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三
◎记
【鄞县经游记】
庆历七年十一月扼,余自县出,属民,使浚渠川,至万灵乡之左界,宿慈福院。戊寅,升鸡山,观契工凿石,遂入育王山,宿广利寺。雨,不克东。辛巳,下灵岩,浮石湫之壑以望海,而谋作斗门于海滨,宿灵岩之旌教院。癸未,至芦江,临决渠之口,转以入于瑞岩之开善院,遂宿。甲申,游天童山,宿景德寺。质明,与其长老瑞新上石,望玲珑岩,须猿吟者久之,而还食寺之西堂,遂行,至东吴,具舟以西。质明,泊舟堰下,食大梅山之保福寺庄。过五峰,行十里许,复具舟以西,至小溪,以夜中。质明,观新渠及洪水湾,还食普宁院。日下昃,如林村。夜未中,至资寿院。质明,戒桃源、清道二乡之民以其事。凡东西十有四乡,乡之民毕已受事,而余遂归云。
【游褒禅山记】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予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于是予有叹焉。
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予之所得也。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余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临川王某记。
【城陂院兴造记】
灵谷者,吾州之名山,卫尉府君之所葬也。山之水东出而北折,以合于城陂。陂上有屋曰城陂院者,僧法冲居之,而王氏诸父子之来视墓者,退辄休于此。当庆历之甲申,法冲始传其毁而有之。至嘉祐之戊戌,而自门至于寝,浮屠之所宜有者,新作之皆具。乃聚其陡而谋曰:“自吾与尔有此屋,取材于山,取食于田,而又推其馀以致所无。然犹不足以完也,而又取货力于邑人以助。盖为之以八年,而后吾志就。其勤如此,不可无记。惟王氏世与吾接,而卫尉府君之葬于此也,试往请焉,宜肯。”于是其徒相与砻石于庭,而使来以请。
【慈溪县学记】
天下不可一日而无政教,故学不可一日而亡于天下。古者井天下之田,而党庠、遂序、国学之法立乎其中。乡射饮酒、春秋合乐、养老劳农、尊贤使能、考艺选言之政,至于受成、献馘、讯囚之事,无不出于学。于此养天下智仁、圣义、忠和之士,以至一偏之伎、一曲之学,无所不养。而又取士大夫之材行完洁,而其施设已尝试于位而去者,以为之师。释奠、释菜,以教不忘其学之所自;迁徙、逼逐,以勉其怠而除其恶。则士朝夕所见所闻,无非所以治天下国家之道,其服习必于仁义,而所学必皆尽其材。一日取以备公卿大夫百执事之选,则其材行皆已素定,而士之备选者,其施设亦皆素所见闻而已,不待阅习而后能者也。古之在上者,事不虑而尽,功不为而足,其要如此而已。此二帝、三王所以治天下国家而立学之本意也。
后世无井田之法,而学亦或存或废。大抵所以治天下国家者,不复皆出于学。而学之士,群居、族处,为师弟子之位者,讲章句、课文字而已。至其陵夷之久,则四方之学者,废而为庙,以祀孔子于天下,斫木抟土,如浮屠、道士法,为王者象。州县吏春秋帅其属释奠于其堂,而学士者或不预焉。盖庙之作,出于学废,而近世之法然也。今天子即位若干年,颇修法度,而革近世之不然者。当此之时,学稍稍立于天下矣,犹曰县之士满二百人,乃得立学。于是慈溪之士,不得有学,而为孔子庙如故,庙又坏不治。今刘君在中言于州,使民出钱,将修而作之,未及为而去。时庆历某年也。
后林君肇至,则曰:“古之所以为学者吾不得而见,而法者吾不可以毋循也。虽然,吾之人民于此,不可以无教。”即因民钱,作孔子庙,如今之所云,而治其四旁为学舍,讲堂其中,帅县之子弟,起先生杜君醇为之师,而兴于学。噫!林君其有道者耶!夫吏者,无变今之法,而不失古之实,此有道者之所能也。林君之为,其几于此矣。林君固贤令,而慈溪小邑,无珍产淫货,以来四方游贩之民;田桑之美,有以自足,无水旱之忧也。无游贩之民,故其俗一而不杂;有以自足,故人慎刑而易治。而吾所见其邑之士,亦多美茂之材,易成也。杜君者,越之隐君子,其学行宜为人师者也。夫以小邑得贤令,又得宜为人师者为之师,而以修醇一易治之俗,而进美茂易成之材,虽拘于法,限于势,不得尽如古之所为,吾固信其教化之将行,而风俗之成也。夫教化可以美风俗,虽然,必久而后至于善。而今之吏,其势不能以久也。吾虽喜且幸其将行,而又忧夫来者之不吾继也,于是本其意以告来者。
【万宗泉记】
僧道光得泉之三年,直岁,善端治屋龙井之西北,发土得氵九泉二,万宗命沟井而合焉。东为二池,池各有沟,注于南池而东南,其馀水以溉山麓之田。既甃,善端请名,余为名其泉曰“万宗”云。熙宁十年十二月日,临川王安石记
【扬州龙兴讲院记】
予少时,客游金陵,浮屠慧礼者从予游。予既吏淮南,而慧礼得龙兴佛舍,与其徒日讲其师之说。尝出而过焉,庳屋数十椽,上破而旁穿,侧出而视后,则榛棘出人,不见垣端。指以语予曰:“吾将除此而宫之。虽然,其成也,不以私,吾后必求时之能行吾道者付之。愿记以示后之人,使不得私焉。”当是时,礼方丐食饮以卒日,视其居枵然。余特戏曰:“姑成之,吾记无难者。”后四年,来曰:“昔之所欲为,凡百二十楹,赖州人蒋氏之力,既皆成,盍有述焉?”噫!何其能也!
盖慧礼者,予知之,其行谨洁,学博而才敏,而又卒之以不私,宜成此不难也。世既言佛能以祸福语倾天下,故其隆向之如此,非徒然也,盖其学者之材,亦多有以动世耳。今夫衣冠而学者,必曰自孔氏。孔氏之道易行也,非有苦身窘形,离性禁欲,若彼之难也。而士之行可一乡、才足一官者常少,而浮屠之寺庙被四海,则彼其所谓材者,宁独礼耶?以彼之材,由此之道,去至难而就甚易,宜其能也。呜呼!失之此而彼得焉,其有以也夫!
【抚州招仙观记】
招仙观在安仁郭西四十里,始作者与其岁月,予不知也。祥符中尝废,废四五十年,而道士全自明以医游其邑,邑之疾病者赖以治,而皆忧其去。人相与言州出材力,因废基筑宫而留之。全与其从者一人为留,而观复兴。全识予舅氏,而因舅氏以乞予书其复兴之岁月。夫宫室、器械、衣服、饮食,凡所以生之具,须人而后具,而人不须吾以足,惟浮屠、道士为然。而全之为道士,人须之而不可以去也。其所以养于人也,视其党可以无愧矣。予为之书,其亦可以无愧焉。庆历七年七月,复兴之岁月也。
【石门亭记】
石门亭在青田县若干里,令朱君为之。石门者,名山也。古之人咸刻其观游之感概,留之山中,其石相望。君至而为亭,悉取古今之刻立之亭中,而以书与其甥之婿王某,使记其作亭之意。
夫所以作亭之意,其直好山乎?其亦好观游眺望乎?其亦于此问民之疾忧乎?其亦燕闲以自休息于此乎?其亦怜夫人之刻暴剥偃踣而无所庇障且泯灭乎?夫人物之相好恶必以类。广大茂美,万物附焉以生,而不自以为功者,山也;好山,仁也。去郊而适野,升高以远望,其中必有概然者。《书》不云乎:“予耄逊于荒。”《诗》不云乎:“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夫环顾其身无可忧,而忧者必在天下,忧天下亦仁也。人之否也敢自逸?至即深山长谷之民,与之相对接而交言语,以求其疾忧,其有壅而不闻者乎?求民之疾忧,亦仁也。政不有小大,不以德则民不化服。民化服,然后可以无讼。民不无讼,令其能休息无事、优游以嬉乎?古今之名者,其石幸在,其文信善,则其人之名与石且传而不朽,成人之名而不夺其志,亦仁也。作亭之意,其然乎?其不然乎?
【抚州通判厅见山阁记】
通判抚州、太常博士施侯,为阁于其舍之西偏。既成,与客升以饮,而为之名曰“见山”。且言曰:“吾人脱于兵火,洗沐仁圣之膏泽,以休其父子者馀百年。于今天子恭俭,陂池、苑囿、台榭之观,有堙毁而无改作,其不欲有所骚动,而思称祖宗所以悯仁元元之意殊甚。故人得私其智力,以逐于利而穷其欲。自虽蛮夷湖海山谷之聚,大农富工豪贾之家,往往能广其宫室,高其楼观,以与通邑大都之有力者,争无穷之侈。夫民之富溢矣,吏独不当因其有馀力,有以自娱乐、称上施耶?又况抚之为州,山耕而水莳,牧牛马,田虎豹,为地千里,而民之男女以万数者五六十。地大人众如此,而通判与之为之父母,则其人奚可不贤?虽贤岂能无劳于为治?独无观游食飨之地,以休其暇日,殆非先王使小人以力养君子之意。吾所以乐为之就此而忘劳者,非以为吾之不肖能长有此,顾不如是不足以待后之贤者尔。且夫人之慕于贤者,为其所乐与天下之志同而不失,然后能有馀以与民,而使皆得其所愿。而世之说者曰:‘召公为政于周,方春舍于蔽芾之棠,听男女之讼焉,而不敢自休息于宫,恐民之从我者勤,而害其田作之时。盖其隐约穷苦,而以自媚于民如此。故其民爱思而咏歌之,至于不忍伐其所舍之棠,今《甘棠》之诗是也。’嗟乎!此殆非召公之实事、诗人之本指,特墨子之馀言赘行,吝细褊迫者之所好,而吾之所不能为。”
于是酒酣,客皆欢,相与从容誉施侯所为,而称其言之善。又美大其阁,而嘉其所以名之者,曰:“阁之上,流目而环之,则邑屋、草木、川原、阪隰之无蔽障者皆见,施侯独有见于山而以为之名,何也?岂以山之在吾左右前后,若蹯若踞,若伏若鹜,为独能适吾目之所观邪?其亦吾心有得于是而乐之也。”施侯以客为知言,而以书抵予曰:“吾所以为阁而名之者如此,子其为我记之。”数辞不得止,则又因吾叔父之命以取焉,遂为之记,以示后之贤者,使知夫施侯之所以为阁而名之者,其言如此。
【真州长芦寺经藏记】
西域有人焉,止而无所系,观而无所逐。唯其无所系,故有所系者守之;唯其无所逐,故有所逐者从之。从而守之者不可为量数,则其言而应之,议而辨之也,亦不可为量数。此其书之行乎中国,所以至于五千四十八卷,而尚未足以为多也。真州长芦寺释智福者,为高屋,建大轴两轮,而栖匦于轮间,以藏五千四十八卷者。其募钱至三千万,其土木丹漆珠玑,万金之闳壮靡丽,言者不能称也,唯观者知焉。夫道之在天下莫非命而有废兴,时也。知出之有命,兴之有时,则彼所以当天下贫窭之时,能独鼓舞得其财以有所建立,每至于此,盖无足以疑。智福有才略,善治其徒众,从余求识其成,于是乎书。
【涟水军淳化院经藏记】
道之不一久矣,人善其所见,以为教于天下,而传之后世。后世学者,或徇乎身之所然,或诱乎世之所趋,或得乎心之所好,于是圣人之大体,分裂而为八九。博闻该见有志之士,补苴调而,冀以就完而力不足,又无可为之地,故终不得。盖有见于无思无为,退藏于密,寂然不动者,中国之老、庄,西域之佛也。既以此为教于天下而传后世,故为其徒者,多宽平而不忮,质静而无求,不忮似仁,无求似义。当士之夸漫盗夺,有己而无物者多于世,则超然高蹈,其为有似乎吾之仁义者,岂非所谓贤于彼,而可与言者邪?若通之瑞新,闽之怀琏,皆今之为佛而超然,吾所谓贤而与之游者也。此二人者,既以其所学自脱于世之淫浊,而又皆有聪明辩智之才,故吾乐以其所得者间语焉,与之游,忘日月之多也。琏尝谓余曰:“吾徒有善因者,得屋于涟水之城中,而得吾所谓经者五千四十八卷于京师,归市匦而藏诸屋,将求能文者为之书其经藏者之岁时,而以子之爱我也,故使其徒来属,能为我强记之乎?”善因者,盖常为屋于涟水之城中,而因瑞新以求予记其岁时,予辞而不许者也。于是问其藏经之日,某年月日也。夫以二人者与余游,而善因属我之勤,岂有他哉?其不可以终辞,乃为之书,而并告之所以书之意,使镵诸石。
【大中祥符观新修九曜阁记】
某自扬州归,与叔父会京师。叔父曰:“大中祥符观所谓九曜者,道士丁用平募民钱为堂庖庑,已又为阁,置九曜像其下,从吾乞汝文,记其年时,汝为之。”临川之城中,东有大丘,左溪水,水南出,而北并于江。城之东,以溪为隍,吾庐当丘上,北折而东百步,为祥符观。观岸溪水,东南之山不奄乎人家者,可望也。某少时,固尝从长者游而乐之,以为溪山之佳,虽异州,乐也,况吾父母之州,而又去吾庐为之近者邪!虽其身去为吏,独其心不须臾去也。今道士又新其居,以壮观游,阁焉,使游者得以穷登望之胜,使可望者不唯东南而已,岂不重可乐邪?道士之所为,几吾之所乐,而命吾文,又叔父也,即欲已,得邪?惜乎,安得与州之君子者游焉,以忘吾忧而慰吾思邪!阁成之日,某年月日也。
【扬州新园亭记】
诸侯宫室台榭,讲军实,容俎豆,各有制度。扬,古今大都,方伯所治处。制度狭庳,军实不讲,俎豆无以容,不以逼诸侯哉?宋公至自丞相府,化清事省,喟然有意其图之也。今太常刁君,实集其意,会公去镇郓,君即而考之,占府乾隅,夷茀而基,因城而垣,并垣而沟,周六百步,竹万个覆其上。故高亭在垣东南,循而西三十︷,作堂曰“爱思”,道僚吏之不忘宋公也。堂南北乡,袤八筵,广六筵。直北为射埒,列树八百本,以翼其旁。宾至而享,吏休而宴,于是乎在。又循而西十有二︷,作亭曰“隶武”,南北乡,袤四筵,广如之。埒如堂,列树以乡,岁时教士战、射、坐作之法,于是乎在。始庆历二年十二月某日,凡若干日卒功云。初,宋公之政,务不烦其民,是役也,力出于兵,材资于宫之饶,地瞰于公宫之隙,成公志也。噫!扬之物与监,东南所规仰,天子宰相所垂意而选,继乎宜有若宋公者,丞乎宜有若刁君者。金石可弊,此无废已。庆历三年四月某日,临川王某记。
【庐山文殊像现瑞记】
番阳刘定尝登庐山,临文殊金像所没之谷,睹光明云瑞,图示临川王某,求记其事。某曰:“有有以观空,空亦幻;空空以观有,幻亦实。幻实果有辨乎?然则如子所睹,可以记,可以无记。记无记果亦有辨乎?虽然,子既图之矣,余不可以无记也。”定以熙宁元年四月十日、十年九月二十七日睹,某以元丰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记。
【抚州祥符观三清殿记】
临川之州城横溪上。西出,出城之上,有宫岿然。溪之,流过其下。东南之山,皆在其门户窗牖之间者,曰祥符观。观之中有屋四注,深五十五尺,广七十二尺,陛之高,居深十八分之一,楹二十有四,门两夹窗,中象三,旁象二十有六者,曰三清殿。用其师之说以动人,而能有此者,曰道士黎自新。出其力以归于道士之说,而卒成此者,曰里之人郑。之子表,故尝与予游。予之归,表语其父之事,而乞予文,予不能拒也。夫用其师之说以动人者,道士也,予力顾出道士下,复何云哉!皇祐二年五月二十五日。
●卷八十四
◎序
【周礼义序】
士弊于俗学久矣,圣上闵焉,以经术造之。乃集儒臣,训释厥旨,将播之校学,而臣某实董《周官》。惟道之在政事,其贵贱有位,其后先有序,其多寡有数,其迟数有时。制而用之存乎法,推而行之存乎人。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时。其法可施于后世,其文有见于载籍,莫具乎《周官》之书。盖其因习以崇之,赓续以终之,至于后世,无以复加。则岂特文、武、周公之力哉?犹四时之运,阴阳积而成寒暑,非一日也。自周之衰,以至于今,历岁千数百矣。太平之遗迹,扫荡几尽,学者所见,无复全经。于是时也,乃欲训而发之,臣诚不自揆,然知其难也。以训而发之之为难,则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复之之为难。然窃观圣上致法就功,取成于心,训迪在位,有冯有翼,乎乡六服承德之世矣。以所观乎今,考所学乎古,所谓见而知之者,臣诚不自揆,妄以为庶几焉,故遂昧冒自竭,而忘其材之弗及也。谨列其书为二十有二卷,凡十馀万言。上之御府,副在有司,以待制诏颁焉。谨序。
【诗义序】
《诗》三百十一篇,其义具存,其辞亡者六篇而已。上既使臣训其辞,又命臣某等训其义。书成,以赐太学,布之天下,又使臣某为之序。谨拜手稽首言曰:《诗》上通乎道德,下止乎礼义。放其言之文,君子以兴焉;循其道之序,圣人以成焉。然以孔子之门人赐也、商也,有得于一言,则孔子悦而进之,盖其说之难明如此,则自周衰以迄于今,泯泯纷纷,岂不宜哉?伏惟皇帝陛下内德纯茂,则神罔时恫,外行恂达,则四方以无侮。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则《颂》之所形容,盖有不足道也。微言奥义,既自得之,又命承学之臣训释厥遗,乐与天下共之。顾臣等所闻,如爝火焉,岂足以赓日月之馀光?姑承明制,代匮而已。传曰:“美成在久。”故《或朴》之作人,以寿考为言,盖将有来者焉,追琢其章,缵圣志而成之也。臣衰且老矣,尚庶几及见之。谨序。
【书义序】
熙宁二年,臣某以《尚书》入侍,遂与政。而子实嗣讲事,有旨为之说以献。八年,下其说太学,班焉。惟虞、夏、商、周之遗文,更秦而几亡,遭汉而仅存,赖学士大夫诵说,以故不泯,而世主莫或知其可用。天纵皇帝大知,实始操之以验物,考之以决事,又命训其义,兼明天下后世。而臣父子以区区所闻,承乏与荣焉。然言之渊懿而释以浅陋,命之重大而承以轻眇,兹荣也,只所以为愧欤!谨序。
【熙宁字说序】
文者,奇偶刚柔,杂比以相承,如天地之文,故谓之文。字者,始于一二而生生至于无穷,如母之字子,故谓之字。其声之抑扬开塞,合散出入,其形之衡从曲直、邪正上下、内外左右,皆有义,皆本于自然,非人私智所能为也。与夫伏羲八卦,文王六十四,异用而同制,相待而成《易》。先王以为不可忽,而患天下后世失其法,故三岁一同。同之者,一道德也。秦烧《诗》、《书》,杀学士,而于是时始变古而为隶。盖天之丧斯文也,不然,则秦何力之能为?余读许慎《说文》,而于书之意,时有所悟,因序录其说为二十卷,以与门人所推经义附之。惜乎先王之文缺已久,慎所记不具,又多舛,而以余之浅陋考之,且有所不合。虽然,庸讵非天之将兴斯文也,而以余赞其始?故其教学必自此始。能知此者,则于道德之意,已十九矣。
【新秦集序】
《新秦集》者,故龙图阁直学士、尚书礼部郎中、知谏院虢略杨公之文。公以嘉祐七年四月某日甲子卒官。而外姻开封府推官、尚书度支员外郎中山李寿朋廷老,治其藁为二十卷。
公讳畋,字乐道,世家新秦。其先人以忠力智谋为将帅,名闻天下。至公,始折节读书,用进士起家。尝提点荆湖北路刑狱,数自击叛蛮有功,得士卒心,故侬智高反时,自丧服中特起之往击。其后为三司副使、天章阁待制、侍读、知制诰,数以言事有直名,故迁龙图阁直学士、知谏院。又数言事,无所顾望,所言有人所不能言者。故其卒,天子录其忠,赙赐之加等,而士大夫知公者,为朝廷惜也。公所为文,庄厉谨洁,类其为人,而尤好为诗。其词平易不迫,而能自道其意。读其书,咏其诗,视其平生之大节如此。嗟乎!盖所谓善人之好学而能言者也。
【老杜诗后集序】
予考古之诗,尤爱杜甫氏作者。其辞所从出,一莫知穷极,而病未能学也。世所传已多,计尚有遗落,思得其完而观之。然每一篇出,自然人知非人之所能为,而为之者惟其甫也,辄能辨之。予之令鄞,客有授予古之诗世所不传者二百馀篇。观之,予知非人之所能为,而为之实甫者,其文与意之著也。然甫之诗,其完见于今者,自予得之。世之学者,至乎甫而后为诗,不能至,要之不知诗焉尔。呜呼,诗其难惟有甫哉?自《洗兵马》下序而次之,以示知甫者,且用自发焉。皇祐壬辰五月日,临川王某序。
【灵谷诗序】
吾州之东南有灵谷者,江南之名山也。龙蛇之神,虎豹、翟之文章,便冉、豫章、竹箭之材,皆自山出,而神林、鬼冢魑魅之穴,与夫仙人、释子恢谲之观,咸附托焉。至其淑灵和清之气,盘礴委积于天地之间,万物之所不能得者,乃属之于人,而处士君实生其址。君姓吴氏,家于山址,豪杰之望,临吾一州者,盖五六世,而后处士君出焉。其行孝悌忠信,其能以文学知名于时,惜乎其老矣,不得与夫虎豹、翟之文章,便冉、豫章、竹箭之材,俱出而为用于天下,顾藏其神奇,而与龙蛇杂此土以处也。然君浩然有以自养,遨游于山川之间,啸歌讴吟,以寓其所好,终身乐之不厌,而有诗数百篇,传诵于闾里。他日,出《灵谷》三十二篇以属其甥曰:“为我读而序之。”惟君之所得,盖有伏而不见者,岂特尽于此诗而已?虽然,观其镵刻万物,而接之以藻缋,非夫诗人之巧者,亦孰能至于此。
【送陈兴之序】
先人为临江军判官,实佐今驾部员外郎陈公。其后二十五年,公之子兴之主泰之如皋簿,某为判官淮南,以事出如皋,遇之,相好也。其后二年归京师,兴之亦以进士得嘉庆院解,复遇之,相好加焉。兴之试礼部有日,今宰相,其世父也,奏前试罢之以避嫌。兴之当远官,逾数月,乃得泉之晋江主簿去。陈公世大家,仕宦四十年,连坐谪流落,不得所欲,其意不能毋望兴之贵富世其家也。兴之亦诚博学,能文辞,有气节,吾意其为进士宜有得焉。今失所欲,又为所谓主簿者,远其亲三千里不啻,是其心独能毋介然者邪?夫大公之道行,上之人子弟苟贤者,任而进之无嫌也,下之人固亦不以嫌之。今兴之去,知者皆怜其才之可以进焉而不得,无以慰其亲也。吾于兴之又世故,故又为之思所以慰其亲,豁其心之介然者,不得其说,而独以悲大公之道不行焉。
【送李著作之官高邮序】
君之才,搢绅多闻之。初君视金陵酒政,人皆惜君不试于剧而沦于卑冗,君将优为之,曰:“孔子尝为乘田、委吏矣,会计当而已矣,牛羊蕃而已矣。”既而又得调高邮关吏,人复惜君不试于剧而沦于卑冗,君言如初,色滋蔓喜。於戏!今之公卿大夫,据徼乘机,钻隙抵,仅不盈志,则戚戚以悲,君乃然反之,此蒙所以高君也。抑有猜焉,古之柄国家者,有戢景藏采,恬处下列,拔而致之朝,使相谟谋。今岂不若古邪?奚遂君请而弗拔也?
【石仲卿字序】
子生而父名之,以别于人云尔。冠而字,成人之道也。奚而为成人之道也?成人则贵其所以成人而不敢名之,于是乎命以字之,字之为有可贵焉。孔子作《春秋》,记人之行事,或名之,或字之,皆因其行事之善恶而贵贱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字而不名者,十二人而已。人有可贵而不失其所以贵,乃尔其少也!闽人石仲卿来请字,予以子正字之,附其名之义而为之云尔。子正于进士中名知经,往往脱传注而得经所以云之意。接之久,未见其行己有阙也,庶几不失其所以贵者欤!
【伴送北朝人使诗序】
某被敕送北客至塞上,语言之不通,而与之并辔十有八日。亦默默无所用吾意。时窃咏歌,以娱愁思当笑语。鞍马之劳,其言有不足取者。然比诸戏谑之善,尚宜为君子所取。故悉录以归,示诸亲友。
【唐百家诗选序】
余与宋次道同为三司判官,时次道出其家藏唐诗百馀编,诿余择其精者。次道因名曰《百家诗选》。废日力于此,良可悔也。虽然,欲知唐诗者,观此足矣。
【善救方后序】
孟子曰:“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臣某伏读《善救方》而窃叹曰:此可谓不忍人之政矣!夫君者,制命者也。推命而致之民者,臣也。君臣皆不失职,而天下受其治。方今之时,可谓有君矣。生养之德,通乎四海,至于蛮夷荒忽,不救之病,皆思有以救而存之。而臣等虽贱,实受命治民,不推陛下之恩泽而致之民,则恐得罪于天下而无所辞诛。谨以刻石,树之县门外左,令观赴者自得而不求有司云。皇祐元年二月二十八日序。
【送陈升之序】
今世所谓良大夫者,有之矣,皆曰“是宜任大臣之事者”。作而任大臣之事,则上下一失望,何哉?人之材有小大,而志有远近也。彼其任者小而责之近,则煦煦然仁而有馀于仁矣,孑孑然义而有馀于义矣。人见其仁义有馀也,则曰“是其任者小而责之近,大任将有大此者然。”上下俟之云尔,然后作而任大臣之事。作而任大臣之事,宜有大此者焉,然则煦煦然而已矣,孑孑然而已矣,故上下一失望。岂惟失望哉!后日诚有堪大臣之事,其名实蒸然于上,上必惩前日之所俟而逆疑焉;暴于下,下必惩前日之所俟而逆疑焉。上下交疑,诚有堪大臣之事者,而莫之或任。幸欲任,则左右小人得引前日之所俟惩之矣。噫!圣人谓知人难,君子恶名之溢于实,为此则奈何?亦精之而已矣。恶之则奈何?亦充之而已矣。知难而不能精之,恶之而不能充之,其亦殆哉!予在扬州,朝之人过焉者多,堪大臣之事,可信而望者,陈升之而已矣。今去官于宿州,予不知复几何时乃一见之也。予知升之作而任大臣之事,固有时矣。煦煦然仁而已矣,孑孑然义而已矣,非予所以望于升之也。
【张刑部诗序】
刑部张君诗若干篇,明而不华,喜讽道而不刻切,其唐人善诗者之徒欤!君并杨、刘,杨、刘以其文词染当世,学者迷其端原,靡靡然穷日力以摹之,粉墨青朱,颠错丛庞,无文章黼黻之序,其属情藉事,不可考据也。方此时,自守不污者少矣。君诗独不然,其自守不污者邪?子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观君之志,然则其行亦自守不污者邪,岂唯其言而已!畀予诗而请序者,君之子彦博也。彦博字文叔,为抚州司法,还自扬州识之,日与之接云。庆历三年八月序。
【送孙正之序】
时然而然,众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己然而然,非私己也,圣人之道在焉尔。夫君子有穷苦颠跌,不肯一失诎己以从时者,不以时胜道也。故其得志于君,则变时而之道若反手然,彼其术素修而志素定也。时乎杨、墨己不然者,孟轲氏而已;时乎释、老己不然者,韩愈氏而已。如孟、韩者,可谓术素修而志素定也,不以时胜道也,惜也不得志于君,使真儒之效不白于当世,然其于众人也卓矣。呜呼!予观今之世,圆冠峨如,大裙如,坐而尧言,起而舜趋,不以孟、韩之心为心者,果异众人乎?予官于扬,得友曰孙正之。正之行古之道,又善为古文,予知其能以孟、韩之心为心而不已者也。夫越人之望燕,为绝域也。北辕而首之,苟不已,无不至。孟、韩之道去吾党,岂若越人之望燕哉?以正之之不已而不至焉,予未之信也。一日得志于吾君,而真儒之效不白于当世,予亦未之信也。正之之兄官于温,奉其亲以行,将从之,先为言以处予。予欲默,安得而默也?庆历二年闰九月十一日。
【送胡叔才序】
叔才,铜陵大宗,世以赀名。子弟豪者,驰骋渔弋为己事;谨者务多辟田以殖其家。先时,邑之豪子弟有命儒者,耗其千金之产,卒无就。邑豪以为谚,莫肯命儒者,遇儒冠者,皆指目远去,若将浼己然,虽胡氏亦然。独叔才之父母不然,于叔才之幼,捐重币逆良先生教之。既壮可以游,资而遣之,无所靳。居数年,朋试于有司,不合而归,邑人之訾者半,窃笑者半。其父母愈笃不悔,复资而遣之。叔才纯孝人也,悱然感父母所以教己之笃,追四方才贤,学作文章,思显其身以及其亲。不数年,遂能褒然为材进士,复朋试于有司,不幸复诎于不己知。不予愚而从之游,尝谓予言父母之思,而惭其邑人,不能归。予曰:“归也。夫禄与位,庸者所待以为荣者也。彼贤者,道朋于中而衤暴之以艺,虽无禄与位,其荣者固在也。子之亲,矫群庸而置子于圣贤之途,可谓不贤乎?或訾或笑而终不悔,不贤者能之乎?今而舍道德而荣禄与位,殆不其然!然则子之所以荣亲而释惭者亦多矣!昔之訾者、窃笑者,固庸者尔,岂子所宜惭哉?姑持予言以归,为父母寿,其亦喜无量,于子何如?”因释然寤,治装而归,予即书其所以为父母寿者送之云。
●卷八十五
◎祭文
【祭曾鲁公文】
肃肃鲁公,为时臣宗。小大具宜,济以勤恭。实相累朝,有德有庸。帝序之爵,三公是秩。神介之祉,乃终有吉。显允嗣子,能匹公休,赞我事枢,符帝之求。公荣在家,禄养具美,既寿且康,顺以卒齿。公则无憾,以返其真,天子震悼,逮及国人。况如安石,辱知最久,西望涕熙,以荐食酒。
【祭范颖州文(仲淹)】
呜呼我公,一世之师。由初迄终,名节无疵。明肃之盛,身危志殖。瑶华失位,又随以斥。治功亟闻,尹帝之都。闭奸兴良,稚子歌呼。赫赫之家,万首俯趋。独绳其私,以走江湖。士争留公,蹈祸不栗。有危其辞,谒与俱出。风俗之衰,骇正怡邪。蹇蹇我初,人以疑嗟。力行不回,慕者兴起。儒先酋酋,以节相侈。公之在贬,愈勇为忠。稽前引古,谊不营躬。外更三州,施有余泽。如酾河江,以灌寻尺。宿赃自解,不以刑加。猾盗涵仁,终老无邪。讲艺弦歌,慕来千里。沟川障泽,田桑有喜。戎孽犭制狂,敢我疆。铸印刻符,公屏一方。取将于伍,后常名显。收士至佐,维邦之彦。声之所加,掳不敢濒。以其馀威,走敌完邻。昔也始至,疮痍满道。药之养之,内外完好。既其无为,饮酒笑歌。百城晏眠,吏士委蛇。上嘉曰材,以副枢密。稽首辞让,至于六七。遂参宰相,厘我典常。扶贤赞杰,乱冗除荒。官更于朝,士变于乡。百治具修,偷堕勉强。彼阏不遂,归侍帝侧。卒屏于外,身屯道塞。谓宜老,尚有以为。神乎孰忍,使至于斯。盖公之才,犹不尽试。肆其经纶,功孰与计?自公之贵,厩库逾空。和其色辞,傲讦以容。化于妇妾,不靡珠玉。翼翼公子,弊绨恶粟。闵死怜穷,惟是之奢。孤女以嫁,男成厥家。孰堙于深?孰锲乎厚?其传其详,以法永久。硕人今亡,邦国之忧。矧鄙不肖,辱公知尤。承凶万里,不往而留。涕哭驰辞,以赞醪羞。
【祭周几道文】
初我见君,皆童而帻。意气豪悍,崩山决泽。弱冠相视,隐忧困穷。貌则侔年,心颓如翁。俯仰悲欢,超然一世。皓发黧馘,分当先弊。孰知君子,赴我称孤。发封涕Д,举屋惊呼。行与世乖,惟君缱绻。吊祸问疾,书犹在眼。序铭于石,以报德音。设辞虽褊,义不愧心。君实爱我,祭其知歆。
【祭张左丞文(若谷)】
呜呼!公作升州,先君实佐。公为其子,请昏于我。先君不幸,公觐京师,讣逮公门,公哭殊悲。吊问赙祭,使来以时。乃今公薨,独以窭故。财无以衤遂,力无以赙,祭又不时,独悲以慕。惟公之生,明惠裕和。善恕于人,恩实我多。虽祭不时,其吐之乎。
【祭高枢密文】
越初生民,降讫于兹,废兴乱治,成败安危,猷为之君,辩论之师,章书传记,箴赋铭诗,乖离诡驳,有万其辞。公于其间,靡所不知。江含海畜,其富无訾,孰穷其源?孰究其涯?作时宗工,出长群司,洋洋厥闻,可以敷施。谓且永年,左右诹咨,曷云其凶,弗耄弗期。凡我常僚,曷已其思!为此薄物,以将我悲。
【群牧司祭高公文】
呜呼惟公,学问文章,丘山郁郁,湖海茫茫。弼我密命,作刑四方,寅恭淑慎,天子所臧。之良,兵赖以盛,公用勤告,遂图厥政。某等在职,维公之依,孰夺以逝,邈乎不归?殡引就行,有翩其。来陈薄物,以告长违。
【祭吕侍读文】
呜呼!伯夷相唐,尚父宾周,受氏胙国,重光奕休。于辰之逢,发我文靖,公实冢嗣,缵前之庆。御书翰林,典礼太常,是为世臣,耀家邦。方骞方奋,厥陨谁使?震惊咨嗟,上自天子。凡居此列,惟公弟僚,于公之殡,祗荐羞醪。
【祭马龙图文】
呜呼!余托业于进士,熟君名于重髫。既备官于淮南,习为县之风谣。去幕府而西游,依国门之焦。始逢君之执勺,屡顾我而回镳。逮扬子之既见,方皖城之穷漂。遂有通家之好,终无挟长之骄。君言事以北出,予罢官而南侨。一江亭之邂逅,话宿昔以终宵。以牧官之在列,当御史之还朝。又追随于暇日,心所好而忘遥。距乖隔之几何,忽水浅而风飘。画半涂于万里,弃馀日于一朝。维知君之日久,信智迈而才超。考前人之治乱,讲后世之昏昭。释众言之抵牾,排异学之倾摇。众相纷以异绪,君独悟而同条。嗟墁人之已矣,斤欲奋而谁要?望丹舟而陨涕,具樽酒以来浇。想明灵之犹在,冀薄礼之能招。
【祭曾博士易占文】
呜呼!公以罪废,实以不幸。卒困以夭,亦惟其命。命与才违,人实知之。名之不幸,知者为谁。公之闾里,宗亲党友,知公之名,于实无有。呜呼公初,公志如何。孰云不谐,而厄孔多?地大天穹,有时而毁。星日脱败,山倾谷圮。人居其间,万物一偏,固有穷通,世数之然。至其寿夭,尚何忧喜。要之百年,一蜕以死。方其生时,窘若囚拘。其死以归,混合空虚。以生易死,死者不祈。唯其不见,生者之悲。公今有子,能隆公后。惟彼生者,可无甚悼。嗟理则然,其情难忘。哭泣驰辞,往侑奠觞。
【祭苏虞部文】
君慎足以保其身,和足以谐于世,嗟乎不淑,而不永年。受命徂东,才三年耳,孰云今者,君以丧归。交游之情,哀痛何极,聊陈薄奠,以告长违。
【祭李省副文(寿朋)】
呜呼!君谓死者必先气索而神零。孰谓君气足以薄云汉兮,神昭晰乎日星,而忽陨背乎不能保百年之康宁。惟君别我,往祠太一。笑言从容,愈于平日。既至即事,升降孔秩,归鞍在涂,不返其室。讣闻士夫,环视太息。矧我于君,情何可极。具兹醪羞,以告哀恻。尚飨。
【祭高师雄主簿文】
我始寄此,与君往还,于时康定,庆历之间。爱我勤我,急我所难,日月一世,疾于跳丸。南北几时,相见悲欢。去岁忧除,追寻陈迹,淮水之上,冶城之侧。握手笑语,有如一昔,屈指数日,待君归舲。安知弥年,乃见哭庭,维君家行,可谓修饬。如其智能,亦岂多得,垂老一命,终于远域。岂唯故人,所为叹惜,抚棺一奠,以告心恻。尚飨。
【祭马大夫文】
呜呼惟君,才敏强明,为时能吏。剧拨烦,易于屈指。近畏远怀,有誉无訾。使于岭南,俗易夷鄙。江东内迁,厥势方起。孰云一朝,寿止如此。摅怀以辞,荐此薄菲。
【祭盛侍郎文】
某闻之,行义弗高,位与年尊,惭者则己。行义既高,位与年下,憾者则人。在己无惭,在人无憾,有若公然,其又奚言?惟昔先人,捐我诸孤,实在公藩,公泫然哀。衤遂死赙存,托殡得宫,寓处得庐,一出公恩。公或我临,不有其尊。我奖我衿,均其子孙。戴德莫酬,谁谓我人?去公三年,问不再行,岂曰怠忘,贱不敢烦。补官扬州,公得谢归,曾几何时,讣者来门。哭泣作书,以吊后昆,欲棺前,縻不可奔。会有吏役,尽室而南。戢恨含惭,转移寒暄。乃今来归,公丧且期,才命使人,薄进苹蘩。嗟嗟公恩,死其敢谖。
【祭杜待制文】
士耻无材,耻不修身,身修而材,有不及民。凡世可愿,于公皆有,孰窘其年,不使难老?贵者善防,其有孰窥?公心豁豁,不置墙帷。有挟易骄,不难拒善,公义所在,服之无贱,推以时施,宜以每成,又况于公,强果以行。物贵于时,常以其少,悲矣予思,我知其久。钟山北蟠,江落而东,完厚密牢,万世之宫。其归孰知?愚与在此,酹公以文,以配铭史。
【祭丁元珍学士文】
我初闭门,屈首书诗。一出涉世,茫无所知。援挈覆护,免于阽危。培浸灌,使有华滋。微吾元珍,我始弗殖。如何弃我,陨命一昔。以忠出恕,以信行仁。至于白首,困厄穷屯。又从跻之,使以踬死。岂伊人尤,天实为此。有槃彼石,可槃于丘。虽不属我,我其徂求。请著君德,铭之九幽。以驰我哀,不在醪羞。
【祭刁景纯学士文】
呜呼刁公,不忮不求。坦然立行之平,裕然与人之周。既贵贱以同观,亦始终之相侔。惟其动必依于仁,故其寿若此之修。望音容而已远,欲亲吊以无由。慨临风而出涕,辞以侑乎醪羞。
【祭韩钦圣学士文】
嗟为君兮邦之特,目扬秀兮颜发泽。纷百家兮并涉,超独怀兮道德。博荡荡兮无畛,宽恂恂兮莫逆。出当官兮发论,使权强兮累息。年何尤兮止此,禄不多兮谁啬?具壶觞兮酹哭,攀丧车兮启夕。岂独愁兮吾僚,隐多闻兮谅直。顾笑语兮已矣,冀来嘉兮魂魄。
【祭沈文通文】
呜呼文通,一世之英,耀矣其光,к矣其荣。有所不为,为无不果,有所不学,学无不成。故治行简于人生之心,名声溢于时士之口。谓且复起,谋谟左右。何与之以如此之才,而不副之以须臾之寿?悲伤叹息,举世皆然,岂特故人,为之流涟。驰哀一酹,以决终天。
【祭杜庆州杞文】
呜呼庆州,一世之英。濯濯其灵,粲粲其明。材能称于天下,言行信于朝廷。孰多其予,而不足以龄。不肖之身,始佐公扬。公后来东,有赐于明。昔饮同堂,今奠于庭。酒肴则薄,丰者维诚。再拜事公,敢不如生。
●卷八十六
◎祭文
【祭吴侍中冲卿文】
呜呼!公命在酉,长我一时。公先我茁,我后公萎。中间仕宦,有合有离。后我所践,公辄仍之。出则交辔,处则连榱。坐肘则并,行肩则差。岂愿敢及,天实我贻。公之停蓄,及所设施,有诰有诔,亦有铭诗。又将有史,传所不疑。我既惫毛,何辞能为?婚姻之故,唯以告悲。
【祭欧阳文忠公文】
夫事有人力之可致,犹不可期,况乎天理之溟漠,又安可得而推?惟公生有闻于当时,死有传于后世,苟能如此足矣,而抑又何悲?如公器质之深厚,智识之高远,而辅以学术之精微,故充于文章,见于议论,豪健俊伟,怪巧瑰琦。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星之光辉。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辞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世之学者,无问乎识与不识,而读其文,则其人可知。呜呼,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复,感世路之崎岖。虽屯困踬,窜斥流离,而终不可掩者,以其公议之是非。既压复起,遂显于世,果敢之气,刚正之节,至晚而不衰。方仁宗皇帝临朝之末年,顾念后事,谓如公者,可寄以社稷之安危。及夫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谓千载而一时。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处进退,又庶乎英魄灵气,不随异物腐散,而长在乎箕山之侧,与颍水之湄。然天下之无贤不肖,且犹为涕泣而欷,而况朝士大夫,平昔游从,又予心之所向慕而瞻依。呜呼,盛衰兴废之理,自古如此,而临风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复见,而其谁与归?
【祭张安国检正文】
呜呼!善之不必福,其已久矣,岂今于君,始悼叹其如此?自君丧除,知必顾予,怪久不至,岂其病欤?今也君弟,哭而来赴。天不姑释一士,以为予助。何生之艰,而死之遽。君始从我,与吾儿游。言动视听,正而不偷。乐于饥寒,惟道之谋。既掾司法,议争谳失,中书大理,再为君屈。遂升宰属,能挠强倔,辩正狱讼,又常精出。岂君刑名,为独穷深,直谅明清,靡所不任。人忄兆莫知,乃侧我心。君仁至矣,勇施而忘已。君孝至矣,孺慕以至死。能人所难,可谓君子。呜呼!吾儿逝矣,君又随之。我留在世,其与几时?酒食之哀,侑以言辞。
【祭李审言文】
呜呼!噫公之才,岂独我知?公数困厄,岂人能为!所畸乎人,岂能无疵!所侔乎天,我乃知之。交不就利,高明所忌。莅不失宜,孤寡所思。凡今君子,疚实在兹。公亦知我,如我公知。厥交淡如,唯正无私。哀今亡矣,侑以辞。
【祭沈中舍文】
惟公之生,于朝缙绅。夫人嫔之,以作封君。皆以寿终,而世有人。昔我先子,公伦之旧,施于不肖,遂为世友。不腆之文,既藏于丘。惟是区区,以赞醪羞。
【祭束向元道文】
呜呼束君,其信然耶?奚仇友朋,奚怨室家?堂堂去之,我始疑嗟。惟昔见君,田子之自。我欲疾走,哭诸田氏。吾縻不赴,田疾不知。今乃独哭,谁同我悲。始君求仕,士莫敢匹。洪洪其声,硕硕其实。霜落之林,豪鹰隽。万鸟避逃,直摩苍天。踬焉仅仕,后愈以困。洗藏销塞,动辄失分。如羁骏马,以驾柴车。侧身堕首,与蹇同刍。命又不祥,不能中寿。百不一出,孰知其有?能知君者,世孰予多?学则同游,仕则同科。出作扬官,君实其乡。倾心倒肝,迹斥形忘。君于寿食,我饮鄞水。岂无此朋,念不去彼。既来自东,乃临君丧。阴宫,梗野榛荒。东门之行,不几日月。孰云于今,万世之别。嗟屯怨穷,闵命不长。世人皆然,君子则亡。予其何言,君尚有知。具此酒食,以陈我悲。
【祭陈浚宣叔文】
嗟乎宣叔,学以为己,不溺于俗,孤骞介峙。孰以不羸,孰忤不强?卒踬穷巴,乃命不祥。怡怡在宫,翼翼在外。胡是不福,贵奸寿悖。我思古人,禄世其初,悲君之食,不逮于孤。古不背死,隆亲急故,今此营营,谁瞻谁助。自昔海滨,以心相投,俱官于南,邂逅绸缪。颜合意同,云谁无友?谅直之好,于君实厚。有志不施,又困无财。虽痛何为,维以告哀。
【祭王回深甫文】
嗟嗟深甫,真弃我而先乎?孰谓深甫之壮以死,而吾可以长年乎?虽吾昔日执子之手,归言子之所为,实受命于吾母,曰“如此人,乃与为友”。吾母知子,过于予初。终子成德,多吾不如。呜呼天乎!既丧吾母,又夺吾友,虽不即死,吾何能久。搏胸一恸,心摧志朽。泣涕为文,以荐食酒。嗟嗟深甫,子尚知否?
【祭刁博士绎文】
惟君其先,黻冕之华。君弱而良,遂世其家。越天圣初,上始即位。开延闻人,间不容伪。若古尧、虞、稷、契、亲逢。君于其时,夺追群龙。五两之纶,三钟之杰。沈才下吏,间关楚蜀。来扬州,辅佐元侯。朝其或者,明试谟谋。最未及论,泯焉之幽。龟紫纷如,朱丹其车。昔之同升,泰亦众已。胡宁若人,乃此乎止?天介寿,宜良者多。良者弗寿,谓天何。亲发堕颠,子发犹羁。帷堂一恸,谁者无悲。令龟得日,棺还无咎。铭旌悠悠,羽た南首。惟君之旧,惟僚及友。徘徊路旁,涕落奠觞。
【祭虞靖之文】
刚耿直谅,醇明博美。敢于为义,我实知子。达我所愿,穷吾所耻。奈何终穷,命也天只。前年仆马,来自田里。白颠夷馘,相见悲喜。输吾肝膈,莫逆其韪。衰老邂逅,绸缪山水。念我难继,庶今少止。翻然为辞,遂隔生死。寓哀一酹,呜呼已矣。
【祭北山元长老文】
元丰三年九月四日,祭于北山长老觉海大师之灵。自我壮强,与公周旋。今皆老矣,公弃而先。逝孰云远,大方现前。馔陈告违,世礼则然。尚飨。
【祭吕望之母郡太文】
呜呼!贤矣夫人,善持门闾。皓若玉雪,一其终初。允孝维妇,允仁维姑。实生才子,我所叹誉。秉义率法,困而不渝。夫人之教,著不可诬。归殡窀穸,无悔无愉。维子之故,具此俎壶。
【祭程相公琳文(为高若讷作)】
呜呼!公在京师,为天子毗,发论强强,不苟其为。公于四方,为镇为屏,推良抑奸,两适宽猛。自伯休父,有称于周,及公千年,追配前休。时文而文,时武而武。顾我无状,辱公等仵。庶见吉召,乃闻凶归,驰哀一觞,终古之违。
【祭秦国夫人文(为高若讷作)】
于惟夫人,顺慎和恭。上之岐岐,实护于中。开号大邦,福禄之隆。康宁寿考,而以荣终。丧车其行,肇此明发。上用旧德,情之郁结。凡我在位,敢忘心怛。奠云将之,具此薄物。
【祭鲍君永泰王文】
年月日,官某,敢告于鲍君之神。农之劳,神之所知也。岁之四时,而于冬为最隙,然犹筑场圃,治屋庐,涂仓,粪田畴,未尝一日而晏然以休息。今兹令又以其暇时,属之使治渠川,比常岁,则农之劳盖有加焉,神宜哀怜而有以相之也。治之无几也而雨,雨且止,丁壮老弱相与行水而涸之。犹未也,而又雨。非民独病也,而令亦夙夜以忧。惟神相之以霁,令是役早有卒也。夫令之所以忧,其职民也。惟神之食于民也为已久,而忧之亦不可在令后也。谨告。
【二】
年月日,敢再告于鲍君之神。谒于神之明日,而天地廓然以温,民赖以供役。且卒事而复雨,雨淫不止,民愁而令恐。意者令之治行,无有可媚于神者,而神不卒听之乎?令则有罪,而民何尤?且霜雪风雨之滥淫,固其责自神而无与于令也。巍然南面飨人之归,事已而利泽不加焉,亦神羞也。惟神降意,以从令之言毋忽,令亦能发明神之令德,使民世事神不懈而有加焉。谨告。
【祈雨文】
惟神美名正气,索之前史详矣。噫,昔人也,挺王臣之节,忠信我任,德谊我负,故时君倚焉。今其神也,享庙食之贵,阴阳吾职,祸福吾柄,故州民赖焉。今千里旱,及时不雨,农夫悼心,郡将失色。某遂躬率僚属来请于大庑下,惟神全死生之大名,开聪明于一方,霈甘霪以足民食,则前谓人神之灵,于古今无愧焉。尚飨。
【谢雨文】
夫庙其貌,神其灵,函聪明正直之德,俾祸福倚伏之时,用默于民而不知其所以用者,斯之谓至神乎?太守领天子命,藩一都会,岁时丰凶疾苦,得劳佚之,使百姓无愁叹之声,斯太守之事也。神阴也,阴阳契合,若影响然。以郊原旱,及夏不雨,耘者耔者,悼心自失,遂祈福于大庑下。惟神恻然开明灵,惠然纳至诚,言然而云兴,祷然而雨零。苗枯而生,民默而声,又得非神之至乎?今吏民洁牲体,奔走欢呼,请偿其灵。某不佞,辄书为千古世谚。尚飨。
◎哀辞
【李通叔哀辞(并序)】
通叔李不疑,世为闽民。通叔再从太学进士试,斥不送。自京师归面其亲,道建溪,溪水暴下,反其舟溺死,年二十八云。初予既孤,寄金陵,家焉。从二兄入学为诸生,常感古人汲汲于友,以相镌切,以入于道德。予材性生古人下,学又不能力,又不得友以相镌切以入于道德,予其或者归为涂之人而已邪?为此忧惧。既而遇通叔于诸生间,望其容而色然类君子,即而与之言,皆君子之言也。其容色在目,其言在耳,则予放心不求而归,邪气不伐而自遁去。求其所为文,则一本于古,华虚荡肆之学,盖未尝接于其心,诚有以开予者。予得而友之,忧惧释然,作《太阿》诗贻之,道气类之同而合也。通叔亦作《双松》诗,道气类之同而期之久也以为报。自予之得通叔,然后知圣人户庭可策而入也。是不惟喻于其言而已,盖观其行而得焉者为多。其再斥于太学而归也,予待礼部试,留京师,别且言曰:“通叔去而归,某也不没而入于愚也其几矣。明年亦斥而归,或得官,皆宜在淮、江之南,某也不可以之闽,通叔来若何?”通叔曰:“是亦不疑之言也。”明年,从事淮南,将问且召焉,则未也。或以死状讣,既恸且疑,且幸其不然。会有江南之役,遇闽人辄问状。还泊东流,尉许程者,闽人也,乃知讣者信,又知陈安石者亦溺死。安石字伯起,亦闽人。予尝问通叔素友,独言伯起云。噫,二子岂行殆也?其亦命而已矣。予悲通叔穷以夭也,其道之不及民也,又悲天之不予相也,作哀辞:
我思古人兮维友之求,燕处日讲兮行相为谋。相翼以进兮相持以修,要归于道兮不入于尤。卒圣若贤兮其本则然,我无以是兮甚惧以忧。猗嗟吾子兮畜德挟材,杰然自如兮不群庸游。考讲六艺兮造穷微深,匪富贵慕兮匪贱穷羞。曰予既逢兮朝夕其旁,仁义之光兮忠信之陬。邪志荡夷兮正气独完,吾子赐我兮于安以畴。尚曰子兴兮羽仪于世,吾君德泽此兮淳漓固偷。孰神不兮陨子于溪,子生适然兮欲谁仇?所嗟存者兮志孤道辽,子之不就兮一朝而休。死不以所兮谁得子尸?谁衤遂于棺兮谁坎于丘?予欲恸哭兮子岂有闻?子不可作兮予生之愁。
【泰兴令周孝先哀辞】
吁嗟于思兮孝于父母,施于族姻兮亦及朋友。云然兮宜不富,又曷为兮不寿?藐藐兮其子,茕茕兮其妻。无庐与田兮哀者其谁?吾无奈何兮哀以吾辞。
●卷八十七
◎神道碑
【赠司空兼侍中文元贾魏公神道碑】
魏公既薨之明年,皇帝篆其墓碑之首,曰《大儒元老之碑》,有诏造文赐公子使之并刻。臣某昧死序列,再拜稽首以闻。曰:
公讳昌朝,字子明,姓贾氏。皇秘书省著作佐郎、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晋国公讳注子,皇太子左赞善大夫、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齐国公讳琏之孙,晋中书舍人、史馆修撰、皇赠太师、中书令、鲁国公讳纬之曾孙。其先南皮人,中徙获鹿,今葬开封而为其县人者,自公皇考始。公少则庄重谨密,治经章解句达,老师宿学誉叹以为贤已。天禧元年,献文章,召试,赐同进士出身,除常州晋陵县主簿、国子监说书,又以江州德化县令兼颍川郡王院伴读。当是时,孙宣公领国子,一见听语,待以公相,数举公学问当在人主左右。大臣有以亲嫌者,故久弗用。以知常州宜兴、开封府东明两县,监在京广济、永济两仓,又召置国子监说书。景祐元年,积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乃始置崇政殿说书,而以公为之。公于传注训诂,不为曲释,至先王治心守身经理天下之意,指物譬事,析毫解缕,言则感心。自仁宗即位,大臣或操法令断天下事,稽古不至秦、汉以上,以儒术为疏阔。然上常独意向尧、舜三代,得公以经开说,则慨然皆以为善,而公由此显矣。于是上所质问,多道德之要,公请悉记录,岁终归之太史。诏以章献太后故,为彭城郡王讳其名,公言母之讳,礼不得以于宫。太平兴国寺灾,公以《易》、《春秋》进戒,因言近岁屡灾寺观,天意盖有所在,独可勿缮治,以称陛下畏天威、爱人力之意。西域僧以佛骨铜像来献,公请加赐遣还,毋以所献示外。上皆从之。以直集贤院、天章阁侍讲、史馆修撰、判尚书礼部、判太府寺。天章置侍讲自公始。故事,亲祠郊庙,燕游慢戏之物,皆在仪卫,公奏除之。无几,遂以知制诰、龙图阁直学士权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权判吏部流内铨,权知开封府。又以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兼判国子监,而侍讲如初。公之为铨也,河北虫旱,以公安抚,公举能诎奸,于利害多所兴除。异时县令奉钱满万二千乃举令,公以为法如此则小县终不得善治,乃请概举令,而与其奉如大县。其在御史,刘平为赵元昊所得,边吏以降敌告,议收其族。公言:“汉杀李陵母妻子,陵不归而汉悔。真宗抚王继忠家,后赖其力,且平事固未可知。”乃不果收。侍讲林者言:“天子即位,当步其日,占所得卦,以知吉凶。”公奏所言不经,不可用。上即为公罢。又奏劾驸马都尉柴恭僖公,夺其州,人以为宜。初元昊反,公言:“兵事起,财不赡,宜及今度经费,罢减诸不急。”至是,诏与三司合议,一岁所省,率缗钱百万。庆历二年,契丹来求地请婚,公主其使,责以信义,告之利害,客诎服不能发口。执政议使契丹攻元昊,公曰:“契丹许我而有功,则必骄以弱我,而责报无穷已,不且以我市于元昊矣。且唐中极衰时,听吐蕃击朱Г,陆贽尚以为不可,后乃知吐蕃阴与Г合,而阳言助国,今独安知契丹计不出此?”乃言所以待夷狄者凡六事,上皆行其策。三年,遂以本官参知政事。四年,以尚书工部侍郎、检校太傅为枢密使。五年,以集贤殿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居两月,拜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议章惠太后太庙,公言其非礼。及献、懿二后,密敕迁文武位一等,赐外内诸军特支优给,公又独奏罢之。既而敕迁两府官,公又不从,乃已。元昊归石元孙,议赐死,公争言自古将帅被执归多不死,元孙以不死。七年,上以旱避正殿,贬食自责,公因稽首逊位,章六七入,乃除武胜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河北安抚使。妖人王则谋举大名,反河南、北,使其党挟书妄言,冀得近公。公疑为奸,考问具服,则惶恐不及会,独婴贝州以反。公即使部将王信、孟元、郝质驰兵操攻具往,且请自出搏贼,不许,终贼所以擒灭,功居多。移镇山南东道,检校太师,赐爵安国公。公因请宽诸吏民为则所胁者,而捕河南北妖人治杀之,无所漏。河决商胡,方暑,公暴堤上,躬亲指画,出仓廪与被水百姓,舍其流弃,接以医药,所活九十馀万口。契丹诱亡卒,号为南军,以战夏人,而边法卒亡自归者死。公变其法,有归者故拔擢超其任,于是归者众。因以知契丹国事,契丹亦因拒亡卒,黜南军不用。边人以地外质,公请重禁绝,主不时赎,人得赎而有之,地则尽归,边以不争。皇祐元年,徙郑州,从公求也。至见,留为祥源观使,既而以尚书右仆射、观文殿大学士判尚书都省,朝会班宰相,视其仪物。岁中又求任外,除山南东道节度使、右仆射、检校太师兼侍中、判郑州,固辞仆射、侍中,乃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又欲迁公四子各一官,亦以公辞而止。二年,母燕国太夫人薨,命以故官,不起,赐书宠慰,从之。公事燕国以孝闻,上尝赐银饰肩舆,士大夫以为荣。及薨,自郑归葬,扶舁苍然,肩足皆胝,行路瞻望,悲哀叹息。四年,除故官侍讲。居顷,出治许州,将行矣,仁宗问《易》之《乾》卦,公既讲解,又作书以亢龙为戒,手诏褒答,以公所献藏太史。五年,又莅大名,安抚河北,中书议塞商胡决,以公异论,故使建言者专其事,公犹争不已。河果不可塞,建言者得罪,而澶、魏、滨、棣、德、博多水死,公乃请使抚巡赈救,人用归息。嘉祐元年,进封许国公,又兼侍中,方避未听,而以枢密使召,卒罢侍中,而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枢密使。三年,以镇安军节、右仆射、检校太师兼侍中充景灵宫使,又出许州。七年,以保平军节陕州大都督府长史移大名,兼安抚。公凡三至魏及许、郑,皆以宽惠为治,人安乐之。它将相赐公使钱多使牟利,公度所赐为用,故在所尤不扰。
今皇帝即位,改节度凤翔,加左仆射、凤翔尹,进封魏国。治平元年,求还使、侍中守许州,至六七,终不许。二年,乃授许州,入见又辞,不许,使抚谕,须秋乃发。六月告疾,中人、太医问视相属,又力求解将相,乃以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判尚书都省。七月戊寅,薨。上亲临哭,发涕,为不听朝二日。赐龙脑、水银以敛,制服,出司宾祭吊,别赐黄金给葬。赠司空兼侍中,谥曰文元。以九月甲申,葬开封汴阳里晋公墓次。公年六十八,散官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号“推诚保德崇仁守正忠亮佐运翊戴功臣”,邑户万五千,实封五千六百。公所著书,有《春秋要论》十卷、《群经音辨》十卷、《通纪》八十卷、《本朝时令》十二卷,又奏议、文集各三十卷。元配王氏,尚书兵部郎中、集贤殿修撰轸之女,追封莒国夫人。继配陈氏,武信军节度使康肃公尧咨之女,封魏国夫人。六男子:章,太常博士、集贤校理,早卒;圭,尚书比部员外郎;田,尚书驾部员外郎;青,尚书司门员外郎;齐,大理寺丞;炎,未仕。三女子,国子博士程嗣弼、大理寺丞宋惠国、太常博士庞元英,公婿也。其后天子以炎守将作监丞,又官公内外族亲凡九人。贾氏自谊及耽,傅王相帝,皆以儒学。至公又以经术致将相,出入文武,有谋有功。当中国治安,四夷集附,宠禄光大,始终褒荣。君臣相遭,于是为盛。铭曰:
於皇仁宗,时宋之隆。奠此中国,四夷来同。孰夹孰承,有宰魏公。帝曰:“询尔群公卿士,朕欲考古,以求乱治,有博六艺,使熙朕志。”魏公乃来,锡帝之求。进于殿中,登阐沈幽。乃尹开封,治民不纟求。乃丞御史,督制庶尤。膏泽在下,熏烝在上。参国政事,遂都将相。帝巡大途,公帝之车。帝御广宫,之屏之墉。文条武鬯,具献肤功。终徂在天,公则随迈。廷丧元老,隐加问赉。有铭太史,有谥太常。次诗不诬,斫石墓旁。
初,卜葬公汴阳里,以水故,改卜。熙宁元年八月庚申,葬许州阳翟县三峰乡支流村。奉敕改乡名曰大儒,村名曰元老里。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太原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一百户,赐紫金鱼袋臣王某谨记。
【检校太尉赠侍中正惠马公神道碑】
推忠保顺同德翊戴功臣、彰德军节度观察留后、特进、检校太尉、使持节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扶风郡开国公,食邑六千六百户,食实封二千二百户,谥曰正惠马公,以天禧三年十月戊戌葬开封祥符县某乡某里,至嘉祐七年,公孙庆崇,始来请铭,以作公碑。序曰:
马氏故扶风人,至公高祖而徙处云中。赠太师讳某者,于公为曾祖。赠太师、中书令讳某者,于公为祖。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江州防御使,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蔡公讳某者,于公为父。蔡公从太祖定天下,力战有功。当是时,云中已为契丹所得,故马氏又徙处浚仪,今开封府祥符也。公讳某,字子元。蔡公之终也,年七岁,太祖召见禁中,有司言例当补殿直,诏特授西头供奉官,而赐以名。开宝五年,年十八,监彭州兵马,以严饬见惮如老将。太平兴国三年,领兵戍秦州清水,奸人李飞雄乘驿称诏捕公及秦陇巡检刘文裕等,将系之秦州,因盗库兵以反。公辨其诈,与文裕执飞雄治杀之。五年,监潭州兵马,改东头供奉官。雍熙二年,又监博州兵马。刘延让败于君子驿,而契丹归矣。公方料丁壮,集刍粮,缮城治械如寇至。吏民初不悦其生事也,已而契丹果至,度不可攻,乃去。四年,改西京作坊副使,将屯于冀州。端拱元年,移知定远军。时议发河南十三州之民转饣襄河北,公告转运使樊知古,此军聚兵少而积粟多,簸其腐尚可得十七。知古用此得粟五十万斛,以罢河南之役,事闻朝廷,太宗嘉之。二年,深州新蹂于契丹,城郭庐舍多坏,而流民众,乃移公知深州。公至数月,则坏者完,流者复,举州忘其寇戎之故,而以公为能抚我。会保州不治,移往代之。淳化二年,又移知庆州。羌万人以怨程德元来寇,公诱其渠帅,谕以威信,即皆引去。四年,迁西京作坊使,知梓州。五年,李顺为乱于蜀之西川,以公往讨,又以为先锋,平剑州。召还,至三泉,而复以公与王继恩讨贼。继恩怒公抗直,使守彭州,尽收其军,而与之羸卒三百。贼率其众至,号十万,公力战一日,亡其卒太半,乃夜独出,招救兵复入,贼终不能得城而以败去。除成都府兵马钤辖,迁洛苑使。五年,除蜀、汉九州都巡检使,已而又兼成都府兵马钤辖。真宗即位,改内苑使。蜀卒刘旰聚党数千人为乱,所攻数州,至辄取之。公以卒三百追至蜀州,与战,旰走邛州,而招安使上官正召公归成都计事,公为正画曰:“贼破邛州,必乘胜劫掠,度江薄我,既息而战,我军虽倍,未易敌也,不如迎其弊急击,破之必矣。”遂行,次方井,与正合,杀旰等无噍类。真宗赐书奖谕,赏以锦袍金带。咸平元年,加澄州刺史,知秦州。诸羌质子,有三十年不释者,公悉归之,诸羌德公,讫公去无一人犯塞。小泉银坑久不发,掌吏尽产以偿岁课,而责之不已,公奏得释而归其产。四年,就除西上阁门使,知成都府兼本州兵马钤辖。有告龙骑士谋为变者,所引以千数,公捕杀其首七人,而置其馀无所问。自乾德后,岁漕蜀物,以富人为送吏,多坐漂失籍其家。公奏择三班使臣及三司军大将代之,而课其漕事为赏罚,至今便之。六年,移延路驻泊兵马都总管,兼知延州。蜀人于公去,皆环以泣。公至延州,羌方以兵觑边,会上元,开门张灯,视以无为,而羌卒不能为寇。又移知镇州,兼本州兵马都总管。景德元年,契丹入边,民入保城,公与之约:盗一钱者死。有盗钱二百者,公即杀之。于是自澶以北,城郭皆昼闭。诏使过,公辄留之,而募人间行送诏,皆得其报以闻。又以便宜使所至受诸漕挽给边之物,故契丹欲虏掠,无所得。车驾次澶州,大将王超提卒数十万逗留不赴,公屡趣之不为动,称书谯让,乃始出师,犹辞以中渡无桥,则公先已度材,一夕而桥就。上闻,手诏褒之,且知公果可以属大事也。二年,移知定州,又除东上阁门使、枢密院都承旨。三年,遂以检校太保签书枢密院事。祥符元年,东封泰山,以为行宫都总管。自此行幸必以公为都总管,而皆许之专杀。公部分明,约束审,出入肃然,而未尝辄戮一人。于是边将言契丹近塞,大臣议皆请发兵以备,公独议使边将移书问状,从之,契丹解去。迁检校太傅。四年,加宣徽北院使。五年,除枢密副使。当是时,契丹已盟,中国无为,大臣方言符瑞,而公每不然之,独常从容极言天下虽安、不可忘战去兵之意,及它争议甚众,真宗多以公言为是。七年,除颍州防御使,知潞州。州之税赋常移以输边,公为论其害,自是所输不过邻州而已。天禧元年,移知大名府,兼驻泊兵马都总管。使中贵人劳问,赐白金二千两,居顷之,遂以为宣徽南院使,知枢密院事、检校太尉。有足疾,时诏内朝别为一班,免其蹈舞。二年,疾病赐告,求去位,真宗不许,而数使中贵人劳问,又幸其第,赐白金三千两。已而度公实病,不可强以事,乃罢以为彰德军节度观察留后,而公固求外镇,终不许。居久之,稍间入谒,真宗辄使阁门祗候二人,伺公至即扶以入,因掖其拜起。数屏左右问事,常听用。三年,又求外镇,乃以公知贝州,兼本州兵马都总管。将行矣,召见,又将付以政,固辞谢,久之乃已,而更以公为本镇。至五月,公疾作,诏使公子洵美将太医往视,而魏、潞二镇之人亦皆奔走来问,为公请祷。已而公疾革,真宗又使公弟之子成美驰驿召公归京师,而公以八月壬寅不起矣,享年六十五。真宗为之震悼罢朝,诏赠侍中,录其子孙,赙赐皆加等。公前夫人丁氏,某郡君;后夫人沈氏,某郡夫人。子男二人:洵美,终西京作坊使、英州刺史;之美,终内殿承制、阁门祗候。孙十六人,其十四人皆已卒,而庆宗今为右班殿直,庆崇今为文思院,知恩州。公少忄亢慨,以武力智谋自喜,又能好书,宾友儒者,所与善,必一时豪杰。有集二十卷,其文长于议谕。自始仕以至登用,遇事謇謇,未尝有所顾惮。王冀公、丁晋公用事,每廷议得其不直,辄面诋之。真宗初或甚忤,然终以此知公,而天下至今称其正直。铭曰:
在浚西南,谁封谁树?有宋正惠,马公之墓。公当太宗、真宗之时,暨暨谔谔,谋行计施。以羸击强,以少捕众,以贱抗贵,维公之勇。虽贵虽众,虽强必克,维公之敏,亦维公直。帝曰:“直哉,汝予良弼。见国而已,不知家室。内朝十年,典掌机密。暨予一心,纲纪庶物。元功宗谋,莫汝敢匹。”公曰:“孤臣,敢旷于荣?谗说不用,是维帝明。”士或困穷,莫知其有。既荣以位,正或见丑。公于可愿,两得其尤。不讫大耄,天为不谋。德歉于年,孰云老?有赉后世,公为寿考。刻趺篆首,作此铭诗。陈之隧道,永矣其诒。
●卷八十八
◎神道碑
护卫忠果功臣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威塞军节度新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使持节新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始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一百户食实封二百户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鲁国公谥勤威冯公神道碑
冯氏有家于滑州之白马者,莫知其始所以徙,至鲁公而尝以公开国于始平日,其本出于汉杜陵,楚相唐之后也。公讳守信,字中孚。自为儿童,状貌嶷然,慷慨有大意,人固已奇之矣。既冠,从其乡人受学,以“三礼”举于乡会。太平兴国初,取兵民间,公出应选,有司以公儒者欲免之。公曰:“吾以子弟免而父兄任其劳,此儒者所不为。”遂行,以才武给宿卫。太宗征河东,公奋身冒兵,数取浮馘以献于行在,太宗壮而劳之,以功数迁至弓箭直副指挥使。真宗两驾河北,皆命公帅其所领先驱以御契丹,公所斩虏最诸将,迁天武军都指挥使、封州刺史,充御前忠佐马步军都军头。公虽在军旅,数以《孝经》、《论语》为人讲说,人尚以儒者目之。至是,真宗召问,出《孝经》使讲,公讲《天子》一章,因言:“自天子至于士,不可以无学,学不必博,《孝经》、《论语》,皆圣人以诲学者言行之要。臣愚不足以尽识,然所以事陛下,不敢一日而忘此。”真宗嗟叹者久之。由封州数迁至捧日四厢都指挥使、英州防御使、知瀛州兼高阳关都部署。由瀛州召还,领步军司公事。当是时,河决滑州,天子以为忧,问谁可使者,公自言:“少长河上,能知河利害。”诏以公为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容州观察使、知滑州兼修河都部署。河怒动埽,埽且陷,公坐其上,指画自若也,遂号其部人,以一日塞之。天子赐手书奖谕。召还,领步军如初。已而迁威塞军节度使。是岁天禧五年也,公年六十六,以八月二日薨于位。天子悼恸,为之罢朝二日,赠太尉,赐钱三百万。敕宣庆使蒋州团练使韩守英、礼部郎中直集贤院石中立给护其丧事,遂以其年九月二十四日葬开封之祥符县黄沟乡大里之原。公曾祖讳伦,祖讳筠,皆不仕。考讳蕴,赠官至左屯卫大将军。先夫人刘氏,玉城县君;后夫人张氏,清河郡夫人。子男十三人,于是文懿左侍禁,文吉、文握、文德、文庆、文显、文质、文贵、文锐并右班殿直,文灿、文竣右侍禁,文郁、文雅皆已卒。公孝谨忠笃,遇人有恩。祖母夫人疾病,公不释带以侍,辄数月。常患世医不足赖以为养,力学方药,遂通其术。公弟常欲上其子为公子,以取高荫,公对之慨然曰:“吾自行伍蒙主上拔擢至此,欲弃躯以报久矣,顾未有所,奈何欺之?”是岁,并公子无所荫,曰:“以明吾心,于弟非有爱也。”韦城董方廉直,为公所友,其卒,有二女无以嫁,公为选士办装,嫁之如己子。公将兵治民,宽简有法,故人人畏爱之,而无敢犯。所居有迹,贤士大夫多称之者。公葬之三十二年,而以其子故,累赠至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鲁国公。又二年,始请谥于天子,而天子赐之谥曰勤威。又五年,文显为西京左藏库副使、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始作碑以表公墓,而以铭来请。予问诔于太常,问书于太史,问诸故老以考公子之所告,而得公之所为如此。于是为铭曰:
允文真宗,俊艺在工,相协予武,有来冯公。冯公,奋节金革,有声中邦,外动夷狄。自公在野,手不去经,率其所学,以抚戎兵。公之所抚,貔貅豹虎,指麾进退,妥若儿女。武窒以,文罢于柔,维时冯公,两取其优。孰施其文?有壤千里。孰致其武?宿卫天子。帝咨冯公:“尔往视河。”河决已塞,滑人来歌。帝闻而嘉,劳以手敕。公拜稽首:“匪臣之力。”帝曰:“来尔,予厘尔勤,授之旄节,留掌我军。”方朝告薨,有诏罢视,吊赠赙葬,哀荣终始。追拜为令,尚书中书,赐爵国公,胙以鲁墟。士生显荣,没则多已,维时冯公,至今受祉。在周方虎,咸有褒诗,至汉充国,雄为之辞。谁能诗公,流示无止。刻碑墓门,公实有子。
【翰林侍读学士知许州军州事梅公神道碑】
宋翰林侍读学士、正奉大夫、行给事中、知许州军州事兼管内堤堰桥道劝农事、上柱国、南昌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三百户,食实封六百户,赐紫金鱼袋梅公之墓,在宣州宣城县长安乡西山里。公有五子,鼎臣,德臣,宝臣,辅臣,清臣。清臣今独在,为尚书司门郎中,以公行状及乐安欧阳公之铭来请文以刻墓碑,时熙宁元年八月四日也。铭曰:
公先梅伯,后氏其国。弥同涉秦,不见史策。有钅有福,著汉名籍。公福之孙,询字昌言。三世弗仕,陵阳之里。公第廷中,判官利丰。再岁而擢,以丞将作。以宰仁和,人誉用多。主推御史,侍考进士。一见天子,以为知己。诏曰试哉,遂试中书。馆之集贤,赐服绯鱼。于时继迁,兵我西鄙,老弱馈守,丁强多死。灵州告危,帝视不怡。公请择人,使潘罗支,兵法所谓,以夷攻夷。帝曰“谁可?”“无如臣者。”曰“予汝嘉,闭陷奈何?”公拜且跪,扬言而起:“苟纾西师,臣不爱死。”出书授之,“往讫尔谋。”至疆敕还,会弃灵州。帝察公艺,可书帝制。相或止之,留佐三司。其后罗支,果窘西贼,论将料敌,皆如所策。或从或违,或挤或推,梧合阻夷,神者公尸。黜之ヘ州,用狱一眚。去杭而苏,列国东屏。漕输浙河,就付将领。三年告功,仅得故省。又以谴投,守彼淮州。有僚许公,相得于此,与之欣然,乐以忘徒。使于湖北,迁自濠梁,又夺一官,往裨于襄。坐发驿马,给奔丧者。于鄂于苏,剖将之符。握节关中,使总其输。煌煌金章,厥赐特殊。谋复灵武,度兵葫芦。秦有将玮,诺公与俱。会玮召还,公复沦胥。有反咸阳,能名氏朱,始虽弗察,后捕而诛。自怀徂池,再副戎车。真宗新陟,罪垢皆涤。为郎度支,以将广德。外更四州,楚、寿、陕、荆。乃还待制,中纠狱刑。有岿龙图,其唐殖殖,就以学士,专其阁直。辍之铨衡,乘传临并。超迁郎秩,进直枢密。趣归封驳,考国中失。申命选事,得权进绌。加职侍读,改司群牧。移之审官,审是在服。伐阅积迁,给事于中。告疾出许,鼓歌从容。方公少壮,志立人上。谈辞慨然,帝悦而向。及后晚出,皆为将相。公则老矣,将归田里。康定辛巳,六月十日,公七十八,以其官卒。公开南昌,勋爵第一。夫人曰刘,不及郡封。封君彭城,其卒先公。公卒明年,季秋挟日,于州山西,卜而吉。公有四子:伯为进士,丞于殿中,与仲前死;仲赐科名,叔也皆丞,将作殿中,或废或兴;有显惟季,时丞卫尉,今为郎中,论序初终,实来求诗,刻示无穷。
【司农卿分司南京陈公神道碑】
司农卿分司南京陈公,既以嘉祐七年九月某甲子葬开封府之祥符县西韩村皇考魏公之茔,至十二月,公子世范等乃来求铭,以作公碑。盖公昆弟皆从先人游,而某又尝得识公父子,故为序其实而系以铭。序曰:
公讳某,字良器,以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卫国公讳嵩者为曾祖,以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燕国公讳光嗣者为祖,而尚书左丞、集贤院学士讳恕之子也。左丞当真宗时参知政事,后以其子岐公之贵,而赠至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魏国公。公,岐公之弟也,而于魏公为少子,年六十八,以嘉祐七年六月得疾分司,而以乙巳弃世于陈州。阶至朝散大夫,勋至上柱国,爵至颍川郡开国子,食邑至六百户,赐紫金鱼袋。官终于司农卿,而所更者:秘书省正字,太常寺太祝,大理评事,光禄、大理寺丞,太子中舍,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部比部驾部员外郎、郎中,司农、光禄少卿,少府监。任终于知陈州,而所历者:监楚州、衡州酒税,知衢州江山县,知南恩州,通判江、扬、洪、庐、潭州,知衡州,监江宁府粮料院,知兴化军,知均州,判登闻鼓院,知曹州,判殿中省,知郢州、郑州。其通判扬州、庐州,皆有所避不赴,知郢州则未赴而徙。凡仕四十三年,盖其行事可记者众矣,而公子所能记者:在江州,人大饥且疫,公为具饣粥医药,不足则取庐山诸佛寺馀财以续之,所活以万数。有盗刈人之禾而伤其主者,当死。公曰:“古之荒政所以恤人者尽矣,然尚缓刑,况今哉?”即奏贷其死。洪州大水,城之不灭者十五,水得城窦以入,举城惶扰,不知所为,公豫具薪藁,不终日以塞。州人德之,曰:“无陈公,吾属如何矣。”衡州之南,山广袤百馀里,与夷接境,大木蒙密。中国人逋逃其中,冒称夷人,数出寇常宁诸邑。其酋有挟左道者,人传以为能致风雨,官军尤惮之。公诱以恩信,则率众数百来自占。已而与其甥亡去,又将为寇,州人皆恐。公设方略,以一日捕得杀之。天子赐诏书奖谕,公因图上山川形势、攻取之策,以为“贼今不除,党附日众,夷人谓中国无能为,必出助之。可须农隙发千人,使操斧斤,随以强弩,斩木除道,则贼失所恃,不攻而自穷,又出其材,可以佐经用。”奏未报,转运使害其事,劾公擅击断,不听用佐吏,又尝称病,不自祭炎帝。公坐此罢,州人乞留不得,而贼果侵寻不制,朝廷出使,发兵击之,数年然后定。兴化多进士,就乡举者常八九百人,而学舍弊小,无文籍。公至则新而大之,为之购书,而国子之所有者皆具。均州治汉水上,舟子数溺商旅取货财,而以险为解,公捕案置法,因取近滩数家,除其徭,使表水险,涉者因此得不死。曹州多盗,亡命之尤凶强者七十馀人,公集重购,得之几尽。又修律令五家为保之法,故盗往往逃去之它境。盖公施于政者能如此。公尝为书十二篇上之,曰《国政要事》,其说多听用,而中书欲迁职事以奖之。公乃自言:“外祖王氏葬扬州无主后,愿除淮南所当得之一官,以往视其丘墓而已。”岐公之葬也,天子自曹州召公归襄事,特诏许公升殿。公谢岐公遭遇始终恩礼之厚,因乞御篆岐公之碑首。上为动容,赐其首曰“褒忠之碑”,而公终无一言自及。既分司,无田园,僦官屋以居,自为棺敛葬埋之制,趣于俭而已。少长好书,以至于老,于篆籀尤善。有集二十卷,其文能世其家者也。夫人冯氏,江南李氏时宰相延己之孙。子男五人:世范,前商州洛南县尉;世安,前广州新会县令;世修,大理寺丞;世永,将作监主簿;世弈,太常寺太祝;女四人,长适大理评事柳安期,次适右班殿直王允懿,次尚幼也。陈氏,汉太丘长讳之后,故其望在颍川,而世居洪州之南昌县,当唐末五代之乱无仕者。魏公布衣起闾巷,明敏谅直称天下,仍父子执国柄,而至岐公尤盛。公于仕尝龃龉,然尚至九卿,以荣禄自终。盖太丘之仁隐厄于一时,而纪、谌、群、泰贵显者数世,岂魏公之先,遭世不治,亦有潜德晦行如太丘者乎?不然,何其后世之兴如此。是故不可以无铭也。铭曰:
虞宾夏商,其后为陈,屡绝复封,以承圣人。至汉太丘,弃时就德,诒禄魏晋,子孙世食。既又困穷,乃生魏公。魏公之出,魁名硕实,有公有卿,馈祀其室。公则盛矣,天子所思,绳绳维卿,亦显于时。治官牧民,入出具宜。胡公之虚,太丘之里。两有州国,绍荣本始。归葬浚郊,皇考在前,峙此铭诗,为告新阡。
【虞部郎中赠卫尉卿李公神道碑】
嘉祐八年六月某甲子,制曰:“朕初即位,大赉群臣,升朝者及其父母,具官某父具官某,率德蹈义,不躬荣禄,能教厥子,并为才臣。加赐名命,序诸卿位,所以劝天下之为人父者,岂特以慰孝子之心哉?可特赠卫尉卿。”翌日某甲子,中书下其书告第,又副其书赐宽等,以待墓焚。宽等受书,焚其副墓上,乃撰次卫尉官世行治始卒,来请曰:“先人赖天子庆施,赐之官三品矣,而墓碑未刻。惟德善可以有辞于后世者,夫子实闻知。”某曰:“然,卫尉公墓隧宜得铭久矣。”于是为序而铭焉。序曰:
公姓李氏,故陇西人。七世祖讳某,始迁于光山。五世祖讳某,以其郡人王闽,从之,始为建安人。曾祖讳某,祖讳某,皆不仕。考讳某,尝仕江南李氏,稍显矣,江南国除,又举进士中等,以殿中丞致仕。有学行,名能知人,赠其父大理评事,而己亦以子贵,赠至吏部尚书。游豫章,乐其湖山,曰:“吾必终于此。”于是又始为豫章人。尚书之子,伯曰虚己,官至尚书工部侍郎,以才能闻天下。其季则公也。
公讳某,字公济。少笃学,读书兼昼夜不息。一以进士举不中,即以兄荫为郊社斋郎,再选福州闽清、洪州靖安县尉,有能名。迁饶州馀干县令,至于毁淫祠,取其材以为孔子庙,率县人之秀者兴于学。豪宗大姓,敛手不敢犯法。州将、部使者奏乞与京官移之剧县,不报,而坐不觉狱卒杀人以免。当是时,侍郎方以分司就第。公曰:“吾兄老矣,我得朝夕从之游,以洒扫先人庐冢,尚何求而仕?”遂止,不复言仕。侍郎之卒也,天子以公试秘书省校书郎、知江州德安县事,辞不就。后尝一至京师,大臣交口劝说,欲官之,终以其不可强也,而晏元献公为公请,乃除太子洗马致仕。初,尚书未老,弃其官以归。至侍郎及公之退也,亦皆未老。自尚书至公再世皆有子,而皆以严治其家如吏治。江西士大夫慕其世德,称其家法。盖近世士多外自藩饰为声名,而内实罕能治其家。及老,往往顾利冒耻,不知休息。公独父子兄弟能如此。呜呼,其可谓贤于人也已。公事亲孝,比遭大丧,庐墓六年然后已。事兄与其寡姊,衣食药物,必躬亲之。及公老矣,二子就养,如公之为子弟也。宽尝为江、浙等路提点铸钱坑冶,又尝提点江南西路刑狱。定亦再为洪州官,不去左右者十二年。皆以才能为世闻人。以恩迁公官至尚书虞部郎中,阶至朝奉郎,勋至护军。以嘉祐四年七月某甲子,卒于豫章之第室,年八十九。夫人长寿县君赵氏,先公卒八年,既葬矣。五年某月某甲子,以公葬于夫人之墓左,曰雷冈,在新建县之桃花乡新里。夫人故衢州人,某官湘之女。湘有文行,尚书与为友,故为公娶其女。子三人:宽、定、。守秘书省正字,早世。于公之葬也,宽为尚书司勋员外郎,定为尚书库部员外郎。女子二人,已嫁。孙二十有一人,曾孙十有五人,皆率公教无违者。公既葬,而二子以恩赠公卫尉卿云。铭曰:
李世大家,陇西其先。于唐之季,再世光山。移遁于闽,岭海之间。乃生尚书,节行有伟。始来江南,考室章水。绳绳二子,隐显兼荣。孰多后禄,其季维卿。幼壮躬孝,唯君之践。能不尽用,止于一县。退以德义,厘身于家。外内肃,人不疵嗟。亦有二子,维天子使。父曰往矣,致而臣身。子曰归哉,以宁吾亲。以率其妇,左右恂恂。以官就侍,天子之仁。既具祉福,考终大耄。追荣于幽,乃赐卿号。伐石西山,作为螭龟。营之墓上,勒此铭诗。
●卷八十九
◎神道碑
【广西转运使孙君墓碑】
君少学问勤苦,寄食浮屠山中,步行借书数百里,升楼诵之,而去其阶。盖数年而具众经,后遂博极天下之书。属文操笔布纸,谓为方思,而数百千言已就。以天圣五年同学究出身,补滁州来安县主簿、洪州右司理。再举进士甲科,迁大理寺丞,知常州晋陵县,移知浔州。浔当是时,人未趣学,乃改作庙学,召吏民子弟之秀者,亲为据案讲说,诱劝以文艺。居未几,旁州士皆来学,学者由此遂多。以选,通判耀州。兵士有讼财而不直者,安抚使以为直,君争之不得,乃奏决于大理。大理以君所争为是,而用君议编于敕。庆历二年,擢为监察御史里行。于是弹奏狄武襄公不当沮败刘沪水洛城事,又因日食言阴盛,以后宫为戒。仁宗大猎于城南,卫士不及整而归以夜,明日将复出,有雉陨于殿中。君奏疏,即是夜有诏止猎。蛮唐和寇湖南,以君安抚,奏事有所不合,因自劾,乃知复州。又通判金州,知汉阳军吉州,稍迁至尚书都官员外郎,提点江南西路刑狱。有言常平岁凶当稍贵其粟以利籴本者,诏从之。君言此非常平本意也,诏又从之。侬智高反,君即出兵二千于岭以助英、韶,会除广西转运使,驰至所部,而智高方煽,天子出大臣部诸将兵数万击之。君驱散亡残败之吏民,转刍米于惶扰卒急之间,又以馀力督守吏治城堑、修器械,属州多完,而师饱以有功,君劳居多。以劳迁尚书司封员外郎。初,君请斩大将之北者,发骑军以讨贼,及后,贼所以破灭,皆如君计策。军罢而人重困,方恃君绥抚,君乘险阻,冒瘴毒,经理出入,启居无时,以皇祐三年三月初七日,卒于治所,年五十四。官至尚书工部郎中,散官至朝奉郎,勋至上骑都尉。君所为州,整齐其大体,阔略其细故。与宾客谈说,弦歌饮酒,往往终日,而能听用佐属尽其力,事以不废。在御史言事,计曲直利害如何,不顾望大臣,以此无助。所为文,自少及终,以类集之,至百卷。天德、地业、人事之治,掇拾贯穿,无所不言,而诗为多。
君讳抗,字和叔,姓孙氏,得姓于卫,得望于富春。其在黟县,自君之高祖弃广陵以避孙儒之乱。而至君曾大父讳师睦,善治生以致富。岁饥,贱出米谷,以斗升付籴者,得欢心于乡里。大父讳旦,始尽弃其产,而能招士以教子。父讳遂良,当终时,君始十馀岁。后以君故,赠尚书职方员外郎。君初娶张氏,又娶吴氏,又娶舒氏,封太康县君。五男子:、邈、迪、适、遘。尝从予游,年十四,论议著书,足以惊人,终永州军事推官;邈,今潞州上党县令,亦好学能文;状君行以求铭者邈也。君之卒也,天子以试秘书省校书郎。二女子,一嫁太庙斋郎李简夫,一嫁进士郑安平。君以其卒之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葬黟县怀远乡上林村。歙之为州,在山岭涧谷崎岖之中,自去五代之乱百年,名士大夫亦往往而出,然不能多也。黟尤僻陋,中州能人贤士之所罕至。君孤童子,徒步宦学,终以就立,为朝廷显用。论次终始,作为铭诗,岂特以显孙氏而慰其子孙?乃亦以诒其乡里。铭曰:
在仁宗世,蛮跳不制。馈师牧民,实有肤使。践艰乘危,条变画奇。瘭毒既除,膏熨以治。方迁既陨,哀暨山夷。维此肤使,文优以仕。禄则不殖,其书满笥。书藏于家,铭在墓前。以告黟人,孙氏之阡。
【故赠左屯卫大将军李公神道碑铭(并序)】
宋故赠左屯卫大将军李公墓,在河中府河东县陶邑乡仙观里紫金山北。初,咸平二年,公以东班殿侍随彰国军节度使康保裔部军于高阳关。契丹内侵,真宗狩于魏,大将恃城,千里闭逃。保裔以其属出,公提少卒,所战辄破。寇搏我疾,孤坚弗支,举军陷焉,乃以义死。当是时,十二月五日也,公年四十六。有诏赙恤,录公子枢以为西班殿侍。盖六十九年而枢以行治劳烈,积官至皇城使、贺州团练使,而尝一再辞赏,以求追荣其父母。天子亦数推恩以及朝士大夫之亲,而公九赠官,自太子左清道率府副率至左监门卫大将军,逮今上即位,则再至三品。而公夫人朱氏,亦封钱塘、仙游、永安县太君。太君有美志纯行,年六十三,以天圣七年六月六日,卒于其子之官舍,而以嘉祐六年十一月十一日,与公合葬。公幼而愿恭,长而敏武,涉书喜谋,将有以为,而卒不克,盖知者伤焉。唯忠壮不屈,以诒禄于其后世,而团练君实能力承以大厥家。噫,其可铭也哉。李氏世家郑之原武。公讳兴,字仲举。曾祖讳,祖讳光,父讳元超,皆弗仕。公生一男二女,二女皆早死。孙六人,其二人早死。,今为尚书都官郎中,馀皆以父荫仕,昌龄终三班差使,{艹荣}今为右班殿直,蕖今为左班殿直。铭曰:
李姓之始,聃周隐史。厥家郑邦,代晦其光。公奋自田,启迹班行。匪熊匪罴,彼万其旅。帝徂伐之,孰致予武?操戈以先,所遇毙逃。曰敌可尽,其来滔滔。终沉于戎,唯义之济。闵有传禄,追荣以暨。谁无孙子,锡命在幽,我以吾功,克称无羞。铭诗后观,有石道周。
【故淮南江浙荆湖南北等路制置茶盐矾酒税兼都大发运副使赠尚书工部侍郎萧公神道碑】
萧氏,故长沙人也,去马氏乱迁江南,又为庐陵人。公曾祖讳霁,仕李氏,终洪州武宁县令。祖讳焕,考讳良辅,皆不仕。公讳定基,字守一,用天禧三年进士补岳州军事推官;以母夫人陈氏丧罢。后除虔州观察推官。人饥,说州将以便宜粜仓米,秋籴偿之,所救活甚多。监纳潭州茶米,举者十八人,迁大理寺丞,知临江军新喻县,移监成都府市买务。蜀引二江溉诸县田,多少有约。李顺为乱时,成都大豪樊氏,盗约改一昼夜为六,由此他县岁赂樊氏县,乃得其馀水。讼二十年不决,转运使以属公。公曰:“约所以为均,即不均,约不可恃也。”乃亲决水,视一昼夜,而樊氏县水有馀,樊氏即伏罪,诸县得水如故约。转运使以为能,举知黎州。州近蛮,出善马,异时势人多以托守,公一拒绝,蛮大喜。于是累迁至太常博士,以博士召兼监察御史里行。成都王请铸小铁钱为大钱,当十,铸十得三,是废十得三十也。公疏以为不便,而议诎。中贵人妄告两浙转运使罪,以公往治,直之。蕲州王蒙正恃势赂横猾,诬属县长罪死,又以公往治,告随吏曰:“蒙正赂汝,受之,以告我。”蒙正果赂吏直三百万,公因以正其狱。仁宗欲官公一子,公乃以让其随吏,除开封府判官。于是自监察再迁至侍御史,除江西水陆计度转运使,奏事称上意,赐三品服。三司税赋雕羽,民入一尺,费馀百钱,奏以鹅鹳代之。宜州蛮为寇,乃移广西兼安抚。公驰至,问所以反,曰:“吾知之矣。”乃搜诸州澄海忠敢士万人,守要害,戒诸将,贼至乃击,归则已,蛮不复动。明年,邕州甲洞与永平寨将秦珏争银冶,杀珏反,边大扰。公曰:“蛮何敢?是必珏有以致之。”问之果然。乃废银冶,诛道贼熟户数十人,又移交州讨杀珏者,而边遂定。仁宗曰:“边吏好生事,萧某如此,可召用。”三司度支判官王琪使江淮浙议盐酒事,请公俱往,乃除三司盐铁判官,与琪俱使江淮浙议盐酒事。至吉州,除江淮浙荆湖制置发运副使,以官卒于家,享年五十四。实庆历二年五月十四日,以其年九月二十日葬庐陵儒行乡故舍之原。公宽厚寡欲,内行孝友,称于乡里。尤知为吏,在所皆有声绩。夫人河阳县君毛氏。五男子,汝砺、汝谐、汝器、汝士、汝,皆进士。汝砺终太常博士,汝器终殿中丞,汝谐今为尚书屯田员外郎,汝士今为永州祈阳县令,故累赠至尚书工部侍郎,而墓碑未刻,汝谐请曰:“先人于王氏有故,子铭士大夫多矣。”某曰:“然,是宜以属我。”乃铭曰:
萧氏食ガ,汉功之冠。卒成齐梁,以戾于唐。人不绝史,与唐终始。厥迁庐陵,来自长沙,使乎御史,于宋初家。折狱御戎,有声无哗。禄则世继,而年不遐。扬诗墓石,以相哀嗟。
【尚书工部侍郎枢密直学士狄公神道碑】
狄氏故并人,唐武后时有以谅直至宰相者,有功中宗以及社稷,是为梁公。公,梁公之十四世孙也,讳,字辅之。曾祖曰崇谦,连州桂阳县令。祖曰文蔚,全州清湘县令。考曰希颜,徐州录事参军。及公贵,赠录事君至兵部尚书,而公母李氏封陇西郡太君。盖梁公之后有兼者,亦有名迹,至大官。其后禄仕不终,然寝微弗显。及公乃以行能为时用,出使入侍,终尚书工部侍郎、直枢密,为学士,天下称为善人长者。公少孤力学,中咸平三年进士甲科。其官,自大理评事,历大理寺丞、殿中丞、太常博士、尚书屯田都官、职方员外郎、祠部刑部郎中、太常少卿、右谏议大夫、给事中。其职,自直昭文馆,历龙图阁直学士。其初任知袁州分宜县,后尝知开封府司录,通判邓州、成都府,为开封府判官,使京西、成都府路转运,又使制置江淮荆浙,再判吏部流内铨,知审官院,知壁、广、滑、魏、随、陕、郑、同、扬九州,河中、河南二府。其知陕州河中府,以赵元昊反,择西方守吏。其知随州,则坐在魏时军事有骄不逊者不即治。其知扬州,则不及赴而卒于京师,庆历三年二月十七日也,享年六十七。公厚笃实,未尝妄言笑,虽有喜愠,未尝见色,终身不言人过恶。罢南海,所赍无南物。在陕中,贵人有力者言将援公于上,公为不闻,接以它语,退而叹曰:“吾束发至此,得爵禄皆以义,可以老而自污邪?”盖其廉如此。其治民,出于宽仁不忍,虽以此尝得罪,然自若,弗悔也。当时士大夫闻其死,多叹惜。累阶至中散大夫,勋至上柱国,爵至山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一百户,食实封四百户。夫人武城县君路氏,左司谏、知制诰振之女。初,公以布衣见路公,路公即誉公文学行治,妻以其子。生六男子:遵道、遵度、遵礼、遵悫、遵路、遵彝。遵度当天圣初,善为古文,志义甚高,尝为襄州襄阳县主簿,不幸早死,君子莫不伤之。遵路为太常寺奉礼郎,与遵道、遵悫、遵彝亦皆早死。遵礼今为尚书虞部员外郎。六女子,嫁卫尉卿王罕、卫尉卿魏琰、枢密直学士何中立、尚书驾部郎中王信民,二人早死。狄氏当五代之乱,占潭之湘潭,至公,始葬武城君于许州阳翟县张涧里,故以公合葬。葬以庆历五年,既葬二十年,而遵礼来求铭文,刻之墓碑。铭曰:
维狄先公,开号于梁,扶国举帝,仁柔义刚。施垂子孙,禄不旷仕,历世十四,公为循吏。内行振振,恕以与人,无恚无忌,考终厥身。阳翟古虚,有幽新里。铭诗不磨,彼石之视。
【尚书屯田员外郎赠刑部尚书李公神道碑】
朝奉郎、尚书屯田员外郎、通判杭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事、上轻车都尉、赐绯鱼袋、赠刑部尚书李公,讳陟,字元升,少以进士举太学,众推才高,不妄交游,独与故相张文节公友善。淳化中,用甲科补河南府渑池县尉,群盗阻ゾ以略行人,朝廷出中贵人传捕,公率其属捕杀之尽,以故为转运使所奏留再任,方赏,遭父丧去。而契丹犯河北,卒亡命相聚为寇,所居内黄大扰,令尉初不自保。公为设方略擒灭,县赖以无事。改除贝州司理参军。州将边公肃知公能,有难辄以属公。逐剧贼,用一日驰百里,悉缚取以归。于是州及转运使为论功,驿召见,除大理寺丞、知汉州什邡县,改殿中丞、知秀州嘉兴县。真宗东封,改太常博士、通判通利军。又以祀汾阴,改尚书屯田员外郎。河决,夺一官,监真州盐仓。杭州言浙江堤坏不可治,诏江淮荆浙发运使举可用者,以公通判杭州。堤成,度用财力甚省而完且可久,乃复得故官,留再任。当是时,吕文靖公提点刑狱,尤知公,极论荐以为材。且召除御史矣,会母夫人死。公行内修,事母尤以孝闻,所收恤亲属多,贫不能北归,留治丧南京,哀戚毁甚,未及服除而卒,年五十三,天禧三年六月八日也。留守王沂公赙助之,乃能具棺殡。凡五娶,贾氏、高氏、张氏、耿氏,最后边氏,封太康县君,今皆赠郡太君。边氏则贝州边公女也。边公强明,少所可,知公而好之,故女以其子。太康有贤行,盖见于国史。公二男四女:男曰中庸,守大理寺丞致仕;曰中师,给事中、天章阁待制、西京留守;女嫁太子中舍聂复、贝州漳南县令葛初平、尚书比部员外郎张参,其一早死。公初以文艺自进,然喜吏事,所至强果辨治,终以爱利为人所思。嘉祐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葬于卫州新乡县贵德乡戒海里,至熙宁元年十月,乃始作铭刻之墓碑。李氏故博平人,后徙内黄。曾祖讳祚,弗仕。祖讳守澄,开封府襄邑县尉。考讳,殿中丞。铭曰:
矫矫李公,升自辞科,启迹绳池,终功浙河。课文曰治,武奏厥多,毁于大丧,曾不及皤。素琴未御,虞殡遂歌,垂延在后,宠禄有那。兆卫西南,彼坟陂ヌ,追秩荣矣,哀如之何。
【赠礼部尚书安惠周公神道碑】
公讳某,字某,姓周氏。为人ㄈ傥有大节,敏于文学,达于政事。真宗初即位,以进士甲科除将作监丞,通判齐州,即有能名。召还为著作郎、直史馆、提点开封府诸县镇公事,历三司户部度支判官,又皆有能名。遂以右正言知制诰、判吏部流内铨,数进见奏事,真宗以为材。其后置登闻鼓院,纠察在京刑狱,及考进士以糊名誊录之法,真宗皆自选主者,而辄以属公。居纠察未几,遂以枢密直学士知开封府,听断明审,无留事。真宗滋以为材,至尝幸其府问劳,赋诗乐饮然后去。以公更外事未久,故不即大用,而以公知河中府,又以知永兴,移天雄军,所至辄有声绩,数赐诏书奖谕。于是真宗知公果可付以政,即召还,除给事中、同知枢密院事,既而又以为尚书礼部侍郎、枢密副使。真宗得疾几不寤,丁晋公用事,逐去寇莱公,而以公为党,亦逐去之。以尚书户部侍郎知青州,既而又以为太常少卿、知光州。仁宗即位,稍迁秘书监,知杭、扬二州。晋公得罪去,还公礼部侍郎,留守南京,召见之,将复用,公病矣,乃请知颍州。自颍徙陈,自陈徙汝,至汝若干年,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卒,春秋五十九。讣闻,天子为震悼,赠礼部尚书,赙赐录其子孙加等,谥曰安惠。初,公奋白衣,数年遂知制诰,特为真宗所礼,禁中事大臣所不得闻者,往往为公道之。公亦慷慨为上言事无所挠,而其言秘,世莫得尽闻。东封还,公卿大夫皆献文章颂功德,公独上书进戒。及在枢密,进止侃侃,不以丁晋公方盛为之诎节,故为所逐。公好收挽后进士,得一善,汲汲如世之夸者为己进取。未尝问家人生产,好读书,善为文,有文集二十卷,独奏事诸草,则公既焚之矣,无在者。爱其弟越甚笃,与越皆以能书为世所称,每书辄为人取去。积阶至金紫光禄大夫,勋至上柱国,爵至汝南郡开国公,食邑至四千一百户,食实封至九百户。尝为东京留守判官、东封考制度副使,亦皆真宗所自选也。周氏世为淄州邹平人。公曾祖考讳某,祖考讳某,皆儒者,以学行知名山东。考讳某,仕历御史,终尚书都官员外郎。及公贵,赠曾祖考某官,祖考某官,考某官。公夫人王氏,北海郡夫人,先公一年卒。于公之卒也,公子延荷为大理寺丞,延让为太常寺太祝,延寿为东头供奉官、阁门祗候,延隽为大理评事。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公郑州新郑县平康乡之北原,而以王氏。其后若干年,公子延隽为尚书都官郎中,累赠公至某官,始追序公世次、阀阅、行治,来请曰:“先人名位功德尝显矣,而墓碑无刻,诸孤独延隽为后死,微夫子许我,则无以诒永久。”嗟乎,公之事远矣,盖虽公子有所不及知,故所次止于如此。然观公所以进而公之材可见,视公所以逐而公之行可知。懔懔乎一世之名臣矣,所次如此,不为略也。铭曰:
群献俣俣,御于帝所。出入百年,将相文武。有如周公,左右真宗。自初筮仕,以至谋国,晦显险夷,考终一德。公去州郡,无民不思。公来朝廷,天子所知。发论造功,每成无隳。谁私党雠,用国威福。间上不豫,乃谗乃逐。既投有罪,而以公归。退施一州,遂陨于腓。美矣邦士,公之季子。铭诗墓门,载以龟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