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船錄 [宋]范成大
《吳船錄》,宋范成大著。上、下二卷。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作者自四川制置使召還,五月由成都起程,取水路東下,於十月抵臨安(今浙江杭州),隨日記所閱歷著為此書。題名取杜甫詩《絕四句首》「門泊東吳萬里船」句意。書中對沿途名勝古蹟如青城山、都江堰、峨眉山、樂山大佛、長江三峽、洞庭湖、赤壁、黃州、廬山等記載尤詳,且時有考證。今有《寶顏堂秘笈》《四庫全書》、《知不足齋叢書》、《筆記小說大觀》、《叢書集成初編》等二卷本以及《續百川學海》、《稗乘》、《說郛》等一卷本。
范成大(1126-1193),宋詩人。字致能,號石湖居士。蘇州吳縣(今屬江蘇)人。高宗紹興二十四年(1154)進士,授徽州司戶參軍。孝宗乾道四年(1168)出知處州。五年召為禮部員外郎,兼崇政殿說書、國史院編修,擢起居舍人、兼侍講,又兼實錄院檢討。六年以起居郎假資政殿大學士為祈請國信史使金,不屈節,幾被殺。返遷中書舍人。七年,孝宗欲用佞臣張說,成大遂自引退。八年冬起知靜江府,兼廣西安撫使。淳熙元年(1174)為敷文閣待制,知成都府,任四川制置使。有善政。四年權禮部尚書。五年正月知貢舉,尋兼直學士院;以中大夫參知政事,權監修國史、日曆。坐事罷官歸田。七年知明州,兼沿海制置使,八年改知建康府,兼行宮留守。十年以病辭歸。十五年起知福州,力辭。光宗紹熙三年(1192)起知太平州,逾月即歸。謚文穆。工詩,與陸游、尤袤、楊萬里同為「中興四大家」。存詩一千九百餘首。著有《石湖居士集》、《攬轡錄》、《驂鸞錄》、《吳船錄》、《桂林虞衡志》、《吳郡志》、《菊譜》、《梅譜》等。(以上按《中國文學大辭典》,上海辭典出版社,2000年)
是次錄文,據孔凡禮點校之《吳船錄》(見於《范成大筆記六種》一書,中華書局,2002年)。該書是以《知不足齋》本為底本,以吳興沈德壽抱經樓明抄本為主要校本,並以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說郛》本及其他有關書籍參校。
2005年3月3日 ver.1.0
卷上
石湖居士以淳熙丁酉歲五月二十九日戊辰離成都。是日,泊舟小東郭合江亭下。合江者,岷江別派自永康離堆分入成都及彭、蜀諸郡合於此。以下新津,綠野平林,煙水清遠,極似江南。亭之上曰芳華樓,前後植梅甚多。故事:臘月賞梅於此。管界巡檢營在亭傍。每花開及三分,巡檢司具申一兩日開燕,監司預焉。蜀人入吳者,皆自此登舟。其西則萬里橋。諸葛孔明送費禕使吳,曰:「萬里之行,始於此。」後因以名橋。杜子美詩曰:「門泊東吳萬里船。」此橋正為吳人設。余在郡時,每出東郭,過此橋,輒為之慨然。東下五里,曰板橋灘,自蜀都下峽,灘之始也。
六月己巳朔。發孥累,舟下眉州彭山縣,泊。單騎轉城,過東、北兩門,又轉而西。自侍郎堤西行秦岷山道中[1],流渠湯湯,聲震四野,新秧勃然鬱茂。前兩旬大旱,種幾不入土,臨行,連日得雨。道見田翁,欣然曰:「今歲又熟矣。」
五十里,至郫縣。觀者塞途,皆嚴裝盛飾,帟幕相望。蓋自來無制帥行此路者。自是而西,州縣皆然。郫邑屋極盛,家家有流水脩竹,而楊氏之居為最。縣圃大竹萬个,流水貫之,濃翠欲滴。
未至縣二十里,有犀浦鎮,故犀浦縣。今廢,屬郫,猶為壯鎮。杜子美詩:「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黃梅。湛湛長江去,冥冥細雨來。」蜀無梅雨,子美梅熟時經行,偶值雨耳。恐後人便指為梅雨,故辯之。唐玄宗幸蜀,嘗以成都為南京云。
郫筒。截大竹,長二尺以下,留一節為底,刻其外為花紋。上有蓋,以鐵為提梁,或朱或黑,或不漆,大率挈酒竹筒耳。《華陽風俗記》所載,乃刳竹傾釀,閉以藕絲蕉葉,信宿馨香達於外。然後斷取以獻,謂之郫筒酒。觀此,則是就竹林中為之,今無此酒法矣。
庚午。二十里,早頓安德鎮。四十里,至永康軍。一路江水分流入諸渠,皆雷轟雪卷,美田彌望,所謂岷山之下沃野者正在此。崇德廟在軍城西門外山上,秦太守李冰父子廟食處也。
辛未。登城西門樓。其下岷江。江自山中出,至此始盛壯。對江即岷山。岷山之最近者,曰青城山。其尤大者,曰大面山[2]。大面山之後,皆西戎山矣。西門名玉壘關。自門少轉,登浮雲亭,李蘩清叔守郡時所作。取杜子美詩「玉壘浮雲變古今」之句,登臨雄勝。
又登懷古亭,俯觀離堆。離堆者,李太守鑿崖中斷,分江水一派入永康以至彭、蜀,支流自郫以至成都。懷古對崖,有道觀曰伏龍,相傳李太守鎖孽龍於離堆之下。觀有孫太古畫李氏父子像。
出玉壘關,登山,謁崇德廟。新作廟前門樓,甚壯,下臨大江,名曰都江。江源政自西戎中來,由岷山澗壑出而會於此,故名都江。世云江出岷山者,自中國所見言之也。李太守疏江驅龍,有大功於西蜀。祠祭甚盛,歲刲羊五萬,民買一羊將以祭而偶產羔者,亦不敢留,併驅以享。廟前屠戶數十百家,永康郡計至專仰羊稅,甚矣其殺也。余作詩刻石以諷,冀神聽萬一感動云。
廟前近離堆,累石子作長汀以遏水,號象鼻,以形似名。西川夏旱,支江水涸,即遣使致禱,增堰壅水,以入支江,三四宿,水即徧,謂之攝水。余在成都,連歲遣郡丞馮俌攝水祠下,皆如期而應,連得稔。既謁謝於廟,徜徉三樓而返。
將至青城,再度繩橋。每橋長百二十丈,分為五架,橋之廣十二繩排連之,上布竹笆,攢立大木數十於江沙中,輦石固其根,每數十木作一架,掛橋於半空,大風過之,掀舉幡然,大略如漁人曬網、染家晾綵帛之狀。又須捨輿疾步,從容則震掉不可立。同行皆失色。郡人云:「稍迂數里,有白石渡,可以船濟,然極湍險也。」
五十里[3],早頓羅漢院沿江行。山脚入青城界。道左右多幽居,流水淙琤,脩竹彌望。晚,漸入山。
三十里,至青城山。門曰寶仙九室洞天。夜宿丈人觀。觀在丈人峰下,五峰峻峙如屏,觀之臺殿,上至巖腹。丈人自唐以來,號五岳丈人儲福定命真君。傳記略云:「姓寗,名封。與黃帝同時,帝從之問龍蹻飛行之道。」本朝增崇祠典,與灊、廬皆有宮名,此獨號丈人觀。先是其徒以為言,余為請之朝。李燾仁父適為禮部侍郎,上議曰:
按:《河圖括地象》:岷山之精,上為井絡,帝以會昌,神以建福。注曰:「昌即慶也。」青城實岷山第一峰,會慶又符誕節之名。
乃賜名會慶建福宮。余將入山而敕書適至,乃作醮以祝聖謝恩。
真君殿前有大樓,曰玉華。翬飛輪奂,極土木之勝。殿四壁,孫太古畫黃帝而下三十二仙真,筆法超妙,氣格清逸。此壁冠於西州。兩廡古畫尚多,半已剝落,惟張果老、孫思邈二像無恙。
壬申。泊青城山。始生之辰也。今春病少城,幾殆,僅得更生,因來名山禳祭。
夜,道士就殿前作步虛儀。方升壇,有大炬出殿後巖上,色洞赤,周旋山頂,有頃滅變。同遊者疾趨來觀,則無有矣。余默請於丈人,此燈正為僕出者,當復見,使諸人共觀之。語脫口,燈復出,分合眩轉,若經藏然,食頃乃沒。觀人云:「從來此峰無燈,四年前曾一見。」
今日山後老人村耆耋婦子輩,聞余至此,皆扶攜來觀。村去此不遠,但過數繩橋。俗稱其村曰獠澤[4],余以為不雅馴,更名老宅。近來鹽酪路通,壽亦減。
癸酉。自丈人觀西登山,五里至上清宮。在最高峰之頂,以板閣插石,作堂殿。下視丈人峰,直堵牆耳。岷山數百峰,悉在欄檻下,如翠浪起伏,勢皆東傾。一軒正對大面山,一上六十里,有夷坦曰芙蓉平,道人於彼種芎。非留旬日不可登,且涉入夷界,雖羽衣輩亦罕到。雪山三峰爛銀琢玉,闖出大面後。雪山在西域,去此不知幾千里,而了然見之[5],則其峻極可知。上清之遊,真天下偉觀哉!
夜,有燈出。四山以千百數,謂之聖燈。聖燈所至多有,說者不能堅決。或云古人所藏丹藥之光,或謂草木之靈者有光,或又以謂龍神山鬼所作,其深信者則以為仙聖之所設化也。
甲戌。下山五里,復至丈人觀。二十里,早頓長生觀,范長生得道處也。有孫太古畫龍虎二君[6],在殿外兩壁上。筆勢揮掃,雲烟飛動,蓋孫筆之尤奇者。
殿壁又有孫畫《味江龍》一堵[7]。相傳孫欲畫龍而不知其真。有丈夫過,云:「君欲識真龍乎?」忽變而夭矯。孫諦視,畫得之。視稍久,一目遂眚,即此畫也。舊壁,宣和間取入京師。臨行,道士募名筆摹於新壁,今所存者摹本也。
晚,宿范氏莊園。
乙亥。十五里,發青城縣。同年雅州守何正仲子方來見,招遊其羣從園林。江水分流入縣,灘聲聒耳,以故人家悉有流渠脩竹,易成幽趣。
四十五里,晚宿蜀州城外聖佛院。
丙子。二十里,早頓周家莊。周氏三大第,皆高爽嚴潔。大抵沃野所在,二百年不見兵火。居民屋室如法,有承平氣象。
十里,至蜀州。郡圃內西湖極廣袤。荷花正盛,呼湖船汎之。繫纜古木脩竹間,景物甚野,為西州勝處。湖中多小菱,可食。蜀無菱,至此始見之[8]。郡守吳廣仲撒舊四相堂新之[9],名曰熙春。余謂不若仍其舊。四相謂唐李絳、鍾紹京等,皆嘗為蜀州刺史者也。然但名四相,嫌限定數,乃為更名相業云。
丁丑。三十里,早頓江原縣。前館職張縯季長招至其曾祖所作善頌堂上[10]。季長之祖與司馬溫公、范太史同朝相善也,論新法不合,歸。二公作《善頌堂詩》以送之,使歸壽其親。詩卷皆存壁,有趙清獻公宰邑時題字。
季長之族祖浩,藏仁宗御飛白書。山谷所跋者,其末句譽天地之高厚,贊日月之光華;「臣知其不能也」,今集中作「臣自知其不能也」。「自」字蓋後來所增,語意方全。山谷自稱「洪州分寧縣雙井里前史官臣黃庭堅」,蓋謫戎州時所跋。
四十里,宿新津縣。成都及此郡送客畢會。邑中借居,僦舍皆滿,縣人以為盛。成都萬里橋下之江與岷江正派合於此。
戊寅。為送客住一日。飲罷,發遣,令各歸,留者尚十五六。新津縣廨上雨傍風,無一席寬潔處。送客貪於相從,歡然竟日,忘其居之陋也。
己卯。大雨,不可登脩覺。脩覺者,新津縣對江一小山。上有絕勝亭,一望平野,可盡西川。杜子美所謂「西川供客眼,惟有此江郊」。是日,霧雨昏昏,非遠望所宜,故不復登。
辰初,以小舟下彭山,己、未已到,與孥累船會。即解維,午後,至眉州城外江,即玻瓈江也。冬時水色如此。方夏,潦怒濤漲,皆黃流耳。江上小山名蟆頤,川原平遠似江、浙間。
城中荷花特盛,處處有池塘。他郡種荷者皆買種於眉。徧城悉是石街,最為雅潔,前守王陽英昭祖所作也[11]。景疏樓在子城上,甚草草。聞舊樓在其角,尤不如今。其前多草木蔽虧,無所見。
庚辰。劉焞文潛招集於郡圃起文堂,堂名蓋為東坡設對起文。又一堂,前守李石知幾所作,名元祐學堂。眉人云:「李初揭堂名,輕薄子於郡前旗亭上,亦書其榜曰『淳熙酒肆』。」其俗大抵好論議。文潛,郡人也。
眉郡治有古竈,在廳事後,太守不敢居,扃鑰奉祠之。又聞軍資庫有一水甕,滿貯石子,每月朔亦祠之,仍增水、石各一器,不知其幾年,而至今不滿。官府怪誣之事,未有如眉之竈甕者。
辛巳。招送客燕於眉山館,與叙別。荔子已過,郡中猶餘一株,皆如渥丹,盡擷以見餉。偶有兩柈留館中,經宿取視,綠葉紅實粲然。乃知尋常用籃絡盛貯,徒欲透風,不知為雨露沾灑,風日炙薄,經宿色香都變。試取數百顆,貯以大合,密封之,走介入成都,以遺高、朱二使者[12],亦兩夕到。二君回書云:「風露之氣如新。」記之以告好事者。
壬午。發眉州。六十里,午,至中巖,號西川林泉最佳處。相傳為第五羅漢諾矩那道場,又為慈姥龍所居[13]。
登岸即入山徑,半里有唤魚潭。水出巖下,莫知淺深,是為龍之窟宅。人拍手潭上,則羣魚自巖下出,然莫敢玩。兩年前,有監司從卒浴其中,若有物曳入崖下[14]。翌日,屍浮出江上。
又半里,有深源泉。凡五里,至慈姥巖。巖前即寺也。凡山中巖潭亭院之榜,皆山谷書。山谷貶戎州,今叙州也。有親故在青神,遂至眉,遊中巖。自此不復西,蓋元不識成都,疑有所畏避云。
入寺,側出石磴,半里餘,有三石峰,平正如高樓巍闕,嶻嶪奇偉,不可名狀。前二峰,後一峰,如品字。前二峰之間,容一徑,可以並行。至中峰之下,有石室,諾矩那庵也。舊說有天台僧,遇病僧與一木鎖匙,曰:「異日至眉之中巖,以此匙扣石笋,我當出見。」已而果然。天台僧怳然,識為病僧。挈以赴海中齋會。既回,如夢覺。自此中巖之名遂顯。三峰,土人謂之石笋。余觀之,乃三石樓,笋蓋不足道。
傍又有寶缾峰數百尺,上侈下縮,真一古壺,亦甚奇怪。
送客復集山中,遂留宿。初夜,月出東嶺,松桂如蒙霜雪,與諸人憑欄極談。至夜分,散。
癸未。早食後,與送客出寺,至慈姥巖前徘徊,皆不忍分袂。復班荊,小飲巖下。須臾風雨大至,巖溜垂下如布,雨映松竹[15],如玉塵散飛。諸賓各即席作詩,不覺日暮,遂皆不成行。下山,復入宿寺中。
甲申。早出山,至江步,與送客先歸者別。放船過青衣,入湖瀼峽,由平羌舊縣至嘉州,日未晡。自眉至嘉,百二十里,中巖其半途也。
謁憲使程詠之於雪堂。雪堂者,詠之葺重堂之後一堂。深邃清涼,專以度暑。盡取所藏雪圖掛四壁,而榜曰雪堂,將以館余。余不暇遷,然未行以前,蓋日造焉。
先是余造舟於叙,既成,泝流泊於嘉。甫畢而被召,自合江乘小舟至此。登新艦,乃治裝,及載諸軍封樁,稍治一行私商匿稅之弊,例留數日。
行館之側,曰問月堂。雖久不葺,然月正出前簷,名不虛得。
城累大石為之,以備漲湍,雖庳而堅。儀門之榜曰犍為郡,然非漢郡舊地也。尤多荔枝,皆大本,輪囷數圍,以九頂寺殿前槱核者為最,每歲,憲司專之。
乙酉。泊嘉州。渡江,遊凌雲。在城對岸,山不甚高,綿延有九山頭,故又名九頂。舊名青衣山;青衣,蠶叢氏之神也。舊屬平羌縣,縣廢,併屬龍遊。
躋石磴,登凌雲寺。寺有天寧閣,即大像所在。嘉為眾水之會,導江、沫水與岷江,皆合於山下,南流以下犍為。沫水合大渡河由雅州而來,直擣山壁,灘瀧險惡,號舟楫至危之地。唐開元中,浮屠海通始鑿山為彌勒佛像以鎮之。高三百六十尺,頂圍十丈,目廣二丈,為樓十三層。自頭面以及其足,極天下佛像之大。兩耳猶以木為之。佛足去江數步,驚濤怒號,洶湧過前,不可安立正視,今謂之佛頭灘。佛閣正面三峨,餘三面皆佳山,眾江錯流諸山間,登臨之勝,自西州來,始見此耳。東坡詩:「但願身為漢嘉守,載酒常作凌雲遊。」後人取其語,作載酒亭於山上。
丙戌。泊嘉州。遊萬景樓,在州城,傍高丘之上。漢嘉登臨山水之勝,既豪西州,而萬景所見,又甲於一郡。其前大江之所經,犍為、戎、瀘,遠山縹緲明滅,煙雲無際。右列三峨,左橫九頂,殘山剩水,間見錯出。萬景之名,真不濫吹。余詩蓋題為西南第一樓也。
九頂之傍,有烏尤一峰,小江水繞之,如巧畫之圖。樓前百餘步,有古安樂園。山谷常遊之,名軒曰涪翁,壁間題字猶存。云「見水繞烏尤」,惟此亭耳。是時未有萬景,故山谷以安樂園為勝,今不足道矣。
下山,入小巷,至廣福院。中有水洞,靜聽洞中,時有金玉聲,琅然清越,不知水滴何許作此聲也。舊名東丁水,寺亦因名東丁院,山谷更名方響洞,題詩云:「古人名此東丁水,自古丁東直到今。我為更名方響洞,要知山水有清音。」
丁亥、戊子、己丑、庚寅、辛卯,泊嘉州。遣近送人馬,歸者十九。留家嘉州岸下,單騎入峨眉。有三山,為一列,曰大峨、中峨、小峨。中峨、小峨昔傳有遊者,今不復有路。惟大峨一山,其高摩霄,為佛書所記普賢大士示現之所。自郡城出西門,濟燕渡水,洶湧甚險。此即雅州江,其源自巂州邛部合大渡河,穿夷界千山以來。過渡,宿蘇稽鎮。
壬辰。早發蘇稽,午過符文鎮。兩鎮市井繁遝[16],類壯縣。符文出布,村婦聚觀於道,皆行而績麻,無索手者。民皆束艾蒿於門,燃之發煙,意者熏袚穢氣,以為候迎之禮。
午後,至峨眉縣宿。
癸巳。發峨眉縣。出西門,登山,過慈福、普安二院、白水莊、蜀村店。十二里,龍神堂。
自是磵谷舂淙,林樾雄深。小憩華嚴院,過青竹橋、峨眉新觀、路口、梅樹埡、兩龍堂[17],至中峰院。院有普賢閣,回環十七峰繞之。背倚白崖峰[18]。右傍最高而峻挺者,曰呼應峰。下有茂真尊者庵,人迹罕至。孫思邈隱於峨眉,茂真在時,常與孫相呼,相應於此云。
出院,過樟木、牛心二嶺及牛心院路口,至雙溪橋。亂山如屏簇,有兩山相對,各有一溪出焉。並流至橋下,石塹深數十丈,窈然沉碧,飛湍噴雪,奔出橋外,則入岑蔚中,可數十步,兩溪合為一,以投大壑。淵渟凝湛[19],散為溪灘。灘中悉是五色及白質青章石子。水色麴塵,與石色相得,如鋪翠錦,非摹寫可具。朝日照之,則有光彩發溪上,倒射巖壑,相傳以為大士小現也。
牛心寺三藏師繼業,自西域歸過此,將開山,兩石鬭溪上,攬得其一,上有一目,端正透底,以為寶瑞,至今藏寺中,此水遂名寶現溪。自是登危磴,過菩薩閣,當道有榜,曰天下大峨山,遂至白水普賢寺。自縣至此,步步皆峻陂,四十餘里,然始是登峰頂之山脚耳。
甲午。宿白水寺。大雨,不可登山。
謁普賢大士銅像。國初,敕成都所鑄。有太宗、真宗、仁宗三朝所賜御製書百餘卷,七寶冠、金珠瓔珞、袈裟、金銀缾鉢、奩爐、匙筯、果壘、銅鐘、鼓、鑼、磬、蠟茶、塔、芝草之屬。又有崇寧中宮所賜錢幡及織成紅幡等物甚多,內仁宗所賜紅羅紫繡袈裟,上有御書《發願文》,曰:
佛法長興,法輪常轉。國泰民安,風雨順時。干戈永息,人民安樂,子孫昌盛。一切眾生,同登彼岸。嘉祐七年十月十七日,福寧殿御札記。
次至經藏。亦朝廷遣尚方工作寶藏也。正面為樓闕,兩傍小樓夾之。釘鉸皆以䃋石,極備奇靡。相傳純用京師端門之制。經書則造於成都,用碧硾紙銷銀書之。卷首悉有銷金圖畫,各圖一卷之事。經簾織輪相鈴杵器物及「天下太平」、「皇帝」、「萬歲」等字於繁花縟葉之中,今不復見此等織文矣。
次至三千鐵彿殿,云:「普賢居此山,有三千徒眾共住,故作此佛。」冶鑄甚朴拙。
是日設供,且禱於大士,丐三日好晴以登山。
乙未。大霽,遂登上峰。自此至峰頂光相寺七寶巖,其高六十里。大略去縣中平地不下百里,又無復蹊磴。斫木作長梯,釘巖壁,緣之而上,意天下登山險峻,無此比者。余以健卒挾山轎強登。以山丁三十夫,曳大繩行前挽之,同行則用山中梯轎。
出白水寺側門,便登點心山。言峻甚,足膝點於心胸云。
過茅亭觜、石子雷、大小深坑、駱駝嶺、簇店。凡言店者,當道板屋一間。將有登山客,則寺僧先遣人煮湯於店,以俟蒸炊。
又過峰門、羅漢店、大小扶{左扌右舁}、錯喜歡、木皮里、胡孫梯、雷洞平。凡言平者,差可以託足之處也。雷洞者,路在深崖,萬仞磴道,缺處則下瞰沉黑若洞然。相傳下有淵水,神龍所居,凡七十二洞。歲旱,則禱於第三洞。初投香幣,不應,則投死彘及婦人弊履之類,以掁觸之,往往雷風暴發。峰頂光明巖上所謂兜羅綿雲,亦多出於此洞。
過新店、八十四盤、娑羅平。娑羅者,其木葉如海桐,又似楊梅花,紅白色,春夏間開,惟此山有之。初登山半即見之,至此,滿山皆是。大抵大峨之上,凡草木禽蟲,悉非世間所有,昔固傳聞,今親驗之。余來以季夏,數日前,雪大降,木葉猶有雪漬斕斑之跡。草木之異,有如八仙而探紫,有如牽牛而大數倍,有如蓼而淺青。聞春時異花尤多,但是時山寒,人鮮能識之。草葉之異者,亦不可勝數。山高多風,木不能長,枝悉下垂。古苔如亂髮,鬖鬖挂木上,垂至地,長數丈。又有塔松,狀似杉而葉圓細,亦不能高,重重偃蹇如浮圖,至山頂尤多。又繼無鳥雀,蓋山高,飛不能上。
自娑羅平,過思佛亭、軟草平、洗脚溪,遂極峰頂光相寺。亦板屋數十間,無人居。中間有普賢小殿。以卯初登山,至此已申後。初衣暑綌,漸高漸寒,到八十四盤,則驟寒。比及山頂,亟挾纊兩重,又加毳衲駝茸之裘,盡衣笥中所藏。繫重巾,躡氈靴,猶凜慄不自持,則熾炭擁爐危坐。山頂有泉,煮米不成飯,但碎如砂粒。萬古冰雪之汁,不能熟物,余前知之,自山下攜水一缶來,財自足也。
移頃,冒寒登天仙橋,至光明巖。炷香小殿上,木皮蓋之。王瞻叔參政,嘗易以瓦,為雪霜所薄,一年輒碎,後復以木皮易之,翻可支二三年。人云佛現悉以午,今已申後,不若歸舍,明日復來。
逡巡,忽雲出巖下,傍谷中,即雷洞山也。雲行,勃如隊仗。既當巖,則少駐。雲頭現大圓光,雜色之暈數重。倚立相對中,有水墨影,若仙聖跨象者。一碗茶頃,光沒,而其傍復現一光如前,有頃亦沒。雲中復有金光兩道,橫射巖腹,人亦謂之小現。日暮,雲物皆散,四山寂然。乙夜,燈出,巖下徧滿,彌望以千百計。夜寒甚,不可久立。
丙申。復登巖眺望,巖後岷山萬重,少北則瓦屋山在雅州,少南則大瓦屋,近南詔,形狀宛然,瓦屋一間也。小瓦屋亦有光相,謂之辟支佛現。此諸山之後,即西域雪山,崔嵬刻削,凡數十百峰,初日照之,雪色洞明如爛銀,晃耀曙光中。此雪自古至今,未嘗消也。山綿延入天竺諸蕃,相去不知幾千里,望之但如在几案間,瑰奇勝絕之觀,真冠平生矣。復詣巖殿致禱,俄氛霧四起,混然一白,僧云銀色世界也。
有頃,大雨傾注,氛霧辟易。僧云:「洗巖雨也,佛將大現。」兜羅綿雲復布巖下,紛鬱而上,將至巖數丈輒止。雲平如玉地,時雨點有餘飛。俯視巖腹,有大圓光,偃卧平雲之上。外暈三重,每重有青黃紅綠之色。光之正中,虛明凝湛,觀者各自見其形現於虛明之處,毫釐無隱,一如對鏡,舉手動足,影皆隨形而不見傍人,僧云攝身光也。此光既沒,前山風起雲馳,風雲之間,復出大圓相光,橫亘數山,盡諸異色,合集成釆。峰巒草木,皆鮮妍絢蒨,不可正視。雲霧既散,而此光獨明,人謂之清現。凡佛光欲現,必先布雲,所謂兜羅綿世界。光相依雲而出,其不依雲,則謂之清現,極難得。
食頃,光漸移,過山而西。左顧雷洞山上,復出一光,如前而差小,須臾亦飛行過山外,至平野間,轉徙得得,與巖正相值,色狀俱變,遂為金橋。大略如吳江垂虹,而兩圯各有紫雲捧之。凡自午至未,雲物凈盡,謂之收巖,獨金橋現至酉後始沒。
同登峰頂者:幕客簡世傑伯雋、楊光商卿、周傑德俊萬、進士虞植子建及家弟成績。今日,復有同年楊愻伯勉、幕客李嘉謀良仲自夾江來,甫至而光現。
丁酉。下山。始登山時,雖躋攀艱難,有繩曳其前,猶險而不危。下山時,雖復以繩縋輿後梯斗下,輿夫難著脚,既險且危。下山漸覺暑氣,以次減去綿衲。午至白水寺,則絺綌如故。聞昨暮寺中大雷雨,峰頂夕陽快晴,元不知也。
幕客范謨季申、郭明復中行、楊輔嗣勳皆自漢嘉來會[20],而不及余於峰頂。食後,同遊黑水,過虎溪橋,奔流激湍,大略似雙溪而小不及。始開山,僧自白水尋勝至此,溪漲,不可渡,有虎蹲伏其傍,因遂跨之,亂流以濟,故以名溪。白、黑二水,皆以石色得名。黑水前對月峰,棟宇稍潔。宿寺中東閣。
秋七月戊戌,朔。離黑水,復過白水寺,前渡雙溪橋,入牛心寺。雨後斷路,白雲峽水方漲,碧流白石,照人肺肝,如層冰積雪。籃輿下行峽淺處以入寺。飛濤濺沬,襟裙皆濡。境過清,毛髮盡竦。
寺對青蓮峰,有白雲、青蓮二閣最佳。牛心本孫思邈隱居,相傳時出諸山,寺中人數見之。小說亦載招僧誦經,施與金錢,正此山故事。
有孫仙煉丹竈,在峰頂,及陶珠泉在白雲峽最深處。去寺數里,水深不可涉。獨訪丹竈。竈傍多奇石,祠堂後一石尤佳,可以箕踞宴坐,名玩丹石。
寺有唐畫羅漢一板,筆跡超妙,眉目津津,欲與人語。成都古畫浮圖像最多,以余所見,皆出此下。蜀畫胡僧,惟盧楞伽之筆為第一,今見此板,乃知楞伽源流所自,餘十五板亡之矣。
此寺即繼業三藏所作。業姓王氏,耀洲人。隸東京天壽院。乾德二年,詔沙門三百人,入天竺求舍利及貝多葉書,業預遣中。至開寶九年,始歸寺。所藏《涅盤經》一函,四十二卷。業於每卷後,分記西域行程,雖不甚詳,然地里大略可考,世所罕見,錄於此,以備國史之闕。
業自階州出塞西行,由靈武、西凉、甘、肅、瓜、沙等州,入伊吳、高昌、焉耆、于闐、疏勒、大食諸國[21],度雪嶺至布路州國。
又度大葱嶺,雪山至伽溼彌羅國[22],西登大山,有薩埵太子投崖飼虎處,遂至健陀羅國,謂之中印土。
又西至庶流波國及左爛陀羅國。國有二寺。
又西過四大國,至大曲女城,南臨陷牟河[23],北背洹河,塔廟甚多而無僧尼。
又西二程,有寶堦故基[24]。
又西至波羅奈國,兩城相距五里,南臨洹河。
又西北十許里,至鹿野苑,塔廟佛蹟最夥(業自云別有傳記,今不傳矣)。南行十里,渡洹河。河南有大浮圖。自鹿野苑西至摩羯提國,館於漢寺。寺多租入,八村隸焉。僧徒往來如歸,南與杖林山相直[25],巍峰巋然。山北有優波掬多石室及塔廟故基。南百里有孤山[26],名鷄足三峰。云是迦葉入定處。
又西北百里,有菩提寶座城。四門相望,金剛座在其中[27],東向。
又東至尼連禪河[28]。東岸有石柱,記佛舊事。自菩提座東南五里,至佛苦行處。
又西三里,至三迦葉村及牧牛女池。金剛座之北門外,有師子國伽藍。
又北五里,至伽耶城。
又北十里,至伽耶山,云是佛說《寶雲經》處。
又自金剛座東北十五里,至正覺山。
又東北三十里,至骨磨城。業館於蝦羅寺,謂之南印土。諸國僧多居之。
又東北四十里,至王舍城。東南五里,有降醉象塔。
又東北,登大山,細路盤紆,有舍利子塔。
又臨澗有下馬迎風塔。度絕壑,登山頂,有大塔廟,云是七佛說法處。山北平地。
又有舍利本生塔。其北山半曰鷲峰,云是佛說《法華經》處。山下即王舍城,城北山址,有溫泉二十餘井。
又北有大寺及迦蘭陁竹園故跡。
又東有阿難半身舍利塔。溫湯之西,有平地,直南登山,復有畢鉢羅窟[29]。業止其中,誦經百日而去。窟西,復有阿難證果塔。此去新王舍城八里,日往乞食會。新王舍城有蘭若,隸漢寺。
又有樹提迦故宅城。其西,有輪王塔。
又北十五里,有那爛陁寺。寺之南北,各有數十寺,門皆西向。其北,有四佛座。
又東北十五里,至烏嶺頭寺[30]。東南五里,有聖觀自在像。
又東北十里,至伽溼彌羅漢寺[31],寺南距漢寺八里許。自漢寺東行十二里,至卻提希山。
又東七十里,有鴿寺。西北五十里,有支那西寺,古漢寺也。西北百里,至花氏城,育王故都也。自此渡河,北至毘耶離城,有維摩方丈故跡。
又至拘尸那城及多羅聚落。踰大山數重,至泥波羅國。
又至磨逾里,過雪嶺,至三耶寺。由故道自此入階洲。
太祖已宴駕,太宗即位。業詣闕進所得梵夾舍利等,詔擇名山修習。登峨眉,北望牛心,眾峰環翊,遂作庵居,已而為寺。業年八十四而終。
出牛心,復過中峰之前,入新峨眉觀。自觀前山開新路,極峻斗下。冒雨以遊龍門,竭蹶數里,歘至一處,澗溪自兩山石門中湧出,是為龍門峽也。以一葉舟棹入石門,兩岸千丈巖壁,色如碧玉,刻削光潤。入峽十餘丈,有兩瀑布各出一巖頂,相對飛下嵌根,有盤石承之,激為飛雨,濺洙滿峽[32],舟過其前,衣皆沾灑透溼,又數丈,半巖有圓龕,去水可二丈,以木梯升之,即龍洞也。峽中紺碧無底,石寒水清,非復人世。舟行數十步,石壁益峻,水益湍,亟回棹。舟人云:「前去更奇。」以雨大作,加飛瀑沾濡,暑肌起粟,骨驚神,凜乎其不可以久留也。
昔嘗聞峨眉雙溪,不減廬山三峽。前日過之,真奇絕。及至龍門,則雙溪又在下風。蓋天下峽泉之勝,當以龍門為第一。要之遊者自知,未之遊者,必以余言為過。然其路險絕,亂石當道,將至峽,必捨輿,躡草履,經營蹞步於槎牙兀臬中,方至峽口。蓋大峨峰頂天下絕觀,蜀人固自罕遊,而龍門又勝絕於山間,遊峨眉者,亦罕能到。非好奇喜事、忘勞苦而不憚疾病者,不能至焉。
復尋大路出山。初夜,始至縣中。
己亥。發峨眉。晚,至嘉州。
庚子、辛丑。皆泊嘉州。
壬寅。將解纜。嘉守王亢子蒼留看月榭。前權守陸游務觀所作,正對大峨,取李大白「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之句。郡治乃在山坡上。正堂之偏,有孫真人祠。祠前有丹井;又有石洞[33],亦有水聲如東丁,號鳴玉洞。
食後,發嘉州。監司太守前路相別。憲司吏獨棹葉舟,過佛頭灘,覆於望中。子姪船上重下輕,屢欹側不免,議易舟。僅行二十里,至王波渡宿。
蜀中稱尊老者為波,祖及外祖皆曰波,又有所謂天波、日波、月波、雷波者,皆尊之之稱。此王波蓋王老或王翁也。宋景文嘗辯之,謂當作「皤」字。魯直貶涪州別駕,自號涪皤,或從其俗云。
癸卯。發王波渡,四十里至羅護鎮[34]。岸有石如馬,村人常以繩糜之,云不然為怪。百里至犍為縣。縣有江樓,甚高爽,下臨長川。過縣二十里,至下垻宿。
卷下
甲辰。發下垻。百里,至叙州宣化縣。百二十里,至叙州,纔亭午。叙,古戎州也。
山谷謫居在小寺中,號大死庵。後人就作祠堂,并裒墨蹟刻其中。方山谷謫居時,屢有鎖江亭詩,今江上舊基,別作新亭,頗如法鎖江者。
舊戎州在對江平坡之上,與夷蠻雜處。馬湖江自夷中出,合大江。夷自馬湖舟行,必過舊州下,故聯鎖於江口,以防其出沒。今徙州治於南岸,而鎖江之名猶存,猶置鎖中流,但攔稅而已。
舊州有《韋臯紀功碑》,巍然在荒榛中。對江諸夷皆重屋,林木蔚然,盛暑猶荷氈以觀客舟之過江。
兩岸多荔子林。郡醞舊名「重碧」,取杜子美《戎州》詩「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枝」之句。余謂「重」字不宜名酒,為更名「春碧」。印本「拈」或作「酤」,郡有碑本,乃作「粘」字。
乙巳。發叙州。十五里,有南廣江來合大江,通百二十里,至南溪縣。四十五里,至瀘州江安縣。道中有灘,號張旗三灘。謂湍勢奔急,張旗之頃,已過三灘也。百二十里,至瀘州,方申時。
大雨中不暇登眺。瀘雖近年以為帥府,井邑草草,不成都會,亦以密邇夷蠻故也,然在漢已為江陽縣矣。
蜀中惟瀘叙之城皆以屋蓋之,極類廣西。叙多頹圮,瀘獨全好,然猶不及桂林之壯。瀘、叙對江即夷界。近城有渡瀘亭,竟不知諸葛孔明的從何處渡。或云叙正對馬湖江,馬湖入諸夷路,當自彼渡也。
丙午。泊瀘州。登南定樓,為一郡佳處。前帥晁公武子止所作,下臨內江。此水自資、簡州來合大江。城上有來風亭,瞰二江合處,於納涼最宜,梁介子輔所作。子輔蓋得末疾於斯亭,竟以不起,亭名疑讖云。
丁未。將解維,瀘帥馬騏德駿移具江亭。比散,風起,日亦曛,不可行。
戊申。發瀘州。百二十里,至合江縣。對岸有廟曰登天王,相傳為呂光廟。事苻堅,以破虜將軍平蜀有功,後其子紹即天王位,登天之名或以此。舟人至縣,皆上謁,以魚為享,無即以鮓。又以鳩摩羅什從祀而享以餅餌。
又有劉仙觀,在對江安樂山。劉仙名珍,隋開皇時人。山中出天符木葉,上有篆文,如道士書符,人採以相贈遺。
蜀中送客至嘉州歸盡,獨楊商卿父子、譚季壬德稱三人送至此[35],踰千里矣。乃為留一宿以話別。
己酉。發合江。二百四十里,至恭州江津縣。二十里,過漁洞,宿泥培村。
庚戌。發泥培。六十里,至恭州。自此入峽路。大抵自西川至東川,風土已不同,至峽路益陋矣。恭為州乃在一大磐石上,盛夏無水土氣,毒熱如爐炭燔灼,山水皆有瘴,而水氣尤毒。人喜生癭,婦人尤多。自此至秭歸皆然。承平時謂之川峽,自不同年而語。軍興,置大帥司,始總名四川。然法令科條,猶稱川峽。
泊舟小憩報恩寺,熱亦不可逃。生平不堪暑,未有如此日者。
辛亥。發恭州。嘉陵江自利、閬、果、合等州來合大江。百四十里,至涪州樂溫縣。有張益德廟。大觀中賜額雄威,韶興中封忠顯王。蒲氏墨舊出此縣,大韶死久矣,其族人猶賣墨,不復能大佳,亦以賤價故也。
七十里,至涪州排亭之前,波濤大洶,濆淖如屋,不可梢船。過州,入黔江泊。此江自黔州來合大江。大江怒漲,水色黃濁。黔江乃清泠如玻璃,其下悉是石底。自成都登舟,至此始見清江[36]。涪雖不與蕃部雜居,舊亦夷,俗號為四人[37]。四人者,謂華人、巴人及廪君與盤瓠之種也。
自眉、嘉至此,皆產荔枝。唐以涪州任貢。楊太真所嗜,去州數里,有妃子園,然其品實不高。今天下荔枝,當以閩中為第一,閩中又以莆田陳家紫為最。川、廣荔枝生時,固有厚味多液者,乾之肉皆瘠,閩產則否。
壬子。發涪州。過羣猪灘,既險且長。水雖大漲,亂石猶森然。兩傍他舟皆蕩兀,驚怖號呼。
百二十里,至忠州酆都縣。去縣三里,有平都山仙都道觀,本朝更名景德。冒大暑往遊,阪道數折,乃至峰頂。碑牒所傳,前漢王方平、後漢陰長生皆在此山得道仙去。有陰君丹爐及兩君祠堂皆存。祠堂唐李吉甫所作,壁亦有吉甫像。有晉、隋、唐三殿,制度率痺狹,不突兀,故能久存。壁皆當時所畫[38],不能盡精,惟隋殿後壁十仙像為奇筆,豐臞妍怪,各各不同,非若近世繪仙聖者一切為靡曼之狀也。晉殿內壁亦有溪女等像,可亞隋壁。殿前浴丹池,不甚甘涼。
滿山古柏大數圍,轉運司歲遣官點視。相傳為陰君手種。余以成都孔明廟柏觀之,彼止劉蜀時物,乃大此數倍。然段文昌《修觀記》已云「峭壁千仞,下臨沸波,老柏萬栽,上蔭峰頂」,段時已稱老柏,或真陰君所植,直差瘦耳。陰君以煉丹濟人為道業,其法猶傳,知石泉軍章森德茂家有陰丹甚奇,即陰君丹法也。
觀中唐以來留題碑刻以百數,暑甚不暇徧讀。道家以冥獄所寓為酆都宮,羽流云此地或是。
晚行數十里,至竹平宿。
癸丑。發竹平。七十里,至忠州。有四賢閣,繪劉晏、陸贄、李吉甫、白居易像,皆嘗謫此州者。又有荔枝樓,樂天所作。
又行五十里,至萬州武寧縣。八十里,至萬州。宿在江濱。邑里最為蕭條,又不及恭、涪。蜀諺曰:「益、梓、利、夔最下,忠、涪、恭、萬尤卑。」然泝江入蜀者,至此即捨舟而徒,不兩旬可至成都,舟行即須十旬。
甲寅。早遊西山。萬有西山及岑公洞,皆可遊。岑叟事見嚴挺之碑,隋末避地得道。洞隔漲江,不暇往。
西山之麓登阪,及山半,得平地,有泉溢為小湖,作亭堂其上,荷芰充滿,四山紫翠環之,亦佳處也。山谷題字極稱許之。湖上有煙霏閣,取題中語也。
食頃回,解舟。六十里,至開江口。水自開、達州來合大江。四十里,至下巖。沿江石壁下,忽嵌空為大石屋,即石壁鑿為像設,前有瑞光閣,閣上石巖如簷,覆之水簾,落巖下排溜閣前,此景甚奇。然此水乃山頂田間灌溉之餘,旱則涸矣。閣前有大荔枝兩株,交柯蔽映。入蜀道,至此始見荔枝。
巖壁刻字尤多,坡、谷皆有之。坡書殊不類,非其親蹟。寺屋尤弊壞。昔有劉道者創之,劉死,鑿巖壁以藏骨,今有石室處可辨也[39]。
四十里,至雲安軍。又十餘里,風作水湧,泊舟宿。
乙卯。過午,風稍息,遂行。百四十里,至夔州。余前年入蜀,以重午至夔,魚復方漲,八陣在水中,今來水更過之,六十四蕝不復得見,頗有遺恨。
峽江水性大惡,飲輒生癭,婦人尤多。前過此時,婢子輩汲江而飲,數日後發熱,一再宿,項領腫起,十餘人悉然。至西川月餘,方漸消散。守、倅乃日取水於卧龍山泉,去郡十許里,前此不知也。
丙辰。泊夔州。早遣人視瞿唐水齊[40],僅能沒灩澦之頂,盤渦散出其上,謂之灩澦撒髮。人云如馬尚不可下,況撒髮耶!是夜,水忽驟漲,渰及排亭諸簟舍,亟遣人毀拆,終夜有聲,及明走視,灩澦則已在五丈水下。或謂可以僥倖乘此入峽,而夔人猶難之。同行皆往瞿唐祀白帝,登三峽堂及遊高齋,皆在關上。高齋雖未必是杜子美所賦,然下臨灩澦,亦奇觀也。
丁巳。水長未已,辰、巳時,遂決解維。十五里,至瞿唐口,水平如席。獨灩澦之頂,猶渦紋瀺灂,舟拂其上以過,搖艣者汗手死心,皆面無人色。蓋天下至險之地,行路極危之時,傍觀皆神驚,余已在舟中,一切付自然,不暇問,據胡牀坐招頭處,任其盪兀。每一舟入峽數里,後舟方敢續發。水勢怒急,恐猝相遇,不可解拆也。帥司遣卒執旗,次第立山之上,下一舟平安,則簸旗以招後船。舊圖云:「灩澦大如襆,瞿唐不可觸。灩澦大如馬,瞿唐不可下。」此俗傳「灩澦大如象,瞿唐不可上」,蓋非是也。後人立石辯之,甚詳。
入峽百餘步,南壁有泉,相傳行人欲飲水,則叫呼曰人渴也,泉出巖罅,盡一杯而止。舟行速且難梢泊,不暇考也。
峽中兩岸,高巖峻壁,斧鑿之痕皴皴然,而黑石灘最號嶮惡。兩山束江驟起,水勢不及平,兩邊高而中窪下,狀如茶碾之槽,舟楫易以傾側,謂之茶槽齊,萬萬不可行。余來,水勢適平,免所謂茶槽者。又水大漲,渰沒草木,謂之青草齊,則諸灘之上,水寬少浪,可以犯之而行。余之來,水未能盡漫草木[41],但名草根齊,法亦不可涉,然犯難以行,不可回首也。
十五里,至大溪口。水稍闊,山亦差遠,夔峽之險紓矣。
七十里,至巫山縣宿。縣人云:「昨夕水大漲,灩澦恰在船底,故可下夔峽。至巫峽則不然,則須水退十丈乃可。」是夕,水驟退數丈,同行者皆有喜色。
戊午。乘水退下巫峽,灘瀧稠險,濆淖洄洑,其危又過夔峽。
三十五里,至神女廟。廟前灘尤洶怒,十二峰俱在北岸,前後蔽虧[42],不能足其數。最東一峰尤奇絕,其頂分兩歧,如雙玉篸插半霄,最西一峰似之而差小。餘峰皆鬱嵂非常,但不如兩峰之詭特。相傳一峰之上,有文曰「巫」,不暇訪尋。自縣行半里,即入峽。時辰巳間,日未當午,峽間陡暗如昏暮,舉頭僅有天數尺耳。兩壁皆是奇山,其可儗十二峰者甚多。煙雲映發,應接不暇,如是者百餘里,富哉其觀山也。十二峰皆有名,不甚切,事不足錄。
神女廟乃在諸峰對岸小岡之上,所謂陽雲臺、高唐觀,人云在來鶴峰上,亦未必是。神女之事,據宋玉賦云以諷襄王,其詞亦止乎禮義,如「玉色頩以赬顏」、「羌不可兮犯干」之語,可以概見。後世不詧,一切以兒女子褻之。余嘗作前後《巫山高》以辯。今廟中石刻引《墉城記》:瑤姬,西王母之女,稱雲華夫人,助禹驅鬼神,斬石疏波,有功見紀,今封妙用真人,廟額曰凝真觀,從祀有白馬將軍,俗傳所驅之神也。
巫峽山最嘉處,不問陰晴,常多雲氣,映帶飄拂,不可繪畫,余兩過其下,所見皆然。豈余經過時偶如此,抑其地固然?「行雲」之語,亦有所據依耶?世傳巫山圖,皆非是;雖夔府官廨中所畫亦不類。余令畫史以小舠泛中流摹寫,始得形似。今好事者所藏,舉不若余圖之真也。
廟有馴鴉,客舟將來,則迓於數里之外,或直至縣。下船過,亦送數里。人以餅餌擲空,鴉仰喙承取不失一。土人謂之神鴉,亦謂之迎船鴉。
二十里,至東奔灘。高浪大渦,巨艑掀舞,不當一槁葉,或為渦所使,如磨之旋。三老挽招竿叫呼,力爭以出渦。
二十里,過歸州巴東縣,有寇忠愍公祠。縣亭二柏,傳為公手植。
九十里,至歸州。未至州數里,曰吒灘,其嶮又過東奔。土人云黃魔神所為也。連接城下大灘,曰人鮓甕。很石橫卧,據江十七八。從人船傾側,水入篷窗,危不濟。聞交代胡長文給事已至夷陵,欲陸行,舟車且參辰,義不可相避,泊秭歸以須之。
己未。泊歸州。峽路州郡固皆荒涼,未有若歸之甚者。滿目皆茅茨,惟州宅雖有蓋瓦,緣江負山,偪仄無平地。楚熊繹始封於此,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其後始大,奄有今荊湖數千里之廣。
州東五里,有清烈公祠,屈平廟也。秭歸之名,俗傳以屈平被放,其姊女嬃先歸,故以名,殆若戲論。好事者或書作此「姊歸」字。
倚郭秭歸縣,亦傳為宋玉宅。杜子美詩云:「宋玉悲秋宅。」謂此縣傍有酒壚,或為題作「宋玉東家」。
屬邑興山縣,王嬙生焉。今有昭君臺、香溪,尚存。城南二里有明妃廟。余嘗論歸為州僻陋,為西蜀之最,而男子有屈、宋,女子有昭君。閥閱如此,政未易忽。
庚申、辛酉。泊歸州。歸故嘗隸湖北,近歲以地望形勢正在峽中,乃以屬夔,是矣。而財賦仍隸湖北,歲輸止二萬緡,而一州兩屬,罷於奔命,非是。當別撥此緡補湖北而併以歸隸夔,始盡事理。
壬戌。泊歸州。水驟退十許丈,沿岸灘石森然,人鮓甕石亦盡出。望昨夕繫舟排亭,乃在半山間。移舟近東泊。從船遷徙稍緩,為暗石作觸,水入船,幾破敗。
癸亥。泊歸州。假郡中小圃,挈孥累暫駐望洋軒。所謂圃者,崖上不能兩畝,花竹蕭然。有秭歸、懷忠二小堂。前後山既高且近,堂堂廪廪,迫而臨之,如欲覆壓。
甲子。泊歸州。長文自峽山陸行,暮夜至歸鄉沱渡江,往渡頭迓之。余前入蜀時,亦以江漲不可泝,自此路來,極天下之艱險。乃告峽州守管鑑、歸州守葉默、倅熊浩及夔漕沈作礪,請略修治。先是過麻線堆下,人告余不須登山,有浮屠法寶於山脚刊木開路,盡避麻線之厄,縣尉孫某作小記龕道傍石壁上。余感之,謂一道人獨能辦此,況以官司力耶?乃作《麻線堆詩》以遺四君。是時,余改成都路制置使,號令不及峽中,故以詩道之。繼而四君皆相聽許,以鹽、米募村夫鑿石治梯級,其不可施力者,則改從他塗。除治十六七,商旅遂以通行。新制使之來正賴此,然猶歎咤行路之難,特不見未修治以前耳。
乙丑、丙寅。泊歸州。
丁卯。欲解船,而長文固留,復泊歸州。
八月戊辰,朔。發歸州。兩岸大石連延,蹲踞相望,頑很之態,不可狀名。
五里,入白狗峽。山特奇峭,峽左小溪入玉虛洞中,可容數百人。
三十里,至新灘。此灘惡名豪三峽,漢、晉時,山再崩,塞江,所以後名新灘。石亂水洶,瞬息覆溺,上下欲脫免者,必盤博陸行,以虛舟過之。兩岸多居民,號灘子,專以盤灘為業。余犯漲潦時來,水漫羨不復見灘,擊楫飛度,人翻以為快。
八十里,至黃牛峽。上有洺川廟,黃牛之神也,亦云助禹疏川者。廟背大峰,峻壁之上,有黃迹如牛,一黑迹如人牽之,云此其神也。廟門兩石馬,一馬缺一耳,東坡所書歐陽公夢記及詩甚詳。至今人以此馬為有靈,甚嚴憚之。古語云:「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言其山岧嶢,終日猶望見之。歐陽公詩中亦引用此語。然余順流而下,回首即望斷,「如故」之語,亦好事者之言耳。自此以往,峽山尤奇,江道轉至黃牛山背,謂之假十二峰。過假十二峰之下,兩岸悉是奇峰,不可數計,不可以圖畫摹寫,亦不可以言語形容,超妙勝絕,殆有過巫陽處。歐陽公所以泝峽來遊,正不為黃牛廟也。
黃牛峽盡,則扇子峽。蝦蟆碚在南壁半山,有石挺出,如大蟆,呿吻向江。泉出蟆背山竇中,漫流背上散下。蟆吻垂頤頷間如水簾以下於江,時水方漲,蟆去江面纔丈餘,聞水落時,下更有小磯承之。張又新《水品》亦錄此泉。蜀士赴廷對,或挹取以為硯水,過此,則峽中灘盡矣。
三十里,得南岸平地,曰平善垻。出峽舟至是皆檥泊,相慶如更生。舟師、篙工皆有犒賜,上下歡然。將吏以刺字通賀,不待至至喜亭也。舟將至平善壩,青天烈日中,忽大風急雨傾盆。食頃,至壩下,風定雨止,晴色如故,若江漬之神相送者。
己巳。發平善壩。三十里,早食。時至峽州。登至喜亭。敝甚,不稱坡翁之記。州宅有楚塞樓,山谷所名。古語曰:「荊門虎牙,楚之西塞。」夷陵即其地。自古以為重鎮。三國時,又為吳之西陵。陸遜以為夷陵要害,國之關限。今吳、蜀共道此地,但為蕞爾荒壘耳。
郡圃又有爾雅臺,相傳郭景純註《爾雅》於此。臺對一尖峰,曰郭道山,景純所居也。
夷陵縣有歐陽公草堂一間,亦已圮壞。
對江渡即登峽山,陸路之始也。向余入蜀時,以漲江不可泝,自此徒行,備嘗艱厄。過渡有甘泉寺,山上有泉及姜詩妻龐氏祠,相傳為湧泉躍鯉之地。傍近又有姜詩泉,此地之信否,未可決也。
百四十里,至楊木寨,宿。嚮離蜀都至漢嘉,則江之兩岸皆山矣。入夔州,則山忽陡高,無不摩雲者。自嘉以來,東西三千里,南北綿亘,以入蕃夷之界,又莫知其幾千里,不知其幾千萬峰,山之多且高大如此,然自出夷陵,至是回首西望,則杳然不復一點,惟蒼煙落日,雲平無際,有登高懷遠之歎而已。
庚午。發楊木寨。八十里,至江陵之枝江縣。四十里,至松滋縣。二百十里[43],至荊南之沙頭,宿。沙頭一名沙市。
辛未。泊沙頭。道大隄,入城謁諸官。
壬申、癸酉。泊沙頭。江陵帥辛棄疾幼安招遊渚官。敗荷剩水,雖有野意,而故時樓觀,無一存者。後人作小堂,亦草草。舊對此有絳帳臺,今在營寨中,無復遺迹。章華臺在城外野寺,亦粗存梗概。詢龍山落帽臺,云在城北三十里,一小丘耳。息壤在子城南門外,舊記以為不可犯,畚鍤所及,輒復如故,又能致雷雨。唐元和中,裴宙為牧,掘之六尺,得石樓如江陵城樓狀。是歲,霖雨為災。用方士說復埋之,一夕如故,舊傳如此。近歲遇旱,則郡守設祭掘之,畚其土於傍,以俟報應。往往掘至石樓之簷,而雨作矣。則復以故土還覆之[44],不聞其壤之息也。然掘土而致雨[45],則辛幼安云:「親驗之而信。」
甲戌。泊沙頭。
乙亥。移舟出大江,宿江瀆廟前。
丙子。發江瀆廟。七十里,至公安縣。登二聖寺。二聖之名,江湖間競尚之,即在處佛寺門兩金剛神也。此則遷之殿上。傳記載發迹靈異,大略出於夢應。云是千佛數中最後者,一名婁至德,一名青葉髻。江岸喜隤,或時巨足迹印其處則隤止。
百二十五里,至石首縣對岸宿。縣下石磯,不可泊舟。
丁丑。發石首。百七十里,至魯家洑。自此至鄂渚,有兩途。一路遵大江,過岳陽及臨湘、嘉魚二縣。岳陽通洞庭處,波浪連天,有風即不可行,故客舟多避之。一路自魯家洑入沌。沌者,江傍支流,如海之㳌[46],其廣僅過運河,不畏風浪。兩岸皆蘆荻,時時有人家。但支港通諸小湖,故為盜區;客舟非結伴作氣不可行。偶有鄂兵二百更戍,欲歸過荊南,遂以舟載,使偕行。自魯家洑避大江入沌,月明行三十里,宿。
戊寅、己卯。皆早暮行沌中。
庚辰。行過所謂百里荒者。皆湖灤茭蘆,不復人迹,巨盜之所出沒。月色如晝,將士甚武。徹夜鳴艣,弓弩上弦,擊鼓鉦以行,至曉不止。
辛巳。晨出大江,午至鄂渚。泊鸚鵡洲前南布堤下。南市在城外,沿江數萬家,廛閈甚盛,列肆如櫛。酒壚樓欄尤壯麗,外郡未見其比。蓋川、廣、荊、襄、淮、浙貿遷之會,貨物之至者無不售,且不問多少,一日可盡,其盛壯如此。
監司帥守劉邦翰子宣而下,皆來相見邀飯,皆曰未敢定日。及欲移具舟次,余笑曰:「若定日則莫若中秋,張具則莫欲南樓。」眾亦笑許。
壬午。晚,遂集南樓。樓在州治前黃鶴山上。輪奂高寒,甲於湖外。下臨南市,邑屋鱗差。岷江自西南斜抱郡城東下。天無纖雲,月色奇甚。江面如練,空水吞吐。平生所遇中秋佳月,似此夕亦有數,況復修南樓故事,老子於此,興復不淺也。
向在桂林時,默數九年之間,九處見中秋,其間相去或萬里,不勝漂泊之歎,嘗作一賦以自廣。及徙成都,兩秋皆略見月。十二年間,十處見中秋。去年嘗題數語於大慈樓上,今年又忽至此。通計十三年間,十一處見中秋,亦可以謂之游子。然余以病丐骸骨,儻恩旨垂允,自此歸田園,帶月荷鋤,得遂此生矣。坐中亦作樂府一篇,俾鄂人傳之。
水調歌頭
細數十年事,十處過中秋。今年新夢忽到,黃鶴舊山頭。老子个中不淺,此會天教重見,今古一南樓。星漢淡無色,玉鏡獨空浮。 斂秦煙,收楚霧,熨江流。關河離合南北,依舊照清愁。想見姮娥冷眼,應笑歸來霜鬢,空敝黑貂裘。釃酒問蟾兔,肯去伴滄洲。
所謂十一處見中秋,今略識於此。始自酉年計之,是年直東觀,戌年檥船松江垂虹亭下,亥年泛陽羨罨畫溪,子年守栝蒼,丑年內宿玉堂,寅年使虜次睢陽[47],卯年自西掖出泊吳興城外,辰年歸石湖,巳午年帥桂林,未、申年帥成都,而今酉年客武昌也。
癸未。泊鄂州南樓,月色如昨夜。
甲申。泊鄂州。蜀兵遠送者,封樁裹糧之具,至此當盡數貿易,非三日不可了,故為之留。
統帥李川邀看新寨。鄂營昔皆茇舍,今始易以瓦屋,方畢四分之一。登壓雲亭,則前後盡見,周絡井井,甚有條理。將司中又有雅歌、整暇二堂,皆面江山,登覽超勝。
乙酉、丙戌。泊鄂州。遣送兵之半歸成都。
丁亥。風作,不可行。
戊子。早解維欲出,江風不已,至暮逾甚,又留一夕。土人云:「江上社前後,輒大風數日,謂之社風。上下水船悉不行。」果然。
己丑。社風稍緩,解維小泊漢口。漢水自北岸出,清碧可鑑,合大江濁流,始不相入。行里許,則為江水所勝,渾而一色。凡水自兩岸出於江者皆然。其行緩,故得澄瑩。大江如激箭,萬里奔流,不得不濁也。午後風息,通行。百八十里,至三江口,宿。三江之名所在多有,凡水參會處,皆稱之。
庚寅。發三江口。辰時過赤壁,泊黃州臨臯亭下。赤壁,小赤土山也。未見所謂「亂石穿空」及「蒙茸」、「巉巖」之境,東坡詞賦微夸焉。
郡將招集東坡雪堂。郡東山壟重複,中有平地,四向皆有小岡環之。東坡卜居時,是亦有取於風水之說。前守鳩材欲作設廳,已而輟作雪堂,故稍宏壯。堂東小屋,榜曰東坡,堂前橋亭曰小橋,皆後人旁緣命之。對面高坡上,新作小亭曰高寒,姑取《水調》中語,非當時故實。然此亭正對東岸武昌數峰,亦登覽不凡處。
晚過竹樓,郡治後赤壁山上方丈一間耳。轉至棲霞樓,面勢正對落日,暉景既墮,晴霞亘天末,併染川流,醺黃酣紫,照映下上,蓋日日如此,命名有旨也。樓之規製甚工,問其人,則曰故相秦申王生於臨臯舟中,黃人作慶端堂於其處,近年撒而作棲霞云。
黃岡岸下素號不可泊舟,行旅患之。余舟亦移泊一灣渚中。蓋江為赤壁一磯所攖,流轉甚駛,水紋有暈,散亂開合全如三峽。郡議欲開澳以歸宿客舟,未決。
辛卯。發黃州。四十里,過巴河。水清澈,自北岸入濁流如漢口。通行二百三十里,至桐木溝,宿。
壬辰。發桐木溝。八十里,至馬頭,宿。
癸巳。發馬頭。百二十五里,至江州。泊琵琶亭,前守曹訓子序新作,通判呂勝己隸書,《琵琶行》刻石左方。
甲午。泊江州,登庾樓,前臨大江,後對康廬,背、面皆登臨奇絕。又名山大川,悉萃此樓,他處不能兼有,此獨擅之。庾元亮故事,本是武昌南樓,後人以元亮嘗刺江州,故亦以庾名此樓。然景物則有南樓不逮者。樓下思白堂,正直廬山雙劍峰。相傳此名最不利,郡中每二百年輒有兵禍。父老久願更名,而無定論。余欲取東西二林所在,名之雙林。
乙未。泊江州。早出南門,去城百里,至濂溪。溪水闊尋丈,漫流荒田中,潴為小湖。郡守潘慈明伯龍新作周先生祠堂及小亭於溪上。
三十里,至太平興國宮。在聖治峰下,左則香爐、石頂諸峰,右則獅子、蓮花諸峰,面對蘄、黃諸山,形勝之地也。宮之尊神曰九天採訪使者。唐開元中,見夢玄宗,作廟於此。南唐號升元府,本朝更宮名而加號使者曰應元保運。相傳唐創廟時,林木皆浮出江上,命曰神運云。紹興初,賊李成破江州,縱兵大掠,焚宮淨盡,所存止外門數間。其後道士復修建,惟真君之殿差如法,餘率因陋就寡。從屋在山下及澗之外者,今皆灌木生之,猝不可復矣。又道士輩各自開戶牖,荒涼之象可掬。
入山五里,至東林寺,晉惠遠師道場也。自晉以來,為星居寺,數十年前始更十方,樓閣堂殿,奇巧巨麗,然皆非晉舊屋。虎溪涓涓一溝,不能五尺闊,遠師送客,乃獨不肯過此,過則林虎又為號鳴焉。白蓮花亦不復種花,獨遠公與十八賢祠堂,猶榜曰蓮社。山上五杉閣,晉杉也。近年為主僧所伐。閣後舍利塔,鳩摩羅什所攜來以瘞者,其屋又南唐時所改作。獨聰明泉如故,商仲堪與遠公談《易》處也。
凡山之故物,如袈裟、麈扇,皆已不存。承平時獨有晉安帝輦、佛馱耶舍革舃、謝靈運貝葉經,更李成亂,今皆亡去。成屯此寺,故與西林併,得不爇,而唐以來諸刻皆無恙。最可稱者,李邕寺碑,開元十九年作。并張又新碑陰,大中十年作。李訥《兀兀禪師碑》,張庭倩書。顏魯公題碑之兩側,略云:
永泰丙午,真卿佐吉州。夏六月,次於東林。仰廬阜之爐峰,想遠公之遺烈。升神運殿,禮僧伽衣。觀生法師麈尾扇、謝靈運翻《涅槃經》、貝多梵夾,忻慕不足,聊寓刻於張、李二公耶舍禪師之碑側。
自魯公題後,世因傳此石為張李碑。又有柳公權《復寺碑》,大中十一年作,書法尤遒麗。又有李肇、蔡京、苗紳等碑,皆佳。
遠師塔,寺西數十步,晉杉存焉。出虎溪門,隔路有澗從東來,澗上峰如屏障,翠樾蒙密,絕似杭之靈隱之飛來峰下。余囑主僧法才作亭,名曰過溪,呼山夫鋤治作址,一夕畢。僧約以冬初可斷手。自是東林增一勝處,而余於山中亦附晉、唐諸賢以不朽矣。
寺東北隅有新作白樂天草堂。樂天元和十年為州司馬,作堂香爐峰北遺愛寺南,往來遊處焉。後與寺並廢,今所作非元和故處也。
遠師塔西即西林寺,惠永師道場也。案:諸碑始於偽趙時竺曇現而成於惠永,規摹大略似東林而微小。此地舊名香谷,永先作此寺,遠徙而為鄰,號東林,至今稱二林焉。主寺久不得人,廊廡缺壞,榛蔓生之,惟殿堂僅存。獨餘主院一僧,余入山時,亦藏逃不見。
寺有《西林道場碑》,隋太常博士渤海歐陽詢撰,大業十二年作,而不著書人姓名。筆意清潤,微有肉,酷似虞永興,然結字之體,則全是率更法。疑詢在隋時作此體,入唐始加勁瘦刻削也。顏魯公題其碑額之上,亦以永泰丙午歲遊東林時來。大略謂緬懷遠、現之遺烈,躋重閣,觀張僧繇畫佛像、梁武帝蹙綿繡錦囊,因題歐陽公譔永公碑陰。然其實乃題碑額之上,非碑陰也。碑陰別有大中時遊人題名,筆法亦不凡。
還,宿東林。
丙申。離東林。飯太平宮前草市中。過清虛庵,在撥雲峰下。晚,入城。
廬山雖號九屏,然其實不甚深。山行皆繞大峰之足,遠望只一獨山也。然比他山為最高,雲繞山腹則雨,雲翳山頂則晴。俗云:「廬山戴帽,平地安竈。廬山繫腰,平地安橋。」此語可與「灩澦如象,瞿唐莫上,灩澦如馬,瞿唐莫下」為對。
九月丁酉,朔。泊江州。風作,終日不行。
戊戌。風小止。巳時發江州,回望廬山漸束而高,不復迤邐之狀。過湖口,望大孤如道士冠立碧波萬頃中,亦奇觀也。
九十里,至交石夾,宿。
己亥。發交石夾。東望小孤如艾炷,午後過之。澎浪磯在其南。風起波作,又行食頃。通行八十里,泊滶背洲[48]。欲拍馬當,風甚不可前。江中有風,則白頭浪作,便不可行。
庚子。風未止。強移船數里,至馬當對岸小港中泊。
辛丑。風少緩,移舟五六里,風復作波斯夾。泊夾中,浪猶洶湧。
壬寅。泊波斯夾。日暮,風息月明,欲行。船人鬨云小龍見於岸側。競往觀,則已夜。
癸卯。發波斯夾,至皖口。北岸淮山相迎,綿延不絕。灊、皖、瑯琊,雲物縹緲,生平未曾著脚處也。南岸自牛磯、雁汊行幾二百里[49],至長風沙下口,宿[50]。
甲辰。發長風沙。百里,午至池州池口。泊望淮亭,去城尚十餘里。夜,大風。舟楫搖蕩,通昔不寐[51]。
乙巳。泊池州。入城,登九華樓,作重九。風雨陡作,懶至齊山,望之數里間。一土山極庳小,上有翠微亭,特以杜牧之詩傳耳。九華稍秀出,然不逮所聞。夜移舟出江,却入南湖口,泊非水亭[52]。
丙午。離池州。十數里風作,泊清溪口。
丁未。泊清溪。九華所謂九峰者,至此始見之。
戊申。發清溪。泊長風沙。
己酉。發長風沙。入夾行。晚,泊太平州。
庚戌。登凌歊臺。臺宋武帝所作,為登臨。往跡更兵燼,重修草草,道徑亦蕪莽不治,塔寺亦蕭索。
辛亥。發太平州。
壬子。至建康府。泊賞心亭下。
癸丑。集玉麟堂。
甲寅、乙卯。泊建康。從留守樞密劉公行視新修外城。自賞心亭渡南岸,由舊二水亭基登小輿,轉至伏龜樓基,徘徊四望,金陵山本止三面,至此則形勢回互,江南諸山與淮山團圞,應接無復空闕。唐人詩所謂「山圍故國周遭在」者,惟此處所見為然。凡遊金陵者,若不至伏龜,則如未始遊焉。一城之勢,此地最高,如龜昂首狀。樓之外,即是坡壠綿延,無濠塹,自古為受敵處。相傳曹彬取李煜,自此入也。
行城十之九,乃下。登舟至清溪閣,南朝諸人為遊息處,比年修治為閣。及小圃傍,有空地,可種植。隸漕司,不可得。自清溪泛舟,還集玉麟。
丙辰。發建康。
丁巳。泊長蘆。襆被宿寺中。此為菩提達磨一葦浮渡處。寺在沙洲之上,甚雄傑。江波淙齧,行且及門。寺前舊有居人,今皆蕩去。岸下不可泊舟,移在五里所一港中。寺有一葦堂以祠達磨。
戊午。開啟法會慶聖節道場。畢,登舟。
己未。至鎮江府。閘已閉,運河淺淤,買小舟,盤博,不勝煩勞。
庚申、辛酉。泊鎮江。
壬戌。發鎮江。久去江、浙,奔走川、廣,乍入舫艋,蕭然有漁釣舊想,不知其身之自天末歸也。
癸亥。晝夜行。
甲子。至常州。
乙丑。泊常州。
丙寅。發常州。平江親戚故舊來相迓者,陸續於道,恍然如隔世焉。
冬十月丁卯,朔。雨中,行不住。
戊辰。未至滸墅十里所,泊。
己巳。晚,入盤門。
[1] 「自侍郎堤西行秦岷山道中」,《說郛》本、四庫本無「秦」字。疑「秦」字衍。
[2] 「曰大面山」,明抄本「面」作「圖」。下同。
[3] 「五十里」,底本原校:「五十里」一作「十五里」。明抄本、四庫本作「十五里」。
[4] 「俗稱其村曰獠澤」,明抄本「獠」作「撩」。
[5] 「而了然見之」,《說郛》本「然」前有「可」字。
[6] 「孫太古畫龍虎二君」,四庫本「君」作「像」。
[7] 「孫畫味江龍一堵」,四庫本「味江」作「未成」。孔(凡禮)按:以下有龍「一目遂眚」之語,是未成龍也。疑作「未成」是。
[8] 「蜀無菱至此始見之」,《說郛》本「蜀無菱」作「蜀中少菱芡」。
[9] 「郡守吳廣仲」,底本原校:「仲」後有一「廣」字。明抄本有「廣」字。
[10] 「善頌堂上」,「上」原缺,據明抄本、四庫本補。
[11] 「前守王陽英昭祖」,底本原校:「陽」一作「楊」。明抄本、四庫本作「楊」。
[12] 「高朱二使者」,底本原校:「朱」一作「宋」。明抄本、四庫本作「宋」。
[13] 「又為慈姥龍所居」,《說郛》本「慈」前有「老」字。
[14] 「若有物曳入崖下」,底本原校:「崖下」一作「巖下」。明抄本、四庫本作「巖下」。
[15] 「雨映松竹」,底本原校:「松竹」一作「松柏」。明抄本、四庫本作「松柏」。
[16] 「兩鎮市井繁遝」,明抄本「遝」作「□□□□□」。
[17] 「兩龍堂」,底本原校:「一作雨龍堂」。明抄本、四庫本作「雨龍堂」。
[18] 「院有普賢閣回環十七峰繞之背倚白崖峰」,底本原校:「十七峰」一作「十二峰」。明抄本、四庫本作「十二峰」。四庫本「倚」作「隱」。
[19] 「淵渟凝湛」,底本原校:「凝湛」一作「湛澈」。明抄本、四庫本作「湛澈」。
[20] 「楊輔嗣勳」,底本原校:《石湖集》「嗣勳」作「商卿」。孔按:底本此校誤。嗣勳、商卿乃父子二人。參《石湖居士詩集》卷十八、十九,並參拙撰《范成大年譜》。商卿名光。
[21] 「由靈武西凉甘肅瓜沙等州入伊吳高昌焉耆于闐疏勒大食諸國」,《文獻通考》無「州」字;「吳」原作「吾」,「食」原作「石」,今從《文獻通考》改。
[22] 「伽溼彌羅國」,四庫本「溼」作「湼」,下同。
[23] 「南臨陷牟河」,明抄本、四庫本「陷」作「滔」。《文獻通考》作「滔」。
[24] 「西二程有寶堦故基」,《文獻通考》「程」作「城」。明抄本「基」作「塞」。
[25] 「南與杖林山相直」,明抄本「杖」作「枝」。
[26] 「南百里有孤山」,底本原校:「南」一作「西南」。《文獻通考》、明抄本、四庫本作「西南」。《文獻通考》無「有」字。
[27] 「金剛座在其中」,「座」原作「坐」,今從《文獻通考》。孔按:以下云及金剛坐,徑改「座」。
[28] 「尼連禪河」,《文獻通考》「河」作「州」。
[29] 「登山復有畢鉢羅窟」,「復」原作「腹」,今據《文獻通考》改。
[30] 「烏嶺頭寺」,底本原校:一作「烏巔頭寺」。《文獻通考》、明抄本、四庫本作「烏巔頭寺」。
[31] 「伽溼彌羅漢寺」,《文獻通考》無「漢」字。
[32] 「濺洙滿峽」,「洙」疑為「珠」之誤。
[33] 「又有石洞」,「又」原缺,據明抄本、四庫本補。
[34] 「羅護鎮」,《說郛》本「護」作「漢」。
[35] 「譚季壬德稱」,底本原校:「季壬」一作「季士」。明抄本、四庫本作「季士」。
[36] 「其下悉是石底自成都登舟至此始見清江」,明抄本、四庫本「悉」作「委」。《說郛》本「清江」之後有「浩蕩」二字。
[37] 「俗號為四人」,《說郛》本「人」前有「種」字,下同。
[38] 「壁皆當時所畫」,明抄本、四庫本「當」作「唐」。
[39] 「今有石室處可辨也」,四庫本「今」作「又」,疑作「又」是。
[40] 「早遣人視瞿唐水齊」,《說郛》本「齊」作「勢」。
[41] 「水未能盡漫草木」,底本原校:「漫」一作「沒」。明抄本、四庫本、《說郛》本作「沒」。
[42] 「前後蔽虧」,《說郛》本「蔽虧」作「映帶」。
[43] 「二百十里」,四庫本無「十」字。
[44] 「而雨作矣則復以故土還覆之」,「矣」後原有「雨」字,據明抄本刪。
[45] 「掘土而致雨」,「土」原作「上」,據明抄本、四庫本改。
[46] 「如海之㳌」,明抄本、四庫本「海」作「流」。
[47] 「寅年使虜次睢陽」,「虜」原作「金」,據明抄本改。
[48] 「泊滶背洲」,明抄本「滶」作「{左火右敖}」,四庫本作「鼇」。《黃氏日鈔》節文作「燩」。
[49] 「南岸自牛磯雁汊行幾二百里」,底本原校:「二」一作「三」。明抄本「二」作「三」。
[50] 「至長風沙下口宿」,《說郛》本「長風沙」作「大風汊」。以下「甲辰發長風沙」之「長風沙」亦作「大風汊」。孔按:以下戊申、己酉又言及「長風沙」。
[51] 「通昔不寐」,「昔」疑應作「夕」。
[52] 「泊非水亭」,四庫本「非」注「闕」。「非」疑為「弄」之誤。《輿地紀勝》卷二十二《江南東路‧池州‧景物》下謂「有弄水亭,在通遠門外」。
吴船录 [宋]范成大
《吴船录》,宋范成大着。上、下二卷。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作者自四川制置使召还,五月由成都起程,取水路东下,于十月抵临安(今浙江杭州),随日记所阅历着为此书。题名取杜甫诗《绝四句首》「门泊东吴万里船」句意。书中对沿途名胜古迹如青城山、都江堰、峨眉山、乐山大佛、长江三峡、洞庭湖、赤壁、黄州、庐山等记载尤详,且时有考证。今有《宝颜堂秘籍》《四库全书》、《知不足斋丛书》、《笔记小说大观》、《丛书集成初编》等二卷本以及《续百川学海》、《稗乘》、《说郛》等一卷本。
范成大(1126-1193),宋诗人。字致能,号石湖居士。苏州吴县(今属江苏)人。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授徽州司户参军。孝宗干道四年(1168)出知处州。五年召为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国史院编修,擢起居舍人、兼侍讲,又兼实录院检讨。六年以起居郎假资政殿大学士为祈请国信史使金,不屈节,几被杀。返迁中书舍人。七年,孝宗欲用佞臣张说,成大遂自引退。八年冬起知静江府,兼广西安抚使。淳熙元年(1174)为敷文阁待制,知成都府,任四川制置使。有善政。四年权礼部尚书。五年正月知贡举,寻兼直学士院;以中大夫参知政事,权监修国史、日历。坐事罢官归田。七年知明州,兼沿海制置使,八年改知建康府,兼行宫留守。十年以病辞归。十五年起知福州,力辞。光宗绍熙三年(1192)起知太平州,逾月即归。谥文穆。工诗,与陆游、尤袤、杨万里同为「中兴四大家」。存诗一千九百余首。着有《石湖居士集》、《揽辔录》、《骖鸾录》、《吴船录》、《桂林虞衡志》、《吴郡志》、《菊谱》、《梅谱》等。(以上按《中国文学大辞典》,上海辞典出版社,2000年)
是次录文,据孔凡礼点校之《吴船录》(见于《范成大笔记六种》一书,中华书局,2002年)。该书是以《知不足斋》本为底本,以吴兴沉德寿抱经楼明抄本为主要校本,并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说郛》本及其它有关书籍参校。
2005年3月3日 ver.1.0
卷上
石湖居士以淳熙丁酉岁五月二十九日戊辰离成都。是日,泊舟小东郭合江亭下。合江者,岷江别派自永康离堆分入成都及彭、蜀诸郡合于此。以下新津,绿野平林,烟水清远,极似江南。亭之上曰芳华楼,前后植梅甚多。故事:腊月赏梅于此。管界巡检营在亭傍。每花开及三分,巡检司具申一两日开燕,监司预焉。蜀人入吴者,皆自此登舟。其西则万里桥。诸葛孔明送费祎使吴,曰:「万里之行,始于此。」后因以名桥。杜子美诗曰:「门泊东吴万里船。」此桥正为吴人设。余在郡时,每出东郭,过此桥,辄为之慨然。东下五里,曰板桥滩,自蜀都下峡,滩之始也。
六月己巳朔。发孥累,舟下眉州彭山县,泊。单骑转城,过东、北两门,又转而西。自侍郎堤西行秦岷山道中[1],流渠汤汤,声震四野,新秧勃然郁茂。前两旬大旱,种几不入土,临行,连日得雨。道见田翁,欣然曰:「今岁又熟矣。」
五十里,至郫县。观者塞途,皆严装盛饰,帟幕相望。盖自来无制帅行此路者。自是而西,州县皆然。郫邑屋极盛,家家有流水修竹,而杨氏之居为最。县圃大竹万个,流水贯之,浓翠欲滴。
未至县二十里,有犀浦镇,故犀浦县。今废,属郫,犹为壮镇。杜子美诗:「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黄梅。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蜀无梅雨,子美梅熟时经行,偶值雨耳。恐后人便指为梅雨,故辩之。唐玄宗幸蜀,尝以成都为南京云。
郫筒。截大竹,长二尺以下,留一节为底,刻其外为花纹。上有盖,以铁为提梁,或朱或黑,或不漆,大率挈酒竹筒耳。《华阳风俗记》所载,乃刳竹倾酿,闭以藕丝蕉叶,信宿馨香达于外。然后断取以献,谓之郫筒酒。观此,则是就竹林中为之,今无此酒法矣。
庚午。二十里,早顿安德镇。四十里,至永康军。一路江水分流入诸渠,皆雷轰雪卷,美田弥望,所谓岷山之下沃野者正在此。崇德庙在军城西门外山上,秦太守李冰父子庙食处也。
辛未。登城西门楼。其下岷江。江自山中出,至此始盛壮。对江即岷山。岷山之最近者,曰青城山。其尤大者,曰大面山[2]。大面山之后,皆西戎山矣。西门名玉垒关。自门少转,登浮云亭,李蘩清叔守郡时所作。取杜子美诗「玉垒浮云变古今」之句,登临雄胜。
又登怀古亭,俯观离堆。离堆者,李太守凿崖中断,分江水一派入永康以至彭、蜀,支流自郫以至成都。怀古对崖,有道观曰伏龙,相传李太守锁孽龙于离堆之下。观有孙太古画李氏父子像。
出玉垒关,登山,谒崇德庙。新作庙前门楼,甚壮,下临大江,名曰都江。江源政自西戎中来,由岷山涧壑出而会于此,故名都江。世云江出岷山者,自中国所见言之也。李太守疏江驱龙,有大功于西蜀。祠祭甚盛,岁刲羊五万,民买一羊将以祭而偶产羔者,亦不敢留,并驱以享。庙前屠户数十百家,永康郡计至专仰羊税,甚矣其杀也。余作诗刻石以讽,冀神听万一感动云。
庙前近离堆,累石子作长汀以遏水,号象鼻,以形似名。西川夏旱,支江水涸,即遣使致祷,增堰壅水,以入支江,三四宿,水即徧,谓之摄水。余在成都,连岁遣郡丞冯俌摄水祠下,皆如期而应,连得稔。既谒谢于庙,徜徉三楼而返。
将至青城,再度绳桥。每桥长百二十丈,分为五架,桥之广十二绳排连之,上布竹笆,攒立大木数十于江沙中,辇石固其根,每数十木作一架,挂桥于半空,大风过之,掀举幡然,大略如渔人晒网、染家晾彩帛之状。又须舍舆疾步,从容则震掉不可立。同行皆失色。郡人云:「稍迂数里,有白石渡,可以船济,然极湍险也。」
五十里[3],早顿罗汉院沿江行。山脚入青城界。道左右多幽居,流水淙琤,修竹弥望。晚,渐入山。
三十里,至青城山。门曰宝仙九室洞天。夜宿丈人观。观在丈人峰下,五峰峻峙如屏,观之台殿,上至岩腹。丈人自唐以来,号五岳丈人储福定命真君。传记略云:「姓寗,名封。与黄帝同时,帝从之问龙蹻飞行之道。」本朝增崇祠典,与灊、庐皆有宫名,此独号丈人观。先是其徒以为言,余为请之朝。李焘仁父适为礼部侍郎,上议曰:
按:《河图括地象》:岷山之精,上为井络,帝以会昌,神以建福。注曰:「昌即庆也。」青城实岷山第一峰,会庆又符诞节之名。
乃赐名会庆建福宫。余将入山而敕书适至,乃作醮以祝圣谢恩。
真君殿前有大楼,曰玉华。翚飞轮奂,极土木之胜。殿四壁,孙太古画黄帝而下三十二仙真,笔法超妙,气格清逸。此壁冠于西州。两庑古画尚多,半已剥落,惟张果老、孙思邈二像无恙。
壬申。泊青城山。始生之辰也。今春病少城,几殆,仅得更生,因来名山禳祭。
夜,道士就殿前作步虚仪。方升坛,有大炬出殿后岩上,色洞赤,周旋山顶,有顷灭变。同游者疾趋来观,则无有矣。余默请于丈人,此灯正为仆出者,当复见,使诸人共观之。语脱口,灯复出,分合眩转,若经藏然,食顷乃没。观人云:「从来此峰无灯,四年前曾一见。」
今日山后老人村耆耋妇子辈,闻余至此,皆扶携来观。村去此不远,但过数绳桥。俗称其村曰獠泽[4],余以为不雅驯,更名老宅。近来盐酪路通,寿亦减。
癸酉。自丈人观西登山,五里至上清宫。在最高峰之顶,以板阁插石,作堂殿。下视丈人峰,直堵墙耳。岷山数百峰,悉在栏槛下,如翠浪起伏,势皆东倾。一轩正对大面山,一上六十里,有夷坦曰芙蓉平,道人于彼种芎。非留旬日不可登,且涉入夷界,虽羽衣辈亦罕到。雪山三峰烂银琢玉,闯出大面后。雪山在西域,去此不知几千里,而了然见之[5],则其峻极可知。上清之游,真天下伟观哉!
夜,有灯出。四山以千百数,谓之圣灯。圣灯所至多有,说者不能坚决。或云古人所藏丹药之光,或谓草木之灵者有光,或又以谓龙神山鬼所作,其深信者则以为仙圣之所设化也。
甲戌。下山五里,复至丈人观。二十里,早顿长生观,范长生得道处也。有孙太古画龙虎二君[6],在殿外两壁上。笔势挥扫,云烟飞动,盖孙笔之尤奇者。
殿壁又有孙画《味江龙》一堵[7]。相传孙欲画龙而不知其真。有丈夫过,云:「君欲识真龙乎?」忽变而夭矫。孙谛视,画得之。视稍久,一目遂眚,即此画也。旧壁,宣和间取入京师。临行,道士募名笔摹于新壁,今所存者摹本也。
晚,宿范氏庄园。
乙亥。十五里,发青城县。同年雅州守何正仲子方来见,招游其羣从园林。江水分流入县,滩声聒耳,以故人家悉有流渠修竹,易成幽趣。
四十五里,晚宿蜀州城外圣佛院。
丙子。二十里,早顿周家庄。周氏三大第,皆高爽严洁。大抵沃野所在,二百年不见兵火。居民屋室如法,有承平气象。
十里,至蜀州。郡圃内西湖极广袤。荷花正盛,呼湖船泛之。系缆古木修竹间,景物甚野,为西州胜处。湖中多小菱,可食。蜀无菱,至此始见之[8]。郡守吴广仲撒旧四相堂新之[9],名曰熙春。余谓不若仍其旧。四相谓唐李绛、钟绍京等,皆尝为蜀州刺史者也。然但名四相,嫌限定数,乃为更名相业云。
丁丑。三十里,早顿江原县。前馆职张演季长招至其曾祖所作善颂堂上[10]。季长之祖与司马温公、范太史同朝相善也,论新法不合,归。二公作《善颂堂诗》以送之,使归寿其亲。诗卷皆存壁,有赵清献公宰邑时题字。
季长之族祖浩,藏仁宗御飞白书。山谷所跋者,其末句誉天地之高厚,赞日月之光华;「臣知其不能也」,今集中作「臣自知其不能也」。「自」字盖后来所增,语意方全。山谷自称「洪州分宁县双井里前史官臣黄庭坚」,盖谪戎州时所跋。
四十里,宿新津县。成都及此郡送客毕会。邑中借居,僦舍皆满,县人以为盛。成都万里桥下之江与岷江正派合于此。
戊寅。为送客住一日。饮罢,发遣,令各归,留者尚十五六。新津县廨上雨傍风,无一席宽洁处。送客贪于相从,欢然竟日,忘其居之陋也。
己卯。大雨,不可登修觉。修觉者,新津县对江一小山。上有绝胜亭,一望平野,可尽西川。杜子美所谓「西川供客眼,惟有此江郊」。是日,雾雨昏昏,非远望所宜,故不复登。
辰初,以小舟下彭山,己、未已到,与孥累船会。即解维,午后,至眉州城外江,即玻瓈江也。冬时水色如此。方夏,潦怒涛涨,皆黄流耳。江上小山名蟆颐,川原平远似江、浙间。
城中荷花特盛,处处有池塘。他郡种荷者皆买种于眉。徧城悉是石街,最为雅洁,前守王阳英昭祖所作也[11]。景疏楼在子城上,甚草草。闻旧楼在其角,尤不如今。其前多草木蔽亏,无所见。
庚辰。刘焞文潜招集于郡圃起文堂,堂名盖为东坡设对起文。又一堂,前守李石知几所作,名元佑学堂。眉人云:「李初揭堂名,轻薄子于郡前旗亭上,亦书其榜曰『淳熙酒肆』。」其俗大抵好论议。文潜,郡人也。
眉郡治有古竈,在厅事后,太守不敢居,扃钥奉祠之。又闻军资库有一水瓮,满贮石子,每月朔亦祠之,仍增水、石各一器,不知其几年,而至今不满。官府怪诬之事,未有如眉之竈瓮者。
辛巳。招送客燕于眉山馆,与叙别。荔子已过,郡中犹余一株,皆如渥丹,尽撷以见饷。偶有两柈留馆中,经宿取视,绿叶红实粲然。乃知寻常用篮络盛贮,徒欲透风,不知为雨露沾洒,风日炙薄,经宿色香都变。试取数百颗,贮以大合,密封之,走介入成都,以遗高、朱二使者[12],亦两夕到。二君回书云:「风露之气如新。」记之以告好事者。
壬午。发眉州。六十里,午,至中岩,号西川林泉最佳处。相传为第五罗汉诺矩那道场,又为慈姥龙所居[13]。
登岸即入山径,半里有唤鱼潭。水出岩下,莫知浅深,是为龙之窟宅。人拍手潭上,则羣鱼自岩下出,然莫敢玩。两年前,有监司从卒浴其中,若有物曳入崖下[14]。翌日,尸浮出江上。
又半里,有深源泉。凡五里,至慈姥岩。岩前即寺也。凡山中岩潭亭院之榜,皆山谷书。山谷贬戎州,今叙州也。有亲故在青神,遂至眉,游中岩。自此不复西,盖元不识成都,疑有所畏避云。
入寺,侧出石磴,半里余,有三石峰,平正如高楼巍阙,嶻嶪奇伟,不可名状。前二峰,后一峰,如品字。前二峰之间,容一径,可以并行。至中峰之下,有石室,诺矩那庵也。旧说有天台僧,遇病僧与一木锁匙,曰:「异日至眉之中岩,以此匙扣石笋,我当出见。」已而果然。天台僧怳然,识为病僧。挈以赴海中斋会。既回,如梦觉。自此中岩之名遂显。三峰,土人谓之石笋。余观之,乃三石楼,笋盖不足道。
傍又有宝缾峰数百尺,上侈下缩,真一古壶,亦甚奇怪。
送客复集山中,遂留宿。初夜,月出东岭,松桂如蒙霜雪,与诸人凭栏极谈。至夜分,散。
癸未。早食后,与送客出寺,至慈姥岩前徘徊,皆不忍分袂。复班荆,小饮岩下。须臾风雨大至,岩溜垂下如布,雨映松竹[15],如玉尘散飞。诸宾各即席作诗,不觉日暮,遂皆不成行。下山,复入宿寺中。
甲申。早出山,至江步,与送客先归者别。放船过青衣,入湖瀼峡,由平羌旧县至嘉州,日未晡。自眉至嘉,百二十里,中岩其半途也。
谒宪使程咏之于雪堂。雪堂者,咏之葺重堂之后一堂。深邃清凉,专以度暑。尽取所藏雪图挂四壁,而榜曰雪堂,将以馆余。余不暇迁,然未行以前,盖日造焉。
先是余造舟于叙,既成,泝流泊于嘉。甫毕而被召,自合江乘小舟至此。登新舰,乃治装,及载诸军封桩,稍治一行私商匿税之弊,例留数日。
行馆之侧,曰问月堂。虽久不葺,然月正出前檐,名不虚得。
城累大石为之,以备涨湍,虽庳而坚。仪门之榜曰犍为郡,然非汉郡旧地也。尤多荔枝,皆大本,轮囷数围,以九顶寺殿前槱核者为最,每岁,宪司专之。
乙酉。泊嘉州。渡江,游凌云。在城对岸,山不甚高,绵延有九山头,故又名九顶。旧名青衣山;青衣,蚕丛氏之神也。旧属平羌县,县废,并属龙游。
跻石磴,登凌云寺。寺有天宁阁,即大像所在。嘉为众水之会,导江、沫水与岷江,皆合于山下,南流以下犍为。沫水合大渡河由雅州而来,直捣山壁,滩泷险恶,号舟楫至危之地。唐开元中,浮屠海通始凿山为弥勒佛像以镇之。高三百六十尺,顶围十丈,目广二丈,为楼十三层。自头面以及其足,极天下佛像之大。两耳犹以木为之。佛足去江数步,惊涛怒号,汹涌过前,不可安立正视,今谓之佛头滩。佛阁正面三峨,余三面皆佳山,众江错流诸山间,登临之胜,自西州来,始见此耳。东坡诗:「但愿身为汉嘉守,载酒常作凌云游。」后人取其语,作载酒亭于山上。
丙戌。泊嘉州。游万景楼,在州城,傍高丘之上。汉嘉登临山水之胜,既豪西州,而万景所见,又甲于一郡。其前大江之所经,犍为、戎、泸,远山缥缈明灭,烟云无际。右列三峨,左横九顶,残山剩水,间见错出。万景之名,真不滥吹。余诗盖题为西南第一楼也。
九顶之傍,有乌尤一峰,小江水绕之,如巧画之图。楼前百余步,有古安乐园。山谷常游之,名轩曰涪翁,壁间题字犹存。云「见水绕乌尤」,惟此亭耳。是时未有万景,故山谷以安乐园为胜,今不足道矣。
下山,入小巷,至广福院。中有水洞,静听洞中,时有金玉声,琅然清越,不知水滴何许作此声也。旧名东丁水,寺亦因名东丁院,山谷更名方响洞,题诗云:「古人名此东丁水,自古丁东直到今。我为更名方响洞,要知山水有清音。」
丁亥、戊子、己丑、庚寅、辛卯,泊嘉州。遣近送人马,归者十九。留家嘉州岸下,单骑入峨眉。有三山,为一列,曰大峨、中峨、小峨。中峨、小峨昔传有游者,今不复有路。惟大峨一山,其高摩霄,为佛书所记普贤大士示现之所。自郡城出西门,济燕渡水,汹涌甚险。此即雅州江,其源自巂州邛部合大渡河,穿夷界千山以来。过渡,宿苏稽镇。
壬辰。早发苏稽,午过符文镇。两镇市井繁沓[16],类壮县。符文出布,村妇聚观于道,皆行而绩麻,无索手者。民皆束艾蒿于门,燃之发烟,意者熏袚秽气,以为候迎之礼。
午后,至峨眉县宿。
癸巳。发峨眉县。出西门,登山,过慈福、普安二院、白水庄、蜀村店。十二里,龙神堂。
自是磵谷舂淙,林樾雄深。小憩华严院,过青竹桥、峨眉新观、路口、梅树垭、两龙堂[17],至中峰院。院有普贤阁,回环十七峰绕之。背倚白崖峰[18]。右傍最高而峻挺者,曰呼应峰。下有茂真尊者庵,人迹罕至。孙思邈隐于峨眉,茂真在时,常与孙相呼,相应于此云。
出院,过樟木、牛心二岭及牛心院路口,至双溪桥。乱山如屏簇,有两山相对,各有一溪出焉。并流至桥下,石堑深数十丈,窈然沉碧,飞湍喷雪,奔出桥外,则入岑蔚中,可数十步,两溪合为一,以投大壑。渊渟凝湛[19],散为溪滩。滩中悉是五色及白质青章石子。水色曲尘,与石色相得,如铺翠锦,非摹写可具。朝日照之,则有光彩发溪上,倒射岩壑,相传以为大士小现也。
牛心寺三藏师继业,自西域归过此,将开山,两石斗溪上,揽得其一,上有一目,端正透底,以为宝瑞,至今藏寺中,此水遂名宝现溪。自是登危磴,过菩萨阁,当道有榜,曰天下大峨山,遂至白水普贤寺。自县至此,步步皆峻陂,四十余里,然始是登峰顶之山脚耳。
甲午。宿白水寺。大雨,不可登山。
谒普贤大士铜像。国初,敕成都所铸。有太宗、真宗、仁宗三朝所赐御制书百余卷,七宝冠、金珠璎珞、袈裟、金银缾钵、奁炉、匙筯、果垒、铜钟、鼓、锣、磬、蜡茶、塔、芝草之属。又有崇宁中宫所赐钱幡及织成红幡等物甚多,内仁宗所赐红罗紫绣袈裟,上有御书《发愿文》,曰:
佛法长兴,法轮常转。国泰民安,风雨顺时。干戈永息,人民安乐,子孙昌盛。一切众生,同登彼岸。嘉佑七年十月十七日,福宁殿御札记。
次至经藏。亦朝廷遣尚方工作宝藏也。正面为楼阙,两傍小楼夹之。钉铰皆以䃋石,极备奇靡。相传纯用京师端门之制。经书则造于成都,用碧硾纸销银书之。卷首悉有销金图画,各图一卷之事。经帘织轮相铃杵器物及「天下太平」、「皇帝」、「万岁」等字于繁花缛叶之中,今不复见此等织文矣。
次至三千铁佛殿,云:「普贤居此山,有三千徒众共住,故作此佛。」冶铸甚朴拙。
是日设供,且祷于大士,丐三日好晴以登山。
乙未。大霁,遂登上峰。自此至峰顶光相寺七宝岩,其高六十里。大略去县中平地不下百里,又无复蹊磴。斫木作长梯,钉岩壁,缘之而上,意天下登山险峻,无此比者。余以健卒挟山轿强登。以山丁三十夫,曳大绳行前挽之,同行则用山中梯轿。
出白水寺侧门,便登点心山。言峻甚,足膝点于心胸云。
过茅亭觜、石子雷、大小深坑、骆驼岭、簇店。凡言店者,当道板屋一间。将有登山客,则寺僧先遣人煮汤于店,以俟蒸炊。
又过峰门、罗汉店、大小扶{左扌右舁}、错喜欢、木皮里、胡孙梯、雷洞平。凡言平者,差可以托足之处也。雷洞者,路在深崖,万仞磴道,缺处则下瞰沉黑若洞然。相传下有渊水,神龙所居,凡七十二洞。岁旱,则祷于第三洞。初投香币,不应,则投死彘及妇人弊履之类,以掁触之,往往雷风暴发。峰顶光明岩上所谓兜罗绵云,亦多出于此洞。
过新店、八十四盘、娑罗平。娑罗者,其木叶如海桐,又似杨梅花,红白色,春夏间开,惟此山有之。初登山半即见之,至此,满山皆是。大抵大峨之上,凡草木禽虫,悉非世间所有,昔固传闻,今亲验之。余来以季夏,数日前,雪大降,木叶犹有雪渍斓斑之迹。草木之异,有如八仙而探紫,有如牵牛而大数倍,有如蓼而浅青。闻春时异花尤多,但是时山寒,人鲜能识之。草叶之异者,亦不可胜数。山高多风,木不能长,枝悉下垂。古苔如乱发,鬖鬖挂木上,垂至地,长数丈。又有塔松,状似杉而叶圆细,亦不能高,重重偃蹇如浮图,至山顶尤多。又继无鸟雀,盖山高,飞不能上。
自娑罗平,过思佛亭、软草平、洗脚溪,遂极峰顶光相寺。亦板屋数十间,无人居。中间有普贤小殿。以卯初登山,至此已申后。初衣暑绤,渐高渐寒,到八十四盘,则骤寒。比及山顶,亟挟纩两重,又加毳衲驼茸之裘,尽衣笥中所藏。系重巾,蹑毡靴,犹凛栗不自持,则炽炭拥炉危坐。山顶有泉,煮米不成饭,但碎如砂粒。万古冰雪之汁,不能熟物,余前知之,自山下携水一缶来,财自足也。
移顷,冒寒登天仙桥,至光明岩。炷香小殿上,木皮盖之。王瞻叔参政,尝易以瓦,为雪霜所薄,一年辄碎,后复以木皮易之,翻可支二三年。人云佛现悉以午,今已申后,不若归舍,明日复来。
逡巡,忽云出岩下,傍谷中,即雷洞山也。云行,勃如队仗。既当岩,则少驻。云头现大圆光,杂色之晕数重。倚立相对中,有水墨影,若仙圣跨象者。一碗茶顷,光没,而其傍复现一光如前,有顷亦没。云中复有金光两道,横射岩腹,人亦谓之小现。日暮,云物皆散,四山寂然。乙夜,灯出,岩下徧满,弥望以千百计。夜寒甚,不可久立。
丙申。复登岩眺望,岩后岷山万重,少北则瓦屋山在雅州,少南则大瓦屋,近南诏,形状宛然,瓦屋一间也。小瓦屋亦有光相,谓之辟支佛现。此诸山之后,即西域雪山,崔嵬刻削,凡数十百峰,初日照之,雪色洞明如烂银,晃耀曙光中。此雪自古至今,未尝消也。山绵延入天竺诸蕃,相去不知几千里,望之但如在几案间,瑰奇胜绝之观,真冠平生矣。复诣岩殿致祷,俄氛雾四起,混然一白,僧云银色世界也。
有顷,大雨倾注,氛雾辟易。僧云:「洗岩雨也,佛将大现。」兜罗绵云复布岩下,纷郁而上,将至岩数丈辄止。云平如玉地,时雨点有余飞。俯视岩腹,有大圆光,偃卧平云之上。外晕三重,每重有青黄红绿之色。光之正中,虚明凝湛,观者各自见其形现于虚明之处,毫厘无隐,一如对镜,举手动足,影皆随形而不见傍人,僧云摄身光也。此光既没,前山风起云驰,风云之间,复出大圆相光,横亘数山,尽诸异色,合集成釆。峰峦草木,皆鲜妍绚蒨,不可正视。云雾既散,而此光独明,人谓之清现。凡佛光欲现,必先布云,所谓兜罗绵世界。光相依云而出,其不依云,则谓之清现,极难得。
食顷,光渐移,过山而西。左顾雷洞山上,复出一光,如前而差小,须臾亦飞行过山外,至平野间,转徙得得,与岩正相值,色状俱变,遂为金桥。大略如吴江垂虹,而两圯各有紫云捧之。凡自午至未,云物凈尽,谓之收岩,独金桥现至酉后始没。
同登峰顶者:幕客简世杰伯隽、杨光商卿、周杰德俊万、进士虞植子建及家弟成绩。今日,复有同年杨愻伯勉、幕客李嘉谋良仲自夹江来,甫至而光现。
丁酉。下山。始登山时,虽跻攀艰难,有绳曳其前,犹险而不危。下山时,虽复以绳缒舆后梯斗下,舆夫难着脚,既险且危。下山渐觉暑气,以次减去绵衲。午至白水寺,则絺绤如故。闻昨暮寺中大雷雨,峰顶夕阳快晴,元不知也。
幕客范谟季申、郭明复中行、杨辅嗣勋皆自汉嘉来会[20],而不及余于峰顶。食后,同游黑水,过虎溪桥,奔流激湍,大略似双溪而小不及。始开山,僧自白水寻胜至此,溪涨,不可渡,有虎蹲伏其傍,因遂跨之,乱流以济,故以名溪。白、黑二水,皆以石色得名。黑水前对月峰,栋宇稍洁。宿寺中东阁。
秋七月戊戌,朔。离黑水,复过白水寺,前渡双溪桥,入牛心寺。雨后断路,白云峡水方涨,碧流白石,照人肺肝,如层冰积雪。篮舆下行峡浅处以入寺。飞涛溅沬,襟裙皆濡。境过清,毛发尽竦。
寺对青莲峰,有白云、青莲二阁最佳。牛心本孙思邈隐居,相传时出诸山,寺中人数见之。小说亦载招僧诵经,施与金钱,正此山故事。
有孙仙炼丹竈,在峰顶,及陶珠泉在白云峡最深处。去寺数里,水深不可涉。独访丹竈。竈傍多奇石,祠堂后一石尤佳,可以箕踞宴坐,名玩丹石。
寺有唐画罗汉一板,笔迹超妙,眉目津津,欲与人语。成都古画浮图像最多,以余所见,皆出此下。蜀画胡僧,惟卢楞伽之笔为第一,今见此板,乃知楞伽源流所自,余十五板亡之矣。
此寺即继业三藏所作。业姓王氏,耀洲人。隶东京天寿院。干德二年,诏沙门三百人,入天竺求舍利及贝多叶书,业预遣中。至开宝九年,始归寺。所藏《涅盘经》一函,四十二卷。业于每卷后,分记西域行程,虽不甚详,然地里大略可考,世所罕见,录于此,以备国史之阙。
业自阶州出塞西行,由灵武、西凉、甘、肃、瓜、沙等州,入伊吴、高昌、焉耆、于阗、疏勒、大食诸国[21],度雪岭至布路州国。
又度大葱岭,雪山至伽湿弥罗国[22],西登大山,有萨埵太子投崖饲虎处,遂至健陀罗国,谓之中印土。
又西至庶流波国及左烂陀罗国。国有二寺。
又西过四大国,至大曲女城,南临陷牟河[23],北背洹河,塔庙甚多而无僧尼。
又西二程,有宝阶故基[24]。
又西至波罗奈国,两城相距五里,南临洹河。
又西北十许里,至鹿野苑,塔庙佛迹最伙(业自云别有传记,今不传矣)。南行十里,渡洹河。河南有大浮图。自鹿野苑西至摩羯提国,馆于汉寺。寺多租入,八村隶焉。僧徒往来如归,南与杖林山相直[25],巍峰岿然。山北有优波掬多石室及塔庙故基。南百里有孤山[26],名鷄足三峰。云是迦叶入定处。
又西北百里,有菩提宝座城。四门相望,金刚座在其中[27],东向。
又东至尼连禅河[28]。东岸有石柱,记佛旧事。自菩提座东南五里,至佛苦行处。
又西三里,至三迦叶村及牧牛女池。金刚座之北门外,有师子国伽蓝。
又北五里,至伽耶城。
又北十里,至伽耶山,云是佛说《宝云经》处。
又自金刚座东北十五里,至正觉山。
又东北三十里,至骨磨城。业馆于虾罗寺,谓之南印土。诸国僧多居之。
又东北四十里,至王舍城。东南五里,有降醉象塔。
又东北,登大山,细路盘纡,有舍利子塔。
又临涧有下马迎风塔。度绝壑,登山顶,有大塔庙,云是七佛说法处。山北平地。
又有舍利本生塔。其北山半曰鹫峰,云是佛说《法华经》处。山下即王舍城,城北山址,有温泉二十余井。
又北有大寺及迦兰陁竹园故迹。
又东有阿难半身舍利塔。温汤之西,有平地,直南登山,复有毕鉢罗窟[29]。业止其中,诵经百日而去。窟西,复有阿难证果塔。此去新王舍城八里,日往乞食会。新王舍城有兰若,隶汉寺。
又有树提迦故宅城。其西,有轮王塔。
又北十五里,有那烂陁寺。寺之南北,各有数十寺,门皆西向。其北,有四佛座。
又东北十五里,至乌岭头寺[30]。东南五里,有圣观自在像。
又东北十里,至伽湿弥罗汉寺[31],寺南距汉寺八里许。自汉寺东行十二里,至却提希山。
又东七十里,有鸽寺。西北五十里,有支那西寺,古汉寺也。西北百里,至花氏城,育王故都也。自此渡河,北至毘耶离城,有维摩方丈故迹。
又至拘尸那城及多罗聚落。踰大山数重,至泥波罗国。
又至磨逾里,过雪岭,至三耶寺。由故道自此入阶洲。
太祖已宴驾,太宗即位。业诣阙进所得梵夹舍利等,诏择名山修习。登峨眉,北望牛心,众峰环翊,遂作庵居,已而为寺。业年八十四而终。
出牛心,复过中峰之前,入新峨眉观。自观前山开新路,极峻斗下。冒雨以游龙门,竭蹶数里,歘至一处,涧溪自两山石门中涌出,是为龙门峡也。以一叶舟棹入石门,两岸千丈岩壁,色如碧玉,刻削光润。入峡十余丈,有两瀑布各出一岩顶,相对飞下嵌根,有盘石承之,激为飞雨,溅洙满峡[32],舟过其前,衣皆沾洒透湿,又数丈,半岩有圆龛,去水可二丈,以木梯升之,即龙洞也。峡中绀碧无底,石寒水清,非复人世。舟行数十步,石壁益峻,水益湍,亟回棹。舟人云:「前去更奇。」以雨大作,加飞瀑沾濡,暑肌起粟,骨惊神,凛乎其不可以久留也。
昔尝闻峨眉双溪,不减庐山三峡。前日过之,真奇绝。及至龙门,则双溪又在下风。盖天下峡泉之胜,当以龙门为第一。要之游者自知,未之游者,必以余言为过。然其路险绝,乱石当道,将至峡,必舍舆,蹑草履,经营蹞步于槎牙兀臬中,方至峡口。盖大峨峰顶天下绝观,蜀人固自罕游,而龙门又胜绝于山间,游峨眉者,亦罕能到。非好奇喜事、忘劳苦而不惮疾病者,不能至焉。
复寻大路出山。初夜,始至县中。
己亥。发峨眉。晚,至嘉州。
庚子、辛丑。皆泊嘉州。
壬寅。将解缆。嘉守王亢子苍留看月榭。前权守陆游务观所作,正对大峨,取李大白「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之句。郡治乃在山坡上。正堂之偏,有孙真人祠。祠前有丹井;又有石洞[33],亦有水声如东丁,号鸣玉洞。
食后,发嘉州。监司太守前路相别。宪司吏独棹叶舟,过佛头滩,覆于望中。子侄船上重下轻,屡欹侧不免,议易舟。仅行二十里,至王波渡宿。
蜀中称尊老者为波,祖及外祖皆曰波,又有所谓天波、日波、月波、雷波者,皆尊之之称。此王波盖王老或王翁也。宋景文尝辩之,谓当作「皤」字。鲁直贬涪州别驾,自号涪皤,或从其俗云。
癸卯。发王波渡,四十里至罗护镇[34]。岸有石如马,村人常以绳糜之,云不然为怪。百里至犍为县。县有江楼,甚高爽,下临长川。过县二十里,至下坝宿。
卷下
甲辰。发下坝。百里,至叙州宣化县。百二十里,至叙州,纔亭午。叙,古戎州也。
山谷谪居在小寺中,号大死庵。后人就作祠堂,并裒墨迹刻其中。方山谷谪居时,屡有锁江亭诗,今江上旧基,别作新亭,颇如法锁江者。
旧戎州在对江平坡之上,与夷蛮杂处。马湖江自夷中出,合大江。夷自马湖舟行,必过旧州下,故联锁于江口,以防其出没。今徙州治于南岸,而锁江之名犹存,犹置锁中流,但拦税而已。
旧州有《韦皋纪功碑》,巍然在荒榛中。对江诸夷皆重屋,林木蔚然,盛暑犹荷毡以观客舟之过江。
两岸多荔子林。郡酝旧名「重碧」,取杜子美《戎州》诗「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之句。余谓「重」字不宜名酒,为更名「春碧」。印本「拈」或作「酤」,郡有碑本,乃作「粘」字。
乙巳。发叙州。十五里,有南广江来合大江,通百二十里,至南溪县。四十五里,至泸州江安县。道中有滩,号张旗三滩。谓湍势奔急,张旗之顷,已过三滩也。百二十里,至泸州,方申时。
大雨中不暇登眺。泸虽近年以为帅府,井邑草草,不成都会,亦以密迩夷蛮故也,然在汉已为江阳县矣。
蜀中惟泸叙之城皆以屋盖之,极类广西。叙多颓圮,泸独全好,然犹不及桂林之壮。泸、叙对江即夷界。近城有渡泸亭,竟不知诸葛孔明的从何处渡。或云叙正对马湖江,马湖入诸夷路,当自彼渡也。
丙午。泊泸州。登南定楼,为一郡佳处。前帅晁公武子止所作,下临内江。此水自资、简州来合大江。城上有来风亭,瞰二江合处,于纳凉最宜,梁介子辅所作。子辅盖得末疾于斯亭,竟以不起,亭名疑谶云。
丁未。将解维,泸帅马骐德骏移具江亭。比散,风起,日亦曛,不可行。
戊申。发泸州。百二十里,至合江县。对岸有庙曰登天王,相传为吕光庙。事苻坚,以破虏将军平蜀有功,后其子绍即天王位,登天之名或以此。舟人至县,皆上谒,以鱼为享,无即以鲊。又以鸠摩罗什从祀而享以饼饵。
又有刘仙观,在对江安乐山。刘仙名珍,隋开皇时人。山中出天符木叶,上有篆文,如道士书符,人采以相赠遗。
蜀中送客至嘉州归尽,独杨商卿父子、谭季壬德称三人送至此[35],踰千里矣。乃为留一宿以话别。
己酉。发合江。二百四十里,至恭州江津县。二十里,过渔洞,宿泥培村。
庚戌。发泥培。六十里,至恭州。自此入峡路。大抵自西川至东川,风土已不同,至峡路益陋矣。恭为州乃在一大盘石上,盛夏无水土气,毒热如炉炭燔灼,山水皆有瘴,而水气尤毒。人喜生瘿,妇人尤多。自此至秭归皆然。承平时谓之川峡,自不同年而语。军兴,置大帅司,始总名四川。然法令科条,犹称川峡。
泊舟小憩报恩寺,热亦不可逃。生平不堪暑,未有如此日者。
辛亥。发恭州。嘉陵江自利、阆、果、合等州来合大江。百四十里,至涪州乐温县。有张益德庙。大观中赐额雄威,韶兴中封忠显王。蒲氏墨旧出此县,大韶死久矣,其族人犹卖墨,不复能大佳,亦以贱价故也。
七十里,至涪州排亭之前,波涛大汹,濆淖如屋,不可梢船。过州,入黔江泊。此江自黔州来合大江。大江怒涨,水色黄浊。黔江乃清泠如玻璃,其下悉是石底。自成都登舟,至此始见清江[36]。涪虽不与蕃部杂居,旧亦夷,俗号为四人[37]。四人者,谓华人、巴人及廪君与盘瓠之种也。
自眉、嘉至此,皆产荔枝。唐以涪州任贡。杨太真所嗜,去州数里,有妃子园,然其品实不高。今天下荔枝,当以闽中为第一,闽中又以莆田陈家紫为最。川、广荔枝生时,固有厚味多液者,干之肉皆瘠,闽产则否。
壬子。发涪州。过羣猪滩,既险且长。水虽大涨,乱石犹森然。两傍他舟皆荡兀,惊怖号呼。
百二十里,至忠州酆都县。去县三里,有平都山仙都道观,本朝更名景德。冒大暑往游,阪道数折,乃至峰顶。碑牒所传,前汉王方平、后汉阴长生皆在此山得道仙去。有阴君丹炉及两君祠堂皆存。祠堂唐李吉甫所作,壁亦有吉甫像。有晋、隋、唐三殿,制度率痹狭,不突兀,故能久存。壁皆当时所画[38],不能尽精,惟隋殿后壁十仙像为奇笔,丰臞妍怪,各各不同,非若近世绘仙圣者一切为靡曼之状也。晋殿内壁亦有溪女等像,可亚隋壁。殿前浴丹池,不甚甘凉。
满山古柏大数围,转运司岁遣官点视。相传为阴君手种。余以成都孔明庙柏观之,彼止刘蜀时物,乃大此数倍。然段文昌《修观记》已云「峭壁千仞,下临沸波,老柏万栽,上荫峰顶」,段时已称老柏,或真阴君所植,直差瘦耳。阴君以炼丹济人为道业,其法犹传,知石泉军章森德茂家有阴丹甚奇,即阴君丹法也。
观中唐以来留题碑刻以百数,暑甚不暇徧读。道家以冥狱所寓为酆都宫,羽流云此地或是。
晚行数十里,至竹平宿。
癸丑。发竹平。七十里,至忠州。有四贤阁,绘刘晏、陆贽、李吉甫、白居易像,皆尝谪此州者。又有荔枝楼,乐天所作。
又行五十里,至万州武宁县。八十里,至万州。宿在江滨。邑里最为萧条,又不及恭、涪。蜀谚曰:「益、梓、利、夔最下,忠、涪、恭、万尤卑。」然泝江入蜀者,至此即舍舟而徒,不两旬可至成都,舟行即须十旬。
甲寅。早游西山。万有西山及岑公洞,皆可游。岑叟事见严挺之碑,隋末避地得道。洞隔涨江,不暇往。
西山之麓登阪,及山半,得平地,有泉溢为小湖,作亭堂其上,荷芰充满,四山紫翠环之,亦佳处也。山谷题字极称许之。湖上有烟霏阁,取题中语也。
食顷回,解舟。六十里,至开江口。水自开、达州来合大江。四十里,至下岩。沿江石壁下,忽嵌空为大石屋,即石壁凿为像设,前有瑞光阁,阁上石岩如檐,覆之水帘,落岩下排溜阁前,此景甚奇。然此水乃山顶田间灌溉之余,旱则涸矣。阁前有大荔枝两株,交柯蔽映。入蜀道,至此始见荔枝。
岩壁刻字尤多,坡、谷皆有之。坡书殊不类,非其亲迹。寺屋尤弊坏。昔有刘道者创之,刘死,凿岩壁以藏骨,今有石室处可辨也[39]。
四十里,至云安军。又十余里,风作水涌,泊舟宿。
乙卯。过午,风稍息,遂行。百四十里,至夔州。余前年入蜀,以重午至夔,鱼复方涨,八阵在水中,今来水更过之,六十四蕝不复得见,颇有遗恨。
峡江水性大恶,饮辄生瘿,妇人尤多。前过此时,婢子辈汲江而饮,数日后发热,一再宿,项领肿起,十余人悉然。至西川月余,方渐消散。守、倅乃日取水于卧龙山泉,去郡十许里,前此不知也。
丙辰。泊夔州。早遣人视瞿唐水齐[40],仅能没滟滪之顶,盘涡散出其上,谓之滟滪撒发。人云如马尚不可下,况撒发耶!是夜,水忽骤涨,渰及排亭诸簟舍,亟遣人毁拆,终夜有声,及明走视,滟滪则已在五丈水下。或谓可以侥幸乘此入峡,而夔人犹难之。同行皆往瞿唐祀白帝,登三峡堂及游高斋,皆在关上。高斋虽未必是杜子美所赋,然下临滟滪,亦奇观也。
丁巳。水长未已,辰、巳时,遂决解维。十五里,至瞿唐口,水平如席。独滟滪之顶,犹涡纹瀺灂,舟拂其上以过,摇橹者汗手死心,皆面无人色。盖天下至险之地,行路极危之时,傍观皆神惊,余已在舟中,一切付自然,不暇问,据胡牀坐招头处,任其荡兀。每一舟入峡数里,后舟方敢续发。水势怒急,恐猝相遇,不可解拆也。帅司遣卒执旗,次第立山之上,下一舟平安,则簸旗以招后船。旧图云:「滟滪大如幞,瞿唐不可触。滟滪大如马,瞿唐不可下。」此俗传「滟滪大如象,瞿唐不可上」,盖非是也。后人立石辩之,甚详。
入峡百余步,南壁有泉,相传行人欲饮水,则叫呼曰人渴也,泉出岩罅,尽一杯而止。舟行速且难梢泊,不暇考也。
峡中两岸,高岩峻壁,斧凿之痕皴皴然,而黑石滩最号崄恶。两山束江骤起,水势不及平,两边高而中洼下,状如茶碾之槽,舟楫易以倾侧,谓之茶槽齐,万万不可行。余来,水势适平,免所谓茶槽者。又水大涨,渰没草木,谓之青草齐,则诸滩之上,水宽少浪,可以犯之而行。余之来,水未能尽漫草木[41],但名草根齐,法亦不可涉,然犯难以行,不可回首也。
十五里,至大溪口。水稍阔,山亦差远,夔峡之险纾矣。
七十里,至巫山县宿。县人云:「昨夕水大涨,滟滪恰在船底,故可下夔峡。至巫峡则不然,则须水退十丈乃可。」是夕,水骤退数丈,同行者皆有喜色。
戊午。乘水退下巫峡,滩泷稠险,濆淖洄洑,其危又过夔峡。
三十五里,至神女庙。庙前滩尤汹怒,十二峰俱在北岸,前后蔽亏[42],不能足其数。最东一峰尤奇绝,其顶分两歧,如双玉篸插半霄,最西一峰似之而差小。余峰皆郁嵂非常,但不如两峰之诡特。相传一峰之上,有文曰「巫」,不暇访寻。自县行半里,即入峡。时辰巳间,日未当午,峡间陡暗如昏暮,举头仅有天数尺耳。两壁皆是奇山,其可儗十二峰者甚多。烟云映发,应接不暇,如是者百余里,富哉其观山也。十二峰皆有名,不甚切,事不足录。
神女庙乃在诸峰对岸小冈之上,所谓阳云台、高唐观,人云在来鹤峰上,亦未必是。神女之事,据宋玉赋云以讽襄王,其词亦止乎礼义,如「玉色頩以赪颜」、「羌不可兮犯干」之语,可以概见。后世不詧,一切以儿女子亵之。余尝作前后《巫山高》以辩。今庙中石刻引《墉城记》:瑶姬,西王母之女,称云华夫人,助禹驱鬼神,斩石疏波,有功见纪,今封妙用真人,庙额曰凝真观,从祀有白马将军,俗传所驱之神也。
巫峡山最嘉处,不问阴晴,常多云气,映带飘拂,不可绘画,余两过其下,所见皆然。岂余经过时偶如此,抑其地固然?「行云」之语,亦有所据依耶?世传巫山图,皆非是;虽夔府官廨中所画亦不类。余令画史以小舠泛中流摹写,始得形似。今好事者所藏,举不若余图之真也。
庙有驯鸦,客舟将来,则迓于数里之外,或直至县。下船过,亦送数里。人以饼饵掷空,鸦仰喙承取不失一。土人谓之神鸦,亦谓之迎船鸦。
二十里,至东奔滩。高浪大涡,巨艑掀舞,不当一槁叶,或为涡所使,如磨之旋。三老挽招竿叫呼,力争以出涡。
二十里,过归州巴东县,有寇忠愍公祠。县亭二柏,传为公手植。
九十里,至归州。未至州数里,曰咤滩,其崄又过东奔。土人云黄魔神所为也。连接城下大滩,曰人鲊瓮。很石横卧,据江十七八。从人船倾侧,水入篷窗,危不济。闻交代胡长文给事已至夷陵,欲陆行,舟车且参辰,义不可相避,泊秭归以须之。
己未。泊归州。峡路州郡固皆荒凉,未有若归之甚者。满目皆茅茨,惟州宅虽有盖瓦,缘江负山,偪仄无平地。楚熊绎始封于此,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其后始大,奄有今荆湖数千里之广。
州东五里,有清烈公祠,屈平庙也。秭归之名,俗传以屈平被放,其姊女嬃先归,故以名,殆若戏论。好事者或书作此「姊归」字。
倚郭秭归县,亦传为宋玉宅。杜子美诗云:「宋玉悲秋宅。」谓此县傍有酒垆,或为题作「宋玉东家」。
属邑兴山县,王嫱生焉。今有昭君台、香溪,尚存。城南二里有明妃庙。余尝论归为州僻陋,为西蜀之最,而男子有屈、宋,女子有昭君。阀阅如此,政未易忽。
庚申、辛酉。泊归州。归故尝隶湖北,近岁以地望形势正在峡中,乃以属夔,是矣。而财赋仍隶湖北,岁输止二万缗,而一州两属,罢于奔命,非是。当别拨此缗补湖北而并以归隶夔,始尽事理。
壬戌。泊归州。水骤退十许丈,沿岸滩石森然,人鲊瓮石亦尽出。望昨夕系舟排亭,乃在半山间。移舟近东泊。从船迁徙稍缓,为暗石作触,水入船,几破败。
癸亥。泊归州。假郡中小圃,挈孥累暂驻望洋轩。所谓圃者,崖上不能两亩,花竹萧然。有秭归、怀忠二小堂。前后山既高且近,堂堂廪廪,迫而临之,如欲覆压。
甲子。泊归州。长文自峡山陆行,暮夜至归乡沱渡江,往渡头迓之。余前入蜀时,亦以江涨不可泝,自此路来,极天下之艰险。乃告峡州守管鉴、归州守叶默、倅熊浩及夔漕沉作砺,请略修治。先是过麻线堆下,人告余不须登山,有浮屠法宝于山脚刊木开路,尽避麻线之厄,县尉孙某作小记龛道傍石壁上。余感之,谓一道人独能办此,况以官司力耶?乃作《麻线堆诗》以遗四君。是时,余改成都路制置使,号令不及峡中,故以诗道之。继而四君皆相听许,以盐、米募村夫凿石治梯级,其不可施力者,则改从他涂。除治十六七,商旅遂以通行。新制使之来正赖此,然犹叹咤行路之难,特不见未修治以前耳。
乙丑、丙寅。泊归州。
丁卯。欲解船,而长文固留,复泊归州。
八月戊辰,朔。发归州。两岸大石连延,蹲踞相望,顽很之态,不可状名。
五里,入白狗峡。山特奇峭,峡左小溪入玉虚洞中,可容数百人。
三十里,至新滩。此滩恶名豪三峡,汉、晋时,山再崩,塞江,所以后名新滩。石乱水汹,瞬息覆溺,上下欲脱免者,必盘博陆行,以虚舟过之。两岸多居民,号滩子,专以盘滩为业。余犯涨潦时来,水漫羡不复见滩,击楫飞度,人翻以为快。
八十里,至黄牛峡。上有洺川庙,黄牛之神也,亦云助禹疏川者。庙背大峰,峻壁之上,有黄迹如牛,一黑迹如人牵之,云此其神也。庙门两石马,一马缺一耳,东坡所书欧阳公梦记及诗甚详。至今人以此马为有灵,甚严惮之。古语云:「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言其山岧峣,终日犹望见之。欧阳公诗中亦引用此语。然余顺流而下,回首即望断,「如故」之语,亦好事者之言耳。自此以往,峡山尤奇,江道转至黄牛山背,谓之假十二峰。过假十二峰之下,两岸悉是奇峰,不可数计,不可以图画摹写,亦不可以言语形容,超妙胜绝,殆有过巫阳处。欧阳公所以泝峡来游,正不为黄牛庙也。
黄牛峡尽,则扇子峡。虾蟆碚在南壁半山,有石挺出,如大蟆,呿吻向江。泉出蟆背山窦中,漫流背上散下。蟆吻垂颐颔间如水帘以下于江,时水方涨,蟆去江面纔丈余,闻水落时,下更有小矶承之。张又新《水品》亦录此泉。蜀士赴廷对,或挹取以为砚水,过此,则峡中滩尽矣。
三十里,得南岸平地,曰平善坝。出峡舟至是皆檥泊,相庆如更生。舟师、篙工皆有犒赐,上下欢然。将吏以刺字通贺,不待至至喜亭也。舟将至平善坝,青天烈日中,忽大风急雨倾盆。食顷,至坝下,风定雨止,晴色如故,若江渍之神相送者。
己巳。发平善坝。三十里,早食。时至峡州。登至喜亭。敝甚,不称坡翁之记。州宅有楚塞楼,山谷所名。古语曰:「荆门虎牙,楚之西塞。」夷陵即其地。自古以为重镇。三国时,又为吴之西陵。陆逊以为夷陵要害,国之关限。今吴、蜀共道此地,但为蕞尔荒垒耳。
郡圃又有尔雅台,相传郭景纯注《尔雅》于此。台对一尖峰,曰郭道山,景纯所居也。
夷陵县有欧阳公草堂一间,亦已圮坏。
对江渡即登峡山,陆路之始也。向余入蜀时,以涨江不可泝,自此徒行,备尝艰厄。过渡有甘泉寺,山上有泉及姜诗妻庞氏祠,相传为涌泉跃鲤之地。傍近又有姜诗泉,此地之信否,未可决也。
百四十里,至杨木寨,宿。向离蜀都至汉嘉,则江之两岸皆山矣。入夔州,则山忽陡高,无不摩云者。自嘉以来,东西三千里,南北绵亘,以入蕃夷之界,又莫知其几千里,不知其几千万峰,山之多且高大如此,然自出夷陵,至是回首西望,则杳然不复一点,惟苍烟落日,云平无际,有登高怀远之叹而已。
庚午。发杨木寨。八十里,至江陵之枝江县。四十里,至松滋县。二百十里[43],至荆南之沙头,宿。沙头一名沙市。
辛未。泊沙头。道大堤,入城谒诸官。
壬申、癸酉。泊沙头。江陵帅辛弃疾幼安招游渚官。败荷剩水,虽有野意,而故时楼观,无一存者。后人作小堂,亦草草。旧对此有绛帐台,今在营寨中,无复遗迹。章华台在城外野寺,亦粗存梗概。询龙山落帽台,云在城北三十里,一小丘耳。息壤在子城南门外,旧记以为不可犯,畚锸所及,辄复如故,又能致雷雨。唐元和中,裴宙为牧,掘之六尺,得石楼如江陵城楼状。是岁,霖雨为灾。用方士说复埋之,一夕如故,旧传如此。近岁遇旱,则郡守设祭掘之,畚其土于傍,以俟报应。往往掘至石楼之檐,而雨作矣。则复以故土还覆之[44],不闻其壤之息也。然掘土而致雨[45],则辛幼安云:「亲验之而信。」
甲戌。泊沙头。
乙亥。移舟出大江,宿江渎庙前。
丙子。发江渎庙。七十里,至公安县。登二圣寺。二圣之名,江湖间竞尚之,即在处佛寺门两金刚神也。此则迁之殿上。传记载发迹灵异,大略出于梦应。云是千佛数中最后者,一名娄至德,一名青叶髻。江岸喜隤,或时巨足迹印其处则隤止。
百二十五里,至石首县对岸宿。县下石矶,不可泊舟。
丁丑。发石首。百七十里,至鲁家洑。自此至鄂渚,有两途。一路遵大江,过岳阳及临湘、嘉鱼二县。岳阳通洞庭处,波浪连天,有风即不可行,故客舟多避之。一路自鲁家洑入沌。沌者,江傍支流,如海之㳌[46],其广仅过运河,不畏风浪。两岸皆芦荻,时时有人家。但支港通诸小湖,故为盗区;客舟非结伴作气不可行。偶有鄂兵二百更戍,欲归过荆南,遂以舟载,使偕行。自鲁家洑避大江入沌,月明行三十里,宿。
戊寅、己卯。皆早暮行沌中。
庚辰。行过所谓百里荒者。皆湖滦茭芦,不复人迹,巨盗之所出没。月色如昼,将士甚武。彻夜鸣橹,弓弩上弦,击鼓钲以行,至晓不止。
辛巳。晨出大江,午至鄂渚。泊鹦鹉洲前南布堤下。南市在城外,沿江数万家,廛闬甚盛,列肆如栉。酒垆楼栏尤壮丽,外郡未见其比。盖川、广、荆、襄、淮、浙贸迁之会,货物之至者无不售,且不问多少,一日可尽,其盛壮如此。
监司帅守刘邦翰子宣而下,皆来相见邀饭,皆曰未敢定日。及欲移具舟次,余笑曰:「若定日则莫若中秋,张具则莫欲南楼。」众亦笑许。
壬午。晚,遂集南楼。楼在州治前黄鹤山上。轮奂高寒,甲于湖外。下临南市,邑屋鳞差。岷江自西南斜抱郡城东下。天无纤云,月色奇甚。江面如练,空水吞吐。平生所遇中秋佳月,似此夕亦有数,况复修南楼故事,老子于此,兴复不浅也。
向在桂林时,默数九年之间,九处见中秋,其间相去或万里,不胜漂泊之叹,尝作一赋以自广。及徙成都,两秋皆略见月。十二年间,十处见中秋。去年尝题数语于大慈楼上,今年又忽至此。通计十三年间,十一处见中秋,亦可以谓之游子。然余以病丐骸骨,傥恩旨垂允,自此归田园,带月荷锄,得遂此生矣。坐中亦作乐府一篇,俾鄂人传之。
水调歌头
细数十年事,十处过中秋。今年新梦忽到,黄鹤旧山头。老子个中不浅,此会天教重见,今古一南楼。星汉淡无色,玉镜独空浮。 敛秦烟,收楚雾,熨江流。关河离合南北,依旧照清愁。想见姮娥冷眼,应笑归来霜鬓,空敝黑貂裘。酾酒问蟾兔,肯去伴沧洲。
所谓十一处见中秋,今略识于此。始自酉年计之,是年直东观,戌年檥船松江垂虹亭下,亥年泛阳羡罨画溪,子年守栝苍,丑年内宿玉堂,寅年使虏次睢阳[47],卯年自西掖出泊吴兴城外,辰年归石湖,巳午年帅桂林,未、申年帅成都,而今酉年客武昌也。
癸未。泊鄂州南楼,月色如昨夜。
甲申。泊鄂州。蜀兵远送者,封桩裹粮之具,至此当尽数贸易,非三日不可了,故为之留。
统帅李川邀看新寨。鄂营昔皆茇舍,今始易以瓦屋,方毕四分之一。登压云亭,则前后尽见,周络井井,甚有条理。将司中又有雅歌、整暇二堂,皆面江山,登览超胜。
乙酉、丙戌。泊鄂州。遣送兵之半归成都。
丁亥。风作,不可行。
戊子。早解维欲出,江风不已,至暮逾甚,又留一夕。土人云:「江上社前后,辄大风数日,谓之社风。上下水船悉不行。」果然。
己丑。社风稍缓,解维小泊汉口。汉水自北岸出,清碧可鉴,合大江浊流,始不相入。行里许,则为江水所胜,浑而一色。凡水自两岸出于江者皆然。其行缓,故得澄莹。大江如激箭,万里奔流,不得不浊也。午后风息,通行。百八十里,至三江口,宿。三江之名所在多有,凡水参会处,皆称之。
庚寅。发三江口。辰时过赤壁,泊黄州临臯亭下。赤壁,小赤土山也。未见所谓「乱石穿空」及「蒙茸」、「巉岩」之境,东坡词赋微夸焉。
郡将招集东坡雪堂。郡东山垄重复,中有平地,四向皆有小冈环之。东坡卜居时,是亦有取于风水之说。前守鸠材欲作设厅,已而辍作雪堂,故稍宏壮。堂东小屋,榜曰东坡,堂前桥亭曰小桥,皆后人旁缘命之。对面高坡上,新作小亭曰高寒,姑取《水调》中语,非当时故实。然此亭正对东岸武昌数峰,亦登览不凡处。
晚过竹楼,郡治后赤壁山上方丈一间耳。转至栖霞楼,面势正对落日,晖景既堕,晴霞亘天末,并染川流,醺黄酣紫,照映下上,盖日日如此,命名有旨也。楼之规制甚工,问其人,则曰故相秦申王生于临皋舟中,黄人作庆端堂于其处,近年撒而作栖霞云。
黄冈岸下素号不可泊舟,行旅患之。余舟亦移泊一湾渚中。盖江为赤壁一矶所撄,流转甚驶,水纹有晕,散乱开合全如三峡。郡议欲开澳以归宿客舟,未决。
辛卯。发黄州。四十里,过巴河。水清澈,自北岸入浊流如汉口。通行二百三十里,至桐木沟,宿。
壬辰。发桐木沟。八十里,至马头,宿。
癸巳。发马头。百二十五里,至江州。泊琵琶亭,前守曹训子序新作,通判吕胜己隶书,《琵琶行》刻石左方。
甲午。泊江州,登庾楼,前临大江,后对康庐,背、面皆登临奇绝。又名山大川,悉萃此楼,他处不能兼有,此独擅之。庾元亮故事,本是武昌南楼,后人以元亮尝刺江州,故亦以庾名此楼。然景物则有南楼不逮者。楼下思白堂,正直庐山双剑峰。相传此名最不利,郡中每二百年辄有兵祸。父老久愿更名,而无定论。余欲取东西二林所在,名之双林。
乙未。泊江州。早出南门,去城百里,至濂溪。溪水阔寻丈,漫流荒田中,潴为小湖。郡守潘慈明伯龙新作周先生祠堂及小亭于溪上。
三十里,至太平兴国宫。在圣治峰下,左则香炉、石顶诸峰,右则狮子、莲花诸峰,面对蕲、黄诸山,形胜之地也。宫之尊神曰九天采访使者。唐开元中,见梦玄宗,作庙于此。南唐号升元府,本朝更宫名而加号使者曰应元保运。相传唐创庙时,林木皆浮出江上,命曰神运云。绍兴初,贼李成破江州,纵兵大掠,焚宫净尽,所存止外门数间。其后道士复修建,惟真君之殿差如法,余率因陋就寡。从屋在山下及涧之外者,今皆灌木生之,猝不可复矣。又道士辈各自开户牖,荒凉之象可掬。
入山五里,至东林寺,晋惠远师道场也。自晋以来,为星居寺,数十年前始更十方,楼阁堂殿,奇巧巨丽,然皆非晋旧屋。虎溪涓涓一沟,不能五尺阔,远师送客,乃独不肯过此,过则林虎又为号鸣焉。白莲花亦不复种花,独远公与十八贤祠堂,犹榜曰莲社。山上五杉阁,晋杉也。近年为主僧所伐。阁后舍利塔,鸠摩罗什所携来以瘗者,其屋又南唐时所改作。独聪明泉如故,商仲堪与远公谈《易》处也。
凡山之故物,如袈裟、麈扇,皆已不存。承平时独有晋安帝辇、佛驮耶舍革舃、谢灵运贝叶经,更李成乱,今皆亡去。成屯此寺,故与西林并,得不爇,而唐以来诸刻皆无恙。最可称者,李邕寺碑,开元十九年作。并张又新碑阴,大中十年作。李讷《兀兀禅师碑》,张庭倩书。颜鲁公题碑之两侧,略云:
永泰丙午,真卿佐吉州。夏六月,次于东林。仰庐阜之炉峰,想远公之遗烈。升神运殿,礼僧伽衣。观生法师麈尾扇、谢灵运翻《涅盘经》、贝多梵夹,忻慕不足,聊寓刻于张、李二公耶舍禅师之碑侧。
自鲁公题后,世因传此石为张李碑。又有柳公权《复寺碑》,大中十一年作,书法尤遒丽。又有李肇、蔡京、苗绅等碑,皆佳。
远师塔,寺西数十步,晋杉存焉。出虎溪门,隔路有涧从东来,涧上峰如屏障,翠樾蒙密,绝似杭之灵隐之飞来峰下。余嘱主僧法才作亭,名曰过溪,呼山夫锄治作址,一夕毕。僧约以冬初可断手。自是东林增一胜处,而余于山中亦附晋、唐诸贤以不朽矣。
寺东北隅有新作白乐天草堂。乐天元和十年为州司马,作堂香炉峰北遗爱寺南,往来游处焉。后与寺并废,今所作非元和故处也。
远师塔西即西林寺,惠永师道场也。案:诸碑始于伪赵时竺昙现而成于惠永,规摹大略似东林而微小。此地旧名香谷,永先作此寺,远徙而为邻,号东林,至今称二林焉。主寺久不得人,廊庑缺坏,榛蔓生之,惟殿堂仅存。独余主院一僧,余入山时,亦藏逃不见。
寺有《西林道场碑》,隋太常博士渤海欧阳询撰,大业十二年作,而不著书人姓名。笔意清润,微有肉,酷似虞永兴,然结字之体,则全是率更法。疑询在隋时作此体,入唐始加劲瘦刻削也。颜鲁公题其碑额之上,亦以永泰丙午岁游东林时来。大略谓缅怀远、现之遗烈,跻重阁,观张僧繇画佛像、梁武帝蹙绵绣锦囊,因题欧阳公譔永公碑阴。然其实乃题碑额之上,非碑阴也。碑阴别有大中时游人题名,笔法亦不凡。
还,宿东林。
丙申。离东林。饭太平宫前草市中。过清虚庵,在拨云峰下。晚,入城。
庐山虽号九屏,然其实不甚深。山行皆绕大峰之足,远望只一独山也。然比他山为最高,云绕山腹则雨,云翳山顶则晴。俗云:「庐山戴帽,平地安竈。庐山系腰,平地安桥。」此语可与「滟滪如象,瞿唐莫上,滟滪如马,瞿唐莫下」为对。
九月丁酉,朔。泊江州。风作,终日不行。
戊戌。风小止。巳时发江州,回望庐山渐束而高,不复迤逦之状。过湖口,望大孤如道士冠立碧波万顷中,亦奇观也。
九十里,至交石夹,宿。
己亥。发交石夹。东望小孤如艾炷,午后过之。澎浪矶在其南。风起波作,又行食顷。通行八十里,泊滶背洲[48]。欲拍马当,风甚不可前。江中有风,则白头浪作,便不可行。
庚子。风未止。强移船数里,至马当对岸小港中泊。
辛丑。风少缓,移舟五六里,风复作波斯夹。泊夹中,浪犹汹涌。
壬寅。泊波斯夹。日暮,风息月明,欲行。船人哄云小龙见于岸侧。竞往观,则已夜。
癸卯。发波斯夹,至皖口。北岸淮山相迎,绵延不绝。灊、皖、琅琊,云物缥缈,生平未曾着脚处也。南岸自牛矶、雁汊行几二百里[49],至长风沙下口,宿[50]。
甲辰。发长风沙。百里,午至池州池口。泊望淮亭,去城尚十余里。夜,大风。舟楫摇荡,通昔不寐[51]。
乙巳。泊池州。入城,登九华楼,作重九。风雨陡作,懒至齐山,望之数里间。一土山极庳小,上有翠微亭,特以杜牧之诗传耳。九华稍秀出,然不逮所闻。夜移舟出江,却入南湖口,泊非水亭[52]。
丙午。离池州。十数里风作,泊清溪口。
丁未。泊清溪。九华所谓九峰者,至此始见之。
戊申。发清溪。泊长风沙。
己酉。发长风沙。入夹行。晚,泊太平州。
庚戌。登凌歊台。台宋武帝所作,为登临。往迹更兵烬,重修草草,道径亦芜莽不治,塔寺亦萧索。
辛亥。发太平州。
壬子。至建康府。泊赏心亭下。
癸丑。集玉麟堂。
甲寅、乙卯。泊建康。从留守枢密刘公行视新修外城。自赏心亭渡南岸,由旧二水亭基登小舆,转至伏龟楼基,徘徊四望,金陵山本止三面,至此则形势回互,江南诸山与淮山团圞,应接无复空阙。唐人诗所谓「山围故国周遭在」者,惟此处所见为然。凡游金陵者,若不至伏龟,则如未始游焉。一城之势,此地最高,如龟昂首状。楼之外,即是坡垄绵延,无濠堑,自古为受敌处。相传曹彬取李煜,自此入也。
行城十之九,乃下。登舟至清溪阁,南朝诸人为游息处,比年修治为阁。及小圃傍,有空地,可种植。隶漕司,不可得。自清溪泛舟,还集玉麟。
丙辰。发建康。
丁巳。泊长芦。幞被宿寺中。此为菩提达磨一苇浮渡处。寺在沙洲之上,甚雄杰。江波淙啮,行且及门。寺前旧有居人,今皆荡去。岸下不可泊舟,移在五里所一港中。寺有一苇堂以祠达磨。
戊午。开启法会庆圣节道场。毕,登舟。
己未。至镇江府。闸已闭,运河浅淤,买小舟,盘博,不胜烦劳。
庚申、辛酉。泊镇江。
壬戌。发镇江。久去江、浙,奔走川、广,乍入舫艋,萧然有渔钓旧想,不知其身之自天末归也。
癸亥。昼夜行。
甲子。至常州。
乙丑。泊常州。
丙寅。发常州。平江亲戚故旧来相迓者,陆续于道,恍然如隔世焉。
冬十月丁卯,朔。雨中,行不住。
戊辰。未至浒墅十里所,泊。
己巳。晚,入盘门。
[1] 「自侍郎堤西行秦岷山道中」,《说郛》本、四库本无「秦」字。疑「秦」字衍。
[2] 「曰大面山」,明抄本「面」作「图」。下同。
[3] 「五十里」,底本原校:「五十里」一作「十五里」。明抄本、四库本作「十五里」。
[4] 「俗称其村曰獠泽」,明抄本「獠」作「撩」。
[5] 「而了然见之」,《说郛》本「然」前有「可」字。
[6] 「孙太古画龙虎二君」,四库本「君」作「像」。
[7] 「孙画味江龙一堵」,四库本「味江」作「未成」。孔(凡礼)按:以下有龙「一目遂眚」之语,是未成龙也。疑作「未成」是。
[8] 「蜀无菱至此始见之」,《说郛》本「蜀无菱」作「蜀中少菱芡」。
[9] 「郡守吴广仲」,底本原校:「仲」后有一「广」字。明抄本有「广」字。
[10] 「善颂堂上」,「上」原缺,据明抄本、四库本补。
[11] 「前守王阳英昭祖」,底本原校:「阳」一作「杨」。明抄本、四库本作「杨」。
[12] 「高朱二使者」,底本原校:「朱」一作「宋」。明抄本、四库本作「宋」。
[13] 「又为慈姥龙所居」,《说郛》本「慈」前有「老」字。
[14] 「若有物曳入崖下」,底本原校:「崖下」一作「岩下」。明抄本、四库本作「岩下」。
[15] 「雨映松竹」,底本原校:「松竹」一作「松柏」。明抄本、四库本作「松柏」。
[16] 「两镇市井繁沓」,明抄本「沓」作「□□□□□」。
[17] 「两龙堂」,底本原校:「一作雨龙堂」。明抄本、四库本作「雨龙堂」。
[18] 「院有普贤阁回环十七峰绕之背倚白崖峰」,底本原校:「十七峰」一作「十二峰」。明抄本、四库本作「十二峰」。四库本「倚」作「隐」。
[19] 「渊渟凝湛」,底本原校:「凝湛」一作「湛澈」。明抄本、四库本作「湛澈」。
[20] 「杨辅嗣勋」,底本原校:《石湖集》「嗣勋」作「商卿」。孔按:底本此校误。嗣勋、商卿乃父子二人。参《石湖居士诗集》卷十八、十九,并参拙撰《范成大年谱》。商卿名光。
[21] 「由灵武西凉甘肃瓜沙等州入伊吴高昌焉耆于阗疏勒大食诸国」,《文献通考》无「州」字;「吴」原作「吾」,「食」原作「石」,今从《文献通考》改。
[22] 「伽湿弥罗国」,四库本「湿」作「湼」,下同。
[23] 「南临陷牟河」,明抄本、四库本「陷」作「滔」。《文献通考》作「滔」。
[24] 「西二程有宝阶故基」,《文献通考》「程」作「城」。明抄本「基」作「塞」。
[25] 「南与杖林山相直」,明抄本「杖」作「枝」。
[26] 「南百里有孤山」,底本原校:「南」一作「西南」。《文献通考》、明抄本、四库本作「西南」。《文献通考》无「有」字。
[27] 「金刚座在其中」,「座」原作「坐」,今从《文献通考》。孔按:以下云及金刚坐,径改「座」。
[28] 「尼连禅河」,《文献通考》「河」作「州」。
[29] 「登山复有毕钵罗窟」,「复」原作「腹」,今据《文献通考》改。
[30] 「乌岭头寺」,底本原校:一作「乌巅头寺」。《文献通考》、明抄本、四库本作「乌巅头寺」。
[31] 「伽湿弥罗汉寺」,《文献通考》无「汉」字。
[32] 「溅洙满峡」,「洙」疑为「珠」之误。
[33] 「又有石洞」,「又」原缺,据明抄本、四库本补。
[34] 「罗护镇」,《说郛》本「护」作「汉」。
[35] 「谭季壬德称」,底本原校:「季壬」一作「季士」。明抄本、四库本作「季士」。
[36] 「其下悉是石底自成都登舟至此始见清江」,明抄本、四库本「悉」作「委」。《说郛》本「清江」之后有「浩荡」二字。
[37] 「俗号为四人」,《说郛》本「人」前有「种」字,下同。
[38] 「壁皆当时所画」,明抄本、四库本「当」作「唐」。
[39] 「今有石室处可辨也」,四库本「今」作「又」,疑作「又」是。
[40] 「早遣人视瞿唐水齐」,《说郛》本「齐」作「势」。
[41] 「水未能尽漫草木」,底本原校:「漫」一作「没」。明抄本、四库本、《说郛》本作「没」。
[42] 「前后蔽亏」,《说郛》本「蔽亏」作「映带」。
[43] 「二百十里」,四库本无「十」字。
[44] 「而雨作矣则复以故土还覆之」,「矣」后原有「雨」字,据明抄本删。
[45] 「掘土而致雨」,「土」原作「上」,据明抄本、四库本改。
[46] 「如海之㳌」,明抄本、四库本「海」作「流」。
[47] 「寅年使虏次睢阳」,「虏」原作「金」,据明抄本改。
[48] 「泊滶背洲」,明抄本「滶」作「{左火右敖}」,四库本作「鳌」。《黄氏日钞》节文作「燩」。
[49] 「南岸自牛矶雁汊行几二百里」,底本原校:「二」一作「三」。明抄本「二」作「三」。
[50] 「至长风沙下口宿」,《说郛》本「长风沙」作「大风汊」。以下「甲辰发长风沙」之「长风沙」亦作「大风汊」。孔按:以下戊申、己酉又言及「长风沙」。
[51] 「通昔不寐」,「昔」疑应作「夕」。
[52] 「泊非水亭」,四库本「非」注「阙」。「非」疑为「弄」之误。《舆地纪胜》卷二十二《江南东路‧池州‧景物》下谓「有弄水亭,在通远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