盡銳而西,直抵平樂,桂林震動。有余龍者,故江上盜也;眾萬餘,出沒甘竹灘。廣州之陷,建義者多從之,其勢益張。是月,焚北船百餘於東莞,遂突廣州;北撫佟養甲堅壁不出,檄成棟還師擊之。
三月,瞿式耜自梧江至;議上幸武岡州,而自留守桂林。加式耜太保、中極殿大學士,封臨桂伯。方以智棄妻子入山為僧(以智為僧在庚寅冬,兩粵再破時也。法名宏智,字無可。此時入天雪山耳)。上發桂林,以王化澄、吳炳典閣務。兵部右侍郎張家玉(東莞人,癸未進士)、舉人韓如璜(字姬命,著有「皇明文茲」、「小韓文」,常在何喬遠、李孫宸署中)建義攻東莞,北令鄭霖開門以應。李成棟率水、陸師至,家玉棄城,以舟師屯杜榕村(村近新安)。北令走,家玉以諸生陳大赤領縣事。兵科給事中陳邦彥亦建義於高明,使其門人馬應房以舟師圍順德;李成棟敗余龍於黃連,應房戰死之。
四月,上至武岡州。以嚴起恆(紹興人,辛未進士;原任蘄州副使)為東閣大學士。河東、湖廣流寇曹志建、王朝俊等數十人來歸,悉賜五等爵。晉何騰蛟(貴州人,天啟辛酉舉人;湖南巡撫)總制,世襲定興侯,駐衡州;巡撫堵允錫(宜興人,丁丑進士)駐長沙,聲勢稍振。張家玉使張元榮、陳瑞圖拜表於上,進家玉兵部尚書、提督嶺東軍務、右副都御史。北兵破杜榕村,韓如璜死之。家玉引兵入新安,李成棟圍新安;家玉間道走博羅。
七月,大學士陳子壯(南海人,萬曆己未探花)建義於九江村,與陳邦彥攻廣州,不克。先是,邦彥結降北廣州衛指揮楊可觀、楊景燁為內應,又收花山盜三千人偽降北以守東門,約以是月之七日三鼓,內外並起;而子壯先期以五日薄城,謀洩,佟養甲捕楊可觀等誅之,並誅花山盜之守東門者。時城內兵力單弱,養甲登城,見旌旗蔽江,嘆曰:『其死於是乎』?左右曰:『與坐而死,無寧戰死』!養甲奮勇出戰,發巨砲以擊陳舟,舟遂退;北風大作,養甲乘風追之,子壯大敗於白鵝潭。李成棟亦自新安至,子壯退保九江村。又棄九江至高明,與監軍道麥而炫,知縣朱實蓮嬰城固守。邦彥亦退;會清遠指揮白曹燦反正迎邦彥,邦彥率師赴之。張家玉破博羅。
八月十四日,北兵逼行在。先是,楚鎮劉承允用迎鑾功,封安國公;與中人王坤交關,迫脅主上、皇太后刺血寫詔,召駐紮古泥商邱伯侯性(性以總兵銜駐劄古泥口,上自武岡踉蹌過古泥,宮眷衣食皆乏絕;性往來迎駕,奉上及三宮服御,下至宮人衣被,俱飭辦。三宮德之,乃口授商邱伯)入衛。性遣部將謝復榮以五百人至。至是,承允降北為前導。十八日,馬吉翔、謝復榮等奉上及三宮斬關出;承允引兵追躡,相距三里。復榮請上疾馳,而身自斷後;抵死力戰,與其卒五百人俱死王家堡。上徒步三十里,體重足疲不能前;危在頃刻,會侯性率兵奄至,請上御小轎先發,性陣峽口。承允引去,上已兩日夜不食;夜宿羅家店。越五日,抵古泥;晉性祥符侯。李成棟用四姓賊鄭昌等為導,至高明城外;發砲破其城,殺朱實蓮於南門樓,陳子壯、麥而炫被執。二十七日,李成棟圍博羅。穴城,置砲轟發之;雞鳴城陷。張家玉走增城,圍之。
九月十日,李成棟救增城。家玉劄三營於城外,成棟令杜永和、閻可義分攻之;城內亦突圍出戰。將士死者數千人,無降者;火藥盡,家玉乃與諸將痛飲,夜投濠水而死。成棟又以水、陸二萬爭清遠。城破,陳邦彥猶率兵巷戰;力屈赴水,北兵出之,檻送廣州。陳子壯至廣州,臨刑罵不絕口;麥而炫從死。是日,佟養甲命何吾騶、黃士俊、李覺斯、葉延祚、王應華、伍瑞隆、關捷先、陳世傑等觀之;養甲問:『諸公畏否』?皆鞠躬曰:『畏』;亦有改容詫曰:『真忠臣!真忠臣』!又數日,而陳邦彥及總兵曹天奇至,亦大罵而死。陳子壯、張家玉、陳邦彥事雖不成,然牽制李成棟使不得西上,而翠華得以苟安桂林、武岡之間者,三人力也。
十一月,上至象州。欲幸南寧,為新興伯焦璉亂兵所阻,復返桂林;百官幾欲散去。大學士王化澄、吏部左侍郎吳貞毓以間道扈三宮,入南寧。
十二月三日,上至桂林;靖(江)王亨歅迎上而泣。瞿式耜、嚴起恒同相。賊將郝搖旗降於督師何騰蛟,封永城伯,賜名永忠;避北師,從衡州奔桂林,欲入城;瞿式耜拒之。
永曆二年戊子正月丁酉朔,上在桂林。
二月二十三日夜,郝永忠斬關而入。劫上於寢,裸體置之城外;綑縛百官,掠其財物而去。馬吉翔為上具袍服,襆被而行。
三月十日,上至南寧。扈蹕者,大學士嚴起恆、馬吉翔、兵部尚書蕭琦、給事中吳其靁、洪上彭、許兆進、尹三聘七八人耳。柳、潯二府為慶國公陳邦傅所據,不貢賦稅,行朝資用乏絕。大學士嚴起恒乃署吏部,開選于邕城;二十四土州檳榔、鹽客、樂戶,皆列官籍。
四月乙未朔,皇子生。
十日,李成棟以廣東反正;遣洪天擢(歙縣人,丁丑進士;原任湖廣驛傳道)、潘曾緯(漢陽人,辛未進士)、李琦三人齎表奏請駕幸肇慶。成棟在北有大功,而受佟養甲節制,心不能平;故所收兩廣印信不下五千顆,獨取總督印藏之。一愛妾揣知其意,勸之舉事;成棟撫几曰:『如松江百口何』!成棟嘗帥松江,其拏帑皆在焉。妾曰:『我敢獨富貴乎?請先死君前,以成君子之志』;遂自刎。成棟哭曰:『我乃不及一婦人』!密與布政使袁彭年、僉事張調鼎圖之;輦金十萬賂要人,以取妻拏之在松江者。事將發,而金聲桓以南昌反正。聲桓逆流以攻贛州,贛帥高進庫,故興平伯高傑兄子也;求援於粵,佟養甲命成棟往牒布政司移餉八萬兩,成棟日逼餉,彭年故不發,由是得以為辭。時歲大旱,群盜滿山,成棟陰結其渠魁;謂養甲曰:『贛旦暮亡,粵又寇深如此,嶺外斷不可保,彼聲言「復衣冠」三字耳,盍姑許之以靖亂乎』?養甲計猶豫,未有所決;成棟故令群盜逼城下,呼聲動天以怵之。養甲出示安民,成棟請權停「順治」年號,養甲乃於榜尾但書「戊子」;成棟既得此榜,而己所出示直書「永曆二年」。養甲見之愕然,業已無可如何。兩司官諷養甲以印授成棟,成棟下令兵民解辮;而以所藏總督印印表文上之。詔封養甲為襄平伯、兵工二部尚書,成棟惠國公,袁彭年左都御史。金聲桓藏表佛經中,亦遣使至。聲桓故左良玉部曲,隨良玉子夢庚降附,俾守江西;督、撫以其降將輕之,從之取賂不得。聲桓私居,嘗改胡服;督、撫因言『凡前朝舊將,皆不可用』。聲桓使人竄之中途,得其書;置酒召巡撫,以書示之,即於坐間斬巡撫而反正。詔封豫國公兼兵部尚書。遣吳貞毓以吏部侍郎兼左副都御史使成棟。
自兩省反正,士人輻輳而至。王化澄復相,朱天麟(崑山人,戊辰進士)為東閣大學士,晏清(黃岡人,己未進士;原任廣東水利僉事)為吏部尚書,張鳳翼兵科兼翰林院,張佐辰文選司郎中,黃雲袞行人,潘駿觀兵部主事,龐天壽司禮監。曾經出仕,僉曰迎鑾;遊手白丁,詭稱原任:六曹閒署,數日間添注幾滿。此外,更有白劄、部劄、欽劄。欽劄者,皇帝用寶劄官,不涉吏、兵二部;下廣之費,大略出此。
八月癸巳朔,上至肇慶;李成棟迎於百里外,儲黃金千兩、白金十萬兩、綵紵萬端以備賞賚。政無巨細,受成於成棟。詔贈陳子壯東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番禺侯,謚文忠;張家玉少保、武英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增城侯,謚文烈;陳邦彥兵部尚書,謚忠愍。
十月十日,遣佟養甲代祭興陵(端皇帝陵);上令李元允磔之江中。養甲密表於北,成棟搜得之。
十二月,李成棟率師出南安。面奏:『南雄以下事,諸臣任之;庾關以外事,臣獨任之』。當是時,朝臣各有黨與:自廣東來者,吏部侍郎洪天擢、大理寺卿潘曾緯、學道李琦(三人皆李成棟親信)、兵部尚書曹燁(歙縣人,辛未進士)、工部尚書耿獻忠、通政司毛毓祥(武進人,丁丑進士)為一黨;自廣西來者,嚴起恒、王化澄、朱天麟三輔臣、吏部尚書晏清、吏部侍郎吳貞毓、給事中吳其靁、洪士彭、雷得復、尹三聘、許兆進、張起為一黨;自各路來者,左副都御史劉湘客(錢謙益薦舉)、禮部尚書吳憬、吏科都給事中丁時魁、兵科都給事中金堡、戶科都給事中蒙正發、禮科都給事中李用楫、吏部文選司郎中施以徵、光祿寺卿陸世廉、太僕寺卿馬光、禮部儀注司郎中徐世儀為一黨;翰林陳世傑、驗封司郎中吳以進、給事中李貞、御史高賚明、太僕寺少卿楊邦翰、職方司郎中唐元楫,以廣東人又為一黨。然行朝之權,盡歸於李元允。元允本姓賈,為成棟義兒;以守舍留肇慶;朝士爭趨其門,其尤甚者謂之五虎:袁彭年為虎頭、丁時魁為虎尾、蒙正發為虎腳、劉湘客為虎皮、金堡為虎牙。廣東一省、大小官員,非奉成棟咨,不得擅除。桂林、平樂,則瞿式耜為政,慶遠、柳州,則焦璉為政;潯南、思太,則陳邦傅為政。而通政司上疏陳乞職官者,猶日以千計;內閣票擬,只有「著議具奏」四字;選司掌銓,亦無出選之地,徒有空名而已。
永曆三年己丑正月庚申朔,上在肇慶。
十三日,大學士朱天麟罷。陳邦傅,故潯梧參將也;冒功封富川伯。又以迎駕,封思恩侯。李成棟反正,先疏入告,進爵至慶國公;官其子陳曾禹至右副都丑史。駕過潯州,邦傅挽留月餘;求守潯州,如瞿閣部故事。上不許;許以居潯、梧。而致賄於誥敕中書張孟光,使以守字易「居」字,為言者追改;然邦傅進疏,則直稱「世守」。當成棟未反正時,邦傅潛通降啟,以故為成棟所輕,兵科給事中金堡承風指劾之;邦傅疏辨:『皇上蒙塵兩年,並無一位兩衙門;何今日紛紛若是?以臣為無兵、無將,請即遣金堡為臣監軍,以觀臣十萬鐵騎』!天麟票擬:『金堡從來,朕亦未悉;所請監紀,著即會議』!丁時魁,堡之黨人也;怒曰:『堡論邦傅,請即監紀;堡又論郝永忠,若請其頭,亦與之耶』?率科道官十六人直入丹墀,大聲疾呼,繳印於內閣。上方燕語,聞變震驚,翻茶沾服;急諭『諸臣照舊供職,天麟即日罷相』。然天麟但言「會議」,固未嘗出金堡於邦傅也;第金堡往日知臨清受官於李賊,發其從來,是所深忌耳。二十八日起,舊輔黃士俊、何吾騶入直。
三月七日。李成棟、何騰蛟敗問至。當金聲桓之反正,南都震動;乘流而下,鮮不克矣。乃為聲桓謀者,以寧庶人失策於一往,使新建伯得制其後;故聲桓兵先贛州。贛帥高進庫謂之曰:『吾不動以待汝;汝得南都,則吾以贛下』。聲桓不聽,急攻之。久而,各省援師集於南昌;李成棟方欲夾攻贛州,聲桓之攻贛者首尾牽顧,失利而退。高進庫以方勝之師還而拒成棟,成棟退走信豐,潰不可制;成棟斷後,策馬渡河,馬不勝甲而沈。兵部尚書張調鼎、監軍道姚生文俱死於亂兵;成棟死,而聲桓亦亡。何騰蛟開府於長沙之湘潭縣,湖南、北列十三鎮,多以降將為之;時叛時服。騰蛟仁愛有餘,而雄斷不足;諸將跋扈不用命。北兵至,湘潭不守;遂見執,被害於大步橋下。贈騰蛟中湘王、李成棟寧夏王,進李元允車騎將軍,封南陽伯。
四月,孫可望遣龔鼎(永昌人,癸未庶吉士)獻南金名馬,移書求親王名號。初,張獻忠伏誅,其勁旅尚有四部:曰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皆去獻忠偽號,自稱將軍:可望平東、定國安西、文秀撫南、能奇定北,而奉黔國公沐天波以討定諸彝。可望年差長,又稍知文墨,故位第一;定國以能次之,文秀、能奇又次之,然實等夷無統屬。已而能奇死,其將馮雙禮主其營事。可望籠之以術;既兼兩部,浸浸欲自大。當諸軍之從貴陽入滇也,貴州不置一守;有皮熊者,以其軍入之,報稱恢復黔省,進爵貴國公,駐平越。大學士王應熊還自京師,開幕府於遵義;有王祥者為所委任,應熊死而祥據遵義,亦進爵至忠國公。各疏告行在,言『今之入滇者為張賊餘孽,名雖向正,事豈革心;朝廷毋為所愚』!然兩帥接壞,時相構釁,亦不能有所效力。及滇使至,朝議以為不可不行封賞。金堡言祖制無異姓封王者;於是,遣武康伯胡執恭以侯爵往封。執恭者,紹興人,私計滇兵強甚,且欲自結於孫可望,謂『春秋之義,大夫出境,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者,專之可也』;乃矯詔封可望為秦王。可望亦知其偽,具疏辭;金堡、蒙正發皆劾執恭罔上,朝議大譁然,不可。但已乃改封荊郡王,賜之國姓曰朱朝宗;定國曰李如靖,文秀曰劉若琦。而可望終冀秦王,言『臣惟一意辦賊;成功之後,始敢議及封爵耳』;定國、文秀亦辭賜名。可望雖不受爵,然已張皇其稱;土司之懾服軍威者,進修貢獻,已倣親王禮行事。而沐天波亦謙讓,不敢以公爵均敵。滇土略定,而北師下沅。張先璧、侯天錫退師黔境,可望遣許世臣詣行在請出師,陳義慷慨;有為上言曰:『不若賜之璽書,直云皇帝致書秦王;則前此葛藤斬斷,方可使之盡瘁也』。上從之,可望即具疏謝恩。
五月四日,慈寧皇太后垂簾;召何吾騶、金堡為之解釋。先是正月,(堡參)吾騶謂:『與司禮監夏國祥此呼彼應,有若桴鼓』;皇太后恐吾騶不安其位,故解之。
六月,左都御史袁彭年去位。彭年生母死,不肯丁憂;慈寧皇太后以祖制所無,不許。
七月,楚降將李赤心等兵敗入廣。初,李賊部曲之降於何騰蛟也,李過(一名錦)賜名赤心,封興國公;高必正封鄖國公,營名忠貞。騰蛟死,為大學士堵允錫所撫。湖南、北既失,赤心等由郴桂竟趨梧州,欲入廣東;尤錫力主其議。李元允曰:『我輩做韃子時,公不來復廣東;今反正後,乃來爭廣東乎?皇上在此,他來何為』?允錫語塞而止。
八月,黃士俊、何吾騶罷。時台諫橫甚,金堡等以李元允為東援、瞿式耜為西援、嚴起恒為內援、焦璉為外援,朝政一手握定,動輒白簡;政府惴惴充位。疏未上,先商票擬,政府置底簿以待之,任其改削。二輔入直以來,彈章盈篋;至是,告歸。
九月,嚴起恒獨相。是年,封朱成功為延平王;閩海始用永曆年號。
永曆四年庚寅正月乙卯朔,上在肇慶。北兵破南雄;七日報至,百官爭竄,家丁沿途殺人。九日,上登舟;十三日。解維。李元允留守肇慶。
二月甲申朔,上至梧州,駐蹕水殿。戶部尚書吳貞毓、詹事府禮部右侍郎郭之奇、兵部左侍郎程源、右侍郎萬翱、禮科都給事中李用楫、戶科右給事中張孝起、吏科給事中朱士鯤、戶科給事中李日緯、御史朱統■〈金筒〉、王命來、陳光允、彭佺合疏,論袁彭年、金堡、丁時魁、蒙正發、劉湘客罪;奉旨:『彭年反正有功,免議;餘下錦衣獄(以五顯廟權之),掌衛事張鳴岡鞫之』。嚴起恆請對於水殿,不得入;復率諸臣伏沙灘求免刑。程源立舟側揚言曰:『金堡即「昌宗之寵方新,仁傑之袍何在」兩語,便當萬死』!其聲達慈寧舟中。蓋堡嘗駁御史呂爾璵奉旨疏有云:『臣何人也,爾璵何人也?以仁傑之袍賭昌宗之裘,志士猶為怏怏』!顧肆言無忌也。獄具,堡與時魁各杖八十;堡邊遠、時魁附近,各終身充軍。湘客、正發徒三年;各贖。上登位三年,至是始見聲色。上憂東事急,調鄖國公高必正赴援。
五月十三日,高必正與興平侯黨守素率兵自梧州來朝,李元允亦自肇慶來。時嚴起恒已去,三帥請手敕往平浪追還。慈寧皇太后垂簾,召三帥賜對。元允伏地請死曰:『金堡等非臣私人,果有罪,皇上何不處之於端州?今若此,是臣與堡等為黨也。向以封疆急,不敢請罪;今事稍定,請正臣罪』!上慰勉再三曰:『卿大忠大孝,朕不疑卿』。
元允曰:『皇上既不疑臣,何故以處四臣之故賜臣冊書,令臣安心辦事乎』?皇太后曰:『卿莫認金堡等為好人;卿如此忠義,他卻謗卿謀反』。元允曰:『說臣謀反,還是有本、還是面奏、還是傳言』?上不答。必正曰:『皇上重處堡等是也。但處堡等之人,不如堡等;處堡等之後,亦無勝於堡等之事』。皇太后曰:『只滇封一事,豈非金堡誤國』?諸臣皆不敢對。
孫可望自賜璽書之後,儼然親藩體統。凡諸軍悉曰「行營」,設立護衛曰「駕前軍」,自稱曰「孤」、曰「不榖」,文書下行曰「秦王令旨」,各官上書曰「啟」,稱李定國、劉文秀曰「弟安西李」、「弟撫南劉」;其下稱之,皆曰「國主」。皮熊在黔畏其相逼,遣官李之華通好請盟;可望致書云:『貴爵坐擁貔貅,戰則可以摧堅銳,守則可以資保障。獨是不肖有司,罔知邦本;征派日煩,民生日蹙。黔中乃出兵之途,寧無救災卹鄰之念,以為假道長發之舉?若滇、若黔,總屬朝廷封疆;留守、留兵,無非綢繆糧糗。惟欲與行在聲息相通,何可有一毫私意於其間!若祇以一盟了局,為燕雀處堂之計,非不榖所望於君子矣』。熊得書,愈懼;避之苗寨。黔中院司道官,會請前軍都督白文選入省;可望下教安定之,遂下平越。收其軍令所屬文武呈繳濫紮;武職加授總制、參、遊,文職加授監軍、督餉。部卿僉憲,概行裁革。王祥烏合六、七萬,分為三十六鎮;與滇兵一戰於烏江河而大潰。祥避死真州,遂下遵義。
九月,北師孔有德攻桂林;諸將望風而遁。城陷,大學士瞿式耜、兵部侍郎張同敞不屈,死之。
十一月,瞿式耜遺表至。云『本月五日開國公趙印選傳塘報至,知嚴關已陷,在城衛國公胡一清、寧遠伯王永祚、綏寧伯蒲纓、武陵侯楊國棟、寧武伯馬養麟俱遁,城中一空。酉刻,督臣張同敞從江東泅水過江至臣寓;臣謂:「子無留守之責,可以去」。同敞曰:「死則俱死耳」。即於是夜,明燈正襟而坐。六日辰刻,噪聲始至靖江府前;再一刻,直至臣寓。臣與同敞危坐中堂不動,忽數騎持弓矢突至,執臣與同敞而去。時大雨如注,臣與同敞從泥淖中行。至則孔有德已坐王府,靖江父子亦以守國未曾出城,業已移至別室。臣等見有德不拜,有德亦不強;以溫言諭臣等降。臣與同敞曰:「吾二人已辦一死於爾兵未至前,正以死於一室,不若死於大庭耳」』。明日,被害。當被執之時,式耜欲入與妾訣;同敞牽臂止之曰:『徒亂人意耳』;遂行。廣東亦先四日為北帥尚可喜所破。十一日,上登舟幸潯;而陳邦傅叛。上初過潯,邦傅留之月餘,欲挾以自重;至是,乃謀劫駕。十二日,上舟衝雨而過,不及發。百官鹵簿之舟在後者,邦傅劫之;文武墜水死者,董英、許玉鳳、潘駿觀。邦傅以上鹵簿,僭陳營中。十六日,上幸潯州;戶部侍郎陳圭來迎。十八日,駐蹕南寧。
永曆五年辛卯正月乙酉朔,上在南寧,升殿受朝賀。十日,祀太廟。詔東閣大學士兼吏、兵二部尚書文安之督師經略楚、豫,賜上方劍便宜行事。
二月,孫可望遣滅虜將軍賀九儀、總兵朱養恩、張明志、張勝等入衛。楚雄道、楊畏知自滇中來朝,詔進東閣大學士,入直辦事。張勝殺嚴起恒,以吳貞毓為大學士。
三月,三宮上田州。二十五日,賀九儀修理行宮,為上駐蹕。
四月朔,祀太廟。十二日,慈寧皇太后馬氏崩於田州。十四日,訃聞;十七日,成服;二十三日,奉安靈輿於慈寧宮。喪禮以日易月。
五月十八日,敕鴻臚寺:『頃以大行慈寧莊翼康聖皇太后喪,憂戚中不遑視事;令值服除,當面與大臣商決政事,兼行日講』。該寺即傳工部修中極殿翰林院,舉堪任日講記注員名;以二十七日舉行。
六月,上患足疾。
七月朔,祀太廟。十五日中元,遙祭祖陵。十八日,葬慈寧皇太后於兩江之宋村山。二十五日,陳邦傅引兵入寇。上欲移蹕,群臣以兩江黃茅瘴癘秋甚於夏,宜俟霜降後;允之。賀九儀等出師柳慶。
九月,梧州、來賓、遷江告急。二十八日,上登舟。十月初七日,幸新寧。
十一月,李元允等迎駕請幸防城;不允。
十二月,北兵至遷江,逼賓州。五日,幸瀨灘。七日,南寧陷;太僕寺少卿丁元相、戶部員外郎楊禹甸死之。上登陸,焚舟楫;踉蹌失次,扈蹕官員相失。將至鎮安,會孫可望遣師討皈朝叛彝,總兵高文貴、黑邦俊、狄三品等相率扈蹕。
永曆六年壬辰正月癸酉朔,上野次。三日,至皈朝。十一日,發皈朝;十二日,次富川;十三日,次沙斗;十四日,次西洋江;十五日,次寶月關;十六日,至廣南。孫可望遣總兵王愛秀迎駕上言:『臣以行在孤處僻粵,再次迎請,未奉允行;然預慮聖駕必有移幸之日,所以先遣各營兵馬肅清彝氛,道路無礙。廣南雖云內地,然界鄰交趾,尚恐彝情叵測。臣再四思維,惟安隆所(隸貴州普安州)滇、黔、粵三省會區,城郭堅固,行宮修葺;一切糧儲,可以朝發夕至,莫此為宜』!上是之。蓋可望兩、三年內既定滇中,又復經營黔土,至此已有成緒。二十五日,上發廣南,次童卜;二十六日,次晒利;二十七日,次鼎貴;二十八日,次加浦;二十九日,次那羊;三十日,次侄堂;二月癸卯朔,次呼馬;二日,次扁牙;三日,次板屯;四日,次板橋;五日,次峒沙;六日,至安隆所;詔改安隆所為安龍府。九日,遣太常寺少卿吳之俊賫璽書至滇。
五月,孫可望分道出師:李定國下楚,征虜將軍馮雙禮副之;劉文秀入蜀,討虜將軍王復臣副之。以楚地攻戰尤急,故選兵俱隸定國。
七月四日,定國率諸軍克桂林。北帥定南王孔有德赴火死,俘其子庭訓及叛將陳邦傅及其子陳師禹(可望戮邦傅等,剝其皮;其殺人剝皮者甚眾』。初,定國駐軍武岡、馮雙禮駐軍寶慶。沅、靖屢捷,沈酋敗遁,大師可乘勝南下,而虞有德之躡其後。於是令武岡諸營出新寧,寶慶諸營出祁陽,合趨全州;分遣西勝營張勝、鐵騎右營郭有名率精兵由西延大埠頭便道趨嚴關。嚴關者,所由入桂林要道也。馮雙禮率前軍都督高存恩、鐵騎前營王會、武安營陳國能、天威營高文貴、坐營靳統武合兵八萬先進兵至驛湖,猝遇北兵萬餘;南師迎戰,靳其饒將李四,北兵遂奔;南師遂薄全州。定國統右軍都督王之邦、金吾營劉之講、左協營吳子聖、武英營廖魚標、鐵騎左營卜寧合兵十萬繼進,聞驛湖捷報,傳令全州傅城者毋急攻;懼其奔逸,併力於桂林也。令未至,而全州已下。定國軍過全州,令急過毋入;雙禮諸軍亦出城合進。時張勝、郭有名已至嚴關,與大軍相距十里;約曰:『敵至,則舉砲傳警,毋下關;須大軍至,始戰』。薄暮聞砲,諸軍擬赴之;定國曰:『無庸』。俟之寂然。蓋有德驛湖之敗,遣眾數萬馳救全州;不意南師已營關上;會日暮,退去。明日,北師至關;張勝等傳砲,大軍蓐食而前,戰於關下。北師銳甚,象僨歸;定國斬馭象者,諸軍奮勇前進,象亦突陣。北帥大崩,斬戮不可勝計。天大雷雨,橫尸遍野,追及於大榕江。有德急入桂林,閉城而守;大軍三日而至城下,守陴者皆潰,大軍援梯畢登,定國下令屯城上。有德奔入府中,悵然無一言;久之,曰:『已矣』!其妻曰:『毋慮我不死』!乃囑一嫗攜其幼子出避;曰:『苟得脫,度為沙彌;毋效乃父作賊,一生下場乃有今日耳』。自縊;妾亦縊。有德遂放火自刎,投火中。方捷書之發自桂林也,其人窮日夜易馬而奔。既至貴陽,直入殿墀,下馬而息僅續,臥地不能起;探其懷中捷書,灌以湯藥,久之乃甦。於是大宴三日,疏請封典。始議犒師銀八萬兩,已損之六萬,已又損之四萬。蓋數軍之入楚與蜀也,獨駕前軍(可望護衛軍,稱駕前軍)不發;駕前軍固選鋒,聞桂林之捷,皆生妒心,曰:『北兵本易殺,我輩獨未得一當耳』。數日後,定國上鹵獲;惟孔有德金印、金冊、人參數捆,所報官庫財物估價僅盈萬。遂有媒孽其市恩諸軍者;往來使命不絕,又多增飾喜怒其間。冊封之事,行之稍緩。而北帥敬謹親王入衡州,號兵十萬。定國計分其師:遣前將軍張虎取辰州,北人分兵往救;定國身當衡州,遇之湖上。始戰少卻,北兵乘勝追奔,南人奇兵間道以搗中堅,遂蹶名王。十一月二十三日,則又傳是日之戰,斬敵如屠犬豕,手不暇耳。駕前軍聞之,益輕言北兵不足滅;遂議明年春,秦王親出師云。
劉文秀之入蜀也,善撫卹軍士。蜀人聞大軍至,多響應;於是重慶、敘州諸府、縣次第皆復。吳三桂迎戰輒敗,斂軍以奔,趨保保寧;南師追躡其後,惟恐失敵。討虜將軍王復臣曰:『不可!我師驕矣,而彼方致死;以驕兵當死寇,能無失乎』?諸軍多不然之。至保寧,復臣又曰:『毋圍城;圍則師分而弱』。不聽。張先璧軍其西南;先璧號張黑神,軍容耀日,然未經大敵。三桂登城望之曰:『獨是軍可襲』。乃開門出精騎犯其壘,果驚潰;轉戰而南,值討虜將軍營。討虜為潰兵所擾,又間以水,勢不復支。北人乘勝奮擊,復臣手斬數人,環之者益眾;乃曰:『大丈夫不能生擒名王,豈可為敵所辱』!遂引刀自剄。北兵皆驚嘆,以為烈士。文秀徹圍而退,三桂不敢追;曰:『生平未嘗見如此勁敵;特欠一著耳』!蓋如復臣所云也。報至,帝下詔曰:『不聽謀,損大將,劉撫南罪當誅;念有復城功,罷職閑住』!文秀歸雲南;諸軍分守蜀隘、或調征楚省,所從者不過百餘人而已。
是年,李元允往海南招集散亡;至欽州,為士兵王勝堂所劫;械送廣州,不屈而死;投屍江中。
永曆七年癸巳正月戊辰朔,上在安龍府。先是,孫可望題請封李定國為西寧郡王兼行軍都招討,封馮雙禮為興國侯;奉旨:『所請封爵事宜,俱依議行』。於是造設儀衛,遣檢討方于宣、中書楊惺光齎敕往,賞軍萬金,行有日矣。而是時訛言繁興:有傳李定國滋不悅者曰:『奈何受郡王封,當亦如國主』;有傳諸營偶語者曰:『秦王下長沙,即改年號、受禪讓』;而以廢處劉文秀太過,咸曰:『大功未行厚賞,偶敗則膺嚴罰;吾等如何苦捐身命』!又以殺楊畏知、立儀注、駕前乏奉令出使者多恣睢不法,而言之者多獲禍。從此,內外文武咸怨,軍心漸渙,不樂為可望用者眾矣。楊畏知者,陝人,官楚雄道;好言王霸之略,故為可望所重。及朝行在於南寧,上以孫氏故,相之;而可望反疑其二心於己。歸黔以後,所言多不從。畏知乃佯狂,以示不為孫氏用;又時時醉罵其駕前人。可望欲脅之以令,改命從軍法,逆知必有諫者;迨諫者入,而駕前人已提其頭至矣。可望恨曰:『楊公死,我桓、文事不成矣』!儀注者,武爵隆殺體統,可望欲以自大;其故時等夷者多怨之曰:『天下尚未定,奈何為此』!李定國出奔。是月,孫可望出師,慨然有經略中原之志。其封李定國者詔使已出黔境,復追還之;曰:『孤今出師入楚,當面會安西大慶宴,親奉上敕書以光寵之』。而眾益交相論嘆,以為此真項羽之刓刻吝封賞也。至有為定國慮者,曰:『此偽遊雲夢計耳』。定國因涕泣謂其下曰:『不幸少陷軍中,備嘗窮險;思欲立尺寸功,匡扶王室,垂名不朽。今甫得斬名王、奏大捷,而猜忌四起。且我與撫南弟同起雲南,戰功具在。一旦詿誤,輒遭廢棄;於我忌害,當必尤甚。我妻子俱在雲南,我豈得已而奔哉』?諸營聞之,有引軍從者;其不能從者,亦咨嗟太息不已。李定國又為書以謝可望;可望不意其奔也,悵然久之。欲止軍東下,然業已督師在道;又信駕前言,敵殊易殺,欲親履行間,立大功以服眾心耳。諜知敵屯四路口,遂欲襲擊破之;令於軍中曰:『凡獲敵馬者悉給之』。時方四月,陰雨連綿。行三日,至四路口,敵驚欲潰;南軍殊易之,甫斬數人,便掠其馬。敵睨陣亂,還而搏戰;南軍已不成列,退保峒口。可望亦念定國既去,諸軍有乘是圖之者;既不敢嚴督諸軍前戰,諸軍亦以駕前軍奮欲立功,不願與併力。凡長沙所已復之州、縣給印諸官悉撤回;楚事大變矣。
八月,始有言招還李定國者;南寧鎮朱養恩言之尤切。可望終忌定國,乃與其下謀起劉文秀。文秀聞之,單騎入黔,私見於可望;言己無才,不願圖富貴。可望強之,疏請為大招討,仍密遣之還滇。
永曆八年甲午正月壬辰朔,上在安龍府。改雲南省為雲興,辰州為沅興府,沅州為黔興府。詔以劉文秀為大招討,都督諸軍,出師東伐。
三月二十六日,孫可望殺大學士吳貞毓以下一十八人(內武臣一人、內侍二人)。上以久不得出,與貞毓等謀,私以手敕通李定國,令之來。時左右前後,莫非為可望耳目者;馬吉翔發其事,窮治撰文何人、用寶何人、奉使何人?上亦震驚者累日(閩人林日宣著「安龍紀事」一卷,序馬吉翔陷大學士吳貞毓等十八人之曲折甚悉。惜其已佚,世少抄本;附記於此)。
四月,劉文秀至黔。可望祭旗纛畢,執爵授文秀;文秀言:『某伏願皇上洪福,國主威略,諸將士智勇,庶幾一日克敵,恢復中原。若某下劣,試恐不勝』。
五月七目,孫可望以單騎出按沅、靖諸營;遍觀險隘,勞卹軍吏。十日而畢。
七月,擇吉出師;由平越進屯於天柱。
永曆九年乙未正月丙戌朔,上在安龍府。封李定國為晉王、劉文秀為蜀王。
永曆十年丙申正月庚辰朔,上在安龍府。孫可望將謀劫駕出降;李定國舉兵敗之。奉上駐蹕雲南;改為滇都。
永曆十一年丁酉正月甲辰朔,上在滇都。議開緬甸為省,以元江土府為總督;不果。
永曆十二年戊戌正月戊戌朔,上在滇都。遣使賫璽書由安南出海至延平王朱成功營;授張煌言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其餘除授有差。徐孚遠隨使入覲,由交趾入安龍;交趾要其行禮不聽,不得過,孚遠遂返廈門。
十月,雲南屬府告急。
十二月十五日,上發滇都。時李定國出禦北師,請上隨路避兵。
永曆十三年己亥正月癸巳朔,上野次;四日,駐蹕永昌。
閏正月十五日,上發永昌,將入緬;時文武官尚四百人、兵士數千人。十八日,次騰越。二十日,發騰越。二十四日,遙傳兵至,百官急竄,宮嬪被掠。二十八日,次蠻莫;緬人不容兵器入關。三十日,發蠻莫。
二月壬辰朔,次河口。水陸分行:自上以外,從舟者六百四十六人、從陸者馬九百四十餘匹。十八日,上次井梗;緬人止之,不聽前進。二十四日,緬王請大臣問故;上遣馬雄飛、鄔昌琦賫敕書往。緬王發神宗敕書對校不同,疑其為偽;及見沐國公印,信之。蓋緬國自萬曆二十二年請救不許,遂絕朝貢,故所知,惟神宗故事也。當是時,李定國已遣白文選率兵迎駕。至■〈煙,口代火〉哇城下,距駐蹕五、六十里,為緬人隔絕,不相聞;文選亦遂拔營而去。
三月十七日,自河口分路。陸行者至■〈煙,口代火〉哇對河,離城五、六里下營。緬人疑其奪國,率兵出戰·殺傷多人;餘乃散居村落,通政司朱蘊金、中軍姜承德自縊死。
五月四日,緬王具龍舟鼓樂,遣人迎上。五日,上發井梗;七日,至■〈煙,口代火〉哇城下,次於對河。八日,駐蹕者梗(距城五、六里)。草殿數十間,編竹為城;宿衛百餘人。各官自架竹木以居。
八月十三日,緬王請黔國公沐天波往;緬人以八月十五日諸蠻來貢,使黔國以臣禮見,誇耀於諸蠻。
九月十九日,緬人貢新榖。
十月戊子朔,頒曆於緬。
永曆十四年庚子正月丁巳朔,上在緬甸。上日欲出緬幸李定國營。定國恐以兵來,則緬人致難於上;而在上左右者,則又皆偷安無智之徒:以此音塵不屬。
九月,定國迎駕於近地;奏云:『前後三十餘本,不知曾到與否?今與緬王約何地交割』?上以答敕付緬人;而定國候久無消息,復拔營去。是時,士君子皆散亡;所從惟闒冗一、二輩。馬吉翔為大學士,與司禮監李國泰相為唇齒。惟恐定國之至,於是牢籠文武,凡欲某職、某銜者,俱稱門生。吉翔、國泰合奏:『大臣三日不能舉火』;上怒,以皇帝之璽擲之,吉翔、國泰即椎碎分給。御史任國璽請東宮開講,進「宋末賢奸利害書」;上覽一日,國泰惡而碎之。
永曆十五年辛丑正月辛酉朔,上在緬甸。
二月二十八日,鞏昌王白文選密遣緬人賫本至;云『不敢速進者,恐有害;必要緬王送出為上策』。數日後,距行在六、七十里架浮橋,將渡;已而不果。
三月,有欲殺馬吉翔、李國泰奉東宮而出者。事覺,被害。
五月,馬吉翔、李國泰進宮講書;御史任國璽言:『上年請開講,則遷延不行;今日勢如累卵、禍急燃眉,不思出險而託言講貫。夫日講經筵,必須科道侍班;議軍務,則有皇親沐國。豈翔、泰二人之私事哉』?奉旨:『著任國璽獻出險策』;國璽言『能主人緬,必能主出緬;今日事勢如此,乃卸屑於建言之人乎』?太常寺博士鄧居詔、禮部主客司主事王祖望各劾翔、泰,不省。又傳禮部侍郎楊在講書,賜坐;在以東宮典璽李崇貴侍立,不敢就坐,上並賜崇貴坐。崇貴曰:『雖在亂亡,不敢廢禮;今日雖蒙上賜,後日將謂臣欺幼主』。每講,崇貴出外;講畢而入。一日,東宮問哀公何名?在不能答。
二十三日,緬酋弟莽猛白弒兄自立;遣人求賀,上不許。
七月十九日,緬人請吃呪水(即盟誓也);馬吉翔、李國泰挽百官同往,緬人盡殺之,松茲王某、黔國公沐天波、綏寧伯蒲纓、皇親王惟恭、吏部尚害鄧士廉以下共四十二人。緬人又發兵數千圍行在,上幾自縊;被殺者甚眾。吉王同妃縊死,宮人命婦縊者不下百人。盡劫所有而去。二十一日,緬人復修理草殿,奉上居之;曰:『此事非關吾國,因汝各營在外殺害地方,犯眾怒耳』。
十一月十八日,上召都督同知鄧凱入宮;謂之曰:『太后病矣,未知骸骨得歸故里否?』又曰:『白文選未封親王、馬寶未封郡王,吾負之;滇、黔百姓,因我師在彼苦了多年,今又不知作何狀』?
十二月十三日,緬人請上移蹕;皇太后、皇后、皇太子同行。二更渡河,乃知其為北人也。明年壬寅二月十三日,至滇城。蒙塵之後,事秘;不知崩日、崩所。或曰:北人扈至某驛,夜半聞上怒罵,即殂落之辰也(鈕琇記:吳三桂縊之貴陽。或白:同太子絞死雲南城。「錢曾詩箋」:辛丑之冬,天兵逼緬;緬人執帝獻於師,挾至雲南省城外草萍驛,吳三桂夜殺之,兩宮、世子皆不免。時李定國尚駐安龍,聞之,大怒;與白文選揀精騎一萬,兩晝夜馳入緬甸,屠畿,緬人幾盡;仰天大呼,力竭自刎。白文選亦死。遺兵尚二十餘萬,多入蠻洞中及散竄安南國。三桂以功,晉封平西親王,即永曆故宮名五華者,攘為王府;今改作五華書院)。
史臣曰:越、閩之事,方安國以累敗之餘,鄭芝龍以黿鼉魚鼇之眾,而欲使新造之唐、魯,以力征經營天下,此必不得之數也。惟帝當李成棟、金聲桓之反正,向非高進庫梗之於贛州(陸世儀「江右紀變」稱楊與柯,非高進庫也),則其勢必合;合則江左偏安之勢成矣。逮夫李定國桂林、衡州之戰,兩蹶名王,天下震動;此萬曆戊午以來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功垂成而物敗之,可望之肉其足食乎?屈原所以呵壁而問天也!
台湾文献丛刊
【第 25 种】
赐姓始末
.作者:黄宗羲
.原书页数: 0098 页
●书籍简介
第二五种「赐姓始末」
本书(一册九八面五八、八○○字)原一卷,黄宗羲撰、今与另着「郑成功传」合刊,并收「行朝录」中之「隆武纪年」「鲁纪年」及「永历纪年」三篇作为「附录」。所刊五文,均采自清宣统二年吴江薛凤昌辑编「梨洲遗着汇刊」。宗羲字太冲,号梨洲,世称梨洲先生、亦称南雷先生;浙江余姚人。南明鲁王监国,尝以副宪从亡;嗣以母留故里,返家侍亲。明亡以后,隐居讲学于甬、越间,卒成清代大儒。著述甚富,其有关南明史事者,则有「赐姓始末」、「海外恸哭记」、「行朝录」等篇。「赐姓始末」,记台湾郑氏事;以叙郑芝龙发迹及成功南京之役为略详,余极简。合刊之「郑成功传」,如与郑亦邹「郑成功传」比校,除邹着末系评论一段以及传中稍有出入外,殆全相同。证以其它疑点,此传似非黄氏所撰。
至其另着「海外恸哭记」及其它史料,已另行编印,详第一三五种「海外恸哭记」篇。
●序号 篇名
1 弁言
2 目录
3 赐姓始末
4 郑成功传
5 隆武纪年(行朝录之一)
6 鲁纪年(行朝录之四)
7 永历纪年(行朝录之八)
●弁言
本书主要刊载黄宗羲着「赐姓始末」及「郑成功传」两篇;并将「隆武纪年」、「鲁纪年」及「永历纪年」三篇收为附录,以供参考。所有五文,均采自清宣统二年吴江薛凤昌氏辑编「梨洲遗着汇刊」(上海时中书局印行)。至本书书名,则以首篇「赐姓始末」署之。
著者黄宗羲(一六一○~一六九五),字太冲,号梨洲,世称南雷先生;明末余姚人。鲁王监国时,以副宪从亡;入清以后,隐居讲学于甬、越间。晚年,清廷屡征不起,以教授、撰述终其世。撰述之最著者,为宋儒学案、元儒学案、明儒学案等书。至其纪述有关南明史事者,则有赐姓始末、海外恸哭记、隆武纪年、赣州失事记、绍武争立纪、鲁纪年、舟山兴废、日本乞师记、四明山寨记、永历纪年、沙定洲纪乱等篇;自隆武纪年以下九篇,并汇称「行朝录」(另据「绍兴先正遗书」四集之四越中徐氏铸学斋雕本「行朝录」,「赐姓始末」亦收入其中)。黄氏以胜国遗逸,就其身所见闻记述其事,当较真切。但黄氏本人在其「行朝录」(徐氏雕本)自序中则云:『向在海外得交诸君子,颇欲有所论着;旋念始末未备,以俟他日。搜寻零落,荏苒三十载。义熙以后之人,各言其世;而某之所忆,亦忘失大半。邓光荐填海录不出世,惟太史氏之言是信;此聊尔谈其可已夫』!由此,亦可知欲得史事信实之不易也。
至于「梨洲遗着汇刊」所载之郑成功传,与郑亦邹氏着郑成功传一加比校,除郑着末系评论一段而黄着则付缺如以及传中极少部分稍有出入外,殆全雷同;至可诧异。于是,并进而指出如下三事:考「梨洲遗着汇刊」载全祖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及江藩、钱林、李元度等所作黄氏三传述及黄氏遗着书目,如赐姓始末、海外恸哭记以及「行朝录」各篇几一一罗列,而皆未及郑成功传;黄氏七世孙垕炳辑「黄梨洲先生年谱」中,亦未述有郑成功传之作(其它各篇均约略记其撰作期间)。据此,此传是否为黄氏所撰,不无疑问。此其一。按赐姓始末「成功入台」及「锦(按即郑经)卒」与「克塽降清」三事,前一事未详年月,后两事「岁次」亦不无误混;可证黄氏「搜寻零落」,仍尚「始末未备」。而郑成功传则始末均较详尽,已足疑非同属一人所作。又如赐姓始末称清朝为「新朝」、为「清」;而郑成功传则称「天朝」、「我朝」及「我」,金陵之役且有成功『伪檄四方』之句。后者措词,殊非前朝遗臣口气。据此,则此传似非黄氏所撰。此其二。据上述「年谱」,黄氏卒于清康熙三十四年(一六九五年);而郑成功传末段载「康熙三十九年(一七○○年)敕令郑成功父子两柩归葬南安」事,距黄氏谢世已逾五年。据此,设末段所记年历无谬,则此传非黄氏所撰,尤属显然。此其三。
本书所收各文,原刊本间有脱误;经取徐氏雕本「行朝录」及日本浪华木孔恭世肃校本郑着郑成功传参考,发见颇多可资相互补正之处。因而凡有显属讹漏者,什九经予订补;必要处,并加注语备考,或附问号存疑。至尚须特加说明者,则有如下各项:
(一)赐姓始末『成功王其地四年,卒』句,「四年」二字显系有误,而徐氏雕本为「辛丑」,亦谬。按「辛丑」系明永历十五年(清顺治十八年),成功兴师入台;其卒,在翌年壬寅也。查荷兰「迁国」在辛丑十二月间,成功卒于壬寅五月初旬;自逐荷兰后,在成功有生之年,完全占领其地者为时约四阅月。故「年」应为「月」之误刊。又,其后「甲寅」、「戊午」两年文,原刊为『甲寅三月,福藩耿精忠反,称裕民元年;招朱锦为助。锦引舶入据漳、泉,不受耿氏节制;与耿氏战,互相胜负』。『戊午,精忠降(按指降于清),锦犹称永历二十八年』。所谓「犹称永历二十八年」一语列于「戊午」年下,亦属误刊。按「永历二十八年」系「甲寅」。且从文义以观,精忠于「甲寅」称「裕民元年」,而锦「犹称永历二十八年」,正所以示「不受节制」之意;此两语彼此相对,至为明显。兹据徐氏雕本,将「犹称永历二十八年」一语移列于「甲寅」年下,以符事实。
(二)郑成功传「十八年冬、十一月」节末附注语最后句,原刊为『或曰福州陈所闰造』;据郑着,则为『或曰福州陈润所造』。一时因无其它资料可稽,仍存原刊待考。
(三)鲁纪年卷下正文末节注语云:『后遭风溺于海;或云为郑成功所沉,盖忌者诬之』。此句句首,似脱「鲁王」二字。据徐氏雕本,此注则为『后闻鲁王为郑成功沉之海中』;未及其它。
(四)永历纪年正文末节注语,徐氏雕本祇谓『钮琇记:吴三桂缢之贵阳府。或曰:后同太子绞死云南城。三说未知孰是』?亦未及其它。
此外,赐姓始末末段:『史臣曰:郑氏不出台湾,徒经营自为立国之计,张司马作诗诮之』;下有夹注云:『诗在附录元着先生事略中』(本书未收「元着事略」,此注经已略去)。但徐氏雕本,所引诗句则并加载。按张司马元着即煌言,号苍水;金陵败后,因见成功东定台湾无西意,乃为诗刺之。惟所引,只截取其中数句:『曰「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曰「围师原将略,墨守亦彝风」。曰「只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皂帽亦徒然」!曰「寄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疑」。另据连雅堂「台湾诗乘」,各诗俱见张苍水「奇零草」。五言句为苍水「送罗子木之台湾」诗,其一曰,「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欲揽南溟胜,聊随北雁翔。鲎帆天外落,虾岛水中央。应笑清河客,输君是望洋」。其二曰:「羽书经岁杳,犹说衮衣东。此莫非王土,胡为用远攻?围师原将略,墨守亦彝风!别有蒭荛见:回戈定犬戎」。七言句则为「得故人书至自台湾」诗,曰:「炎洲东望伏波船,海燕衔来五色笺。闻有象芸芝朮地,愁无雁度荻芦天。抽簪身自逋臣幸,弃杖谁应夸父怜。祇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皂帽亦徒然」。「杞忧天坠属谁支,九鼎如何系一丝?鳌柱断来新气象,蜃楼留得汉威仪。故人尚感蹇裳梦,老马难忘伏枥时。寄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疑」。附录原诗于上,藉窥全豹。(虞风)
●目录
赐姓始末……………………………………………………………………………………(一)
郑成功传……………………………………………………………………………………(九)
附录一隆武纪年(行朝录之一)……………………………………………………(四九)
附录二鲁纪年(行朝录之四)………………………………………………………(五九)
附录三永历纪年(行朝录之八)……………………………………………………(七三)
●赐姓始末
余姚黄宗羲太冲撰
朱成功者,郑芝龙之子也;母为彝女,原名郑森。宏光时,入南京太学。闻钱谦益之名,执贽为弟子;谦益字之曰大木。丰采掩映,奕奕耀人。隆武皇帝即位,年纔二十一;入朝,上奇之;赐今姓名,俾统禁旅,以驸马体统行事;封忠孝伯。
初,芝龙之为盗也,所居为泉州之东石。其地滨海,有李习者往来日本,以商舶为事;芝龙以父事之。习授芝龙万金寄其妻子;会习死,芝龙干没之;遂召募无赖为盗于海中。久之,而所得不赀。崇祯中,受巡抚沉犹龙招抚。芝龙娶日本长琦王族女为妻。凡为日本赘婿者,例不得归;惟芝龙挈其妻还东石。遂为富人,甲于全闽;第宅纵横数里。犹龙母生日,进珊瑚高尺余,饰以珠龙金盎。犹龙叹赏,复进一株。制生犀黄金为甲;每出则百余骑如一人,莫辨其孰为芝龙也。时南安有荀憨(越中徐氏雕本作「苟戆」)、惠安有刘香,皆称富强。荀憨先亡,刘香恃众不就抚;朝命芝龙讨之,战于五虎门外之定海所。芝龙力不敌香,而弟芝虎勇甚;望见香乘大舰指挥兵士,芝虎轻舟跃舰而上,直前取香。左右皇急,莫敢纵兵;香亦勇,格虎兵器坠之,遂徒手而搏,相持入海皆死。芝龙既并其众,遂益强盛。江右邹维琏嗣为巡抚,思欲衰之,然无以为计也。宏光帝立,封南安伯;及劝进隆武,封平虏侯,晋平国公。北兵入福州,芝龙退屯安海(即安平镇),楼船尚五百余艘。乃为洪承畴所诱,决意欲降,诸将多不从,成功痛哭而谏;芝龙意不可回,单骑北去。芝龙既降,其家以为可免暴掠,遂不设备;北兵至安海,大事淫掠,成功母亦被淫,自缢死。成功大恨,用彝法剖其母腹,出肠涤秽,重纳之以敛。
丙戌十二月朔,成功大会文武群臣于烈屿;设高皇帝神位,定盟恢复。
丁亥,仍称隆武三年。移于南澳,勤王者远近至,军声颇振。
五月,于厦门(即中左所)设演武场。
七月,合定国公(郑鸿逵)军围泉州之桃花山;不克。
十月,从大学士路振飞、曾缨议,颁明年隆武四年戊子大统历;用文渊阁印印之。
戊子闰三月,同安、安溪皆下。以礼部主事叶翼云署同安(县)事。
五月,围南安县;七十日不克而还。
八月,同安破;叶翼云及镇将邱进(按原刊为「集」)、金裕皆死之。知永历皇帝驻跸广东之肇庆,遣光禄寺卿陈士京入朝。
己丑,士京还自行在,封成功为延平王;始称永历三年。
六月,漳浦守将纳款。
庚寅,成功南下。
辛卯二月,泉州侦厦门单薄,袭破之。曾缨自缢,诸绅咸避于梧(浯?);待成功自南反,泉州袭者始退。
十二月,攻漳浦;知县某出降。
壬辰正月,海澄守将郝(按原刊为「赫」)文兴举城降;围长泰县。北督陈锦来接,败之。
二月,复平和、诏安、南靖三县;进围漳州府。
七月七日,陈锦为其内竖李进忠等五人所刺,以其首来降。
八月,刑部侍郎王虞石至自五指山,言思文帝在彼为僧。继而勒使至厦门,一时故臣皆不能决。
九月,北帅金砺援漳,岛兵失利。
癸巳二月,五指山复遣使来存问诸臣。使言思文帝今离五指、驻平远县,将起兵;故臣乃具公疏,请出验视,卒不可得。
五月,金帅以万骑攻海澄;遇伏,大败。
六月,岛师南下。会潮州守将郝尚久(按原刊为「文」)反正,以定海李孟■〈山上〈弓攵〉下〉署太守事。其属县潮阳、惠来相抗,成功赴剿。
甲午四月,新朝割漳、泉、惠、潮四郡地,令岛上薙发;不受。潮州复陷。
十一月,发水、陆师应西宁王李定国于粤东。
十二月朔,复漳州府;漳属十县降者九,独龙岳不下。泉属七县降者六。
乙未二月,破仙游;攻凡半月。
四月,援粤之师失利;统军者黄梧降级。
五月,祭旗;大演陆师,戈甲耀日,集缙绅观之。
六月,祭海;大演水师。
九月,南征;破揭阳、海澄、普宁三县。命峻揭阳城,毁澄、普。
十一月,舟山巴臣兴举城降。发师已三月,阻风;至是,抵城下。
十六日,北师再遣使议和。
丙申正月十一日,始颁永历十年大统历;以前年有戎事故也。台州北将马信弃其城,纳降于舟山。
二月,降将马信、冯用、张洪德俱抵厦门,谒成功。
五月十日,粤师失利归;斩其将苏茂。
闰五月,改厦门为思明州。
六月二十四日,黄梧以海澄叛,知县王元士从之;协将康雄不从,断其手,得缒(按原刊为「坠」)城出。
七月五日,以忠勇侯陈某留守思明州;成功率师北伐,夺闽安镇,斩北将胡希孔;生擒百七十余人。二十三日,战于南台,夺桥;又明日,战于桥北,再胜。二十八日,战于教场,夺马二十五匹、擒延平参将张礼。
八月四日,复连江。二十六日,舟山陷;总制陈雪之、英义伯阮骏俱赴海死。
丁酉十二月,岛上火药局灾。
戊戌正月,行在以玺书通问。
二月,使松江徐孚远觐行在。泛海由交趾入安龙,交趾要其行礼,不得过,遂返厦门。厦门破,孚远遁迹,为北帅吴六奇所藏,完发以死。海外生一子,扶衬归故里;未葬,子亦死。
成功会师浙海,以少司马张煌言为监军,北伐。抵羊山;羊山故有龙祠,海舶过者致祭必以生羊,即放于山上,久而孳乳日蕃,见人了不畏避。军士竞逐之,天朗波平,怪风猝至,海舶自相击撞;义阳王某溺焉。于是反斾。
己亥五月,全师北指。张煌言以所部义师从为前驱。入江,煌言抵瓜州城下。明日,成功至;北师出御,满、汉死者千余,乘胜克其城。成功南渡攻镇江;煌言溯长江,未至仪真五十里,吏民迎降。六月二十八日,煌言抵观音门;成功已下镇江,水师毕至。七月朔,哨卒七人掠江浦,取之。五日,芜湖以降书至。成功谓煌言:『芜城上游门户,倘留都不旦夕下,则江、楚之援日至;控扼要害,非公不可』。七日,煌言至芜湖。传檄郡邑,江之南北相率来附:郡则太平、宁国、池州、徽州,县则当涂、芜湖、繁昌、宣城、宁国、泾县、(南宁)、南陵、太平、旌德、贵池、铜陵、东流、建德、石埭、青阳、(虹县)、巢县、含山、舒城、庐江、高淳、溧阳、建平,州则无为、广德、和阳:凡得府四、州(三)、县二十四。而下流之常、镇属县,亦皆待时为降计。其时有大帅单骑东逃,饭于村店;店中唯一老妪,大帅遑遽问曰:『今代如何』?老妪不知其为大帅也,合掌向天谢曰:『闻杀北人尽矣』。大帅不敢饭而去。金陵亦欲议降;未定,而谍知岛师疏放,樵苏四出,诸营垒为空,士卒释冰而嬉,用轻骑袭破前屯。成功仓卒移帐;质明,军灶未就,北师倾城出战。兵无斗志,岛师大败;总兵甘辉等死之。成功遂乘流出海,并撤镇江之兵。煌言趋铜陵,与楚师遇;兵溃,变姓名,从建德祁门山中出天台以入海。
成功之败而归也,以厦门单弱,方谋所向;中途遇红彝船一只,其通事乃南安人,谓成功曰:『公何不取台湾?君家之故土也。有台湾,则不患无饷矣』!台湾者,海中荒岛也。崇祯间,熊文灿抚闽,值大旱,民饥,上下无策;文灿向芝龙谋之。芝龙曰:『公第听某所为』;文灿曰:『诺』。乃招饥民数万人,人给银三两,三人给牛一头,用海舶载至台湾,令其茇舍开垦荒土为田。厥田惟上上,秋成所获,倍于中土。其人以衣食之余,纳租郑氏。后为红彝所夺,筑城数处:曰台湾、曰鸡笼、曰淡水;此外,又有土城数十处。台湾之城,乱石叠成,高数丈、厚丈余,用火煅之,化为石灰,融结一块。而其门户为澎湖;澎湖水涨(?),地势低下,海舶至此,须易船而入,故险而易守。成功往攻台湾,至澎湖,适遇水涨,竟以海舶渡之,直抵城下。城中红彝不过千余人,他皆郑氏所迁之民也。以大炮攻城,城坚不受炮;湾民导之曰:『城外高山,有水自上而下,绕于城濠,贯城而过;城中无井泉,所饮惟此一水。若塞其源,三日告困矣』。成功从之;红彝乞降,遂以大舶迁国。
成功王其地四年(月?),卒;子锦(一作经)嗣。
甲寅三月,福藩耿精忠反,称裕民元年;招朱锦兵为助。锦引舶入据漳、泉,犹称
永历二十八年,不受耿氏节制;与耿氏战,互相胜负。
戊午,精忠降(清)。
锦于庚申,仍归台湾。
癸亥,锦卒,子克塽嗣立,年十二岁,不能统领其众;兵溃,降于清,得授世爵云。
史臣曰:郑氏不出台湾,徒经营自为立国之计,张司马作诗诮之;即有贤郑氏者,亦不过跻之田横、徐市之间。某以为不然!自缅甸蒙尘以后,中原之统绝矣;而郑氏以一旅存故国衣冠于海岛,称其正朔。在昔有之:周厉王失国,宣王未立,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共和十四年,上不系于厉王、下不系于宣王,后之君子未尝谓周之统绝也。以此为例,郑氏不可谓徒然。独怪吾君之子匿于其家,而不能奉之以申大义于天下!愚闻海外尚多人物,当必有说以处此。
●郑成功传
余姚黄宗羲太冲撰
郑成功,南安县石井巡司人也。初名森,字大木。父芝龙,字飞黄,小字一官。其大父绍祖,为泉州太守叶善继吏。时芝龙方十岁,尝戏投石子,误中太守额,太守禽治之;见其容止,笑而释焉。居无何,落魄去。之日本,娶倭妇,生成功。是夜,倭岛万火齐明;芝龙心异之。数岁,芝龙与弟芝虎亡之颜思齐党中为盗。思齐,海澄人,居台湾;一时群盗陈衷纪、杨六、杨七、刘香等皆出其门。衷纪,亦澄人,最桀骜;芝龙委身事焉。台有居人,自芝龙等始。
思齐死,众无所立。乃奉盘鍉割牲而盟,以剑插米,各当剑拜,拜而剑跃动者,天所授也。次至芝龙,再拜,果跃出地;众乃俱伏,推为魁(或传芝龙与陈衷纪、陈勋等十人各乘一舟,亡之台湾为盗。风引桅带搅而为一,各骇然曰:『此殆天以我十人不相统摄欲立一中军耶』?乃共申约,鼓之三通而开者立之。至芝龙而开。其言芝龙所以起事者,或异然。要之,生而盗贼,亦有天焉)。陆梁海上,官军莫能捕。然大权犹归衷纪,芝龙仍阳奉之。
朝议招抚,以叶善继有德芝龙,必感激;为书招之,芝龙归命。及降,善继坐戟门(时升兵道),令芝龙兄弟泥首;芝龙不敢违,匍伏。而一军皆哗,竟叛去;复据海岛,劫截商民,往来闽、广之间。
天启六年,泊于漳浦之白镇。巡抚朱一凭遣都司洪先春击之,鏖战自晨及晡,未有胜负。会海潮夜生,先春漂泊失道。芝龙阴度前山遶先春后,先春腹背受敌,身被数刃。芝龙故有求抚意,微达于官军,乃佚先春。又自白镇趣中左所,督师俞咨皋与战败,又佚之。中左人开城纳之。泉守王猷遣人招谕。
崇祯元年九月,芝龙杀衷纪于岛上。忌刘香,发其父冢,刃挫而粪潴之。率所部降于督师熊文灿。
三年,以平广盗、征生黎、焚荷兰(时豫章邹维琏抚闽,荷兰犯岛。琏拜芝龙为将。芝龙募龙溪人郭任功率十余人夜泅荷兰船尾,潜入焚之,获荷兰五十余人;余船悉遁)、收刘香功,迁都督。
于是,成功在倭已七岁矣。芝龙屡请之,不能得;乃遣人赍金币往,图画芝龙为大帅秉钺横绝海表军容煊赫之状,倭亦颇惮,受赂而归之。成功风仪整秀,俶傥有大志。每东向而望其母,辄掩涕。大为季父芝豹所窘,叔父鸿逵独伟视焉。读书颖敏,不治章句。先辈王观光一见,谓其父曰:『是儿英物,非若所及也』。十五,补邑诸生;试高等,食二十人饩。金陵有术士视之,惊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中物』。盖知明历之余分,东南之乱未已也。
我章皇帝定鼎之元年,福藩立江左,改元宏光。封芝龙南安伯、鸿逵靖虏伯。
其明年,鸿逵与黄道周迎唐王即位福州,改元隆武。晋芝龙平虏侯、鸿逵定虏侯,俱加太师;芝豹澄济伯。芝虎最骁健,以逐刘香殁于海,以故不及封(芝虎勇悍、敢深入,声如乳虎。与刘香遇于南澳,隐于帆末;风转及香船,大呼飞下,击杀几尽。香抱铜炮赴海死,芝虎亦死)。
芝龙幼习海,群盗皆故盟或门下。就抚后,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来往;每船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以此富敌国。自筑城于安平镇,舻舳直通卧内。所部兵自给饷,不廪于官。鐖凿剽锐,徒卒竞劝。凡贼遁入海者,檄付芝龙,取之如寄。以故郑氏贵震于七闽。
既而成功陛见,隆武奇之;抚其背曰:『惜无一女配卿,卿当尽忠吾家,无相忘也』!赐姓朱,改名成功;封御营中军都督,赐尚方剑,仪同驸马。自是,中外称「国姓」云。是年,日本送归其母。
芝龙以拥立非本意,日与文臣忤;又度天朝神武,必不能偏安一隅,密有归款意。时招抚江南者内院洪承畴、招抚福建者御史黄熙胤,皆晋江人,与芝龙同里,通声问。一日,成功见隆武愁坐,悲来填膺;跪奏曰:『陛下郁郁不乐,得毋以臣父有异志耶?臣受国厚恩,义无反顾,臣以死捍陛下矣』。
及两浙败,关门不戒。芝龙亦以不出关,无以厌人望,乃分兵为二;声言万人,实不满千。以鸿逵为元帅,出浙东;永胜伯郑彩副元帅,出江右。隆武仿淮阴故事,筑坛郊送之。既至关,疏称饷缺,驻不发。诏书切实,不得已,踰关行四、五里而还。
三年六月,封成功忠孝伯。八月,隆武亲征,驻建宁;欲往江右就赣督杨廷麟、万元吉、楚督何腾蛟等,犹豫未决。芝龙疏请航海,拜疏即行。武毅伯施福撤关兵归。隆武驾陷汀州(帝与曾后骈斩汀州城下),成功南溃。方官军之未至泉也,芝豹闭城门,大索荐绅、富民饷;不应,立枭之。访亲家母于庭,抵暮得数万金。俄而,贝勒王及固山兵至,乃溃。成功母不去,死之。成功大号,恸不自胜。
芝龙退保安平,军容甚盛,旌旗摇海。以洪、黄之信未通,犹豫未敢迎师。又自以先撤关兵,无一矢加遗,于天朝为忠;而两广素属部下,若招以自效,「闽粤总制」可得,犹然南面王也。泉绅郭必昌与芝龙厚,贝勒王令招之。芝龙曰:『我非不忠于清,恐以立主为罪尔』。会固山兵逼安平,芝龙怒曰:『既招我,何相逼也』!贝勒王乃退固山,离安平三十里而军;以书招之曰:『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力不胜天,则投明而事,乘时建不世之功,此士之一时也。若将军不辅立,吾何用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今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吾所冀将军来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龙得书,大喜;则召成功计事。成功泣谏曰:『父教子忠,不闻以贰。且北朝何信之有』?芝龙曰:『丧乱之天,一彼一此,谁能常之。若幼,恶识人事』!遂进降表。过泉州,大张文告,艳投诚之勋;犹持贝勒王书招摇,市官者就议价。至福州见贝勒王,握手甚欢,折箭为誓;命酒饮三日夜。贝勒王知成功黠,俟以俱行;既而不至,芝龙叹曰:『成功去,清朝其敝乎!使君忧者,必此子也』。夜半,忽拔砦挟芝龙以北。
成功虽遇主列爵,实未尝一日典兵柄;意气状貌,犹书生也。既力谏不从,又痛母死非命,乃悲歌慷慨,谋起师。携所着儒巾、蓝杉,赴文庙哭焚之;四拜先师,仰天曰:『昔为孺子,今为孤臣;向背去留,各有作用。谨谢儒服,惟先师昭鉴之』!高揖而去;禡旗糺族,声泪俱并。与所善陈辉、张进、施琅、施显、陈霸、洪旭等盟歃愿从者九十余人,乘二巨舰断缆行,收兵南澳,得数千人,文称「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朱成功」。
其明年,遥闻永明王即位肇庆,改元永历;成功则奉朔,提师归自南澳,旧众稍集;年二十四。时厦门、浯州为郑彩及弟定远侯郑联所据,乃泊鼓浪屿,与厦门隔带水。厦门者,中左所也;所谓浯州者,金门也。隶同安,为两岛。
七月,会永胜弟兄入寇海澄;不克而还。
八月,与鸿逵合攻泉州,败提督赵国佐数百骑于桃花山;追至城下,国佐授甲登陴。其明日,我副将王进自漳赴援,围解;成功回岛,鸿逵舣舟泉港。自冬徂春,郡邑戒严。
五年,永历在桂林。
三月,成功寇同安。同之九都民好斗,偕守将拒于店头山;成功斩数骑,兵民奔溃。至同安,守将王彪、折光秋、知县张效龄弃城遁。成功入据之,以叶翼云为同安县;复寇泉州。
七月,我佟国器、陈锦、李率泰三帅援至。鸿逵入潮,成功入岛;以丘缙、林壮猷守同安。官军日夜攻,破之;杀缙、壮猷、翼云及教谕陈鼎(鼎,永华父;丙戌举人),屠其城。
六年,永历在肇庆。成功募兵于铜山。
三月,以施琅、杨才、黄廷、柯宸枢、康明、张英等寇漳浦。守将王起凤降,授铁骑镇,寻改正兵镇;教以学射,教以骑马,割马耳者同首功。杀马如屠,自起凤始。寻下云霄,抵诏安,屯分水关;令黄廷守盘陀岭。官军攻盘陀,宸枢死之。
七月,永历遣使至岛,封成功为延平公。
七年,潮人黄海如、陈斌道成功入潮。是年,全粤俱奉永历。守潮者,永历镇帅新泰侯郝尚久也(「成仁录」曰:『尚久,本李成栋部将。永历中,封新泰候;守潮州。顺治七年投诚,仍守潮州。十年,平南王尚可喜以刘伯禄代之;尚久拒命,复归永历,求助于成功。成功兵至,又拒不纳。靖南王耿继茂与哈哈木攻下之,尚久投井死)。自鸿逵据潮之揭阳,郑、郝两家虽同奉朔,各相疑忌。既而,尚久投诚。成功入南洋剿贼许隆、杨广,遂渡达濠剿贼张礼;鸿逵邀入揭阳,剿贼陈敬、李峰,杀我潮镇骑兵数百;至碣石卫,为贼苏利所败(「成仁录」曰:『苏利,海丰人。永历中,授将军;据碣石卫,纵横粤东。顺治七年,天朝以左都督啖之;利不剃发,外受羁縻。以壤接成功,惧为所并,借我为重,阴持两端。及十八年迁界令下,利乃拒命,杀我防将,连下滨海数县。康熙二年,讨平之)。
六月(按原刊为「年」),寇潮州,城守不下;遣甘辉杀贼黄亮采于峡山,败粤东合提督于潮阳。
时两岛为彩、联所据。其将章云飞恣肆不道,成功密与诸部计曰:『两岛,吾家卧榻之侧,岂容人鼾睡』!乃严部勒,自揭阳扬帆。中秋抵厦门,联方醉卧万石岩。岩踞城东数里,凿石成洞,奇险可居;联所结构也。报至,不得通;诘朝酒醒,出见成功,交拜极欢。成功笑曰:『兄能以一军相假乎』?联未对,诸执锐者前矣;「唯唯」惟命。于是麾军过联船,诸将皆詟伏莫敢动。成功遂并联军,斩章云飞;威棱日憺,海上军皆属焉,可四万余人。未几,邀联游万石岩,微谕以刺之,隐其尸;阳为遁去。成功之将至也,声名藉甚;彩议全军出避,联不从,复不设备,故及。彩率所部渔猎海南,数载不归;成功慰复之,卒于家。
十一月,永历在南宁。
十二月,天兵徇广州,永历镇帅江宁伯杜永和奔琼州;成功谋往接之。
八年正月,率众而南。
二月,舟次平海卫,鸿逵弃揭阳回岛。闽抚张学圣按泉,调莆郡侯马得功取厦门。鸿逵未至,郑芝莞无守备,得功先遣数十骑渡五通登岸,兵民望见皆溃,遂入岛。隆武阁部峡江曾缨死之(缨字二云,峡江人。万历丙辰进士,官工部,忤珰削夺。崇祯中起用,历官工侍。隆武拥立,以东阁大学士召入闽,又与芝龙不合;既从成功浮沉海上。官军入岛,家人请遯;缨曰:『吾今日犹得正命清波也』。于是月晦,自经死;门人陈泰为经纪其丧。嗟夫!甲申之后,事之传疑者多矣。若缨之亡命海表,引义慷慨,毫无纤翳,谓非昭回日月者乎!或谓缨思文上相,既无所建白,入闽又一筹莫展;然值马、阮之奸,又遇芝龙之二,心力枉拋,无可奈何也。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缨死,郑氏典刑替矣)。不数日,鸿逵至,攻围马得功;得功欲退,阨于渡,谓鸿逵曰:『公等家口俱在安平,脱得功不出,恐不利公家』!鸿逵患之,且不虞成功之迅至也,逸之。四月,成功至自平海;得功去两日矣。成功大悔恨,按失律罪杀芝莞。芝莞,成功从叔也;诸将悚栗,兵势复振,凡六、七万人。鸿逵遁泊白沙,筑寨以居。
左先锋施琅(施世纶父)得罪,逃归天朝。琅之事成功也,年最少;风宇魁梧,号知兵,自楼橹、旗帜、伍阵相离之法,皆琅启之,然颇恃才而倨。有标兵得罪,逃于成功,琅禽治之;驰令勿杀,琅已斩之。成功怒,捕琅;逮其家,杀琅父及弟显。显时为援剿左镇。琅夜逸,顾四塞环海,无敢问渡;匿荒谷中,饥且死。适佃兵锄园老矣,望见五花豹隐卧,大惊怖;顷之,傫然施琅也。琅亦惊定,且告之故。佃兵闻其勇也,慰抚之;以箪食鱼羹饷之。然已惫甚,肌革惨懔。时成功购琅急;曰:『此子不来,必贻吾患』!令国中舍匿者族。食毕,乃谋之所部苏次将茂。夜同叩次将门,门启,佃兵乃去;茂则大惊失色曰:『大哥安得留此』!既已,无可奈何。居二日,迹至苏家;乃伏琅卧内,令其妻隅坐,以衣覆之。又二日,假以一舟、一剑、一竖子,夜渡五通,入安平依鸿逵。厥明,茂席藁请罪军门;成功赦而封之以琅职。久之,琅归天朝,授水师提督,驻海澄。
五月,成功寇南溪,败漳镇王邦俊。
十一月,与提督杨名高战于小营岭;名高大败。
十二月,寇漳浦;守将杨世德、陈尧策降。
九年正月,寇海澄;潮骤涨,达城垣,城守郝文兴降,授左都督。
二月,寇长泰;我副将王进与中军提督甘辉遇于北溪。进,大名人,号老虎;辉,海澄人,足■〈轻上足下〉。此两人,俱雄健闻于军,久念一决雌雄。乃奋挝傅矢,以两马相当;辉揕进则隐之,进彀辉亦落之。自辰至午,纵横跌宕,观者竦踊,以为神亭之技。迨两家兵至,乃解。进入长泰,辉日夜攻弗克。我总督陈锦援至,战于江东桥北。锦溃,奔泉州。复攻长泰,城陷;进独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郡城,漳属俱下。
五月,我金衢总兵马逢知来援。战少利,突入郡城。成功围之,弗下;防镇门山以水灌之,堤坏弗浸。城中食尽,人相食;枕藉死者七十余万人(闻之故老言:城中人既无所得食,又遭泒垛、索饷之惨,夜敲瘦骨,如听瓦声。第宅万户,门巷洞开,落落如游墟墓。残鼠饥鸟,白昼蹲踞几上。解围,百姓存者仅一、二百人。此一、二百人,其所死者,非父兄、即子弟;指沟中白骨,历历数其姓字告人。然气息仅续,言虽悲不能下一泪。又言:九月间,有士人素慷慨,率妻子闭户,一恸而绝;邻舍儿窃煮食之,见肠中累累皆故纸,字画隐然可辨,邻舍儿亦废箸而绝。先辈周亮工尝为「清漳城上」诗,以纪其事;酸楚凄痛,戚戚不忍读竟也)。
七月,陈锦军于凤山尾。其奴库成栋刺其首,降成功。成功叹曰:『仆隶之人而皆戕其主,是天下无刑也』!赏其功,厚给其家;而枭悬之。民是以皆服。
十月,金固山援至,围解。时成功久顿坚城,师老粮匮。兵及古县,成功令右冲锋镇柯朋接战而败;礼武镇陈凤援之,亦败;右武卫周全斌援之,又败。成功退,不纳其盖,是以大崩。收兵保海澄,入岛。
是时,永历在安隆所。封李定国为西宁王;蹶我定南王孔有德于桂林、敬谨亲王尼堪于衡州。
十年五月,金固山攻海澄,城坏百余丈。成功亲立雉堞堵御,左右死者层积。与诸将饮敌楼,指挥自若,益治军。既矢炮雨集,成功乃大呼曰:『天尚赞我,无落吾事』!须臾下息,炮碎其座。忽一空炮递发,成功咋谓诸将曰:『是将临城矣』!勒兵持斧以待;巡曰:『敌至方砍』!官军渡濠入其郛,大呼登城。有厮养卒者举巨斧砍,众从之;让登者填濠。固山宵遯。厮养卒乃拜都督,而澄守益坚。
当是时,濒海驿骚,馈馈不给;以黄恺为饷镇,专科派。恺小有才,阴贼招权;雇金钱,民无聊生。成功收杀之。郑氏兵兴以来,纪律严肃,禁绝淫掠;军行,孺子、妇人至与争道。惟燔桥、堕邑,酷剥富民云。
九月,为尚久叛故,官军攻潮州。尚久因文兴走岛乞援,以陈六御救之;尚久不敢纳,潮破。成功收鸥汀贝土贼而还。
其明年,本朝遣郑、贾二汉官招安;赐成功海澄公爵、芝龙同安侯、鸿逵奉化伯、芝豹左都督。成功弗从;二人遂摄芝豹同成功嫡母颜入京。时方议抚,成功登岸措饷,纵横福、兴、漳、泉等郡。
十月,复遣叶、阿二满员议抚。成功逆命,叶、阿怒,归报天子;遂寘同安侯于高(按原刊为「刀」)俎,戍芝豹于宁古塔。成功亦不顾。
十二月,寇漳州;漳镇标刘国轩开门纳之,守将朴世用、魏标、知府房星灿、知县周琼、李奇生、范进等降,十邑俱下。乘胜略泉州属邑,泉帅韩尚亮城守不下。
时水陆兵势熛至风起,浸寻衍溢,坐论海王。乃分所部为七十二镇;立储贤馆、储才馆、察言司、宾客司,设印局、军器诸局。令六官分理庶事,以壬午举人潘赓昌兼吏、户官,丙戌举人陈宝钥为礼官,世职张光启为兵官,浙人程应璠为刑官,丙戌举人冯澄世为工官。改中左所为思明州,以邓会知州事。奉监国鲁王、卢溪王、宁靖王居金门;凡诸宗室,悉厚赡之。礼待避地遗臣王忠孝、卢若腾、沉佺期、辜朝荐、徐孚远、纪许国等。此数人,郑之上客也,成功不敢与讲均礼;军国大事,悉以谘之。凡所便宜封拜,辄朝服北向稽首望永历帝座,令礼官读疏毕,抗手焚之。以煽诱愚民,鼓动天下。
十二年正月,以林胜等寇仙游。
五月,忠振伯洪旭、北镇陈六御寇舟山。守将巴臣兴降,以六御守;后为官军所袭,死之。旭招降我台州镇马信、宁波镇张洪德。
六月,堕安平镇、漳州及惠安、南安、同安三邑。
十一月,我定远大将军庶子王入闽。成功回岛。
十三年春、正月,庶子王略沿海。三月,官军自泉州出攻两岛,为暴风飘坏;分兵攻白沙,弗克而还。
夏、五月,斩苏茂。茂率前冲镇黄梧寇揭阳,无功归;恶其失律,又纵施琅也。
六月,成功留食重海澄;以梧守东南门、茂部将苏明守北门、角宿镇康澄守西门、其余金武、木武、土武等镇错综于外。
六月,成功将北略,克日解缆。梧阴归命,谋定,谒苏明,饮东门楼,比置言苏茂事;明叹焉。梧曰:『本藩养将士如分槽,肥则啖之』;明复叹。又曰:『我等飘泊海外,未有归着;天之眷清,悢悢无已,吾归清决矣』;明以为戏。起而免冑,发已剃矣;左右悉露刃,明愕然。亦惧茂罪之及也,顷之曰:『兄能为之,弟何不尔?若依海、若归清朝,亦惟命』。乃挟以俱行,左右诸将皆溃去。朝命梧为海澄公,驻漳州;明为多理几昂邦内大臣。发郑氏坟墓、诛求亲党、杀五族、窜其家于宁古塔,皆梧之力也。
十月,庶子王班师。当澄之甫降也,甘辉闻乱进攻,不胜;入土城,取蓄积以还。遂奉成功破闽安镇,逼福州。时庶子王重兵在漳,王进得罪系狱,令出修备。攻之,不克;转略温、台等郡。
十四年春、三月,永历在云南。鸿逵卒于浯州(初,鸿逵中崇祯庚午武举,为津抚郑宗周部将,转隶都督孙应龙麾下。登莱之役,应龙败绩,逮系天津;事白,复与同抚张廷拱共事。未几,以芝龙平红夷功,移荫锦衣卫千户。中庚辰武进士,故事勋卫射策甲科,加三级,进都指挥使。癸未,授副总兵。宏光即位,檄守采石,挂镇海将军印;以击高杰、张天禄功,进封伯。隆武立,依芝龙;后从成功入海云)。成功回岛。寻遣将城福州峡江牛心塔,以陈斌、林铭、杜辉等守之。官军来攻,铭、辉弃回。斌无援投诚;至福州,饮以酒而夜歼之,凡五百余人。
甘辉、周全斌等攻宁德;满帅阿克襄体貌胖壮,常冠军,率兵迎战。甘辉亲刜之坠马,弗殊;手击杀数十人,莫敢逼视,辉挥戈摄其首焉;重钧有奇。
十五年,永历遣漳平伯周金汤航海晋成功延平郡王、甘辉崇明伯、万礼建安伯、黄廷永安伯、郝文兴庆都伯、王秀山祥符伯、张煌言兵部左侍郎,余各拜爵有差(是秋,徐孚远随金汤入滇;趣安南,为交趾所得,要以臣礼,不屈而还。孚远,华亭人,几社六子之一也)。乃议大举,入寇金陵。
秋、七月,以黄廷为前提督、洪旭为兵官、郑泰为户官,留守。部署诸将,挑力士,身披铁铠,画以朱碧彪文,留其两目,执斩马大刀,陈其行首,而命之曰:『但耸立,视马足而砍之』!号曰铁人;望者以为神兵,左虎卫陈魁统之。甲士十七万、习流五万、习马五千、铁人八千,号八十万;戈舟八千,扬帆北上。至浙江,攻陷乐清等州县。次羊山,为暴风飘没八千余人;幼子从军,溺焉。泊滃洲理楫。
十六年夏、五月,永历在永昌。成功至崇明,诸将请先取崇明为老营;不听(以张名振之新败故)。
六月癸酉,移吴江港口;癸未,至永胜州;庚寅,至江阴。
七月癸卯,至焦山。谓诸将曰:『瓜镇金陵门户,须先破之』。授诸将机宜:令程应璠督右提督马信、前锋镇统领余新等进夺谭家洲炮;遣材官张亮督善没水者荡舟斩断滚江龙,张煌言会水师提督罗薀章各督所部俟断滚江龙,即进据瓜州上流,焚夺满洲木城;大船由南港,小船由北港。甲辰,自督亲军及中提督甘辉、左提督翁天佑、先锋镇杨祖建大将旗鼓,直捣瓜州。我操江朱衣祚、城守左云龙率满、汉骑兵一万会战,背港而军;炮石交击。战未合,张亮已断滚江龙;郑师扬帆,两岸对击。成功麾重大进,右武卫统领周全斌率兵带甲浮水登岸,直破其阵;身中五矢矣,气益奋。斩云龙于桥下,衣祚奔城。正兵镇韩英夺门而入,登城树帜。全斌登江介之山以望,见韩军夺门,麾兵疾进,陷西北隅以入,搜杀我兵皆尽。获衣祚,逸之。其守谭家洲及满洲木城一时幌溃,死者不可胜计。后提督万礼遶出瓜州之后,溃其余卒。以援剿左镇刘猷守瓜州。监纪推官柯平为江防,兵部侍郎张煌言、督理戎政杨朝栋、兵部主事袁起震督阮美及薀章等进取芜湖。戊申,乱扬子,趣镇江。我提督管效忠率滇南换班披甲数万分道驰之,不动。夜扎银山,与官军夹壁。辛亥,官军留步兵守银山、骑兵移当大路。成功以银山迫府治为必争之地,是夜引兵夺而据之,列阵以待。迟明,官军复分五道三叠萃郑垒,不动;驻骑射如雨。成功令发火炮,多鼓钧声,廊瓦皆动。我兵皆下马殊死战。薄午,郑人益奋,官军大北,啑血填濠,效忠仅而得免。战之明日,镇江守将高谦及知府戴可进等诣成功降。
癸丑,登京岘之山,大飨士卒。令全斌及援剿后镇黄昭等守镇江,澄世署道事。乙卯,属邑皆下。以张煌言、杨朝栋招抚江南(煌言,字希绪;鄞县举人。从鲁王入岛,与卢若腾、纪许国、徐孚远诸人交善。或曰己亥之役,从安庆山中勒兵会于江,兵败,出赴官军曰:『我张侍郎煌言也;死当于明处』。遂遇害;葬于西湖南屏山,大类金陈和尚云。或曰:不知所终。尝考「成仁录」云:『成功既溃,慈溪秀才魏耕上书煌言,备陈金陵虚实,请以舟师再举』;然则成功既退,煌言尚徘徊江上。又读「晚村行略」云:『甲辰岁,有故人死;晚村为位以哭,墙坏裂竹,拟于西台之恸。已而,葬于西湖南屏山石壁下』;必煌言矣。然而何以甲辰耶?漳浦陈令君汝咸,鄞人;其出处存没,必能道之。行当采获以示来兹,无使其无传焉。煌言事详后),袁起震、徐长春招抚江北;于是常州、徽州、池州、太平、滁、和、六合等州郡缙绅子弟多欲附者,芜湖县官、守兵皆遁。
甘辉进曰:『瓜镇为南北咽喉,但坐镇此,断瓜州,则山东之师不下;据北固,则两浙之路不通:南都不劳而定矣』。不听。癸亥,率师登舟进取金陵,伪檄四方(伪檄有「六月兴师,敢云趣利;十年养锐,正欲待时」之句。凡八百余字,皆桀犬也,岛中有人)。
八月丙寅,舟至观音门;以黄安总督水师守三叉河口。戊辰,由仪凤门登岸,军于狮子山。招诸将登阅江楼,望建业王气。令诸舟一字列碇于江东门外,自上新河及芦州北岸;亲率十余骑躬历城下,度营垒。辛卯,移营分屯汉西门观音山第二大桥头诸山;成功与五亲军屯岳庙山,留前锋镇、中冲镇屯狮子山。甘辉进曰:『以臣观之,则尚速也。夫兵贵先声,彼众我寡,及其熸且未定其势,宜拔;若彼集御固,缓难图也,君必悔之』。不听。退而告人曰:『吾不复此矣』!
乙亥,官军千骑薄前锋营,新击败之;遂轻敌无备,纵军捕鱼。成功闻之,令张英驰让,新犹如故。有军士负博进钱数万,逃归我师,具言前锋军日税(按原刊为「脱」)甲沐浴观优,击之必溃;且请为导。辛巳,我副将梁化凤由仪凤门穴城十余道,束马栎阵,夜薄新营。化凤,关中人;才勇善战,有名东南。新不及甲,仓皇出拒。寻皆游江而逸,副将董延中、萧拱柱死焉;萧拱辰遁,新就擒。成功闻仪凤门炮声,遣翁天佑驰援,而已无及矣。官军既破前锋营,尽出骑兵列于城下。壬午,以步卒数千由观音门捣中坚;成功率亲军右虎卫陈鹏、右冲锋万禄击败之。官军数万从山后出其背,薄左先锋营。祖督兵转战,三合三却;后劲镇杨正、援剿右镇姚国泰败走,前冲锋镇蓝衍、行军司马张英死于嵁岩之下。官军从山上乘其项,左武卫林胜及陈魁力战于山下,败;魁领铁人铠重不可砍,乃舆以去、或斧以斯之。后提督万礼力战于大桥头,亦覆;礼、胜、魁及副将魏标、朴世用、洪复、督理户官潘赓昌、钟仪卫等皆阵没,惟左右提督、右虎卫、右冲锋、援剿后镇军独全。成功麾军急退,争舟而渡。独甘辉且战且走,至江,骑能属者三十余人,凡所击杀数十百人;马踬被获。至城南金水桥,余新方屈膝,辉怒踢之;戟手骂,不屈,死最烈。
癸未,还镇江。丁亥,成功议回岛。使马信、韩英督舟师堵守江口,周全斌、黄昭、吴豪为后殿;余军次第登舟而还。壬辰,至吴淞港。
九月丙申,击崇明不下;正兵镇大监督王起凤伤炮死。以陈辉、阮美、罗薀章等守舟山。刘猷与官军战于温州,败绩,死之。
冬十月甲子,成功还岛。立忠臣庙,祀死难诸人,以甘辉为第一。入祭,哭极哀;曰:『吾早从将军之言不至此,十年之功隳于一旦』!
我朝既定江南,乃命将军达素、总督李率泰大搜两岛。十七年五月,部分满、汉官军:大船出漳州,小船出同安;檄广东投诚许隆、苏利等会岛上。成功以陈鹏督诸部守高崎,遏同安;郑泰出浯州,遏广东;自勒诸部,遏海门。海门在海澄港口。甲子平明,漳船风利,迫海门。成功令五府陈尧策传令诸将碇海中流,按军不动,扬徽而鼓;令未毕,呼吸之间漳船猝至。诸将仓猝受命,莫敢先发;闽安侯周瑞为我兵所乘,与尧策死焉。陈辉举火,满兵高跃,舟乃得出。向午,东风大盛,既得上流,成功自手旗起师,引巨舰横击之;泰自浯回,纵击。风吼涛立,一海皆动。两军士踏浪如飞;北人不谙水性,眩晕、颠仆、呕逆不成军,遂大败,僵尸布海面。有满精卒二百余人弃船登圭屿,莫敢犯者;成功谕以忠义,乃降。是日,同安船趣高崎,陈鹏约降,饬所部勿动;官军恃应,船未近,涉水争先。其部陈蟒不与谋,曰:『此急矣!当决一死』;麾其属与殿兵镇陈漳合击之。我兵被重铠,退陷于淖,遂大败;首领哈喇土星被擒,杀满兵一千六百余人。成功乃收杀陈鹏,以蟒代之。苏利等后二日至,知诸路告恤,望太武山而还。素自杀于福州。竟成功之世,无敢覆岛者。
十八年,永历在缅甸。成功议取台湾。
台湾为土(按原刊为「吐」)番部族,在南纪之曲,当云汉下流(台之星野,莫录其详。然既系于闽,则宜从闽。闽盖「禹贡」扬州之域,天文牛、女分野。按牛、女于辰为丑,银海之属、星纪之次。银海,玄武象也;星纪,吴越分也。刘向曰:『吴越属斗、牛、女分』。晋、隋、元志:『吴越其辰在丑』。说者谓台在泉州之穷南,去福州远甚,不宜为银海之属;又在漳州之极东,去吴越远甚,不宜为星纪之次。遂以台分野,当在女、虚之交者。虚,玄枵之次;在子之辰。以台之稍迤而东,疑其越次、越辰,亦坐井之见。今以近事考之,明时澎岛统于泉,泉为牛、女,则台可无疑。以近地考之,台海西界于漳、南邻于粤(按原刊为「越」)、北则闽安对峙,漳分野视闽,而粤分野视漳;台之壤接,独不属牛、女乎?唐僧一行云:『星纪,当云汉下流,百川归焉;故其分野,自河南下穷南极之曲』。东南负海为星纪,则台宅东南,仍属牛、女,又与一行之说相符矣)。东倚层峦,西迫巨浸。北之鸡笼城,与福州对峙;南则河沙矶,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余里,孤屿环瀛,相错如绣。物产之利,耕耘并耦;果陏蠃蛤、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一切日用之需,无所不有。土番魋结,百万为群;裸体束腰,射飞逐走,疾于奔马。固东南之一大聚落也。自鹭门、金门迤逦东南以达于澎湖,可数干里。风涛喷薄,悍怒斗激,瞬息万状。子午稍错,北则坠于南风气,南则入于万水朝东,皆有不测之忧。又东至台之鹿耳门;鹿耳门之旁,夹以七鲲身、北线尾,海道纡折,仅容数武,水浅沙胶,虽长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余乃山罗礁拥,无所由入。其险且不测如此。台自破荒,不载版图。前明宣德太监王三保舟下西洋,因风过此。嘉靖末年,海寇林道干作乱,遁入台;都督俞大猷追之,知水道纡曲,时哨鹿耳门外以归。道干既逸,颜思齐勾倭屯聚,芝龙附之;未久而去。荷兰人遭风飘此,借地于倭;不可,绐之曰:『愿得地如牛皮,多金不惜』;许之。乃剪皮为丝,圈城里许。盘踞台地兵不满千,南北土酋咸砥属焉。
成功自江南丧败,地蹙军孤。念永历亡在外,存否不可知;第仿天复、天佑故事,孤持正朔。乃稍稍议迁;适红夷甲螺何斌负债走厦,盛陈沃野千里,为四省要害,横绝大海,实伯王之区;且言可取状。诸部群集,以险远为难;谈极日而不决。成功锐意,捩舵束甲;于是遂行。
三月,泊澎湖。巡曰:『视吾鹢首所向』!至鹿耳门,则水骤涨丈余,大小战舰■〈口衔〉尾而渡,横纵毕入。红夷大惊,以为自天而下。成功以手加额曰:『此天所以哀孤而不委之壑也!天赦孤臣,必有宁宇矣』。引兵登岸,克赤嵌城。荷兰战不利,退保王城。归一王以死拒之,郑人攻不克;乃筑籧篨,环七鲲身以逼之。
是秋,铜山将郭义、蔡禄投诚,挟忠匡伯张进以行;进自烧杀。君子谓:『张进于是乎男子』!
冬、十月,弃同安侯于柴市;子孙在京者皆戮之。迁各省沿海边界居民,以绝接济。
十二月,成功复攻王城。因风纵火,烧其夹板;败者益大,终无降意。成功使告之曰:『此地乃先人故物。珍宝不急之物,悉听而归;地归我,兵始罢』。荷兰乃降,送之归国。诸土酋皆受约束。就土城居之。改台湾为安平镇、赤嵌城为承天府;总曰东都。设府曰承天,县曰天兴、万年。
成功既闻迁界令下,叹曰:『使吾徇诸将意,不自断东征得一块土,英雄无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员上下数万里尽委而弃之,使田庐丘墟、坟墓无主,寡妇孤儿望哭天末,惟吾之故;以今虽披猖,亦复何用。但收拾余烬,销锋灌燧、息兵休农,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立兴法、辟刑狱、起学宫、计丁庸、养老幼、恤介特、险走集、物土方;台湾之人,是以大集,郑氏遂安。
圣祖之元年,永历在滇城;或曰幽矣,或曰杀矣。成功犹奉永历朔。
二月,有谤忠勇侯陈霸归款本朝,以全斌之甲伐之。霸,石井人;平虏步将,而成功之姻也。镇南澳十余年,与许隆、苏利数百战,粤人畏之如虎;但性傲多怨。全斌至,霸不御敌,入广东投诚;授慕化伯。盖蜚语所中云。
成功既治家严刻,长子经居岛颇耽声色,狎老女,与乳妪通,生子。成功闻之,大怒;令黄昱、洪有鼎至岛,谕郑泰监杀经及经母董,以教儿不谨也。诸部大惊;又知成功病革,或乱命,谋保全。谓经,君子也,不可拒父;推泰,泰于成功为兄行,谓兄可拒弟;克期举事。值全斌自南澳回,亦奉成功旨;诸部诱执之。洪旭密招台湾亲信戴(捷)为援。
五月庚辰,明延平郡王诏讨大将军朱成功病殂于台湾。自成功起隆武元年、迄永历十六年,凡十有七年。当是时,年三十九。台人以其弟袭为护理。
六月,赴至岛;经嗣位。
居亡何,泰与洪旭、黄廷、蔡鸣雷议曰:『先藩连年用兵,徒苦父老。东行之时,犹令权宜通好。今日当为桑梓计;即不能成败未可知(?)』。我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以成功死,遣人招谕。经复继茂书曰:『日在鹭、铜,多荷指教。读「诚来诚往、延揽英雄」之语,虽不能从,然心异之。阁下中国名豪、天人合征;金戈铁马之雄,固自有在。顷承惠书,辱赐教诲,而谆谆所言,尚袭游说之后谈;岂犹是不相知者之论乎?东宁偏隅,远在海外,与版图渺不相涉;虽夷落部曲日与为邻,正如张仲坚远绝扶余,以中土让太原公子。阁下亦曾知其意乎?所云贵朝宽仁无比,远者不弃;以耳目所闻见论之,如方国安、孙可望,岂非竭诚贵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鉴,足为寒心。阁下倘能以延揽英雄、休兵息民为念,即严饬部曲慰安边陲,羊陆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场之事,一彼一此。胜负之数,自有天在;得失难易,阁下自知:亦无容赘也』。泰等请经;经曰:『吾将东,诸君善图之!议照朝鲜事例』。遣杨来嘉入奏待命,不报;来嘉还。
于是经出全斌为五军督都、陈永华为谘议参军、冯锡范为侍卫,率师往台。黄昭、萧拱辰奉袭,谋拒经。台之诸部,阴持两端。十月晦,经至;或潜道以入,营于寮港。十一月辛未,昭会诸部攻经。大雾昼冥,跬不可视。独昭先至,破营入;经溃,几为所窘。全斌率左右数十人力御,经还,射之殪。忽而雾消,日向午矣。其众惊乱,或斗、或否;既皆逡巡税(按原刊为「脱」)甲。经遂入台,收杀桂应菁、曹从龙,余寘不问,待袭如初。
二年,经既靖台人,滇城赴至,犹奉朔称永历十七年。
居亡何,杀郑泰于金门。泰赀以巨万百数,而吝于一钱;潜结黄昭,事露。经乃佯入澄;过金门,寘酒邀泰,缢杀之。泰子缵绪、弟鸣骏亡归清,授伯爵。蔡鸣雷、蔡恊吉、蔡原及忠靖伯陈辉、武卫杨富、虎卫何义等先后投诚,各授爵有差。于是天子始锐意南征,遣人入海请合红彝,攻岛命下矣。
十月,耿继茂、李率泰、满洲郎赛调投诚官军合红彝舟出泉州,提督马得功出同安,黄梧、施琅出漳州,分道疾进。经部分死士,令全斌御之。癸丑,遇于浯州乌沙。时红彝夹板十余舟岿巨如山、泉船三百箕张而下;全斌以二十艨艟往来奋击,剽疾如马,红彝炮无一中者。投诚诸军云翔而不敢进;得功殿,为全斌所殪。已而继茂、率泰各济师,梧、琅麇至;众寡不敌,退守铜山。官军入岛,隳两城,弃其地,收其葆货、妇女而北;岛内之民烂焉。
十一月,杜辉自南澳入广投诚。
十二月,寇云霄;为浦镇王晋功所破。
三年三月,黄廷、周全斌、林顺等投诚;各授爵有差。自是之后,亲族兵将,大抵无虑皆望气归款,取大官以去;独有永华、锡范等及经还台。大小庶事,悉付永华。永华为政颇杂儒术,与民休息。改东都为东宁,置天兴、万年二州;颇分诸将土地。修菟裘,度曲征歌,视无西意。
四年,水师提督施琅挂靖海将军印,疏请攻台。船至外洋,为飓风飘散;不克而归。调琅及全斌归京,移投诚兵将驻各省。
八年春,上命率泰及满员明珠、蔡毓荣等来漳,以兴化知府慕天颜招谕台湾,腾书来往。经复率泰书云:『盖闻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还。是以祸福无常倚、强弱无常势,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曩岁思明之役,不佞深悯生民疾苦暴露、兵革连年不休,故遂全师而退;远绝大海,建国东宁,于版图疆域之外,别立乾坤。自以为休兵息民,可相安于无事矣。不谓阁下犹有意督过之;欲驱我叛将,再启兵端。岂未闻陈轸蛇足之喻与养由基善息之说乎?夫苻坚寇晋,力非不强也;隋炀征辽,志非不勇也:此二事,阁下之所明知也。况我之叛将逃卒,为先王抚养者二十余年;今其归清者,非必尽忘旧恩而慕新荣也。不过惮波涛、恋乡土,为偷安计耳。阁下所以驱之东侵而不顾者,亦非必以才能为足恃、心迹为可信也;不过以若辈之叵测,姑使前死,胜负无深论耳。今阁下待之之意,若辈亦习知之矣;而况大洋之中,昼夜无期,风雷变态,波浪不测。阁下两载以来,三举征帆;其劳费得失既已自知,岂非天意之昭昭者哉?所引夷齐、田横等语,夷齐千古高义,未易齿冷;即如田横,不过齐之一匹夫耳,犹知守义如此不屈。而况不佞世受国恩、恭承先训者乎!倘以东宁不受羁縻,则海外列国如日本、琉球、吕宋、安南,近接浙、粤,岂尽服属?倘以敝哨出没为虞;实贵旅临江,不得不遣舟侦逻。若夫休兵息民,以免生灵涂炭;仁人之言,敢不佩服。至于厚爵重禄,永世袭封;海外■〈派,孑代氵〉臣,无心及此。敬披腹言,仰祈垂鉴』!其复明珠书云:『盖闻麟凤之姿,非藩樊所能囿;英雄之规,非游说所能惑。但属生民之主辅,宜以覆载为心,使跂行喙息咸润其泽;匹夫匹妇有不安其生者,君子耻之。顷自迁界以来,四省流离、万里邱墟,是以不榖不惮远引,建国东宁;庶几寝兵息民,相安无事。而贵朝尚未忘情于我,以致海滨之民流亡失所,心窃憾之!阁下衔命远来,欲为生灵造福、流亡复业,海宇奠安,为德建善;又陪使所传,有不削发登岸及置贸衣冠等语,言颇有绪。而台谕传未详悉,惟谆谆以迎敕为辞。事必前定,而后可以寡悔;言必前定,而后可以践迹。丈夫相信于心,披腹见胆,磊磊落落;何必游移其说!特遣刑官柯平等面商妥当;不榖恭承先训,恪守丕基,必不弃先人之业,以图一时之利。惟是生民涂炭,恻焉在念;倘贵朝果以爱民为心,不榖不难降心相从,遵事大之礼。至通好之后,巡逻兵哨自当吊回;若夫沿海地方,俱属执事抚绥,非不榖所与焉。不尽之言,俱在敝使口中;惟阁下教之!俾实稽以闻』。议照朝鲜事例;经遣柯平、叶亨入奏待命,不报。方是之时,四海无事,天子厌兵;郑氏远,故释弗诛。经令宣毅前镇江胜等为游徼,往来岛上,踞步头互市;沿海居民,颇接济为奸利。
十二年冬、十一月,我平西王吴三桂据云南、四川、贵州以叛。
十三年春、三月,靖南王耿精忠据福建,执总督范承谟、杀建宁同知喻三畏以叛(承谟治吴,廉正有声;诸墨吏望风股栗。当文风披靡之日,拔韩菼于侪伍之中,卒为名儒。入闽时,三桂既反、耿逆将萌,承谟承旨阴为调度。三月望日,精忠伪召承谟计事;幽之蒙谷,并杀三畏,据有全闽。承谟义在必死,不食旬日;然且不死,独坐三年。官军入闽,然后见杀。夫承谟知耿藩将乱,驻节南剑,控制上游,号召漳、泉之师造逼峡江;精忠虽横,亡可立俟。而投身虎穴,坐受羁绁,有足惜者;然可谓全节大臣矣。承谟,辽东人;壬辰进士,谥忠贞。闽人祀之薛老峰下,盖福州之乌石山也;颇与柏帖睦尔之冢(按原刊为「冢」)相望焉);驰数骑传檄,七建皆下。使黄镛入岛,请济师。授提督王进功平北将军,令入见,羁之福州;海澄公黄梧平和公,梧病疽死,子芳度权知军事;海澄总兵赵得胜威远将军,漳浦总兵刘炎宁远将军。
夏四月,潮州总兵刘进忠以城降于精忠;授宁粤将军。夜并我续顺公沉瑞军,徙其家于饶平。经使礼官柯平入福州,报黄镛之聘也。
五月,精忠调得胜兵,得胜不从;邀右武卫刘国轩、左虎卫何佑于海澄,议奉经。
五月,经以陈永华为留守总制;率侍卫冯锡范、兵官陈绳武、吏官洪磊等奉永历二十八年正朔,渡海而西。授得胜兴明伯、左都督。自经东遁,偷安愒日,甲兵钝敝,船不满百、军不满万,精忠颇易之。经遣人说精忠,借漳、泉二府为召募;精忠不允,于是耿、郑交恶。
五月,锡范取同安;守将张学尧降,授荡虏伯、左先锋。精忠惧,以都尉王进守泉州。王进者,老虎也;时已降耿,望亦稍衰(进,初为闽将,得罪下吏;寻补京口标将,承谟廉其能,调入闽。后精忠反,遂委身焉)。
六月,进功子藩锡诱杀泉州城守赖玉,兵民多从藩锡者;遂逐进,纳款于经。甲午,经入泉州;授藩锡指挥使,政事尽委藩锡、绳武。
秋、七月,官军围潮州。精忠不能救,纳款于经;经遣援剿左镇金汉臣率舟师援之,以进忠为定虏伯、前提督。
九月,精忠以刘炎为犄角,命王进取泉州。
冬、十月,国轩及右虎卫许耀败进于涂岭;追至兴化,信于城下而还。吴三桂礼曹周文骥使经,平耿、郑也。
十一月,得胜、锡范、佑等攻漳浦;刘炎降,遂援潮州。进忠之被围也,援师金汉臣歼焉。官军急攻,进忠竭力守御,中外隔绝者半载。及炎降,郑人南援,败官军于黄岗,潮围解。得胜回澄。
十二月,以六官算丁钱,大索富民饷。
十四年春、正月,精忠遣张文韬使经议和,以枫亭为界;始通好也。
二月,何佑寇饶平,获沉瑞以归;授瑞怀安侯。
三月,以我经略洪承畴之祠改祀黄石斋道周、蔡江门道宪;窜承畴及杨明琅眷属百余口于鸡笼城。明琅,崇祯词林;字匋英。煤山之变,乘马过梓宫,扬鞭而指之曰:『此真亡国之君者也』!
夏、五月,刘国轩入潮,与何佑、刘进忠兵数千人徇属邑之未下者。平南王尚可喜兵十余万尽锐来攻;相持久,国轩食尽,议退保潮。平南麾彀骑,晨掩佑军;风驰云卷,战于鲎母山下。佑以身先旗,矫尾属角,直贯饶骑出其左右。国轩继之,大败官军;追奔四十余里,斩首二万有奇,捕卤七千,辚籍死者遍满山谷。当是时,何佑、国轩威名震于南粤。
六月,经帅诸将围漳州。方经之至岛也,授芳度德化公、前提督。芳度念与海上世为仇雠,无相见理;然军孤力短,遭离大丧,唯雌伏蠖屈。阳为受命,阴通本朝;每登城北望,叹曰:『臣不如桓彝,而望为杲卿』!事泄,郑氏环城。芳度年少沉勇,墨衰视事。令兄芳泰突围入粤乞援(芳泰,平和诸生。幼而不羁,善技击。既嗣公,尝御试畅春苑,与副将何某为戈盾之戏。芳泰出手,遂中其肩;上称善者久之。归里数年,爱人礼士,有退让君子之风。而享世不永,仅得中寿,可哀也夫),日与诸将分御四门。经发冲棚龙烦仰攻,訇声震裂;雉圯而附于隍者六十余丈,围中负户而汲。芳度下火药,绝其缘城者;立栅轝土,须臾而城完。又置重赏,令饶将吴淑、陈骥、黄翼、蔡隆等出轻师,躏其壁。郑人扶伤奔命,血流波道,剽锐尽丧;乃掘濠堑,为持久计。凡阅六月,芳度兄芳世自粤提师援且至,经谋遁。十月庚申犁旦,淑及弟潜开门延敌。芳度登北山之门,趣诸军巷战;不利,投开元寺东井以死。不及援师,间三日耳。经入漳州,授淑平虏将军、后提督,潜戎旗二镇。漳之士民闭户而询之,收芳度戚族,膊其尸于市;斵黄梧之棺,报海澄也。事闻,上震悼,为罢朝;赠王爵,谥忠勇,世袭十二代。
十一月,经令礼葬我巡海道陈启泰于漳东之陂(启泰,为政豪敢有威。甲寅之变,会海澄公疽发背,漳大蕴乱;启泰辑兵不动声色,卒赖以安。阅五日,阖门二十余口同时死义,舛错如乱麻。启泰亲为排缵,各以序列;从容引僚属入视。诸人相顾失色,汗下莫敢出声;启泰谈笑言论自若,引义甚高,无异平时。及朝服望阙再拜,自经而死。至是,经乃下记属县设坛、备仪仗,鼓吹奉引以葬。经穷岛余波耳,负固一隅,犹知尚德;况于宽大之朝,遂良显忠者乎?启泰,辽东人;字大来,谥忠烈。子汝器,安徽抚院)。
十五年春、二月,吴三桂兵至肇庆,韶州。碣石总兵苗之秀、东莞守将张国勋诣国轩降。我平南王尚之信降于三桂;三桂檄让惠州于经,国轩入据之,与吴、尚二贼画疆而守。
夏、五月,精忠守将刘应麟驻汀州,徇下江西瑞金、石城两县。密款于经,授奉明伯、前提督。吴淑入据之,以左武卫薛进思守;首叛盟也。
七月,经调进忠于潮;不至。恶其贰于耿也。
九月,王师入闽,精忠降。其守将马成龙以兴化纳款于经,封殄虏伯、援剿左镇;许耀入据之。始,精忠思与郑氏并力;已而不协,我击其外,郑击其内,前后跋疐,以致于败。
冬、十月,许耀拒王师于乌龙江。耀雄声寡谋,不在军事。王师问渡,方偃蹇醉淫尼庵;又狃于涂岭之胜,益轻敌。官军未既济,左右请击;弗从。已而成列,仓皇出御,方战而遁;弃军资、铠仗不可胜数。调赵得胜、何佑代之。
十一月,精忠守将杨德以邵武款于经,授后劲镇;吴淑入据之。
十二月,淑拒王师于邵武城下。霜严指直,士皴瘃不能军,淑败还岛。进思宵遁,应麟奔死潮州。
十六年春、正月,赵得胜、何佑拒王师于兴化城下。王师纵反间,佑疑得胜贰于我;得胜拔剑指天自誓,佑犹不信。战之日,佑登台以望赵师;师溃,得胜麾中军抽菆注射,应弦皆倒。既望佑军之不动也,唶曰:『吾不幸与若辈同事!既无与战,又无降理,赴敌以死,固其所也,何害』!乃从容下马,据胡床,复挽强杀数十人以死。君子谓得胜知耿矣;叛而复降,耻莫甚焉。佑乃蓬发而奔,踰山坠堑,连日饥饿,始得达泉;兴化遂陷。
二月,泉、漳溃,经遁入岛。大赏逃亡诸将,分汛水、陆。
三月,我和硕康亲王遣佥事朱麟臧入岛招抚,寻遣兴化知府卞永誉、泉州知府张仲举、乡绅黄志美、吴公鸿等再申前议;弗从。
四月,移诸降将入台。刘炎奔归本朝,磔于燕市。
六月,进忠降于三桂;寻归本朝,磔于燕市。
国轩弃惠州入岛。凡七府,一时俱溃。经既崩剥,不知所为;国事尽委国轩。国轩实有将才。
十七年春、二月,入寇玉洲、三叉河、福河、下浒等堡,一时俱下;遮我饷道,断江东桥。援兵适至,分兵击败之;夜取石马,数战皆捷。授国轩中提督。遂扬帆入镇门,取弯腰树、马洲、丹洲诸堡;壁碧洲,战于赤岭。当是时,总督郎廷相、嗣公黄芳世、都统胡兔按兵漳上,提督段应举自泉州,宁海将军喇哈达、都统穆黑林自福州,平南将军赖塔自潮州,先后来援。国轩及吴淑等兵仅数千,飘骤驰突,略仿成功;当事者委股咋舌,莫敢搘捂。
闰三月,黄芳世、穆黑林与国轩战于弯腰树,败绩;胡兔及副将朱志麟、赵得寿战于镇北山,又败;姚公子、李阿哥救之,又败;段应举战于祖山头,又败;逸入海澄。遂取平和、漳平,围海澄三匝;断堑星桩,飞鸟莫度。
六月,上以按察吴兴祚为闽抚;逮郎廷相,以随征布致使姚启圣为总督,趣诸军援澄。攻葛布山三次,隔带水,高垒自完,相望而已。庚辰,围中食尽,城破。提督段应举从容自经,完节于敌楼;总兵黄蓝巷战,死于乱兵。满、汉官军自缢死者甚众,凡亡失三万余人、马万余匹。晋国轩武平伯、征北将军,吴淑定西伯、平北将军,何佑左武卫,林升右武卫,江胜左虎卫。郑氛益炽,几五万人;遂取长泰、同安。
七月,乘胜围泉州;梅勒雅大里城守,不可下。国轩籍民为兵,徇下南安、永春、安溪、德化等县。
八月,官军复漳平、长泰、平和等县。我学士李光地道喇宁海、赖平南由安溪出同安,巡抚吴兴祚由仙游出永春,提督杨捷由兴化下惠安,总兵林贤、黄镐、林子威帅舟师由闽安出定海,克期援泉。
八月,林贤等败楼船中镇萧琛水军于定海;经命宣毅后镇陈谅御之海山。国轩帅二十八镇还漳州,筑十九寨。
九月癸卯,吴淑、何佑、杨德、吴潜、陈昌等十一镇可二万人军溪西。丙寅,国轩帅二十一镇与王师决胜于龙虎山。精忠为左拒,赖平南将军为右拒,启圣在前,胡都统在启圣前;都统麾兵二万人先合,不利,启圣援之,奔。精忠故仇郑,乃前拔剑砍地曰:『吾得与此贼俱歼,死不恨矣』;亲督战,立斩退缩者三人,大呼驰蹂拒马;平西将军尾之,杀海镇郑英、吴正玺等,破营十六座,斩首四千、捕卤一千二百余人;凡亡溺,以万数。国轩尾所乘马,泅河以遁。
冬、十月,启圣遣中书张雄入岛招抚;弗从。
十八年春、二月,经以陈谅为援剿左镇,败官军于定海。
秋、八月,上以万正色为水师提督。
冬、十月,官军攻萧井寨,不克而还。十一月,吴淑压死于萧井寨。启圣乃大招抚,开第于漳州,曰「修来馆」。不爱官爵、银币、袍服,无真赝皆收之;令降者华毂鲜服,炫耀于漳、泉之郊。漳、泉人传异之,乃相喧述,猜忌送款;言启圣能致海上豪杰也(「闽颂」云:时有渔人于海底得篆砖,文曰:「生女灭鸡,十亿相倚;庚小熙皞,太平八纪」;盖指姚灭郑于康熙时也。或曰:福州陈所闰造)。
十九年意、正月,正色及总兵陈龙、林贤、黄镐、杨嘉瑞为舟师以伐岛。正色谋于兴祚曰:『子沿海与之上下,击其湾澳;吾张水师,以诸将之锐,方船以进,逼海坛。子攻其陆,吾薄其水,破之必矣』。既谋而行。经命左武卫林升督率援剿左镇陈谅、左虎卫江胜、楼船左镇朱天贵御之。既望我军,畏其众也;退舍而游,弃海坛;无所得汲,升令数舟取水寮逻。诸戈船望风而溃,天贵遂降;授总兵。
二月,国轩遁入岛;启圣承虚复十九寨。海上诸镇多降者。丁亥,正色复两岛。经率锡范、绳武及诸将复遁入台。其母董召而数之曰:『冯陈之业衰矣,犹有先君黄洪之刃,其庸可赦乎?若辈不才,徒累维桑,则如勿往』!
二十年春、正月壬午,郑经卒于台湾(台人称「永历三十五年正月壬午,郑经薨」),年亦三十九。凡嗣位十九年,奉永历正朔,佩招讨大将军印,称世子;实无所受命。长子克■〈臧上土下〉,旧为监国。■〈臧上土下〉,郑氏螟蛉子也;原姓李,经嬖妾林养之。其事秘,经莫知也;以永华女配之。及经西寇,委政永华;永华请克■〈臧上土下〉为监国。克■〈臧上土下〉严毅,颇效成功;诸弟畏之。迨经败东还,永华亦没;以国付■〈臧上土下〉。亡何,经死;诸弟扬言曰:『克■〈臧上土下〉非吾骨肉!一旦得志,吾属无遗类矣』。董即命收监国印。兵将入,■〈臧上土下〉顾谓妻陈曰:『耳目有异,恐不能相保』!陈曰:『夫在与在、夫亡与亡,必不相负』。克■〈臧上土下〉既幽别室,诸弟夜命乌鬼拉杀之。董立次子克塽;幼,发初覆额。授国轩武平侯、锡范忠诚伯。以永华为国之望,犹礼待陈;躬亲抚慰,询其所为。陈乃怆然泪下曰:『昔为箕帚妇,今为罪人妻;官民礼隔,愿出别室,待亡夫百日后,即往地下相从尔』。许之。陈旦夕临,日啜茶数勺;卒哭,悬帛柩侧,沐浴整衣冠,投环以殉。
夏、六月,经母董氏卒(董颇不答于成功。辛卯之难,董踉跄逃出,独怀其姑木主以免;成功敬焉。凡海上所至,禁奸止杀,董实有力焉)。
十月,启圣计招台湾行人傅为霖等。建威后镇朱友发其事,为霖等皆诛;及我续顺公沈瑞,屠其家。瑞妻,礼官陈斌之女也,释之;郑氏守义,亦自缢死。盖台湾将亡,一时顿有两烈妇,犹成功之余烈也。
十一月,启圣疏荐万正色为陆军提督、施琅为水师提督,以图大举;期以明年。
二十一年,施琅治兵于平海。
二十二(按原刊为「三」)年春、三月,何佑城淡水。
夏、六月乙亥,官军发铜山,会于八罩屿,窥澎湖。国轩守澎湖,知八罩屿恶,六月望问当有飓风至。自督精兵,强逾二万,蜂拥于风柜尾、牛心湾等屿,又率林升与邱辉、江胜、陈启明、王隆、吴潜等约众二万集于鸡笼屿,环设炮城,陵师守之。沿海巨舟星罗棋布,以望覆我师。琅令大小战舰,于风帆大书将帅姓名,知进退、定赏罚也。丁亥质明,微风振楫,征鼓传喧。两军将合,琅令蓝理、曾诚、吴启爵、张胜、许英、阮钦为、赵邦试等七船突入贼■〈舟宗〉,焚杀过当,溅血声喧。时南潮正发,前锋数船为急流分散;国轩师合,两翼齐攻,杀伤更甚。琅望蓝理之帆,度我军终不可强出;将自坐大船突围赴救,焚其赶缯船二、鸟船一。理伤炮还,琅亦集矢于目。是夜,暂收八罩。己丑,以甲裳首裹,集诸将申军令:自总兵以上,皆按以失律罪;矜甲面縳,将斩之。诸将蒲伏祈请,许以立功自赎。兵气复振,取虎井屿。其明日,琅独驾小舟,潜侦诸砦。还,令诸军掘地取泉;澎水故多咸,及王师云集,泉乃甜出,三军大喜过望。方之耿恭,殆为过之。癸巳誓师,分为八队。每队七船,各三其叠。琅自统一队,居中调度;以八十余舟为后援,五十舟从东畔嵵内缀其归路,五十舟从西畔牛心湾内外堑为疑兵牵制。将战,有风从西北来,渰浥蓬勃,逢迎王旅;士皆股弁。琅巡师大呼曰:『惟天、惟今上皇帝之灵,尚辅相予』!须臾,雷动,立转南飙,军复大喜;乃裹创疾战,贾勇先登。国轩发火矢喷筒,毒焰怒张;官军乘锐夹击,我总兵朱天贵战死。自辰至日中,兵气益厉,多杀国轩军万余人;歼其将林升、邱辉、江胜、陈启明、吴潜、王隆等,烧大小斗舰二百余艘,余众多降。国轩知势不敌,乘急舸走,从吼门逸去。
澎湖既破,琅以台湾未灭,为攻心之法,迎降弁目赏以袍服、靴帽;凡降卒四千余人,给以粮米;伤未及死者凡六百余人医治之,送还台。降者相谓曰:『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之也』;归共传说,台湾之人乃无固志。
宁靖王术桂,自以太祖之孙、宁王权之裔,义不可辱;度事已如此,乃具冠服、设宾礼于庭,北面再拜天地、二祖、列宗,招台人从容别饮,投环自奋绝脰以死。妾袁氏、王氏、秀姑、梅姐、荷姐五人,从缢于堂。台之志士为流涕曰:『嗟乎!王孙与北地争烈矣』!而刘国轩、冯锡范、何佑、洪磊等方奉克塽决计投诚。
七月丙申,遣刘国昌,冯锡珪、陈梦炜赍延平王金印一、招讨大将军金印一、公侯伯将军银印五,籍土地、府库、军实,叩军门乞降。
八月壬子,琅统舟师至鹿耳门;国轩使人徐道以入。令劗发,鸡犬弗惊,市不易肆。凡克塽嗣位二年,奉永历正朔。当是时,年十五。自成功初起迄克塽,凡三世、三十八年,而明朔亡。
越日,琅乃刑牲奉币告于成功之庙曰:『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民;逮赐姓启土,世为岩疆,莫敢谁何!今琅赖天子威灵、将帅之力,克有兹土,不辞灭国之诛,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独琅起卒伍,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嫌,酿成大戾。琅于赐姓,剪为仇仇,情由臣主;芦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是则已』。语毕,投地大恸。君子叹之,曰:『父仇一也,郧公辛贤于伍员多矣』。
乃疏请经略台湾;礼待克塽及诸将帅,归之京师,授克塽汉军公、锡范汉军伯、国轩天津总兵、何佑梧州副将。立台湾府,领三县:附郭曰台湾,外凤山、诸罗两县。分南、北二路,设兵防,为万世之业焉。
逮康熙三十九年,仁皇帝圣旨:『朱成功系明室遗臣,非朕之乱臣贼子;敕遣官护送成功及子经两柩归葬南安,如田横故事。寘冢冢,建祠祀之』(前盖挈棺入京行献俘礼)。
●隆武纪年(行朝录之一)
余姚黄宗羲太冲撰
帝讳聿键,小字长寿;太祖高皇帝九世孙,封国河南之南阳府。父讳义,以唐世子追封裕王;母毛氏。帝生三岁,祖端王惑于嬖妾,囚世子承奉所;帝亦从之。稍长读书,即能识大义;虽处患难,而志气终不挫。年二十八,尚未请名。世子为其弟毒死,端王讳之,将传国于次子;分守道陈奇瑜入吊,谓王曰:『世子薨逝不明,若又不立其子,事必发觉』。王惧,始为帝请名,立为世孙。
崇祯五年壬申,王薨;帝袭位,时年三十一。选妃曾氏(诸生文彦女)。
七年甲戌,流寇披猖。南阳当寇冲,顾其城庳薄,帝捐千金修筑;太守陈振豪弗授工,帝以为言,毅宗震怒,逮震豪置理。帝又援潞王近事,乞增兵三千人,设参将一员,以陈永福充之;不许。八年乙亥冬,贼再犯南阳。上疏:『臣府护卫一千二百人,近制以其半为汴梁班军,给抚臣以下役使,无谓;惟明诏念臣困阨,以全军见还』!毅宗报之曰:『南阳班军番直,祖制已久;朕不敢变』。
时毅宗欲行宗室换授之法;陈子壮署礼部事,执不可。帝贻书子壮,相驳难;称说典训,援据经传皆有本。廷臣顾弗及知,特以诸侯王尚气持异同而已。毅宗寻下子壮狱;众口惜子壮者,辄以尤帝。帝亦薄公卿为不足重,而争宗藩体统,劾总理卢象升不朝。其所建请烦多,廷臣交恶而意忌之。会九年丙子八月,京师戒严,帝率护卫军勤王,又杀其两叔;汝南道周某以典止之,不听。至裕州,巡按御史杨绳武以闻;下旨切责。会前锋值寇,亡其内竖二人;乃返国。十一月,下礼部议;给事中冯可宾、钟玠议废为庶人,安置凤阳高墙。押发官同知张有度欲以槛车行;帝自裁,不殊。至凤阳,守陵奄人索贿不满,墩锁以困苦之。帝不胜其辱,病几殆;曾妃割股以进,始愈。有司廪禄不时,资用乏绝。时有望气者,以高墙中有天子气,言于淮抚路振飞。振飞假赈罪宗入墙见帝,心独异之;帝告以吏虐状。振飞上疏,请加恩罪宗;赡以私钱,且谪其吏之无状者石应诏(伏法)。
宏光登极,大赦;帝出高墙(或云封南阳王)。遣官送寓广西,道杭州而南都陷。帝劝潞王监国(时王在杭州);三日,潞王出降。时靖虏伯郑鸿逵自京口、户部主事苏观生自南都,胥会于杭;遂奉帝入闽。闰六月七日,监国;二十七日卯时,祭告天地、祖宗,即皇帝位于福州南郊。建行在太庙社稷,以福建省为福京,福州府为天兴府,布政司为行在大明门。立妃曾氏为皇后。大赦天下,改是年乙酉七月一日以后为隆武元年。遥上宏光尊号曰:「圣安皇帝」(称惠宗)。进封靖虏伯郑鸿逵为定虏侯、南安伯郑芝龙为平虏侯,并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宣力、定难守正功臣」;以黄道周为少保、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苏观生为礼部右侍郎,张肯堂太子少保、吏部尚书,吴春枝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并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宣猷、守正文臣」;各官升赏有差。又赐郑森(芝龙子)姓朱,改名成功;总督禁旅,以驸马体统行事。开储贤馆,定十二科取士法;以苏观生领之。既而,招徕者多狭邪之士;上亦厌而罢之。
郑芝龙掌户、兵、工三部尚书,奏军兴饷急,请两税内一石预借银一两;民不乐从,反愆正供,每府差侍郎、科道征发。以浦城县训导王兆熊为吏部主事兼御史,管义饷;兆熊沿门搜括,不输者榜其门为「不义」。于是,闾里骚然。芝龙又请清理寺田,可得饷八十万;上不听。户部侍郎李长倩请开捐纳事例,从之。
自黄道周而外,凡有声望者:何吾驺、蒋德璟、黄景昉、朱继祚、林欲楫、姜曰广、吴甡、高宏图、路振飞、苏观生、曾樱、陈奇瑜、郑三俊、熊开元、黄士俊、顾锡畴、陈子壮,皆为大学士;然多遥授,不至。其后又以林增志、李光春同入阁办事。旧辅傅冠入朝,自请恢剿江右,上从之;而迁延邵武,为谏官所劾而罢。
上赐宴大臣,郑芝龙以侯爵位宰相上;首辅黄道周谓祖制(武职)无班文官右者,相与争执,终先道周,而芝龙怏快不悦。诸生佞芝龙者,上书言道周迂腐无能,不可居相位;上敕督学御史抶之。初,芝龙、鸿逵自恃援立功,吸引姻娅要地清流,口授上前;如吏科给事中朱作楫、户部主事叶正发,皆门下彝人也。其后,上不尽从;遂怀怨望。及郊天于南台,皆称疾不出。户部尚书何楷劾之,言『朝廷大典,莫过郊天;而二勋不出陪祭,无人臣礼』!上赏其风裁,令掌都察院事。已而,鸿逵挥扇于殿上,楷呵止之;二郑益怒。楷知不为所容,请告再三。上欲两全之,暂予回籍;谕以收复南京,即召总宪。楷至中途遇盗,截其一耳;盖芝龙使其部曲杨耿为之也。
苏观生请上幸赣州,亲率六军以张挞伐。郑氏方欲挟帝以自重,议不决。观生遂先赴南安,上亲饯于殿门。
以天兴府学为国子监。上幸学,祭酒赖垓进讲;三品以上官坐听,其余侍圜桥,观者济济。
九月,总督丁魁楚献桂林之捷。先是,靖江王亨嘉僣号,改桂林为西京;封杨国威等为公侯,发兵至梧州,执巡抚瞿式耜以去。据有郡邑,将逼广东。魁楚拒之,靖(江)兵战败;围桂林,破之;俘亨嘉及其臣顾奕、杨国威等至福京,而式耜照旧巡抚桂林。上命楚、淮诸王会议,废亨嘉为庶人,幽之别馆;寻病死,顾奕等弃市。会册封桂王,并封魁楚平粤伯。
上欲不次用人,以镇江诸生钱邦■〈艹已〉为御史;熊开元执不可,不听。已而邦■〈艹已〉纠开元,开元辞去。上以王期升为总宪、彭遇颽为佥都御史,路振飞、曾樱封还内降;上曰:『方今多事,用人必欲循常格,非休休之度』!振飞言『彭遇颽新进士,降贼而南,乞怜马士英,巡按浙江,搜括民财,至于激变;期升在太湖,奉简州知州朱盛征(系宗室),始称通城王,继称皇帝,卖官、夺女,两山百姓不容,故尔逃来。非臣等之私隙也』。上乃罢二人。
二十四日,徽州陷;右佥都御史金声被执至南京,死之。
十月,黄道周见郑氏偷安,殊无经略志,自请出关;芝龙不与一兵。道周以忠义激发,旬月之间,义师颇集;亲书诰身奖语,给为功赏,得之者荣于诰敕。然皆未练之兵,不能应敌;至有僧军,锄耰棘矜以随其后者,名「扁担兵」。从广信抵衢州;婺源令某,故道周门人也,驰书诱道周,许为内应;道周信之。至明堂里,北师猝至,遂为北帅张(按原刊为「长」)天禄所执,殉节于南京;赐谥忠烈。
自道周出师后,何吾驺自广东至;用为首辅;赐银章曰:「辅佐中兴」。
上亲征,以唐、邓二王监国;郑芝龙留守,料理兵饷。郑鸿逵为御营左先锋,出浙江;郑彩为御营右先锋,出江西。筑台西郊,择吉日亲行推毂礼。鸿逵出城,马蹶仆地;及上誓师,方授钺,而大风忽起,旗帜披靡,天帝高皇位前烛灭,三军莫不失色。
十二月六日,上发福京;二十八日,驻跸建宁。
二年丙戌正月己酉朔,上不受朝贺。以三大罪自责,布衣疏食;臣下各戴罪。
马金岭兵变,命路振飞至浦城安抚。
海外国交趾、日本,皆遣使入贡。
广东布政使汤来贺运粤饷十万,由海道至;擢兵部右侍郎,督师江右。御史艾南英言『来贺奸险小人,周钟自北逃回,来贺匿之扬署;且解饷之任,指挥僚佐所优为,岂曰能贤!遽膺显擢,何以示众』?上不听。
邵武推官朱健行部,近邑讹言北师至,仓卒返郡;夜半出其拏帑,知府吴炆炜继之,百姓争门走死,而实未尝有兵也。健无以自解,揭炆炜倡逃并其平日贪状;炆炜亦揭健。时建阳知县施■〈火豦〉亦以贪酷被劾。上方恨贪官之失人心也,欲以高皇帝之法行之;炆炜及■〈火豦〉皆斩,健绞;辅臣、勋臣以下皆申救,终不能回。
马士英叩关来朝,上数其罪、不许;谕守关官兵毋纳士英。士英前后七疏,列件自理;上命付史馆存案,以俟公论。
浙东监国鲁王遣柯夏卿、曹惟才来聘,上加夏卿兵部尚书、惟才光禄寺少卿;手书谓:『朕无子,王为皇太侄。戮力同心,共拜孝陵;朕有天下,终致于王』。取浙东所用职官,同列朝籍,不分彼此。寻遣佥都御史陆源清解饷十万给浙东;清源散饷不平,兵哗而遁。或曰:士英使之也。
广西抚按报『一僧自称宏光,谓黄得功营中所获者』;非真也。上召九卿、科道议迎请;群臣曰:『即真宏光,甫经失国,有尊奉而无迎请』。抚按续报有侍宏光者;验之,果伪,下狱究之,乃妄人假托以惑众,伏诛。
三月二十四日,吉安陷。
四月,抚州陷。初,汀、邵间有大帽山洞蛮最强,王师屡征不服;永宁王某诱之出降,与北兵屡战屡捷,因复抚州。北兵围抚,郑彩军屯广信;永宁请救,其监军给事中张家玉以三营往援,围暂解。已而复合,彩遂弃广信入关,抚州复陷;永宁王死之,洞蛮亦散。上削彩爵,带功赎罪。
闯贼李自成为九宫山民击死,其四十八部无所归;楚督何腾蛟遣长沙知府周二南迎之。未至,中流矢死;贼帅欲得腾蛟亲至乃降。腾蛟即往,贼帅皆惊喜下拜,至军前听用,一时骤增兵马数十万。上大喜;告太庙,封何腾蛟定兴侯,进兼东阁大学士。降帅皆授总兵官;李锦赐名李赤心(号一只虎),自成妻弟高某赐名高必正,号为忠贞营。已因湖南粮不给,降者稍稍解去。李、高十三部散入施州卫,因粮歇马;其郝摇旗(改名永忠)、马进忠、王进才、张光翠、袁宗第、牛万才、张先壁等十余营,悉隶腾蛟麾下受节制。
泉人蔡鼎,其为人也多言。李蘧密疏荐其前知,上辟为军师;所言事多不中。彩既败回,鼎请自试;一战而蹶,逃回。
上谓『国家元气之削,由于靖难』;命礼臣追复建文年号,立忠臣方孝孺祠;设姚广孝像,跪于阶前。
六月,乡试。福省旧额中式一百十七名,特旨广七十名。钱邦■〈艹已〉请一榜尽赐登科,以成旷典;继因御史刘霖懋言,下第者俱听覆试而已。
郑鸿逵久驻关外,未尝展一步。有传北兵至者,鸿逵徒跣疾行三日夜而抵浦城;询及后至者,则兵哗也。事闻,上削其封爵。郑芝龙为洪承畴所绐,啖以闽粤王爵;凡关隘、水陆之兵,自二月间俱已撤回。浙东既溃,北师入闽,如入无人之境;守浦城御史郑为虹、科臣黄大鹏死之。
七月,上生子;大赦覃恩,诸臣悉加封爵。御史钱邦■〈艹已〉力言不可,不听。
二十五日,上御朝。据关上主事搜得闽中出关迎降书二百余封,命悉焚之。谕诸臣改心易虑。
八月,仙霞关警报至。上即于二十一日启行;上与中营皆骑马,犹载书十余扛以从。二十七日,出奔汀州。有十余骑叩城,曰扈跸者;开门纳之,则追骑也,遂执上与曾后。后至九龙潭投水死,上崩于福京。或曰建宁代死者为唐王聿钊,汀州代死者为张致远;上实未死(杨陆荣「纪事」言:帝与曾妃骈斩汀州城下)。其从死之臣:赖垓(戊辰进士,国子监祭酒)、熊纬(河南丙子解元、癸未进士;由行人升给事中。从驾被获于行宫,大骂而死)。其后朱成功屯兵鼓浪屿,有遣使存问诸臣,云『为僧于五指山』;然亦莫别其真伪也。粤中立国,上尊号曰思文皇帝(又称绍宗襄皇帝)。
史臣曰:帝英才大略,不能郁郁安于无事。在藩服之时,已思拨乱世而反之正;及其遭逢患难,磨励愈坚。两京既覆,枕戈泣血,敕断荤酒;后宫不满三十人,半系老妪,于世之嗜好淡如也。性喜文辞,手撰三诏,见者无不流涕感动;御制祖训后序、行在缙绅便览序,皆曲雅可诵。所至访求书籍,亲征亦载书数十乘。故太祖命名诗,于唐王位下有「嘉历协图铭」之句;不可谓非天生之令主也。论者徒见不能出闽,遂言好作聪明,自为张大,无帝王之度;此以成败而论也。夫郑氏以盗贼之智,习海岛无君之俗,据有全闽,始愿已不及此;既无鞠躬尽瘁之忠,难责以席卷天下之志;谋国、谋身,两者俱乖,不亦宜乎?帝之托于郑氏,所谓「祭则寡人」而已。其一、二心膂之臣所藉以经营恢复者,如黄道周、苏观生皆有儒者气象,未尝非诸葛之亚也;而束縳其手足,使之不能一展所长。蛟龙受制于蝼蚁,可责其雷雨之功哉!向使蜀汉有窃命之雄,诸葛不能发其一甲、转其斗粟,则虽欲成三分之业,亦岂可得?故帝之亡,天也、势也!。
●鲁纪年(行朝录之四)
余姚黄宗羲太冲撰
·卷上·
监国鲁王,讳以海;高皇帝十世孙。父闽王寿镛;崇祯十五年壬午,北兵陷兖州,自缢死。崇祯十七年甲申二月甲戌,王嗣位。北变后,南下。宏光元年四月,命移江广,暂住台州。
五月十日宏光避位,首辅马士英以皇太后至杭州。左都御史刘宗周曰:『士英亡国之罪不必言矣,焉有身为宰相,弃天子、挟母后而逃者!当事既不能正名定罪,国人曷不立碎其首乎?贾似道死于郑虎臣,今求一虎臣亦不可得,可叹哉』!时潞王监国(王讳常芳,穆宗之孙),刘宗周令分守台绍道于颖上疏,请急诛马士英;不报。宗周与颖书曰:『监国举动,全无足恃。此等疏朝上,即宜夕下;何至四、五日尚无进止。明府不必候旨,再疏、三疏申大义于天下而已』。无何,潞王降。宗周遂绝食而死;右佥都御史祁彪佳、诸生王毓蓍、潘集、周卜年皆投水死。浙东郡、县降附,易置官吏。
闰六月初九日,余姚摄印官发闾左为驰道,执扑以行役者而抶其不勉者,役者反抶摄官,众哗不能定;九江佥事道孙嘉绩乘众怒,遂斩摄官,建义旗,闾左少年辍耕而从者数千人。其明日,而诸生郑遵谦应之于绍兴。遵谦少喜任侠,不为绳墨之士所礼。阉人屈尚忠逃至越,遵谦棰杀之;曰:『吾闻诸刘先生(谓宗周):凡系逃官皆可杀也』。绍兴守、会稽令皆新署,遵谦挟之而起,召其故所知豪杰从。初,王期升为太守,梦有持谒入者;觉而记其姓殷。以问推官陈子龙,子龙曰:『越乱兆矣,此殆会稽守殷通也』。至是,而验。又明日,而刑部员外郎钱肃乐应之于宁波。时定帅王之仁已授降表,肃乐大会缙绅士子于城隍庙,召募义勇;谢三宾阴致书之仁,谓:『一、二庸妄书生,恐为祸阶;须以公之兵威胁之』!之仁至宁,陈兵教场,受约于肃乐,出书诵于坛上;三宾戟手欲夺之,之仁色变。有为三宾解者,使之任饷而止。
时兵部尚书张国维已至台州,与陈函辉、宋之普、柯夏卿共请王出监(国)。即日移绍兴,以分守公署为行在。列兵江上,分地戍守:方安国当七条沙,王之仁当西兴,郑遵谦当小舋,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当瓜里。群臣皆奉表劝进;上曰:『孤之监国,原非得已;当俟拜孝陵,徐议乐推未晚也』;固让不许。以张国维、朱大典、宋之普为东阁大学士;国维督师江上,大典镇守金华,之普司票拟。未几,起旧辅方逢年,之普谢事;起章正宸为左侍郎署吏部事,李白春户部尚书,王思任礼部尚书,余煌兵部尚书,张文郁工部尚书,陈函辉吏部右侍郎;加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皆督师、右佥都御史,进方国安镇东侯,封王之仁武宁侯。上皇太子号曰悼皇帝;弘光曰赧皇帝、潞王曰潞闵王。
七月,张国维复富阳,命姚志卓守分水。江上之兵,每日蓐食,鸣鼓放船,登陆搏战。未几,又复转拖还戍,率以为常。惟熊汝霖以五百人渡海宁,转战数日夜,至司桥,士卒残破略尽,乃还。当是时,孙、熊二帅皆书生不知兵,迎方、王二帅拱手而让之。国成,凡原设营兵卫军,俱隶方、王;而召募之街卒、田儿,则身领之。方、王既自专,而反恶孙、熊之参决;于是分饷、分地之议起。分饷者,以孙、熊之兵谓之义兵;食义饷;以方、王之师谓之正兵,食正饷。正饷田赋所出,义饷劝助无名之征也。分地者,某正兵食某地正饷,某义兵支某邑义饷也。有旨会议,方、王司饷者皆至,殿陛哗然。户部主事董守谕面奏『分饷、分地,非也。当以一切正供,悉归户部核兵而后给饷、核地而后酌给之先后;所谓义饷者,虽有其名,不可为继』。户部主事邵之詹议以绍兴八邑已有义师专供本郡,宁波专给王藩,以金华归朱阁部,以五府归方藩;然方、王终不可。统计浙东钱粮六十余万,两藩自分;义师或散、或留,听其自为征劝。于是新安王兵散,督师所领之营亦不过数百人而已。
八月,兵部尚书田仰从海道至,留为东阁大学士。
十月壬辰,北兵至,方国安严阵以待,张国维率步兵接应,裨将王国斌、赵天祥继之;北兵大败,追至草桥门下。
隆武皇帝遣兵科给事中刘中藻颁诏于越。张国维曰:『今日之事,凡为高皇帝子孙皆当同心戮力;成功之后,入关者王。此时未可言上下也』。熊汝霖曰:『吾知奉主上而已;不知其它』。皆不奉诏。中藻废然而返。
十一月,进方国安为荆国公、王之仁为宁国公、郑遵谦为义兴伯。上劳军于江上,驻跸西兴。筑坛拜方国安,命各营皆受节制。时马士英、阮大铖窜入方营,欲朝见,上不许;下群臣会议,多言士英当诛。熊汝霖曰:『此非杀士英时也!正欲令其自赎耳』。兵部主事宗羲曰:『非不当杀,但不能杀耳。然春秋之义,孔子亦岂能杀陈恒,固不可言不当杀也』。
十二月,上回越城。以谢三宾为礼部尚书;寻入东阁。铸「大明通宝」钱。兵部主事王正中进某所造监国鲁元年大统历。
鲁元年丙戌正月己酉朔,上在绍兴。以柯夏卿、曹维才为使,奉书闽中。
二月,张国柱掠余姚,其部曲张邦宁掠慈溪。国柱者,刘泽清之标将也;航海至东浙,依王鸣谦于定海。国柱有弓箭手五百人,其力足以制呜谦,乃劫之入内。行朝震恐,议以伯爵縻之。宗羲与孙嘉绩裁量,署为胜虏将军;始返定海。
总兵陈梧败于檇李,渡海掠余姚之乡聚;王正中遣兵击之乡聚相犄角,杀梧。朝议罪正中;宗羲言『梧之见杀,犯众怒也;正中保守地方,不当罪』。乃止。
三月十九日,毅宗大祥。董守谕请朝堂哭临,三军缟素一日;从之。
北兵决坝放船入钱塘江,张国维严饬各营守汛。王之仁率水师袭战,乘风碎北船数十只,郑遵谦获铁甲八百余副。
四月,王正中率师渡海盐,破澉浦城。
五月,加孙嘉绩、熊汝霖东阁大学士。两督师所将皆奇零残卒,不能成军;嘉绩以其兵尽付宗羲,宗羲与王正中合师三千人。西浙来受约者,尚宝司卿朱大定、太仆寺卿陈潜夫、兵部主事吴乃武、查继佐,又数百人附之。渡江札谭山,将取海宁;以江上兵溃而返。
六月丙子朔,兵溃。时夏旱水涸,有浴于江者,徒涉往返。北兵驱马试之,不及于腹;数十骑过江,而列戍惊扰,走死不暇矣。上由江门出海,令保定伯毛有伦扈元妃、世子由定海而出,张国维、陈函辉、余煌、王之仁皆死之;方国安、方逢年、马士英、阮大铖皆降,从征福建。方、马至半途,伏诛。大铖未降之前,先同逆案之冯铨巳书其姓名嘱诸南征者,悬内院之缺以待;大铖初降,不知也。其同邑潘应奎(逆案潘汝桢之子)时为委署杭严道,名位下大铖数等。大铖入谒,应奎故作声色,欲斩以靳之;大铖不觉屈膝。既而示以铨书,则大喜过望。踰仙霞岭,见雷演祚索命,坠马折颈而死。
朱大典犹守金华不下。北兵驱民间耕牛载炮集城下,苗头惟向一处,昼夜不绝声。城崩,北兵随烟而入,大典自焚死;屠其城。自金华陷,而全闽无一矢之拒矣。
史臣曰:当义旗初建,士民喟然有吞吴、楚之气。方、王肯受约束,趋死不顾利害,竟渡钱塘江;此时北师之席未暖,三吴豪彦寻声而响臻,未必不可与天下争衡也。宗羲尝与王之仁言:『公等不从赪山以下进师,而攻其有备;意盖在自守也。蕞尔两府以供十万之众,即北师坐视不发一矢,一年之后亦涤地无类矣』!之仁韪其言而不能用,日与两督师争长短,一死不足赎也。
·卷下·
监国鲁元年丙戌六月丙子朔,浙河兵溃。上发绍兴,富平将军张名振弃石浦以舟师扈上出海,投肃虏伯黄斌卿于舟山;斌卿不纳,飘泊外洋。保定伯毛有伦扈张妃、世子至,为叛将张国柱劫去。会永胜伯郑彩至舟山,遂奉上入闽。
十月丁酉,上发舟山。十一月丙寅,上次中左所(即厦门也)。时郑芝龙方降北,令彩执上以降;彩不可,而以南彝貌类上者服上冠服,居舟中,谓守者曰:『苟事急,则缢死以示之』。北人挟芝龙去,乃已。芝龙之子郑森,思文帝赐姓名曰朱成功,不肯随父,复建义旗于海上,而以中左所为营。然亦不欲奉上;改明年为隆武三年。于是,郑彩奉上改次长垣;改明年为鲁监国二年。海上遂有二朔。
二年丁亥正月癸卯朔,上在长垣;熊汝霖为相。辛未,上为禡火师;提督杨耿、总兵郑联皆以兵来会。进郑彩为建国公、张名振定西侯、杨耿同安伯、郑联定远伯、周瑞闽安伯、周崔芝平彝伯、阮进荡胡伯。周崔芝复海口,以参谋林学舞、总兵赵牧守之。
二月壬申朔,克海澄。明日,攻漳平;失利。又明日,北师救海澄,南师退入于海。丙子,克漳浦;以闽人洪有文为令。五日而陷,有文死之。郧西王某复建宁,率其裨将王祁复邵武。祁营山中,取民间几桌数百张,每张悬火线数十炷,黑夜顺流环城而过;守者谓祁兵薄城,炮石交下,迟明方知其伪。守者习之,不疑;一日祁至,遂破。
四月,海口陷;林学舞、赵牧死之。周崔芝退保火烧■〈山奥〉。
六月,攻漳州;南师失利。
七月,上亲征,次长垣;会郑彩、周瑞、周崔芝、阮进之师攻福州,败绩。
八月丙戌,克连江。
十月,长乐、永福、闽清皆下;罗源知县朱丕承、宁德知县钱楷皆以城降。
以马思理为东阁大学士,林正亨为户部尚书,钱肃乐兵部尚书,沈宸荃工部尚书,
刘沂春右副都御史,吴钟峦通政司,余扬左都御史,林嵋吏科给事中,黄岳吏部考功司郎中。
大学士刘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宁州。将破,其帅涂登华欲降,第谓之曰:『岂有海上天子、船中国公』!钱肃乐致书谓:『将军独不闻有宋末年二王不在海上,文、陆不在舟中乎?后世卒以正统归之;而况不为宋末者乎?今将军死守孤城,以言乎忠义,则非其主也;言乎保身,则非其策也。依鼎沸以称安、巢危林而自得,计之左矣』。登华得书,乃降。
辛未,邓藩审理陈世亨以一旅复安固。援兵不继,被执;骂贼而死。
吏部文选司主事林垐、兵部左侍郎林汝翥攻福清;兵败,皆死之。垐不避矢石,日暮敌冲其营,被杀;汝翥被执,北人欲降之,不屈,除夕服金屑死。初,垐于隆武朝主铨政;曰:『此润色太平之事,顾今日之所急耶』?乃辞去。募兵数千人,为郑芝龙所阻,不得志;复散兵入山,制棺一具、布衣一袭,书「大明孤臣之柩」以待死。闻上至而起兵。
礼部尚书兼通政司吴钟峦请申明职掌;言『远近章奏,武臣则自称「将军」、「都督」,文臣则自称「都御史」、「侍郎」,三品以下不计。江湖游手之徒,则又假造符玺,贩鬻官爵。偃卧邱园,而云联师齐、楚;保守妻子,而云聚兵数万。请加严核:募兵起义者,则当问其册籍、花名;原任职官者,则当辨其敕书、扎付』。上是之。
三年戊子正月丁酉朔,上在闽安镇。同安伯杨耿、大学士朱继祚攻兴化;克之。兴化分守道彭遇颽,故宏光时御史也;令其守将出战,而登陴立「大明」赤帜,守将不敢入。
癸丑,郑彩杀大学士熊汝霖及义兴侯郑遵谦。汝霖票拟,每右周瑞而左彩;彩积恨之。已而,彩与遵谦交恶。上次闽安,从亡诸臣之室俱保琅琦。守琅琦李茂者,彩之裨将也;汝霖奴子与之争口。元夕,汝霖自上所归沐,熊、郑两家簪珥相问遗。李茂以熊、郑合谋奔告,汝霖遂为所害。彩以遵谦同姓弟,畜之;使领陆兵于牛田。郑氏故以商舶为事,遵谦强取二舶,赀万计;由此交恶。汝霖见杀,谦复不秘其辞色。彩乃诈扑部将吴辉,辉扶伤就谦求书投鸿逵;谦过辉船送之,被擒。辉既擒(遵谦)而难于面之,伏舱底不出;谦呼曰:『汝,郑彩厮养,杀我岂出汝意而相避乎』?辉出,谦乞只鸡、盂黍哭奠汝霖;既毕,蹈海死。谦之妾金四姐者,故娼也;尝笞杀其婢王氏,下于狱,谦以千金出之。谦死,金四姐束藁像彩,每馈食,斩像人以侑哭;彩闻,沉之于海中。
二月,以钱肃乐为东阁大学士。北帅郭天才来降。江西金声桓遣天才援闽,与巡抚佟养鼐有郄,故降;封为忠勤伯。
三月,兴化陷,吏科给事中林嵋自缢;兴泉守道杨棻绯衣坐堂上,遇害。莆田陷,大学士朱继祚、知县郁廷谏死之。永福陷,兵科给事中郭正畿赋绝命词,投水死;御史林逢经亦投水死。长乐陷,御史王恩服毒死;妻李氏同死。建宁陷,王祁巷战死。上在闽中先后复三府、一州、二十七县,北调江广之兵及两浙之兵来救,所复州、县皆陷。至是,仅留宁德、福安二城。
六月戊戌,大学士钱肃乐卒。初,涂登华以福宁州降郑彩,受之。然福宁危而后安,降由于刘中藻,故幕府立焉;彩反掠其地。肃乐与中藻书,每不直彩。彩闻之,恨甚;肃乐故有血疾,亦念其恨也,疾动而卒。
十月,大学士马思理卒。以沉宸荃、刘沂春为东阁大学士。
四年己丑正月辛酉朔,上次沙埕。
三月,宁德陷。
四月,福安陷;大学士刘中藻死之。中藻在福安,北师前后来攻,所杀伤数千人;北师乃傅城十里掘壕树栅围之。中藻不得出战,食尽,为文自祭,吞金死。部将董世南等同死者数百人。
六月,召张名振复建跳所。
七月壬戌,上次建跳所。闽地尽陷,郑彩亦遂弃上而去。名振逆之至浙,从亡者为大学士沈宸荃、刘沂春、礼部尚书吴钟峦、兵部尚书李向中、兵部侍郎孙延龄、左副都御史宗羲、兵部职方司郎中朱养时、户部主事林瑛,每日朝于水殿。而吴钟峦漂泊所至,试其士之秀者入学;率以见上,襕衫巾条,拜起秩秩。
壬午,北师围建跳;荡胡伯阮进率其楼船数百至,金鼓动天,北师解去。
封王朝先为平西伯。朝先初同张国柱、王之仁出海,黄斌清留之部下,不任以事。朝先,故土司;调征塞上;累立战功。不肯郁郁居闲,请徇边海;至奉化之鹿头(一作颈),四、五月而聚众数千,边海为之出赋。
八月壬辰,世子生。
九月丁酉,张名振、阮进、王朝先共杀黄斌卿。建跳乏食,阮进以百艘泊舟山告急;斌卿不应,亦不使人至建跳奔问宫守。于是合攻舟山,斌卿与二女皆赴水死。
十月己巳,上驻跸舟山。刘沂春还闽,以张肯堂为东阁大学士、朱永佑吏部侍郎、孙延龄户部尚书。
五年庚寅正月乙卯朔,上在舟山。
九月,周瑞、周崔芝楼船三百余艘分屯温之三盘,以为舟山犄角。亡何,瑞、芝有郄,上使武陵人胡明中往解之;明中至三盘,构之益甚。瑞遂南依郑彩,芝亦北依阮进。彩与朱成功争中左,彩大败,泊沙埕,具表请援;芝、进既怨彩、瑞,而名振欲结欢于成功,反击破彩之余兵。
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六年辛巳正月己卯朔,上在舟山。
二月乙卯,张名振杀王朝先。当黄斌卿之破也,阮进收其水师、朝先收其陆兵,军资、甲仗一不以付名振,嫌郄遂成。郑彩之败,振、进因而堕之;朝先不与合。是时朝先居守舟山,名振治兵南田。朝先不虞其见袭也,士卒散遣民舍;名振猝至,朝先手格杀数十人而死。
台州分守道耿应衡遣奸细入舟山托于日者,谓上之禄命宜禳灾星;张名振设醮,请上行香。兵部郎中朱养时上疏争之;谓『如此举动,使敌人闻之,当曰行朝无一人矣』。
北师会攻舟山,松江张天禄出涔阙、金华马进宝出海门,而陈锦总督督全师以出定海。行朝闻之,定西侯张名振、荡胡伯阮进扈上发舟山,舟泊道头。
八月辛酉,北人试舟海口。南师以三舟突阵,获楼船一只、战舰十余,馘十一人而纵之。丙寅,天大雾;北人悉抵螺头门,守陴者方觉。先是,阮进诣海门议和,北欲诱之,进以数船脱归。值北帅金砺之舟,进以火球投砺;风转篷脚,反击进面,创甚,投水,北人刺取之。安洋将军刘世勋、左都督张名扬统兵五百、义勇数千背城力战,杀伤北师千余人。
九月丙子,城陷。北人相谓曰:『吾兵南下所不易拔者,江阴、泾县合舟山而三耳』。思文帝尝闻泾县、江阴之以守见屠也,叹曰:『吾家子孙遇此二县,三尺童子亦当哀而敬之』。大学士张肯堂蟒衣南面,视其妾周氏、方氏、姜氏、璧姐、子妇沈氏、孙女茂漪皆缢死,然后题诗自缢。礼部尚书吴钟峦居普陀闻变,曰:『吾从亡之臣,当死行在』;渡海入城,别肯堂,自缢于孔庙。吏部侍郎朱永佑被执,北帅令薙发活之;曰:『吾发可削,何待今日』!砍其胁死。仆负尸出城,流血沾服;仆哭曰:『主生前好洁,今无知耶』?血遂止。兵部尚书李向中居舟山(一作夏城)城外,北师购得之;向中缞绖翔武,杀之。通政使郑遵俭、兵科给事中董志宁、兵部郎中朱养时、户部主事林瑛、江用楫、礼部主事董■〈纟,丨代小〉、兵部主事李开国、朱万年、顾珍、工部主事顾宗尧、中书舍人苏兆人、安洋将军刘世勋、左都督张名场、工部所正戴仲明、锦衣卫指挥王朝相、内监太监刘朝、定西参谋顾明楫、诸生林世英皆死之。
七年壬辰正月癸酉朔,定西侯张名振、大学士沈宸荃、兵部左侍郎张煌言扈上至中左所;寻居金门。沈宸荃舣舟南日山,遭风失维,不知所之。
八年癸巳正月戊辰朔,上在金门。
三月,上自去监国号。
丁酉,上在南澳。
己亥六月,上遣官祭故光禄寺卿陈士京(后遭风溺于海;或云为郑成功所沉,盖忌者诬之)。
史臣曰:上自浙河失守以后,虽复郡邑,而以海水为金汤、舟楫为宫殿;陆处者,惟舟山两年耳。海舶中最苦于水,侵晨洗沐,不过一盏。舱大,周身穴而下,两人侧卧,仍盖所下之穴,无异于棺中也。御舟稍大,名「河艍」;其顶即为朝房,诸臣议事在焉。落日狂涛,君臣相对;乱礁穷岛,衣冠聚谈:是故金鳌橘火、零丁飘絮,未罄其形容也。有天下者,以此亡国之惨,图之殿壁,可以得师矣。
●永历纪年(行朝录之八)
余姚黄宗羲太冲撰
永历皇帝讳由榔,端王常瀛第二(四?)子也;神宗之孙。崇祯十七年甲申十一月,端王薨。隆武元年乙酉,封上为桂王;其诏有『天下者王之天下』语。
福京不守,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以二年丙戌十月初九日,奉上监国于肇庆府。十八日,即帝位;改明年为永历元年。以府署为行在。追崇端王为端皇帝,上太妃王氏尊号曰孝正皇太后,马氏曰慈宁皇太后;立妃王氏为皇后。加丁魁楚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瞿式耜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封浔梧总兵李明忠武靖伯。时绍武建号于广州,遣兵争三水。式耜署兵部事,出御之;总督林佳鼎率舟师轻进,败没于峡口。报至肇庆,百官皆逃窜;上亦奔梧州。皇太后贤明通史书,固辞群臣,不欲令其子称帝;至是,召科道李用楫、程源(江津人,癸未进士)等诘责之,诸臣皆伏地请罪。已知阁部师全奉上,再下肇庆;然地势单弱、人心震动,乃遣靖江伯严云纵扈三宫至桂林。
十二月十五日,北兵破广州;二十五日,事闻,上驾小艇上西峡。
永历元年丁亥正月癸卯朔,上驻跸梧州。知州陆世廉为上集役夫,北浚府江。丁魁楚弃上走岑溪,大学士李永茂(永城人,丁丑进士)、晏日曙(新喻人,壬子举人;原任承天副使)、太仆田芳等走博白,李用楫先差往交趾,瞿式耜妾媵众多逗遛梧江;惟左都御史王化澄(金溪人,甲戌进士;原任广东巡按)、户部尚书吴炳、翰林方以智(桐城人,庚辰进士)、文选郎中吴贞毓(宜兴人,癸未进士)、给事中唐针、御史程源、中书吴其靁、洪士彭、掌锦衣事马吉翔扈跸。
二月,上至桂林。以吴炳、方以智为东阁大学士。北帅李成栋尽锐而西,直抵平乐,桂林震动。有余龙者,故江上盗也;众万余,出没甘竹滩。广州之陷,建义者多从之,其势益张。是月,焚北船百余于东莞,遂突广州;北抚佟养甲坚壁不出,檄成栋还师击之。
三月,瞿式耜自梧江至;议上幸武冈州,而自留守桂林。加式耜太保、中极殿大学士,封临桂伯。方以智弃妻子入山为僧(以智为僧在庚寅冬,两粤再破时也。法名宏智,字无可。此时入天雪山耳)。上发桂林,以王化澄、吴炳典阁务。兵部右侍郎张家玉(东莞人,癸未进士)、举人韩如璜(字姬命,着有「皇明文兹」、「小韩文」,常在何乔远、李孙宸署中)建义攻东莞,北令郑霖开门以应。李成栋率水、陆师至,家玉弃城,以舟师屯杜榕村(村近新安)。北令走,家玉以诸生陈大赤领县事。兵科给事中陈邦彦亦建义于高明,使其门人马应房以舟师围顺德;李成栋败余龙于黄连,应房战死之。
四月,上至武冈州。以严起恒(绍兴人,辛未进士;原任蕲州副使)为东阁大学士。河东、湖广流寇曹志建、王朝俊等数十人来归,悉赐五等爵。晋何腾蛟(贵州人,天启辛酉举人;湖南巡抚)总制,世袭定兴侯,驻衡州;巡抚堵允锡(宜兴人,丁丑进士)驻长沙,声势稍振。张家玉使张元荣、陈瑞图拜表于上,进家玉兵部尚书、提督岭东军务、右副都御史。北兵破杜榕村,韩如璜死之。家玉引兵入新安,李成栋围新安;家玉间道走博罗。
七月,大学士陈子壮(南海人,万历己未探花)建义于九江村,与陈邦彦攻广州,不克。先是,邦彦结降北广州卫指挥杨可观、杨景烨为内应,又收花山盗三千人伪降北以守东门,约以是月之七日三鼓,内外并起;而子壮先期以五日薄城,谋泄,佟养甲捕杨可观等诛之,并诛花山盗之守东门者。时城内兵力单弱,养甲登城,见旌旗蔽江,叹曰:『其死于是乎』?左右曰:『与坐而死,无宁战死』!养甲奋勇出战,发巨炮以击陈舟,舟遂退;北风大作,养甲乘风追之,子壮大败于白鹅潭。李成栋亦自新安至,子壮退保九江村。又弃九江至高明,与监军道麦而炫,知县朱实莲婴城固守。邦彦亦退;会清远指挥白曹灿反正迎邦彦,邦彦率师赴之。张家玉破博罗。
八月十四日,北兵逼行在。先是,楚镇刘承允用迎銮功,封安国公;与中人王坤交关,迫胁主上、皇太后刺血写诏,召驻扎古泥商邱伯侯性(性以总兵衔驻札古泥口,上自武冈踉跄过古泥,宫眷衣食皆乏绝;性往来迎驾,奉上及三宫服御,下至宫人衣被,俱饬办。三宫德之,乃口授商邱伯)入卫。性遣部将谢复荣以五百人至。至是,承允降北为前导。十八日,马吉翔、谢复荣等奉上及三宫斩关出;承允引兵追蹑,相距三里。复荣请上疾驰,而身自断后;抵死力战,与其卒五百人俱死王家堡。上徒步三十里,体重足疲不能前;危在顷刻,会侯性率兵奄至,请上御小轿先发,性阵峡口。承允引去,上已两日夜不食;夜宿罗家店。越五日,抵古泥;晋性祥符侯。李成栋用四姓贼郑昌等为导,至高明城外;发炮破其城,杀朱实莲于南门楼,陈子壮、麦而炫被执。二十七日,李成栋围博罗。穴城,置炮轰发之;鸡鸣城陷。张家玉走增城,围之。
九月十日,李成栋救增城。家玉札三营于城外,成栋令杜永和、阎可义分攻之;城内亦突围出战。将士死者数千人,无降者;火药尽,家玉乃与诸将痛饮,夜投濠水而死。成栋又以水、陆二万争清远。城破,陈邦彦犹率兵巷战;力屈赴水,北兵出之,槛送广州。陈子壮至广州,临刑骂不绝口;麦而炫从死。是日,佟养甲命何吾驺、黄士俊、李觉斯、叶延祚、王应华、伍瑞隆、关捷先、陈世杰等观之;养甲问:『诸公畏否』?皆鞠躬曰:『畏』;亦有改容诧曰:『真忠臣!真忠臣』!又数日,而陈邦彦及总兵曹天奇至,亦大骂而死。陈子壮、张家玉、陈邦彦事虽不成,然牵制李成栋使不得西上,而翠华得以苟安桂林、武冈之间者,三人力也。
十一月,上至象州。欲幸南宁,为新兴伯焦琏乱兵所阻,复返桂林;百官几欲散去。大学士王化澄、吏部左侍郎吴贞毓以间道扈三宫,入南宁。
十二月三日,上至桂林;靖(江)王亨歅迎上而泣。瞿式耜、严起恒同相。贼将郝摇旗降于督师何腾蛟,封永城伯,赐名永忠;避北师,从衡州奔桂林,欲入城;瞿式耜拒之。
永历二年戊子正月丁酉朔,上在桂林。
二月二十三日夜,郝永忠斩关而入。劫上于寝,裸体置之城外;捆缚百官,掠其财物而去。马吉翔为上具袍服,幞被而行。
三月十日,上至南宁。扈跸者,大学士严起恒、马吉翔、兵部尚书萧琦、给事中吴其靁、洪上彭、许兆进、尹三聘七八人耳。柳、浔二府为庆国公陈邦傅所据,不贡赋税,行朝资用乏绝。大学士严起恒乃署吏部,开选于邕城;二十四土州槟榔、盐客、乐户,皆列官籍。
四月乙未朔,皇子生。
十日,李成栋以广东反正;遣洪天擢(歙县人,丁丑进士;原任湖广驿传道)、潘曾纬(汉阳人,辛未进士)、李琦三人赍表奏请驾幸肇庆。成栋在北有大功,而受佟养甲节制,心不能平;故所收两广印信不下五千颗,独取总督印藏之。一爱妾揣知其意,劝之举事;成栋抚几曰:『如松江百口何』!成栋尝帅松江,其拏帑皆在焉。妾曰:『我敢独富贵乎?请先死君前,以成君子之志』;遂自刎。成栋哭曰:『我乃不及一妇人』!密与布政使袁彭年、佥事张调鼎图之;辇金十万赂要人,以取妻拏之在松江者。事将发,而金声桓以南昌反正。声桓逆流以攻赣州,赣帅高进库,故兴平伯高杰兄子也;求援于粤,佟养甲命成栋往牒布政司移饷八万两,成栋日逼饷,彭年故不发,由是得以为辞。时岁大旱,群盗满山,成栋阴结其渠魁;谓养甲曰:『赣旦暮亡,粤又寇深如此,岭外断不可保,彼声言「复衣冠」三字耳,盍姑许之以靖乱乎』?养甲计犹豫,未有所决;成栋故令群盗逼城下,呼声动天以怵之。养甲出示安民,成栋请权停「顺治」年号,养甲乃于榜尾但书「戊子」;成栋既得此榜,而己所出示直书「永历二年」。养甲见之愕然,业已无可如何。两司官讽养甲以印授成栋,成栋下令兵民解辫;而以所藏总督印印表文上之。诏封养甲为襄平伯、兵工二部尚书,成栋惠国公,袁彭年左都御史。金声桓藏表佛经中,亦遣使至。声桓故左良玉部曲,随良玉子梦庚降附,俾守江西;督、抚以其降将轻之,从之取赂不得。声桓私居,尝改胡服;督、抚因言『凡前朝旧将,皆不可用』。声桓使人窜之中途,得其书;置酒召巡抚,以书示之,即于坐间斩巡抚而反正。诏封豫国公兼兵部尚书。遣吴贞毓以吏部侍郎兼左副都御史使成栋。
自两省反正,士人辐辏而至。王化澄复相,朱天麟(昆山人,戊辰进士)为东阁大学士,晏清(黄冈人,己未进士;原任广东水利佥事)为吏部尚书,张凤翼兵科兼翰林院,张佐辰文选司郎中,黄云衮行人,潘骏观兵部主事,庞天寿司礼监。曾经出仕,佥曰迎銮;游手白丁,诡称原任:六曹闲署,数日间添注几满。此外,更有白札、部札、钦札。钦札者,皇帝用宝札官,不涉吏、兵二部;下广之费,大略出此。
八月癸巳朔,上至肇庆;李成栋迎于百里外,储黄金千两、白金十万两、彩纻万端以备赏赉。政无巨细,受成于成栋。诏赠陈子壮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番禺侯,谥文忠;张家玉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增城侯,谥文烈;陈邦彦兵部尚书,谥忠愍。
十月十日,遣佟养甲代祭兴陵(端皇帝陵);上令李元允磔之江中。养甲密表于北,成栋搜得之。
十二月,李成栋率师出南安。面奏:『南雄以下事,诸臣任之;庾关以外事,臣独任之』。当是时,朝臣各有党与:自广东来者,吏部侍郎洪天擢、大理寺卿潘曾纬、学道李琦(三人皆李成栋亲信)、兵部尚书曹烨(歙县人,辛未进士)、工部尚书耿献忠、通政司毛毓祥(武进人,丁丑进士)为一党;自广西来者,严起恒、王化澄、朱天麟三辅臣、吏部尚书晏清、吏部侍郎吴贞毓、给事中吴其靁、洪士彭、雷得复、尹三聘、许兆进、张起为一党;自各路来者,左副都御史刘湘客(钱谦益荐举)、礼部尚书吴憬、吏科都给事中丁时魁、兵科都给事中金堡、户科都给事中蒙正发、礼科都给事中李用楫、吏部文选司郎中施以征、光禄寺卿陆世廉、太仆寺卿马光、礼部仪注司郎中徐世仪为一党;翰林陈世杰、验封司郎中吴以进、给事中李贞、御史高赉明、太仆寺少卿杨邦翰、职方司郎中唐元楫,以广东人又为一党。然行朝之权,尽归于李元允。元允本姓贾,为成栋义儿;以守舍留肇庆;朝士争趋其门,其尤甚者谓之五虎:袁彭年为虎头、丁时魁为虎尾、蒙正发为虎脚、刘湘客为虎皮、金堡为虎牙。广东一省、大小官员,非奉成栋咨,不得擅除。桂林、平乐,则瞿式耜为政,庆远、柳州,则焦琏为政;浔南、思太,则陈邦傅为政。而通政司上疏陈乞职官者,犹日以千计;内阁票拟,只有「着议具奏」四字;选司掌铨,亦无出选之地,徒有空名而已。
永历三年己丑正月庚申朔,上在肇庆。
十三日,大学士朱天麟罢。陈邦傅,故浔梧参将也;冒功封富川伯。又以迎驾,封思恩侯。李成栋反正,先疏入告,进爵至庆国公;官其子陈曾禹至右副都丑史。驾过浔州,邦傅挽留月余;求守浔州,如瞿阁部故事。上不许;许以居浔、梧。而致贿于诰敕中书张孟光,使以守字易「居」字,为言者追改;然邦傅进疏,则直称「世守」。当成栋未反正时,邦傅潜通降启,以故为成栋所轻,兵科给事中金堡承风指劾之;邦傅疏辨:『皇上蒙尘两年,并无一位两衙门;何今日纷纷若是?以臣为无兵、无将,请即遣金堡为臣监军,以观臣十万铁骑』!天麟票拟:『金堡从来,朕亦未悉;所请监纪,着即会议』!丁时魁,堡之党人也;怒曰:『堡论邦傅,请即监纪;堡又论郝永忠,若请其头,亦与之耶』?率科道官十六人直入丹墀,大声疾呼,缴印于内阁。上方燕语,闻变震惊,翻茶沾服;急谕『诸臣照旧供职,天麟即日罢相』。然天麟但言「会议」,固未尝出金堡于邦傅也;第金堡往日知临清受官于李贼,发其从来,是所深忌耳。二十八日起,旧辅黄士俊、何吾驺入直。
三月七日。李成栋、何腾蛟败问至。当金声桓之反正,南都震动;乘流而下,鲜不克矣。乃为声桓谋者,以宁庶人失策于一往,使新建伯得制其后;故声桓兵先赣州。赣帅高进库谓之曰:『吾不动以待汝;汝得南都,则吾以赣下』。声桓不听,急攻之。久而,各省援师集于南昌;李成栋方欲夹攻赣州,声桓之攻赣者首尾牵顾,失利而退。高进库以方胜之师还而拒成栋,成栋退走信丰,溃不可制;成栋断后,策马渡河,马不胜甲而沉。兵部尚书张调鼎、监军道姚生文俱死于乱兵;成栋死,而声桓亦亡。何腾蛟开府于长沙之湘潭县,湖南、北列十三镇,多以降将为之;时叛时服。腾蛟仁爱有余,而雄断不足;诸将跋扈不用命。北兵至,湘潭不守;遂见执,被害于大步桥下。赠腾蛟中湘王、李成栋宁夏王,进李元允车骑将军,封南阳伯。
四月,孙可望遣龚鼎(永昌人,癸未庶吉士)献南金名马,移书求亲王名号。初,张献忠伏诛,其劲旅尚有四部:曰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皆去献忠伪号,自称将军:可望平东、定国安西、文秀抚南、能奇定北,而奉黔国公沐天波以讨定诸彝。可望年差长,又稍知文墨,故位第一;定国以能次之,文秀、能奇又次之,然实等夷无统属。已而能奇死,其将冯双礼主其营事。可望笼之以术;既兼两部,浸浸欲自大。当诸军之从贵阳入滇也,贵州不置一守;有皮熊者,以其军入之,报称恢复黔省,进爵贵国公,驻平越。大学士王应熊还自京师,开幕府于遵义;有王祥者为所委任,应熊死而祥据遵义,亦进爵至忠国公。各疏告行在,言『今之入滇者为张贼余孽,名虽向正,事岂革心;朝廷毋为所愚』!然两帅接坏,时相构衅,亦不能有所效力。及滇使至,朝议以为不可不行封赏。金堡言祖制无异姓封王者;于是,遣武康伯胡执恭以侯爵往封。执恭者,绍兴人,私计滇兵强甚,且欲自结于孙可望,谓『春秋之义,大夫出境,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专之可也』;乃矫诏封可望为秦王。可望亦知其伪,具疏辞;金堡、蒙正发皆劾执恭罔上,朝议大哗然,不可。但已乃改封荆郡王,赐之国姓曰朱朝宗;定国曰李如靖,文秀曰刘若琦。而可望终冀秦王,言『臣惟一意办贼;成功之后,始敢议及封爵耳』;定国、文秀亦辞赐名。可望虽不受爵,然已张皇其称;土司之慑服军威者,进修贡献,已仿亲王礼行事。而沐天波亦谦让,不敢以公爵均敌。滇土略定,而北师下沅。张先璧、侯天锡退师黔境,可望遣许世臣诣行在请出师,陈义慷慨;有为上言曰:『不若赐之玺书,直云皇帝致书秦王;则前此葛藤斩断,方可使之尽瘁也』。上从之,可望即具疏谢恩。
五月四日,慈宁皇太后垂帘;召何吾驺、金堡为之解释。先是正月,(堡参)吾驺谓:『与司礼监夏国祥此呼彼应,有若桴鼓』;皇太后恐吾驺不安其位,故解之。
六月,左都御史袁彭年去位。彭年生母死,不肯丁忧;慈宁皇太后以祖制所无,不许。
七月,楚降将李赤心等兵败入广。初,李贼部曲之降于何腾蛟也,李过(一名锦)赐名赤心,封兴国公;高必正封郧国公,营名忠贞。腾蛟死,为大学士堵允锡所抚。湖南、北既失,赤心等由郴桂竟趋梧州,欲入广东;尤锡力主其议。李元允曰:『我辈做鞑子时,公不来复广东;今反正后,乃来争广东乎?皇上在此,他来何为』?允锡语塞而止。
八月,黄士俊、何吾驺罢。时台谏横甚,金堡等以李元允为东援、瞿式耜为西援、严起恒为内援、焦琏为外援,朝政一手握定,动辄白简;政府惴惴充位。疏未上,先商票拟,政府置底簿以待之,任其改削。二辅入直以来,弹章盈箧;至是,告归。
九月,严起恒独相。是年,封朱成功为延平王;闽海始用永历年号。
永历四年庚寅正月乙卯朔,上在肇庆。北兵破南雄;七日报至,百官争窜,家丁沿途杀人。九日,上登舟;十三日。解维。李元允留守肇庆。
二月甲申朔,上至梧州,驻跸水殿。户部尚书吴贞毓、詹事府礼部右侍郎郭之奇、兵部左侍郎程源、右侍郎万翱、礼科都给事中李用楫、户科右给事中张孝起、吏科给事中朱士鲲、户科给事中李日纬、御史朱统■〈金筒〉、王命来、陈光允、彭佺合疏,论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刘湘客罪;奉旨:『彭年反正有功,免议;余下锦衣狱(以五显庙权之),掌卫事张鸣冈鞫之』。严起恒请对于水殿,不得入;复率诸臣伏沙滩求免刑。程源立舟侧扬言曰:『金堡即「昌宗之宠方新,仁杰之袍何在」两语,便当万死』!其声达慈宁舟中。盖堡尝驳御史吕尔玙奉旨疏有云:『臣何人也,尔玙何人也?以仁杰之袍赌昌宗之裘,志士犹为怏怏』!顾肆言无忌也。狱具,堡与时魁各杖八十;堡边远、时魁附近,各终身充军。湘客、正发徒三年;各赎。上登位三年,至是始见声色。上忧东事急,调郧国公高必正赴援。
五月十三日,高必正与兴平侯党守素率兵自梧州来朝,李元允亦自肇庆来。时严起恒已去,三帅请手敕往平浪追还。慈宁皇太后垂帘,召三帅赐对。元允伏地请死曰:『金堡等非臣私人,果有罪,皇上何不处之于端州?今若此,是臣与堡等为党也。向以封疆急,不敢请罪;今事稍定,请正臣罪』!上慰勉再三曰:『卿大忠大孝,朕不疑卿』。
元允曰:『皇上既不疑臣,何故以处四臣之故赐臣册书,令臣安心办事乎』?皇太后曰:『卿莫认金堡等为好人;卿如此忠义,他却谤卿谋反』。元允曰:『说臣谋反,还是有本、还是面奏、还是传言』?上不答。必正曰:『皇上重处堡等是也。但处堡等之人,不如堡等;处堡等之后,亦无胜于堡等之事』。皇太后曰:『只滇封一事,岂非金堡误国』?诸臣皆不敢对。
孙可望自赐玺书之后,俨然亲藩体统。凡诸军悉曰「行营」,设立护卫曰「驾前军」,自称曰「孤」、曰「不榖」,文书下行曰「秦王令旨」,各官上书曰「启」,称李定国、刘文秀曰「弟安西李」、「弟抚南刘」;其下称之,皆曰「国主」。皮熊在黔畏其相逼,遣官李之华通好请盟;可望致书云:『贵爵坐拥貔貅,战则可以摧坚锐,守则可以资保障。独是不肖有司,罔知邦本;征派日烦,民生日蹙。黔中乃出兵之途,宁无救灾恤邻之念,以为假道长发之举?若滇、若黔,总属朝廷封疆;留守、留兵,无非绸缪粮糗。惟欲与行在声息相通,何可有一毫私意于其间!若祇以一盟了局,为燕雀处堂之计,非不榖所望于君子矣』。熊得书,愈惧;避之苗寨。黔中院司道官,会请前军都督白文选入省;可望下教安定之,遂下平越。收其军令所属文武呈缴滥扎;武职加授总制、参、游,文职加授监军、督饷。部卿佥宪,概行裁革。王祥乌合六、七万,分为三十六镇;与滇兵一战于乌江河而大溃。祥避死真州,遂下遵义。
九月,北师孔有德攻桂林;诸将望风而遁。城陷,大学士瞿式耜、兵部侍郎张同敞不屈,死之。
十一月,瞿式耜遗表至。云『本月五日开国公赵印选传塘报至,知严关已陷,在城卫国公胡一清、宁远伯王永祚、绥宁伯蒲缨、武陵侯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麟俱遁,城中一空。酉刻,督臣张同敞从江东泅水过江至臣寓;臣谓:「子无留守之责,可以去」。同敞曰:「死则俱死耳」。即于是夜,明灯正襟而坐。六日辰刻,噪声始至靖江府前;再一刻,直至臣寓。臣与同敞危坐中堂不动,忽数骑持弓矢突至,执臣与同敞而去。时大雨如注,臣与同敞从泥淖中行。至则孔有德已坐王府,靖江父子亦以守国未曾出城,业已移至别室。臣等见有德不拜,有德亦不强;以温言谕臣等降。臣与同敞曰:「吾二人已办一死于尔兵未至前,正以死于一室,不若死于大庭耳」』。明日,被害。当被执之时,式耜欲入与妾诀;同敞牵臂止之曰:『徒乱人意耳』;遂行。广东亦先四日为北帅尚可喜所破。十一日,上登舟幸浔;而陈邦傅叛。上初过浔,邦傅留之月余,欲挟以自重;至是,乃谋劫驾。十二日,上舟冲雨而过,不及发。百官卤簿之舟在后者,邦傅劫之;文武坠水死者,董英、许玉凤、潘骏观。邦傅以上卤簿,僭陈营中。十六日,上幸浔州;户部侍郎陈圭来迎。十八日,驻跸南宁。
永历五年辛卯正月乙酉朔,上在南宁,升殿受朝贺。十日,祀太庙。诏东阁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文安之督师经略楚、豫,赐上方剑便宜行事。
二月,孙可望遣灭虏将军贺九仪、总兵朱养恩、张明志、张胜等入卫。楚雄道、杨畏知自滇中来朝,诏进东阁大学士,入直办事。张胜杀严起恒,以吴贞毓为大学士。
三月,三宫上田州。二十五日,贺九仪修理行宫,为上驻跸。
四月朔,祀太庙。十二日,慈宁皇太后马氏崩于田州。十四日,讣闻;十七日,成服;二十三日,奉安灵舆于慈宁宫。丧礼以日易月。
五月十八日,敕鸿胪寺:『顷以大行慈宁庄翼康圣皇太后丧,忧戚中不遑视事;令值服除,当面与大臣商决政事,兼行日讲』。该寺即传工部修中极殿翰林院,举堪任日讲记注员名;以二十七日举行。
六月,上患足疾。
七月朔,祀太庙。十五日中元,遥祭祖陵。十八日,葬慈宁皇太后于两江之宋村山。二十五日,陈邦傅引兵入寇。上欲移跸,群臣以两江黄茅瘴疠秋甚于夏,宜俟霜降后;允之。贺九仪等出师柳庆。
九月,梧州、来宾、迁江告急。二十八日,上登舟。十月初七日,幸新宁。
十一月,李元允等迎驾请幸防城;不允。
十二月,北兵至迁江,逼宾州。五日,幸濑滩。七日,南宁陷;太仆寺少卿丁元相、户部员外郎杨禹甸死之。上登陆,焚舟楫;踉跄失次,扈跸官员相失。将至镇安,会孙可望遣师讨皈朝叛彝,总兵高文贵、黑邦俊、狄三品等相率扈跸。
永历六年壬辰正月癸酉朔,上野次。三日,至皈朝。十一日,发皈朝;十二日,次富川;十三日,次沙斗;十四日,次西洋江;十五日,次宝月关;十六日,至广南。孙可望遣总兵王爱秀迎驾上言:『臣以行在孤处僻粤,再次迎请,未奉允行;然预虑圣驾必有移幸之日,所以先遣各营兵马肃清彝氛,道路无碍。广南虽云内地,然界邻交趾,尚恐彝情叵测。臣再四思维,惟安隆所(隶贵州普安州)滇、黔、粤三省会区,城郭坚固,行宫修葺;一切粮储,可以朝发夕至,莫此为宜』!上是之。盖可望两、三年内既定滇中,又复经营黔土,至此已有成绪。二十五日,上发广南,次童卜;二十六日,次晒利;二十七日,次鼎贵;二十八日,次加浦;二十九日,次那羊;三十日,次侄堂;二月癸卯朔,次呼马;二日,次扁牙;三日,次板屯;四日,次板桥;五日,次峒沙;六日,至安隆所;诏改安隆所为安龙府。九日,遣太常寺少卿吴之俊赍玺书至滇。
五月,孙可望分道出师:李定国下楚,征虏将军冯双礼副之;刘文秀入蜀,讨虏将军王复臣副之。以楚地攻战尤急,故选兵俱隶定国。
七月四日,定国率诸军克桂林。北帅定南王孔有德赴火死,俘其子庭训及叛将陈邦傅及其子陈师禹(可望戮邦傅等,剥其皮;其杀人剥皮者甚众』。初,定国驻军武冈、冯双礼驻军宝庆。沅、靖屡捷,沉酋败遁,大师可乘胜南下,而虞有德之蹑其后。于是令武冈诸营出新宁,宝庆诸营出祁阳,合趋全州;分遣西胜营张胜、铁骑右营郭有名率精兵由西延大埠头便道趋严关。严关者,所由入桂林要道也。冯双礼率前军都督高存恩、铁骑前营王会、武安营陈国能、天威营高文贵、坐营靳统武合兵八万先进兵至驿湖,猝遇北兵万余;南师迎战,靳其饶将李四,北兵遂奔;南师遂薄全州。定国统右军都督王之邦、金吾营刘之讲、左协营吴子圣、武英营廖鱼标、铁骑左营卜宁合兵十万继进,闻驿湖捷报,传令全州傅城者毋急攻;惧其奔逸,并力于桂林也。令未至,而全州已下。定国军过全州,令急过毋入;双礼诸军亦出城合进。时张胜、郭有名已至严关,与大军相距十里;约曰:『敌至,则举炮传警,毋下关;须大军至,始战』。薄暮闻炮,诸军拟赴之;定国曰:『无庸』。俟之寂然。盖有德驿湖之败,遣众数万驰救全州;不意南师已营关上;会日暮,退去。明日,北师至关;张胜等传炮,大军蓐食而前,战于关下。北师锐甚,象偾归;定国斩驭象者,诸军奋勇前进,象亦突阵。北帅大崩,斩戮不可胜计。天大雷雨,横尸遍野,追及于大榕江。有德急入桂林,闭城而守;大军三日而至城下,守陴者皆溃,大军援梯毕登,定国下令屯城上。有德奔入府中,怅然无一言;久之,曰:『已矣』!其妻曰:『毋虑我不死』!乃嘱一妪携其幼子出避;曰:『苟得脱,度为沙弥;毋效乃父作贼,一生下场乃有今日耳』。自缢;妾亦缢。有德遂放火自刎,投火中。方捷书之发自桂林也,其人穷日夜易马而奔。既至贵阳,直入殿墀,下马而息仅续,卧地不能起;探其怀中捷书,灌以汤药,久之乃苏。于是大宴三日,疏请封典。始议犒师银八万两,已损之六万,已又损之四万。盖数军之入楚与蜀也,独驾前军(可望护卫军,称驾前军)不发;驾前军固选锋,闻桂林之捷,皆生妒心,曰:『北兵本易杀,我辈独未得一当耳』。数日后,定国上卤获;惟孔有德金印、金册、人参数捆,所报官库财物估价仅盈万。遂有媒孽其市恩诸军者;往来使命不绝,又多增饰喜怒其间。册封之事,行之稍缓。而北帅敬谨亲王入衡州,号兵十万。定国计分其师:遣前将军张虎取辰州,北人分兵往救;定国身当衡州,遇之湖上。始战少却,北兵乘胜追奔,南人奇兵间道以捣中坚,遂蹶名王。十一月二十三日,则又传是日之战,斩敌如屠犬豕,手不暇耳。驾前军闻之,益轻言北兵不足灭;遂议明年春,秦王亲出师云。
刘文秀之入蜀也,善抚恤军士。蜀人闻大军至,多响应;于是重庆、叙州诸府、县次第皆复。吴三桂迎战辄败,敛军以奔,趋保保宁;南师追蹑其后,惟恐失敌。讨虏将军王复臣曰:『不可!我师骄矣,而彼方致死;以骄兵当死寇,能无失乎』?诸军多不然之。至保宁,复臣又曰:『毋围城;围则师分而弱』。不听。张先璧军其西南;先璧号张黑神,军容耀日,然未经大敌。三桂登城望之曰:『独是军可袭』。乃开门出精骑犯其垒,果惊溃;转战而南,值讨虏将军营。讨虏为溃兵所扰,又间以水,势不复支。北人乘胜奋击,复臣手斩数人,环之者益众;乃曰:『大丈夫不能生擒名王,岂可为敌所辱』!遂引刀自刭。北兵皆惊叹,以为烈士。文秀彻围而退,三桂不敢追;曰:『生平未尝见如此劲敌;特欠一着耳』!盖如复臣所云也。报至,帝下诏曰:『不听谋,损大将,刘抚南罪当诛;念有复城功,罢职闲住』!文秀归云南;诸军分守蜀隘、或调征楚省,所从者不过百余人而已。
是年,李元允往海南招集散亡;至钦州,为士兵王胜堂所劫;械送广州,不屈而死;投尸江中。
永历七年癸巳正月戊辰朔,上在安龙府。先是,孙可望题请封李定国为西宁郡王兼行军都招讨,封冯双礼为兴国侯;奉旨:『所请封爵事宜,俱依议行』。于是造设仪卫,遣检讨方于宣、中书杨惺光赍敕往,赏军万金,行有日矣。而是时讹言繁兴:有传李定国滋不悦者曰:『奈何受郡王封,当亦如国主』;有传诸营偶语者曰:『秦王下长沙,即改年号、受禅让』;而以废处刘文秀太过,咸曰:『大功未行厚赏,偶败则膺严罚;吾等如何苦捐身命』!又以杀杨畏知、立仪注、驾前乏奉令出使者多恣睢不法,而言之者多获祸。从此,内外文武咸怨,军心渐涣,不乐为可望用者众矣。杨畏知者,陕人,官楚雄道;好言王霸之略,故为可望所重。及朝行在于南宁,上以孙氏故,相之;而可望反疑其二心于己。归黔以后,所言多不从。畏知乃佯狂,以示不为孙氏用;又时时醉骂其驾前人。可望欲胁之以令,改命从军法,逆知必有谏者;迨谏者入,而驾前人已提其头至矣。可望恨曰:『杨公死,我桓、文事不成矣』!仪注者,武爵隆杀体统,可望欲以自大;其故时等夷者多怨之曰:『天下尚未定,奈何为此』!李定国出奔。是月,孙可望出师,慨然有经略中原之志。其封李定国者诏使已出黔境,复追还之;曰:『孤今出师入楚,当面会安西大庆宴,亲奉上敕书以光宠之』。而众益交相论叹,以为此真项羽之刓刻吝封赏也。至有为定国虑者,曰:『此伪游云梦计耳』。定国因涕泣谓其下曰:『不幸少陷军中,备尝穷险;思欲立尺寸功,匡扶王室,垂名不朽。今甫得斩名王、奏大捷,而猜忌四起。且我与抚南弟同起云南,战功具在。一旦诖误,辄遭废弃;于我忌害,当必尤甚。我妻子俱在云南,我岂得已而奔哉』?诸营闻之,有引军从者;其不能从者,亦咨嗟太息不已。李定国又为书以谢可望;可望不意其奔也,怅然久之。欲止军东下,然业已督师在道;又信驾前言,敌殊易杀,欲亲履行间,立大功以服众心耳。谍知敌屯四路口,遂欲袭击破之;令于军中曰:『凡获敌马者悉给之』。时方四月,阴雨连绵。行三日,至四路口,敌惊欲溃;南军殊易之,甫斩数人,便掠其马。敌睨阵乱,还而搏战;南军已不成列,退保峒口。可望亦念定国既去,诸军有乘是图之者;既不敢严督诸军前战,诸军亦以驾前军奋欲立功,不愿与并力。凡长沙所已复之州、县给印诸官悉撤回;楚事大变矣。
八月,始有言招还李定国者;南宁镇朱养恩言之尤切。可望终忌定国,乃与其下谋起刘文秀。文秀闻之,单骑入黔,私见于可望;言己无才,不愿图富贵。可望强之,疏请为大招讨,仍密遣之还滇。
永历八年甲午正月壬辰朔,上在安龙府。改云南省为云兴,辰州为沅兴府,沅州为黔兴府。诏以刘文秀为大招讨,都督诸军,出师东伐。
三月二十六日,孙可望杀大学士吴贞毓以下一十八人(内武臣一人、内侍二人)。上以久不得出,与贞毓等谋,私以手敕通李定国,令之来。时左右前后,莫非为可望耳目者;马吉翔发其事,穷治撰文何人、用宝何人、奉使何人?上亦震惊者累日(闽人林日宣着「安龙纪事」一卷,序马吉翔陷大学士吴贞毓等十八人之曲折甚悉。惜其已佚,世少抄本;附记于此)。
四月,刘文秀至黔。可望祭旗纛毕,执爵授文秀;文秀言:『某伏愿皇上洪福,国主威略,诸将士智勇,庶几一日克敌,恢复中原。若某下劣,试恐不胜』。
五月七目,孙可望以单骑出按沅、靖诸营;遍观险隘,劳恤军吏。十日而毕。
七月,择吉出师;由平越进屯于天柱。
永历九年乙未正月丙戌朔,上在安龙府。封李定国为晋王、刘文秀为蜀王。
永历十年丙申正月庚辰朔,上在安龙府。孙可望将谋劫驾出降;李定国举兵败之。奉上驻跸云南;改为滇都。
永历十一年丁酉正月甲辰朔,上在滇都。议开缅甸为省,以元江土府为总督;不果。
永历十二年戊戌正月戊戌朔,上在滇都。遣使赍玺书由安南出海至延平王朱成功营;授张煌言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其余除授有差。徐孚远随使入觐,由交趾入安龙;交趾要其行礼不听,不得过,孚远遂返厦门。
十月,云南属府告急。
十二月十五日,上发滇都。时李定国出御北师,请上随路避兵。
永历十三年己亥正月癸巳朔,上野次;四日,驻跸永昌。
闰正月十五日,上发永昌,将入缅;时文武官尚四百人、兵士数千人。十八日,次腾越。二十日,发腾越。二十四日,遥传兵至,百官急窜,宫嫔被掠。二十八日,次蛮莫;缅人不容兵器入关。三十日,发蛮莫。
二月壬辰朔,次河口。水陆分行:自上以外,从舟者六百四十六人、从陆者马九百四十余匹。十八日,上次井梗;缅人止之,不听前进。二十四日,缅王请大臣问故;上遣马雄飞、邬昌琦赍敕书往。缅王发神宗敕书对校不同,疑其为伪;及见沐国公印,信之。盖缅国自万历二十二年请救不许,遂绝朝贡,故所知,惟神宗故事也。当是时,李定国已遣白文选率兵迎驾。至■〈烟,口代火〉哇城下,距驻跸五、六十里,为缅人隔绝,不相闻;文选亦遂拔营而去。
三月十七日,自河口分路。陆行者至■〈烟,口代火〉哇对河,离城五、六里下营。缅人疑其夺国,率兵出战·杀伤多人;余乃散居村落,通政司朱蕴金、中军姜承德自缢死。
五月四日,缅王具龙舟鼓乐,遣人迎上。五日,上发井梗;七日,至■〈烟,口代火〉哇城下,次于对河。八日,驻跸者梗(距城五、六里)。草殿数十间,编竹为城;宿卫百余人。各官自架竹木以居。
八月十三日,缅王请黔国公沐天波往;缅人以八月十五日诸蛮来贡,使黔国以臣礼见,夸耀于诸蛮。
九月十九日,缅人贡新榖。
十月戊子朔,颁历于缅。
永历十四年庚子正月丁巳朔,上在缅甸。上日欲出缅幸李定国营。定国恐以兵来,则缅人致难于上;而在上左右者,则又皆偷安无智之徒:以此音尘不属。
九月,定国迎驾于近地;奏云:『前后三十余本,不知曾到与否?今与缅王约何地交割』?上以答敕付缅人;而定国候久无消息,复拔营去。是时,士君子皆散亡;所从惟阘冗一、二辈。马吉翔为大学士,与司礼监李国泰相为唇齿。惟恐定国之至,于是牢笼文武,凡欲某职、某衔者,俱称门生。吉翔、国泰合奏:『大臣三日不能举火』;上怒,以皇帝之玺掷之,吉翔、国泰即椎碎分给。御史任国玺请东宫开讲,进「宋末贤奸利害书」;上览一日,国泰恶而碎之。
永历十五年辛丑正月辛酉朔,上在缅甸。
二月二十八日,巩昌王白文选密遣缅人赍本至;云『不敢速进者,恐有害;必要缅王送出为上策』。数日后,距行在六、七十里架浮桥,将渡;已而不果。
三月,有欲杀马吉翔、李国泰奉东宫而出者。事觉,被害。
五月,马吉翔、李国泰进宫讲书;御史任国玺言:『上年请开讲,则迁延不行;今日势如累卵、祸急燃眉,不思出险而托言讲贯。夫日讲经筵,必须科道侍班;议军务,则有皇亲沐国。岂翔、泰二人之私事哉』?奉旨:『着任国玺献出险策』;国玺言『能主人缅,必能主出缅;今日事势如此,乃卸屑于建言之人乎』?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礼部主客司主事王祖望各劾翔、泰,不省。又传礼部侍郎杨在讲书,赐坐;在以东宫典玺李崇贵侍立,不敢就坐,上并赐崇贵坐。崇贵曰:『虽在乱亡,不敢废礼;今日虽蒙上赐,后日将谓臣欺幼主』。每讲,崇贵出外;讲毕而入。一日,东宫问哀公何名?在不能答。
二十三日,缅酋弟莽猛白弒兄自立;遣人求贺,上不许。
七月十九日,缅人请吃呪水(即盟誓也);马吉翔、李国泰挽百官同往,缅人尽杀之,松兹王某、黔国公沐天波、绥宁伯蒲缨、皇亲王惟恭、吏部尚害邓士廉以下共四十二人。缅人又发兵数千围行在,上几自缢;被杀者甚众。吉王同妃缢死,宫人命妇缢者不下百人。尽劫所有而去。二十一日,缅人复修理草殿,奉上居之;曰:『此事非关吾国,因汝各营在外杀害地方,犯众怒耳』。
十一月十八日,上召都督同知邓凯入宫;谓之曰:『太后病矣,未知骸骨得归故里否?』又曰:『白文选未封亲王、马宝未封郡王,吾负之;滇、黔百姓,因我师在彼苦了多年,今又不知作何状』?
十二月十三日,缅人请上移跸;皇太后、皇后、皇太子同行。二更渡河,乃知其为北人也。明年壬寅二月十三日,至滇城。蒙尘之后,事秘;不知崩日、崩所。或曰:北人扈至某驿,夜半闻上怒骂,即殂落之辰也(钮琇记:吴三桂缢之贵阳。或白:同太子绞死云南城。「钱曾诗笺」:辛丑之冬,天兵逼缅;缅人执帝献于师,挟至云南省城外草萍驿,吴三桂夜杀之,两宫、世子皆不免。时李定国尚驻安龙,闻之,大怒;与白文选拣精骑一万,两昼夜驰入缅甸,屠畿,缅人几尽;仰天大呼,力竭自刎。白文选亦死。遗兵尚二十余万,多入蛮洞中及散窜安南国。三桂以功,晋封平西亲王,即永历故宫名五华者,攘为王府;今改作五华书院)。
史臣曰:越、闽之事,方安国以累败之余,郑芝龙以鼋鼍鱼鳌之众,而欲使新造之唐、鲁,以力征经营天下,此必不得之数也。惟帝当李成栋、金声桓之反正,向非高进库梗之于赣州(陆世仪「江右纪变」称杨与柯,非高进库也),则其势必合;合则江左偏安之势成矣。逮夫李定国桂林、衡州之战,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此万历戊午以来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功垂成而物败之,可望之肉其足食乎?屈原所以呵壁而问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