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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海诗话 [宋]吴可

 《藏海诗话》,宋吴可著。一卷。当作于北南宋之间。其论诗云:「学诗当以杜为体,以苏黄为用……盖杜之妙处藏于内,苏黄之妙发于外」。又云:「凡文章先华丽而后平淡,如四时之序,方春则华丽,夏则茂实,秋冬则收敛,若外枯中膏者是也,盖华丽茂实已在其中矣。」又云:「凡作诗如参禅,须有悟门。少从荣天和学,尝不解其诗云『多谢喧喧雀,时来破寂寥。』一日于竹亭中坐,忽有羣雀飞鸣而下,顿悟前语。自尔看诗,无不通者。」通行有《知不足斋丛书》本、《函海》本、《四库全书》本、《历代诗话续编》本。

吴可,宋诗人、评论家。字思道,号藏海居士。金陵(今江苏南京)人。大观三年(1109)进士,曾官于汴京,靖康之乱居于洪州。建炎后转徒楚粤等地,干道淳熙间尚在世。其诗古体积朴,律体严谨。诗风清新,多有警句。论诗则喜用禅语,又多引韩驹语,主张顿悟,反对蹈袭。针对江西诗派及西昆体之弊,主张「以意为主,辅之以华丽」,「宁对不工,不可使气弱」。有《藏海居士集》、《藏海诗话》。(以上按《中国文学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 )

是次录文,据《历代诗话续篇》本(中华书局,1983年)。

明不亏案:明不亏姓名诸书不载,未详何人。《题画山水扇》诗云:「淋漓戏墨堕毫端,雨湿溪山作小寒。家在严陵滩上住,风烟不是梦中看。」后二句《骚》、《雅》。

叶集之诗云:「层城高楼飞鸟边,落日置酒清江前。」明不亏诗云:「故乡深落落霞边,鴈断鱼沉二十年。写尽彩笺无寄处,洞庭湖水阔于天。」「落霞边」不如「飞鸟边」三字不凡也。评:明诗首包已藏末句在内,此所以佳也,奈何以「飞鸟」、「落霞」较量工拙耶?即叶诗亦未见不凡也。

老杜诗云:「行步欹危实怕春。」「怕春」之语,乃是无合中有合。谓「春」字上不应用「怕」字,今却用之,故为奇耳。

杜诗叙年谱,得以考其辞力,少而锐,壮而肆,老而严,非妙于文章不足以致此。如说华丽平淡,此是造语也。方少则华丽,年加长渐入平淡也。

五言诗不如四言诗,四言诗古,如七言又其次者,不古耳。评:诗自四言递降至七言,此风会使然耳。后世论诗只论其工不工,何必问其古不古也。

「便可披襟度郁蒸。」「度」字又曰「扫」,不如「扫」字奇健。盖「便可」二字少意思,「披襟」与「郁蒸」是众人语,「扫」字是自家语,自家语最要下得稳当,韩退之所谓「六字寻常一字奇」是也。

苏州常熟县破头山有唐常建诗刻,乃是「一径遇幽处」。盖唐人作拗句,上句既拗,下句亦拗,所以对「禅房花木深」。「遇」与「花」皆拗故也。其诗近刻,时人常见之。案:欧阳修《诗话》亦作「遇幽处」。

凡作文,其间叙俗事多,则难下语。此条馆本不载,见李氏《函海》本。

唐末人诗,虽格不高而有衰陋之气,然造语成就。今人诗多造语不成。

画山水者,有无形病,有有形病;有形病者易医,无形病则不能医;诗家亦然。凡可以指瑕镌改者,有形病也。混然不可指摘,不受镌改者,无形病,不可医也。

余题黄节夫所临唐元度《十体书》卷末云:「游戏墨池传十体,纵横笔阵扫千军。谁知气压唐元度,一段风流自不羣。」当改「游」为「漫」,改「传」为「追」,以「纵横」为「真成」,便觉两句有气骨,而又意脉联贯。

凡看诗,须是一篇立意,乃有归宿处。如童敏德《木笔花》诗,主意在笔之类是也。

前人诗如「竹影金琐碎」、「竹日静晖晖」,又「野林细错黄金日,溪岸宽围碧玉天」,此荆公诗也。「错」谓「交错」之「错」。又「山月入松金破碎」,亦荆公诗。此句造作,所以不入七言体格。如柳子厚「清风一披拂,林影久参差」,能形容出体态,而又省力。

白乐天诗云:「紫藤花下怯黄昏。」荆公作《苑中》绝句,其卒章云「海棠花下怯黄昏」,乃是用乐天语,而易「紫藤」为「海棠」,便觉风韵超然。「人行秋色里,家在夕阳边。」有唐人体。韩子苍云:「未若『村落田园静,人家竹树幽』,不用工夫,自然有佳处。」盖此一联颇近孟浩然体制。

世传「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以为「寻常」是数,所以对「七十」。老杜诗亦不拘此说,如「四十明朝是,飞腾暮景斜」,又云「羁栖愁里见,二十四回明」,乃是以连绵字对连绵数目也。以此可见工部立意对偶处。

余题王晋卿画《春江图》,累十数句,事穷意尽,辄续以一对云「寒烟炯白鹭,暖风摇青苹」,便觉意有余。

《木兰诗》云:「磨刀霍霍向猪羊。」「向」字能回护屠杀之意,而又轻清。

「北邙不种田,唯种松与柏。松柏未生处,留待市朝客。」又《贫女》诗:「照水欲梳妆,摇摇波不定。不敢怨春风,自无台上镜。」二诗格高,而又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老杜句语稳顺而奇特,至唐末人,虽稳顺,而奇特处甚少,盖有衰陋之气。今人才平稳,则多压塌矣。

和平常韵要奇特押之,则不与众人同。如险韵,当要稳顺押之方妙。

秦少游诗:「十年逋欠僧房睡,准拟如今处处还。」又晏叔原词:「唱得红梅字字香。」如「处处还」、「字字香」,下得巧。

工部诗得造化之妙。如李太白《鹦鹉洲》诗云「字字欲飞鸣」,杜牧之云「高摘屈宋艳,浓熏班马香」;如东坡云「我携此石归,袖中有东海。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鲁直《茶》诗「煎成车声绕羊肠」,其因事用字,造化中得其变者也。

学诗当以杜为体,以苏、黄为用,拂拭之则自然波峻,读之铿锵。盖杜之妙处藏于内,苏、黄之妙发于外。用工夫体学杜之妙处恐难到,用功而效少。案:「用工」以下有脱文。

凡装点者好在外,初读之似好,再三读之则无味。要当以意为主,辅之以华丽,则中边皆甜也。装点者外腴而中枯故也,或曰「秀而不实」。晚唐诗失之太巧,只务外华,而气弱格卑,流为词体耳。又子由《叙陶》诗「外枯中膏,质而实绮,癯而实腴」,乃是叙意在内者也。

凡诗切对求工,必气弱。宁对不工,不可使气弱。评:气自弱耳,何关切对求工耶?

凡文章先华丽而后平淡,如四时之序,方春则华丽,夏则茂实,秋冬则收敛,若外枯中膏者是也,盖华丽茂实已在其中矣。

孟郊诗云:「天色寒青苍,朔风吼枯桑。厚冰无断文,短日有冷光。」此语古而老。

老杜诗:「本卖文为活,翻令室倒悬。荆扉深蔓草,土锉冷疏烟。」此言贫不露筋骨。如杜荀鹤「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青柴带叶烧」,盖不忌当头,直言穷愁之迹,所以鄙陋也。切忌当头,要影落出。案:末句有误。

「秋来鼠辈欺猫死,窥瓮翻盆搅夜眠。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1。」「聘」字下得好,「衔蝉」、「穿柳」四字尤好。又「狸奴」二字出释书。

1.  「买」原作「贾」,据《知不足斋丛书》本改。

「春阴妨柳絮,月黑见梨花。」「登临独无语,风柳自摇春。」郑谷诗。此二联无人拈出。评:「月黑见梨花」,此语少含蓄,不如义山「自明无月夜」之为佳也。

「椎床破面枨触人,作无义语怒四邻。尊中欢伯见尔笑,我本和气如三春。」前两句本粗恶语,能煅炼成诗,真造化手,所谓点铁成金矣。

「吹折江湖万里心。」「折」字双使。

鲁直《饮酒》九首,「公择醉面桃花红,焚香默坐日生东」一绝,其体效《饮中八仙歌》。

东坡诗:「已有小舟来卖饼。」曾公卷:「已有小舟来卖鱼。」学者当试商略,看优劣如何。

「量大嫌酣酒,才高笑小诗。」「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双声字对。

「绿琼洲渚青瑶嶂,付与诗翁敢琢磨。」善用材料。

「风来震泽帆初饱,雨入松江水渐肥。」又卢襄诗:「眼馋正得看山饱,梅瘦聊须着雨肥。」善用「饱」「肥」二字。评:上联不害为佳诗,下二语直村学中捉对耳。盖先下「馋」「瘦」字便似有意求奇,不似上联自然合拍也。

陈子高诗云:「江头柳树一百尺,二月三月花满天。袅雨拖风莫无赖,为我系着使君船。」乃转俗为雅,似《竹枝词》。

「大书文字堤防老,剩买溪山准备闲。」「堤防」「准备」四字太浅近。

荆公诗云:「黄昏风雨打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擸得一枝还好在,可怜公子惜花心。」东坡云:「秋花不似春花落,寄语诗人仔细看。」荆公云:「东坡不曾读《离骚》,《离骚》有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案:此事《西清诗话》作欧阳修语,《高斋诗话》则与此所记同。胡仔《渔隐丛话》辨其皆出依托。

隐嵓《古松》云:「劲节端为百木长,治朝无复五株封。」又《和上元》云:「化国风光原有象,春台人物不知寒。」立意下语好。

「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细数落花」「缓寻芳草」,其语轻清。「因坐久」「得归迟」,则其语典重。以轻清配典重,所以不堕唐末人句法中;盖唐末人诗轻佻耳。

看诗且以数家为率,以杜为正经,余为兼经也。如小杜、韦苏州、王维、太白、退之、子厚、坡、谷、「四学士」之类也。如贯穿出入诸家之诗,与诸体俱化,便自成一家,而诸体俱备。若只守一家,则无变态,虽千百首,皆只一体耳。

石曼卿诗云:「水活冰无日,枝柔树有春。」语活而巧。

梅圣俞诗云:「远钟撞白云。」无合有合。

「寒树邀栖鸟,晴天卷片云。」「邀」「卷」二字奇妙。案:杜诗作「落日邀双鸟,晴天卷片云」。吴若本「卷」一作「养」。

李光远《观潮》诗云:「默运乾坤不暂停,东西云海焠阳精。连山高浪俄兼涌,赴壑奔流为逆行。」「默运乾坤」四字重浊不成诗,语虽有出处,亦不当用,须点化成诗家材料方可入用。如诗家论翰墨气骨头重,乃此类也。如杜牧之作《李长吉诗序》云:「绝去笔墨畦畛,斯得之矣。」又如「焠」字亦非诗中字;第二联对句太粗生,少锻炼。

「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没」若作「波」字,则失一篇之意。如鸥之出没万里,浩荡而去,其气可知。又「没」字当是一篇暗关锁也,盖此诗只论浮沉耳。今人诗不及古人处,惟是做不成。案:此语出苏轼《志林》,盖论宋敏求之轻改杜诗。此引之而没其名氏。

「野性终期老一村,全胜白发傍朱门。」使「傍朱门」则不类,若改「白发」为「微禄」,则稍近之矣。评:若改「白发」,则上句「老」字亦当改矣。

「耻为家贫卖宝刀」又云「不为家贫卖宝刀」,「耻」字不如「不」字。

「矫首朱门雪满衣,南来生理漫心期。青衫愧我初无术,白发逢人只自悲。」悲苦太过,露风骨。

「北岭山矾取次开,清风正用此时来。平生习气谁料理,爱着幽香未拟回。」山谷诗。学者云:「自公退食入僧定,心与篆香俱寒灰。小儿了不解人意,正用此时持事来。」韩子苍云:「全用此一句,有甚意思。不欲其此时持事来,用得此语甚妙。」「故人相见眼偏明」,子苍云:「当有律度,岂容如此道。」

欧公云:「古诗时为一对,则体格峭健。」

七言律诗极难做,盖易得俗,是以山谷别为一体。

七言律一篇中必有剩语,一句中必有剩字。如:「草草杯柈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如此句无剩字。

东坡《玉盘盂》一联,极似乐天。又《次韵李端叔谢送牛戬画》:「笑指尘壁间,此是老牛戬。」牛戬做不着,此一句盖语意不足也。

蔡天启坐有客云:「东湖诗叫呼而壮。」蔡云:「诗贵不叫呼而壮。」此语大妙。「擘开苍玉岩」、「椎破铜山铸铜虎」,何故为此语?是欲为壮语耶。「弄风骄马跑空去,趁兔苍鹰掠地飞。」山谷社中人皆以为笑。坡暮年极作语,直如此作也。案:此处语意未明,当有脱误。

杜牧之《河湟》诗云:「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一联甚陋。唐人多如此。或作云:「唯老杜诗不类此格。」仆云:「『迁转五州防御使,起居八座太夫人。』不免如小杜。」子苍云:「此语不佳。杜律诗中虽有一律惊人,人不能到;亦有可到者。」仆云:「如《蜀相》诗第二联,人亦能到。」子苍云:「第三联最佳。『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此一联后,余者便到了。」又举「三峡星河影动摇」一联,仆云:「下句胜上句。」子苍云:「如此者极多。小杜《河湟》一篇第二联『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极佳。为『借箸』一联累耳。」

高荷子勉五言律诗可传后世,胜如后来诸公。《柳》诗:「风惊夜来雨。」「惊」字甚奇。琴聪云:「向诗中尝用『惊』字。」坡举古人数「惊」字。仆云:「东风和冷惊罗幕。」子苍云:「此『惊』字不甚好。如《柳》诗『月明摇浅濑』等语,人岂易到?」

欧公称「身轻一鸟过」,子苍云:「此非杜佳句。」仆云:「当时补一字者,又不知是何等人。」子苍云:「极是。」

汪潜圣旧诗格不甚高,因从琴聪,诗乃不凡。如「春水碧泱泱,羣鱼戏渺茫。谁知管城下,自有一濠梁」,乃是见聪后诗也。

东坡诗不无精粗,当汰之。叶集之云:「不可。于其不齐不整中时见妙处为佳。」

参寥《细雨》云:「细怜池上见,清爱竹间闻。」荆公改「怜」作「宜」。又诗云「暮雨边」。秦少游曰:「公直做到此也。『雨中』、『雨傍』皆不好,只『雨边』最妙。」评:「雨傍」不成语,「雨中」有何不可?此是秦与之作剧耳,何堪举作话头邪?又云:「流水声中弄扇行。」俞清老极爱之。此老诗风流酝藉,诸诗僧皆不及。子苍云:「若看参寥诗,则洪诗不堪看也。」案:洪诗不知指何人,岂山谷诸甥耶?

孙诗云「鴈北还」,下「还」字最不好。「北归」、「北向」皆妙,独「还」字不佳。案:孙不知何人。

有大才,作小诗辄不工,退之是也;子苍然之。刘禹锡、柳子厚小诗极妙,子美不甚留意绝句;子苍亦然之。子苍云:「绝句如小家事,句中着大家事不得。若山谷《蟹》诗用『与虎争』及『支解』字,此家事大,不当入诗中。如『虎争』诗语亦怒张,乏风流酝藉之气。『南窗读书声吾伊』,诗亦不佳,皆不如《羊》诗酝藉也。」

曾吉父诗云:「金马门深曾草制,水精宫冷近题诗。」「深」「冷」二字不闲道,若言「金马门中」、「水精宫里」,则闲了「中」「里」二字也。此诗全篇无病,大胜《与疏山》诗。

「笋根稚子无人见」,不当用「稚子」字。盖古乐府诗题有《雉子斑》,「雉子」「凫雏」,自是佳对。杜诗有「凤子」,亦对「凫雏」。案:「凤子」字出韩渥诗。此可以稽证也。金陵新刊《杜诗》,注云:「稚子,笋也。」此大谬,古今未有此说。韩子苍云:「冷斋所说皆非,初未尝有此说。」或有脱文,观冷斋云云可见。

「倾银注瓦惊人眼。」韩子苍云:「『瓦』当作『玉』。盖前句中已有『老瓦盆』,此岂复更用『瓦』字?『瓦』与『银』『玉』固有异,其为醉则一也。『轩墀曾宠鹤』,当用『轩车』,非『轩墀』。『河内尤宜借寇恂』,非『河内』。」

「功曹非复汉萧何」,不特见《汉书注》,兼《三国志》云:「为功曹当如萧何也。」此说甚分明。刘贡父云:「萧何未尝作功曹。」刘极赅博,何为不能记此出处也。

何颉尝见陈无己,李廌尝见东坡,二人文字,所以过人。若崔德符、陈叔易,恐无师法也。

师川云:「作诗要当无首无尾。」山谷亦云;子苍不然此说。

东湖云:「春灯无复上,暮雨不能晴。」昌黎云:「廉纤晚雨不能晴。」子苍云:「『暮』不如『晚』。」昌黎云:「青蛙圣得知。」汪彦章云:「灯花圣得知。」子苍云:「蛙不圣所以言圣,便觉有味;灯花本灵,能预知事,辄言圣得知,殊少意味。」

「璇题」,倪巨济作《谢御书表》用之。子苍云:「乃椽头,非题榜也。」

「弹压山川」,见《淮南子》:「弹出山川,压而止之。」仆看《后汉‧党锢传》「荣华丘壑」,正可为对。

新烧(左火右夫)火案:「(左火右夫)」字字书不载。谓之「熅火」,见《苏武传》。烧汤谓之「燂汤」,见《内则》。灶中烧火谓之「炀灶」,见《战国策》。晓天赤如霞者谓之「阴沦」,见《尔雅》。案:《尔雅》无此文。王逸《楚词注》引陵阳子《明经》曰:「沦阴者,日没以后赤黄气也。」又《广雅》引之作「渝阴」。此盖误《广雅》为《尔雅》,又舛乱其文耳。汗曰「盐汗」,浮沤曰「覆瓯」,见《淮南子》。

子由曰:「东坡黄州以后文章,余遂不能追逐。」

蔡天启云:「米元章诗有恶无凡。」孙仲益、韩子苍皆云。子苍又云:「师川诗无恶而无凡。」不知初学何等诗,致如此无尘埃也。

叶集之云:「韩退之《陆浑山火》诗,浣花决不能作;东坡《盖公堂记》,退之做不到。硕儒巨公,各有造极处,不可比量高下。元微之论杜诗,以为李谪仙尚未历其藩翰,岂当如此说。」异乎微之之论也!此为知言。

东坡豪,山谷奇,二者有余,而于渊明则为不足,所以皆慕之。

山谷诗云:「渊明千载人,东坡百世士。出处固不同,风味要相似。」有以杜工部问东坡似何人,坡云:「似司马迁。」盖诗中未有如杜者,而史中未有如马者。又问荔枝似何物,「似江瑶柱」,亦其理也。

某人诗云:「男儿老大遂功名。」杜诗:「功名遂乃佳。」「遂功名」则不成语矣。

范元长云:「前辈言学诗当先看谢灵运诗。」

东坡《谢李公择惠诗帖》云:「公择遂做到人不爱处。」评:放翁「诗到无人爱处工」,盖本东坡也。

陈子高云:「工部《杜鹃》诗,乃摹写庾信《杜鹃》诗。」案:今《庾集》无《杜鹃》诗。「穷途俗眼还遭白」,便不如「穷途返遭俗眼白」。案:此二句文不相属,疑有脱误。

徐师川云:「工部有『江莲摇白羽,天棘梦青丝』之句,于江莲而言摇白羽,乃见莲而思扇也;盖古有以白羽为扇者。是诗之作,以时考之,乃夏日故也。于天棘言梦青丝,乃见柳而思马也;盖古有以青丝络马者。」庾信《柳枝词》案:《庾集》作《杨柳歌》。云:「空余白雪案:《庾集》作「独忆飞絮」。鹅毛下,无复青丝马尾垂。」又子美《骢马行》云:「青丝络头为君老。」此诗后复用支遁事,则见柳思马形于梦寐审矣。东坡欲易「梦」为「弄」,恐未然也。

苏叔党云:「东坡尝语后辈,作古诗当以老杜《北征》为法。」

老杜诗云:「一夜水高二尺强,数日不可更禁当。南市津头有船卖,无钱即买系篱傍。」与《竹枝词》相似,盖即俗为雅。

张嘉父云:「长韵诗要韵成双不成只;铺叙诗要说事相称;却拂体前一句叙事,后一句说景,如『惆怅无因见范蠡,能差烟树五湖东』,又如『我今身世两相违,西流白日东流水』。」

《次韵伯氏寄赠盖郎中喜学老杜之作》,末句云:「独抱遗编校舛差音叉。」盖郎中惠诗云云,次韵解之,末句云:「真成句践胜夫差音茶。」两「差」字不同音,何故作同音押韵?必有来历,姑记之以俟知者。诗见建本重编《南昌文集》卷第四十一。押韵「夫差」不音茶,当以押韵为证。案:押韵二句似后人所注。

吴申李诗云:「潮头高卷岸,雨脚半吞山。」然头不能卷,脚不能吞,当改「卷」作「出」字,「吞」作「倚」字,便觉意脉联属。

凡作诗如参禅,须有悟门。少从荣天和学,尝不解其诗云:「多谢喧喧雀,时来破寂寥。」一日于竹亭中坐,忽有羣雀飞鸣而下,顿悟前语。自尔看诗,无不通者。

幼年闻北方有诗社,一切人皆预焉。屠儿为《蜘蛛》诗,流传海内,忘其全篇,但记其一句云:「不知身在网罗中。」亦足为佳句也。

元佑间,荣天和先生客金陵,僦居清化市,为学馆,质库王四十郎、酒肆王念四郎、货角梳陈二叔皆在席下,余人不复能记。诸公多为平仄之学,似乎北方诗社。王念四郎名庄,字子温,尝有《送客》一绝云:「杨花撩乱绕烟村1,感触离人更断魂。江上归来无好思,满庭风雨易黄昏。」王四十郎名松,字不凋。仆寓京师,从事禁中,不凋寄示长篇,仅能记一联,云:「旧菊篱边又开了,故人天际未归来。」陈二叔忘其名,金陵人,号为陈角梳,有《石榴》诗云:「金刀劈破紫穰瓢,撒下丹砂数百粒。」诸公篇章富有,皆曾编集。仆以携家南奔避寇,往返万余里,所藏书画厄于兵火。今屈指当时诗社集六十余载2,诸公佳句,可惜不传。今仅能记其一二,以遗宁川好事者,欲为诗社,可以效此,不亦善乎?

1.  「村」原作「树」,据《知不足斋》本改。

2.  「诗社集」,《知不足斋》本作「社集」。

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九

  提要

  藏海詩話一巻

  詩文評類

  臣等謹案藏海詩話載于永樂大典中不著撰名氏自明以來諸家亦不著録考永樂大典載有宋呉可藏海居士集已裒輯成編别著于録與此書名目相合又集中有為王詵題春江圖詩又多與韓駒論詩之語所載宣和政和年月及建炎初避兵南竄流轉楚粤與此書巻末稱自元祐至今六十餘年者時代亦復相合則是書其可所作歟其論詩毎故作不了了語似禪家機鋒頗不免于習氣他如引徐俯之説以杜甫天棘夢青絲句為見栁而憶馬頗病支離訛渝隂為隂淪併訛廣雅為爾雅亦小有舛誤然及見元祐舊人學問有所授受所云詩以用意為主而附之以華麗寧對不工不可使氣弱足以救西崑穠艶之失又云凡看詩須是一篇立意乃有歸宿處又云學詩當以杜為體以蘇黄為用杜之妙處藏于内蘇黄之妙處發于外又云絶句如小家事句中著大家事不得若山谷蠏詩用虎爭及支觧字此家事大不當入詩中又云七言律詩極難做盖易得俗所以山谷别為一體皆深有所見所論有形之病無形之病尤抉摘入微其他評論考證亦多可取而胡仔苕溪漁隠叢説魏慶之詩人玉屑網羅繁富俱未及採録則在宋代已不甚顯固宜表而出之俾談藝者有考焉

  乾隆四十六年九月恭校上

  總纂官 臣紀昀 臣陸錫熊 臣孫士毅

  總校官 臣陸費墀

  ●欽定四庫全書

  藏海詩話

  (宋)吴可 撰

  眀不虧(案眀不虧姓名諸書不載未詳何人)題畵山水扇詩云淋漓戱墨堕毫端雨濕溪山作小寒家在嚴陵灘上住風烟不是夢中看後二句騷雅

  葉集之詩云層城髙樓飛鳥邉落日置酒清江前眀不虧詩云故鄉村落落霞邉雁斷魚沉二十年冩盡綵箋無寄處洞庭湖水濶於天落霞邉不如飛鳥邉三字不凡也

  老杜詩云行歩欹危實怕春怕春之語乃是無合中有合謂春字上不應用怕字今却用之故為竒耳

  杜詩叙年譜得以考其辭力少而鋭壯而肆老而嚴非妙於文章不足以至此如説華麗平淡此是造語也方少則華麗年加長則漸入平淡也

  五言詩不如四言詩四言詩古如七言又其次者不古耳

  便可披襟度欝蒸度字又曰掃不如掃字竒健蓋便可二字少意思披襟與欝蒸是衆人語掃字是自家語自家語最要下得稳當韓退之所謂六字尋常一字竒是也

  蘇州常熟縣破頭山有唐常建詩刻乃是一徑遇幽處蓋唐人作拗句上句既拗下句亦拗所以對禪房花朩深遇與花皆拗故也其詩刻近時人常見之(案歐陽修詩話亦作遇幽處)

  凡作文其間叙俗事多則難下語

  唐末人詩雖格不髙而有衰陋之氣然造語成就今人詩多造語不成

  畵山水者有無形病有有形病有形病者易毉無形病則不能毉詩家亦然凡可以指瑕鐫改者有形病也混然不好不受鐫改者無形病而不可毉也

  余題黄節夫所臨唐元度十體書巻末云游戯墨池傳十體縱横筆陣掃千軍誰知氣壓唐元度一叚風流自不羣當改游為漫改傳為追以縱横為真成便覺两句有氣骨而又意脉聮貫

  凡看詩須是一篇立意乃有歸宿處如童敏徳朩筆花詩主意在筆之類是也

  前人詩如竹影金瑣碎竹日静暉暉又野林細錯黄金日溪岸寛圍碧玉天此荆公詩也錯謂交錯之錯又山月入松金破碎亦荆公詩此句造作所以不入七言體格如栁子厚清風一披拂林影乆参差能形容出體態而又省力

  白樂天詩云紫藤花下怯黄昏荆公作苑中絶句其卒章云海棠花下怯黄昏乃是用樂天語而易紫藤為海棠便覺風韵超然人行秋色裏家在夕陽邉有唐人體韓子蒼云未若村落田園静人家竹樹幽不用工夫自然有佳處蓋此一聮頗近孟浩然體製

  世傳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以謂尋常是數所以對七十老杜詩亦不拘此説如四十明朝是飛騰暮景斜又云覊棲愁裏見(案覊棲原本誤作飢凄今改正)二十四回明乃是以連綿字對連綿數也以此可見工部立意對偶處

  余題王晉卿畫春江圗累十數句事窮意盡輙續以一對云寒煙烱白鷺暖風揺青蘋便覺意有餘

  木蘭詩云磨刀霍霍向猪羊向字能回護屠殺之意而又輕清

  北邙不種田唯移松與柏松柏未生處留待市朝客又貧女詩照水欲梳装揺揺波不定不敢怨春風自無臺上鏡二詩格髙而又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

  老杜句語稳順而竒特至唐末人雖稳順而竒特處甚少盖有衰陋之氣今人才平稳則多壓塌矣

  和平常韻要竒特押之則不與衆人同如險韻當要稳順押之方妙

  秦少游詩十年逋欠僧房睡凖擬如今處處還又晏叔原詞唱得紅梅字字香如處處還字字香下得巧

  工部詩得造化之妙如李太白鸚鵡洲詩云字字欲飛鳴杜牧之云髙摘屈宋艶濃薰班馬香如東坡云我擕此石歸袖中有東海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飢魯直茶詩煎成車聲繞羊腸其因事用字造化中得其變者也

  學詩當以杜為體以蘇黄為用拂拭之則自然波峻讀之鏗鏘盖杜之妙處藏於内蘇黄之妙發於外用工夫體學杜之妙處恐難到用功多而效少

  凡装點者好在外初讀之似好再三讀之則無味要當以意為主輔之以華麗則中邉皆甜也装點者外腴而中枯故也或曰秀而不實晩唐詩失之太巧只務外華而氣弱格卑流為詞體耳又子由叙陶詩外枯中膏質而實綺癯而實腴乃是叙意在内者也

  凡詩切對求工必氣弱寜對不工不可使氣弱

  凡文章先華麗而後平淡如四時之序方春則華麗夏則茂盛秋冬則收斂若外枯中膏者是也盖華麗茂盛已在其中矣

  孟郊詩云天色寒青蒼朔風吼枯桑厚氷無斷文短日有冷光此語古而老

  老杜詩本賣文為活翻令室倒懸荆扉深蔓草土銼冷踈烟此言貧不露筋骨如杜荀鶴時挑野菜和根煑旋斫青柴帶葉燒盖不忌當頭直言窮愁之迹所以鄙陋也切忌當頭要影落出

  秋來鼠軰欺猫死窺瓮翻盆攪夜眠聞道狸奴將數子買魚穿栁聘衘蟬聘字下得妙銜蟬穿栁四字尤好又狸奴二字出釋書

  春隂妨栁絮月黑見梨花登臨獨無語風栁自揺春鄭谷詩此二聨無人拈出

  椎床破靣棖觸人作無義語怒四鄰尊中歡伯見爾笑我本和氣如三春前兩語本麄惡語能煆煉成詩語真造化手所謂點鐵成金矣

  吹折江湖萬里心折字雙使

  魯直飲酒九首公擇醉靣桃花紅焚香黙坐日生東一絶其體效飲中八仙歌

  東坡詩已有小舟來賣餅曽公巻已有小舟來賣魚學者當試商畧看優劣如何

  量大嫌甜酒才髙笑小詩卑枝低結子接葉暗巢鶯雙聲字對

  緑瓊洲渚青瑶嶂付與詩翁敢琢磨善用材料

  風來震澤帆初飽雨入松江水漸肥又盧襄詩眼饞正得看山飽梅痩聊須著雨肥善用飽肥二字

  陳子髙詩云江頭栁樹一百尺二月三月花滿天裊雨拖風莫無賴為我繫著使君船乃轉俗為雅似竹枝詞

  大書文字隄防老剰買溪山准備閑隄防准備四字太淺切

  荆公詩云黄昏風雨打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擸得一枝還好在可憐公子惜花心東坡云秋花不似春花落寄語詩人子細看荆公云東坡不曽讀離騷離騷有云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案此事西清詩話作歐陽修語髙齋詩話則與此所紀同胡仔漁隠叢話辨其皆出依託)

  隠嵓古松云勁節端為百木長治朝無復五株封又和上元云化國風光原有象春臺人物不知寒立意下語好

  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細數落花緩尋芳草其語輕清因坐久得歸遲則其語典重以輕清配典重所以不堕唐末人句法中盖唐末人詩輕佻耳

  看詩且以數家為率以杜為正經餘為兼經也如小杜韋蘇州王維太白退之子厚坡谷四學士之類也如貫穿出入諸家之詩與諸體俱化便自成一家而諸體俱備若只守一家則無變態雖千百首皆只一體也

  石曼卿詩云水活氷無日枝柔樹有春語活而巧

  梅聖俞詩云逺鐘撞白雲無合有合

  寒樹邀棲鳥晴天巻片雲邀巻二字竒妙(案杜詩作落日邀雙鳥晴天巻片雲吴若本巻一作養)

  李光逺觀潮詩云黙運乾坤不蹔停東西雲海焠陽精連山髙浪俄兼涌赴壑奔流為逆行黙運乾坤四字重濁不成詩語雖有出處亦不當用須點化成詩家材料方可入用如詩家論翰墨氣骨頭重乃此類也如杜牧之作李長吉詩序云絶去筆墨畦畛此得之矣又如焠字亦非詩中字第二聨對句太麄生少煆鍊

  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沒若作波字則失一篇之意如鷗之出沒萬里浩蕩而去其氣可知又沒字當是一篇暗關鍵也盖此詩只論浮沉爾今人詩不及古人處惟是做不成(案此論出蘇軾志林盖論宋敏求之輕改杜詩此引之而沒其姓氏)

  野性終期老一村全勝白髪傍朱門使傍朱門則不類若改白髪為微禄則稍近之矣

  恥為家貧賣寳刀又云不為家貧賣寳刀恥字不如不字

  矯首朱門雪滿衣南來生理漫心期青衫愧我初無術白眼逢人只自悲悲苦太過露風骨

  北嶺山礬取次開清風正用此時來平生習氣難料理愛著幽香未擬回山谷詩學者云自公退食入僧定心與篆香俱寒灰小兒了不觧人意正用此時持事來韓子蒼云全用此一句有甚意思不欲其此時來用得此語甚妙故人相見眼偏明子蒼云當有律度豈容如此道

  歐公云古詩時為一對則體格峭健

  七言律詩極難做盖易得俗是以山谷别為一體

  七言律一篇中必有剰語一句中必有剰字如草草杯柈供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如此句無剰字

  東坡玉盤盂一聨極似樂天又次韵李端叔謝送牛戩畫笑指塵壁間此是老牛戩牛戩做不著此一句盖語意不足也

  蔡天啟坐有客云東湖詩呌呼而壮蔡云詩貴不呌呼而壮此語大妙劈開蒼玉巖椎破銅山鑄銅虎何故為此語是欲為壮語耶弄風驕馬跑空去趂兔蒼鷹掠地飛山谷社中人皆以為笑坡暮年極作語直如此作也(案此處語意未明當有脫悮)

  杜牧之河湟詩云元載相公曽借筯憲宗皇帝亦留神一聨甚陋唐人多如此或作云唯老杜詩不類如此格僕云遷轉五州防禦使起居八座太夫人不免如小杜子蒼云此語不佳杜律詩中雖有一聨驚人人不能到亦有可到者僕云如蜀相詩第二聨人亦能到子蒼云第三聨最佳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此一聨後餘者便到了又舉三峽星河影動揺一聨僕云下句勝上句子蒼云如此者極多小杜河湟一篇第二聨旋見衣冠就東市忽遺弓劍不西廵極佳為借筯一聨累爾

  髙荷子勉五言律詩可傳後世勝如後來諸公栁詩風驚夜來雨驚字甚竒琴聪云向詩中嘗用驚字坡舉古人數驚字僕云東風和冷驚羅幙子蒼云此驚字不甚好如栁詩月明揺淺瀨等語人豈易到歐公稱身輕一鳥過子蒼云此非杜佳句僕云當時補一字者又不知是何等人子蒼云極是

  汪潜聖舊詩格不甚髙因從琴聪詩乃不凡如春水碧泱泱羣魚戯渺茫誰知管城下自有一濠梁乃是見聪後詩也

  東坡詩不無精粗當汰之葉集之云不可於其不齊不整中時見妙處為佳

  參寥細雨云細憐池上見清愛竹間聞荆公改憐作宜又詩云暮雨邉秦少游曰公直做到此也雨中雨傍皆不好只雨邉最妙又云流水聲中弄扇行俞清老極愛之此老詩風流醖藉諸詩僧皆不及子蒼云若看參詩則洪詩不堪看也

  孫詩云鴈北還下還字最不好北歸北向皆妙獨還字不佳

  有大才作小詩輙不工退之是也子蒼然之劉禹錫栁子厚小詩極妙子羙不甚留意絶句子蒼亦然之子蒼云絶句如小家事句中著大家事不得若山谷詩蠏詩用與虎争及支解字此家事大不當入詩中如虎争詩語亦怒張乏風流醖藉之氣南窗讀書聲吾伊詩(案南窗讀書四字原脱據黄庭堅本集補入)亦不佳皆不如羊詩醖籍也

  曾吉父詩云金馬門深曾草制水精宮冷近題詩深冷二字不閑道若言金馬門中水精宮裏則閑了中裏二字也此詩全篇無病大勝與踈山詩

  筍根雉子無人見不當用稚子字盖古樂府詩題有雉子班雉子鳬雛自是佳對杜詩有鳯子亦對鳬雛(案鳯子字出韓偓詩)此可以稽證也金陵新刋杜詩注云稚子筍也此大謬古今未始有此説韓子蒼云冷齋所説皆非初未嘗有此説

  傾銀注瓦驚人眼韓子蒼云瓦當作玉盖前句中已有老瓦盆此豈復更用瓦乎瓦與銀玉固有異其為醉則一也軒墀曽寵鶴當用軒車非軒墀河内尤宜借冦恂非河内

  功曺非復漢蕭何不特見漢書注兼三國志云為功曺當如蕭何也此說甚分明劉貢父云蕭何未嘗作功曺劉極賅博何為不能記此出處也

  何頡嘗見陳無已李廌嘗見東坡二公文字所以過人若崔徳符陳叔易恐無師法也

  師川云作詩要當無首無尾山谷亦云子蒼不然此說

  東湖云春燈無復上暮雨不能晴昌黎云廉纎晚雨不能晴子蒼云暮不如晚昌黎云青蛙聖得知汪彥章云燈花聖得知子蒼云蛙不聖所以言聖便覺有味燈花本靈能預知事輙言聖得知殊少意味

  璇題倪巨濟作謝御書表用之子蒼云乃椽頭非題榜也

  彈壓山川見淮南子彈出山川壓而止之僕看後漢黨錮傳榮華邱壑正可為對新

  燒■〈火夫〉火(案■〈火夫〉字字書不載)謂之煴火見蘇武傳燒湯謂之燂湯見内則(案内則二字原本脫今補入)竈中燒火謂之煬竈見戰國策(案戰國策三字原本脫今補入)曉天赤如霞者謂之隂淪見爾雅(案爾雅無此文王逸楚辭注引陵陽子明經曰淪隂者日沒已後赤黄氣也又廣雅引之作渝隂此盖誤廣雅為爾雅又舛亂其文耳)汗曰鹽汗浮漚曰覆甌見淮南子

  子由曰東坡黄州以後文章余遂不能追逐

  蔡天啟云米元章詩有惡無凡孫仲益韓子蒼皆云子蒼又云師川詩無惡而無凡不知初學何等詩致如此無塵埃也

  葉集之云韓退之陸渾山火詩浣花决不能作東坡盖公堂記退之做不到碩儒巨公各有造極處不可比量髙下元微之論杜詩以為李謫仙尚未歴其藩翰豈當如此說異乎微之之論也此為知言

  東坡豪山谷竒二者有餘而於淵明則為不足所以皆慕之

  山谷詩云淵明千載人東坡百世士出處故不同風味要相似有以杜工部問東坡似何人坡云似司馬遷盖詩中未有如杜者而史中亦未有如馬者又問茘枝似何物似江瑶柱亦其理也

  某人詩云男兒老大遂功名杜詩功名遂乃佳遂功名則不成語矣

  范元長云前軰言學詩當先看謝靈運詩

  東坡謝李公擇恵詩帖云公擇遂做到人不愛處

  陳子髙云工部杜鵑詩乃摹冩庾信杜鵑詩(案今本庾信集無杜鵑詩)窮途俗眼還遭白便不如途窮返遭俗眼白(案此一句又不相属疑有訛脱)

  徐師川云工部有江蓮揺白羽天棘夢青絲之句於江蓮而言揺白羽乃見蓮而思扇也盖古有以白羽為扇者是詩之作以時考之乃夏日故也於天棘言夢青絲乃見栁而思馬也盖古有以青絲絡馬者庾信栁枝詞(按庾信集作楊栁歌)空餘白雪(按庾信集作獨憶飛絮)鵝毛下無復青絲馬尾垂又子美驄馬行云青絲絡頭為君老此詩後復用支遁事則見栁思馬形於夢寐審矣東坡欲易夢為弄恐未然也

  蘇叔黨云東坡嘗語後軰作古詩當以老杜北征為法

  老杜詩云一夜水髙二尺強數日不可更禁當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繫籬傍與竹枝詞相似盖即俗為雅

  張嘉父云長韻詩要韻成雙不當成隻鋪叙詩要說事相稱却拂體前一句叙事後一句說景如惆悵無因見范蠡参差烟樹五湖東又如我今身世兩相違西流白日東流水

  次韻伯氏寄贈盖郎中喜學老杜之作末句云獨抱遺編校舛差(音又)盖郎中恵詩云云次韻觧之末句云真成句踐勝夫差(音茶)兩差字不同音何故作同音押韻必有來歴姑記之以俟知者詩見建本重編南昌文集巻第四十一押韻夫差音义不音茶當以押韻為證

  吴申李詩云潮頭髙捲岸雨脚半吞山然頭不能捲脚不能吞當改捲作出字吞作欹字便覺意脉聨屬

  凡作詩如參禪湏有悟門少從榮天和學嘗不解其詩云多謝喧喧雀時來破寂寥一日於竹亭中坐忽有羣雀飛鳴而下頓悟前語自爾看詩無不通者

  幼年聞北方有詩社一切人皆預焉屠兒為蜘蛛詩流傳海内忘其全篇但記其一句云不知身在網羅中亦足為佳句也

  元祐間榮天和先生客金陵僦居清化市為學館質庫王四十郎酒肆王念四郎貨角梳陳二叔皆在席下餘人不復能記諸公多為平仄之學似乎北方詩社王念四郎名荘字子温嘗有送客一絶云楊花撩亂繞烟衬感觸離人更斷魂江上歸來無好思滿庭風雨易黄昏王四十郎名松字不凋僕寓京師從事禁中不凋寄示長篇僅能記一聨云舊菊籬邉又開了故人天際未歸來陳二叔忘其名金陵人號為陳角梳有石榴詩云金刀劈破紫穰瓢撒下丹砂數百粒諸公篇章富有之皆曽編集僕以擕家南奔避冦往來萬餘里所蔵書盡厄於兵火今屈指當時社六十餘載諸公佳句可惜不傳今僅能記其一二以遺寧川好事者欲為詩社可以效此不亦善乎

  ●藏海詩話考證

  第一頁前三行

  案明不虧不似人姓名夷堅志載南宋初有華亭普照寺僧惠明能詩疑不虧為明之字猶惠洪字覺範詩家即謂之洪覺範宋時於僧有此稱也謹附識於此

  第一頁後七行

  案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乃李白之語此用其説而没其名謹附識於此

  第三頁前五行

  案竹影句乃韓愈詩竹日句乃杜甫詩此不標其名而下接以此荆公詩云云殊未明晰謹附識於此

  第五頁前六行

  案此處語意不明以文義推之當作蘇黄之妙處可以用功夫體學杜之妙處恐難到用功多而效少疑舊本佚脱六字謹附識於此

  第五頁後三行

  案子由叙陶詩云云乃蘇軾之語謹附識於此

  第六頁後六行

  案雙使以下有脱文無别本可以校補姑仍其舊謹附識於此

  十二頁前二行

  案参寥以下當自為一條原本誤合為一謹附識於此

  十三頁前一行

  案筍根以下文不相屬當别是一條盖辨惠洪冷齋夜話解杜詩之悞也謹附識於此

藏海詩話 [宋]吳可

 《藏海詩話》,宋吳可著。一卷。當作於北南宋之間。其論詩云:「學詩當以杜為體,以蘇黃為用……蓋杜之妙處藏於內,蘇黃之妙發於外」。又云:「凡文章先華麗而後平淡,如四時之序,方春則華麗,夏則茂實,秋冬則收斂,若外枯中膏者是也,蓋華麗茂實已在其中矣。」又云:「凡作詩如參禪,須有悟門。少從榮天和學,嘗不解其詩云『多謝喧喧雀,時來破寂寥。』一日於竹亭中坐,忽有羣雀飛鳴而下,頓悟前語。自爾看詩,無不通者。」通行有《知不足齋叢書》本、《函海》本、《四庫全書》本、《歷代詩話續編》本。

吳可,宋詩人、評論家。字思道,號藏海居士。金陵(今江蘇南京)人。大觀三年(1109)進士,曾官於汴京,靖康之亂居於洪州。建炎後轉徒楚粵等地,乾道淳熙間尚在世。其詩古體積樸,律體嚴謹。詩風清新,多有警句。論詩則喜用禪語,又多引韓駒語,主張頓悟,反對蹈襲。針對江西詩派及西昆體之弊,主張「以意為主,輔之以華麗」,「寧對不工,不可使氣弱」。有《藏海居士集》、《藏海詩話》。(以上按《中國文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年。 )

是次錄文,據《歷代詩話續篇》本(中華書局,1983年)。

明不虧案:明不虧姓名諸書不載,未詳何人。《題畫山水扇》詩云:「淋漓戲墨墮毫端,雨濕溪山作小寒。家在嚴陵灘上住,風烟不是夢中看。」後二句《騷》、《雅》。

葉集之詩云:「層城高樓飛鳥邊,落日置酒清江前。」明不虧詩云:「故鄉深落落霞邊,鴈斷魚沉二十年。寫盡彩牋無寄處,洞庭湖水闊於天。」「落霞邊」不如「飛鳥邊」三字不凡也。評:明詩首包已藏末句在內,此所以佳也,奈何以「飛鳥」、「落霞」較量工拙耶?即葉詩亦未見不凡也。

老杜詩云:「行步欹危實怕春。」「怕春」之語,乃是無合中有合。謂「春」字上不應用「怕」字,今却用之,故為奇耳。

杜詩敍年譜,得以考其辭力,少而銳,壯而肆,老而嚴,非妙於文章不足以致此。如說華麗平淡,此是造語也。方少則華麗,年加長漸入平淡也。

五言詩不如四言詩,四言詩古,如七言又其次者,不古耳。評:詩自四言遞降至七言,此風會使然耳。後世論詩只論其工不工,何必問其古不古也。

「便可披襟度鬱蒸。」「度」字又曰「掃」,不如「掃」字奇健。蓋「便可」二字少意思,「披襟」與「鬱蒸」是眾人語,「掃」字是自家語,自家語最要下得穩當,韓退之所謂「六字尋常一字奇」是也。

蘇州常熟縣破頭山有唐常建詩刻,乃是「一徑遇幽處」。蓋唐人作拗句,上句既拗,下句亦拗,所以對「禪房花木深」。「遇」與「花」皆拗故也。其詩近刻,時人常見之。案:歐陽修《詩話》亦作「遇幽處」。

凡作文,其間敍俗事多,則難下語。此條館本不載,見李氏《函海》本。

唐末人詩,雖格不高而有衰陋之氣,然造語成就。今人詩多造語不成。

畫山水者,有無形病,有有形病;有形病者易醫,無形病則不能醫;詩家亦然。凡可以指瑕鐫改者,有形病也。混然不可指摘,不受鐫改者,無形病,不可醫也。

余題黃節夫所臨唐元度《十體書》卷末云:「游戲墨池傳十體,縱橫筆陣掃千軍。誰知氣壓唐元度,一段風流自不羣。」當改「游」為「漫」,改「傳」為「追」,以「縱橫」為「真成」,便覺兩句有氣骨,而又意脈聯貫。

凡看詩,須是一篇立意,乃有歸宿處。如童敏德《木筆花》詩,主意在筆之類是也。

前人詩如「竹影金瑣碎」、「竹日靜暉暉」,又「野林細錯黃金日,溪岸寬圍碧玉天」,此荊公詩也。「錯」謂「交錯」之「錯」。又「山月入松金破碎」,亦荊公詩。此句造作,所以不入七言體格。如柳子厚「清風一披拂,林影久參差」,能形容出體態,而又省力。

白樂天詩云:「紫藤花下怯黃昏。」荊公作《苑中》絕句,其卒章云「海棠花下怯黃昏」,乃是用樂天語,而易「紫藤」為「海棠」,便覺風韻超然。「人行秋色裏,家在夕陽邊。」有唐人體。韓子蒼云:「未若『村落田園靜,人家竹樹幽』,不用工夫,自然有佳處。」蓋此一聯頗近孟浩然體製。

世傳「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以為「尋常」是數,所以對「七十」。老杜詩亦不拘此說,如「四十明朝是,飛騰暮景斜」,又云「羈棲愁裏見,二十四回明」,乃是以連綿字對連綿數目也。以此可見工部立意對偶處。

余題王晉卿畫《春江圖》,累十數句,事窮意盡,輒續以一對云「寒烟炯白鷺,暖風搖青蘋」,便覺意有餘。

《木蘭詩》云:「磨刀霍霍向豬羊。」「向」字能回護屠殺之意,而又輕清。

「北邙不種田,唯種松與柏。松柏未生處,留待市朝客。」又《貧女》詩:「照水欲梳妝,搖搖波不定。不敢怨春風,自無臺上鏡。」二詩格高,而又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

老杜句語穩順而奇特,至唐末人,雖穩順,而奇特處甚少,蓋有衰陋之氣。今人才平穩,則多壓塌矣。

和平常韻要奇特押之,則不與眾人同。如險韻,當要穩順押之方妙。

秦少游詩:「十年逋欠僧房睡,準擬如今處處還。」又晏叔原詞:「唱得紅梅字字香。」如「處處還」、「字字香」,下得巧。

工部詩得造化之妙。如李太白《鸚鵡洲》詩云「字字欲飛鳴」,杜牧之云「高摘屈宋豔,濃薰班馬香」;如東坡云「我攜此石歸,袖中有東海。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饑」,魯直《茶》詩「煎成車聲繞羊腸」,其因事用字,造化中得其變者也。

學詩當以杜為體,以蘇、黃為用,拂拭之則自然波峻,讀之鏗鏘。蓋杜之妙處藏於內,蘇、黃之妙發於外。用工夫體學杜之妙處恐難到,用功而效少。案:「用工」以下有脫文。

凡裝點者好在外,初讀之似好,再三讀之則無味。要當以意為主,輔之以華麗,則中邊皆甜也。裝點者外腴而中枯故也,或曰「秀而不實」。晚唐詩失之太巧,只務外華,而氣弱格卑,流為詞體耳。又子由《敍陶》詩「外枯中膏,質而實綺,癯而實腴」,乃是敍意在內者也。

凡詩切對求工,必氣弱。寧對不工,不可使氣弱。評:氣自弱耳,何關切對求工耶?

凡文章先華麗而後平淡,如四時之序,方春則華麗,夏則茂實,秋冬則收斂,若外枯中膏者是也,蓋華麗茂實已在其中矣。

孟郊詩云:「天色寒青蒼,朔風吼枯桑。厚冰無斷文,短日有冷光。」此語古而老。

老杜詩:「本賣文為活,翻令室倒懸。荊扉深蔓草,土銼冷疏烟。」此言貧不露筋骨。如杜荀鶴「時挑野菜和根煮,旋斫青柴帶葉燒」,蓋不忌當頭,直言窮愁之迹,所以鄙陋也。切忌當頭,要影落出。案:末句有誤。

「秋來鼠輩欺貓死,窺瓮翻盆攪夜眠。聞道狸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1。」「聘」字下得好,「銜蟬」、「穿柳」四字尤好。又「狸奴」二字出釋書。

1.  「買」原作「賈」,據《知不足齋叢書》本改。

「春陰妨柳絮,月黑見梨花。」「登臨獨無語,風柳自搖春。」鄭谷詩。此二聯無人拈出。評:「月黑見梨花」,此語少含蓄,不如義山「自明無月夜」之為佳也。

「椎牀破面棖觸人,作無義語怒四鄰。尊中歡伯見爾笑,我本和氣如三春。」前兩句本粗惡語,能煅煉成詩,真造化手,所謂點鐵成金矣。

「吹折江湖萬里心。」「折」字雙使。

魯直《飲酒》九首,「公擇醉面桃花紅,焚香默坐日生東」一絕,其體效《飲中八仙歌》。

東坡詩:「已有小舟來賣餅。」曾公卷:「已有小舟來賣魚。」學者當試商略,看優劣如何。

「量大嫌酣酒,才高笑小詩。」「卑枝低結子,接葉暗巢鶯。」雙聲字對。

「綠瓊洲渚青瑤嶂,付與詩翁敢琢磨。」善用材料。

「風來震澤帆初飽,雨入松江水漸肥。」又盧襄詩:「眼饞正得看山飽,梅瘦聊須著雨肥。」善用「飽」「肥」二字。評:上聯不害為佳詩,下二語直村學中捉對耳。蓋先下「饞」「瘦」字便似有意求奇,不似上聯自然合拍也。

陳子高詩云:「江頭柳樹一百尺,二月三月花滿天。裊雨拖風莫無賴,為我繫著使君船。」乃轉俗為雅,似《竹枝詞》。

「大書文字隄防老,剩買谿山準備閑。」「隄防」「準備」四字太淺近。

荊公詩云:「黃昏風雨打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擸得一枝還好在,可憐公子惜花心。」東坡云:「秋花不似春花落,寄語詩人仔細看。」荊公云:「東坡不曾讀《離騷》,《離騷》有云:『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案:此事《西清詩話》作歐陽修語,《高齋詩話》則與此所記同。胡仔《漁隱叢話》辨其皆出依託。

隱嵓《古松》云:「勁節端為百木長,治朝無復五株封。」又《和上元》云:「化國風光原有象,春臺人物不知寒。」立意下語好。

「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細數落花」「緩尋芳草」,其語輕清。「因坐久」「得歸遲」,則其語典重。以輕清配典重,所以不墮唐末人句法中;蓋唐末人詩輕佻耳。

看詩且以數家為率,以杜為正經,餘為兼經也。如小杜、韋蘇州、王維、太白、退之、子厚、坡、谷、「四學士」之類也。如貫穿出入諸家之詩,與諸體俱化,便自成一家,而諸體俱備。若只守一家,則無變態,雖千百首,皆只一體耳。

石曼卿詩云:「水活冰無日,枝柔樹有春。」語活而巧。

梅聖俞詩云:「遠鐘撞白雲。」無合有合。

「寒樹邀棲鳥,晴天卷片雲。」「邀」「卷」二字奇妙。案:杜詩作「落日邀雙鳥,晴天卷片雲」。吳若本「卷」一作「養」。

李光遠《觀潮》詩云:「默運乾坤不暫停,東西雲海焠陽精。連山高浪俄兼涌,赴壑奔流為逆行。」「默運乾坤」四字重濁不成詩,語雖有出處,亦不當用,須點化成詩家材料方可入用。如詩家論翰墨氣骨頭重,乃此類也。如杜牧之作《李長吉詩序》云:「絕去筆墨畦畛,斯得之矣。」又如「焠」字亦非詩中字;第二聯對句太粗生,少鍛煉。

「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沒」若作「波」字,則失一篇之意。如鷗之出沒萬里,浩蕩而去,其氣可知。又「沒」字當是一篇暗關鎖也,蓋此詩只論浮沉耳。今人詩不及古人處,惟是做不成。案:此語出蘇軾《志林》,蓋論宋敏求之輕改杜詩。此引之而沒其名氏。

「野性終期老一村,全勝白髮傍朱門。」使「傍朱門」則不類,若改「白髮」為「微祿」,則稍近之矣。評:若改「白髮」,則上句「老」字亦當改矣。

「恥為家貧賣寶刀」又云「不為家貧賣寶刀」,「恥」字不如「不」字。

「矯首朱門雪滿衣,南來生理漫心期。青衫愧我初無術,白髮逢人只自悲。」悲苦太過,露風骨。

「北嶺山礬取次開,清風正用此時來。平生習氣誰料理,愛著幽香未擬回。」山谷詩。學者云:「自公退食入僧定,心與篆香俱寒灰。小兒了不解人意,正用此時持事來。」韓子蒼云:「全用此一句,有甚意思。不欲其此時持事來,用得此語甚妙。」「故人相見眼偏明」,子蒼云:「當有律度,豈容如此道。」

歐公云:「古詩時為一對,則體格峭健。」

七言律詩極難做,蓋易得俗,是以山谷別為一體。

七言律一篇中必有剩語,一句中必有剩字。如:「草草杯柈供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如此句無剩字。

東坡《玉盤盂》一聯,極似樂天。又《次韻李端叔謝送牛戩畫》:「笑指塵壁間,此是老牛戩。」牛戩做不著,此一句蓋語意不足也。

蔡天啟坐有客云:「東湖詩叫呼而壯。」蔡云:「詩貴不叫呼而壯。」此語大妙。「擘開蒼玉巖」、「椎破銅山鑄銅虎」,何故為此語?是欲為壯語耶。「弄風驕馬跑空去,趁兔蒼鷹掠地飛。」山谷社中人皆以為笑。坡暮年極作語,直如此作也。案:此處語意未明,當有脫誤。

杜牧之《河湟》詩云:「元載相公曾借箸,憲宗皇帝亦留神。」一聯甚陋。唐人多如此。或作云:「唯老杜詩不類此格。」僕云:「『遷轉五州防禦使,起居八座太夫人。』不免如小杜。」子蒼云:「此語不佳。杜律詩中雖有一律驚人,人不能到;亦有可到者。」僕云:「如《蜀相》詩第二聯,人亦能到。」子蒼云:「第三聯最佳。『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此一聯後,餘者便到了。」又舉「三峽星河影動搖」一聯,僕云:「下句勝上句。」子蒼云:「如此者極多。小杜《河湟》一篇第二聯『旋見衣冠就東市,忽遺弓劍不西巡』,極佳。為『借箸』一聯累耳。」

高荷子勉五言律詩可傳後世,勝如後來諸公。《柳》詩:「風驚夜來雨。」「驚」字甚奇。琴聰云:「向詩中嘗用『驚』字。」坡舉古人數「驚」字。僕云:「東風和冷驚羅幕。」子蒼云:「此『驚』字不甚好。如《柳》詩『月明搖淺瀨』等語,人豈易到?」

歐公稱「身輕一鳥過」,子蒼云:「此非杜佳句。」僕云:「當時補一字者,又不知是何等人。」子蒼云:「極是。」

汪潛聖舊詩格不甚高,因從琴聰,詩乃不凡。如「春水碧泱泱,羣魚戲渺茫。誰知管城下,自有一濠梁」,乃是見聰後詩也。

東坡詩不無精粗,當汰之。葉集之云:「不可。於其不齊不整中時見妙處為佳。」

參寥《細雨》云:「細憐池上見,清愛竹間聞。」荊公改「憐」作「宜」。又詩云「暮雨邊」。秦少游曰:「公直做到此也。『雨中』、『雨傍』皆不好,只『雨邊』最妙。」評:「雨傍」不成語,「雨中」有何不可?此是秦與之作劇耳,何堪舉作話頭邪?又云:「流水聲中弄扇行。」俞清老極愛之。此老詩風流醞藉,諸詩僧皆不及。子蒼云:「若看參寥詩,則洪詩不堪看也。」案:洪詩不知指何人,豈山谷諸甥耶?

孫詩云「鴈北還」,下「還」字最不好。「北歸」、「北向」皆妙,獨「還」字不佳。案:孫不知何人。

有大才,作小詩輒不工,退之是也;子蒼然之。劉禹錫、柳子厚小詩極妙,子美不甚留意絕句;子蒼亦然之。子蒼云:「絕句如小家事,句中著大家事不得。若山谷《蟹》詩用『與虎爭』及『支解』字,此家事大,不當入詩中。如『虎爭』詩語亦怒張,乏風流醞藉之氣。『南窗讀書聲吾伊』,詩亦不佳,皆不如《羊》詩醞藉也。」

曾吉父詩云:「金馬門深曾草制,水精宮冷近題詩。」「深」「冷」二字不閒道,若言「金馬門中」、「水精宮裏」,則閒了「中」「裏」二字也。此詩全篇無病,大勝《與疏山》詩。

「筍根稚子無人見」,不當用「稚子」字。蓋古樂府詩題有《雉子斑》,「雉子」「鳧雛」,自是佳對。杜詩有「鳳子」,亦對「鳧雛」。案:「鳳子」字出韓渥詩。此可以稽證也。金陵新刊《杜詩》,註云:「稚子,筍也。」此大謬,古今未有此說。韓子蒼云:「冷齋所說皆非,初未嘗有此說。」或有脫文,觀冷齋云云可見。

「傾銀注瓦驚人眼。」韓子蒼云:「『瓦』當作『玉』。蓋前句中已有『老瓦盆』,此豈復更用『瓦』字?『瓦』與『銀』『玉』固有異,其為醉則一也。『軒墀曾寵鶴』,當用『軒車』,非『軒墀』。『河內尤宜借寇恂』,非『河內』。」

「功曹非復漢蕭何」,不特見《漢書註》,兼《三國志》云:「為功曹當如蕭何也。」此說甚分明。劉貢父云:「蕭何未嘗作功曹。」劉極賅博,何為不能記此出處也。

何頡嘗見陳無己,李廌嘗見東坡,二人文字,所以過人。若崔德符、陳叔易,恐無師法也。

師川云:「作詩要當無首無尾。」山谷亦云;子蒼不然此說。

東湖云:「春燈無復上,暮雨不能晴。」昌黎云:「廉纖晚雨不能晴。」子蒼云:「『暮』不如『晚』。」昌黎云:「青蛙聖得知。」汪彥章云:「燈花聖得知。」子蒼云:「蛙不聖所以言聖,便覺有味;燈花本靈,能預知事,輒言聖得知,殊少意味。」

「璇題」,倪巨濟作《謝御書表》用之。子蒼云:「乃椽頭,非題榜也。」

「彈壓山川」,見《淮南子》:「彈出山川,壓而止之。」僕看《後漢‧黨錮傳》「榮華丘壑」,正可為對。

新燒(左火右夫)火案:「(左火右夫)」字字書不載。謂之「熅火」,見《蘇武傳》。燒湯謂之「燂湯」,見《內則》。竈中燒火謂之「煬竈」,見《戰國策》。曉天赤如霞者謂之「陰淪」,見《爾雅》。案:《爾雅》無此文。王逸《楚詞注》引陵陽子《明經》曰:「淪陰者,日沒以後赤黃氣也。」又《廣雅》引之作「渝陰」。此蓋誤《廣雅》為《爾雅》,又舛亂其文耳。汗曰「鹽汗」,浮漚曰「覆甌」,見《淮南子》。

子由曰:「東坡黃州以後文章,余遂不能追逐。」

蔡天啟云:「米元章詩有惡無凡。」孫仲益、韓子蒼皆云。子蒼又云:「師川詩無惡而無凡。」不知初學何等詩,致如此無塵埃也。

葉集之云:「韓退之《陸渾山火》詩,浣花決不能作;東坡《蓋公堂記》,退之做不到。碩儒巨公,各有造極處,不可比量高下。元微之論杜詩,以為李謫仙尚未歷其藩翰,豈當如此說。」異乎微之之論也!此為知言。

東坡豪,山谷奇,二者有餘,而於淵明則為不足,所以皆慕之。

山谷詩云:「淵明千載人,東坡百世士。出處固不同,風味要相似。」有以杜工部問東坡似何人,坡云:「似司馬遷。」蓋詩中未有如杜者,而史中未有如馬者。又問荔枝似何物,「似江瑤柱」,亦其理也。

某人詩云:「男兒老大遂功名。」杜詩:「功名遂乃佳。」「遂功名」則不成語矣。

范元長云:「前輩言學詩當先看謝靈運詩。」

東坡《謝李公擇惠詩帖》云:「公擇遂做到人不愛處。」評:放翁「詩到無人愛處工」,蓋本東坡也。

陳子高云:「工部《杜鵑》詩,乃摹寫庾信《杜鵑》詩。」案:今《庾集》無《杜鵑》詩。「窮途俗眼還遭白」,便不如「窮途返遭俗眼白」。案:此二句文不相屬,疑有脫誤。

徐師川云:「工部有『江蓮搖白羽,天棘夢青絲』之句,於江蓮而言搖白羽,乃見蓮而思扇也;蓋古有以白羽為扇者。是詩之作,以時考之,乃夏日故也。於天棘言夢青絲,乃見柳而思馬也;蓋古有以青絲絡馬者。」庾信《柳枝詞》案:《庾集》作《楊柳歌》。云:「空餘白雪案:《庾集》作「獨憶飛絮」。鵝毛下,無復青絲馬尾垂。」又子美《驄馬行》云:「青絲絡頭為君老。」此詩後復用支遁事,則見柳思馬形於夢寐審矣。東坡欲易「夢」為「弄」,恐未然也。

蘇叔黨云:「東坡嘗語後輩,作古詩當以老杜《北征》為法。」

老杜詩云:「一夜水高二尺強,數日不可更禁當。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繫籬傍。」與《竹枝詞》相似,蓋即俗為雅。

張嘉父云:「長韻詩要韻成雙不成隻;鋪敍詩要說事相稱;却拂體前一句敍事,後一句說景,如『惆悵無因見范蠡,能差烟樹五湖東』,又如『我今身世兩相違,西流白日東流水』。」

《次韻伯氏寄贈蓋郎中喜學老杜之作》,末句云:「獨抱遺編校舛差音叉。」蓋郎中惠詩云云,次韻解之,末句云:「真成句踐勝夫差音茶。」兩「差」字不同音,何故作同音押韻?必有來歷,姑記之以俟知者。詩見建本重編《南昌文集》卷第四十一。押韻「夫差」不音茶,當以押韻為證。案:押韻二句似後人所注。

吳申李詩云:「潮頭高捲岸,雨脚半吞山。」然頭不能捲,脚不能吞,當改「捲」作「出」字,「吞」作「倚」字,便覺意脈聯屬。

凡作詩如參禪,須有悟門。少從榮天和學,嘗不解其詩云:「多謝喧喧雀,時來破寂寥。」一日於竹亭中坐,忽有羣雀飛鳴而下,頓悟前語。自爾看詩,無不通者。

幼年聞北方有詩社,一切人皆預焉。屠兒為《蜘蛛》詩,流傳海內,忘其全篇,但記其一句云:「不知身在網羅中。」亦足為佳句也。

元祐間,榮天和先生客金陵,僦居清化市,為學館,質庫王四十郎、酒肆王念四郎、貨角梳陳二叔皆在席下,餘人不復能記。諸公多為平仄之學,似乎北方詩社。王念四郎名莊,字子溫,嘗有《送客》一絕云:「楊花撩亂繞烟村1,感觸離人更斷魂。江上歸來無好思,滿庭風雨易黃昏。」王四十郎名松,字不凋。僕寓京師,從事禁中,不凋寄示長篇,僅能記一聯,云:「舊菊籬邊又開了,故人天際未歸來。」陳二叔忘其名,金陵人,號為陳角梳,有《石榴》詩云:「金刀劈破紫穰瓢,撒下丹砂數百粒。」諸公篇章富有,皆曾編集。僕以攜家南奔避寇,往返萬餘里,所藏書畫厄於兵火。今屈指當時詩社集六十餘載2,諸公佳句,可惜不傳。今僅能記其一二,以遺寧川好事者,欲為詩社,可以效此,不亦善乎?

1.  「村」原作「樹」,據《知不足齋》本改。

2.  「詩社集」,《知不足齋》本作「社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