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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国有道[古仪第二]
若乃天命去留,即彼舍此之际,无庸置心,要以衣冠为带之伦,自相统
役,奠维措命,长远丑孽者,实以为符,得人而遂授之。
自从炎帝的德政衰败之后,轩辕黄帝的时代就开始了。他忧虑天下面临
的危险,铸造了戈、殳、戟、酋矛、夷矛等五种兵器,诛杀铜额、甭除飞沙
(铅额、飞沙,指蚩尤兄弟)。在涿鹿山(河北涿鹿县)擒杀蚩尤(古中国
九黎族部落首长)后,黄帝封存兵器,创造文字、音乐、巡狩迎瑞,定都建
国,凤凰来集,良臣人梦,建立上万个诸侯国,他的子孙陆续登上帝王之位,
到刘邦建立汉朝,一共经历了五姓、一百一十七位君王,这实在是极其伟大
的功业啊!他何尝有把帝王之位当作私有物以留给子孙后代之心呢?
但是,上天仍不停止这种恩赐,继续给予神灵的维护,这是因为黄帝立
下的良法美意,留传后代,一直没有丢掉,天下百姓衷心拥戴,一定要得到
这种君王才感到有所依靠。所以,尽管多次遇到改朝换代,但最终却不能丢
掉炎黄子孙,到外族去寻求宗主。追寻一下炎黄子孙长期统治天下的道理,
是建立了中国,以阻止异族的干扰。
至于遇到天命改变、帝位交替,舍此就彼的时候,就不要放到心里,而
要让中原文明之族自己统治自己,奠定天下的大纲,保住国家的命运,永远
排斥恶孽的异族,以实印作为信物,得到合适的人选就授给他。但是,天帝
之所眷顾,百姓之所怀念,如同游丝,如同胶汁,绵绵不绝,长久保持这种
情况,实在是民意所求而天意暗助的缘故啊!
到了孤立的秦朝,君王治国的法度沦丧,秦王只想把整个天下牢牢掌握
在自己的手中、时时猜忌,唯恐强悍有力者早晚崛起,仿效自己,抢夺君位。
因此,他对有能力的人一律剪灭,有机谋的人一律打击,有实力的人一律削
弱,君王之下的大臣不能拥有一点土地,亭长(秦汉时掌管十里地治安诉讼
的下级官员)、邑宰(县令)等官员不能私藏一点财富。秦王想用这种方法
巩固自己的大业,长久保持一姓的至尊地位,但是失败却随即到来。由此而
言,见识浅薄,不立藩国,拱卫中原,辅助华夏,岂不是错误的吗?
汉朝有鉴于秦朝的弊端,兼用古制与秦法,为百年大计建立强干弱枝的
藩国,虽有自创之特色,却大都暗合古制,受封侯王及封邑贵族,兼有几座
城市和大量户籍,他们铸造兵器,储备粮草,不受中央禁令和约束。因此,
长沙王可以对付三粤(广东、广西、福建)夷族侵扰,而燕王旦(汉武帝之
子)受封的诏令中,对防备遏制薰鬻氏(古中国北方少数民族,即匈奴)之
事再三叮咛,汉景帝、武帝以后,用推恩法(即把诸候王的封地分给没有继
承王位的子弟,明施恩惠,暗削实力)削减诸侯王的实力,借口耐金(汉代
宗庙祭祀,诸侯助祭所献的黄金)不纯,免去大量侯爵。虽然诸侯辅佐中央
的力量削弱了,但是,任命大将出征,派遣使者,却可以随意增减,控制军
队。而且,调兵的虎符(古代调兵的信物,汉代用黄金铸造)、铜竹(铜制
的竹管形信物)虽然掌握在皇帝手中,但是却特别看重刺史(督察郡国的官
员)、太守(管理一郡政事的官员)对军民的部署。所以,元帝(刘奭,宣
帝子,开汉代宦官干政之先河,在位十六年)、成帝(刘骛,元帝子,在位
二十六年)之际国运衰退,安帝(刘祜,章帝孙,在位十九年)、顺帝(刘
保,安帝子,在位十九年)之时国势日弱,但远能斩楼兰(汉西域城国,在
今新疆罗布泊西,昭帚时传介子杀其王安归)、郅支(匈奴单于名号,名呼
屠吾斯。元帝初叛汉,反被陈汤攻杀)国王之首,击败乌桓(中国古代民族)、
羌部(中国古代西部民族)。即使是王莽(字巨君,元帝皇后的侄子,篡汉
自立,在位十五年被杀)篡夺了西汉,曹丕(曹操次子,代汉称帝,在位七
年,庙号文帝)在许都(河南许昌)篡了东汉;但是,继承两汉正统的仍然
是南阳的刘秀和益州郡(即益州,在今四川)的刘备,他们都是刘氏的子孙。
西晋司马氏失算,让羌胡居于塞内,召来他们造成祸乱,中国颓堕,井
非没有自身的原因。而八王分治各州,各有自己的君长,各有自己的百姓,
根基犹在,所以琅琊王司马睿(东晋元帝,早年袭封琅琊王,在位六年)仍
然能延续下去。假使本身涣散疲弱,州郡没有可以凭借的力量,五胡十六国
的兵马精强,绝非江东所能匹敌的。
六朝(东吴、东晋、宋、齐、梁、陈)文弱,全不值得记载、凭借遗留
的法令、国力,仅能支撑六朝政权在江东一隅存在二百七十年。如果六朝懦
弱的君主),时时害怕自己孤立衰弱,把大权旁落作为自己最大的忧虑,那
么用不到十年,石勒(十六国时后赵的创立者,在位七年)、苻坚(十六国
前秦世祖,在位三十三年)、拓拔焘(北魏太武帝,庙号世宗,在位二十八
年)等异族就早已横渡长江了。
因此,天下的形势,有合的时候,也有分的时候;有扩张的时候,也有
收缩的时候;有放任顺应之时,也有强彼固此之时。所以说,大一统不能分
割,只能因势利导。天下有乐于成功的趋势就使它成功,天下出现有利的趋
势就利用它的大势。如今,天下让强悍的勇士柔弱下来,将纵横八方的人才
聚集起来,迫使他们统统去务农,那么国家的实力就没有了;扶持老实谨慎
的人,帮助软弱的人,让他们去当兵,那么军队只有个名义,而没有实际的
战斗力了。只有其名,而无其实,则会忘掉自身的脆弱,也丧失了自己的立
足点。宰割万物,专营私利,放纵自身,大权在握,不给臣下权利,也不强
化地方力量,这样,一些可以用来治理天下,拯救灾难的措施,便已荡然无
存了。这是仁人所以痛心,而俗儒用以欺世盗名的事啊!
唐朝没有夏、商、周三代的方伯(一方诸侯之长)、连帅(十国诸侯之
长)对中央政府的援助,也没有仁爱百姓的重大谋划和组织百姓、巩固国家
根本、清洹族类、抵御外侮的重要谋略。他们窃取了寓兵于农的旧制,强行
合并兵农,分设府兵(一种兵役制度,创于西魏,盛行隋唐),出征作战和
守卫京城,只听中央命令。这种府兵制的弊端,本来只要经过几代君王,就
会迅速导致国家的败亡;可是,一直到了天宝(唐玄宗年号)年间,祸乱才
爆发,这难道是因为府兵制败亡的时间来得特别晚吗?
追溯府兵制残存的轨迹和它的兴衰,盖府兵制之坏自藩镇之祸起。原来
从西州(唐州郡名,约在新疆吐鲁番和鄯善一带)沿着北庭(唐代六都护之
一,辖盐、治等府州)直到辽河以东,都设置了都护(唐代统辖边远诸国的
官员)、都督(官名。唐代边防重地的都督加赠旌节,称节度使),他们都
可不按内地的方法,可以根据边地具体情况独自采取相应措施。因此,唐代
前期的一些功臣名将,如李勣(唐曹州人,原名徐世勣、功封英国公)、薛
仁贵(唐绎州人,骁勇善战,封平阳郡公)、王忠嗣(唐代郑人,屡立战功,
任河西、陇右、朔方、河东节度使)、郭元振(唐贵乡人,武后时任安西大
都护、金山道行军大总管)等人,率皆擅专赏罚,不必受朝廷制约,精选兵
马,审察用兵时机,大量搜刮民间财富,待部下犹如奴隶,直至侵吞公物,
也不加追问。
这种局面发展下去,节度使的权力便不可控制。他们倒行逆施,割据称
霸,导致五代(唐宋之间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形成,则是事
情发展的必然趋势,如同回旋的水流,受阻后腾涌飞溅,反而倒流起来。然
而闰位(古人指非正统的帝位)交替,图识(符命占验之书)屡改,石敬瑭
(后晋的建立者,他原是后唐明宗之婿,后引契丹兵灭后唐,受契丹册封为
晋帝,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自称“儿皇帝”,在位七年)的后晋向北方
契丹献媚,妄图依靠契丹丑类,称霸中原;但是,并州(古州名,据今山西
大部地区,治晋阳)的晋阳却久攻不克,契丹多次失利,最终仍归中国统属,
由此可以看到中国强大的凝聚力了。
北宋凭借臣子之位,陡然兴起国运,由于所得出乎意外,因此君王常常
惊恐难眠。赵普(河南洛阳人,辅佐赵匡胤建立宋朝,官枢密使,同中书门
下平章事)器量狭小,窃居相位,鼠目寸光,得过且过,猜疑大臣。于是,
他纵恿赵匡胤借杯酒以解除石守信等大将兵权,说是维护君臣之间的和睦;
借《论语》以装潢门面,托孔子之言讨好下属;削掉藩镇权力,中央执掌重
兵,改变节度使设置,建立文弱的文官制度;由皇帝总领禁军,老弱充斥兵
营,孤立在强敌身边,没有使帝位十世相传的高瞻远谋,宋代就这样放纵文
官因循度日,又用繁琐的法令严加防范,结果是一代而衰弱,再一代就要倒
下。赵保吉(西夏人,原名李继先,宋太祖时他起兵反宋,被辽册封为夏国
王。宋廷招降他,赐姓赵保吉,但他时降时叛)忽降忽叛,刘六符(辽人,
庆厉年间,他出使宋廷,越宋廷忙于对西夏用兵,要挟割让关南之地)恫吓
割地,他们戏弄宋室朝廷如同牵木偶,却没有人洞察反省。宋真宗在澶州城
下,接受盟约(宋真宗景德元年,辽军深入宋境,宰相寇准力排众议,定真
宗亲征之策,在澶州立盟,宋每年输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年年增加
送给辽国的金银、绢帛。宋廷苟且偷安,推尊大将,建军强国的遗风丧失无
余。
狄青(宋汾州西河人,字汉臣。初为卫士,后因骁勇善战,升枢密副使)
任枢密副使的重要职位,稍稍有所作为,座位未热,则被指控有叛逆之嫌。
因此,天下英雄,个个驻足,世间豪族,人人寒心,不敢再有作为了。
南渡以后,宋室仍然遵奉北宋对武将压抑猜忌之策,蕲王韩世忠(宋延
安人,字良臣,屡立破金奇功,孝宗时追封蕲王)、循王张俊(宋成纪人,
字伯英,数建抗金大功,死后追封循王)仅能悻存于财货美酒之中,岳飞骤
然被害于风波亭(宋大理寺监狱,今杭州小车桥附近),自古以来自折栋梁、
自毁藩篱,没有比这一次更厉害了。
无人效力,是宋朝最大的内伤;自相猜疑,给外族以可乘之机。终于使
中国败落,大势解体,先是被女真(中国古代少数民族)吞并,然后被鞑靼
(蒙古族之别称)攻灭。中国人拥有着三皇、五帝、大汉、盛唐的疆土,却
沦落到被蓄长辫、戴斗笠的异族所统治,政权丧尽,百姓受难,华夏堤防,
全部崩溃。百姓经受着空前未有的灾难,这是秦朝首开恶例,而宋朝加以完
成啊!秦朝把天下当作私人财产,却有力量控制它;宋朝也把天下当作私人
财产,却无力控制它。灾难来得快则灭绝其子孙,灾难来得慢则丧失立国的
纲纪,这不仅丧失了自身,也丧失了天地分区建国的最高原则。唉!这是多
么可悲啊!
石守信(宋浚仪人,宋太祖即位,任归德军节度使)、高怀德(字藏用,
宋太祖即位,任殿前副都点检)等人,事实上并没有韩信、彭越那种倔强的
秉性;他们所拥有之土地,统率之军民,也不及战国齐秦的实力。迫使他们
在谈笑饮酒之际,立即交出兵权,也并没有田承嗣、王武俊、李纳(三人俱
为中唐叛将)等人的骄横跋扈、不可改变的顾虑。
如果宋朝能够优待这些旧将,同时再培养一批新秀,让他们驻军各地,
星罗棋布,犬牙交错,充实内地,连结边地,一方有警,各方救援。这样,
即使到了王朝衰落之际,仍可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至于逃亡海滨,苟
延残喘,向海潮乞求福佑呢?皋亭山(浙江杭县东北,宋末,元统帅伯颜驻
军于此)赵显(宋恭帝,在位二年)向元军投降;惘州(在广东广州湾口外
海中)海中,陆秀夫背著小皇帝赵(宋末帝,在位二年)投水自杀。最终让
奇渥温氏(元代帝室之姓)吞并中国,华夏大地成为黑暗地狱,达百年之久!
唯其采用愚民之策,私有帝位,只有瓦击那样的狭小器量,装满了就昏然陶
醉,如同婴儿极力护卫一块小糕饼,又像是只需灌满肚子即饱足的小堰鼠(田
鼠)。傻瓜的愚昧,实在让聪明人感到可笑。
《周易·否卦》说:“时刻想著危亡,要把命运系在根基稳固的桑树上
(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有所寄托,国家就可以巩固了;但是,这种寄
托,必要选择根基稳固的桑树上。秦朝、宋朝只把国运系在芦苇上,却不知
其根已被拔出。所以说:“前事的失败,就是后事的鉴戒(前事之失,后事
之师。”)这就是为将来的人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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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建时间:2006-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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