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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一

◎杂著

【先大夫述】

王氏,其先出太原,今为抚州临川人,不知始所以徙。其后有隐君子某,生某,以子故赠尚书职方员外郎。职方生卫尉寺丞某,公考也。公讳某,始字损之,年十七,以文干张公咏,张公奇之,改字公舜良。祥符八年,得进士第,为建安主簿。时尚少,县人颇易之。既数月,皆畏,翕然,令赖以治。尝疾病,阖县为祷祠。县人不时入税,州咎县,公曰:“孔目吏尚不时入税,贫民何独为邪?”即与校至府门,取孔目吏以归,杖二十,与之期三日。尽期,民之税亦无不入,自将已下皆侧目。为判官临江军,守不法,公遇事辄据争之以故事。一政吏为文书谩其上,至公辄阁。军有萧滩,号难度,以腐船度辄返,吏呼公为“判官滩”云。豪吏大姓,至相与出钱,求转运使下吏出公。领新淦县,县大治。今三十年,吏民称说如公在。改大理寺丞,知庐陵县,又大治。移知新繁县,改殿中丞。到县,条宿奸数人上府,流恶处,自馀一以恩信治之,尝历岁不笞一人。知韶州,改太常博士、尚书屯田员外郎。夷越无男女之别,前守类以为俗然,即其得可已,皆弗究。公曰:“同是人也,不可渎其伦。夫所谓因其俗者,岂谓是邪?”凡有萌蘖,一切擿矜穷治之。时未几,男女之行于市者,不敢一途。胡先生瑗为《政范》,亦掇公此事。

部县翁源多虎,公教捕之。民言虎自毙者五。令断虎头舆致州,为颂以献。公麾舆者出,以颂还令。其不喜怪,不以其道说之不说也如此。蜀效忠士屯者五百人,代不到,谋叛。韶,小州,即有变,无所可枝梧,佐吏始殊恐。公不为动,独捕其首五人,即日断流之,护出之界上。初,佐吏固争请付狱,既而闻其徒谋,若以首赴狱,当夜劫之以叛,众乃愈服。公完营驿仓库,建坊道,随所施设,有条理。长老言:“自岭海服朝廷为吾置州守,未有贤公者。”丁卫尉府君忧,服除,通判江宁府,阅两将,一以府倚公办。宝元二年二月二十三日,以疾弃诸孤官下,享年四十六。

公于忠义孝友,非勉也,宦游常奉亲行,独西川以远,又法不听。在新繁未尝剧饮酒,岁时思慕,哭殊悲。其自奉如甚啬者,异时悉所有又贷于人。治酒食,须以娱其亲,无秋毫爱也,人乃或以为奢。居未尝怒笞子弟,每置酒,从容为陈孝悌仁义之本,古今存亡治乱之所以然,甚适。其自任以世之重也,虽人望公则亦然,卒之官不充其材以夭。呜呼!其命也。母谢氏,以公故封永安县君。娶某氏,封长寿县君。子男七人,女一人,适张氏,处两人。将以某月日葬某处,子某等谨撰次公事如右,以求有道而文者铭焉,以取信于后世。

【先大夫集序】

君子于学,其志未始不欲张而行之以致君,下膏泽于无穷。唯其志之大,故或不位于朝,不位于朝而势不足以自效,则思慕古之人而作为文辞,亦不失其所志也。二帝三王群圣人之时,贤俊并用,虽穷处岩穴,亦扳而在高位,其志莫不得施,而文之传于后者少矣。后之时,非古之时也,人之不得志者常多,而以文自传者,纷如也。先大夫少而博学,及强年有仕进之望,其志欲有以为而遽没,其于文,所不暇也。一日,诸子阅橐中,乃得旧歌诗百馀篇,虽此不足尽识其志,然讽咏情性,其亦有以助于道者,不忍弃去也,辄序次之。呜呼!公之诗,君子视之,当自知矣,不敢赞也。

【题王逢原讲孟子后】

逢原在常江阴时,学者有问以孟子,而逢原为之论说,是以如是其详也。未几而逢原卒,故其书才终于一篇,而考之时不同,盖其志犹未就也。虽然,观其说,亦足以概见之矣。若逢原所谓见其进未见其止也。其卒时,年二十八。呜呼,惜哉!逢原卒于嘉祐己亥六月,后七年讲义方行。

【许氏世谱】

伯夷,神农之后也,佐尧、舜有大功,赐姓曰姜。其后见经者四国,曰申,《诗》所谓申伯者是也;曰吕,《书》所谓吕侯者是也;曰齐,曰许,《春秋》所书齐侯、许男是也。周衰,许男尝从大侯侵伐会盟,竟于春秋。及后世复国,而子孙以其封姓。然世传有许由者,尧以天下让由,由不受,逃之箕山,箕山上盖有许由冢焉。其事不见于经,学者疑之。或曰:“由亡求于世者耳,虽与之天下,盖不受也,故好事者以云。”而由与伯夷,其生后先,所祖同不同,莫能知也。汉兴,许氏侯者六人:柏至侯盎,宋子侯瘛,严侯猜,此三侯者,其始以将封,而史不书其州里;平恩侯广汉,博望侯舜,乐成侯延寿,此三侯者,同产昆弟也,以外戚起于宣、元之世,昌邑人也。盎孙昌尝为丞相。延寿及广汉弟子嘉,尝为大司马。至王莽败,许氏始皆失其封云。后汉会稽有许荆者,循吏也。许慎者,以经术显。许峻者,为《易林》传于世。许杨者,治鸿隙陂,有德于汝南,汝南之民报祭焉。许靖者,避地交州,后入蜀,先主以为太傅,与从弟劭俱善论人物。劭兄虔,亦知名,世称平舆渊有二龙焉。慎、峻、杨、靖,皆汝南人也。许褚者,家于谯,以忠力事魏,封侯牟乡。许慈者,家南阳,入蜀,父子为博士。司马晋时有许孜者,东阳人也,德行高,察孝廉不起,老于家,其子曰生,亦有至性焉。初,许氏爵邑于周,子孙播散四方,有纪者犹不乏焉,至昌邑始大者,间兴于汝南,其后祖高阳者为最盛。然高阳之族,不见其所始。有据者,仕魏,历校尉、郡守,生允,为镇北将军。允三子,皆仕司马晋。奇,司隶校尉;猛,幽州刺史。奇子遐,侍中;猛子式,平原太守。自允至式皆知名。允后五世询,司马晋尝召官之,不起。询孙珪,为旌阳太守于齐。珪生勇慧,齐太子家令,冗从仆射。勇慧生懋,笃学以孝闻,卒于梁,为中庶子。懋生亨,为陈卫尉卿,尝领史官,次齐、梁时事。有子善心,为之卒业。是时有许绍者,善心族父也,通守夷陵,治有恩,流户自归数十万,卒有劳于唐,爵安陆郡公。圉师、钦寂、钦明其后也。圉师,绍少子,宽博有器干,别自封平恩男,与敬宗俱龙朔中宰相。钦寂谓绍曾大父也,万岁中,帅师当契丹,为所败,执以如安东,使说守者降。至安东,曰:“贼今且破灭,公勉守无忘忠也。”契丹即杀之。是岁,弟钦明亦遇杀。钦明为凉州都督,案行,卒与突厥遇,亦执使降。至灵州,顾为廋言告守者所以破贼。兄弟将兵,一旦同以身徇边鄙,贤者荣之。敬宗者,善心子也,始以公开郡于高阳,与其孙令伯以文称当世。天宝之乱,敬宗有孙曰远,与张巡以睢阳抗贼,自以不及巡,推巡为将而亲为之下。久之,食已尽,煮茶纸以食,犹坚守。贼所以不得南向,以睢阳弊其锋也。卒与俱死者,皆天下豪杰义士云。唐亡,远孙儒,不义朱梁,自雍州入于江南,终身不出焉。儒生稠,沉毅有信,仕江南李氏,参德化王军事。稠生规,好道家言,不以事自慁,尝羁宣、歙间,闻旁舍呻呼,就之,曰:“我某郡人也,察君长者,且死,愿以骸骨属君。”因指橐中黄金十斤,曰:“以是交长者。”规许诺,敬负其骨千里,并黄金置死者家。家大惊,愧之,因请献金如儿言以为许君寿,规不顾竟去。于是闻者滋以规为长者。卒,葬池州,后以子故赠大理评事。生遂、逖、迥三子。遂善事母。里母励其子,辄曰:“汝独不惭许伯通乎?”祥符中,天子有事于泰山,加恩群臣,逖当迁,让其兄遂。天子以遂试将作监主簿。遂子俞,字尧言,名能文章,大臣屡荐之,有与不合者,官以故不遂。尝知兴国军大冶县,县人至今称之,俞两子,均为进士。逖字景山,尝上书江南李氏,李氏叹奇之,以为崇文馆校书郎,岁终拜监察御史。后复上书太宗论边事,宰相赵普奇其意,以为与己合。知兴元府,起酇侯废堰以利民。治沣、荆、扬三州,为盗者逃而去。其事兄如事父,使妻事其长姒如事母。故人无后,为嫁其女如己子。有子五人:恂,黄州录事参军;恢,尚书虞部员外郎;怡,今为太子中舍、签书淮南节度判官厅公事;元,今为江淮荆湖两浙制置发运使;平,泰州海陵主簿。五人者,咸孝友如其先人,故士大夫论孝友者归许氏。元以国子博士、发运判官,七年遂为其使,待制天章阁,自天子大臣莫不以为材。其劳烈方在史氏记,余故不论而著其家行云。迥字光远,其事母如伯通之孝,事其兄如景山之为弟也。慷慨有大意,少尝仕李氏,后不复仕,与其兄俱葬颜村。有子会,为进士,方壮时,亦慨然好议天下事,今为太庙斋郎。

临川王某曰:“余谱许氏,自据以下,其绪传始显焉。然自许男见于周,其后数封,而有纪之子孙多焉。考是论之。夫伯夷之所以佐其君治民,余读《书》未尝不喟然叹思之也。《传》曰:“盛德者必百世祀。”若伯夷者,盖庶几焉。彼其后世忠孝之良,亦使之遭时,沐浴舜、禹之间以尽其材,而与夫夔、皋、罴、虎之徒俱出而驰焉,其孰能概之耶?

【伤仲永】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不使学。

予闻之也久,明道中,从先人还家,于舅家见之,十二三矣。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闻。又七年,还自扬州,复到舅家,问焉。曰:“泯然众人矣。”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人)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邪!

【同学一首别子固】

江之南,有贤人焉,字子固,非今所谓贤人者,予慕而友之。淮之南,有贤人焉,字正之,非今所谓贤人者,予慕而友之。二贤人者,足未尝相过也,口未尝相语也,辞币未尝相接也。其师若友,岂尽同哉?予考其言行,其不相似者,何其少也!曰,学圣人而已矣。学圣人,则其师若友,必学圣人者。圣人之言行,岂有二哉?其相似也,适然。

予在淮南,为正之道子固,正之不予疑也。还江南,为子固道正之,子固亦以为然。予又知所谓贤人者,既相似又相信不疑也。

子固作《怀友》一首遗予,其大略欲相扳以至乎中庸而后已。正之盖亦常云尔。夫安驱徐行,轥中庸之庭,而造于其堂,舍二贤人者而谁哉?予昔非敢自必其有至也,亦愿从事于左右焉尔。辅而进之,其可也。噫!官有守,私有系,会合不可以常也,作《同学一首别子固》,以相警且相慰云。

【书瑞新道人壁】

始瑞新道人治其众于天童之景德,予知鄞县,爱其材能,数与之游。后新主此山之四年,予自淮南来视苏州之积水,卒事,访焉,则新既死于某月某日矣。人知与不知,莫不怆焉,而予与之又久以深,宜其悲也。夫新之材信奇矣,自放于世外,而人悼惜之如此。彼公卿大夫操治民之势,而能以利泽加焉,则其生也荣,其死也哀,不亦宜乎。皇祐五年六月十五日,临川王某介甫题。

【读孟尝君传】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读柳宗元传】

余观八司马皆天下之奇材也,一为叔文所诱,遂陷于不义。至今士大夫欲为君子者,皆羞道而喜攻之。然此八人者,既困矣无所用于世,往往能自强以求列于后世,而其名卒不废焉。而所谓欲为君子者,吾多见其初而已,要其终,能毋与世俯仰以自别于小人者少耳,复何议彼哉?

【读江南录】

故散骑常侍徐公铉,奉太宗命撰《江南录》,至李氏亡国之际,不言其君之过,但以历数存亡论之。虽有愧于实录,其于《春秋》之义,(《春秋》,臣子为君亲讳,礼也。)箕子之说,(周武王克商,问箕子商所以亡,箕子不忍言商恶,以存亡国宜告之。)徐氏录为得焉。然吾闻国之将亡,必有大恶,恶者无大于杀忠臣。国君无道,不杀忠臣,虽不至于治,亦不至于亡。纣为君,至暴矣,武王观兵于孟津,诸侯请伐纣,武王曰:“未可。”及闻其杀王子比干,然后知其将亡也,一举而胜焉。季梁在随,随人虽乱,楚人不敢加兵。虞以不用宫之奇之言,晋人始有纳璧假道之谋。然则忠臣国之与也,存与之存,亡与之亡。予自为儿童时,已闻金陵臣潘佑以直言见杀,当时京师因举兵来伐,数以杀忠臣之罪。及得佑所上谏李氏表观之,词意质直,忠臣之言。予诸父中旧多为江南官者,其言金陵事颇详,闻佑所以死则信。然则李氏之亡,不徒然也。今观徐氏录言佑死,颇似妖妄,与予旧所闻者甚不类。不止于佑,其它所诛者,皆以罪戾,何也?予甚怪焉。若以商纣及随、虞二君论之,则李氏亡国之君,必有滥诛,吾知佑之死信为无罪,是乃徐氏匿之耳。何以知其然?吾以情得之。大凡毁生于嫉,嫉生于不胜,此人之情也。吾闻铉与佑皆李氏臣,而俱称有文学,十馀年争名于朝廷间。当李氏之危也,佑能切谏,铉独无一说。以佑见诛,铉又不能力诤,卒使其君有杀忠臣之名,践亡国之祸,皆铉之由也。铉惧此过,而又耻其善不及于佑,故匿其忠而污以它罪,此人情之常也。以佑观之,其它所诛者,又可知矣。噫!若果有此,吾谓铉不唯厚诬忠臣,其欺吾君不亦甚乎!

【书李文公集后】

文公非董子作《仕不遇赋》,惜其自待不厚。以予观之,《诗》三百,发愤于不遇者甚众。而孔子亦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盖叹不遇也。文公论高如此,及观于史,一不得职,则诋宰相以自快。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言不可独信久矣。虽然,彼宰相名实固有辨。彼诚小人也,则文公之发,为不忍于小人可也。为史者,独安取其怒之以失职耶?世之浅者,固好以其利心量君子,以为触宰相以近祸,非以其私,则莫为也。夫文公之好恶,盖所谓皆过其分者耳。方其不信于天下,更以推贤进善为急。一士之不显,至寝食为之不甘,盖奔走有力,成其名而后已。士之废兴,彼各有命。身非王公大人之位,取其任而私之,又自以为贤,仆仆然忘其身之劳也,岂所谓知命者耶?《记》曰:“道之不行,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夫文公之过也,抑其所以为贤欤?

【书刺客传后】

曹沫将而亡人之城,又劫天下盟主,管仲因勿倍以市信一时,可也。予独怪智伯国士豫让,岂顾不用其策耶?让诚国士也,曾不能逆策三晋,救智伯之亡,一死区区,尚足校哉?其亦不欺其意者也。聂政售于严仲子,荆轲豢于燕太子丹。此两人者,污隐困约之时,自贵其身,不妄愿知,亦曰有待焉。彼挟道德以待世者,何如哉?

【孔子世家议】

太史公叙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公卿特起则曰“列传”,此其例也。其列孔子为世家,奚其进退无所据耶?孔子,旅人也,栖栖衰季之世,无尺土之柄,此列之以传宜矣,曷为世家哉?岂以仲尼躬将圣之资,其教化之盛,舄奕万世,故为之世家以抗之?又非极挚之论也。夫仲尼之才,帝王可也,何特公侯哉?仲尼之道,世天下可也,何特世其家哉?处之世家,仲尼之道,不从而大;置之列传,仲尼之道,不从而小。而迁也自乱其例,所谓多所抵牾者也。

【书洪范传后】

王某曰:古之学者,虽问以口,而其传以心;虽听以耳,而其受以意。故为师者不烦,而学者有得也。孔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夫孔子岂敢爱其道,骜天下之学者,而不使其早有知乎!以谓其问之不切,则其听之不专;其思之不深,则其取之不固。不专不固,而可以入者,口耳而已矣。吾所以教者,非将善其口耳也。孔子没,道日以衰熄,浸淫至于汉,而传注之家作。为师则有讲而无应,为弟子则有读而无问。非不欲问也,以经之意为尽于此矣,吾可无问而得也。岂特无问,又将无思。非不欲思也,以经之意为尽于此矣,吾可以无思而得也。夫如此,使其传注者皆已善矣,固足以善学者之口耳,不足善其心,况其有不善乎?宜其历年以千数,而圣人之经卒于不明,而学者莫能资其言以施于世也。予悲夫《洪范》者,武王之所以虚心而问,与箕子之所以悉意而言,为传注者汨之,以至于今冥冥也,于是为作传以通其意。呜呼!学者不知古之所以教,而蔽于传注之学也久矣。当其时,欲其思之深、问之切而后复焉,则吾将孰待而言邪?孔子曰:“予欲无言。”然未尝无言也,其言也,盖有不得已焉。孟子则天下固以为好辩,盖邪说暴行作,而孔子之道几于熄焉,孟子者不如是不足与有明也。故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夫予岂乐反古之所以教,而重为此讠尧讠尧哉?其亦不得已焉者也。

【题张忠定书】

忠定公没久矣,士大夫至今称之,岂不以刚毅正直有劳于世如公者少欤?先公年十七,以文见公,实见称赏,遂易字舜良。时在升州也。窃观遗迹,不胜感恻之至。

【题燕华仙传】

燕华仙事异矣。黄君所为传,亦辩丽可。十方世界,皆智所幻,推智无方,幻亦无穷。必有合焉,乃与为类,则王夫人之遇,岂偶然哉。

【书金刚经义赠吴珪】

惟佛世尊,具正等觉,于十方刹,见无边身,于一寻身,说无量义。然旁行之所载,累译之所通,理穷于不可得,性尽于无所住,《金刚般若波罗蜜》为最上乘者,如斯而已矣。

【与妙应大师说】

妙应大师智缘,诊父之脉,而知子之祸福。翰林王承旨疑其古之无有。缘曰:“昔秦医和诊晋侯之脉而知良臣必死。良臣之死,乃见于晋侯之脉。诊父而知子,又何足怪哉?”熙宁庚戌十二月十九日,某书。

【题旁诗(仲子正字)】

旁近有诗云:“杜家园上好花时,尚有梅花三两枝。日莫欲归岩下宿,为贪香雪故来迟。”俞秀老一见,称赏不已,云绝似唐人。旁喜作诗,如此诗甚工也。

●卷七十二

◎书

【答韩求仁书】

比承手笔,问以所疑,哀荒久不为报。勤勤之意,不可以虚辱,故略以所闻致左右,不自知其中否也,唯求仁所择尔。

盖序《诗》者不知何人,然非达先王之法言者不能为也。故其言约而明,肆而深,要当精思而熟讲之尔,不当疑其有失也。二《南》皆文王之诗,而其所系不同者,《周南》之诗,其志美,其道盛。微至于赳赳武夫、《兔》之人,远至于江汉、汝坟之域,久至于衰世之公子,皆有以成其德。《召南》则不能与于此。此其所以为诸侯之风,而系之召公者也。夫事出于一人,而其不同如此者,盖所入有浅深,而所施有久近故尔。所谓《小雅》、《大雅》者,《诗》之《序》固曰:“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然所谓《大雅》者,积众小而为大,故《小雅》之末,有疑于《大雅》者,此不可不知也。又作诗者,其志各有所主,其言及于大,而志之所主者小,其言及于小,而志之所主者大,此又不可不知也。司马迁以为《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而其流及上。此言可用也。又宣王之《大雅》,其善疑于小;而幽王之《小雅》,其恶疑于大。盖宣王之善微矣,其大者如此而已;幽王之恶大矣,其小者犹如此也。凡《序》言刺某者,一人之事也;言刺时者,非一人之事也。刺言其事,疾言其情。或言其事,或言其情,其实一也。何以知其如此?《墙有茨》“卫人刺其上也”,而卒曰“国人疾之,而不可道也”,是以知其如此也。刺乱,为乱者作也;闵乱,为遭乱者作也。何以知其如此?平王之《扬之水》,先束薪而后束楚,忽之《扬之水》,先束楚而后束薪。周之乱在上,而郑之乱在下故也。乱在上则刺其上,乱在下则闵其上,是以知其如此也。管、蔡为乱,成王幼冲,周公作《鸱》以遗王,非疾成王而刺之也,特以救乱而已,故不言刺乱也。言刺乱、刺褊、刺奢、刺荒,序其所刺之事也。言刺时者,明非一人之事尔,非谓其不乱也。《关雎》之诗,所谓“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者,孔子所谓“哀而不伤”者也。《何彼矣》之诗所谓“平王”者,犹格王、宁王而已,非东周之平王也;所谓“齐侯”者,犹康侯、宁侯而已,非营丘之齐侯也。《郑·缁衣》之诗宜也、好也、席也,此其先后之序也。此诗言武公父子善善之无已,故《序》曰“以明有国善善之功焉”。席,多也;宜者,以言其所善之当也;多者,以言其所善之众也。《缁衣》者,君臣同朝之服也;“适子之馆者”,就之也;为之改作缁衣而授之以粲者,举而养之也。能就之,又能举而养之,此所以为有国者之善善,而异于匹夫之善善也。夫有国善善如此,则优于天下矣,其能父子善于其职,而国人美之,不亦宜乎?《生民》之诗,所谓“是任是负,以归肇祀”者,言后稷既开国,任负所种之谷以归而肇祀尔,非以谓兆帝祀于郊也。所谓“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者,言我既为天子得祀郊,则盛于豆登,其香始升,而上帝居歆尔,非以为后稷得郊也。其卒曰“故臭时,庶无罪悔,以迄于今”者,言上帝所以居歆,何臭之时乎?乃以后稷肇祀,则庶无罪悔,以迄于今,得郊祀之时尔。盖所谓“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者此也。卫有邶、之诗,而说者以谓卫后世并邶、而取之,理或然也。既无所受之,则疑而阙之可也。

意诚而心正,心正则无所为而不正。故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此诗之言,故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也,非以它经为有异乎此也。吾之所受者为此,则彼者吾之所弃也。所谓“彼哉彼哉”者,盖孔子之所弃也。孔子曰“管仲如其仁”,仁也。扬子谓“屈原如其智”,不智也。犹之《诗》以不明为明,又以不明为昏。考其辞之终始,则其文虽同,不害其意异也。忠足以尽己,恕足以尽物,虽孔子之道,又何以加于此?而论者或以谓孔子之道,神明不测,非忠恕之所能尽。虽然,此非所以告曾子者也。“好勇过我”也者,所谓能勇而不能怯者也。能勇而不能怯,非成材也,故孔子无所取。古者凤鸟至,河出图,皆圣人在上之时。其言“凤鸟不至,河不出图”者,盖曰无圣人在上而已矣。颜子具圣人之体而微,所谓美人也。其于尊五美,屏四恶,非待教也。若夫郑声佞人,则由外铄我者也。虽若颜子者,不放而远之,则其于为邦也,不能无败。《书》曰:“能哲而惠,何忧乎兜?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由此观之,佞人者,尧、舜之所难,而况于颜子者乎?夫佞人之所以入人者,言而已。言之入人,不如声之深,则郑声之可畏,固又甚矣。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矣。”谓颜子“三月不违仁”者,盖有所试矣。虽然,颜子之行,非终于此,其后孔子告之以“克己复礼”而“请事斯语”矣。夫能言动视听以礼,则盖已终身未尝违仁,非特三月而已也。语道之全,则无不在也,无不为也,学者所不能据也,而不可以不心存焉。道之在我者为德,德可据也。以德爱者为仁,仁譬则左也,义譬则右也。德以仁为主,故君子在仁义之间,所当依者仁而已。孔子之去鲁也,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也。以微罪行也者,依于仁而已。礼,体此者也;智,知此者也;信,信此者也。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而不及乎义、礼、智、信者,其说盖如此也。扬子曰:“道以道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一人而兼统四体者,其身全乎。”老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扬子言其合,老子言其离,此其所以异也。韩文公知“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凶有吉”,而不知仁义之无以异于道德,此为不知道德也。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此孟子所谓天之大任者也;不能如大人正己而物正,此孔子所谓小器者也。言各有所当,非相违也。

昔之论人者,或谓之圣人,或谓之贤人,或谓之君子,或谓之仁人,或谓之善人,或谓之士。《微子》一篇,记古之人出处去就,盖略有次序。其终所记八士者,其行特可谓之士而已矣。当记此时,此八人之行,盖犹有所见,今亡矣,其行不可得而考也。无君子小人,至于五世则流泽尽,泽尽则服尽,而尊亲之礼息。万世莫不尊亲者,孔子也。故孟子曰:“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孟子所谓“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者”,先儒以国中之地谓之廛,以《周官》考之,此说是也。廛而不征者,赋其市地之廛,而不征其货;法而不廛者,治之以市官之法,而不赋其廛。或廛而不征,或法而不廛,盖制商贾者恶其盛,盛则人去本者众;又恶其衰,衰则货不通。故制法以权之,稍盛则廛而不征,已衰则法而不廛。文王之时,关讥而不征,及周公制礼,则凶荒札丧,然后无征,盖所以权之也。贡者,夏后氏之法,而孟子以为不善者。不善,非夏后氏之罪也,时而已矣。责难于君者,吾闻之矣,责善于友者,吾闻之矣。虽然,其于君也,曰“以道事之,不可则止”;其于友也,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王欢于孟子,非君也,非友也。彼未尝谋于孟子,则孟子未尝与之言,不亦宜乎?

求仁所问于《易》者,尚非《易》之蕴也。能尽于《诗》、《书》、《论语》之言,则此皆不问而可知。某尝学《易》矣,读而思之,自以为如此,则书之以待知《易》者质其义。当是时,未可以学《易》也,唯无师友之故,不得其序,以过于进取,乃今而后,知昔之为可悔。而其书往往已为不知者所传,追思之,未尝不愧也。以某之愧悔,故亦欲求仁慎之。盖以求仁才能而好问如此,某所以告于左右者,不敢不尽,冀有以亮之而已。至于《春秋》三传,既不足信,故于诸经尤为难知,辱问皆不果答,亦冀有以亮之。

【答龚深父书】

某得手笔,感慰,尤喜侍奉万福。所示王深父事甚晓。然不为小廉曲谨以投众人耳目,而趣舍必度于仁义,是乃深父所以合于古人,而众人所以不识深父者也。言之于深父何病?扬雄亦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故某以谓深父于为雄几可以无悔。扬雄者,自孟轲以来,未有及之者。但后世士大夫多不能深考之尔。孟轲,圣人也。贤人则其行不皆合于圣人,特其智足以知圣人而已。故某以谓深父其智能知轲,其于为雄几可以无悔。扬雄之仕,合于孔子无不可之义,奈何欲非之乎?若以深父不仕为过于雄,则自雄以来,能不仕者多矣,岂皆能过于雄乎?若以深父之不仕为与雄异,则孟子称禹、稷、颜回同道。深父之于为雄,其以强学力行之所至,仕不仕,特其所遭义命之不同,未可以议于此。深父吾友也,言其美,尤不敢略,亦不敢诬,所以致忠信于吾友。然以久废学,恐所论尚不中,不惜更详喻及也。

【再答龚深父论语孟子书】

某启:黾勉俯从事,不能无劳,略尝奉书,想己得达。承手笔,知十二娘子侍奉万福,欣慰可知。所论及异论具晓,然道德性命,其宗一也。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吉有凶,则命有顺有逆,性有善有恶,固其理,又何足以疑?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出善就恶,谓之性亡,不可谓之性成,则伊尹之言何谓也?召公曰“惟不恭厥德,乃早坠厥命”者,所谓命凶也。命凶者,固自取,然犹谓之命。若小人之自取,或幸而免,不可谓之命,则召公之言何谓也?是古人之以无君子为无道,以无吉德为无德,则去善就恶,谓之性亡,非不可也。虽然,可以谓之无道,而不可谓之道无小人;可谓之无德,而不可以谓德无凶;可以谓之性亡,而不可以谓之性无恶。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言相近之性,以习而相远,则习不可以不慎,非谓天下之性皆相近而已矣。孔子见南子为有礼,则孔子不可告子路曰“是礼也”,而曰“天厌之”乎?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若有礼而无权,则何以为孔子?天下之理,固不可以一言尽。君子有时而用礼,故孟子不见诸侯;有时而用权,故孔子可见南子。孔子与蒲人盟而适卫者,将以行法也。不如是,则要盟者得志矣。且有制于人而不得行,则圣人之无可奈何,孔子适卫,非蒲之所能制,则孔子何为而不适卫?盖适卫然后足以明义,此孔子之所以适卫也。凡此皆略为深甫道之。以深甫之明,何难于答是,而千里以书见及,此固深甫之好问嗜学之无已也。久废笔墨,言不逮意,幸察。知罢官遂见过,幸甚。然某疲病,恐不能久堪州事,不知还得相见于此否?向秋,自爱。

【答王深甫书三】

某拘于此,郁郁不乐,日夜望深甫之来,以豁吾心。而得书,乃不知所冀,况自京师去颍良不远,深甫家事,会当有暇时,岂宜爱数日之劳而不一顾我乎?朋友道丧久矣,此吾于深甫不能无望也。

向说天民与深甫不同。虽蒙丁宁相教,意尚未能与深甫相合也。深甫曰:“事君者,以容于吾君为悦;安社稷者,以安吾之社稷为悦;天民者,以行之天下而泽被于民为达。三者,皆执其志之所殖而成善者也,而未及乎知命,大人则知命矣。”某则以谓善者,所以继道而行之可善者也。孔子曰:“智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又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孔子之所谓善者如此,则以容于吾君为悦者,未可谓能成善者也,亦曰容而已矣。以容于吾君为悦者,则以不容为戚;安吾社稷为悦,则以不安为戚。吾身之不容,与社稷之不安,亦有命也,而以为吾戚,此乃所谓不知命也。夫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彼非以达可行于天下为悦者也,则其穷而不行也,岂以为戚哉?视吾之穷达而无悦戚于吾心,不知命者,其何能如此?且深甫谓以民系天者,明其性命莫不禀于天也。有匹夫求达其志于天下,以养全其类,是能顺天者,敢取其号亦曰天民,安有能顺天而不知命者乎?

深甫曰:“安有能视天以去就,而德顾贬于大人者乎?”某则以谓古之能视天以去就,其德贬于大人者有矣,即深甫所谓管仲是也。管仲,不能正己者也,然而至于不死子纠而从小白,其去就可谓知天矣。天之意固尝甚重其民,故孔子善其去就,曰:“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此乃吾所谓德不如大人,而尚能视天以去就者。

深甫曰:“正己以事君者,其道足以致容而已。不容,则命也,何悦于吾心哉?正己而安社稷者,其道足以致安而已。不安,则命也,何悦于吾心哉?正己以正天下者,其道足以行天下而已。不行,则命也,何穷达于吾心哉?”某则以谓大人之穷达,能无悦戚于吾心,不能毋欲达。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又曰:“何为不豫哉?然而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夫孟子可谓大人矣,而其言如此,然则所谓无穷达于吾心者,殆非也,亦曰无悦戚而已矣。

深甫曰:“惟其正己而不期于正物,是以使万物之正焉。”某以谓期于正己而不期于正物,而使万物自正焉,是无治人之道也。无治人之道者,是老、庄之为也。所谓大人者,岂老、庄之为哉?正己不期于正物者,非也;正己而期于正物者,亦非也。正己而不期于正物,是无义也;正己而期于正物,是无命也。是谓大人者,岂顾无义命哉?扬子曰:“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扬子所谓大器者,盖孟子之谓大人也。物正焉者,使物取正乎我而后能正,非使之自正也。武王曰:“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耻之。孟子所谓“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不期于正物而使物自正,则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无为怒也。孟子没,能言大人而不放于老、庄者,扬子而已。

深甫尝试以某之言与常君论之,二君犹以为未也,愿以教我。

【二】

某学未成而仕,仕又不能俯仰以赴时事之会;居非其好,任非其事,又不能远引以避小人之谤谗。此其所以为不肖而得罪于君子者,而足下之所知也。往者,足下遽不弃绝,手书勤勤,尚告以其所不及,幸甚,幸甚。顾私心尚有欲言,未知可否,试尝言之。

某尝以谓古者至治之世,然后备礼而致刑。不备礼之世,非无礼也,有所不备耳;不致刑之世,非无刑也,有所不致耳。故某于江东,得吏之大罪有所不治,而治其小罪。不知者以谓好伺人之小过以为明,知者又以为不果于除恶,而使恶者反资此以为言。某乃异于此,以为方今之理势,未可以致刑。致刑则刑重矣,而所治者少,不致刑则刑轻矣,而所治者多,理势固然也。一路数千里之间,吏方苟简自然,狃于养交取容之俗,而吾之治者五人,小者罚金,大者才绌一官,而岂足以为多乎?工尹商阳非嗜杀人者,犹杀三人而止,以为不如是不足以反命。某之事,不幸而类此。若夫为此纷纷,而无与于道之废兴,则既亦知之矣。抑所谓君子之仕行其义者,窃有意焉。足下以为如何?

自江东日得毁于流俗之士,顾吾心未尝为之变,则吾之所存,固无以媚斯世,而不能合乎流俗也。及吾朋友亦以为言,然后怵然自疑,且有自悔之心。徐自反念,古者一道德以同天下之俗,士之有为于世也,人无异论。今家异道,人殊德,又以爱憎喜怒变事实而传之,则吾友庸讵非得于人之异论、变事实之传,而后疑我之言乎?况足下知我深,爱我厚,吾之所以日夜向往而不忘者,安得不尝试言吾之所自为,以冀足下之察我乎?使吾自为如此,而可以无罪,固大善,即足下尚有以告我,使释然知其所以为罪,虽吾往者已不及,尚可以为来者之戒。幸留意以报我,无忽。

【三】

某启:不见已两月,虽尘劳汨汨,企望盛德,何日无之?忽辱惠书,承以《论语义》见教,言微旨奥,直造孔庭,非极高明,孰能为之?仰羡,仰羡。近蒙子固、夷甫过我,因与二公同观,尤所叹服。何时得至金陵,以尽远怀。此文又见卷七十八《卷王逢原书》

【与王深父书二】

某顿首。自与足下别,日思规箴切靡刂之补,甚于饥渴。足下有所闻,辄以告我,近世朋友,岂有如足下者乎?此固某所望于足下者。惜乎,与足下相去远,过失日甚,而不肯传闻于足下,诚使尽闻而尽教之,虽某之愚,其庶几少有成!惟足下不以数附书为勤。幸甚,幸甚。

【二】

某顿首。近已奉状,不知到否,竟不得脱省中。而今日就职,闻足下当入都下,幸能早来,冀得一见。若足下来差池,则某此月乞去至淮南迎亲矣。出不过三四十日,则还至都下,幸足下且留,以待某还。事欲讲于左右者甚众,切勿遽去。若今不得一见,又不知何时奉见,切勿亟归也。有王逢原者,卓荦可骇,自常州与之如江南,已见其有过人者。及归而见之,所学所守愈超然,殆不可及。忽得报死矣,天于善人君子如此,可叹,可叹!如逢原者,求之于时,殆未见比,不知常君方之孰贤耳。可痛,可痛!恨足下不得见之耳。书不尽意,自爱,自爱。

【答刘读秀才书】

久不闻问,忽得书,承侍奉万福,良以为慰。见问进退去就之意,盖道之所存,意有所不能致,而意之所至,言有所不能尽。第深考《微子》一篇,则古之圣人君子所以趣时合变,盖可睹矣。阻阔愈远,惟自爱,数以书见及。

●卷七十三

◎书

【答徐绛书】

某启:某鄙朴,未尝得邂逅,而蒙以书辱于千里之远,固已幸甚。足下求免于今之世而求合于古之人,不以问世之能言,而欲有取于不肖,此某之所以难于对也。自生民以来,为书以示后世者,莫深于《易》。《易》之所为作,不出足下之所求。文王以伏羲为未足以喻世也,故从而为之辞。至于孔子之有述也,盖又以文王为未足。此皆聪明睿智、天下至神,然尚于此不能以一言尽之,而患其喻之难也。况以区区之中材,而遇变故之无穷,其能皆有所合而卒以自免乎?虽能有所合而有以自免,其可以易言而遽晓乎?此某夙夜勉焉而惧终不及者也,其能遽有以进左右者乎?然学者患其志之不同,而有志者欲其为之不已。某与足下,幸志同矣。如为之不已,他日邂逅,得各讲其所闻,择其可以守之,庶其卒将有得焉。盖古之人其成未尝不以友者,此亦区区有望于君子也。

【答李资深书】

某启:辱书勤勤,教我以义命之说,此乃足下忠爱于故旧,不忍捐弃,而欲诱之以善也。不敢忘,不敢忘。虽然,天下之变故多矣,而古之君子辞受取舍之方不一,彼皆内得于己,有以待物,而非有待乎物者也。非有待乎物,故其迹时若可疑;有以待物,故其心未尝有悔也。若是者,岂以夫世之毁誉者概其心哉?若某者,不足以望此,然私有志焉,顾非与足下久相从而熟讲之,不足以尽也。多病无聊,未知何时得复晤语。书不能一一,千万自爱。

【答韶州张殿丞书】

某启:伏蒙再赐书,示及先君韶州之政,为吏民称诵,至今不绝,伤今之士大夫不尽知,又恐史官不能记载,以次前世良吏之后。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于天下,不能推扬先人之功绪馀烈,使人人得闻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疚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备闻为政之迹。然尝侍左右,尚能记诵教诲之馀。盖先君所存,尝欲大润泽于天下,一物枯槁以为身羞。大者既不得试,已试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将泯没而无传,则不肖之孤,罪大衅厚矣,尚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间耶?阁下勤勤恻恻,以不传为念,非夫仁人君子乐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自三代之时,国各有史,而当时之史,多世其家,往往以身死职,不负其意。盖其所传,皆可考据。后既无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虽雄奇俊烈,道德满衍,不幸不为朝廷所称,辄不得见于史。而执笔者又杂出一时之贵人,观其在廷论议之时,人人得讲其然不,尚或以忠为邪,以异为同,诛当前而不栗,讪在后而不羞,苟以餍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况阴挟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恶,疑可以贷褒,似可以附毁,往者不能讼当否,生者不得论曲直,赏罚谤誉,又不施其间。以彼其私,独安能无欺于冥昧之间邪?善既不尽传,而传者又不可尽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实足以信后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载之,则遂以不朽于无穷耳。伏惟阁下,于先人非有一日之雅,余论所及,无党私之嫌,潜以发潜德为己事,务推所闻,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论次以传焉,则先君之不得列于史官,岂有恨哉?

【答司马谏议书】

某启: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不复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实视遇厚,于反复不宜卤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实或见恕也。

盖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谓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

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故也。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

【答曾公立书】

某启:示及青苗事。治道之兴,邪人不利,一兴异论,群聋和之,意不在于法也。孟子所言利者,为利吾国,(如曲防遏籴。)利吾身耳。至狗彘食人食则检之,野有饿莩则发之,是所谓政事。政事所以理财,理财乃所谓义也。一部《周礼》,理财居其半,周公岂为利哉?奸人者,因名实之近,而欲乱之,以眩上下,其如民心之愿何?始以为不请,而请者不可遏,终以为不纳,而纳者不可却。盖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不得不然也。然二分不及一分,一分不及不利而贷之,贷之不若与之。然不与之而必至于二分者,何也?为其来日之不可继也。不可继,则是惠而不知为政,非惠而不费之道也,故必贷。然而有官吏之俸,辇运之费,水旱之逋,鼠雀之耗,而必欲广之,以待其饥不足而直与之也,则无二分之息可乎?则二分者,亦常平之中正也,岂可易哉?公立更与深于道者论之,则某之所论,无一字不合于法,而世之讠尧讠尧者,不足言也。因书示及,以为如何?

【答吕吉甫书】

某启:与公同心,以至异意,皆缘国事,岂有它哉?同朝纷纷,公独助我,则我何憾于公!人或言公,吾无与焉,则公何尤于我?趣时便事,吾不知其说焉;考实论情,公宜昭其如此。开喻重悉,览之怅然。昔之在我者,诚无细故之可疑;则今之在公者,尚何旧恶之足念?然公以壮烈,方进为于圣世;而某ぃ然衰,特待尽于山林。趣舍异路,则相以湿,不如相忘之愈也。想趣召在朝夕,惟良食,为时自爱。承累幅勤勤,为礼过当,非所敢望于故人也。不敢视此以为报礼,想蒙恕察。承已祥除,伏惟尚有馀慕。知有所论著,恨未见之。惟赖恩覆,以得优游,然以疾惫弃日,茫然未有获也。诸令弟各想礻是福。

【与王子醇书四】

某启:得书承动止万福,良以为慰。洮河东西,番汉集附,即武胜必为帅府,今日筑城,恐不当小。若以目前功多难成,城大难守,且为一切之计,亦宜勿隳旧城。审处地势,以待异时增广。城成之后,想当分置市易,务为番巡检大作廨宇。募蕃汉有力人,假以官本,置坊列肆,使番汉官私两利,则其守必易,其集附必速矣。因书希详喻经画次第。秋凉自爱,不宣。

【二】

某启:承已筑武胜,又讨定生羌,甚善。闻郢成珂等诸酋,皆聚所部防招,恩威所加,于此可见矣。然久使暴露,能无劳费?恐非所以慰悦众心,令见内附之利。谓宜喻成珂等放散其众,量领精壮人马防招,随宜犒劳,使悉怀惠,城成之后,更加厚赏。人少则赏不费财,赐厚则众乐为用。不知果当如此否?请更详酌。荡除强梗,必有谷可获以供军,有地可募人以为弓箭手。特恐新募,未便得力。若募选秦凤、泾原旧人投换,仍许其家人刺手承占本名,官土人员节级更与转资,即素教之兵,足以镇服初附。事难遥度,心所谓然,聊试言之尔。诸当条奏,想不惮烦。露次劳苦,为时自爱。不宣。

【三】

某启:得书喻以御寇之方。上固欲公毋涉难冒险,以百全取胜,如所喻甚善,甚善。方今熙河所急,在修守备,严戒诸将,勿轻举动。武人多欲以讨杀取功为事,诚如此而不禁,则一方忧未艾也。窃谓公厚以恩信抚属羌,察其材者,收之为用。今多以钱粟养戍卒,乃适足备属羌为变,而未有以事秉常、董毡也。诚能使属羌为我用,则非特无内患,亦宜赖其力以乘外寇矣。自古以好坑杀人致畔,以能抚养收其用,皆公所览见。且王师以仁义为本,岂宜以多杀敛怨耶?喻及青唐既与诸族作怨,后无复合,理固然也。然则近董毡诸族事定之后,以兵威临之而宥其罪,使讨贼自赎,随加厚赏,彼亦宜遂为我用,无复与贼合矣。与讨而驱之,使坚附贼为我患,利害不侔也。事固有攻彼而取此者服,诚能挫董毡,则诸羌自服,安所事讨哉?又闻属羌经讨者,既亡蓄积,又废耕作,后无以自存,安得不屯聚为寇,以梗商旅往来?如募之力役及伐材之类,因以活之,宜有可为,幸留意念恤。边事难遥度,想公自有定计,意所及,尝试言之。春暄,为国自爱。不宣。

【四】

某启:久不得来问,思仰可知。木征内附,熙河无复可虞矣。唯当省冗费,理财谷,为经久之计而已。上以公功信积著,虚怀委任,疆埸之事,非复异论所能摇沮。公当展意,思有以报上,馀无可疑者也。某久旷职事,加以疲不能自支,幸蒙恩怜,得释重负。然相去弥远,不胜。唯为国自爱,幸甚,不宣。

【与赵Ι书】

某启:议者多言遽欲开纳西人,则示之以弱,彼更倔强。以事情料之,殆不如此。以我众大,当彼寡小,我尚疲弊厌兵,即彼偷欲得和可知。我深闭固距,使彼不得安息,则彼上下忿惧,并力一心,致死于我,此彼所以能倔强也。我明示开纳,则彼孰敢违众首议欲为倔强者?就令有敢如此,则彼举国皆将德我而怨彼,孰肯为之致死?此所以怒我而怠寇也。老子曰:“抗兵相加,哀者胜矣。”此之谓也。至于开纳之后,与之约和,乃不可遽,遽则彼将骄而易我。盖明示开纳,所以怠其众而纾吾患;徐与之议,所以示之难而坚其约。圣上恐龙图未喻此指,故令以书具道前降指挥。如西人有文字,词理恭顺,即与收接闻奏。宜即明示界上,使我吏民与彼举国皆知朝廷之意。

【回苏子瞻简】

某启:承诲喻累幅,知尚盘桓江北,俯仰逾月,岂胜感怅。得秦君诗,手不能舍,叶致远适见,亦以为清新妩丽,与鲍、谢似之。不知公意如何?馀卷正冒眩尚妨细读,尝鼎一脔,旨可知也。公奇秦君,数口之不置,吾又获诗,手之不舍。然闻秦君尝学至言妙道,无乃笑我与公嗜好过乎?未相见,跋涉自爱,书不宣悉。

【与陈和叔内翰简】

某启:今日承以券致馈,喻令来取。与和叔交游三十年,岂敢复相求于末度!然人道所以相交际,亦宜粗有礼,非苟以豢养为利而已。是以不敢拜贶,窃恐此非公指。然久客于此,每以烦费公帑为惭,自是台无馈,不亦善乎?馀留面叙。不宣。

【答许朝议书】

某启:连得诲示,岂胜感慰!岁暮冱寒,想比日安佳。顷在朝廷观公议法,每求所以生之,想今为州,亦用此意。公寿考康宁,子孙蕃衍,当以此也。咫尺思一相见,情何有已?唯冀良食自爱,永绥福履。不宣。

【答蔡天启书】

某启:近附书,想达。比日安否如何?何时南来?日以企伫。得书说同生基以色立,诚如是也。所谓犹如野马,熠熠清扰者,日光入隙所见是也。众生以识精冰,合此而成身。众生为想所阴,不依日光,则不能见。想阴既尽,心光发宣,则不假日光,了了见此。此即所谓见同生基也。未即会晤,为道自爱,数以书见及。尊教授想比日安佳,未及为书。

【与参政王禹玉书二】

某启:越宿,伏惟台候万福。某久尸宰事,每念无以塞责,而比者忧患之馀,衰疹浸加,自惟身事,漫不省察。持此谋国,其能无所旷废,以称主上任用之意乎?况自春以来,求解职事,至于四五,今则疾病日甚,必无复任事之理。仰恃契眷,谓宜少敦僚友之义,曲为开陈,使得早遂所欲,而不宜迪上见留,以重某逋慢之罪也。区区之怀,言不能尽,惟望深赐矜怜而已。不宣。

【二】

某启:继蒙赐临,传喻圣训,彷徨躇,无所容措。某羁孤无助,遭值大圣,独排众毁,付以宰事,苟利于国,岂辞糜殒?顾自念行不足以悦众,而怨怒实积于亲贵之尤;智不足以知人,而险讠皮常出于交游之厚。且据势重而任事久,有盈满之忧;意气衰而精力弊,有旷失之惧。历观前世大臣,如此而不知自弛,乃能终不累国者,盖未有也。此某所以不敢逃逋慢之诛,欲及罪戾未积,得优游里闾,为圣时知止不殆之臣,庶几天下后世,于上拔擢任使,无所讥议。伏惟明公方佐佑大政,上为朝廷公论,下及僚友私计,谓宜少垂念虑,特赐敷陈。某既不获通章表,所恃在明公一言而已。心之精微,书不能传,惟加悯察,幸甚。不宣。

【答曾子固书】

某启:久以疾不为问,岂胜向往!前书疑子固于读经有所不暇,故语及之。连得书,疑某所谓经者佛经也,而教之以佛经之乱俗。某但言读经,则何以别于中国圣人之经?子固读吾书每如此,亦某所以疑子固于读经有所不暇也。然世之不见全经久矣,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故某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然后于经为能知其大体而无疑。盖后世学者,与先王之时异矣,不如是,不足以尽圣人故也。扬雄虽为不好非圣人之书,然于墨、晏、邹、庄、申、韩亦何所不读。彼致其知而后读,以有所去取,故异学不能乱也。惟其不能乱,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而已。子固视吾所知,为尚可以异学乱之者乎?非知我也。方今乱俗不在于佛,乃在于学士大夫沉没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子固以为如何?苦寒,比日侍奉万福。自爱。

●卷七十四

◎书

【上相府书】

某闻古者极治之时,君臣施道以业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其泽者,为之焦然耻而忧之。瞽聋、侏儒,亦各得以其材,食之有司。其诚心之所化,至于牛羊之践,不忍不仁于草木,今《行苇》之诗是也。况于所得士大夫也哉?此其所以上下辑睦而称极治之时也。伏惟阁下方以古之道施天下,而某之不肖,幸以此时窃官于朝,受命佐州,宜竭罢驽之力,毕思虑,治百姓,以副吾君吾相于设官任材、休息元元之意,不宜以私慁上,而自近于不敏之诛。抑其势有可言,则亦阁下之所宜怜者。某少失先人,今大母春秋高,宜就养于家之日久矣。徒以内外数十口,无田园以托一日之命,而取食不腆之禄,以至于今不能也。今去而野处,念自废于苟贱不廉之地,然后有以共裘葛,具鱼菽,而免于事亲之忧,则恐内伤先人之明,而外以累君子养完人材之德。濡忍以不去,又义之所不敢出也。故辄上书阙下,愿殡先人之丘冢,自托于库,以终犬马之养焉。伏惟阁下观古之所以材瞽聋、侏儒之道,览《行苇》之仁,怜士有好修之意者,不穷之于无所据以伤其操,使老者得养,而养者虽愚无能,无报盛德,于以广仁孝之政,而曲成士大夫为子孙之谊,是亦君子不宜得已者也。黩默冒威尊,不任皇恐之至。

【上富相公书】

某不肖,当朝廷选用才能、修立法度之时,不以罪废而蒙器使,此其幸固已多矣。某窃自度,守一州尚不足以胜任,任有大于一州者,固知其不胜也。自被使江东,夙夜震恐,思得脱去,非独为私计,凡以此也。三司判官,尤朝廷所选择,出则被使漕运,而金谷之事,某生平所不习,此所以蒙恩反侧而不敢冒也。惟不肖常得出入门下,蒙眷遇为不浅矣。平居不敢具书以勤左右之观省,幸缘恩惠所及,敢布其私心。诚望阁下哀其忠诚,载赐一州,处幽闲之区,寂寞之滨。其于治民,非敢谓能也,庶几地闲事少,夙夜悉心力,易以塞责,而免于官谤也。若夫私养之势,不便于京师,固尝屡以闻朝廷,而熟于左右者之听矣。今兹蒙恩厚、赐禄多,岂宜复言私计不便乎?虽然,所辞者才力所不能,而所愿犹未安理分也。亦冀阁下哀之。

【上曾参政书】

某闻古之君子立而相天下,必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而役使之。故人得尽其材,而乐出乎其时。今也某材不足以任剧,而又多病,不敢自蔽,而数以闻执事矣。而阁下必欲使之察一道之吏,而寄之以刑狱之事,非所谓因其材力之所宜也。某亲老矣,有上气之疾日久,比年加之风眩,势不可以去左右。阁下必欲使之奔走跋涉,不常乎亲之侧,非所谓因其形势之所安也。伏惟阁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故某得布其私焉。论者或以为事君使之左则左,使之右则右,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劳有至于病而不敢辞者,人臣之义也。某窃以为不然。上之使人也,既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则使之左而左,使之右而右,可也。上之使人也,不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上将无以报吾君,下将无以慰吾亲,然且左右惟所使,则是无义无命,而苟悦之为可也。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者,义无所避之也;劳有至于病而不敢辞者,义无所辞之也。今天下之吏,其材可以备一道之使,而无不可为之势,其志又欲得此以有为者,盖不可胜数。则某之事,非所谓不可辞之地而不可避之时也。论者又以为人臣之事其君,与人子之事其亲,其势不可得而兼也。其材不足以任事,而势不可以去亲之左右,则致为臣而养可也。某又窃以为不然。古之民也,有常产矣,然而事亲者犹将轻其志、重其禄,所以为养。今也仕则有常禄,而居则无常产,而特将轻去其所以为养,非所谓为人子事亲之义也。且某之材,固不足以任使事矣,然尚有可任者,在吾君与吾相处之而已尔。固不可以去亲之左右矣,然任岂有不便于养者乎?在吾君与吾相处之而已尔。然以某之贱,未尝得比于门墙之侧,而慨然以鄙朴之辞,自通于阁下之前,欲得其所求。自常人观之,宜其终龃龉而无所合也;自君子观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则宜不为远近易虑,而不以亲疏改施。如天之无不焘,而施之各以其命之所宜;如地之无不载,而生之各以其性之所有。彼常人之心,区区好忮而自私,不恕己以及物者,岂足以量之邪?

伏惟阁下垂听而念焉,使天下士无复思古之君子,而乐出乎阁下之时,而又使常人之观阁下者不能量也。岂非君子所愿而乐者乎?冒黩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上执政书】

窃以方今仁圣在上,四海九州冠带之属,望其施为以福天下者,皆聚于朝廷。而某得以此时备使畿内,交游亲戚知能才识之士,莫不为某愿,此亦区区者思自竭之时也。事顾有不然者。某无适时才用,其始仕也,苟以得禄养亲为事耳。日月推徙,遂非其据。今亲闱老矣,日夜惟诸子壮大,未能以有室家,而某之兄嫂尚皆客殡而不葬也,其心有不乐于此。及今愈思自置江湖之上,以便昆弟亲戚往还之势,而成婚姻葬送之谋。故某在廷二年,所求郡以十数,非独为食贫而口众也,亦其所怀如此。非独以此也,某又不幸,今兹天被之疾,好学而苦眩,稍加以忧思,则往往昏聩不知所为。以京师千里之县,吏兵之众,民物之稠,所当悉心力耳目以称上之恩施者,盖不可胜数。以某之不肖,虽平居无他,尚惧不给,又况所以乱其心如此,而又为疾病所侵乎?归印有司,自请于天子,以待放绌而归田里,此人臣之明义,而某之所当守也。顾亲老矣而无所养,势不能为也。偷假岁月,饕禄赐以彻一日之幸,而不忖事之可否,又义之所不敢为。窃自恕而求其犹可以冒者,自非哀怜。东南宽闲之区,幽僻之滨,与之一官,使得因吏事之力,少施其所学,以庚禄赐之入,则进无所逃其罪,退无所托其身,不惟亲之欲有之而已。

盖闻古者致治之世,自瞽蒙、昏聩、侏儒、、戚施之人,上所以使之,皆各得尽其才;鸟兽、鱼鳖、昆虫、草木,下所以养之。皆各得尽其性而不失也。于是《裳裳者华》、《鱼藻》之诗作于时,而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惟其有之,是以似之。”言古之君子,于士之宜左者左之,宜右者右之,各因其才而有之,是以人人得似其先人。又曰:“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鱼者潜逃深渺之物,皆得其所安而乐,王是以能那其居也。方今宽裕广大,有古之道,大臣之在内有不便于京而求出,小臣之在外有不便于身而求归,朝廷未尝不可,而士亦未有以此非之者也。至于所以赐某者,亦可谓周矣。为其贫也,使之有屋庐而多禄廪;为其求在外而欲其内也,置之京师,而如其在外之求。顾某之私不得尽闻于上,是以所怀龃龉而有不得也。今敢尽以闻于朝廷,而又私布于执事矣。伏惟执事察其身之疾而从之尽其才,怜其亲之欲而养之尽其性,以完朝廷宽裕广大之政,而无使《裳裳者华》、《鱼藻》之诗作于时,则非独于某为幸甚。

【上欧阳永叔书四】

今日造门,幸得接馀论,以坐有客,不得毕所欲言。某所以不愿试职者,向时则有婚嫁葬送之故,势不能久处京师。所图甫毕,而二兄一嫂,相继丧亡。于今窘迫之势,比之向时为甚。若万一幸被馆阁之选,则于法当留一年,借令朝廷怜闵,不及一年,即与之外任,则人之多言,亦甚可畏。若朝廷必复召试,某亦必以私急固辞。窃度宽政,必蒙矜允。然召旨既下,比及辞而得请,则所求外补,又当迁延矣。亲老口众,寄食于官舟,而不得躬养,于今已数月矣。早得所欲,以纾家之急,此亦仁人宜有以相之也。翰林虽尝被旨与某试,然某之到京师,非诸公所当知。以今之体,须某自言,或有司以报,乃当施行前命耳。万一理当施行,遽为罢之,于公义亦似未有害,某私计为得,窃计明公当不惜此。区区之意,不可以尽,唯仁明怜察而听从之。

【二】

某以不肖,愿趋走于先生长者之门久矣。初以疵贱不能自通,阁下亲屈势位之尊,忘名德之可以加人,而乐与之为善。顾某不肖,私门多故,又奔走职事,不得继请左右。及此蒙恩出守一州,愈当远去门墙,不闻议论之馀。私心眷眷,何可以处!道途回,数月始至敝邑,以事之纷扰,未得具启,以叙区区向往之意。过蒙奖引,追赐诗书,言高旨远,足以为学者师法。惟褒被过分,非先进大人所宜施于后进之不肖,岂所谓诱之欲其至于是乎?虽然,惧终不能以上副也。辄勉强所乏,以酬盛德之贶,非敢言诗也。惟赦其僭越,幸甚。

【三】

某以五月去左右,六月至楚州,即七舍弟病,留四十日。至扬州,又与四舍弟俱,失郡牧所,生一子。七月四日,视郡事。承守将数易之后,加之水旱,吏事亦尚纷冗,故修启不早,伏惟幸察。阁下以道德为天下所望,方今之势,虽未得远引,以从雅怀之所尚,惟摅所蕴,以救时敝,则出处之间,无适不宜。此自明哲所及者。承馀论及之,因试荐其区区。某到郡侍亲,幸且顺适,但以不才而临今日之民,宜得罪于君子,固有日矣。

【四】

某以疵贱之身,闻门愿见,非一日积。幸以职事,二年京师,以求议论之补,蒙恩不弃,知遇特深。违离未久,感恋殊甚。然以私门多故,未尝得进一书,以谢左右。伏蒙恩怜,再赐手书,推奖存抚,甚非后进所当得于先生大人之门。以愧以恐,何可以言也?秋冷,伏惟动止万福,惟为时自重,以副四方瞻望之意。

【与刘原父书】

辱手教勤勤,尤感愧,伏承动止万福,又良慰也。河役之罢,以转运赋功本狭,与雨淫不止,督役者以病告,故止耳。昔梁王堕马,贾生悲哀;泔鱼伤人,曾子涕泣。今劳人费财于前,而利不遂于后,此某所以愧恨无穷也。若夫事求遂,功求成,而不量天时人力之可否,此某所不能。则论某者之纷纷,岂敢怨哉?阁下乃以初不能无意为有憾,此非某之所敢闻也。方今万事所以难合而易坏,常以诸贤无意耳。如鄙宗夷甫辈,稍稍骛于世矣。仁圣在上,故公家元海,未敢跋扈耳。阁下论为世师,此虽戏言,愿勿广也。前月被使江东,朝夕当走左右,自馀须面请。

【答吴孝宗书(孝宗字子经。)】

比得周秀才所示书,即欲奉报,以多病多事,未能如志,重承手问,尤以感愧。知生事弥困,为之奈何!某亦以姻事见迫,又田入不足,故私计亦未能不以经心。然劳佚有命,当顺以听之耳。前书所示,大抵不出《先志》。若子经欲以文辞高世,则世之名能文辞者,已无过矣。若欲以明道,则离圣人之经,皆不足以有明也。自秦、汉已来,儒者唯扬雄为知言,然尚恨有所未尽。今学士大夫往往不足以知雄,则其于圣人之经,宜其有所未尽。子经诚欲以文辞高世,则无为见问矣。诚欲以明道,则所欲为子经道者,非可以一言而尽也。子经所谓斜凿以矫矢,背柄以矫舟,此天下之所同,而舟矢已来,未之改也。《先志》所论,有非天下之所同,而特出子经之新意者,则与矫舟矢之意为不类。又子经以为《诗》、《礼》不可以相解,乃如某之学,则惟《诗》、《礼》足以相解,以其理同故也。子经以谓如何?两家各多难,无由会合,许明年见过,幸甚。未尔,自爱。

【答吴孝宗论先志书】

某辱书,又示以《先志》,而怪某尚有欲为吾弟道者,责以一言尽之。吾弟所为书博矣,所欲为吾弟道者,非可以一言尽。然吾弟自以为才不及子贡,而所言皆子贡所欲闻于夫子而不得者也。则某有欲为吾弟道者,可勿怪也。积忧久病,废学疲懒,书不能逮意。知已就试国学,隆暑,自爱。他俟试罢见过面尽。不宣。

【答钱公辅学士书】

比蒙以铭文见属,足下于世为闻人,力足以得显者铭父母,以属于不腆之文,似其意非苟然,故辄为之而不辞。不图乃犹未副所欲,欲有所增损。鄙文自有意义,不可改也。宜以见还,而求能如足下意者为之耳。家庙以今法准之,恐足下未得立也。足下虽多闻,要与识者讲之。如得甲科为通判,通判之署有池台竹林之胜,此何足以为太夫人之荣,而必欲书之乎?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苟不能行道,适足以为父母之羞,况一甲科通判!苟粗知为辞赋,虽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何足道哉?故铭以谓闾巷之士以为太夫人荣,明天下有识者不以置悲欢荣辱于其心也。太夫人能异于闾巷之士而与天下有识同,此其所以为贤而宜铭者也。至于诸孙,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无七孙者乎?七孙业之有可道,固不宜略。若皆儿童,贤不肖未可知,列之,于义何当也?诸不具道,计足下当与有识者讲之。南去愈远,君子惟顺爱自重。

【与崔伯易书】

伯易足下:得书于京师,所以开我者不敢忘。而人事纷纷,不得修报。以为到高邮即奉见,得道所欲言者。去军城止三十里而遇亲舟,遂挽以北。念还军中,则重烦亲友,然遂不得一见足下而西,殊悒悒也。逢原遽如此,痛念之无穷,特为之作铭,因吴特起去奉呈。此于平生为铭,最为无愧。惜也,如此人而年止如此!以某之不肖,固不敢自谓足以知之,然见逢原所学所为日进,而比在高邮见之,遂若不可企及。窃以谓可畏惮而有望其助我者,莫逾此君。虽足下之言,亦以谓如此。今则已矣,可痛,可痛!然此特可为足下道尔。人之爱逢原者多矣,亦岂如吾两人者知之之尽乎?可痛,可痛!莘老必朝夕见之于京师,不别致书,为致意。

【与郭祥正太博书三】

某叩头:得手笔存问,区区哀感,所不可言。示及诗篇,壮丽俊伟,乃能至此,良以叹骇也。辄留巾匦,永以为玩。山邑少事,不足以烦治,想多暇日,足以吟咏。无缘一至左右,惟自爱重,以副向往之私,幸甚。

【二】

某叩头:罪逆馀生,奄经时序,咫尺无由自诉。伏承存录,贶以诗书,不胜区区哀感。诗已传闻两篇,馀皆所未见。豪迈精绝,固出于天才,此非力学者所能逮也。虽在哀疚,把玩不能自休,谨辄藏之巾匦,永以为好也。知导引事稍熟,希为人慎疾自爱,幸甚。

【三】

某叩头:承示新句,但知叹愧。子固之言,未知所谓,岂以谓足下天才卓越,更当约以古诗之法乎?哀荒未能剧论,当俟异时尔。闻有殇子之衅,想能以理自释情累也。某罪逆荼毒,奄忽时序,诸非面诉,无以尽。

【与吴特起书】

某启:适见钟检正世美,言上舍吴师礼,浙人也,有文学节行,欲为逢原婿。彼极多人欲婿之,而慕逢原节义,故欲娶其女。钟为人不妄,吴亦有名,故欲作书奉报。乃得来书,更请审择。特起肯远相过,甚慰思渴。老年待尽,若复得一相见,岂非幸愿。今岁暑雨特甚,多逃于北山。平生未尝畏暑,年老气衰,复值此非常气候,殊为惫顿。书不及悉,千万自爱。

【与曾子山书】

某启:比闻上下呶呶,何故?人不患无材,患韬晦之为难。况州县之势,固已相辽,郡若摧县,易于拉朽,此不可不知也。冬寒,千万自爱。

【与吴司录议王逢原姻事书】

某启:仲冬严寒,伏惟尊体动止万福。王令秀才,近见文学、才智、行义,皆高过人,见留他来此修学。虽贫不应举,为人亦通,不至大段苦节过当。他恐二舅不欲与作亲,久不得委曲,不审尊意如何?传闻皆不可信也。某目见其所为如此,甚可爱也。未拜见,千万乞保尊重。

【二】

某启:新正,伏惟二舅都曹尊体动止万福。向曾上状,不审得达左右否?王令秀才见在江阴聚学,文学、智识与其性行,诚是豪杰之士。或传其所为过当,皆不足信。某此深察其所为,大抵只是守节安贫耳。近日人从之学者甚众,亦不至绝贫乏,况其家口寡,亦易为赡足。虽然不应举,以某计之,今应举者,未必及第,未必不困穷,更请斟酌。此人但恐久远非终困穷者也。虽终困穷,其畜妻子,当亦不至失所也。渠却望二舅有信来,决知亲事终如何,幸一赐报也。尚寒,伏乞善保尊重。

●卷七十五

◎书

【与王逢原书七】

某顿首逢原足下:比得足下于客食中,窘窘相造谢,不能取一日之闲,以与足下极所欲语者,而舟即东矣。间阅足下之诗,窃有疑焉,不敢不以告。足下诗有叹苍生泪垂之说。夫君子之于学也,固有志于天下矣,然先吾身而后吾人,吾身治矣,而人之治不治,系吾得志与否耳。身犹属于命,天下之治,其可以不属于命乎?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又曰:“道之将行也欤,命也。道之将废也欤,命也。”孔子之说如此,而或以为君子之学汲汲以忧世者,惑也。惑于此而进退之,行不得于孔子者有之矣。故有孔不暇暖席之说。韩子亦以为言。吾独以圣人之心未始有忧。有难予者曰:“然则圣人忘天下矣!”曰:是不忘天下也。否之象曰:“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初六曰:“拔茅茹以其汇,正吉。”象曰:“拔茅正吉,志在君也。”在君者,不忘天下者也。不可荣以禄者,知命也。吾虽不忘天下,而命不可必合,忧之其能合乎?《易》曰“遁世无闷”、“乐天知命”是也,《诗》三百如《柏舟》、《北门》之类,有忧也,然仕于其时而不得其志,不得以不忧也。仕不在于天下国家,与夫不仕者,未始有忧,《君子阳阳》、《考槃》之类是也。借有忧者,不能夺圣人不忧之说。诗者,非一人之辞也。出诸国之贤者,则道不能尽轨于圣人也宜矣。然汲汲以忧世事,孔子固有取而不为也。孟子曰:“伊尹视天下匹夫匹妇有不被其泽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可谓忧天下也。然汤聘之,犹嚣嚣然曰:“我处畎亩之间,以乐尧、舜之道,岂如彼所谓忧天下者,仆仆自枉,而幸售其道哉?”然其赞孔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率皆圣人也,乃吾所愿,则学孔子也。”又论禹、稷、颜回同道,曰:“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救之,则惑也。”今穷于下,而曰我忧天下,至于恸哭者,无乃近救乡邻之事乎?孔子所以极其说于知命不忧者,欲人知治乱有命,而进不可以苟,则先王之道得伸也。噫,且以七十子之贤,亲由于孔子之时,独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颜回有是说,况去圣人久,而私力于学者耶?孔子论圣人有先后矣,学者知其然,则宜法孔子,安可慕其所以慕而已乎?世有能谕知命之说而不能重进退者有矣,由知及之,仁不能守之也。始得足下文,特爱足下之才耳。既而见足下衣元刂屦缺,坐而语,未尝及己之穷,退而询,足下终岁食不荤,不以丝忽妄售于人,世之自立如足下者有几?吾以谓知及之仁又能守之,故以某之所学报足下。荀子曰:“途之人可以为禹。”以足下之行,仆安敢不以孔子之道友足下乎?不宣。

【二】

某顿首:读所辱书辞,见足下之材,浩乎沛然,非某之所能及。问诸邑人,知足下之行,学为君子而方不已者也。惜乎某之行亟,不得久留,从足下以游,及求足下所称满君者而见之。所示稿副,辄留传玩,不审定复枉顾否?不胜幸望也。

【三】

某顿首:逢原近已附书,亦得所赐教,殊感慰。唯逢原见教,正得鄙心之所欲。方欲请,而已被旨还都,遂得脱此,亦可喜也。但今兹所除,复非不肖所宜居,不免又干溷朝廷,此更增不知者之毁。然吾自计当如此,岂能顾流俗之纷纷乎?不久到真州,冀逢原一来见就,不知有暇否?幸因书见报。某止寓和州耳,来真唯迎亲老,来视女弟,既而归和俟命也。冬寒,自爱。

【四】

某顿首:被命使江东,按刑狱事。明日遂行,欲至扬州宿留,别乞一差遣。窃欲一见逢原,幸枉驾见追,只于丹阳奉候,切勿以事为解也。它须面陈,此不详悉。切见过,专奉迟,切切。

【五】

某顿首:自别逢原,一得书,遂不知行李所在,伏计已达暨阳。今此介往,幸喻动止之详,以慰思渴也。居江阴果可以徙否?某之势,恐未能自脱于此矣。罪衅日积,而缺然无友朋之救,此寤寐所以怵惕而不知所为者也。逢原不知可以游番乎?番亦多士,可以优游卒岁,试思之也。人还一报。馀自爱重。

【六】

某顿首:得手教,承尚在江州,思企何可胜言!某昨到金陵,匆匆遂归番,冬末须一到金陵,不知逢原此行,以何时到江阴?今必与吴亲同舟而济,但到金陵,莫须求客舟以往否?近制船难为谋,自金陵至润,只一两程,到润则求舫至江阴亦易矣。某处此,遂未有去理,如孙少述、丁元珍、曾子固,尚以书见止,不宜自求便安,数溷朝廷,它人复可望其见察者乎?罪衅日积,而不知所以自脱,足下安以为我谋哉?配兵不习水事甚善,但计今之势,如此等事,皆不可与论说。不知足下意以为当如何施行?幸试疏示。更有所闻,悉望见教。所至幸望留意,访以所不逮也。至冬末到金陵,欲望逢原一至金陵见访,不知可否?私心极有事欲面谒,窃试思之,幸能一来,为惠大矣。

【七】

某顿首逢原足下:方欲作书,而得所赐书,尤感慰。唯逢原所以教我,得鄙心所欲出者。穷僻无交游,所与议者,皆不出流俗之人,非逢原之教我,尚安得闻此?方力求所欲,但未知何时得耳。及冬春之交未得脱此,冀相遇于江宁,不审肯顾否?承教许如此,当可如约也,但不谋润居,何也?江阴岂不可留乎?若在润,则相遇尤易耳。配卒事,须面叙乃悉,馀更有所闻,悉望见教。今世既无朋友相告戒之道,而言亦未必可用。大抵见教者欲使某同乎俗、合乎世耳。非足下教我,尚何望于他人?窃无所惜也。冬寒,自爱。

【与刘元忠待制书】

某启:久阻阔,岂胜向往?继奉手诲,勤勤恳恳,尤荷眷念。承欲求宫观,方主上躬亲庶政、求才如不及之时,人臣虽有邪心,安能有所轩轾?谓宜黾勉以俟休命,不须如所喻也。无缘面晤,幸深思鄙言而已。炎溽,为时自爱。

【与沈道原舍人书二】

某启:辱手笔,感慰。又复冬至,投老触绪多感,但日有东归之思尔。上聪明日齐,然流俗险肤,未有已时,亦安能久自困苦于此?北山松柏,闻修雅说,已极茂长,一两日令俞逊往北山,因欲渐治垣屋矣。于道原欲略布所怀。

【二】

某启:久不作书,然思一相见,极饥渴也。近因歙州叶户曹至此,论及《说文》,因更思索鸟兽、草木之名,颇为解释。因悟孔子使人多识,乃学者最后事也。续当录寄。道原何以淹留如此?若道原有除,吾甥当能一过江相见。诸欲面晤,何可胜言。此时四姐亦当可以一来相见矣。未间,自爱。

【答黎检正书(亻先)】

某启:前得所示,熟读。盖自秦、汉以来,所谓能文者,不过如此。窃以为士之所尚者志,志之所贵者道,苟不合乎圣人,则皆不足以为道,唯天下之英材,为可以与此。故欲以所闻告左右,而尝为尊叔父道之。足下闻之,而遂自悔。以足下如此之才,而复之不远,又能如此,此何所不至?如某者,衰久矣,徒知思而已,尚何能有所补助乎?辱书愧叹,以不即见为恨。飨寒,自爱。

【与丁元珍书】

某顿首:过广曾欲作书,遣人奉讠动止,以有故亟归,是以虽作书而不果遣。辱教,承知屡赐问,然不得也。亦尝附状,何为皆不至乎?曹振佳士,已为发令状。如此人,虽微元珍之教,固不敢失,况重以元珍之见喻乎?前书已报左右,恐不到,故复以闻。求郡固且止,甚荷见教,然某之所请,不为无辞。若执政不察,直以为罪,则某何敢解免?如欲尽其辞而然后加之罪,则某事固有本末,非今日苟然欲避烦劳而求佚也。古者一道德以同俗,故士有揆古人之所为以自守,则人无异论。今家异道,人殊德,士之欲自守者,又牵于末俗之势,不得事事如古,则人之异论,可悉弭乎?要当择其近于礼义而无大谴者取之耳。不审足下终将何以为仆谋哉?秋冷,自爱重之。望冬间复到广州,冀或一邀从者为境上之会,不审可求檄来否耳?不宣。

【上杜学士言开河书】

十月十日,谨再拜奉书运使学士阁下:某愚,不更事物之变,备官节下,以身得察于左右,事可施设,不敢因循苟简,以孤大君子推引之意,亦其职宜也。鄞之地邑,跨负江海,水有所去,故人无水忧。而深山长谷之水,四面而出,沟渠浍川,十百相通。长老言钱氏时置营田吏卒,岁浚治之,人无旱忧,恃以丰足。营田之废,六七十年,吏者因循,而民力不能自并,向之渠川,稍稍浅塞,山谷之水,转以入海而无所潴。幸而雨泽时至,田犹不足于水,方夏历旬不雨,则众川之涸,可立而须。故今之邑民最独畏旱,而旱辄连年。是皆人力不至,而非岁之咎也。某为县于此,幸岁大穰,以为宜乘人之有馀,及其暇时,大浚治川渠,使有所潴,可以无不足水之患。而无老壮稚少,亦皆惩旱之数,而幸今之有馀力,闻之翕然,皆劝趋之,无敢爱力。夫小人可与乐成,难与虑始,诚有大利,犹将强之,况其所愿欲哉!窃以为此亦执事之所欲闻也。伏惟执事,聪明辨智,天下之事,小之为无间,大之为无崖岸,悉已讲而明之矣,而又导利去害,汲汲若不足。夫此最长民之吏当致意者,故辄具以闻州,州既具以闻执事矣。顾其厝事之详,尚不得彻,辄复条件以闻。唯执事少留聪明,有所未安,教而勿诛,幸甚。

【与马运判书】

运判阁下:比奉书,即蒙宠答,以感以怍。且承访以所闻,何阁下逮下之周也!尝以谓方今之所以穷空,不独费出之无节,又失所以生财之道故也。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盖为家者,不为其子生财,有父之严而子富焉,则何求而不得?今阖门而与其子市,而门之外莫入焉,虽尽得子之财,犹不富也。盖近世之言利虽善矣,皆有国者资天下之术耳,直相市于门之内而已。此其所以困与?在阁下之明,宜已尽知,当患不得为耳。不得为,则尚何赖于不肖者之言耶?今岁东南饥馑如此,汴水又绝,其经画固劳心。私窃度之,京师兵食宜窘,薪刍百谷之价亦必踊,以谓宜料畿兵之驽怯者,就食诸郡,可以舒漕挽之急。古人论天下之兵,以为犹人之血脉,不及则枯,聚则疽,分使就食,亦血脉流通之势也。傥可上闻行之否?

【答王伯虎书】

辱书问以所疑。如某者何足以语?然圣人君子之行,则尝闻于先生长者矣。盖曰不辱己、不害人而已。不辱己,所以为有义;不害人,所以为有仁。若夫操至治之成法,责备于叔世以自绝与以仁施其身以及其亲,则皆圣人君子之所不为。不知足下谓当如此否?因出见过,得复从容为左右道之。

【答段缝书】

段君足下:某在京师时,尝为足下道曾巩善属文,未尝及其为人也。还江南,始熟而慕焉友之,又作文粗道其行。惠书以所闻诋巩行无纤完,其居家,亲友惴畏焉,怪某无文字规巩,见谓有党。果哉,足下之言也?巩固不然。巩文学论议,在某交游中不见可敌。其心勇于适道,殆不可以刑祸利禄动也。父在困厄中,左右就养无亏行,家事铢发以上皆亲之。父亦爱之甚,尝曰:“吾宗敝,所赖者此儿耳。”此某之所见也。若足下所闻,非某之所见也。巩在京师,避兄而舍,此虽某亦罪之也,宜足下深攻之也。于罪之中有足矜者,顾不可以书传也。事固有迹然而情不至是者,如不循其情而诛焉,则谁不可诛邪?巩之迹固然邪?然巩为人弟,于此不得无过。但在京师时,未深接之,还江南又既往不可咎,未尝以此规之也。巩果于从事,少许可,时时出于中道,此则还江南时尝规之矣。巩闻之,辄瞿然。巩固有以教某也。其作《怀友书》两通,一自藏,一纳某家,皇皇焉求相切靡刂,以免于悔者略见矣。尝谓友朋过差,未可以绝,固且规之。规之从则已,固且为文字自著见然后已邪,则未尝也。凡巩之行,如前之云,其既往之过,亦如前之云而已。岂不得为贤者哉?天下愚者众而贤者希,愚者固忌贤者,贤者又自守,不与愚者合,愚者加怨焉。挟忌怨之心,则无之焉而不谤,君子之过于听者,又传而广之,故贤者常多谤,其困于下者尤甚。势不足以动俗,名实未加于民,愚者易以谤,谤易以传也。凡道巩之云云者,固忌、固怨、固过于听者也。家兄未尝亲巩也,顾亦过于听耳。足下乃欲引忌者、怨者、过于听者之言,县断贤者之是非,甚不然也。孔子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孟子曰:“国人皆曰可杀,未可也,见可杀焉,然后杀之。”匡章,通国以为不孝,孟子独礼貌之以为孝。孔、孟所以为孔、孟者,为其善自守,不惑于众人也。如惑于众人,亦众人耳,乌在其为孔、孟也?足下姑自重,毋轻议巩。

【答姚辟书】

姚君足下:别足下三年于兹,一旦犯大寒,绝不测之江,亲屈来门,出所为文书,与谒并入,若见贵者然。始惊以疑,卒观文书,词盛气豪,于理悖焉者希,间而论众经,有所开发。私独喜故旧之不予遗,而朋友之足望也。今冠衣而名进士者,用万千计。蹈道者有焉,蹈利者有焉。蹈利者则否,蹈道者则未免离章绝句,解名释数,遽然自以圣人之术单此者有焉。夫圣人之术,修其身,治天下国家,在于安危治乱,不在章句名数焉而已。而曰圣人之术单此,妄也。虽然,离章绝句,解名释数,遽然自以圣人之术单此者,皆守经而不苟世者也。守经而不苟世,其于道也,其去蹈利者则缅然矣。观足下固已道,姑汲汲乎其可急,于章句名数乎徐徐之,则古之蹈道者将无以出足下上。足下以为何如?

【答李参书】

李君足下:留书奖引甚渥,卒曰:“教之育之,在执事耳。”某材德薄,不能堪,足下望之又何过也?夫教之育之,某之所以望于人也。足下曾某之望乎?岂欲享人以壮者之食,而强之负重乎?然足下自言“不乐雷同,不喜趋竞”。审如是,某诚爱焉,诚慕焉,诚欲告足下以所闻焉。曰“其人诚甚贵,有它长,稍近于谀则疾之若数世之仇。审如是,亦过矣。天下靡靡然,足下之仇岂少耶?君子不为已甚者,求中焉其可也。

【答史讽书】

前日蒙访及以《易说》一通为赐,且欲责某之一言以信之天下,大非某智力之所能任也。某于《易》,尝学之矣,而未之有得。故虽悦足下志意之高,辞说之明,而不敢断其义之是非,则何能推其义以信之天下?虽然,足下属我良重,不可以无说。盖学者,君子之务本,而教者,圣人之馀事。故学则求之,教则应之。有馀则应,不足则求。盖有馀而求之者有矣,未有不足而能应者也。盖见求而不应者矣,未有不求而应之者也。为足下计,亦志于学而已。学足乎已,则不有知于上,必有知于下;不有传于今,必有传于后。不幸而不见知于上下,而不传于今,又不传于后,古之人盖犹不憾也。知我者其天乎!此乃《易》所谓知命也。命者,非独贵贱死生尔,万物之废兴,皆命也。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且足下求以诲人者也,道无求而诲之者,求人而诲之则丧道。丧道以求传道,则孰取以为道?足下其试思之。

【上邵学士书】

仲详足下:数日前辱示乐安公诗石本,及足下所撰《复鉴湖记》。启封缓读,心目开涤。词简而精,义深而明,不候按图而尽越绝之形胜,不候入国而熟贤牧之爱民,非夫诚发乎文,文贯乎道,仁思义色,表里相济者,其孰能至于此哉?因环列书室,且欣且庆,非有厚也,公义之然也。某尝患近世之文,辞弗顾于理,理弗顾于事,以襞积故实为有学,以雕绘语句为精新,譬之撷奇花之英,积而玩之,虽光华馨采,鲜缛可爱,求其根柢济用,则蔑如也。某幸观乐安、足下之所著,譬由笙磬之音,圭璋之器,有节奏焉,有法度焉,虽庸耳必知雅正之可贵,温润之可宝也。仲尼曰“有德必有言”、“德不孤,必有邻”,其斯之谓乎?昔昌黎为唐儒宗,得子婿李汉,然后其文益振,其道益大。今乐安公懿文茂行,超越朝右,复得足下以宏识清议,相须光润。苟力而不已,使后之议者必曰:“乐安公,圣宋之儒宗也,犹唐之昌黎而勋业过之。”又曰:“邵公,乐安公之婿也,犹昌黎之李汉而器略过之。”则韩、李、蒋、邵之名,各齐驱并骤,与此金石之刻不朽矣。所以且欣且庆者,在于兹焉。郡庠拘率,复偶足下有西笑之谋,未获亲交谈议,聊因手书,以道钦谢之意,且贺乐安公之得人也。

●卷七十六

◎书

【上田正言书二】

正言执事:某五月还家,八月抵官。每欲介西北之邮布一书,道区区之怀,辄以事废。扬,东南之吭也。舟舆至自汴者,日十百数,因得问汴事与执事息耗甚详。其间荐绅道执事介然立朝,无所跛倚,甚盛,甚盛!顾犹有疑执事者,虽某亦然。某之学也,执事诲之;进也,执事奖之。执事知某,不为浅矣,有疑焉不以闻,何以偿执事之知哉?初,执事坐殿庑下,对方正策,指斥天下利害,奋不讳忌。且曰:“愿陛下行之,无使天下谓制科为进取一途耳。”方此时,窥执事意,岂若今所谓举方正者猎取名位而已哉?盖曰行其志云尔。今联谏官朝夕耳目天子行事,即一切是非无不可言者。欲行其志,宜莫若此时。国之疵、民之病亦多矣,执事亦抵职之日久矣。向之所谓疵者,今或痤然若不可治矣;向之所谓病者,今或痼然若不可起矣。曾未闻执事建一言寤主上也。何向者斥之切而今之疏也?岂向之利于言而今之言不利邪?岂不免若今之所谓举方正者猎取名位而已邪?人之疑执事者以此。为执事解者,或曰:“造辟而言,诡辞而出,疏贱之人,奚遽知其微哉?”是不然矣。《传》所谓“造辟而言”者,乃其言则不可得而闻也,其言之效,则天下斯见之矣。今国之疵,民之病,有滋而无损焉,乌所谓言之效邪?复有为执事解者,曰:“盖造辟而言之矣,如不用何?”是又不然。臣之事君,三谏不从则去之,礼也。执事对策时,常用是著于篇。今言之而不从,亦当不翅三矣。虽之义,未能自去,孟子不云乎:“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盍亦辞其言责邪?执事不能自免于疑也,必矣。虽坚强之辩,不能为执事解也。乃如某之愚,则愿执事不矜宠利,不惮诛责,一为天下昌言,以寤主上;起民之病,治国之疵,蹇蹇一心,如对策时,则人之疑不解自判矣。惟执事念之。如其不然,愿赐教答。不宣。

【二】

某闻公卿大夫才名与宠兼盛于世,必有大功以宜之,否则君子之。执事姿略颖然,出常士之表,应进士,中甲科,举方正为第一。将朝车通举刺史事,又陈善策,得玺书召。名与宠不已兼盛于世邪?所未较著者功尔。本朝太祖武靖天下,真宗以文持之,今上接祖宗之成,兵不释翳者盖数十年,近世无有也。所当设张之具,犹若阙然。重以羌酋梗边,主上方览众策以济之。天下举首戴目,属心执事者,难以一二计。为执事议者曰:“朝廷藉不吾以宜,且自赞以植显效,酬天下属己之意。矧上然命之乎?此固策大功之会也。”抑闻之:“者易缺,者易污。”执事才名与宠,可谓易污、易缺者,必若策大功,适足宜之而已,可无茂邪?恭惟旦暮辅佐天子秉国事,修所当设张之具,复边人于安,称主上所以命之之意,使天下举首戴目者,盈其愿而退,则后世之书,可胜传哉?董仲舒有是才名,顾不获此宠;公孙季有此宠,不成此功。有此宠而成此功者,宜在执事,不宜在它。草鄙之人,不达大谊,辱奖训之厚,敢不尽愚。

【谢张学士书】

某顿首:某不肖,学不得尽意于文章,仕不得行其所学,苟居窃食,动辄愧心,而世之同好恶者,已云少矣。遇足下于此,最为相尽,义不得讳。其不腆之文,过蒙推褒,非所望也。朋友道丧,为日久矣。以某之不肖,行于前而悔于后,自已为多矣,况足下之明耶!每望教督,而终未蒙。惟足下不遗,以朋友之心见存,不胜幸甚。更数日遂东去,千万自爱,不胜思怀也。

【答李秀才书】

昨日蒙示书,今日又得三篇诗。足下少年,而已能如此,辅之以良师友,而为之不止,何所不至?自泾至此,盖五百里,而又有山川之厄,足下乐从所闻,而不以为远,亦有志矣。然书之所愿,特出于名,名者,古人欲之,而非所以先。足下之才力,求古人之所汲汲者而取之,则名之归,孰能争乎?孔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古之成名,在无事于文辞,而足下之于文辞,方力学之而未止也。则某之不肖,何能副足下所求之意邪?

【答孙长倩书】

孙君足下:比过江宁,家兄道足下虽稚年,有奇意,欲务古人事于今世,发为词章,尤感切今世事,荦荦有可畏爱者。语未究,足下来门,见示以文,见责以教诲。观足下所为文,探足下志,信然,独责教诲为失其所焉尔。古之道,废踣久矣。大贤间起废踣之中,率常位庳泽狭,万不救一二。天下日更薄恶,宦学者不谋道,主禄利而已。尝记一人焉,甚贵,且有名,自言少时迷,喜学古文,后乃大寤,弃不学,学治今时文章。夫古文何伤?直与世少合耳,尚不肯学,而谓学者迷。若行古之道于今世,则往往困矣,其又肯行邪?甚贵且有名者云尔,况其下碌碌者邪!反于是,其亦几何矣!足下何觉之早邪?而独反于是耶?其亦谋道而不主利禄者邪?《语》曰:“途之人皆可以为禹。”盖人人有善性,而未必善自充也。若足下者,充之不已,不惑以变,其又可量邪?走将企警嗟慕之不遑,于教诲乎何敢!

【上杜学士书】

窃闻受命改使河北,伏惟庆慰。国家东西南北,地各万里,统而维之,止十八道。道数千里,而转运使独一二人。其在部中,吏无崇卑,皆得按举。虽将相大臣,气势ピ赫,上所尊宠,文书指麾,势不得恣。一有罪过,纠诘按治,遂行不请。政令有大施舍,常咨而后定。生民有大利害,得以罢而行之。金钱粟帛,仓庾库府,舟车漕引,凡上之人,皆须我主出。信乎,是任之重也。而河北又天下之重处,左河右山,强国之与邻,列而为藩者,皆将相大臣,所屯无非天下之劲兵悍卒,以惠则恣,以威则摇。幸时无事,庙堂之上,犹北顾而不敢忽;有事,虽天子其忧未尝不在河北也。今执事按临东南,无几何时,浙河东西十有五州之官吏士民,未尽受察,便宜当行,害之可除去者,犹未毕也。而卒然举河北以付执事,岂主上与一二股肱之臣,不惟付予必久而后可要以效哉?且以为世之士大夫无足寄以重,独执事为能当之耳。伏惟执事名行于天下,而材信于朝廷,而处之宜,必有补于当世。故虽某蒙恩德最厚,一日失所依据,而释然于心,不敢恨望,唯公义之存,而忘所私焉。

【与孙莘老书】

某昨日相见,殊匆匆。所示及信狱事,深思如此难处,足下试思其方,因书示及。今世人相识,未见有切磋琢磨如古之朋友者,盖能受善言者少,幸而其人有善人之意,而与游者犹以为阳不信也。此风甚可患。如某之不肖,虽不为有道,计足下犹当以善言处我,而未尝有善言见赐,岂以为不足语乎?足下尚如此,复何望于今世人也!是为事,某亦虽多复辨论,非敢自强蔽以所识,直以为不如是,则亦有所未悟,彼此之理,不尽在他人,恐以不能敬受其说,而欲是者因而已。在足下聪明,想宜知鄙心,要当往复穷究道理耳。古之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盖无朋友则不闻其过,不闻其过,最患之大者。况某之不肖,所学者非世之所可用,而所任者非身之所能为。忍心拂性,苟取衣食,而冒人之寄属,其大过宜日日有,方理稽求,可以自脱,冀足下时见谕也。盐秤子搔扰事,幸疏示其详,不敢作足下文字施行,要约束今后耳。足下既受人民社稷于上官,势亦不得有所避。避太过则其事将不直,而职事亦何由理也。如盐秤子事,悉望疏示,自足下职事,然某不敢漏露也。至《麾岭乡》诗,奉寄一览也。秋冷,自爱。

【上徐兵部书】

向蒙执事畀之严符,开以归路。暮春三月,登舟而南,浮江绝湖,绵二千里,风波劲悍,雨潦湍猛,穷两月乃至家。展先人之墓,宁祖母于堂,十年萦郁,一旦释去。戴执事之赐,此时惟重,还职不时,以惧以惭。然去父母之道,古人所为迟迟也。不识执事谪之贳之,宜将何如?区区之怀,无以自处矣。恭惟执事宽通精明,暴著有年,宜留本朝,辅助风教。利权之柄,国家诚重,荐绅之论,犹为嗟咨。宠灵降集,可拱以俟。伏惟为国自寿,迓迎休福。某此月治行,承序于左右,在旦暮矣。下情无任依归颂愿之至。

【上宋相公书】

某愚戆浅薄,动多触罪,初叨一命,则在幕府,当此之时,尤为无知。自去吏属之籍,以至今日,虽尝获侍燕语,然不能自同众人之数也。阁下抚接顾待,久而加亲,及以罪逆,扶丧归葬,阁下发使吊问,特在诸公之先,而所以顾恤之尤厚。此盖仁人君子乐于以礼长育成就人材,哀念一日之雅,而忘其终身不肖之丑。顾在私心,宜何以报?当阁下以三公归第,四方奔走贺庆之时,而某尚以衰麻之故,不能有一言自献,以赞左右之喜。岁时不居,奄及丧除,可以有献矣,然所能进于左右,乃不过如此。盖心之委曲,有不胜言,冀蒙有以恕之而已。伏惟阁下以直道相先帝,虽已不在政事之地,然绝德至行,九州四海,所共矜式,朝廷大议,在所谋谟。伏惟为时自重,幸甚。

【上富相公书】

某以阁下在相位时,独蒙拔擢。在常人之情,固以归德于左右。然某以谓大君子以至公佐天子,进天下士,而某适以不肖误在选中,阁下非故为赐也,则某宜不知所得矣。及以不孝得罪天地,扶丧南归,阁下以上宰之重,亲屈手笔,拊循慰勉,过于朝夕出入墙屏之人,又加赐物,以助其丧祭。然后慨然有感概于私心,而虽在攀号摧割之中,不能以须臾忘也。近闻以旌纛出抚近镇,而尚以衰麻故不得参问动止,卷卷之情,何可以胜!日月不处,既除丧矣,而继以疾病,又念之曲折造次,不足以自达,故旷日引久,而阙然不即叙感,实冀宽大仁明,有以容而察之而已。伏惟阁下以盛德伟誉,丰功茂烈,为天下所向往,而又忠言谠议,终始如一,此志义之士所以尤勤勤于祝颂也。伏惟体道为国自重,以答舆人之心,幸甚。

【上张枢密书】

某蠢陋褊迫,不知所向。在京师时,自以备数有司,而阁下方断国论,故非公事未尝敢以先人之故私请左右,修子侄之礼。及以罪逆扶丧归葬,阁下方以医药自辅,哀疚迷谬,阙于赴告。凡此皆宜得疏绝之罪者也。然阁下拊循顾待,既久而加亲,追赐手笔,哀怜备厚。当是时,某方累然在丧服之中,无以冀于全存,故不能有所献,以谢恩礼之厚。今既除丧,可以叙感矣,然所能致于左右者,不过如此。盖拳拳之心,书不能言,实冀宽大仁明,有以容而亮之而已。伏惟阁下以正直相天下,翊尧戴舜,功不世有,辞宠去寄,而退托一州,所以承下风而望馀泽,非特门墙小人而已。伏惟为国自重,幸甚。

【上郎侍郎书二】

某启:伏念先人为韶州,明公使按其部,存全挽进,谊固已厚。先人不幸,诸孤困蹶,而又遭明公于此时,闵闵煦煦,视犹子侄。两世受惠,缺然不报,唯其心不敢一日置也。身贱地远,又不敢辄以书通左右。得邑海上,道当出越,庶几进望庭下,解积年企仰之意。失于问听,到越而后知安车迁在杭也。不敏之罪,无所辞诛,伏惟尊明赦之,不遽弃绝,以终夙昔之赐,幸也,不敢必然觊也。既到职下,拘于法,不得奔走以讠下从者。伏惟以道自寿,下情不任之至。

【二】

某启:昔者幸以先人之故,得望步趋,伏蒙抚存教道,如亲子侄。而去离门墙,凡五六年,一介之使,一书之问,不彻于隶人之听。诚以苛礼不足报盛德,空言不能输欲报之实,顾不知执事察不察也。去年得邑海上,途当出越,而问听之缪,谓执事在焉,比至越,而后知车马在杭。行自念父党之尊,而德施之隆,去五六年,而一书之不进,又望门不造,虽其心之勤企而欲报者犹在,而执事之见察其可必也,且悔且恐,不知所云。辄试陈不敏之罪于左右,顾犹不敢必左右之察也。不图执事遽然贬损手教,重之蜀笺、兖墨之赐。文辞反复,意指勤过,然后知大人君子仁恩溥博,度量之廓大如此。小人无状,不善隐度,妄自悔恐,而不知所以裁之也。一官自缀,势不得去,欲趋而前,其路无由。唯其思报,心尚不怠。

【上运使孙司谏书】

伏见阁下令吏民出钱购人捕盐,窃以为过矣。海旁之盐,虽日杀人而禁之,势不止也。今重诱之使相捕告,则州县之狱必蕃,而民之陷刑者将众,无赖奸人将乘此势,于海旁渔业之地搔动艚户,使不得成其业。艚户失业,则必有合而为盗,贼杀以相仇者,此不可不以为虑也。鄞于州为大邑,某为县于此两年,见所谓大户者,其田多不过百亩,少者至不满百亩。百亩之直,为钱百千,其尤良田,乃直二百千而已。大抵数口之家,养生送死,皆自田出,州县百须,又出于其家。方今田桑之家,尤不可时得者,钱也。今责购而不可得,则其间必有鬻田以应责者。夫使良民鬻田以赏无赖告讦之人,非所以为政也。又其间必有州县之令而不时出钱者,州县不得不鞭械以督之。鞭械吏民,使之出钱,以应捕盐之购,又非所以为政也。且吏治宜何所师法也?必曰古之君子。重告讦之利以败俗,广诛求之害,急较固之法,以失百姓之心,因国家不得已之禁而又重之,古之君子盖未有然者也。犯者不休,告者不止,粜盐之额不复于旧,则购之势未见其止也。购将安出哉?出于吏之家而已,吏固多贫而无有也;出于大户之家而已,大家将有由此而破产失职者。安有仁人在上,而令下有失职之民乎?在上之仁人有所为,则世辄指以为师,故不可不慎也。使世之在上者,指阁下之为此而师之,独不害阁下之义乎?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阁下之为方尔,而有司或以谓将请于阁下,求增购赏,以励告者。故某窃以谓阁下之欲有为,不可不慎也。

天下之吏,不由先王之道而主于利。其所谓利者,又非所以为利也,非一日之积也。公家日以窘,而民日以穷而怨。常恐天下之势,积而不已,以至于此,虽力排之,已若无奈何,又从而为之辞,其与抱薪救火何异?窃独为阁下惜此也。在阁下之势,必欲变今之法,令如古之为,固未能也。非不能也,势不可也。循今之法而无所变,有何不可,而必欲重之乎?伏惟阁下,常立天子之侧,而论古今所以存亡治乱,将大有为于世,而复之乎二帝三代之隆,顾欲为而不得者也。如此等事,岂待讲说而明?今退而当财利责,盖迫于公家用调之不足,其势不得不权事势而为此,以纾一切之急也。虽然,阁下亦过矣,非所以得财利而救一切之道。阁下于古书,无所不观,观之于书,以古已然之事验之,其易知较然,不待某辞说也。枉尺直寻而利,古人尚不肯为,安有此而可为者乎?今之时,士之在下者,浸渍成俗,苟以顺从为得,而上之人亦往往憎人之言,言有忤己者,辄怒而不听之。故下情不得自言于上,而上不得闻其过,恣所欲为。上可以使下之人自言者惟阁下,其职不得不自言者某也,伏惟留思而幸听之。文书虽已施行,追而改之,若犹愈于遂行而不反也。干犯云云。

【上浙漕孙司谏荐人书】

某今日遂出城以西,度到润州,必得复望履舄,故不敢造辞以慁起居。明州司法吏汪元吉者,其为吏廉平,州人无贤不肖,皆推信其行。喜近文史,而尤明吏事。有《论利害事》一编,今封献左右,伏惟暇日略赐观省。其言有可采者,不以某之言为妄,则傥可以收备从吏役,使有仕进之望乎?盖薄恶之俗,士大夫之修行义者少矣,况身处污贱之势,而清议所不及者乎!劝奖之道,亦当先录小善,务以下流之有善者为始。今世胥史,士大夫之论议,常耻及之,惟通古今而明者,当不以世之所耻而废人之为善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