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DNA》
郝明义:轮椅上的大家
从小,他患了小儿麻痹症,被指定只能做一些静态的工作;
大学毕业时,他和朋友办了家公司,只是为了给他喜欢的女孩子一个工作;
再后来,公司倒闭了;
再再后来,他的脊椎严重扭曲变形,医生告知他:最好不要再上班,尽量做一些趴着工作的事情……
1956年,他出生于韩国;
1978年,他从台大商学系毕业,次年进入出版业,历任特约翻译、编辑、主编、总编辑等职;
1988年,任台湾时报出版公司总经理;
1996年,创立大块文化出版公司;
1997年,任台湾商务印务馆总经理兼总编辑;
2001年,创立“网络与书”;
现任大块文化出版公司董事长,“网络与书”发行人。
他是台湾最具个人魅力的出版人之一;
他引进了昆德拉、村上春树、卡尔维诺;
他打造出了《相约星期二》、《情商EQ》等超级畅销书;
他掀起了蔡志忠、朱德庸、幾米等漫画绘本的阅读热潮;
他是出版业的标竿,更是工作人的典范。
“与其为了多活几年而限制生命,还不如把生命浓缩于尽情地冲刺。”
他一直都在抗拒“只能做一些静态职业”的宿命;
他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墓志铭可以写着:这个人一直在练习控制他自己的意志、语言与能力——虽然总是破绽百出。
自序:从一个想当皇帝的年轻人谈起
《工作DNA》第一版在1998年出版之后,很快就有大陆的出版人来找我谈,希望能够出一个简体字版。
我一直犹豫着,没有答应。
犹豫的理由,在于当时(其后当然更是),大陆经济蓬勃发展,那么多人掌握机遇,不论在创造财富或事业规模上都有极为惊人的成绩。在那么多成功的表率之下,一本不谈如何发财,不谈如何成功,而只是一个人在谈他如何看待“工作”这件事情的书,很可能难免喃喃自语之讥。
我很想跟大陆的读者分享我的经验与心得,但是,很希望打算出版的人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认为在今天这个一切往钱看的社会里,这本喃喃自语的书有出版的意义,以及如何把这个意义传达给读者。
这两个问题没有人回答我,我也就把这本书的出版搁在那里了。
□
所以,今天终于能有大陆版的出现,我要先谢谢刘苏里──北京“万圣书园”的创办人。
苏里是多年老友。每次来北京,他的书店是我必去之地,一去总要逗留几个小时。那个书店,不论从平台还是书架上,总是能让我找到一些其他书店不容易找到的书。
2006年1月见面的时候,他告诉我,最近他写了篇文章谈《工作DNA》这本书。这本书我多年前送给他过,一时只是好奇怎么他最近会写文章谈它。读了文章后,明白了原来他束之高阁多年,最近才翻出来读到,因而极为用力地推荐了一把。他文章里的溢美之词,我不敢当,但是对他后来建议我一定要出个大陆版这件事,倒引发我又搬出原来那两个问题,很认真地和他讨论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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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回答了我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版这本书。
苏里承认:大陆的社会环境里,大家对发财致富这件事情的关心,仍然特高。那一天,他还特别唱了一首很流行的歌给我听:
我赚钱啦,赚钱啦。
我右手拿着NOKIA,左手拿着MOTOROLA
我买油条买两根,吃一根,耍一根
我买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所以,他回答我要出版这本书的第一个理由,就是正因为现在谈发财,谈挣钱的人太多了,所以,需要有人提提不同的观念。
他感叹地说,现在很多人不是家庭第一,也不是工作第一,都是“挣钱第一”。有个跑“面的”的人,因为妈妈订下每天不跑六百元,不准回家的规矩。所以他拼了四年。结果腰直不起来了。
苏里说,正因为我这本书不是谈挣钱,谈发财,所以应该介绍给大家。
他的第二个理由,是因为比较少人关注工作本身的这件事情,所以,照他的观察,太多人不知道怎么工作。由此而产生的问题有:搞不清楚岗位、职责、职位、工作这些概念,往往不做自己该做的事,却去想不该想的事。
那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讲他店里一名职员的故事。
那位职员来自农村,很年轻。苏里原以为他会非常刻苦耐劳。但事实不是,他非常松懈。纳闷了一阵之后,苏里决定去找他谈谈。
这位年轻人果然很不快乐。对这件事不快乐,对那件事也不快乐。
苏里听了半天,问了他一句话:“那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很羡慕一种人。我说给你听听,你看对不对。”接着,他说了:“你,是不是很想当皇帝啊?”
那位年轻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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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苏里还谈了许多其他的观察,譬如许多人有的“宝马情结”啊,总是这山看那山高,吃亏在自己啊等等。但最打动我的,还是那个跑“面的”的人,以及那个想当皇帝的年轻人。
的确,我不应该顾忌这本书与社会气氛的不搭,相反地,正因为这个理由,才应该出版这本书,以便对有需要的人(即使不多),产生点儿参考作用。我这样开始了这本书大陆简体字版的出版准备工作。
首先,我在新浪开了个博客,拿我过去的文章,来看看读者的反应。
另外,我着手大幅增写文章,针对大陆读者可能更实际的需求,扩大一些内容。
我自己从这两件事里收获很多。
第一, 从博客的响应里,固然看到有人提出“为什么不谈赚钱而要谈工作”的质疑,但是更多响应让我感受到我所谈的主题,也是他们所关心的。有一些响应,还可以让我哈哈大笑。譬如,《三十岁之前不要计较的事情》那篇文章,就有一位回应:“三十岁之前,女朋友跟人跑了,也不要太计较。”
第二, 我有了近八年前的著作的全新修订扩增本。这也就是现在你所看到的这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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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里还帮我介绍了一位十分有热情,又有能力的朋友尚红科。红科给我实际的内容提出十分贴切的建议。
谢谢苏里、红科,以及在这几年时间里,一直鼓励我在大陆出版这本书的朋友们。
谢谢。
鸟,骆驼与鲸鱼的故事
工作的人,按资历的深浅,大致可以分为三种阶段:进入社会不久的新鲜人、中层干部与高层主管。
三个阶段的工作,各有不同的特质,各有不同的机会与风险。因此,如果我们能认清这三个不同阶段的工作,就能更了解自己在不同层次的角色,也能摆脱一些接近于宿命的纠缠。
在这三个阶段工作的人,可以比拟为三种动物。
刚进入社会不久的新鲜人,像是一只鸟——刚刚孵化,开始学习飞翔的小鸟。
小鸟面对广阔的天地,好处是机会无穷,无限的空间任其展翅。但是小鸟也要明确自己到底要如何成长。
小鸟的优势,就是还没有被环境、习惯、条件所局限或制约,因此各种新奇的尝试与可能,都在双翼之下。你可以选择成为家鸟,驻足别人屋檐下;你也可以选择成为林鸟,生活在茂密的森林里;你还可以选择成为候鸟,随季节的变化而周游各地。
但是,也要小心。太多新奇的选择,会让你眼花缭乱。或者,你选择成为一种与你的体力与本质都不适合的鸟。或者,你不停地变换自己生存的方式,最后忘了自己是一只什么样的鸟。或者,你选择方便的离人群很近的觅食方式,结果成为别人弹弓下的猎物。
工作了一段时间,成为公司或组织里的中坚干部之后,你成了一只骆驼。
这段时间,你大致已经在工作岗位上累积了足够的经验与能力,因此你的公司、你的上司愿意信任你,或者使用你,一再把沉重的工作负担交付下来,让你承担。生活中,你大致已经成了家,或者已经为人父、为人母,有你的家庭责任要尽。这时候的骆驼,已经不像小鸟那样可以任意飞翔,甚至,即使有变动的机会出现,你也已经不敢轻易尝试。
骆驼只能在茫茫的沙漠中行走。上司,像是沙漠中头顶的烈日;属下,像是脚下滚烫的沙子。两相煎熬,你只能忍辱负重地行走,默默地行走。
骆驼的优势,在于平稳,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风险。你职位上的工作,大多已经驾轻就熟。不但熟,还是全公司里最熟的——新进的属下,没有你了解;比你资深的上司,可能已经离开这个工作太久,没有你记得清楚——你是一个可以被依赖的中坚干部。
骆驼的风险,也在于平稳,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机会。漫漫黄沙,一望无际。你被托付了重任,所以一切都理所应当。甚至,加在你身上的重担太多,以至于连你的身影也淹没了。你不但是一只骆驼,还是一只被遗忘的骆驼。偶尔,在夜里匐地休息的时候,你望着天边的流星,会许个愿,希望摆脱这个宿命。
骆驼羡慕的,可能是另一种动物——鲸鱼。
有幸从中坚干部更上层楼,成为一个公司或组织的高层决策者、领导者,那就成了一条鲸鱼,一下子,从枯燥无际的沙漠,跃入了广阔自由的大海。
长风万里,别人祝贺你;海天无垠,你期许自己。眼界与境界,都大不相同。你解除了压在背上的重担,可以在海洋中恣意快活。
然而,进入了海洋,你就要接受海洋的一切。阳光灿烂的日子是你的,狂风暴雨的日子也是你的。最重要的是,你要永远前进,没有停歇。你没有上岸休息的权利——上岸的鲸鱼,就搁浅了,是要死亡的。
三种动物,各有自己不同的机会与风险,只看你自己怎么看待。
因为谈什么事情都喜欢扯到工作,不少人说我是工作狂。
我不以为然。当然,没有一个工作狂会承认自己是工作狂的。
我只是因工作而受益良多,因此对工作有一份感激之情。
因为工作,我从无知转而大开眼界;因为工作,我从偏激转而温和;因为工作,我从毛躁转而沉着。
也因为工作,我对生命的态度有了转变。
一九八九年,在一个奇特的际遇下,我突然得知因为脊椎严重扭曲变形,自己可能来日不多。看着X光照出来的片子,我对自己脊椎所受的重伤目瞪口呆。
医生告诉我:最好的选择是不要上班,辞职回家,尽量做些趴着工作的事情,以免脊椎的创伤进一步恶化。
于是我一个人去了夏威夷的一个小岛。
我要为了多活一些时间,而回到家里做些静态的工作,还是要尽情继续现有的工作,最后脊椎随时可能突然承受不住压力而崩溃?
思索一个星期之后,我选择了后者。与其为了多活几年而限制生命,还不如把生命浓缩于尽情的冲刺。
十多年过去了,我并没有死。但直到今天,脊椎的危机也并没有解除。这就是我常常嚷着要减肥的原因,实在和美观无关。
我总是没法把工作步伐放慢,部分是个性,部分和这有关。生命既然无常,我们就应该尽量多利用一点儿时间。
后来一路奔跑过来,有得有失,也形成一些面对人生的态度。不是工作的原因,我办不到。
工作对我的启发,这还只是一点点。
工作早已成为我们生活中占最大比重的一件事情。
就一个上班族而言,无论是否喜欢工作,它都在我们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我们对自己最亲密的人,以及对自己最深感兴趣事物所能付出的时间,不论在质或量上,都永远难以和工作相提并论。
所以,我们怎么看待工作,就是怎么看待生命,如何善用工作,也就是如何善用生命。
这不会因为行业或职位的相异而有所不同。
每个人都有一个工作。每个工作都在诉说、启发其特有的意义。
只看我们是否能够倾听,领会。
工作的人,在不同的职阶层次上,是不同的动物。不同的动物,有不同的命运,有不同的生存方式。赚钱,只是生存手段中的一个而已。所以,我想谈工作,而不是赚钱。
谈工作,谈不同阶段工作的角色,以及如何利用、如何享受这些角色的有利与不利,是这本书写作的目的。
又及:小鸟、骆驼与鲸鱼这三种动物的比喻,不只适用于职场的工作,也包含不进职场、自己创作的工作。只要把“基层”、“中坚干部”、“决策者”这些名词替换为类似“新手”、“老练”、“大师”,概念大致应该是可以通用的。
工作比床重要
有人认为,人生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眠,因此,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拥有一张好床。
其实,人生最少有二分之一的时间花在另一件事情上,因此,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就更为重要。
通常,我们总会把工作说成、也想成八小时的事;但是,办公室的八小时不是独立存在的。从我们每天起床后的梳洗打扮,到上下班路上耗费的交通时间,都因为核心的这八小时而发生。如果说办公室里的八小时是工作的直接成本,那前后这些过程和时间就是工作的间接成本。把直接、间接成本合并计算起来,任何人一天都要为工作花掉至少十个小时。
何况,不要忘了,这十个小时是我们体能、精神质量最佳的十个小时。剩余的十四个小时,扣除睡眠,可供善用的零头时间所剩无几。即使每周双休,还有其他五天在重复这种过程。
工作早已是我们生活中占最大比重的一件事情。
我们和最亲密的人厮守的时间,永远比不上和办公室里同事相处的时间。
我们对自己深爱事物所能付出的时间,也永远难以和手边的工作相提并论。
既然如此,我们如何看待工作,也就是如何看待生命;如何善待工作,也就是如何善待生命。这不因为行业或职位的相异而不同。
我们常常听到一种说法:工作,是追求名利的手段;而人生除了名利之外,还有很多不能错失的东西,因此,犯不着在工作上如此计较。也有人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儿扛着,一般人都只是公司里的小螺丝钉,犯不着在工作上如此认真。
其实,越是不求名利的人,才越要认真工作;越是不为人知的小螺丝钉,才越要热爱自己的工作。
对于追求名利的人来说,工作之外的乐趣很多;对于公司的高层主管来说,工作之外的好处很多。但是对于甘于平淡的人,对于基层里的小螺钉来说,工作的本身就是工作,并且占据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地位。甚至,全部。
因此,我们必须善待自己的工作。善待自己的工作,也就是善待每天最精华的这十个小时,也就是善待自己生命的延伸。
我没法想象,一个在办公室里对他自己工作、以及工作环境不快乐的人,回到家里怎么快乐得起来。
工作的成败不必计较。但,工作是否能自得其乐,却必须计较。
游泳和上班族的世界
有一年在马来西亚的一个小岛上游泳,差一点儿遭遇灭顶之灾。
时近黄昏,天色阴暗阴暗的,但是海水很清,可以看见水底的小鱼、珊瑚、水蛇、水草和海星。游着游着,海底一下子变得昏暗模糊起来,有一种很大的压迫感。
我想赶快朝岸边游去。这时,一种最要命的错觉将人笼罩。
我觉得越游离岸越远了,而低头,海底已经一片黑暗。我拼命划两下,从水里抬头看,岸上的人在远处嬉笑。但是,距离怎么那么远?我又拼命划两下,从水里抬头看,更远了。
我呛了一口水,觉得人在海水中一直被冲得离岸远去。这一剎那,我觉得双手发软,无力继续划动,所有游泳的节奏都已乱掉。因为我完全是靠双臂游泳,所以一旦胳膊无力,就等于完了。
我想高喊救命,但是就在电光石火中想到:如果喊了救命,也就完了。
接下来,主要靠两个信念支撑着我游了下去。
一、我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越游离岸越远,这一定是错觉。只要我坚持游下去,一定会离岸越来越近。
二、可以凭借的,只有放松,前游。维持基本动作:划水,抬头,浮起,换气,划水……重复这一系列动作,保持顺畅的呼吸,不要呛到水。
游着,游着,我终于开始觉得离岸近了。我又看到了清澈的水底。
也终于上了岸。
后来,我觉得游泳可以具体而微地说明上班族世界的特质。
一、所有模糊的地方,都有隐藏的危险。不要大意。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闯进去,但是一定要有个防备。我听说到深海去游泳的人,要随身带一把小刀,万一脚被水草或什么东西缠住的时候,可以用小刀把草割断。
二、万一真正碰到危险,千万不要慌乱,更不要随便喊“救命”。如果你喊了“救命”,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理由:1.喊了“救命”之后,就会只顾得等别人来救你,不再会自己想办法。2.基本上,在危急关头,你只有一口气的机会,因此,这一口气与其用来喊救命,不如用来换气。3.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自己,就是自己懂的一些招数。这些招数,千万不能忘掉,千万不能乱掉。也许招数很简单,只是划水、抬头、浮起、换气、划水……但也是最基本的。你只有靠这些招数,冷静地使用,顺畅地应用,才能脱困而出。4.只要努力,不可能越游离岸越远。那都是骗你的错觉——只要努力,一定会越游离岸越近。
所以,只要方向掌握得对,千万不要被周围的错觉所迷惑。
相信自己:只要努力,一定会越游离岸越近。
不敢独享的八个字
中文不像英文有那么多现在、过去、未来等时态的分别。中外皆然的,则是对时间有些选择性的偏爱。
在现在、过去、未来三种时间形态中,对于过去和未来,我们有些特别的情结。
过去的愉快或幸福,在时间的沉淀之下,很容易凸显,往往夸大其实。过去的痛苦或悲哀,在时间的冲刷之下,很容易淡出,往往恍若云烟。
我们对过去,有往好处归纳的情结。
我们对未来,也有往好处演绎的情结。
对于未来的设想或期待,很容易扩展其各种可能,甚至异想天开。对于未来的危险或困难,很容易简化其各种关卡,往往自欺欺人。
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我们最不经心的,就是现在。在归纳和演绎之间,我们最没有方法应对的,往往也就是现在。现在,一不小心就成了未来和过去之间的鸡肋,是未来还没到来之前的过渡,是过去还在徘徊不去的余韵。
现在的美好,难比过去的回肠荡气,难比未来的欢欣雀跃。现在的痛苦,总比过去的更为真实,总比未来的更为切身。当然有些人是另一种状况:过去的痛苦永远是一刀刀越来越深刻的创伤,未来的困难永远是一步步越来越恐怖的陷阱。这些人从另一个方向对时间做了太多取舍,但还是忘记了现在,轻忽了现在。
工作的世界里,特别容易如此。尤其是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
过去的挫折已在脑后,未来的挑战尚且遥远,只有现在的难题最是棘手。
过去的成就可以随手拈来,琅琅上口;未来的机会可以纵横规划,大展宏图;只有现在的资源和任务,不大不小,难以施展。
对时间的这种偏爱,真是存在很大的偏差。
如果真要偏爱,应该偏爱的是现在。
再好的、再坏的过去,也已经过去了,和现在的我们无所相干。再好的、再坏的未来,也尚未到来,我们不必因而手舞足蹈,或心惊胆战。
只有现在的快乐,是最需要体会的;只有现在的困难,是最需要解决的;只有现在的机会,是最可以掌握的。
除了现在,我们别无他有。
当我们可以如此认识的时候,也就会发现:当现在流逝为过去的时候,我们可以增添多少美丽的回忆;当未来转化为现在的时候,我们可以兑现多少激切的憧憬。
前一阵子,向一位长者请教。他送我八个字:“把握现在,面对现实。”本来觉得太简单,也太老套了,后来细细思之,深觉妙用无穷。
不敢独享,因此写在这里。
意念与志向的不同
有一个星期天早上,我在家里看一个有关孙中山先生的电视节目。看着看着,逐渐觉得这位从小就不断被教育说是“伟大”的人,的确很伟大。他的伟大,又令我产生了一个疑问。
孙先生是学医的人。能读医科,毕了业之后再当个医生,直到今天还是很多学生的梦想。多少人为了追求这个梦想,要徘徊补习班多年而不可得。又有多少人因为实践了这个梦想,而在社会上高人一等。
但是孙中山先生不但读了医科,还是在那个年代的西方读的。他不但读出来了,还搞了革命,改写了几千年朝代更迭的历史模式。他不但搞了这样的革命,还发明了“孙文学说”,写出了《建国大纲》、《建国方略》。
我的疑问就是:为什么同样是一个人的脑袋,同样数目的脑细胞,同样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同样是为了读医,结果有人要徘徊补习班多年还不可得,而有人却可以读了医科之后,还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造成这么大差异的,到底是什么?
那个早上我思索了好久,结论是——意念。
虽然同样是脑袋、脑细胞、二十四小时,但是各人的意念不同,这同样的脑袋、脑细胞、二十四小时,就发挥了不同的作用与功能。
有人的意念模糊而犹豫,于是进一所名牌大学就成了他的高标准挑战门槛,必须转战多年。有人的意念清楚而坚定,于是进出名牌大学都不算什么门槛,可以成为名医。有人的意念不断在发展,于是成为医生之后,还可以成为今天海峡两岸都尊崇的革命先行者。
意念左右所有事物的形成,以及发展。
我们的身体,包括肉体与思绪,都只是工具。好像脚踏车一样的工具,可以每天用来上下班,可以用来在假日载心爱的人在后座,也可以用来周游探险。同样一部脚踏车,因为使用的意念不同,而有了完全不同的作用。
意念和志向有点儿不同的味道。
有些人很早就能清楚地认识自己,认清自己未来要走的路途,这就适合立定志向。志向,有点儿线性,也有点儿严肃,难以回头或调头,也不会随时间与空间的改变而改变。
有些人必须经过一个过程,来调整对自己的认识与未来的设定,这就适合掌控意念。意念,有点儿立体,有点儿活泼,调整的幅度很大,可以随时间与空间的改变而改变。
许多了不起的人物,都有很早就立定志向的特点;也有很多了不起的人物,则是一路摸索发展自己的意念的。所以,如果我们暂时没有自己的志向,也不必气馁,因为起码还可以发展我们的意念。
意念的重要不在其大,因为它是可以成长的;意念重在清晰,不论在哪一个阶段都可以实用。
我们要好好对待意念——不论从积极面还是消极面思考。
体育竞赛与工作
我第一次看足球世界杯决赛,是一九七四年。
那时候,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甚至还带着一点儿噪声,又是和邻居家的小朋友挤在一起,说起来,看得应该不是很清楚。不过,那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印象最深刻、也最清晰的一场世界杯比赛。时隔这么多年,我好像仍然坐在荷兰球门后方的看台上,望过球门,看到西德的穆勒背着球门接到传球,似乎犹豫了一下,又似乎连千分之一秒也没犹豫,然后就转身一脚把球踢进了网里。他那转身的动作,像是慢动作一般,在我脑海里可以一格画面一格画面地随时倒带。
那一球,一定也是所有荷兰人永难忘记的。
荷兰队,在七十年代发起“全面足球革命”的巨星克鲁伊夫的掌旗之下,那是最接近金杯的一次。然而,穆勒的那一脚却粉碎了荷兰人的所有希望。之后,荷兰一直号称欧洲强队,但是离金杯的距离却始终再没比这更近过。二○○六年世界杯荷兰和葡萄牙之战,情急到违反足球比赛的不成文规定也要抢球,多少有那三十年不胜的饥渴在作祟。
我把一九七四年那场球记得这么深刻,不是因为我是荷兰或西德的球迷。主要是因为,除了穆勒的那一球之外,下半场也令人难忘。翻开史册,对于下半场的比赛,可能只有“西德队力保不失”这七个字。然而对我可不是。我清楚地记得,电视镜头从西德队球门左侧看过去的许多画面。一心追回失分的荷兰队,下半场抢攻,简直是围着西德的球门在不断地炮轰。然而,他们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不是击中门柱弹出,就是被西德队神勇的门将在种种不可能的角度下扑出。
足球,有时候可以那么轻松地踢进,有时候又那么难如登天,让我第一次领略到足球的美妙与残酷。
我自己经营的企业,和运动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我自己的体能,和运动八十竿子打不到一起,所以有些人不免会问我:为什么经常在谈经营的时候,谈工作的时候,总要举举运动竞赛的例子。
理由很简单:我们很难完整地观察别人的人生,但却可以完整地观察别人的运动竞赛。如果说人生如竞赛,竞赛如人生,那么有什么比从运动竞赛中体会人生来得更方便呢?一个上班族的职场生涯,总有三四十年;而一名运动员的职业生涯,不过十年、十五年。甚至,有的运动员,只是为一场比赛而生。他们在如此浓缩的时间里,展现自己面对竞赛的态度,也就是面对人生的态度。如果观众只记住他们表面的输赢,只为竞赛的结果而疯狂,那是很可惜的事,也是很对不起这些运动员的事。
四种竞赛的本质
我爱看四种运动竞赛:足球、篮球、棒球、高尔夫。四种竞赛,竞的是四种不同的力量。
足球,是想象力。
足球场不比篮球场,那么大一片面积,不论是场上的球员还是场边的教练,都不如篮球那么好掌握。时间,也比篮球长得多,又没有暂停。因此,教练没法在半途面授机宜,他只能靠中场休息和三次更换球员的机会,传达他调整策略的讯息,改变整个球队的进攻或防守策略。在这么多限制的条件下,足球比的是想象力。不论教练还是场上的球员,如果仅仅靠拼体力、拼斗志、拼个人技术,甚至拼团队作战,都和其他运动相差不多,突出不了足球的微妙。
足球的想象力是什么?二○○六年澳大利亚对日本之战,最后八分钟,希丁克连续换将,那是教练在场外想象力的一个杰作;阿根廷对塞黑之战,经过二十六次传球之后踢进的那美妙的一球,是球员在场上想象力的一个杰作。没有想象力的足球,赢了多少场都不算是精彩的足球。
篮球,是进攻力。
什么运动比赛结果动辄以数十分计,甚至达到一百多分?篮球。如果篮球没有进攻力,是没劲的。篮球不但要比全场的进攻力,更要比最后关头的进攻力。伟大的篮球巨星,都是有能力在比赛剩下最后几秒、甚至零点几秒的时候,在自己球队还落后两分的情况下,稳稳地出手攻下三分球,改写胜败。
一九九八年NBA冠军战公牛对爵士的那一场比赛,公牛几乎是整场落后。最后五点四秒,爵士在马龙的控球下,要发动最后一次攻击的时候,乔丹却吐着舌头从他身后把球抄走,最后以一分之差完胜爵士。乔丹之所以被称为大帝,不只是他经常在关键战有四五十分的得分,还在于他在最后关头总有取胜的进攻力。
棒球,是坚持力。
没有任何运动竞赛,像棒球这样,起码在理论上,是可以永无时间限制地一局局延长赛下去。并且,不要忘了那句名言:“棒球,是从九局下半二人出局之后开始的。”
二○○一年的美国职业棒球总冠军战,是世界大赛代表之一。亚利桑那响尾蛇与纽约洋基鏖战七场,不论是洋基赢的第四战和第五战,还是最后响尾蛇封王的第七战,战局都是到九局下半改写的。二○○四年世界大赛,波士顿红袜队碰上世仇洋基,在连输三场之后又连赢四场,一扫百年耻辱。这场比赛也是在第四场到第九局下半仍以三比四落后时,才开始吹起反攻的号角。
棒球比赛,玩的是在球队落后十分到九局下半二人出局后,只剩下你最后一名球员进攻,球数又停在两好无坏球的时候,你可以对自己微微一笑,告诉自己:“好吧,比赛现在终于要开始了。”
高尔夫不是比进攻数多的,而是比进攻数少的比赛。十八个洞,每一个人每一洞四杆,共七十二杆标准杆。谁能用每洞少于四杆,十八洞少于七十二杆的杆数打完,谁就是胜利者。高尔夫最有趣的,又在配组上。每一天,你总是要和自己成绩最近的一人配成一组一起比赛。在这种压力下,大家比的是杆数少,更是失误少。
一九八五年,台湾选手陈志忠参加美国高尔夫公开赛,开赛第一天就打出美国公开赛开赛八十五年首见的“双鹰”,接着一路领先。然而到最后一天,却在压力下之下,连连犯下不忍卒睹的失误,最后与冠军失之交臂,屈居第二,令人扼腕。当时美国的报纸就说:“日后,大家记得的不是谁拿到了今年的美国高尔夫公开赛冠军,而是陈志忠怎么输掉了他的冠军。”
高尔夫,玩的是老僧入定,自己与自己的对话。不论别人表现如何,每一杆你都只求全力把自己最好的成绩表现出来。
看这四种比赛多年,我感谢那么多球队与球员在比赛中给了我那么多启发——不论在人生还是工作之中。
“坐三望二抢一”的谬误
当然,有时候,意念必须求其大,必须求其强。
一九九八年NBA冠军战最后一场,公牛最后关头以一分击败爵士。这一战,乔丹不但给NBA留下了经典,也把意念的特质与力量,做了淋漓尽致的示范。
一、意念,不理会条件的优劣。公牛伤兵累累,“天时、地利、人和”,没一样可以和爵士相比。但乔丹个人却力挽狂澜,独得了四十五分。
二、意念,不理会时间的紧迫与否。公牛几乎是整场落后,直到最后五点四秒,才取得决定性的一分领先。
三、意念,不理会挑战对象的大小。乔丹最后五点四秒投进的那一球,是断了马龙的球。谁会想到当马龙在发动最后的攻击时,还有人敢打他的主意?
意念,只理会最后的胜利。
各种工作和活动中,把意念的力量表现得最为戏剧化的,就是运动竞赛。
对于运动竞赛,我们常常会听到一种“坐三望二抢一”的说法。
这种说法,有认识上、以及决心上的问题。
抢一,变成了“坐三望二”之后的第三顺序目标。
抢一,变成了只有“坐三望二”之后才能设定的目标。
竞赛不应该是这样的。
抢一,永远应该是唯一的目标。“坐三望二”,不过是给张三李四的安慰,根本不应该放在心上,不应该当作目标讲得琅琅上口。
抢一,不是只有前三名、前十名才能设定的目标。抢一,是所有参与竞赛者设定的目标。最边陲的落后者,也要拥有和卫冕者同等强烈的求胜意念。
体育运动竞赛迷人和感人的,在于排名一百也敢抢一,并且非抢一不干。如果只从配备、身材、战绩、名次这些所谓的“实力”比较,就可以分出高低,那又何须竞赛?
体育竞赛只是精炼了运动的真谛。人生其他竞赛,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在任何工作岗位上,都不应该以自己的学历、资历、经历、能力、知识、经验的不足,而自我矮化。也许,一般工作的竞赛没有那么明白的规则,没有那么分明的胜负,但是我们对自己的要求,则不应该稍减。
我们不因挑战对象的巨大而胆怯。
我们不因追赶路途的漫长而心虚气馁。
我们不因环境与条件的不足而长他人志气。
怎样寻找一个心爱的工作(之一)
寻找一份心爱的工作,和寻找一个心爱的人的道理,是相通的。
有的人很幸运,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了。好像是和初恋情人白头偕老。
但大部分人都要寻寻觅觅,第一个工作就好像还不成熟的初恋,总要告别,然后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断在失望与希望中摆荡。
我们终于在一个职业或工作上稳定了下来,就好像我们终于以婚姻来稳定了自己。但是,如同婚后很多人还是要搞点儿外遇,我们在工作上也不免对别的职业或工作东张西望。
在这个寻觅的过程中,有什么秘诀可言?
我们出门去任何一个地方旅行,都知道自己要先有目的地,然后才知道应该选择哪条道路、经过哪些地方、使用什么交通工具才最合适。以我们日常生活来说,通常一天的时间里我们要做些什么,早晚如何安排,或者说这一星期我们要忙些什么,因而周一到周末如何安排,这些自己都很清楚。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一旦时间拉长,说起五年之后,十年之后要做些什么,很多人却反而会说,那太遥远,不必想清楚,再看看。
这是很不合道理的。
正因为是很遥远的事,所以我们才必须更要想清楚。否则,一天、一个星期内的行程错了很好调整,但是走了五年、十年的旅程却发现走错了,是很难调整的。
思考如何找寻工作,不应该是在毕业之后才开始的。
所谓要规划生涯,规划未来的工作,应该是从我们在学生时代就开始的——越早越好的学生时代。以一个大专毕业生来说,这个问题起码应该在他进大学或专科之前就想好的。因为他有了自己的方向,所以,他才会进大学或进专科,学习一些东西,以便准备他未来离开学校之后所用。
到了大学毕业,或者到大学的最后一年才开始思考如何找寻工作,太晚了。
现在的教育系统,加上考试方法,再加上父母观念的影响,往往造成两种状况。
第一种状况是,进大学的确是有想法的。这些想法来自于社会氛围里热门产业或职业的发展,因而以此为目标,希望自己毕业后也能沾沾热潮之光。但这种想法太浅,通常最容易看到的结果是,等你四年后毕业的时候,不是热门职业不再,就是和你同样科系毕业的人太多,供过于求,绝大部分人都找不到工作。就像是现在大家都流行去海边度假,你也去了,但是到了之后,发现海滩上人满为患,你沾不到水不说,连沙滩可能都踩不上。
还有一种状况是,求学生涯和日后的工作规划,根本无关。求学,只是一个考试志愿和分数妥协下的结果。读什么科系和自己的未来无关,和自己的兴趣也无关。然后,等到要毕业了,再考虑自己到底要进什么行业、找什么工作。也许,这种情况的好处是,你不至于赶上了人满为患的沙滩,然而,你却可能发现,自己根本就连天南地北都分不清楚,彻底迷失了。
所以,求学阶段就要开始准备未来的工作生涯,最好得从另一种角度思考。一个高中生、或者大学生,应该尽最大的努力,思考自己(而不是父母或任何其他人)十年后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那样的人所工作的模式。然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补充自己的知识养分,使自己越来越接近成为心中所期望那样的那种人。
怎样寻找一个心爱的工作(之二)
很可能,我们没来得及在求学阶段那么早就让自己的所学,和自己未来的工作结合起来。
我们终究不免到要出校门的前夕,或者是出了校门,才开始思考怎样寻找一个心爱的工作。
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提醒自己,正因为自己错过了在学校时对未来工作的规划,现在更要谨慎从事;正因为我们已经糊里糊涂地搭过一段列车,所以从现在起更要头脑清醒地想象自己的未来十年,寻找一个让自己未来十年可以很快乐地成长的工作。
怎样寻找?
答案很简单,就在“心爱”这两个字上。
我们来想想,寻找一个心爱的人,要注意的是什么。
第一,由于我们要寻找的是“心爱”的对象,而不是“有钱”的对象,所以对方的财富如何,不是我们最重视的。
第二,由于我们要寻找的是“心爱”的对象,而不是“英俊(或美丽)”的对象,所以对方的相貌如何,不是我们最重视的。恋过爱的人都知道,双方来不来电,和外貌美不美丽、英不英俊,往往关系不大。
寻找工作的时候,也是如此。
工作的薪水待遇,像是你要追求对象的财富;行业或公司的名气与形象,像是你要追求对象的相貌。
我们既然要寻找一个心爱的对象,就不能被对象的财富或相貌所迷惑。我们要倾听来自内心的声音,看看哪个工作才最能激起我们的热情,或者,值得我们去构思一个未来十年的梦想。
然而,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我们很有可能连续遭到一些不幸。出了校门,很可能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可以点燃自己热情的方向,于是开始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工作。甚至,你觉察到了不应该如此下去,然而由于家庭或者经济因素,就是没法更换工作……于是,这个不痛不痒的工作持续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地过去了。你可能永远错过了自己一个“心爱”的工作。
那又怎么办?
这些问题,不是这一篇文章能回答的,而是这一整本书想要回答的。因为最起码,我自己就是一个在排斥了自己的工作将近三十年之后,才回头拥抱自己工作的人。
爱情与第一个工作
工作可以拿来和爱情做比喻,工作也的确可以和爱情而结合。
前法兰克福书展主席卫浩世(PeterWeidhaas,一般都译为怀哈斯,不过我送了他一个中文名字——卫浩世),就是为了爱情而开始他的工作的。
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正值他年少轻狂的岁月。他一方面激烈地抗拒国家与家庭带给他的烙印,一方面疯狂地爱上一个丹麦的少女。为了追求心爱的女孩,他一路跟随这个少女到了丹麦;为了定居在丹麦,他则进了一个行业,到印刷厂去当学徒。
他的爱情毕竟没有成功。但是他却由印刷厂的学徒而进入出版业,由出版业而进入了法兰克福书展公司,由派驻南美而再回到德国,终于接纳了自己的祖国。
他自己,则成为全世界最大书展的主席,成为全世界出版业最有权力的人物之一。
爱情带领他进入了一个行业。这个行业则带领他进行了一场心灵的救赎、与自我的实现。
读卫浩世的回忆录《愤怒书尘》,不由得回想起我自己的第一个工作。
一九七八年大学毕业后,正在为寻找第一个工作而伤脑筋时,却发现自己深爱的一个女孩子也在为同样的问题头痛。当时她已经有了婚嫁的对象,但男朋友却因为是侨生而先回了侨居地。她在为不确定的婚期烦恼,而需要有一个暂时的工作。
我和她是青梅竹马,本来就有份亲人的感情。于是解决她的难题就成了刺激我干脆寻求创业的原动力。东拼西凑地找了点儿钱和关系,和另两个朋友鼓起勇气开了一间贸易公司,做杂货出口。公司的中文名字叫“盖亚”(生意总要做到气盖亚洲吧),英文名字则在字典上查了一个接近的发音。我第一个工作就做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公司唯一的职员,就聘用了那个女孩子。(聘她的背景当然都和股东理直气壮地说明过)
后来她终于出国,结婚了。我们的公司也在那前后倒掉了。但那段住在西门町,每天赶去士林二楼一个小办公室上班、还可以和她聊聊天的日子,总是令我怀念。那年夏天的阳光一直温暖着我的内心。
公司倒掉之后,三个股东讨论了好久“为什么那么努力地发介绍信,却总是得不到回音”的原因。几年后,等自己的英文程度好一些之后,多少找到了一点儿线索:“盖亚”公司的英文名字,我们取了一个“Gay&Company”(Gay有同性恋的意思)。
为了还那段时间欠的债,我流浪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后来,因缘际会,总算找到了一个比较务实的途径:做一家出版社的特约翻译。
于是,我进入了出版业。
能够为了爱情而开始第一个工作,并且因为这个工作的善后而进入一个自己从排斥到深爱的行业,想起来,很温暖。
一个排斥了三十年的工作
虽然进了出版业,但我认识自己的行业和工作,却绕了好大一段弯路。
从小,因为行动不方便,师长给我将来的建议时,总是谈一些静态的行业。也因为写写文章好像还可以,所以很早就有人要我往写作或出版业发展。
这些话可真听不进去。
如同另外一些去学刻印章和修手表的建议,我都认为太消极也太悲观了。谁说行动不便,就一定要做些静态的工作?
也因此,老早之前,写作和出版,就从我的人生规划中一笔勾销。
人生,毕竟很幽默地回望我们。
大学毕业,折腾了一阵之后,在不得不、勉为其难的状况下,我由翻译进入了出版业。感慨很多。不过,感慨归感慨,还是在这个排斥多年的行业中努力地工作。随着时间流逝,在这个行业里也有了一步步发展。
努力归努力,发展归发展,我心里有数:这只是一个阴错阳差踏进来的行业。我的努力,只是敬业而已,绝不是终生为之痴狂的燃烧。
以编辑来说好了。编辑是我很喜爱的工作,但是,与其说我喜爱做编辑工作,不如说我更喜欢编辑工作所要具备的精神。
编辑不外两种精神:一种是化妆师,美化、完善一些东西;一种是雕刻师,简化、抽离一些东西。我认为:能掌握编辑工作的这两种精神,照样可以运用到出版以外的行业和工作上。
所以,在别人看来,我在出版上好像是个工作狂,但是,在内心,我知道自己不时在东张西望,期待些职业生涯上的突变。
如此这般,到一九九五年年底,我在出版业也忙过了十六个年头。
那年十二月,很冷。一天早上,我被冻醒。围着被子,随手抽了本书读起来。是《韩非子集释》。除了教科书之外,那是我第一次读韩非子的东西。
当时已是个管理者的我,一面读着其中有些文言文还似懂非懂的段落,一面了解什么叫作“击节赞叹”。韩非子已经把管理讲绝了。绝,绝妙,绝顶。
可是,那天早上我最大的收获,并不在体会韩非子绝妙的管理技巧。
我发现了出版的可贵。
如果没有出版,这么珍贵的文化结晶,怎么可能流传至今?如果不是书籍,韩非子的思想,怎么能穿过时空,和二千三百年后一个冬天早上台北市八德路一栋十楼上一个被冻醒的人产生交流呢?
我想:出版,真是一个伟大的行业。因为出版,我们前后代的智慧才得以传承,同代之间的智慧才得以互通。人类,也才得以真正进化,与其他动物日益有所不同。
我不可自已地为出版的魅力与风华而目眩神迷。
当然,我也发现:原来,我勉为其难地进入并工作了十六年,还一路东张西望的行业;原来,从小开始,我排斥了将近三十年的行业,竟是这样不断地对我微笑。
从那一天之后,我再没有一刻动摇过与这个工作相守的信念。
工作选择之一:大企业
一个新入社会的人,面临的工作选择,大约有五类。这五类,各有不同的特质和陷阱。除了你自认为的所长之外,应该还评估一下自己的个性,看看到底最适合进哪一类行业发展。
第一类,是进一个大企业工作。这里所谓的大企业,是指已经具备全国性知名度,产品也具有相当的影响力的企业。
在这样的大企业里工作,有许多好处。
第一,大企业提供的薪资报酬与福利制度要高出社会上一般企业许多。
第二,大企业给人巨石般的稳定感,在里面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
第三,大企业里组织、制度、工作程序与规章都比较完整,因而工作起来比较有根据,好学习。
第四,大企业里资源丰富,做起事来不会捉襟见肘。
第五,大企业本身的形象还熠熠生辉,让工作其中的人也感到与有荣焉,出外有一种自傲之感,和别人打起交道来也有一种得利的气势。
有以上这些好处,所以能进大企业的这个工作,成为许多年轻人向往的目标。
但是,在大企业里工作,也有大企业的坏处。大企业与小公司最大的不同,就是小企业面临的风险与挣扎,主要是对外的;大企业面临的风险与挣扎,主要是对内的。
理由很简单,大企业够大,所以内部环境就足够成为一个生存竞争的环境;内部的资源,就足以成为竞争生存的诱因与动机。
所以,进大企业工作,你最好有相当的抱负,在这个企业里爬上一定位置的抱负。大企业资源丰富,你只有到达一定的位置,才能体会到在大企业工作呼风唤雨的好处。如果你有幸能在大企业里爬上职位的顶端,那是一种很难得的机遇,有很开阔的眼界,掌握很大的权力,风光无限。
因为在大企业里工作所需的这些特质,所以你的专长固然重要,但也要有能力与性向,可以适应复杂的人事关系。你要懂得观察、分析企业的组织,你要明白自己所属部门的位置,以及这个部门主管的人脉位置。大企业就是一个浓密的森林,森林里资源丰富,但是陷阱也很多,如果你没有能力与性向来处理人事、或者适应环境,那么你是很难爬上一定位置,甚至很难生存的。
选择进大企业工作,可以有很多理由,但一定不要是因为大企业的薪水、待遇比较好,更别说什么比较稳定这种理由。大企业是一个短时间内看来极为光鲜的工作选择,但是内部的优胜劣败极为明显而又残酷的世界。
大企业适合喜欢跟同事竞争的人工作。
工作选择之二:小公司
大企业由于薪资福利等待遇都好,所以是热门工作选择,招聘名额也就有限。种种原因进不了大企业的人,最常见的选择就是进一个小公司工作。
在台湾,大约可以如此描绘这样的小公司。
公司的人数,大致在两三个人,到五六个人不等。十个人到二十个人,已经是有相当规模的。公司有老板,老板通常都有十八般武艺的本领,再或许,老板娘也在公司里兼有一个工作,譬如财务或会计。
在这样的小公司里工作,有许多坏处。
第一,公司里也许有部门的划分,也许没有。不像大企业里部门井然,分工有序。小公司里的员工必须一人多用,一心多用。该你做的事你要做,不该你做的事也要由你做。
第二,小公司里的工作程序与规章都不完整,甚至没有,因此做起事来容易没头没脑。
第三,小公司的薪资报酬一定没有大企业那么高,福利制度,往往也不见得很清楚。
第四,小公司资源短缺,做起事来瞻前顾后,难施手脚。
但是,在小公司里工作,也有一些好处。前面说过,大企业与小公司最大的不同,就是大企业面临的风险与挣扎,主要是对内的;小企业面临的风险与挣扎,则是对外的。
小公司能训练你的,是空手夺白刃的散打。大企业里部门井然地训练专才,小公司里组织混乱地训练通才。
所以,进小公司工作,你不应该那么计较待遇,因为事实上也很难计较。
进小公司工作,必须把小公司所有的弱点当优点来使用。
小公司人力不足,一人必须多用,那就让自己有机会得到大企业员工得不到的跨部门工作的机会与能力。
小公司里没有可以遵循的工作流程与规章,相对地也就多了可以由你思考、甚至创造解决问题的方法的空间。
小公司的资源不足,可以用来锻炼自己把公司内部点滴资源做最大化发挥的能力,善用公司外部资源,做最有利联结与结合的能力。
小公司的福利待遇不好,正好用来刺激自己奋发向上——不论在公司里,还是准备另谋高就。
小公司当然免不了有经营不下去的风险,会倒掉,所以你不应该指望自己能在小公司里退休。但是如果你能把握自己在小公司里的工作机会,训练出多元的工作能力,那就是你最大的收获。这些多元的工作能力,本身就足以在你寻找下一个工作的时候成为很好的资产。
何况,运气好的话,你还可以碰到一个老板赏识你,邀请你跟他一起打天下。甚至,运气再好一点儿,你还可以利用一身练来的本领,干脆自己创业,也当起老板来。
工作选择之三:政府机关
很长一段时间,进政府机关工作,是许多年轻人的首选。
政府机关,是超越大企业规模的“大企业”。
所以,大企业的好处,政府机关都有。
政府机关的薪资报酬与福利制度,往往是极为丰厚的。
一些预算丰富的政府机关,做起事来不但不会捉襟见肘,还会是各方巴结的对象。手控预算的公务人员,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起码在心里。
最重要的是,如果说大企业像巨石的话,那么政府机关就像是一座高山,更稳定,风险更低,足可以考虑一生工作、在此退休的盘算。
也就因为这些原因,所以就像大企业一样,政府机关也很难进去。
在我的经历中,小公司、大企业、自由职业的工作都做过,但没进过政府机关工作。所以由我来谈政府机关的工作如何,难免有隔靴搔痒之处。不过,近年来,我有机会为一个非营利性质的基金会工作,也因而有了比较多的机会和政府机关的人打交道。有了这个近距离观察公务人员的机会,所以也对政府机关的工作有了一些体会。
政府机关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处理任何事情都必须有法令规章为依据。而任何政府相关制度与工作方法的设计,又不免落后于社会好几拍,于是工作起来就没有企业的弹性,十分僵硬。
政府机关给人的那种稳定感,也有风险。那种稳定感会使你误以为人生与世界的运转,就将如此永远下去。这些主客观因素加起来,很可能就使得政府机关里的人,工作与生活节拍不同于社会里的其他领域。
可是,从一些优秀的公务人员身上,我们也可以发现,政府机关也是锻炼人许多能力的地方。
首先,既然是政府部门,既然处理任何事情都必须有法令规章为本,所以在政府机关工作,能结结实实地训练自己引用法令规章的逻辑能力和思考事情的周全能力。
其次,政府机关固然可能因为种种人事的规矩,而难有企业里快速提升的机会,但是却总可以稳定地升迁。在这条稳定成长的路上,如果能不断地累积自己工作的经验,将可以培养出极为深厚的专业功底和为人处事的能力。优秀的公务员,都是这样练出来的。
如果你愿意利用政府机关里大多数人节拍比较慢的机会,加快自己的脚步,寻找往上爬的机会。谁知道你有一天会高升到哪里。
如果你没有那个想法,或者没有那个机会也无妨。还有另一件事可做,就是回到公务人员的本质。
公务人员,就是公共服务的人员。
你应该多品味“服务”这件事情。政府机关的工作节奏也许不必像企业那么急剧起伏,但是如果你愿意回归到“服务”的本质来看待自己的工作,那么随着你要服务对象的需求之五花八门,你的工作内容也可以是生动多彩的。
一个公务人员在种种法令规章的重重限制下,还可以为他要服务的对象找出一条法、理、情各方面都兼顾的解决方案时,那种创意是其他行业所难以感受的。
政府机关的工作,看你要怎么对待。
工作选择之四:自由职业
今天的工作,不见得那么好找。政府机关、大企业进不去,小公司也没有机会的话,有些人会想到干脆当个自由职业者,自己进行创作,譬如作家、画家或翻译等。
自由职业当然很好,但是应该有两个前提。
第一个前提是,不要把它当作找不到其他工作时候的选项。上班族总要受到公司与单位的一些规定的束缚与拘束,自由职业则不;上班族总有公司与单位的一些固定薪酬与福利,自由职业则没有。
换句话说,和上班族比起来,自由职业的利弊与甘苦对比是极为鲜明的。在这种对比鲜明的状况下,如果你不是真心或一心想要成为自由职业者,而只是想当一个上班族不成之余才想当自由职业者的话,你很快就会支撑不下去。
自由职业是一杯烈酒,得有相当好的酒量打底。你只是想找啤酒喝而不得,却想端起这杯烈酒的话,不是个好主意。
第二个前提是,你得有异于一般人的、严格的自我纪律与要求。最基本的,你一定要有纪律在没有任何人要求你的状况下,每天持续工作八小时不能松懈,并且自得其乐。
一九八○年代起就轰动华人世界的蔡志忠,是自由职业里的一个代表。他创作漫画这件事,是在他童年时就订好的人生志向。初中没毕业,他就决定只身从乡下来到台北当起漫画家。几十年来他一直都在当自由职业者。(除了中间一度开过卡通公司当老板)
以近七年来说,蔡志忠每天都维持十六个小时以上的工作量。七年的时间里,他累积的工作稿量,有一千册笔记本之多。一年平均一百三十册,一个月平均十册以上。这就是自由职业的工作纪律。
二○○○年前后开始红遍华人世界的几米,也是自由职业者的一个代表。他开始以插画和成人绘本工作以后,固定每天都像朝九晚五一般地忙碌于自己的工作室里。我们做出版的人,一个很主要的工作是催作者的稿。作者的进度落后,是常有的事。但是和几米一起工作,他的创作进度永远超前于出版者。你不用担心他没有作品交给你出版,你要担心的,是怎样把他源源不绝的作品排出一个顺畅的出版节奏。那也是自由职业的工作纪律。
从蔡志忠和几米来看,我们可以知道自由职业真是个好工作。只是,你要想清楚自己是否具备那两个前提。试六个月,就可以知道。
新出校门不建议的两个选择
新出校门,有两个选择,是我不建议的。
第一个是创业。
找不到工作,又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当自由职业者的时候,有人会动到找点儿钱自己来做点儿生意的念头。现在的说法,叫创业。
创业,其实也是一种自由职业,是更复杂的自由职业。
创业的人,首先得具备所有自由职业者需要具备的条件。第一,你得真正热爱创业,真心喜爱做生意发财,而不是找工作无门之后想到为自己创造一个工作而已。(我自己就犯过这个毛病)第二,你得有充分的纪律,要求自己、鞭策自己做好一个老板的工作。
但是创业做生意,和当一个作家最大的不同是:相当程度上,作家只要把自己管好了就行,只要做好创作本身的工作就行;但是做生意却不仅仅如此。做生意最起码还要管理到其他人,其他许许多多和创作本身没有直接相关的事情。
所以说,创业是一种更复杂的自由职业。
由于这些复杂不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年轻人能想象的,所以我不建议新出校门就创业。
想要创业,最好先有过一些工作经历,有过一些老板,因为你自己不满意这些工作与生意的进行方式,因为你不满意这些老板的表现,所以才想自己来当老板,做些新的示范,实行些新的工作与生意方式。
这才是创业的本质。
近来由于大学扩招,过去门槛很高的大学,现在不是了。过去还是凤毛麟角的大学文凭,也早就普及或泛滥了。于是,我们不时会听到有人在感叹,今天的大学学历,简直等于过去的高中学历。
这使得拿着文凭要找工作的人,不由得心虚起来,想要让自己的学历再提高一些。于是,出了大学校门之后,有人想到继续读研究生,希望未来以硕士的文凭占一个比较好的竞争位置。
读研究生是人生很重要的一个选择,但不应该是为了准备应征工作的履历而做的一个选择。
为了准备应征工作的履历而读研究生,最大的风险,是你养成逃避的习惯。在这种习惯下,读研究生的收获也不会太大。当然,在仍然很看重文凭的华人社会里,目前硕士的文凭可能还会让你占到一点儿便宜。但是在这种心态下读出来的硕士实力,很快就会再度被社会的现实戳穿。
你真想深入研究什么,可以把读研究生列为考虑。但,不要因为想要拖延面对就业的压力,或是指望一张硕士文凭在找工作时候有所帮助,而读研究生。
对所有的人来说,这都是浪费。
三十岁之前不要计较的事情
对大部分学生来说,告诉他求学阶段是人生最幸福的时期,他可能不太听得进去。只有进了社会之后,我们才会回过头来发现求学的日子多么令人怀念。
进了社会,开始工作生涯之后,我们每个人还会有段相当于学生阶段的求学时期。只是这段可能是我们工作生涯中最幸福的时期,同样也最容易遭到忽视。
我认为:这段时期就是从我们踏入社会,到三十岁之前的一段时期。
这段时期,我们对自己的工作和行业几乎还没掌握到重点,经验谈不上,专业谈不上,薪水最微薄,待遇最低下,负荷最重,受责也最重,何况还加上最容易受到爱情与婚姻的煎熬。不过,我们对自己行业与工作的认知,都是从这段时间而开始的。
不论这段时间的经验愉快与否,都将对我们接下来的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我们唯一可以凭仗的,只有自己的努力与劳力,加上一点儿对未来的幻想与热情。所以,我会把这个阶段工作的年轻人比喻为求学阶段的学生。
那么,我们到底应该怎样善用这个阶段呢?
我的建议是,不要计较你的工作负重与待遇,尽量去接受折磨、训练。不要忘了,在此之前,我们要学习任何东西,都要支付学费给学校;而现在,是有人在支付我们薪水并让我们接受教育。所以,不要计较太多。也许,我们应该尽量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行业或工作,但即使不能如愿,也不要在意。不论这个行业如何、公司如何、老板如何,其实都不关我们的事,要注意的只有一点,趁我们还可以从这个工作和公司里学到东西的时候,尽量去学习。
绝不要因为待遇太低而离开一个公司,只能因为这个公司给你的负担与学习的机会不够,而离开这个公司。
在这个阶段,一个薪水丰厚又轻松自在的工作,一定是最隐形的毒药。
我自己这段养成期大概有五年的时间。想起来,那段时间每天有人帮你改稿,每天督促你做各种最基本的训练,真是幸福。尤其是后来,我们老板要编一本杂志,要我每个月都得阅读五十多种国外期刊。最后虽然杂志没编成,但是每个月读五十多种期刊的经验,一直持续到今天还对我的工作产生了很大的益处。我很怀念那段经历,我对杂志与出版的概念,都可以追溯到那段时间。
在以前的年代,在学徒制还盛行的年代,这段时间往往持续在十年以上。今天,随着各种社会条件的变迁,这段时间已经大幅缩短。有时候,甚至缩短为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要几年的时间才能熬得上一个小主管的位置,今天,很多行业往往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了。
对很多初进社会的年轻人而言,可能觉得这是个令人欢欣雀跃的机会与时代,但我总觉得有些遗憾与可惜。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特质,要体会这种特质(还谈不上掌握这种特质),没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不够的。这种养成期越长,事实上对我们日后的持续成长越有助力。
三十岁之前,有很多事真的不应该计较得太细。
怎样善用公司这所学校
有人说:“社会是一所大学。”意思是:我们在社会上可以学习的事情很多,可以活到老,学到老。
我倒更想说:“公司就是一所大学。”
我们有太多事情,都不是从学校、或课本上学来的。我们上班的公司、或者单位,才是我们进入社会后的另一所大学。
如果说学校教我们的是一些理论的知识,那公司这所大学教我们的就是应用的知识。如果说课本上讲的是一些经典的知识,那公司这所大学教我们的就是最尖端的知识。如果说求学过程我们吸收的是基础知识,那么工作过程我们吸收的就是各行各业实战的知识,以及经验。
我们在学校里所学的,本来就和就职时要运用的有一定的差距,等网络出现后,这种差距就更明显了——因为网络世界带动的知识的创造及应用的速度,又远非学校教科书改编的速度所能相比的。
这要求我们有两个认识。
第一个认识:离开校门后,是另一场学习的开始。
第二个认识:工作,不只是为了赚得一份薪水,也是为了进行另一场学习。
所以,我们如何善加利用公司这所大学,也就成为很重要的课题。
一个公司的老板,就像是一所大学的校长。各个部门,像是不同的院系。高层主管,像是院系的院长、主任或名师。中层主管,像是讲师或助教。所以,面试的时候,公司要对你的专长有所了解,你也要对公司这所大学的师资情况与教育资源有所了解。
进公司之前,你对这家公司的了解越多,就越明确自己进这所大学的动机。你越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进这所大学,其实,你被录取的几率就越大。
进了公司之后,你可以学习的就更多了。公司里的企业文化与价值观,是学校的校训,你可以用来判断这所学校重视哪些基本功,或是工作伦理。
你自己主要工作的部门,是你的主修课程。你工作上要经常接触、协调的部门,是你应该旁听或辅修的课程。你的顶头上司,是你的指导教授。你顶头上司评估成绩的喜恶与标准,是你功课可能当掉或过关的指标。
任何学校里,都有受欢迎的老师与不受欢迎的老师。有满腹经纶但不善于讲课的老师,有内容深刻又非常会教学生的老师,也有没有什么内容又喜欢修理学生的老师。公司里的主管也是如此。所以,有时候,要懂得学会如何转系。
公司里的同事,就像同学。而任何学校里,同学之间的互相激励与竞争,是求学最强的动力。所以,看看周边的同事如何,也有助于你了解自己能在这所学校里学到些什么。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为什么有些事情在三十岁之前不要计较的理由,就更清楚了。求职的时候,如果只注意薪水的高低(有时候还只是一些零头的差别)来决定选择哪一家公司,你就知道这有多么荒谬了。
你既能学到东西,更何况这所学校不仅不收你学费,还付你薪水呢。
小螺丝钉的光芒
初入社会的年轻人,还没有为家庭所累,相比之下有更大的余地转换工作,所以说是像小鸟。
但是,有些人的运气比较差。
你好不容易进了一所企业大学,但不是发现自己的部门有问题,就是发现公司的本身有问题。不是公司教不了你什么,就是公司的发展余地太小。你的顶头上司,只是以很低廉的代价,在不停地压榨你的劳力与知识。你也许进来之前就有所感,也许进来之后大失所望,但都太晚了。更麻烦的是,由于家庭因素,或是经济上的原因,使你明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但仍然必须为了这一份薪水,继续留在这个公司里。
虽说年轻人可以练习转系,可以练习转学,但对你而言都不成立。
这个时候,你这只小鸟要如何自处?
不要羡慕别的公司待遇多好,不要羡慕其他企业资源多么丰厚,不要羡慕别的企业有多么好的学习机会。
这些都与你无关。
你既然离不开这里,那就好好地练你的基本功吧。就算你的工作环境没法让你接触到行业里最新的知识、最好的资源,但最起码你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还有基本功可以练。
拿不到宝刀、宝剑的时候,就全力练你的桩,站你的马步。
掌握“情绪”、重视“承诺”、锻炼“纪律”、实践“诚实”。
这些基本功可以让你在任何环境里站稳脚步。在你越是没有其他武器可用,只有这些基本功可练的时候,这些功夫就会练得越扎实。等你将来有一把趁手的武器时,你能爆发的力量将非同小可。
可是,万一公司的企业文化、或公司的高层主管不重视这些基本功呢?尤其是“承诺”与“诚实”的时候呢?
这样的环境,的确应该选择离开,如果能的话。
万一你的条件仍然不允许,在种种条件的限制下就是没法离开的话,也没有关系,就留在那里吧。
在一片最深的黑暗中,越是一个小小的光亮,就越耀眼。
耀眼的光亮,总会在各种可能中被别人注意到。
那时,就是你的机会。
不要让自己成为一种很讨厌的人
一个企业里,一个办公室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些人是很惹人讨厌的。
爱开黄腔的人。
爱动手动脚的人。
爱占小便宜的人。
爱讲别人闲话的人。
很多很多。各有各惹人厌的原因。
新进社会的年轻人,一定要及早觉察,看看自己是不是有惹人厌的习惯。
如果说办公室里有一百种惹人厌的人物典型,那么有一种典型一定是其中公认最令人讨厌的,一定是众人公敌。
这就是抢功,诿过。
千万,不要养成这种习惯。
工作上,大家都想有所表现,大家都不想出错受罚。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千万不要想表现想到去抢别人的功劳,想逃避责任想到把过错推到别人头上。尤其不要在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就轻易尝试这种恶习。这是一种鸦片,一旦试过又尝到甜头,就很难戒掉。
使用抢功、诿过这种招数,招来公司同事的讨厌,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随着你想掩饰自己的招数,而把使用的痕迹湮没得越来越深。到了这种段数的时候,你已经把这种缺点深化到自己的性格里了。
你没有时间与精力去真正做什么事情。你的时间与精力,都拿去精细地算计:如何可以在事情成功的时候,自己顺水推舟地站到镁光灯底下;事情失败的时候,千错万错,错都不在你。
你可能还是在很高的位置上,你可能还是可以拿很丰厚的薪水,不过,你内心的深处,总有个地方会颤抖。
何必呢?
及早不要让自己染上“抢功、诿过”这种讨人厌的习惯。
比尔·盖茨和沈从文
读教科书的时候,我们知道孙中山先生说过一句话:“不要做大官,要做大事。”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在目前的社会和经济环境下,这句话也许可以引申为:不要做大事,要做适合自己的事。
对刚进社会的年轻人来说,很容易从行业上做些大小之分。以前这种大小之分也许在于行业的社会地位,今天则也许在于行业的实际收入。
对已经工作很久的上班族而言,行业的变动,已经没有那么轻易,所以就在职位的高低上做些大小之分。
不要做大事,要做适合自己的事。也就是不要只注意热门的行业,不要只注意高的职位,而要做自己性向和能力适合做的工作。
只有在这时候,我们工作的力量才会发挥到最大。
但这很不容易。这牵扯到我们对自己,以及对这个工作的清楚认识。有人在这种认识的过程里很幸运,很快就掌握到了;有人则不然。
比尔·盖茨,是个幸运中的代表。在读哈佛大学法律系的时候,他认识到最适合自己投入的行业是计算机,就辍学改行去创立了微软。最后,他不只做了件适合自己的事,也做了件大事。
然而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他这么幸运。大部分人不但很难认清并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更经常被不适合自己的工作折磨。
这又要怎么面对?
可以看看沈从文的例子。
沈从文在“文革”的时候,下放劳改。他的工作中,有一件是打扫厕所。对文学大家如他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多么不适合又折磨的工作,然而,他每天在清洗厕所的过程里,最大的乐趣就来自于他把便器都擦拭得光可鉴人。多年后他回忆这段日子时,都为自己把厕所清理得那么干净而很得意。
“文革”之后,沈从文没写小说,反而完成了《中华古代服饰研究》。就外人来看,大家会惊叹于这个考据工作的巍然。但事实上,主要是因为当时的环境虽然不像洗厕所时那么糟糕,但他在小说创作上却仍然见忌于郭沫若,因此不得不改做考据。
我们大部分人应该都没有沈从文那么出众的才华,但也没有遭受到他那么大的折磨,必须清洗厕所,或见忌于当权、当红之人。
所以,即使我们还没认清并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起码,我们可以比较愉快地接受自己目前的工作,把这个工作先做得“光可鉴人”。
等待,也许某一天,一个答案就跳了出来。
泰坦尼克号之外
工作不计名利,工作不计得失,这都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
更何况:不计,又要如何不计?
《泰坦尼克号》的导演詹姆斯·卡麦隆,倒是可以给我们做一个很好的榜样。
卡麦隆以善于拍摄大资本的电影著称。《泰坦尼克号》固然是投资两亿美元的巨作,他的前两部作品《魔鬼终结者续集》和《真实的谎言》也都是一亿美元的大手笔。
他很会花别人的钞票,同时也很会替别人赚钞票,这是大家都熟知的事。但是,不为人知的是他也很会放弃自己的钞票。
在他还没有成名的日子里,为了确保能导演他自己写的剧本《魔鬼终结者》,卡麦隆连《魔鬼终结者》带《魔鬼终结者续集》的权利一起,以一美元的代价卖断给他的制片人。
拍《真实的谎言》的时候,由于需要追加三千五百万美元的拍摄资金,他又放弃了自己对这部电影的所有权。
到了《泰坦尼克号》呢?由于投入资金已达天文数字,二十世纪福斯公司要他减缩预算时,他干脆放弃自己的导演加制片费八百万美元,也放弃了日后的分红,以此来交换。(以今天的卖座来看,他的分红至少可以有一千五百万美元。)因此,尽管《泰坦尼克号》创下影史的卖座纪录,但,卡麦隆本人拍摄这部电影的所得,只有他的剧本费——不到一百万美元。
在他还没成名之前,我们可以为他放弃拥有《魔鬼终结者》的决心而喝彩;在他享有大名之后,我们可以为他放弃拥有《真实的谎言》的气度而佩服。
但是,《泰坦尼克号》呢?
这肯定是一部他认为会成功的电影。他也早就有了充分的本钱和条件来坚持自己日后应有的回报。但他却只为了完成这部电影,放弃了前后两千三百万美元的个人所得。
我们不必为他喝彩了。我们相信他是一个真正不计名利、只为工作而工作的人。
名利可以如何不计?
可以如此不计。
二十多年前有一本书,《海鸥乔纳森》。书里,有两种海鸥。一种把飞行当作觅食的手段,因此,竞逐的范围主要在海岸边的船舷;争食的目标,主要是水手施舍的零食。另一种海鸥却只把飞行当作飞行,因此等它把飞行的技术练习到最远也最快时,虽然没有把觅食放在心上,但它却可以享受到最内陆与最远洋的山珍海味。
卡麦隆就是那只特别的海鸥。
□
后记:《泰坦尼克号》后来太卖座了,所以电影公司主动送了卡麦隆一亿美元的红包,当作谢礼。
卡麦隆的另一个故事
卡麦隆当年拍过一部电影叫《无底洞》。
这是一部主要在海底发生的故事,没有特别卖座。在他的作品里,被视为比较平淡的一部。一直到后来,《魔鬼终结者续集》问世,忽然有人发现了《无底洞》的作用。《无底洞》里水柱凝成的人形,正是《魔鬼终结者续集》里那个T-2000机器人的预演。换句话说,《无底洞》是为《魔鬼终结者续集》的一些特技在做暖场。
今天,当然我们会发现,《无底洞》的作用不仅如此。
如果未曾在海里拍过《无底洞》,卡麦隆今天调动《泰坦尼克号》的身手不会这么灵活。
工作是需要延续的。
工作也需要执著。
其实,《无底洞》还给了卡麦隆一个刺激。
在卡麦隆的心中,《无底洞》讲的是一个爱情故事,但是没有人买帐。大家把它当科幻片看了。后来,他拍了一部《真实的谎言》,又认为自己要讲的是一个爱情故事。但是大家又不买帐,把它当动作片看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终究得拍一部大家公认的爱情故事。
《泰坦尼克号》也就这样出来了。
以卡麦隆而言,他不需要再向别人证实什么,但他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这种交代,固然表现在态度上,也表现在细节上。
电影里的船,是一艘只建了半边的泰坦尼克号。由于在码头上出航的时候,这半边船的方向和历史上的实际状况不符,所以必须用计算机将方向翻转过来。
结果,拍这幕戏的时候,为了翻转方向的一致,连每件行李标签上的字,他们都故意倒着写,以便翻转过来后是正的。
那么大一个场景里面,行李标签上的字是什么方向,镜头里根本是看不出来的。但卡麦隆就是要这么拍。
我们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为其中特效的逼真而惊叹。但如果只讨论计算机和科技如何制造出特效,而忽略追求特效的根本精神,那可真是只见树木而不见森林。
连续两次谈卡麦隆,是因为想到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理想要实现,很多人也都说自己不计名利,但是往往理想实现的条件还没有一撇时,就先急着保护自己绿豆大的利益,即使自己的“理想”因而束之高阁也在所不惜;往往事情的进展才不过迈出了小小的一步,就以为功成名就,先忙着享受果实,即使自己的“理想”因而最终化为泡影也乐在其中。
我们可以比照卡麦隆的情况,想想自己是不是真有那么大的理想,是不是真有那么大的决心,是不是真有自己的执著,是不是按部就班地延续扩展自己的事业,又是不是真的那么一丝不苟地执行。
宇宙旅行与Homepage
物理学大师史蒂芬·霍金,曾经接受白宫的邀请,就人类面对二十一世纪的课题发表了一篇演讲。
演讲里提到一点非常有趣。他说:当我们在谈论各种科技的发展、社会的变化时,很少有人提到我们人类的生命基因——DNA也会发生变化。他举个例子,说是等到科技到达可以让我们进行太空旅行的时候,我们的身心组合必须要进入一个更复杂的层次。否则,即使科技可以让我们穿越时空,我们能承受得住那种刺激和考验吗?
我想起一位记者报导陇海铁路时说:上了火车之后,就有广播说是车上有特别人员维护大家的安全。起初他以为指的是公安人员在打击车匪路霸,但是后来却发现不然。原来,是火车进入陕甘地区后,在连续几十个小时的行驶中,车窗外的沙漠景象毫无任何变化。在密闭的车厢内,有人因为受不了这种压力而发狂,不是撞玻璃就是跳车。因此,车上必须有安全人员负责预防。
在南北火车时程不过五个小时的台湾,很难想象这是怎么回事。
因此,我非常相信霍金所说,等到我们可以进行太空旅行的时候,我们的生命基因必须发生变化的预言。宇宙里一成不变的孤寂,又哪是沙漠可以比拟的?
我们回过头来看看工作的世界。
在传真机加电子邮件加网站加行动电话所主宰的变化下,今天的工作世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和未来比起来,今天的这些变化可能仅仅是一些发端。我们很难想象未来的世界到底会发展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行业的变化、企业的变化、工作概念的变化、工作方法的变化……所有的变化都在集中变化。
未来工作世界的细节虽然难以想象,但基本精神只有一个:商业竞争的国界必将消失,所有的竞争必将全球化。
Homepage(主页)的设计,是个最现实的例子。
在Homepage的竞赛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因为语言、文化、技术,甚至产品不同的理由,而保持所谓局部性优势、或地区性优势的机会。这种竞赛的参与者是全球的,评判者也是全球的,胜负也都是全球的。
而Homepage,只是一个小小的代表。
我们在面临一个类似宇宙旅行即将成真的工作世界,但我们是否已经做好改变工作基因的准备?
有没有想过在已有的语言能力之下,再多增加一种外语的能力?除了会上网络之外,能不能对计算机再增加一种专业水平的认识?在自己所学所长的知识之外,再多涉猎一种完全陌生的学问?在长期喜欢的阅读选择之外,再多增加一类以前绝不会接触的书籍?在工作行业的知识谱系之中,除了自己娴熟的一端之外,能不能试着往谱系的另一端去探索?在习惯又自在的交友圈子之外,每个月能不能再试着交一个彻底不同行业的朋友?
我们的基因,就会因此而点点滴滴地开始产生变化。
杰伯斯的故事
二○○五年,苹果计算机的发明者史提夫·杰伯斯对斯坦福大学的学生做了场演讲。其中,他提到一段自己当年读大学的事情。
当时他进了一所极其昂贵的学校,学费花光了养父母的积蓄。六个月后,他看不出念这个大学的价值何在,就休学了。
休学后,他用多出来的时间去旁听一些感兴趣的课,包括学书法写字。
“我学了serif与sanserif字体,学到在不同字母组合间变更字间距,学到活版印刷伟大的地方。
“书法的美好、历史感与艺术感是科学所无法捕捉的,我觉得那很迷人。
“我没预期过学的这些东西能在我的生活中起些什么实际作用,不过十年后,当我在设计第一台苹果机时,我想起了当时所学的东西,所以把这些东西都设计进了苹果机里,这是第一台能印刷出漂亮东西的计算机。
“如果我没沉溺于书法课程里,苹果机可能就不会有多重字体和变间距字体了。”
杰伯斯,不只创立苹果公司,引爆个人计算机革命,他还一直站在科技产业的最前端,带领一波波风潮,从Pixar到iPod,不断地丰富科技给人类可能带来的生活内容。
从他回顾自己的人生来看,我们可以发现,今天被视为顶级个人计算机的苹果计算机,其成功的因素并不只是科技因素,还有他学习书法的背景。
多年来,我们社会的价值观一直是“科技”胜过“人文”。当学生的时候,读理工学院比较吃香;进入社会工作,科技产业比较受人羡慕。所谓电子新贵,几乎成了近年来社会上典范人物的代名词。
但是从全世界电子新贵里的顶尖人物杰伯斯的自述中,我们却可以知道,人文的价值何在。杰伯斯经营的企业能够不断推陈出新,提出其他竞争者望尘莫及的观念与产品,原因正在于他能体会并善用其他科技工作者所不了解的人文特性。用他自己说的话来为他所有做过的成功的事情下一个批注,那就是,杰伯斯明白:“人文的美好、历史感与艺术感是科学所无法捕捉的。”
接下来的世界,出头的人一定都是具备跨界整合能力的。科技与人文的整合,尤其是代表。想要使自己工作基因产生点滴变化的人,要以新的角度来面对人文。
学习书法,也许仍然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如何开始改变工作基因
病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不认为自己有病。认识到有病,重病也有治愈的可能。反之,小病也会造成大的危害。
在工作基因改变的过程里,也是如此。
如果认识到自己的工作基因有需要改变,再漫长的改变路程,总有开始的可能。反之,不论把多少概念、方法、工具摆到眼前,仍旧是白搭。
那么,怎样才能认识到自己的工作基因需要改变呢?
选择一个目标,不管是工作上的目标,还是人物的目标,然后比较一下自己要达到这个目标的距离。这个距离的本身,就可以唤起你需要改变的认识。
而这个目标,可以不断地重新设定、前移。甚至,在理论上,是可以无限扩展的。
有人认为这是所谓的“眼界”,和一个人的天赋有关,不能强求得来。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可以通过训练与磨砺而达到。只要你觉察到有这种训练与磨砺的需要。
顶多,其中有时会牵涉到一点机缘。
一九八○年初,我在一个杂志社当主编。工作上,我相当努力。当老板交代一些不可能的任务时,我一方面全力以赴,一方面也会抱怨公司环境与支持条件的不足,和同事发发牢骚,喝喝小酒,唱唱当时刚兴起的卡拉OK。家庭上,我已经结婚,有个小孩,努力储蓄购屋,偶尔带点儿对婚姻外的遐想。生活,也就是那样了。
后来,有一天,一个日本出版社的高层主管来访问。于是我就请教他日本的出版业为什么比台湾的出版业发达。他觉得是因为日本人比较爱读书的原因。为什么日本人比较爱读书呢?因为日本人比较有危机感吧。为什么日本人比较有危机感呢?因为日本没什么天然资源。
我说:“可是我们台湾也没什么天然资源啊。”他笑了起来:“嘿,你们的稻米一年可以收成三次呢。”
我从没想到稻米一年收成三次,也可以是日本这样的国家所羡慕的事,当作比较的事。
会不会,我们再微小的公司和个人,再恶劣的环境和条件,也有些别人所没有的特殊之处?值得欣赏之处?
强者既然可以有欣赏弱者的气度,弱者当然不可以没有超越强者的企图。
那天晚上回到家,进了门,我倒在门口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一两个小时,一动不动。
从第二天开始,一直到今天,不论我做哪件工作,我都没有再提出过任何抱怨,我也不会因为公司环境和条件的不足而对自己的工作设置过任何限制,顶多只是设定目标的先后。
回顾起来,我认为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让我觉察到自己工作基因需要改变,而这么多年来,不过是一个不断改变这种基因的过程。
梁启超的一句话
在基层磨练的时候,有很多考验。
有些考验,来自工作的本身。当我们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接受一个陌生的工作时,不免会产生怀疑和排斥:这就是我所寻找的工作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机缘让你接受了这个工作,应该有其道理。所以,试试看,从你认为自己极不顺手、极不适应的高峰为起点,再多坚持六个月。不是挨日子的六个月,而是全力以赴的六个月。六个月的时间,可以澄清一些疑惑,厘清一些方向;或者,让你从这个再也不会回头的行业或公司里获取一些再也没机会接触的经验与知识。
有些考验,来自人。尤其在你渐渐适应这个环境和工作,能力逐渐增强,上司逐渐赏识,自认为可以更上层楼的时候。
你开始观望上下左右的人。或许,你会发现一个工作能力远不如自己的人,竟然抢先得到升迁的机会;或许,你会认为自己的能力太强了,反而总是遭到加重的剥削;或许,你会觉察到自己的表现太突出了,不是被上司居功,就是被上司嫉妒;或许,你会体会到不是自己能力不及,而是这个部门的主管太过弱势,带动不起整体工作表现的无奈;或许……
这些,都是我们在基层摸索的时候,最容易碰到的磨练。
试炼的目的,只有一个:看我们是否真正关心我们的工作,喜爱我们的工作,能不能和我们的工作一起成长。
种种发现、认为、觉察、体会,都是幻象,和我们的工作无关。我很喜欢梁启超的一句话,也曾经当作自己的座右铭:“以今日之我胜昨日之我,以明日之我胜今日之我。”
这句话,当然对各个阶层的人都受用。不过,对一个尚在基层磨练的人,应该更有其特殊意义。
不论我们的环境、上司、同事如何,不论今天出门面对的是晴朗的艳阳还是阴沉的风雨,这句话总可以回荡在我们的心底。
情绪的力量
今天是一个讲究“专业”的时代。大家追求的不只是一技之长,还要有多技之长。但是随着观察过的人越来越多,我发现至少在企业的世界里,一个人所学、所长的专业固然重要,但是真正在工作上表现杰出、受到大家注意的人,其实另有关键因素,那就是与专业无涉的一些基本功。
这些基本功,通常都是新进入社会时所养成的,或者说是训练出来的。随着就业的资历增长,擅长的专业精研,早年这些基本功也许会隐而不见。然而,有太多的例子告诉我们,这些“基本功”不只是对刚进社会的新鲜人有用,越到高层,越到资深地位的时候,最后决定成败的,往往都不是所谓的“专业”能力,而是这些“基本功”。
我把这些“基本功”归纳为四件事情,八个字。
其中,第一件事情,就是“情绪”。
永远要练习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一个刚进社会的新鲜人、或者在公司里的小职员来说,练不好“情绪”这个基本功,你要承担的后果就是:永远没有机会在职场的阶梯上往上攀爬,或者说,总要在不同的公司与相同的情绪里一直徘徊。
就一个已经在职场站在高位、或者在行业里达到高峰的人来说,练不好“情绪”这个基本功,承担的责任与后果就要更大。历史上,因为“冲冠一怒”而造成的悲剧或戏剧性转折,不可胜数。事实上,越是在高层的人,失败往往都是自己造成的,甚至自我毁灭。因此,换到今天的商业世界来说,你没法掌握自己的情绪,令自己公司的发展停顿不前还是小事,更严重的是,将导致公司陷于动荡之中。
二○○六年世界杯足球赛意法冠军战,齐达内那一头槌,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延长赛下半场五分钟、离终场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一九九八年领军法国赢得世界杯冠军的英雄,这次又是法国队队长,同时也将以这场冠军战作为自己引退赛的当代足坛传奇巨人——齐达内,却因为和意大利队员马特拉齐发生争执,当着全球十五亿观众,一头把对方撞翻在地,接着,被红牌罚出场。
其实,齐达内这一场球踢得真好,起码就下半场及延长赛前二十分钟来说,他完全展现了足球中场大师的魔力,掌控全局,几乎意大利所有的攻势都被他轻易化解。
然而,最后那十分钟,不只是这场冠军战的最后十分钟,也是他十八年足球生涯的最后十分钟,这位一向以球风、人品倾倒全球球迷的大师,闯下一个恶意撞人的犯规,葬送了法国队夺冠的机会,也令自己以极不名誉的方式离开了足球场,并且,在人们心目中永远留下美联社所谓“最丑陋一幕”,再没有翻身挽回的机会。
马特拉齐到底是用什么言辞来辱骂和刺激他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齐达内上钩了,他发泄了自己的情绪,也把自己和法国队的光荣成绩一起葬送。
我们不想到齐达内那种巅峰时刻再犯下无法控制情绪的错误,那就该从今天开始努力练习不要受情绪的干扰。
情绪可能不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的重量,也可能是突然从天而降的一颗陨石的重量。
承诺的范围
第二个基本功,是“承诺”。
做生意,很怕碰到一口一个“行”字的人。因为一连串答应你“行”的人,最后往往证明都是“不行”。
这个问题没什么奇特,因为古语有云:“轻诺者寡信。”不论他说的是“行”,还是“可以”,还是“没问题”,只要轻易答应的人,就会轻易反悔。大部分人都不是天资英明,思虑总难免欠周,所以,轻易说“行”的事情,等他回去仔细一思索,发现自己思虑不及之处之后,就要反悔。
任何工作中的人,重视自己的承诺,都是最重要的基本功。要练习这个基本功,就得从不轻易承诺开始;要练习不轻易承诺,就得练习不轻易从自己口中吐出“行”、“可以”、“没问题”等字眼开始。其中,“行”这个字只有单音,说起来格外容易,有些人简直把它当成英文交谈中那些“umhuh”等应声字来使用了,所以,对“行”这个字要格外当心。
轻易说“行”的人会认为,生意在没有白纸黑字签成合同之前,口头的话都是不算数的,说个“行”字不算什么。但是一个真正知道尊重自己的人,知道自己价值的人,绝不会如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从自己口中吐出的一个“行”字,就等同签了合约。就算对方事实上没有听清楚或者忘记了,也绝不拿自己的“行”字打任何折扣。
不打任何折扣,就是不打“任何”折扣。任何细节都不打折扣。不只产品尺寸、规格,不只交易金额、时间、方法、地点,任何细节都不打折扣。真正重视承诺的人,一定会重视合约。不重视承诺的人,也不会重视合约。
新进社会的人,可能会觉得自己人微言轻,承诺或不承诺什么,都不重要。然而,承诺的价值,与其说显示在承诺的内容中,不如说更显示在如何实践承诺的行为上。
所以,千万不要轻易承诺别人——不论大小事。然而,一旦承诺,就要全力以赴,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让自己的承诺兑现。即使是新人,也永远不要因为自己的职位低、资历浅而小看自己的承诺。小看自己的承诺,就是小看自己。
纪律的作用
第三项基本功,是“纪律”。
“纪律”和“用功”、“努力“这些说法有点儿类似。
我们从小开始,就常听师长要求我们遵守纪律,对这些说法耳熟能详。不过,别人要求是一回事,能不能被我们真心接纳,成为我们自己性格与行为里的一部分,是另一回事。
因此,这里说的“纪律”,是“自我要求的纪律”。
就本质来说,纪律与“承诺”是一体两面,它的作用很清楚,不多赘言。
这里我想就方法的层面,来谈谈纪律的重要所在。
工作,没有人不想进步的。工作想进步,最重要的就是掌握工作的节奏。何时进行什么工作,何时完成什么工作的节奏。然而,节奏很容易受一些外在与内在因素的干扰。譬如,环境的因素,或自己的心情。
自我要求的纪律,简称“自律”,就是不让任何外在或内在的因素干扰自己,让自己保持一定的工作节奏。起初,我们会通过自律来掌握节奏;接着,我们就能通过节奏来维持自律。
这种自律,有两个作用:一、自动地发挥我们许多基本工作的能力;二、由于许多基本工作能力可以自动地发挥出来,所以我们会有多出来的脑力和时间,用来做更高级、更有创意挑战的工作。
如果我们没有自律,则是一种相反的情况。我们对自己工作的程序、方法、时间都无法掌握,因此,即使我们有许多基本的工作能力,这些能力也都需要我们有意识地去调度,而无法自动地发挥。又因为是有意识地调度,所以,一来会有疏忽,二来会消耗精力。所以我们剩不了多少脑力和时间可以用来做更高级、更有创意挑战的工作。
纪律有“质”与“量”两个方面。
如何掌握工作的节奏,是追求纪律的“质”;如何加大工作的训练,则是追求纪律的“量”。
至于训练的量应该如何加大,一个人可以如何要求自己,我从一位先生那里得到了相当大的启发。
我就他的说法整理了一下,又加了引伸之后,可以这么说:
人,都是想接受训练的。也想要求自己接受训练。
譬如说,你想成为一名长跑选手,因此开始训练自己。等规定自己每天早上要跑一千米之后,有的人早上睡睡懒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训练就泡汤了。
有的人可以坚持得久一点,平时绝不旷课,但是,碰到比较大的风雨天,还是会松懈下来。
再有些人,可以坚持得更深一些。不但风雨无阻,每天训练自己,并且逐渐加大长跑的时间,并持之以恒。
但是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谈到真正的绝顶高手是怎么训练自己的。绝顶高手,则是在狂风暴雨中严格训练自己一天,筋疲力竭地回到家之后,擦把汗,换件衣服,再回头冲进屋外的风雨。
纪律与训练可以如此结合,才有力量。
有了这种纪律,工作一定可以进步。
如果没有,工作即使进步,也是昙花一现。
想要进行对纪律的要求吗?定下一件每天你都得做的事情、或工作的目标,然后每天在指定的时间内把他完成。
诚实的定义
在我经营的公司里,没有订什么复杂的工作守则。但是每一个新进的同事,都会拿到我们公司订的几个清楚的“No”,也就是希望同事不要出现这些问题。
其中有一点是:不要不懂装懂、不懂不问。
任何人都有自己能力与理解不及之处,因此,遇上不懂或不明白的事情,一定要问个明白。不懂装懂,不懂不问,是所有不胜任问题的起源。
还有一点是:不要掩饰问题。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万无一失。因此,工作总会出现问题。但是,出现问题不要掩饰。掩饰问题,再小的问题也没法改善,甚至会进一步恶化。
这个“No”,是强调“诚实”的功能。
在今天的社会环境中,把诚实列为工作者的“基本功”之一,实在有点突兀。
我们看到太多人拥有着巨额的财富、或者享有崇高的声望,但是言行却并不诚实。所以很容易会以为:诚实是一个过期的神话,或者只是纸面上的说法,在真实的工作与生活中,诚实只是愚蠢的代名词。
我这里不想从道德层面上来讲诚实的作用,只从功利的角度来谈诚实的重要。
诚实,有两个好处。
第一,是节省你撒谎的时间与精力。不诚实,你就要撒谎。撒谎,是建构一个不存在的事情,这需要很多的精力与时间。一旦撒了第一个谎,你就要用三个或五个其他的谎来圆第一个谎。而对于这辅助性的三五个谎,每一个都可能需要你再用三五个谎来圆。虽然说有人是撒谎不打草稿,张口就是,并且,有些谎话是一时之间无法拆穿的,但我总相信:谎言是有其极限的,越大的谎越有拆穿的一天。更何况,撒越大的谎,需要越大、越多的精力与时间。划不来。
撒谎最麻烦的是,为了说服一个最知道真相的人,也就是你自己,你必须自我催眠,或者自我逃避。为了让自己彻底接受谎言所建构的内容,你一定不能诚实地面对自己。虽然说人前人后可以有两套说词,但是那容易使自己分裂,一旦分裂,谎言就容易出现漏洞。所以,越大的谎言,越需要催眠自己逃避真相。但是,一旦逃避真相,你就没有机会真正地看清自己犯下的错误,没法补救,更无法避免重蹈覆辙。
所以,诚实的第二个好处,是你永远可以直视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检查其中到底有哪些问题,应该如何改进。不面对问题,不知道如何改进,工作怎么可能进步?所以,诚实有道德与实际两方面的好处。
羞耻的推动
二○○六年的台湾报纸,翻开来有许多很刺眼的新闻,以及新闻人物说过的话。
其中,最刺眼的,应该是当一些人的行为被指出不当之处时,他们会以过去的现象、别人的问题拿来对比自己,强调为什么不去看那些人的不是,而要专挑他们的问题。
简言之,这是在“比烂”。
可以谈的基本功虽然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求我们背后要有一种根本的推动力——羞耻之心。
不论是谈情绪,还是承诺、纪律、诚实,人只有有羞耻之心,才可能不停地检视自己的不足之处和缺失之处,然后设法找出改进之道。相反,如果没有了羞耻之心,到了凡事出现缺失都先去找别人更不堪的例子来自我安慰,甚至找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例来混淆公众焦点、模糊自我缺失的时候,那就到了遑论任何自我改进的可能、甚至连自我的存在都要毁灭的时候。
羞耻之心在哪里?说起来,这么无形的东西很玄。
但羞耻之心也很清楚,很具体。
当你的工作被指出问题所在之处时,当你的言行被指出不当之处时,如果你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背脊突然热了起来,那就是羞耻之心。甚至,如果你为之十分沮丧、低沉,那也恭喜,因为那也是羞耻之心。
羞耻之心,是一种刺激。正是这种刺激,在逼使我们面对不足时哑口无言、无颜以对,进而下定决心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直到找出突破前进之道。
没有了羞耻之心,也就没有了荣誉感;没有了荣誉感,也就没有了追求工作成就的动力。不论在任何岗位上,你的工作都是不可能做好的。
工作伦理之一:公私之别
除了基本功之外,我们在基层最需要切实要求自己掌握的,是工作伦理。
家庭里有家庭的伦理,上班族也有工作的伦理。这些伦理学校可能没有教,甚至公司也可能不会明讲,但它却是肯定存在着的。
有一次,一位长辈谈怎么评价一个人,我觉得很有道理。他说:“工作能力,可以从零分打到一百分;健康,好比要乘上零或一;品德,则是最后加上的正负号。”
也就是说,工作能力打到九十九分,健康如果不好,乘了零,那就一切归零。工作能力九十九分,健康也好,乘了一,但是如果品德不好,最后再加个负号,那么危害更大。
品德的课题,越是到了高层主管的层次,越重要。
当然,品德是无形的,也许相当主观,因此今天越来越容易被放在一边。但是,如同社会给道德定下一个最低的防线——法律;企业也应该给品德定下最低的一个防线——公私之别。
我试着把工作伦理整理成三条。
工作伦理的第一条,就是要明白“公私之别”。
公私之别,说来清楚,做起来却不然。主要原因有二:
第一,公私之别,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公司与个人,是相对的公私;公司的整体和里面的部门,又是相对的公私;社会和公司,又是一个相对的公私。这还只是最简单的举例。因此,不容易随时掌握自己在这相对之间的立场。
第二,公私之别,大多时候着重于直接而有形的金钱,但有时候也牵涉到间接而无形的利益。一个总统要发动对他国的战争,到底是为了国家利益还是为了解除自己绯闻案的压力?一个官员要公布利多的政策,到底是为了社会的公益还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政绩?一个总经理要冲刺业绩,到底是为了公司长期的发展,还是为了短期的账面好看?没有任何人能讲出个客观又绝对的所以。因此,也就不容易诚恳地面对自己。
正因为公私之别不容易掌握,所以这其中又有一个最低的标准:最起码,公司与个人之间直接而有形的金钱分际,一定要严守。
这种分际,大的固然要守,小的也不能疏忽。个人对公司固然要戒慎,公司对个人也不能马虎。
从小处着手,也许开始的时候会觉得有点儿繁琐,甚至觉得有点儿做作。但是久了,自然了,就会成为思考的一部分,习惯的一部分。
由这个基础开始,个人与公司,属下与上司,公司与同业,企业与社会之间的公私之别,才可能练习掌握其分际。
和“公私有别”相对的,另有一句话是“水至清则无鱼”。“水至清则无鱼”会成为一句名言,不可能没有道理,但是,没有一定的功力和定力,最好还是不要信奉这个道理,否则,难免“浊水死鱼”。
打个比方,常听到一句口头禅是:“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然而真正的佛教毕竟还是另有一套基本戒律。不遵守这个戒律,佛是不会“心头坐”的。
公私之别,是企业里的基本戒律,是工作伦理的第一条。
工作伦理之二:主从之分
三十年前,我刚进入社会不久,有一次听一个人谈了麻将桌上的一个道理,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那位胖胖的先生是当时我老板的牌搭子。嗓门很大,平常讲话也常常口无遮拦,所以上了麻将桌也是他话最多,声音最大。
不知怎么,有一次他却和我聊起麻将桌上的规矩。他说:有人讲,麻将桌四边一样大,所以,上了麻将桌,就是不分父子,谁都一般大。因此,在麻将桌上很多人自己的牌打臭了,或是看别人乱了自己的局,口里就会不干不净起来。
“你别看我平常时候什么都讲得出口,”他跟我说,“在麻将桌上我可不会嘴巴不干不净。”
接着,他说出了他的道理:“麻将桌四边一般大,坐上去的人,人人平等。可是你得记住,你有下麻将桌的时候。下了麻将桌,是你长辈的还是你长辈,是你上司的还是你上司。所以,在麻将桌上,你不能没有分寸。”
事隔这么多年,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仍然很好奇,他说的话,尤其是最后谈到的“分寸”,为什么就让我有了那么深刻的体会。
如果在四边一般大的麻将桌上,我们都必须注意人际关系之间的“分寸”,那么在现实世界里,岂不更是如此?之后三十年的上班族生涯,“分寸”这件事情,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心头。
到底“分寸”要怎么拿捏?
首先,要明白“主从之分”,并且谨守“主从之分”。一个企业或组织,在层级高低上有主从之分;平行的层级上,工作任务的分配有主从之分。
自认为有本领的年轻人初进社会,不免会觉得自己的成长需要加速。这是好事,但是要在不破坏“主从之分”的前提之下。因此,“越级报告”是破坏上下层级主从之分的一个例子;“英雄主义”是破坏工作团队主从之分的一个例子。这些例子,都是要避免的。
在自己必须扮演“从”的角色时就能拿捏住“主从之分”,等到了自己要扮演“主”的角色时才能掌握住“主从之分”。反之,等到了自己是“主”的时候,就算你在全力控制手下的“主从之分”,那也只是出于官僚主义,而不是真正建立团队工作中的伦理。
既然是“分寸”,它的重点一定都在一些分分寸寸的细节上。所以,对任何人的言语及行为,都必须从最细小的地方注意起。
这如果算是平时的练习,那么有些特别时刻就要更加注意。
很多人会因为别人一时的失意或下台,而对他有言语、行为上的差别待遇。大家可能会觉得,现在你下来了,我们平等了,所以就“快意恩仇”起来。但是要练习自己对人际关系“分寸”的掌握,就得提醒自己这种时刻要特别注意。越是自己有资格、有能力“快意恩仇”的对象,这个时刻就越应该去仔细体会,自己要如何从言语或动作上最细微的地方正确对待他,掌握自己的“分寸”。
工作伦理之三:不背后说话
我们公司的工作守则里,还有两个“No”,也就是希望同事不要碰触的禁忌。
其中一个“No”是:不要不同意但不表达。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与主张。
因此,不论在和同事讨论还是接到上司指示的时候,自己有不同的想法与主张,一定要表达出来。
不表达,就是表示同意。同意,就不能在执行的时候大打折扣,甚至另走他途。不同意但不表达,对内对外都会制造事端。
另外一个“No”是:不要在背后发泄对别人的不满。(包括上司)
我们要求上司对属下有意见,第一个让属下知道。这是对当事人的尊重。
同样,我们也鼓励属下对上司有意见,第一个让上司知道。这也是对当事人的尊重。千万不要在背后发泄对别人的不满。
这两点要求,和“诚实”的要求有一体两面的作用,但又稍有不同。简单归纳的话,就是“不要在背后说话”。不在背后说话,听起来不像是什么积极进取的工作理念,但却是避免内部力量虚耗的工作伦理。
想要避免属下背后说话的恶习,上司必须以身作则。
举例来说,有些公司的管理者,到了要请他心中认为不合适的某位同事离职的时候,就碰到了一些心理障碍。所以他会想各种办法让这位同事知难而退,不是给人家穿小鞋,就是干脆四下放话,搞得整个公司谁都知道这位上司不喜欢或不满意这个人,但偏偏就是当事人不知道——或者,当事人有机会装作不知道。
我觉得这种背后说话,是最麻烦,也最不值得的事情。
第一,背后说话,很耗时间和精力,肯定不利于正常或积极的工作进展。
第二,这种上司在示范一种十分恶劣的企业文化,会给其他同事带来不好的影响。
练习基本功的时候,我们管不了自己的上司,但是我们管得了自己,可以先让自己养成任何时候都不随便在别人背后说话的习惯。
刘备的两个提醒
谈了四个基本功,又谈了三个工作伦理,就工作的原则而言,大概只能谈到这里。
接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来实践这些原则。
我不想从各个原则来谈各自可能的方法,太琐碎,反而容易模糊焦点。我要讲一个说起来很概括的,但事实上又是很实际的方法。
这个方法是两句话:“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
我是小学时候看一部改编聊斋鬼故事的电影时,第一次听到这两句话。后来,知道这是《三国演义》里刘备临死前,赠给他儿子阿斗的遗言。虽然早就知道这两句话,但是最近才越来越真正体会到这两句话的价值与力量。
不论是想练习“情绪”、“承诺”、“纪律”、“诚实”的基本功,还是想拿捏“公私之分”、“主从之别”、“不背后说话”的工作伦理,如果觉得这些事情太过虚无缥缈、太难以捉摸,那就不妨随时以“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这两句话来检测自己的言语、行为。
这里的“恶”、“善”,不只是道德上的定义与涵义。
练习控制情绪的时候,不该发的脾气却发了,就是“恶”。相反,如果控制住了,则是“善”。
练习实践承诺的时候,任何一个承诺了却违背的事情,就是“恶”。相反,如果实践了,则是“善”。
依此类推。
因此,“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就是提醒我们,所有这些基本功与工作伦理,都是从一些小事上锻炼出来的;所有这些基本功与工作伦理,也都是在一些小事上被破坏殆尽的。
刘备的这两句话,也可以换一种比较流行的管理说法。那就是“细节”的重要:细节是魔鬼,细节也是天使。
成败之分,在此。
爱唱歌的汤姆
不论来自朋友的激励,还是来自对手的竞争,都只是外界的作用。
真正的动力,仍在于我们自己本身。
回到自身,有两个因素很重要:一是意念,二是纪律。
意念左右所有事物的形成,以及发展。前面谈过。
纪律,则有助于意念的形成,以及实践。
意念与纪律,一体两面,相辅相成。有多大的意念,就需要多强的纪律。有多强的纪律,也就会实践多大的意念。
意念之重要,不在其大,而在其清晰。纪律的重要,不在其严苛,而在其规则。
在出版这个领域里,有一个职业叫作“版权代理与经纪”(RightsAgency)。所谓“版权代理与经纪”,说得简单一点儿,也就是代理某个作家、或某部作品,帮这个作家或这部作品,找到最好的出版者,争取到最好的版税待遇。
这个行业里,有一个人叫TomMori,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人物。
Tom是个大胖子,皮肤黑黝黝的,整个人都是圆形的组合,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巴。在不谈生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脸也都是笑得圆圆的。
他当然很成功。《洛杉矶时报》报导说他是全世界唯一开劳斯莱斯,手上戴好几克拉钻戒的版权代理者。
其实,汤姆先生是个日本人,名叫森武志。他是一个身在日本的版权代理者,却在以英语作家与出版者为主的世界版图上打下了一片天地。
汤姆当然会讲英语,但会讲英语绝对不是他能有这番成就的原因。
汤姆当然精明得厉害,但光是精明不会让人吃你这一套一吃二十年。
有一次,我和他在东京的街头连喝了两三听啤酒,又唱完卡拉OK后,我问他工作上有什么秘诀。
他看看已经快两点钟的手表,说:“不论我回家多晚,早上六点,我一定起来看CNN的新闻。九点钟之前,一定把该看的外文报纸看完。”
他的意念很清楚:要做版权代理者,就一定要站在世界舞台上,不能只是代理日本作家的作品了事。
他的纪律很彻底:一定要赶在别人还没醒来之前,先掌握这个世界的新闻,从其中发现有什么新闻人物是他可以去游说写作的对象,有什么新闻事件可以让他炒热手边代理作品的身价。
汤姆的作风十分强势。很多人不见得喜欢他。我看过很多人当着他的面和他笑得一样圆,但是背后提到他却是另一副表情。
但是每当我想到意念与纪律的时候,一定忘不了那个身体圆圆的,手上亮晶晶的,拿起麦克风可以把ILeftMyHeartinSanFrancisco连唱三遍的TomMori。
微笑的彼得
法兰克福书展原来只是德语系出版界的一个活动,二次大战之后,因缘际会,发展成最具国际性的书展。虽然有些英语系国家也设立了自己的书展企图取而代之,但都没有成功。今天的法兰克福书展,称为书展中的书展。不论哪一国出版界的人,每年总要朝圣一次,恭逢其盛。
参加这个书展固然有其收获,不免也有些挫折感。去过的人都知道:即使是日本这样的出版大国,在法兰克福书展的活动中,仍然处于边陲地带。更何况我们。
我去法兰克福,情绪就经常起起落落,直到有一年,遇见一位彼得先生。
那年,在第四馆里被轰炸得相当疲惫(这个馆以英美出版公司为主),于是找了一天下午,去了地理位置不算很正中的第五馆(全部是德语系),纯粹是亳无目的的闲逛。
避开了庞然巨物的贝塔斯曼出版集团,钻到三楼。那里都是一个个单一展位的小出版社。
在拥挤的人群里,我眼角的余光被一道闪光所吸引。
是一面镜子。
镜子嵌在一本精装书的封面上。
书里,收集了许多作曲家、画家、建筑师、诗人的肖像摄影,以及他们作品的草稿。
虽然我不懂德文,但是,一下子就被整本书的设计概念、生动的内容、精彩的摄影,以及无懈可击的印制所震慑。当然,画龙点睛的,还是那面镜子。所有阅读这本书的人,也同时在这本书里留下了自己的影像。
摊位上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摊位的上方则挂着一颗白菜。我问他挂颗白菜干嘛。他笑笑:“科尔啊!”(德语里,白菜和德国前总理科尔的名字同音)
他叫彼得,住在奥地利边境上的一个小镇。整个出版社就他一个人,从编辑概念到设计再到成书,都是他独自完成的。那么精致的印制,是在当地小镇上一家小工厂里做出来的。主要的发行,都是他自己骑着单车,送去书店的。忙的时候多送两家,不忙的时候,就在店里多聊几句。赚的钱还够,因此一年出十来本书,就只挑他最喜欢的书来做。
在那个强调跨国出版集团的合纵连横、强调畅销几百万册作家的书展舞台上,看着他,我突然想到一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
我问他,在巨型出版集团无孔不入的侵入下,会不会感到压力很大。
彼得淡淡地笑笑:“不会,他们做不出我的书。”
有时候,第一,是要站到聚光灯下去抢的。第一的成果,是要公告天下的。但更多时候,第一是不需要比较的,孤独的,不为人知的。但是这个时候,我们更要珍惜,更要相信自己,更要淡淡地微笑。
后来,每年去法兰克福,我总会努力设法去见见他。看看他这一年又做了什么,也给他看一两本自己觉得还可以拿得出手的书。
赚钱的高手
高手可以隐于市井。高手当然也可以居于庙堂。
有一种高手,虽然显赫又威风,但是大家谈起来的时候,却总是多少带有点儿贬义,那就是——赚钱的高手。
但是有两个赚钱的高手,却让我大开了眼界。
去年,我在《财星》杂志上读到一个金融界大亨的报导。这位先生给自己定下的工作目标是,每天都要想出九个每笔可以赚上一百万美元的案子。
我自己一直没有把金钱当作工作的主要目标,因此这位先生追求财富的眼界和手笔,令我十分惊叹。但也正因为道不相同,所以,即使剪存了他的数据,后来也散失不见。
一九九七年的一个外国故事,却让我见识了另一个人物。
美国布鲁克林工艺大学,有一位任教了六十年的欧斯默教授。这位老教授和太太生活简朴,住在布鲁克林区,平日搭地铁上下班。两人膝下无子,积蓄则交给华尔街一位投资专家管理。
老教授和老太太,分别在近年过世。过世后清理这位投资专家帮他们管理的财产,竟然累积了八亿美元。八亿美元的遗产,有四分之一捐给布鲁克林工艺大学。这笔金额,相当于该校历年捐款总数的四倍,几乎可以立即将该校提升至名校之列。
我还没见过财富的故事能够如此动人。
那么,帮他们创造了这笔财富的那位投资专家又是谁?
华伦·巴菲特。
巴菲特,人称证券界的天王,在近年比尔·盖茨因微软增值而成为全球首富之前,多年雄踞这个宝座。我以前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他是一个全球知名的投资专家,一个极善于累积财富的人。
在欧斯默的故事里,两位老夫妇在一九六○把总共五万美元的积蓄交给巴菲特,后来取得巴菲特旗下控股公司的股份。当时的股价,每股仅四十二美元,现在,每股则高达七万七千二百美元。这就是八亿美元遗产的由来。
一个人精通赚钱,能够给自己挣来全球首富的庞大财富,实在很了不起。而巴菲特不但自己能够赚来这么多的财富,甚至可以惠及相信自己、跟随自己的人,则更令人叹服。
很多人在谈到财富的时候,总相信无商不奸的道理,总相信人无横财不富的原则,总相信吃人不吐骨头的精神。
但是巴菲特和这对老夫妇的故事,却让我们有一番不同的回味。
最大的财富,必须和最多的人分享。
财富的世界,原来也可以如此信任、共享、温暖。
我从没有像读过这个报导之后,那么想去追求财富。
巴菲特真是个高手。
黑泽明的条件
黑泽明当然也是个高手。
他去世那天,我正好在东京,读到一段如此对他的论定:“在他之前,西方世界想到日本的时候,是富士山、艺伎和樱花。从他开始,西方世界想到日本的时候,是索尼、本田和黑泽明。”
这段话说得真切,毫无溢美。
以一人之力,可以抽刀断水,把一个国家的文化、经济发展阶段予以区隔,这种身手,非同凡响。
这一点令我感触良多。
今天的台湾,仍然是一个以产业与经济发展挂帅的社会。这样的社会里,科技与管理,理所当然被视为最主要的课题;文化与艺术工作,说得好听是余事,说得难听点儿就是小事。然而,是否必然就当如此?我们可以拿日本和黑泽明的例子来比对一下。日本的产业与经济的强势,起码不会输过我们吧。像日本一样富足的国家,黑泽明的地位可以如此论定,文化、艺术的发展可以被视为要事、大事,那我们的认知有多少问题,也就不言而喻了。
二十一世纪虽然到来,但二十一世纪究竟应该是何种面貌,仍然是大家关注的话题。
新的世纪,会有许多新的面貌,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定是网络的发展。
网络,是科技含量很高的东西。我相信二十一世纪也必定需要同等重要的人文内容。
将近六十年前,黑泽明的故事可以印证这一点。
当年,黑泽明去电影剧组应征工作。此时,他没有任何和电影相关的工作经验。在电影还是一个新兴而且重要的媒体的年代,他在这点上十分吃亏。
然而,当时的导演还是录取了他。原因是:“他虽然没接触过电影,但是他接触过很多文学、艺术和音乐。”
幸好这位导演没有囿于一些技术层面的门槛,让我们目睹了一代电影大师的出现。当然,黑泽明少年时代接受过的剑道训练,也在他日后的电影中起到重要的作用。
六十年前,这位导演就电影时代而对人才所下的判断依据,和六十年后我们进入网络时代对人才的判断依据,没有什么差别。
如同电影,网络也只是一种载体。没有内容,载体是空洞的。没有人文,科技的发展是单调而无意义的。
文化工作者自勉。
迟来的拳王
小时候在韩国,我很爱看拳击。阿里,是我少年时期最佩服的拳王。
阿里的蝴蝶脚步,特立独行的霸气,不惜被剥夺拳王头衔也坚持拒绝参加越战的信念,使他成为全球拳击迷的偶像。
所以,我从不认为趁他与美国政府争讼期间而登上拳王宝座的傅雷瑟是真正的拳王。也因此,等阿里终于解决了与美国政府的纠纷,在一九七一年重返拳坛与傅雷瑟交手时,我和所有其他的“阿里迷”一样,认为他一定可以轻松地解决傅雷瑟,夺回被篡夺的宝座。
然而,不败的阿里,却在那一战,输了。
我对阿里的热爱并没有稍减,但是对那名个子矮小,像头蛮牛一般永不后退的傅雷瑟,倒也刮目相看。傅雷瑟终于证明了他并不是浪得虚名,的确有拳王的实力。
一九七三年,傅雷瑟在卫冕战中,遇上了一名年轻的拳手。他的个子比阿里还高,阴沉而狰狞。虽然他的战斗力极为可观,但是,他这次碰上的却是连阿里也要认输的傅雷瑟。
然而,钟声一响,傅雷瑟就像个不会打拳的小孩子,被这个高大的年轻人一路打得溃不成军,被击倒六次之后,第二回合就不得不认输。
我看着屏幕上傅雷瑟的惨败,不敢置信。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佛尔曼在擂台上称霸的雄风。
我和全世界亿万拳击迷一样,相信一个新时代来临了。三十二岁的阿里,二十九岁的傅雷瑟,俱往矣。二十五岁的佛尔曼,以他38战38胜、并且其中35胜都是击倒胜的威力称雄拳坛,短时间内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之抗衡。
佛尔曼的确没有辜负大家的预期,接下来向他挑战的人,能在三个回合里不被击倒,就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这段时间,阿里则继续滑落,又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拳手,再添一笔败绩。
因此,当一九七四年阿里终于得到一个机会,可以向佛尔曼挑战的时候,大家固然为阿里一边倒地加油、喝彩,但是,真正相信阿里有机会打赢这一仗的,恐怕全世界没有多少人吧。
然而,阿里却让大家跌破了眼镜。
他发明的“绳边抵抗”战术,以柔克刚,不但挨过了三个回合,更在第八回合一拳把佛尔曼击倒。那时候我来了台湾,看不到转播。我只记得国外杂志上有一幅照片,高大的佛尔曼仰面倒在蔚蓝的地板上,好像跌落于一片海洋。
阿里第二度登上了拳王宝座,开始了另一页的传奇。后来,他三落三起,以前后三任拳王的战绩名留青史。
佛尔曼,却逐渐失去踪影。
由于台湾电视很少转播拳击,再加上后来毕业、就业,我对拳击的兴趣也就越来越淡了。只是,偶尔勾起什么回忆的时候,心头还是会掠过那个曾经无坚不摧的佛尔曼。再后来,从偶然看来的一个消息中得知,他改行去当牧师了,四处布道。
一面很想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面也不能不感叹人生无常。
直到二十年后。
一九九四年底,我出差在飞机上看报纸,忽然看到一块不大不小的新闻:四十五岁的佛尔曼挑战拳王摩尔,在一路挨打了九个回合之后,第十回合击倒摩尔,第二次登上了拳王宝座,创造了拳击史上最高龄封王的奇迹。
比当年看到他倒在阿里的拳下,还要令我目瞪口呆。
下飞机后,我急忙找各种报纸,并且到网络上查询数据。大家讲得都不多,大致都是说佛尔曼获胜后,跪倒在擂台上的一个角落,喃喃地说他终于驱走了盘旋在心里的一个魔鬼——他终于告别了阿里击倒他的阴影,在二十年之后。
但是我不满足。
对一个拳击手来说,三十五岁已经是要退休的年纪了。何况是四十五岁?佛尔曼为什么会在销声匿迹了二十年之后,以四十五岁的高龄还可以东山再起?是什么动力驱使他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怎么做到的?
第二年的美国书展上,我读到了他的自传——《迟来的拳王》。
输给阿里之后,他的确根本无法承受这个事实,因此自我放纵,自暴自弃,终至于连再度挑战的权利都输给了不该输的人。
他的疯狂与自我毁灭,后来因为接受了基督而获得平静与沉淀。他决定当神的使者,而不再当一名拳手。
一九八七年,他开始重新出来打拳,因为他决心为一些迷途的青少年募集基金,所以想到重做冯妇。他相信,是在上帝的指引下,经过七年的奋战,他完成了这个奇迹的任务。
这个时候的佛尔曼,圆头大耳,慈眉善目,完全不复当年暴戾狰狞的面貌。从他身上,我真正了解了什么是“相由心生”。
然而最让我动容的,还是他谈到这次胜利帮他化解了压抑在心底二十年的一个悔恨。原来,和阿里那一仗他被击倒之后,在裁判数到八的时候,他似乎恢复了力气可以重新起身作战。但是在身心俱疲的状态下,他放弃了再站起来的念头,任由裁判数到十,决定了败局。
后来,尽管他找到了生命的归宿与方向,但是二十年来,他最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就是:如果当时他站了起来,继续打下去,情况又会如何呢?这个疑问像一只毒蛇似的啃啮着他。
未曾停止。
重新登上拳王的宝座,是给自己一个战胜心魔的机会。而他做到了。
人,不免失败的时刻。尽其在我,技不如人的失败,是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最可怕的失败,是当自己还有一搏的力气与机会时,却主动放弃,放水的失败。
佛尔曼是个幸运的人。他不但在拳击史上缔造了另一个可以和阿里相辉映的纪录,也在悔恨吞噬了二十年后,终于自己找到了救赎之道。
除非我们也有勇气与机遇在二十年后卷土重来,否则,就不要在最后的一秒钟放弃。
□
后记:一九九八年,以佛尔曼和阿里两人在二十四年前那一战而拍的纪录片:《我们称王的时候》,得到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
有一个朋友的重要
在我们全速前进的日子里,如果有一个朋友能体会你在做什么,和你分享一些感受,那是极为美妙的经验。
我很幸运,身边一直有这样的朋友。多年前,当我为一个新登场的舞台而冲刺的时候,有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很戏剧化的朋友——朱邦复。
我“认识”朱邦复,是那之前两年,在另一家杂志工作的事。一天晚上去上计算机课。忙了一整天,本来有点儿昏沉,但是台上的讲师谈到这位仓颉输入法的发明人、也是中文计算机的先行者种种特立独行的传说,我却突然清醒了。
听着听着,我决定要写一篇这个“怪杰”的报导。
这可真成了一个挑战。
他既然怪嘛,和别人就谈不上什么来往。没有访问的对象,没有人写过他什么,数据极难找。并且他本人也已经到美国定居,没有人知道他在美国的联络方法;他原先创立的公司,也已移转给同事,他们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表面。
凭着热情和极大的运气,我还是在没有采访他本人的状况下,搜集到我要的材料,写了一篇报导。
两个月后,我收到朱邦复一封信。他显然深深为“想不起”曾经认识我这个了解他如此之深的人而烦恼。
我们就这样成了朋友。纯粹是书信的朋友,连电话都没通过。
他那时躲在美国,准备以一己之力,与别人倾国之力发展的智能计算机一较高下。知道的人都说他疯了,但是我当然相信他。
后来那本杂志停刊,我失业了三个月左右。朱邦复寄了张照片给我,是他的工作室。
计算机桌前,有张他的椅子,有张他左右手沈红莲的椅子,还有张空的椅子。他说是给我留的。
只有他这种疯子会想到和我这样一个当时对计算机一无所知的人,一起开发别人认为痴人说梦的智能计算机吧!
我没有去,也许是因为我比较理智吧。我接下一个四十年老杂志的改版任务,开始一段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冲刺。
但是在别人都已在深夜里沉睡,我在一片凌乱的案头与地板间,一面为工作的进展而兴奋、激动,一面会望向夜色深沉的北方,握握拳头,轻声说:“嘿,朱邦复!”
朋友的激励,可以是一句话,肩膀上轻轻的一拍,一个眼神的交换,也可以只是心底的一个承诺。
在成长的过程里,朋友一直是我最重要的滋养。青少年时期,朋友帮助我形成了一个健康的人生观。出了社会之后,我有许多既是同事又是朋友的伙伴,在工作上相互激励。当然,我必须还要感谢一些人。在关键时刻,他们往往拿出一种比我自己对自己还要强烈的信心、还要宽容的支持,陪我走过风风雨雨。
前些日子,朱邦复告诉我,有一位年轻人写信给他要和他一起工作。这个年轻人上小学的时候读了一篇有关他的文章,立下了这个志愿。就是我写的那篇文章。
有一个对手的重要
我们需要朋友。我们也需要对手。
朋友可以从感情上带来最好的鼓励,对手则可以从理智上带来最深的刺激。善用对手的刺激,可以学到最重要的工作方法。
为什么朋友反而不能?
两个理由。
一、朋友是“并肩作战”的。并肩的人,只能观察我们侧面的一边而已。不容易看出真正的弱点,所以也谈不上如何建议强化你的弱点。
对手不是要和你正面冲突,就是要从背后杀你个措手不及。不论从正面攻击还是背面偷袭,他们的观察最全面。
对手发动攻击的时候,必须针对你的弱点,来展现他们的所长。所以,光是从他们的攻击中,你就可以体会他们最强的是什么,而你最弱的又是什么。
二、有时候,朋友也会看到你的一些弱点。然而,弱点就是疮疤,指出一个弱点,就是揭一个疮疤。朋友都太珍惜与你的友谊,不舍得伤了你的感情,破坏你们的来往,所以,朋友往往最不可能实话实说。指不出你的弱点,你也就学不到本领。
何况,朋友都是免费的。免费的知识,来得太容易,不容易珍惜。
所以,我们在情感上需要朋友,在知识上需要对手。有一个相互比较、竞争的对手,往往可以带来可长可久的成长。
孟子说:“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很多人没法这样看待对手。由于对手和敌人往往只有一线之隔,甚至一体两面,所以,对手也很容易引申为仇人。如此这般,看待对手的时候,首先就混杂了情绪。
敌人和仇人的一切,当然是不好的。哪有向敌人和仇人学习的道理。
不少人在碰到对手的时候,首先是不屑,觉得对手的东西不怎么样,然后是愤怒,因为发现这不怎么样的家伙竟然有很多人喜欢,甚至还威胁、超越自己,最后则发展到不能在他面前提到对手的只言片语。
其实,越是敌人和仇人,可学的东西才越多吧。对方要消灭你,一定是倾巢而出,精锐毕至。在他们使出浑身解数的时候,也就是传授你最多招数的时候。敌人为了激怒你,伤害你而使出的一些下作手段,不是任何其他老师能教你的。
所以,如果你有个对手,很强的对手,你应该打从心底欢喜。就像每天要照照镜子,你要每天都仔细盯紧这个对手,好好欣赏他,好好跟他学习。
而最好的学习,永远来自于你和他交手,被他击中的那一刻。
为受伤而叫好的时刻
学武的人,都要懂得睁大眼睛,看清楚别人的拳头和刀子是怎样舞动的。即使刀子最后闯入空门,刺进身体,也一定要看个清楚。看清这一次,下一次就多一分保命的机会。
在武的世界里,这是性命攸关的问题,不能马虎。在文的世界里,看起来牵扯不到生死问题,所以容易轻忽这个道理。然而,注意对手的每一个动作,其道理及重要性是完全相通的。
最好的学习,永远来自于和对手交锋,被他击中的那一刻。最重要的,是在被击中的那一刻,千万不要因为痛苦、紧张、愤怒而乱了手脚。你要懂得在痛苦中品味另一种快感:终于有一招是你无法招架的,可以好好揣摩一下其中的奥秘。往往,伤得越重,体会越深刻,越可能重新锻炼自己,改造自己。
所以,我们被击中的时候,不但要沉着,甚至要冷静到因为自己被击中而暗暗叫好。
从表面上看来,你从对手身上得到的学习机会,没有那么直接、明显,然而,光是承受他带给你压力的这件事,就是很珍贵的机会,日后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大的帮助。
多年前,我接任一个公司的经营。因为清理一些合约问题,所以和一个原来相识甚至可以说是朋友的人产生了立场和利益上的冲突。他采取了很激烈的手段回报。黑函、电话骚扰源源不断,公司上上下下被困扰了很长一段时间。
刚开始碰上这种事情,当然争执得面红耳赤,我不知道如何反击,也不知道如何自处。但是随着他的攻击火力越来越旺,上的课越来越多、越来越精彩,我也就逐渐掌握如何应对。大约一年之后,我可以很轻松地把所有的攻击不当回事了。他看我居然不为所动,也就停火了。
停火一阵之后,他约我在福华饭店吃西餐。
见面第一句话,他说:“郝明义,我可是非常看得起你。我没有因为你身体的不方便,没有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没有因为我认识你的太太,而对你有丝毫手下留情。我该发动的攻击,都发动了。我对你可没有放水。”
我对这个在年纪上算得上前辈的先生,也欠了欠身子,表达了对他的谢意。
我的确应该感谢他。在日后又遭遇到一些类似的状况时,若不是他给我上了一些基础训练,我不可能那么淡然面对。
人世间的事情,大多谈不上真正的深仇大恨。主要不过是立场的冲突罢了。一旦双方的立场有所转换,利益和冲突的因素也就会转变、消失。所以,不要随便把对手视为敌人或仇人而带进太多情绪化的东西,这样我们才可能冷静地观察对方,客观地审视自己。
也唯有这样,我们才能从交手的过程中学到东西。
更上层楼的充分与必要条件
如果说三十岁之前的第一个阶段,是靠我们的努力与劳力来工作,那么三十到四十岁的第二个阶段,我们就要靠专业与经验来工作了。
简单地说,如果前面的阶段是在基层里磨练,现在则是可以更上层楼、向一个更高职位挑战的时候了。
怎样判断自己是否已经可以进入这个阶段?
从主观上来说,要进入这个阶段,大致能够体会到以下几件事情:
1.你已经在工作的技能上拥有了足够的知识。工作相关联的上下游环节是怎么运作的,都已经相当明白。
2.即使没主持过,也参与过一些重要任务。这些任务中,有成功的,更有失败的。成败经验可以七三开,但绝不能没有失败的任务。没有失败的任务,表示你对这个工作的探索还不够,在这个工作上接受的训练还不够,体会也还不够。
3.你对自己的能力有所掌握,换言之,已经可以体会到自己的强弱所在。知道如何发挥自己的长处,避免暴露自己的弱点。
4.懂得观察别人的工作,可以体会竞争对手的强弱所在,以及对方在工作上出招的意义及其作用。
5.要有自己承担失败的准备。
6.有信心也有准备组织团队内部运做,以及这些人与其他单位之间的协调。
7.对自己更上层楼之后可以做些什么不同于别人的事情,大致已经有设想与看法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更上层楼的充分条件。另外,还有必要条件。
必要条件就是机会。
然而,机会之出现,有其因缘,不是受个人意愿左右的事。读章回小说,经常看到“怀才不遇,抑郁以终”的人物。怀才没有一定要遇的道理。大致可以比喻为买奖券不一定会中奖的道理。
我听过一个很好的说法是:“机会是一个怪物,一个头发长在前额的怪物。所以要抓住机会,跟在它后面跑是没有用的。你一定要等在它的前面,看它过来,就当面一把抓住。”
所以,机会不能去追寻,而只能等待。只是这种等待有时是很漫长、很寂寞的。但如果对自己有极大的信心,就不怕这种漫长与寂寞。
等待机会,诸葛亮当然是最潇洒的代表;左宗棠,则是最颠簸的代表。清末的名将里,左宗棠几乎是在最后才亮相的,他在长期为他人做嫁衣、当幕僚的过程里,对自己登台的机会还能一直保持最挑剔的选择,真是精彩。
机会和“类职位”
机会和爱情,有些相通的地方。
每个人都憧憬一见钟情的相遇,震动心灵的相知。然而,真实世界里的状况,大多不是如此。
没有百分之百美好的机会,也没有百分之百不堪一试的机会。如果面面俱到,毫无风险,就不足以称之为机会。机会的魅力,就在于从百分之九十九的黑暗之中,看出那百分之一的光明。
所以,最好的机会,往往就是最可怕的机会。
就一个要脱离基层、或是更上层楼的人而言,要有心理准备:要接受机会,就是要接受不可能的任务。
越好的机会,来得越不会轻松、容易。道理很简单,轻松容易的事,人人都会抢着要。人人都要的东西,通常不会轮到你。
你还要有个心理准备,准备接受一个叫作“类职位”的东西。
“类职位”指的是:一种接受起来有些别扭的职位。通常,这种职位不是带着一个临时发明出来的名称,就是被告知这个职位只能存在一定的时间。
凡此种种,你可以感觉到领导又要在短时间里利用你,还对你不是那么放心;似乎有一定授权,但是又可能随时撤走、收回。这些都可以称作“类职位”(广义来看,当然所有的职位都是“类职位“)。
在一个企业、或是上司的立场,提出“类职位”的想法绝对是可以理解的。当他提出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时,他当然乐意看到在一片避之唯恐不及声中,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说:“我来!”他的直觉虽然告诉他可以让你一试,但是等他稍微冷静一点儿时,理性却不免怀疑:“此何许人也?”
于是,你很可能伴着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接下一个“类职位”。
常常,有人在这个时候会抱怨。或是抱怨上司既要交付他这么重大的任务,又不肯充分信任他、支持他;或是抱怨自己已经抱着当炮灰的准备上场了,却没有获得应有的尊重,等等。等他的抱怨大到一定程度后,就干脆下了“你们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卖命”这种结论。结果,任务和职位果然就都不可能了。
这样的抱怨,就好比一个已经要杀上前线、捐躯成仁的人,却因为别人送行的晚餐准备得不够丰盛,而裹足不前。
还记得“叶公好龙”的故事吧。一个号称对龙情有独钟的老先生,等到真正的龙受了他的感动而现身的时候,他却受不了这种刺激。
机会也是如此。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追寻机会、等待机会、把握机会,但是等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机会真正来敲门的时候,我们却可能又受不了风雨中带来的泥泞。
我很感激:在我自己成长的过程中,碰到过很多机会,也接受过不少“类职位”。想起来,那些经历总是甜蜜的,也是关键的。
起步的三个注意
机会终于到了,你终于可以凭仗自己累积的专业与经验来工作了。这真是人生最美妙的经验之一。
这个时候,有件事一定要反复思考:你要做的事情,如何和别人有所不同。
绝对不能因为这个机会得来不易,所以就采取守势,因循一些所谓保险与安全的方法。如果保险与安全的方法行得通,以前比你有资历的人,就更可以把这件事情做好,轮不到你。
思考做一些和别人不同的事情,也就是所谓的“市场定位”与“市场区隔”。你必须把自己的定位与区隔,和别人清楚地划分开来。这种划分,有两个原则可以参考:策略上,一定要和别人反其道而行;技术上,一定要紧盯别人。
换句话说就是:设定自己的定位,一定要对自己有最大的信心,找一个最特别的利基①,不必和任何人走同样的路子。但是,在执行这个策略的时候,你在方法和技术上则要吸收所有人走各种不同路子的精华,取其长而补其短。否则,你空有最特别的构想,却没有行动的能力。
毛泽东有句名言:“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正是类似的道理。
这个时候,有一件事情一定不能放在心上:成败得失。
事情的成败,牵涉到很多因素、机缘,不完全是个人主观因素所能控制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算胜,少算输”。只要把我们所累积的能力和经验做了最完整的发挥,即使输了,也可以体会到自己在什么地方有力量操控,什么地方又根本没有力量。所以,我们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承认技不如人,回去把不足的地方再磨练、再加强就是了。
相反,如果一开始就为了成败而患得患失,处处不前不后、不进不退,那么,成功了,你也没学到任何经验;失败了,你也拿不准到底是什么原因。日后,你要改进也无从改进,你要磨练也无从磨练。
这个时候,还有一件一定不能理会的事:别人的目光、注视,甚至关切。
从你开始接受这个机会起,就一定会引来别人的目光。开始踏出和别人有所不同的步伐之后,你就会受到更多的关注。其中,有正面的,有负面的;有善意的,有恶意的;有批评的,有建议的。
一律不要理会。
这些都和你要做的事不相干。
你要做的,就是把握这个机会,把你所拥有的专业和经验施展出来。
如果你的专业和经验不够,这个时候要靠别人的关切与建议而临时抱佛脚,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你的专业与经验够了,这个时候别人再批评、再攻击,你也不为所动。所以,不管别人在偷笑还是在关切,都和你无关。
剩下的,只是实行。
注释:①利基是英文Niche的音译。利基战略(Market-nicherstrategy)是指企业为了避免在市场上与强大的竞争对手发生正面冲突而受其攻击,选取被大企业忽略的、需求尚未得到满足、力量薄弱的、有获利基础的小市场作为其目标市场的营销战略。
你有过这样的回忆吧!
刚刚开始独当一面,要把自己的能力爆发出来做些事情的心情,勉强说起来,和初恋有些相似吧。
你希望这件事情就此天长地久,但是甜蜜中又有许多生涩与紧张。你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能够分享这份欣喜,但又在波动中有些不安。
好好享受这些甜蜜与紧张,欣喜与不安吧。不管成败如何,光是这些过程,就是我们一生永远值得珍藏的回忆。一如我们在某个冬夜第一次爱上那个人的经历。
我真正独立扛起成败的任务,从编辑、生产,到营销、管理全部负责,是三十岁那年的事。虽然还不是一个独立的公司,但已经是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利润中心。
那是一本已经有四十年历史的杂志,我的任务,就是要给这本杂志改版,让它既能走上主流的发行市场,又维持这本杂志应有的特色与精神。换句话说就是,又要符合时尚潮流,又要做出不同的味道。
从开始酝酿,到后来加速,到最后产品上市,那真是一段令人记忆深刻的日子。
有长达两个月的时间,我每天只睡两小时。每一分钟,我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脑波在运转,甚至,几乎可以听到运转的声音。产品的定位、内容的区隔、美术的包装、印制的特色、营销的通路……每个运转,都在考验你累积的经验:“我在做的,是不是当真没有和别人重复?”每个运转,都在考核你自认为相当充分的专业才能:“这样做下去,是不是当真可行?”
又好像在做快速拼图,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各种产品的影像,飞快地运用自己手边拥有的资源来拼贴这个影像,不断地随自己的条件来更换这些影像,甚至全部毁掉再重来一个影像。当时是多么自以为经验老到地处理这些事情。而今天回想起来,其中又有多少强自镇定的青涩。
当然,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结果,也带来些副作用。
后来,连那两个小时也几乎没有睡着。眼睛是闭着的,身体是疲倦的,但就是整个思绪在高速运转着。在自以为最沉的睡眠中,隔壁房间闹钟指针的走动声,十楼以下巷道里的狗吠声,都像情人的低语,那么轻,又那么清楚地不让你漏掉任何一个音节。事实上身体确实有了点儿问题了,但,要做的事情已经有个形貌出现了。
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毕竟开动了。全速开动。
你有过这样的回忆吧?我的朋友。
行业与职业的时态
不论是在上班族的中层主管的世界里,还是在自己创作性工作的世界里努力了相当一阵子之后,难免会面对一个问题:这个公司、这个工作,或这个行业当真适合我吗?
到了高层主管之后,问这个问题已经太晚了。在基层的时候,问这个问题又太早。所以,一个中等程度的主管,不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所谓中等程度,我认为是在这个行业里工作了十年左右的时间。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有很多顾虑因素,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回归到行业、或是职业的基本特质。如果是行业或职业的基本特质适合自己,那么即使一时的环境或角色不对劲,只要改变一下环境或自己的角色即可。反之,如果基本特质不对,那么一时的环境或角色让你虎虎有生气,那也只是运气或凑巧,不足为恃。
如何区分行业的特质,有很多方法。其中有一个,是时间。
有些行业,是属于未来的。譬如计算机和信息业。这种行业以“先进”为产品。产品在问世的时刻,往往就已经过时了,更别提上市三个月的产品。行业里的人物,永远要乐于活在一个比现实快几步的世界里。
有些行业,是属于现在的。譬如餐厅和许多娱乐行业。这些行业以“新鲜”为产品,最重视的当然就是今天、现在。行业里的人物,永远要乐于和实时的变化互动。
有些行业,是属于过去的。譬如古董拍卖。这种行业以“陈旧”为产品。行业里的人物,永远要自得其乐于故纸堆里和历史掌故之中。
当然,有些行业则是混合的,未来加现在(譬如月刊),或现在加过去(书店)等等。
我自己在图书出版业里工作到现在,深深为这个行业着迷的,就是图书出版是一个兼顾了三个时态的行业。
对于图书出版,现在当然是很重要的。出版切合当前社会需要的产品,出版轰动一时的热门产品,都需要关注“现在”。
许多书籍的研发或写作,又往往要牵涉到三五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以上的时间,所以,工作起来又需要关注“未来”。如果光是注重“现在”,难保三五年或十几年后风光不在。
图书出版中最珍贵的资产,又往往是“再版书”,也就是过去的产品。一个出版公司的再版书越多,才能越长久。所以,出版工作的人,又要不时回头检查一下过去的作者和书籍。
当然,同样一个行业或公司里,因为涉及的领域不同,对时态的关注也有所不同。同样是计算机业,研发部门是“未来”时态,销售部门则是“现在”时态。
人对时间的观点与敏感度大有不同。因此在判断自己个性和行业属性的时候,可以从这个角度来参考一下。
创造还是交换
除了职业或行业的特质之外,还要认清自己工作的取向。
经常听到的说法是,工作取向有两种:一种是做事,一种是做人。
我们也可以这样区分工作的取向:一种是创造的,一种是交换的。
这里所说的创造,不同于创作。交换,也不同于交际。
讲究个人创作的工作,不见得一定就是创造。讲究人际交往的工作,也不见得一定就是交换。
以一个绘画的人来说吧。绘画是创作。然而同样是绘画,有人埋首追求自我画艺的精进;有人则花很多精力琢磨如何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如何推广自己的画作。所以,虽然都是在做创作的工作,前者是创造的成分居多,后者则是交换的成分居多。
政治是重视人际的工作。但是,有些政治人物擅长于开创未来的构图,有些政治人物则擅长于交换众人的力量,掌握现实的机会。
创造和交换,没有一定的优劣之分,而只有取向的不同。顶多,再看一下动机的高下。
重要的是,看自己的取向,能不能符合行业或职业需求的特质。
行业或职业,如果需要绝对的创造或绝对的交换,比较好办,我们很容易判断自己适不适合。但是大部分行业或职业却是混合的,可以用创造来发挥,也可以用交换来发挥。所以,更要特别细心地体会自己的取向。
同样一个编辑工作,同样一个营销工作,同样一个人事行政的工作,往往可以因为工作的人善于创造,还是善于交换,而产生截然不同的面貌。
最可惜的是,明明自己善于交换,却要嫉妒善于创造的,因而非要排挤别人不可;最不值的是,明明自己善于创造,却不能忍耐孤独,还要不平于别人善于交换,因而愤世嫉俗。不论创造还是交换,重点毕竟还是在工作上。
不过,要交换,应该提醒自己不能把是非、人格也拿来交换。当然,也不能把自怜自艾或一意孤行错以为是创造。
懂得创造或交换的人,其实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怕的都是以少为多,沾沾自喜,结果半途而止。
所以,如果有幸,我们会发现,最大的创造之中,会出现最多的交换。最多的交换之中,也会出现最大的创造。
认清自己是属于创造还是交换,越早越好。最晚到中坚干部这个阶段,一定要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否则,接下来的路很难走下去。
细腻的心思
成为骆驼久了之后,对周遭的世界很容易麻木。
新手阶段所陌生的工作方法,已经老练;工作程序,熟门熟路;业务对象,称兄道弟。一天又一天的日子,在稳定中重复着。
就像背负着重担的骆驼,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一步步前行,而入目的景色,除了黄沙还是黄沙。
于是,比起基层和高层,中层干部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注重一些生活上、工作上的细节比较。这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导致的,因为只有从一些小细节的比较上,才能体会到自己脚步的变化、以及环境的变化。
如同胆固醇可以分为好的胆固醇和坏的胆固醇两种,中层干部这种细腻的心思,用到不同的方向,也会有好坏不同的效果。
用在工作上,是个很好的方向。
由于这时对于自己的工作与业务可以深入体会到一些极细的地方,所以中层干部可以把许多工作执行得极为细致。也因为对工作细节的掌握最为充分,所以在公司这所大学里,中层干部又是新进同事的讲师,能引导他们尽快进入状况。
中层干部又被称为中坚干部,正是因为如此。
然而,太细腻的心思,也可能用到别的地方。
中层干部也可能是最爱比较待遇的一群人。比较同事的待遇,比较同业的待遇。
这里的待遇,不只是指薪酬,而是来自老板的一切待遇——包括老板一个小小的称许,一个关爱的眼神。道理很简单,在干枯的沙漠里,任何一点小水滴,都可能产生巨大的效应。
所以,一不小心,中层干部细腻的心思,也可能让自己只注意到不如别人的地方。什么事情,都是别人的待遇更好一些。越这样想,沙漠里的日子越不好过。越不好过,越要这样想。
中层干部细腻的心思,得好好运用。
最佳状态
在一个中层的位置上,人的因素也要特别留意了。
因为,一方面你继续是别人考核与观察的对象;另一方面,你也有了自己要考核与观察的人。
不论希望自己被提拔,更上层楼;或是想要提拔别人,找个得力的助手,都要对人的因素有所了解。
人的因素很多,其中最先谈论的,当然是能力。
虽然,能力是一个名词,却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
一个是能,讲究能量的强弱。
一个是力,讲究力量的稳定。
能力的强弱固然重要,稳定更不在话下。强大而不稳定的能力,就好像《天龙八部》里段誉的六脉神剑。力量使得出来的时候,固然石破天惊;力量使不出来的时候,则令人胆战心惊。
对一个工作者,这不是一个正面的评价。
谈这个问题,证券大师巴菲特的说法最好。
他觉得一个人的能力,好比一具引擎的马力。能量大,当然马力就大。但是,马力大,和这具引擎能不能顺畅地运作,却是两回事。有的引擎,虽然有八百匹马力,但是运作得不顺畅,只能打个五折,结果最后实际的马力只有四百。另外一个引擎,只有六百匹马力,但是运作得相当顺畅,力量可以发挥出九成,最后实际出来的马力反而有五百四十匹。巴菲特说,他用人的时候,宁可取这个六百匹马力的引擎,也不选那个八百匹马力的引擎。
所以,能力要强,更要稳定。
很多人只注意到自己能力很强的一面,却没有发现不稳定的一面,因此一旦发现加薪和升迁的时候,自己没有雀屏中选,就不免怨气冲天。这种怨气反映在情绪上,就进入恶性循环。一个“怀才不遇”的人物,也就被自己制造出来了。
但是,要怎样维持稳定的力量?
第一,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工作上,换句话说,也就是通过不断地思考与工作相关的事,磨练自己能力的加强以及稳定。以外的小事归于细枝末节,大事归于机运,都不必放在心上,徒乱心意。
第二,随时相信,这就是自己的最佳状态。
不论最后胜利还是失败;不论环境顺利还是不利;不论工作伙伴默契十足,还是宛如外星人;不论自己面对的任务是有经验又有把握,还是前所未见又没有倚靠。无论任何状况,我们都要告诉自己:这就是我们的最佳状态。
应对自如地潇洒前进,这是最佳状态。
创伤累累地匍匐前进,这是最佳状态。
困顿颠簸,原地盘旋,这是最佳状态。
奄奄一息,生死不得,仍然是最佳状态。
我的同学和普拉蒂尼
即使在一个行业里经过多年的历练,前后进行过各种考虑与评估,要回答自己的工作或行业到底适不适合自己,还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一九九八年初,我去韩国。上了飞机不久,一位先生到我旁边的位子坐下。
我们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他是我在韩国时候的高中同学,曾经有一阵子来台湾定居,后来又回韩国发展,大约有四五年没见了。
我知道他一直在开馆子,问他如何。
他说不做餐厅生意了,一年前开始改行,现在做成衣批发,也帮台湾一些成衣制造商做些代理。
看他红光满面,当真是春风得意。
“你知道,我从高中开始就认为自己是个做餐饮的料。一直做一直做,各式各样的餐厅都做,做到四十多岁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干这一行的。”他说,“好啦,现在总算找到适合我的这一行啦。”
他说的没夸张。韩国、日本、台湾各地他都做过,饭馆、饺子店、小吃摊,以及附带卡拉OK的餐厅全都开过。
“我太想赚一笔大钱,又爱玩,这样的话,手艺再好也不适合开餐厅。现在这个工作刚好,又有钱赚,又不必每天受罪难受得要死。这才是适合我的行业啊。你知道吗?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炒汇的高手啊。”
他对自己分析得十分清楚。
在一个行业里浮沉了二十多年,始终欠缺临门一脚,最后终于发现自己另有最爱,我这个同学真是个幸福的人。
已经退休的法国足球明星普拉蒂尼,是另一个例子。
普拉蒂尼率领法国队百战沙场,获得各种荣耀,自己也得到“足球天王”的称号,但始终没能摘取世界杯的冠军,成为他最大的遗憾。
在他几近退休时,法国队再一次在世界杯上遭到淘汰。普拉蒂尼也没有再上场的机会,成为观众的一员,在场边为其他球队观战。
在这么大的挫折情绪中,普拉蒂尼回忆他坐在数万名热情吶喊的观众中,再度深刻地体会到足球的魅力,为自己献身足球而觉得不虚此生。
在一个行业里浮沉了二十多年,始终没能登上最后的巅峰,却仍然别无他爱,普拉蒂尼真是个幸福的人。
我的同学和普拉蒂尼,都是幸福的人,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例子。
他们的幸福,我不认为有高下之分。
名剑,破剑,能杀敌的就是好剑。
工作也是如此。不分贵贱,不分左右,只要适合自己,让自己乐在其中的,就是好工作。
如果我们真正能体会到自己工作的乐趣,那么也就该了解到:我们应该尊重所有工作者的乐趣,不要做些伤害别人工作的事情,也不要剥夺别人工作的乐趣。
所谓“业余”
有一部电影叫《高球大满贯》,讲的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美国一位高尔夫球手——鲍比·琼斯的故事。
鲍比·琼斯的传奇,在于当年他是以业余选手的身份与职业高尔夫球手竞赛,但是却横扫职业选手。尤其在一九三○年连续拿下英国公开赛、英国业余锦标赛、美国业余锦标赛以及美国公开赛冠军,缔造了当时史无前例的年度大满贯纪录。
随着他获得一座座奖杯,成绩越来越令人疯狂,影片中的记者一直追问他一个问题:“你何时要转为职业选手?”因为一旦转入职业,他的收入将是不成比例的暴增。
然而,鲍比·琼斯一生都没有成为职业高尔夫选手。他拿下一九三○年的美国公开赛冠军后,在二十八岁时就宣布退休了。电影结束的时候,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要成为职业选手(professional),而一直坚持自己业余(amateur)的身份。
鲍比·琼斯是这么回答的:amateur的字源,来自于拉丁文的amor(爱)。他是因为喜爱高尔夫而打球的,如果成为职业选手,就是为了钱,而不是为了爱了。鲍比·琼斯的回答,解释了为什么一个amateur的选手,仍然可以击败professional的选手。
中文,经常把amateur译为“业余”,把professional译为“专业”。这显然容易曲解,或漏解许多意思。
中坚干部,应该看看这一部电影。因为所有的中坚干部,都是professional与amateur的混合体。
就他的工作资历、经验与细致程度,他都是professional,职业高手级了。但是在茫茫的黄沙中想要心平气和地持续下去,他必须是这个行业,或是这个工作的amateur。
找不出,或是恢复不了对这个工作本质性的喜爱,骆驼就太折磨自己了。
我们能掌控什么?
如果以名利来论工作,不论就外人还是自己,似乎都比较容易看出成绩。抛去名利,工作就不是一件“得失寸心知”的事情,往往成了“寸心难知”。
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助自我检验工作能力的标准?
我自己使用的测试办法是:自我掌控能力。也就是通过自我掌控程度的测试,来评估自己能力的进退。
这个测试的第一个项目,是“立场”。
第二个项目,是“方向”。
第三个项目,是“方法”。
第四个项目,是“惯性”。
立场、方向、方法、惯性,是进行任何工作都必须掌控的步骤。四者相互关联,交替影响,对最后的成绩各有作用;不过,仍有其先后顺序。好比建造一座高楼,地基越扎实,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立场,就是最根本的地基。
做任何事情,要先认识自己的环境,看清自己的立场。如何看清自己的立场,在千军万马中怎么看,在混沌不明中怎么看,都需要我们不断地练习、掌控。
有了立场,就会有原则。根据这个原则,就会发展出方向。但是你有你的立场和方向,别人也有别人的立场和方向。有人会明着来冲撞你的方向,有人会暗地迂回来影响你的方向,如何在众声喧哗中抓稳自己的方向,也要依靠不断地练习、掌控。
你要掌控你的方向,别人也要掌控别人的方向,方向和方向交错之间,就不免激烈冲突、刀光剑影。所以,在颠簸前进中如何过关斩将,这又需要方法,也要不断地练习、掌控。
方法用多了不免重复,不免技穷,既不能为人所乘,也不能故步自封。所以过去失败的惯性固然要打破,过去成功的惯性也应该颠覆。如何在惯性思考与行为中随时给自己当头棒喝,也要不断地练习、掌控。
立场、方向、方法、惯性。
不论在任何时刻,不论做任何事情,都可以提醒自己来做个分析、做个训练,让我们像个旁观者一样盯紧自己的每一步动作。
当然我们会出错。或是我们明明以为清楚自己的立场,但是事后才发现拿捏错了;或是立场抓对了,但是经不起别人各种理由的游说,又把方向搞反了;再或者,立场和方向都掌控得很不错,结果却是执行的方法出了很大的纰漏,把一局绝妙好棋下成一局死棋。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立场、方向、方法以及惯性是在自己的掌控下进行的,即使最后的结果一塌糊涂,那只能说明我们历练不够、才能不足、技不如人。结果虽不如意,但一切都已尽我所能。相反,如果我们掌控不住自己的立场、方向、方法以及惯性,那么即使最后大获全胜,那也只是运气太好,应该汗颜。
要判断自己能力的进退,与其看事情的成败,不如反省这些掌控力道的消长。
立场的层次
处理一件事情的立场,就好比建造一栋楼房的地基,是最根本。
从人生规划,到日常的工作与生活,我们每天面对任何一件事情,处理起来都牵扯到立场,只是大多觉焉不察、或习焉不察。
大家最容易想到的一个立场,是利己的立场。因为有句话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表面上看起来,这种思考是方便又有利的,但事实不然,这种思考可能最粗糙也最没有利益。起码有两个不利点。
第一,这会使我们在思考立场上失去弹性。换言之,也就是面对问题失去弹性。
我认识一个人,以前是以高层经理人的身份负责一个企业。由于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厚植实力,准备将来创业,因此对内则上下其手,对外则广结善缘。后来他如愿创业了,但是公司也没成功。
他念兹在兹广结善缘的思考,到了自己创业之后,失去了作用点。面临自己当家做主之后的局面,他失去了关于立场思考的弹性,只能一切从头再来。
第二,这会使我们很难体会立场思考的细密之道。
举例来说,碰上任何问题,就站到自己的立场、或自己家人的立场、自己部门的立场,当然是个办法。但是,长期这样偷懒,万一碰上对自己左右皆不利的问题呢?如果是自己家人,自己部门里左右手发生冲突呢?
所以,立场必须随情况、人物、时间,以及自己身份的变化而不断地思考、判断。
通常,在一件事情上,我们往往会发现自己的立场可以不只一个。有的压力大,有的压力小。这个时候,更要格外把握住自己的分寸。
所谓把握分寸,就是至少要考虑两样东西:一个是自己的身份;另一个是自己的信念。
在身份上,最忌的是假公济私。在信念上,最忌的是前后不一。
譬如说,经商的人,究竟要抓一个弱肉强食的立场,还是像胡雪岩说的“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的立场?从政的人,究竟要抓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立场,还是所谓“任人便溺”的立场?读书的人,究竟要抓一个治国安邦的立场,还是一个修身养性的立场?
这些都是关于信念上的大立场。
因此,我们可以说,掌握立场最难的地方就是,虽然个别事情上有很多变化的立场,但是不能违背自己的身份和信念。
但是,我们也可以说,掌握立场最容易的,就是不论个别事情上有多少变化的立场可以选择,但是一定不能违背自己的身份和信念。
抓得住立场,不保证抓得住接下来要处理事情的方向和方法。但起码我们可以对得起自己。
只要我们经常练习,反复拿捏。头破血流地练习,加上头脑清晰的反省,甚至头昏脑胀的反省,总会发现立场在惯性与变化中展现的层次。
方向的风雨
事情有了立场之后,就要思考处理的方向了。
本来,有了立场,方向也就自然展现出来。立场把握得越清楚,方向也就会看得越清楚,一脉相连。但是为了练习,也可以分成两个阶段思考。
一般来说,我们每天起床之后,这一天要做什么事情,去什么地方,心里总有个谱,总会掌握个方向。但是越大的事情,却越不容易掌握方向。在一些重要事情上,或是在人生的长期规划上,反而很容易忽略方向。
很讽刺,也很自然。
说自然,是因为在一天的生活里,我们需要跨越的时间区隔不长,可以以小时和日为计算单位;但很多重要事情处理起来,则需要以年月为计算单位。简单的事情跨越的时间单位小、参与人数和变量也少,当然容易掌握方向;而重要、复杂的事情跨越时间长、参与人数和变量多,受到诸多方面影响,所以方向不容易把握。
说讽刺,是因为越是重要的事情,更应该重视把握方向,然而方向却很容易混沌不明,放任自己走一步算一步。
方向之所以混沌不明,是因为每个人有各自的立场,因此也就各有不同的方向。各种方向交错、影响,当然头绪就不清楚。一旦别人在他的方向上加重推挤的力量,如果我们把持不住自己的方向,那就很容易晕头转向,无所适从。
经常出现的状况是,本来你要走一条风雨交加的路,却有人游说你走另一条鸟语花香的途径。走风雨交加的路,一不小心,会摔倒,会沾泥巴,狼狈不堪。走鸟语花香的路,轻松愉快又赏心悦目,还容易有吃又有拿。
我们到底要选哪条?
有人会说,当然是趋吉避凶。说得有理。但现实世界里,更多的状况是没有百分之百的风雨交加,也没有百分之百的鸟语花香。每条路看起来都有得有失。自己选择的原因多,别人游说的理由也多。在这种状况下,又要选哪一条?
因此,如果只是看方向本身,很容易眼花缭乱。
方向最重要的意义以及作用,还是得回过头来和立场一起思考。好比在浓雾中的森林,最好还是掏出罗盘来看看。
立场可以提醒我们,在混沌不明的方向上,究竟应该做什么选择,把持什么方向。
看了罗盘,决定了方向,不保证接下来就一帆风顺了,因为这还牵涉到方法,甚至运气。
但我们对自己的检验,起码应该先放在开始的地方,也就是立场和方向上。看看这两者是不是清楚,是不是一致。如果清楚、一致,那么即使接下来摔得满身泥泞,全身创伤,甚至粉身碎骨,还是可以告慰自己。反之,即使后来的结果风光又丰收,在人前免不了说句侥幸,在人后还是得承认失败。
方法的左右
事情有了方向之后,接着就是处理的方法了。
本来,有了立场和方向之后,方法是自然配合而来的。立场和方向掌握得清楚,方法也就会出现得明白,一气呵成。但是为了练习,也可以把方法和前面谈的立场以及方向分开来思考。
立场是点,必须坚守,因此没有变化的弹性。
方向是由点延伸出的线,只要目标明确,可以有些迂回的调整。
而方法则是由线延伸出的面,需要面面俱到、八面玲珑。
由于方法是面,笼罩的范围最大,因此需要注意的变量最多,牵涉的随机反应也最多。也因此,方法很容易喧宾夺主,一不小心就反而成了我们处理事情的主角,把原先的立场和方向忘在脑后。
因此,谈方法,我们第一个要记住的就是,方法不是单独存在的。方法是由立场和方向而延伸出来的。我们不能为了要面面俱到或八面玲珑,违背了原来点和线所设定的方向。
方法一定要和立场及方向相呼应,其道理可以用医疗来比喻。中医有中医的立场和方向,西医有西医的立场和方向。因此,针对同样一种病症,中医有中医的方法,西医有西医的方法。如果我们决定了西医的立场和方向,却又去使用中医的治疗方法,其结果如何,可以想象。
也许,有人会说,方法应该只挑有效的来用。但,什么才是有效的方法?
每一种方法的使用,都和当事人的立场、方向有关,都因当时的时间、空间以及对象而有别。没有什么绝对有效的方法,就算对另一个人是百试百灵的方法,用到自己身上却可能是百试不灵。
因此,谈方法,第二个要记住的就是,方法绝不能硬去移植、模仿。方法必须是自己想出来的,体会出来的,摸索出来的。
但方法也牵涉到动态层面,需要随机应变。万一我们的个性天生就不适合随机应变呢?这个时候又要怎么体会?怎么摸索?答案是:勤能补拙。随机应变也要事先做好准备。如果能事先把准备工作做得越细,事情变化的可能性掌握得越多,现场的随机应变也就会越有根据。
所以,谈方法,第三个要记住的就是,多算胜,少算输。对事情的了解越全面,越深入,方法也就会越多。
然而,对事情了解的全面和深入程度,又和历练以及见识有关,所以,总难免百密一疏。也因此,立场和方向清楚,并不保证最后会选到一个有效的方法;即使方法有效,但是使用的功力不够,或是运气不佳,照样可能功亏一篑。
但是,如果只是因为历练、见识和功力不够,而在方法的掌握上出了漏洞,事后反省起来还可以有个结论,期许自己以后碰上类似状况,有更大的把握。反过来,如果不是依循一条自己清楚的立场和方向而发展出来的方法,只是人云亦云地使用一个捡来的方法,那么,最后不论事情成败,自己都难以知其所以然,下次碰上类似的状况仍然难以掌握如何应对。
所以,谈方法的第四个重点,就是不要怕历练不足,而要怕没有历练。
惯性的掌控
方法之后,要注意的就是惯性。
惯性,就是指我们碰上某种状况时,习惯性的思考与应对之道。
某些人长期不得意,处于失败的逆境,一定有其方法上惯性的原因。
某些人长期无往不利,处于成功的顺境,也一定有其方法上惯性的原因。
造成失败的惯性要打破,否则,永远不知如何脱离这个反复的漩涡。打破一个惯性思考之后,困难才可能迎刃而解。
造就成功的惯性也要打破,因为,世事不会一成不变,人总会碰上前所未见的问题及状况。不打破惯性,不是容易为人所乘,就是不免故步自封,难免栽跟头。何况,就算没有别人的挑战,每次利用同样的方法都能保证同样的成功,又有什么得意可言?
事实上,如果我们能够开始改变惯性,也就是开始改变命运。
命运,因为个性而形成。个性,则因为习惯而形成。所以,改变惯性,就是改变个性的第一步。改变个性,则是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临事之际,很多人不求思考、观察、改变自己的惯性与个性,而只求神问鬼,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我们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性难移”,也可以解释为“惯性难移”。禅宗大师讲破嘴皮的,也不过就是打破惯性。由此可见,这是件多么艰难的事。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看,从工作中思考这个问题,倒有些比较容易着力的地方。
在日常生活里,我们很容易把惯性与个性混为一谈,不思改变,也不求改变。在工作中,由于有成败的焦点与压力,我们必须把惯性当作一个独立的课题来思考。
一个工作者,最终挑战的,就是自己。挑战自己的最后一关,就是自己的惯性。
挑战惯性的时候,有高低两个标准可以衡量。
低标准,就是破除自己身不由己,总是眼睁睁看着问题一再重演的惯性。
高标准,就是维持住自己一贯成功的行事惯性,却又能每次变化手段与面貌,难以被别人预测。
我很佩服电影导演库布力克。他真是一个永远挑战自己惯性的人。他拍的电影从古代战争,到科幻、到十九世纪的故事、到史蒂芬·金的小说、到越战,从没有重复过自己成功的方法与模式。库布力克一定非常敏锐地观察自己的惯性,并且随时打破。
我也很佩服披头士。他们的音乐总是让人从第一个音符就听得出是他们的作品。而每首音乐又有独特而新奇的生命。
惯性的高标准,在库布力克和披头士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犯错之后
工作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犯错,出现漏洞。
有时候,这些错误和漏洞出现在立场的把握上,有时候出现在方向的设定上,有时候出现在方法的选择上。
有时候,这些错误和漏洞会幸运地被及时发现,只是让你回想起来惊起一身冷汗;有时候,出手才知,已经铸成大错。
面对错误,最忌的是错上加错。千万不要只为补救而补救。只为补救而补救,会彻底陷入方法的盲点,反而更乱了章法,什么荒唐的逻辑都可能设定,什么自欺欺人的借口都可能利用。
结果,名之曰补救,其实只是给自己造成更大的创伤。
第一个错误固然可怕,第二个错误才会造成真正的毁灭。出现不可挽救的错误,通常都是因为企图弥补第一个错误而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佛家有句话,叫作“修行”。
修正而行,说明我们不可能不犯错,重点在于懂得修正而行。但,修正之前总要冷静一下,判断个所以。
通常,在一些小事上,我们很容易接受这种观念。但是一旦碰上大事,或是犯了些自认为极其重大的错误时,就可能像溺水的人一样,觉得再也没有获救的机会,一切原则、是非都丢在脑后,只求自己能有再喘息一口气的机会,什么厚颜无耻、违背良心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也许有人会认为事关利害,哪顾得到是非。但,分不清是非,一定分不清利害。
因此,一旦发现自己犯了错误,脱了轨,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误失而沮丧,而乱了手脚,最重要的,是思考如何再回到轨道上。
轨道是什么?
就是,原有处理这件事情的立场和方向。
如果发现自己对事情的立场和方向掌握有问题呢?
那就回到事情的基本是非上。
如果发现自己对事情的是非也难以判断了呢?
那就回到生命中一些基本的价值上。譬如:诚实。诚实地面对自己。
诚实地面对自己之后,就算发现自己没有运用好方法,没有把握住立场和方向,甚至没有看清是非,再也回不到轨道上,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还是不要懊恼。自己该负的责任,自己该承担的后果,挑下来,把整个过程思考清楚,反省明白,以后不再重犯就是。
一般我们想到忏悔,大多想到悔不当初。因此在出了过错之后,大半时间用来痛哭流涕、呼天抢地,于是,一来根本没仔细检讨自己的过失,二来也根本没有学会避免再犯的能力。事过境迁之后,历史还会一再重演。
佛家对“忏悔”有个动人的解释:忏,知道自己过失所在;悔,从此不再重犯。如此而已。
儒家所言“不二过”,也正是此意。
电动游戏的秘诀
工作上所得到的经验与教训,越是深刻的,越是珍贵的,也就越简单。简单到别人苦口婆心地告诉我们,我们却总是会忘记,甚至觉得无足轻重。总要自己实际经历一遍,再度接受一次经验与教训的冲击与洗礼,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意义。
在这个过程里,有些人可以很快地学乖,避免很多尝试的痛苦,有些人则不然。所以,能否吸取前人的经验教训,是自我精进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也因此,聆听,以及寻找秘诀,在工作上是很重要的。
我曾经不可自已地迷恋过“玛利兄弟”那个电动游戏。
“玛利兄弟”最后一关会碰上一个极其凶恶的敌人。这只恶龙全身有用不完的武器,不停地飞掷过来,我怎么躲闪也近不了它的身,总是两三下就gameover了。后来看看游戏秘诀,上面说,必须要在进入最后一关之前的某个地方多增加几条命。
这地方是一个阶梯。你来到阶梯下方时,阶梯顶端会有一些敌方的乌龟滚滚而下。你要迎面杀上去,把所有的乌龟都杀掉,但是,最后一只乌龟,你却不能杀死。秘诀说:“在第三个阶梯上把最后一只乌龟踩住,用脚踢它。”这样你就可以得到许多生命,进入最后一关才能冒着箭矢和恶龙决斗。
天啊。真是说来容易。怎么踩?在阶梯的什么位置踩?踩的轻重如何?又怎么踢?一个不小心,还没把乌龟踩成龟壳,你自己就从玛利兄弟变成“马革裹尸”了。
我试了好多次,不,好几个月吧,每次都在这个阶梯战场上壮烈成仁。所以,后来我想这个秘诀不是写错了,就是纯粹为逗人开心,干脆放弃,试着用其他方法和恶龙决斗。但是都没成功,于是不得不又回头。
有一天半夜,在进行了无数次惨烈的战役之后,突然,我听到清脆的金币声响起,龟壳不停地在玛利兄弟的脚下和阶梯之间来回震动,不停地,不停地。我的玛利兄弟则不停地跃起再跃起,每一跃起就会响起一次金币声,生命又增加了一次。
原来,你必须在第三阶楼梯的边缘上跳起来轻轻地踩乌龟一脚,这样它才会静止不动。然后,你再跳起来,踢这个静止的龟壳一脚。于是龟壳就会在你的脚下和阶梯之间来回震动,每震动一次就增加一次生命。最多可以增加一百多次生命。关键在于你必须在第三阶楼梯的边缘上跳起来,踩住龟壳之后,龟壳的中心正好落在第三阶楼梯的边缘上。
在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之前,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基督徒见证上帝的心情。真是“风闻有你,亲眼见你”。
工作的秘诀,也是如此。归纳的结论是很简单的。悟性好一点儿,体会得深一点儿,就少走一些冤枉路。悟性差一点儿,体会得没那么深,就多走一点儿冤枉路。
但最重要的,是要寻找秘诀,找到之后要相信,相信之后要实践。
很多人没有读过电动游戏的秘诀,但是很多人都读过比电动游戏秘诀高明千百倍的智慧书籍。只是,我们又相信了多少,实践了多少?
过关之前
过关斩将,人生快意莫过如此。但也正因为太过快意,所以往往遥不可及。
我总觉得,电动游戏之风行,其魅力正在于满足了真实人生中这种遥不可及的快意。
然而,电动游戏上的过关,和真实人生中的过关,毕竟大不相同。
电动游戏上的关卡,有一定数量,有尽头;真实人生,却不然。
游戏上的关卡是有节奏的,规律的;真实人生,却是毫无蛛丝马迹可寻,来无影,去无踪。
游戏上过关,只要掌握了每一关魔王的弱点,就一定可以击败他。另外,下一关是什么情况,大家也都总是心里有数,甚至有所期待,跃跃欲试。
但是在真实生活里,谁都没有这种把握。我们不知道魔王何时出现,何种相貌以及攻击弱点又在哪里。这一关到底要怎么过,要先吃到哪些金花、香菇,拥有哪些武器才能过关,心里也完全没数。
不但没数,有时候,连自己有没有过关也不清楚。过关之后,下一关的情景会如何演化?是风平浪静,还是另一波惊涛骇浪,也不知道。更有甚者,明明已经过了关而不自知,还要重新回头陷入重围的也比比皆是。
因此,在电动游戏上,大家愿意百折不回,一试再试地闯关;而真实生活里,碰到难关却总是能躲就躲。
然而,电动游戏和真实生活毕竟还是有相通之处。
当我们的生活,或是工作发展到某个阶段之后,难关是一定会出现的。电动游戏的难关是程序设计师设计出来的,而真实生活里的难关却是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
我们健康上出现难关,不是自己吃出来的,就是起居不正常而造成的。我们财务上出现问题,不是太相信别人,就是太放纵自己所造成。我们工作能力不足,不是以前努力不够,就是跳跃成长得太快。我们爱情出现问题,不是没有照顾好自己应该爱的人,就是照顾了太多自己不该爱的人。我们被人欺负,不是自己委曲求全于不应该的人,就是缺少了尊重自己生命的智慧。
我们所有的难关,都是自己造成的。但是,形成的难关,一方面是各种积习沉淀之后出现的危机;另一方面也是促使自己改变积习,往更高的生命形态蜕变的转机。
所以,碰到难关,千万不能躲,更不能随便关机,企求从头再来。
玩电动游戏的时候,知道自己要过关的话,大致要先具备哪些条件,所以万一某些条件不足,就很容易放弃拼斗,干脆关机重来一遍,在新的一局游戏里面小心一点儿,多累积一些武器和条件再闯关。但事实是,每当我们抱这种希望时,最后的结果都会适得其反。上一局游戏里没能保住的战果,新的一局里照样拿不下来。
真实生活里,我们更没有随便关机的本钱、条件与资格。
有些事情,我们根本无法重新开机。
有些事情,重新开机后,只要主角还是我们自己,局面就仍然依旧。
过关之后
要过关,固然需要各种条件及能力的配合,但最重要的,还是自信和坚持,甚至加上一点儿轻松。
几年前我有个经验。
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整个人,和整个工作环境,都进入了一个前后不得的困境。
马拉松选手跑到一个状态后,听说会面临一个“风墙”。当时我的感觉也是如此,很清楚地感觉到面前就是一堵墙。你想要撞破,但是其坚如铁;你想要迂回,但是那堵墙却无所不在。
身后的队伍在熙熙攘攘,但是你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
墙的后面风光无限,但却无从再进。
折腾了好一段时间,再也没有任何方法可想之后,我决定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无从再进。我根本不再去思考如何打破那堵墙,而直接策马到墙后的平原上。
墙就这样消失了。
过关的痛楚千奇百怪,但这一次的记忆却非常特别。好像电动游戏里的魔王,大多要和它面对面地厮杀得粉身碎骨,但有个游戏里的魔王,秘诀却在于要打他身后的一堵墙,把墙打破了,寒流涌进来,它就会被冻死。
如果说过关之前最忌的是气馁,那么过关之后最忌的则是得意。
得意,一来意味着太过于自我陶醉;二来意味着对接下来的局面有太多乐观的期待,好比童话故事里“从此公主和王子过着快乐又幸福的生活”。
事实上,工作世界里的难关,永远不会消失。一关一关,一波一波连绵不断,前后呼应。
每件工作,都有其前因、后果。每个决策,都有其来龙、去脉。每年的经营,都有其困顿、进展。因果交相影响,问题相互形成、连绵不断。除非我们停止呼吸,否则,要永无止息地面对。
在这无止无息的浪涛中,老子的“祸者福所倚,福者祸所伏”,是每个工作的人都要记住的。祸福相倚,前一关豪气干云的突破,却可能引入下一关伏兵四起的陷阱;前一关灰头土脸的败退,也可能转入下一关居高临下的优势。
我们永远没有时间为自己的失败而嗟叹,也永远没有时间为自己的胜利而欢庆。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自己:“打第一百次败仗之后,还要保持第一次出征的锐气;打第一百次胜仗之后,还要保持第一次出征的谨慎。”
贵人是怎么出现的
在职位升迁的过程里,有些偶然的因素,以及不可言说的因素。
其中,照中国的说法,有一个因素可能最为重要:有没有贵人相助。
贵人。
多年前有一个广告片。一个年轻小伙子在路边帮了一位先生的忙,后来那位先生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竟然是位大公司的老板。我记得片子的配乐是《我的未来不是梦》。
真实生活里,贵人的出现可能更要意外。但,也可能出现得更合乎逻辑。我们会遇到什么样的贵人,什么时候遇到,有时候也并不是不能预测的。所以我说很合乎逻辑。
人为什么和别的动物不同,是站着走路,而不是爬着走?人在工作的时候,为什么总要坐着,而不是趴着?为什么只有休息、昏睡,或是做些不需要理智思考的事情的时候,我们才会躺下来?
我认为是头脑的缘故
头脑是人体最重要的部分。我总觉得头脑就像是一支天线。不只是头脑的内部软件运作像天线,头脑的外部硬件也像是天线。你看过什么天线是倒在地上运作的?所有的天线都要拉直、拉高才能发送电波,接收电波。我认为这是人在清醒的时候总要坐着、站着,或者说,坐着、站着才能保持清醒的原因。
你在思考什么,这支天线就会发出什么频率的无线电波。你喜欢思考什么,这支天线就会接收什么频率的无线电波。这种无线电波看起来是无形的,不如通过语言来收发那么具体,但是语言可以修饰与伪装,而无线电波更真实。我们说要看一个人,除了“听其言”,还得“观其行”,就是这个意思。
总之,经常思考黑色电波的人,就一定传播不出金色的电波,接收不到红色的电波,也遇见不到思考蓝色电波的人。所谓物以类聚,正是如此。
工作的时候,我们的思考越剧烈,就会传播越强烈的电波。电波越强烈,越一致,就会吸引越多相同频率的人。这些相同频率的人当中,总有人会对你产生一些决定性的帮助。这种人,也就是所谓的贵人。
所以,在等待贵人的时候,千万不要看到某人碰上了什么贵人,就自怨自艾为什么自己却碰不上这样的人。他思考、活动的方式决定了他会碰上那种贵人,你不那样思考、活动,所以就不会碰上那样的贵人。但是,你一定可以碰上和你相同思路、电波相同的贵人。只要你思考得积极活跃,电波散发得足够强烈,并且长期坚持不懈。注意,光是强烈还不够,还一定要长期持续,前后一致。否则人家不容易找得上你的频率。
如果我们有这样的信心,不要因为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反复改变自己的思考方式、电波频率与颜色,那么,贵人就一定会接上你的频率,在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最后,谈贵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只顾得眼睛往上看。贵人是可能从上方拉你一把的人,也可能是从下方推你一把的人。
贵人的真面目
爱情故事里,最后男女主角历经种种考验之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武侠小说里,主角一路寻求名师,历经种种磨难后,终于得偿宿愿,在某个山谷中得到隐居多年的高手以毕生功力相传,打通任督两脉,从此无敌天下。
在工作的世界里,也有种类似的故事。一个人,在职场上摸爬打滚了多年之后,有一天,出现了一个贵人。他获得了需要的职位,有了需要的资源,从此大展宏图。
但真实的状况,往往不是这样的。
我们知道,这些故事都太过美化,也太过简化。
我们常常自己希望“更上层楼”。听起来总让人想到在黄鹤楼上轻摇羽扇,优哉悠哉地看着江上风光,就能更上层楼。
我们也常常希望自己“脱胎换骨”。听起来总想到经过高人指点之后,一副眉清目秀,神清气爽的模样。好像脱胎换骨和美容健身没有什么差别。
然而,更上层楼是一种急剧的变动。要完成这种变动,不经过一番筋疲力尽的挣扎,身心耗尽的奋战,根本不会成功。但是,我们却轻易忽略了这个惊心动魄的过程。
脱胎换骨,更是技术难度系数最大的手术。最可怕的是:脱胎换骨的手术没有麻醉药可打。你必须紧盯着自己的骨头是怎么一节节被移动,被更换,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体会到动这个手术的好处。
随着逐步向上攀爬,你开始有机会从一个更高的角度观察自己以前的立足点。于是,你发现:原先心旷神怡的立足点,其实是一个即将崩塌的险崖。同时,因为有机会从近一点儿的距离观察原先渴望一探究竟的高处,所以你也会发现,青翠怡人的峰顶,其实壁立千仞,峻峭险恶。
更上层楼,是一个“山穷水尽疑无路”的追寻,既前无去处,又后退不得,绝不是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吟诗作乐的过程。没有经历冷汗遍体夜不成寐的磨练,你不会了解自己为什么有这个需要。
脱胎换骨,是个痛彻心肺,却又不能嘶喊一声的过程。
不错,如果有贵人相助,我们可能更上层楼,脱胎换骨。但是,在更上层楼与脱胎换骨之前,我们最好有些心理准备。
高层主管的主客观条件
在中层主管的位置上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由于主客观环境的变化,自然会出现更上层楼,成为高层主管,甚至最高主管的企图。
有这种上进心,当然是好事。但,且慢。
由基层干部升到中层主管,和由中层主管升为高层主管,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况。
不同的原因,在于职位的多寡。金字塔型的企业结构,越是顶端,竞争越激烈。在最激烈的竞争中,能力和努力固然重要,但却不足以保证最后的成功。
所以,我们要对自己的主客观条件做些认识上的准备,或调整。
在客观条件上,我们要认识到其中一些偶然的因素。由基层干部升为中层主管时,努力与能力可以构成必然因素,但是在中层主管升为高层主管时,其中却存在很大的偶然因素。
任何事物发展到最顶尖时,都有些难以言说的东西。职位上的竞争,当然也是如此。
因此,千万不要和你心目中的竞争者做比较。同样的资历,同样的能力,他可以雀屏中选,而你却没有。不要不服气,有些事情是讲不清楚的。
有晋升的企图是对的,但是,晋升不了,也绝不要气馁。
有句话是“时候未到”,可以勉强解释其中的原因。
在主观条件上,则必须仔细考虑清楚:我真的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了吗?
很多人看到总经理、董事长等高层主管的权力、待遇和风光,因而兴起“有为者亦若是”的念头。这样的思考逻辑,就足以让我们向企业机构的顶峰去攀登吗?
我读过一篇关于权力起源的文章。在上古时代,初民本来都是平等的,后来因为某人展现了一些特别的智慧、才能,可以帮大家解决一些问题,因此为了珍惜这个人的体能和才智,大家就一起供奉,让他在生活上优先享受某些特别的待遇。但是等这个人的待遇特殊到一定程度,大家对他的信赖也到达一定程度之后,他就会自我膨胀,反而只看到其他人都不如己,认为大家理当被他支使、控制。
尽管现在权力已经演变,但是我非常认同上述的分析。
高层主管的高等待遇,只是事情的表面,我们必须体会高层主管所要承担的高度责任。
同样的,任何成为高层主管的人,都不能因为自己的权力、待遇和光彩,而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别人期望于你的,是希望你有了这些特权之后,能够尽心尽力、没有后顾之忧地工作,帮大家谋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不论私人企业、上市公司,甚或政府机关,任何机构莫不如此。
高层主管责任的大小,其实可以量化为下列的公式:
(公司的营业额+公司的商誉)×
公司的人数×
责任(享受权力、待遇、光彩的百分比)
公司职位排名
假设一家公司的年营业额是一亿元,公司的商誉值毛估为五千万,有二十名工作员工。
再假设这家公司职位排名第一,自觉享受到90%权力与光彩的高层主管,名为A。这家公司职位排名第三,自觉享受到30%权力与光彩的高层主管,名为B。那么,A的责任,就是二十七亿元;B的责任,就是三亿元。
A的责任=(1亿+5千万)×20×90%
1
=27亿元
B的责任=(1亿+5千万)×20×30%
3
=3亿元
所以,任何一个想要往高层主管攀登的人,首先要问清自己:我真的准备好承担这么重的责任了吗?
如何思考策略
佛教有一句话:“迷时师渡,悟时自渡。”
在一个企业里,晋升为高层主管之后,也有些类似状况。一般而言,在工作上,这时已经没有人能够、或应该指点你什么了。
一切,要靠自己的体会与摸索。
由基层干部而升为中层主管,我们主要锻炼的,是技术方面的身手。
成为高层主管之后,最重要的,则是要开阔策略方面的眼界。
换句话说,就是要在以往胜任愉快的技术身手之外,再开阔策略视野。
这种新的锻炼如果成功,拥有了开阔的策略眼界,那么过去娴熟的技术身手,就会如虎添翼。如果不能成功,那么过去愉快胜任的技术身手,往往会变成故步自封的阻力。
当然,高层主管有高层主管要练习的技术能力,但是,我们对高层主管的期望之所以有别于中层主管,毕竟在于他策略方面的思考与眼界。
策略究竟是什么?
在我刚承担起一家公司的经营责任之后,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了我很久。
问别人嘛,不是不好意思开口,就是问了也听不明白。买书来读,各种策略管理、策略分析的书,说得精彩,但是要套用到自己身上,总是隔靴搔痒。
然而,当时尽管什么都模模糊糊,有一点却是很清楚的,那就是策略再怎么难懂,也绝不能不懂;再怎么难以掌握,也不能不掌握。
于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每做一件事情,都要揣摩一下,这究竟是技术方面的事情,还是策略方面的事情。
真有点儿蹒跚学步的挣扎与痛苦。
后来,大致可以把技术和策略区分开,也了解策略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了解策略是怎么回事,和是否能够思考出策略,尤其是有效的策略,则又是不同的两回事。
这又是一个永无尽头的追寻。
为什么?
因为策略就是:不以一时的胜负为胜负。
不以一时的胜负为胜负,究竟要以何时的胜负为胜负,那只有你个人最清楚,最明白。所以,策略是别人无法帮你出谋划策的。
随着你对自己所拥有的资源、空间、时间了解程度的不同,对胜负的设定也会有所不同,你的策略,自然也会跟着不同。
我也只能如此隔靴搔痒。
我们只能不断地练习。
如何养成气魄
谈策略,不能不谈气魄。策略可以形成气魄,气魄也能决定策略。
气魄,首先和我们对待人的态度有关。
在上班族的世界里,人际关系是最频繁的,最重要的。因此我们注重沟通,强调EQ,相信“厚黑学”,最终,则瞄准“出人头地”,所谓“成长就是要踩着别人的头上去”。
然而,人际关系这种我胜你负、成王败寇的信念,固然是一种气魄,但只是凸显其锐利,却有失于厚实。
对于人的气魄,我看过最好的一个说法,是弘一大师的一句话:“不让古人是谓有志,不让今人是谓无量。”
这里,可以把“古人”稍加广义地引申,就是把所有还活于当世、在事业领域里卓然有成的领袖人物也包括在内;“今人”,则包括所有和自己一样在同一水平和层次上努力的同辈。
不让今人和同辈,表示我们有充分的信心。不让古人和先贤,则表示我们有充分的决心。
气魄,又和我们对待时间的态度有关。
今天我们在商业世界里强调最多的就是时间。机会稍瞬即逝,世界急剧变动,我们一再告诉自己,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成功的人就是要懂得把握时机、创造机会。
然而,对待时间这种志在必得的信念,固然是一种气魄,却只是凸显气魄之线性,却有失于全面。
对于时间,我照着弘一大师的说法,想出了这么一种观点:“不让机会是谓有识,不让时间是谓无度。”
机会来时,我们当然一定要掌握,否则称不上有见识;机会还没到来时,我们则必须听从时间的声音来等待,否则只有徒乱章法,事倍功半。
很多事情,一定要靠时间的沉淀,光靠机会,光靠急进,是没有用的。
对于时间常听到的另一种说法,是“争一时,也要争千秋”。表面上看来是气魄十足。其实,只能说蛮气十足。“一时”和“千秋”是两回事。如同我们可以选择在山脚看一番风景,也可以选择在山顶看一番风景,但不可能同时又在山脚看,又在山顶看。
当然有人看过山脚也看过山顶的风景,但那还是时间给他的礼物,让他有一个拾级而上,山上山下,风光一览而尽的过程。光是逗留在山脚下,却又要力争“一时”和“千秋”的人,那只是他还没仰头,没看到山势的巍然与险峻。
我们对人的态度,会左右我们对时间的态度。我们对时间的态度,又会回过头来左右我们对人的态度。
如何决定成长的速度
高层主管要注意的各种策略中,首先就是企业成长的速度。换句话说,也就是企业呼吸的速度、动作的速度。
不同的人,对不同的企业,会设定不同的策略。其中之首要,就在于企业成长的策略。
你要一个企业的年成长率是百分之三,看来静若处子;还是年成长率百分之三十,看来动若脱兔?
企业给外人的观感与形象由此而来,企业内部的组织与管理也因此有别。
我接手过一个企业的经营。当时很多人给我建议:千万不要成长太快。成长太快,老板还是会要求你有更高的成长率,总有满足不了他的一天。况且,太快容易摔倒。相反,如果慢慢地成长,每年都有进步。虽然进步一点点,但毕竟有进步,你自己轻松,老板也满意。
我选择了前者,最后果然因为走得太快而摔倒。
但是,如果选择后者,真的就会没事吗?
我听说过一个案例。在一个企业集团里,有一家公司永远只要在同业里排名老二,即使有第一名的实力也不抢先。理由是:如果抢到了第一名,那就成了明星企业,容易成为别人的标靶。永远的第二名,就像鸡肋,不会被人放弃,也不会被人眼红。
这可是个很不错的自保策略。但是,不求第一的心理给自己从内部种下了失败的种子。最后,这家公司还是出了问题。
因此,我们到底要选择百分之三,还是百分之三十的成长步伐,其本身并没有一定的优劣、对错。
重要的是这种选择要符合环境的条件。环境需要稳扎稳打的时候,却硬要快速成长;环境需要更上层楼的时候,却硬要原地打转,都同样危险。
这种选择也要适合属性。
如果你认为你适合动如脱兔,那就不要克制自己的热情和能量。克制得多了,会生病。但是要记住,既然喜欢动,就不要随便摔倒,摔倒了就不能动了。起码有段时间不能动。因此要动中求静。
如果你适合静如处子,那就谨慎地保持自己的力量,每一步跨出去都顾盼自雄,无懈可击。但是要记住,不要落于一潭死水。死水就是雕像,而不是处子了。因此,要静中求动。
不论哪一种选择,总要忠于自己的信念,知道自己长期的方向所在,前后的思想和行动保持一致。
信奉动如脱兔的人,摔倒了,要一声不吭,拍拍灰尘,扎扎伤口,继续再朝目标挺进就是。
信奉静如处子的人,要不随别人的鼓动而起舞,稳定而持续地迈进,不达目标绝不罢休。
戚继光和李成梁的故事
在高层主管的层次,考虑各种成长策略的时候,有时候会涉入许多就事论事以外的因素。或许,简单一点儿说,就是政治的因素。
看一个历史上的例子比较清楚。
明朝末年,戚继光因为在东南沿海扫荡倭寇的战功,而调到北方戍边,对付蒙古方面的威胁。戚继光主要采取彻底击退的策略。出击的时候,他力求一举肃清,让对方不敢再犯;防守的时候,他大修长城,研发各种新的军事理论与战术,从长期着眼来巩固防线。如此,戚继光威名远播,北方平定,十数年不见烽火。但因为长久不见烽火,一来累积不了战功,无法封侯进爵,二来重要性容易为人忽视,结果日后因“不宜于北”被贬调广东。
李成梁是当时另一位名将,镇守辽东。他的策略和戚继光完全不同。对付女真,他一方面以夷制夷,拉一个打一个,另一方面不求一举清除,反而要给敌人留下一点儿退路,以便自己随时有仗可打,有战功可以累积。结果,关外烽火不断,他不但战功一再累积,爵位最高封了伯,并且也成为朝廷不可或缺的栋梁,没人能动其分毫。
到底是戚继光聪明,还是李成梁聪明?
戚继光虽然在张居正死后就立刻失势,吃到自己不会当官的苦头,但是今天大家不但记得他是一个为明朝保持了一些元气的大将,他的种种练兵心得,甚至连他所发明的“戚继光饼”,都流传至今。
李成梁虽然在当时不可一世,红极一时,却也因为他以夷制夷,欲擒故纵的策略,最终养虎为患,致使努尔哈赤崛起,不但统一女真部落,更进而夺得大明天下。
历史不过二三事,总是重复而已。
企业里的情况,也是如此。
也许,你会说,机关难免要算,以夷制夷,欲擒故纵,历史上也有许多成功的事例,李成梁只是运气不好,碰上努尔哈赤这个大清朝的开国之君,否则,他的机关不见得算得不对。
话不能这么说。这要看我们的根本立场。
以夷制夷,或欲擒故纵,如果出发点是为公而不是为私,只是我们一时不得已的妥协,当作一种过渡的手段来使用,那是一回事;如果出发点是为私而不是为公,目的是为了挟敌而自重,那又是一回事。
因此,你要选择戚继光的策略,还是李成梁的策略?
怎样选择才算聪明?
请问你的良心吧。
止谤莫若无辩
越高层的人,当然就越容易得到掌声——不论这些掌声是由衷的,还是另有目的。
然而,掌声之中,不免混合嘘声。所谓:“誉之所至,谤必随之。”
因此,职位到了一定层次之、或是工作取得了为人瞩目的成果之后,必须对“谤”有个对应之道。
中文里,谤之前常加一“毁”字。毁谤相连,十分贴切。不是先毁后谤,就是先谤后毁。
毁谤的着力点有许多:工作能力、男女关系、金钱操守、忠诚程度等等,不一而足。不变的只有一个原则:真正使得上力的毁谤,一定是当事人最引以为傲的强点,而不是弱点。因此,越是自持男女关系清白的人,别人越会在这方面罗织你的罪名;越是金钱操守高洁的人,别人就越会在这方面做文章。
道理很简单。一、你最强的地方,正是你最不备的地方。二、这样莫须有地攻击你,你才会激动、抓狂,乱了脚步。
毁谤的本质和作用正是如此。
毁谤的实际作用和功效,又可能多大呢?
看历史上的例子。
袁崇焕是明末唯一可以抗清的大臣。纵横关外的努尔哈赤唯一的败仗,就是在袁崇焕的手里。但是对于这样一位国之栋梁,明朝却轻易就中了皇太极的反间计,不但抹煞了袁崇焕卫戍疆土的功劳,反而把他定成通敌的叛国之徒,结果公开凌迟处死。袁崇焕被弃市的当天,北京城的老百姓扶老携幼,人人巴不得生啖这个叛贼的血肉。
毁谤的捏造空间和可能效果,都在这个例子里发挥到极致。像袁崇焕这样的人,怎么能想到别人会拿他的忠贞来做文章?又怎么可能得逞?然而,就是事实。历史上这样的故事,不胜枚举。也因此,很多人乐此不疲。
看袁崇焕的例子,应该对毁谤的本质有所体会,因此必须淡然处之。
对我自己来说,最受用的是弘一大师说过的一句话:“止谤莫若无辩。”
无辩。
有一位朋友不太同意。他说:“这句话很高明,不过我还是要看别人谤的是什么才能决定要不要辩。”
但,无辩就是无辩。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辩。
你在乎的,你不在乎的;别人夸大其辞的,别人凭空捏造的;影响有限的,影响严重的。甚至,性命交关的。无辩就是无辩。
只有无辩,才能体会到无辩的作用。
功遂身退
人攀登高山,总要有下山的一天。也好比人上了舞台,就总有下台的一天。这是自然的规则。
企业的兴衰如此,人事的变动也是如此。所以,高层主管的重要课题不在如何更上层楼,而在如何功遂身退。换句话说,上台上得漂亮固然可喜,下台下得漂亮才见功力。
但,“除却巫山不是云”,上了台的人,很难有这种认识。因此,下台总是被动的状况居多。这种时候,不妨有一些心理准备。
第一,不要回头。对准备上台的人来说,舞台在前方,盯着舞台是应该的。对下台的人来说,舞台在脑后,所以,不要回头眷恋,否则只会骨碌骨碌滚下去。
第二,自信。下台最惊险处,却在不惊险处。暮霭四起,四野无人。这种寂寞是最大的考验。但是,你如果真正热爱表演,那你应该相信自己永远都会找到一座新的舞台。所以,下台只是登台的准备,不下这个舞台,怎么登下一个舞台?
第三,自处。有时候,光有自信也不行。机遇不配合,你就是找不到另一个华丽的舞台。因此,要懂得自处。自处最重要的,就是与自己的工作相处。
要倾听内心深处的声音,把工作的本质和表象区分清楚。
我们究竟是热爱歌唱,还是热爱舞台?还是只爱在大舞台上歌唱?万一实在找不到舞台,是否可以就在街头,就在旷野中高歌呢?
自处之后,才能平静。
第四,平静之后,才懂得善用助力。助力有两种,有正面帮你的,有负面帮你的。两种都要善用。运用得好,别人从背后推你一把,还正好可以助你跳上另一个舞台。运用不当,别人好心拉你一把,却正好把你拉进一个水沟。力量没有绝对的好坏,要看怎么运用。
一定要在舞台上才能歌唱的人,一定要急着上台的人,很容易把助力用拧了。要唱就随时随地都可以唱,不唱也可以欣赏别人表演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心平气和地观察到助力的运用。
不过,这些都是说来容易。究竟之道,还是趁我们在台上的时刻,甚至还没上台的时刻,就先想好这个台要怎么下。由于主动,我们下台的时候才能比较不回头眷恋,才能轻松地欣赏一下别人的表演。至于要不要再上一个新的舞台,也就成了操之在己的一个课题了。
急流勇退,是一个关键时刻的智慧。
功遂身退,则是一个全盘布局的智慧。
高层主管,看的是大局。应该有这种智慧。
下台的品位
有两件事情,一直让我过去深有所感,但又总是不很明白。
两件事情都发生在一九九○年。
第一件,是日本相扑选手千代富士的故事。
千代富士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日本相扑界的霸主,所向披靡,对日本相扑运动的发展有极大贡献,所以他退休时拿的特别退休金高达一亿日圆,(另外还有私人收到的断发仪式金三亿日圆)当时都是破纪录的。
千代富士身为横纲的后期,日本出现了一位年轻明星,叫作贵花田。也就是日后改名为贵乃花,也成为横纲的那一位。
一九九○年的春季大赛,千代富士与贵花田交手,输了。而千代富士在输了那一役之后,隔天就宣布他要退休了。
我虽然很佩服他那种急流勇退的精神与气魄,但有一点却不很明白。当时千代富士还在盛壮之年,虽然年轻后辈追上来,胜了他一场,但是他为什么不再拼一下呢?他是不是也太缺少拼搏的精神?他到底是为什么只凭这一役,就一叶知秋地知道自己要走下相扑场所的时间到了呢?
另一件事情发生在一九九○年底。
曾经如日中天的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因为英国加入欧洲共同体的议题,引起党内的不满与重选党魁的挑战。撒切尔夫人没把挑战者放在眼里,仍在国外开会,也没有特别拜票、拉票,结果投票下来,虽然以二百零四比一百五十六票领先挑战者,但是差了两票没有把挑战者击溃,而需要再有第二轮的投票。
撒切尔夫人回国和党内其他人士开会,讨论过后,她宣布退出第二轮投票,实质上等于宣布辞去首相一职,就此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当时我也很不明白,第一轮是她轻敌,并且只差两票,她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下呢?她为什么就一叶知秋地知道自己要走下政治舞台的时间到了呢?
这两个不同领域的高手的下台之姿,让我印象深刻。但是他们那种判断能力到底从何而来,我一直不很明白。
到了最近,看了另外一些人物的行为之后,有了对照,我的疑惑才解开。
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一个品位。
任何一个组织的高层人物,如何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引起非议,本身就是品位。引起争议后,如何不要只知援引社会上一般人最低的标准(包括最低的法律与道德标准)来为自己辩护,也是品位。
越是高层人物,越要有不同于一般人的言语及行为示范。
高层人物,不仅有自己智慧,还有自己的品位。
我曾经有过的周末(1)
我曾经有过一种周末——灰色的周末。
那时候,我在一种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人生的状态中。
那是一九九七年下半年到一九九八年上半年之间。
当时我刚离开上一任工作不久,先是创业,新成立了一家公司,紧接着,因缘际会,又应邀同时负责另一家百年字号的出版公司的经营。
于是,我开始了一段上两个班的日子。早上九点,我去重庆南路那家古色古香的公司上白天的班;晚上七八点,再赶到景美那个带着地下室的新公司,工作到半夜两三点不等。不论睡多晚,第二天早上九点再出现在公司。
听到我这样工作的人,客气一点儿的,会说一句:“就说嘛,是个工作狂嘛。”不客气一点儿的,则干脆说一句:“疯了!”
我呢,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工作狂,当然更不觉得是疯了。我只是浸淫在一种满足的感觉里。
因为我白天和晚上的工作,是两种截然不同性质的工作,又有不同的色泽与趣味。
经营那家老字号的出版公司,像是在驾驶火车,一定要有轨道,不能随便乱开。轨道就算要调整新的方向,也急不得。但是火车一旦起动,却是陆地上载货量最大、运输最快的交通工具。
经营那一家刚诞生的公司,则像是驾驶吉普车。爆发力足够,方向没有任何限制,车身上还有夺目的缤纷色彩。不过,吉普车就是乘载几个人的交通工具。
日夜可以操控两种不同交通工具的机会,我只觉难得,尽情享受都来不及,怎么会无聊呢?怎么会有疲累的原因或理由呢?
然而,你毕竟是会落单的。在某个星期六的午后。
你也毕竟是会疲累的,最少,在持续工作了一个星期之后。
于是,你总要面对一个周末——虽然在还没有双休的当时,那个周末不过是一个周六的傍晚加上一个周日。
你,只能回到一个叫作“家”的地方,面对你在一个星期里必须自己面对的这段时间。
那是一栋大楼的顶层。进了门,右手边有一片视野很开阔的玻璃窗。甚至,就连创业公司的那栋楼也看得到。屋子里,因为定期会有人来清理,所以很整洁。就算没有人来整理,也不必担心脏乱,因为你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在屋子里活动。
屋子里没有人等你。那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空间。
每天半夜回去,开了门,体力和精神还好的时候,你会不想开灯,只是站在那片玻璃窗前看一会儿外面的夜空,还有点点的灯火。体力和精神不济的时候,你也没有力气开灯,只能倒在地板上,就着视线所及的范围,呆呆地看一会儿玻璃窗外的夜空。
然后,你会把自己挪进那个叫卧房的屋子。再然后,你会在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再把自己挪进那个叫浴室的屋子,开始一天的循环。
那个地方,真能叫作“家”吗?你会有一点儿怀疑。
起初,你抓不住周末该有的生活方式以及节奏。
即使是平日一起工作到半夜两三点的伙伴,在星期六下午也不一定会出现在办公室里。你会突然发现,是的,周末到了,是否自己也该变换一下生活的规律,或是色调。尤其,如果那个周末还下雨的话;如果在雨水之外,空气中还可以感到四处弥漫的阴湿的话。
你不想回到自己住的那个地方,不想重复周一到周五的生活感觉。因此你会想去另外找些感觉,甚至只是找一个人,一个可以靠得更近一点儿的人。
但是爱情、激情,你都经历过。
你知道只是为了那个阴雨的周末,而想找一个可以取暖的人,有多么危险——不论是对你还是对别人。
于是,后来发现,周末,你能做的,还是回到你一个人的那扇玻璃窗后的屋子。
这样,开始的时候是被迫,但后来是自然,并且必然地,你知道周末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了。
睡眠。
起先,你不会睡。尤其是在周末。
虽然不定闹钟了,但是你的生理时钟早已启动。星期天的早上,你还是会在七点左右就睁开了眼睛。然后你又起床,开始一天的各种生活动作。
然后,逐渐地,你开始适应另一种睡眠。
星期天的早上,六点,七点,你还是会醒过来。头脑十分清醒地醒过来。然而,你会告诉自己:不要起来,不要起来,你的清醒只是假象,现在远不到你要起来的时候。也许那么一分钟,也许三分钟,你又慢慢地沉入了睡眠。只是这次睡眠的质量太差,你会不断地浮沉在半梦半醒之间,然后,你累积了一个星期的疲劳和倦怠,也就跟着从骨缝中,从意识间,幽幽荡荡地飘升起来。
那是段很不舒服的睡眠,一种挣扎,一种辗转,一种不安的睡眠。隐约的意识间,你会想到算了,干脆起床可能还更好一些。
但是随着尝试错误的经验,你还是会让那段睡眠继续下去。
到中午。
我曾经有过的周末(2)
中午时分,你所有的疲累都延伸到骨骼和肌肉的每一个角落了。你身体的酸痛到达一个顶点,伴随着空腹的饥饿感。所以你会挣扎着起床。混杂着不很清楚的意识,拖拉着不很听话的身体,来到冰箱前面,打开,拿出点东西,放进微波炉,等那么几分钟,胡乱往嘴巴里填了下去。
然后,在意识还没清醒过来之前,你再拖拉着身体,回到原来那个房间,把自己沉重地摔回床上,摔进睡眠。
接下来的睡眠,也许会是前面中断的那一段的一些延续,譬如梦境的某个部分。也许不会。但最起码,那种混合着酸痛、疲累、半醒半睡的挣扎,却是会继续下去。你仍然不时会问自己,是不是干脆起来算了。
但是不要。你还是要继续,继续睡下去。
时间在有意识与无意识之间飘浮过去。
你在床上辗转反侧,恍惚中可以感觉到午后的光影一路倾斜,然后,就在颠簸的路面上,你突然坠下一个深渊。不再有半醒半梦,不再有任何感觉。你真的睡着了。彻底睡着了。
差不多再有意识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暗下来。隐约间,可以听到隔壁准备晚餐的动静。但,这些都干扰不到你。
因为你处在一种难以形容的状态。所有的酸痛和疲累都消失了,你的骨骼、肌肉、皮肤,都处在一种舒解的、温柔的状态。你好像继续闭着眼睛,也好像已经睁开眼睛。你没有任何疑惑。你知道,这就对了。疲劳了一个星期,挣扎了一个整天,你需要的只是把自己载送到这里。你好像浸在暖暖的、微微波动的水流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那水流把全身每一个关节都进一步温柔地抚摩。
你会轻轻睁开眼晴,看一下已经全暗的房间,像是打个招呼,也像是告别,然后再沉回睡眠之中。这一段睡眠,又和前一段的不同。起初你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次的睡眠,后来,才想起英文里有一个叫作“黑甜梦乡”的说法。
差不多晚上八九点的时候,你会真正起床。玻璃窗外又是灯火一片。
这次你很有目的地进了厨房,给自己准备一点儿还算可口的食物。然后,在一种体力和精神都很舒适的状态下,打开前一天晚上带回来的未完的工作,打开手提电脑,进入整理的程序。你要回顾一下上个星期,你要展望一下下个星期。
在轻轻的键盘声中,你会再度工作到半夜二三点。
关掉计算机的时候,你忽然体会到,这的确是个家。不只是个住的地方。
你也体会到,这就是你所需要的周末,和你所需要的周末方式。
那是一种灰色的周末,你所需要的,是等待睡眠,以及,睡眠中的等待。
微型人生
大约二十年前,我刚当上一家企业的总经理。每天工作得不亦乐乎,业务上的应酬也很多。
有一天,一位好久不见的朋友从香港来。她问问我的作息情况,说那怎么行啊,你哪有时间陪家人吃饭啊。
我说是啊,怎么可能有时间。
她说,香港有个大富豪,每天再忙,连午餐都一定回家吃的。
她说的话,我并不以为然。我想,人家规模那么大的企业,人才齐备,当老板的当然有时间回家吃午饭。我们的事业还在起步,哪谈得到这些。
我继续忙,忙到有一阵子,在街上看到自己的妻子都惊讶于她发型的改变。因为每天我回家的时候,她早已入睡;每天她出门的时候,我还没起床。太久没看见她了。
虽然那个富豪的名字我早就忘了,可是这件事情却没有从我心头就此不见。即使在我终于把自己的婚姻和家庭忙到消散之后,即使有一段时间我在台湾彻底单身一人,那个每天一定回家吃午餐的富豪,还不时会从心底溜出来晃一晃,好像在提醒我什么,又好像在反问我,你的回答对吗?
灰色周末阶段的人生过了之后,我又有一次机会组织了自己的家庭。
“君子不二过。”我不能重蹈覆辙,不能不思考怎么重新安排工作与家庭的时间。
我一下子把晚上的应酬戒掉了。有一阵子,我甚至连晚饭都不吃了。晚上多出来完整的和家人相处的时间,这不是问题。
我最大的考验,出在周末时间上。
过去在睡眠上,在工作上发挥蓄水池调节功能的周末,要改换用途了,最起码要全心全力地用来陪家人了。有一阵子很不适应。因为周末时间虽然不需要那么多时间睡眠,但是周末用来当作总结上周工作、计划下周工作的作用,却一下子乱了章法。
我心底不停地有个声音说,这多可惜啊,这多可惜啊。可惜多了,心情就不愉快起来。
从逐渐让自己适应周末时间的新用途,到心平气和地接受,再到极其愉快地把这当成生活里应该的安排,我前后花了大约五年的时间。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即使不是每天,我也可以经常回家吃午餐了。
我仍然不是什么富豪。我自己公司的业务,参与社会公益服务的活动,仍然让我忙得团团转,但是我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却不知道比那个时候多出了多少倍。
工作和家庭如何兼顾,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想不想的问题。要想,才能。不想,就不能。
这么说,可能还是太玄。
来说一个比较实用的方法好了。
有一次我访问“意识型态广告公司”的郑松茂先生,他谈到一个“微型人生”的理论,我觉得可以给所有的上班族参考。
郑松茂是这么说的:
一般的生涯规划,是一条逻辑性的横线。工作这一段就是从小公司到中公司再到大公司,到更好品牌、更高的职位。然后是退休、旅游……可是我后来就颠覆了这个想法。我希望把这个横向的线变成垂直的。最好我每一天的时间里都有很好的工作感觉、很好的工作的过程、很好的工作结果呈现给我要服务的客户。之外我还要有生活的感觉、我还要有生活的内容。如果一天的时间实在容纳不了这么多内容,那就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吧!如果这五天不行,另外两天我一定要去过一点儿日子。
如果说一般人看到的那条长长的横线是人生的话,我现在注意的这一条条短短的垂直线则是‘微型的人生’。‘微型的人生’不是生涯规划,而是自我定位。
换句话说,你可以不被“先冲刺事业,再照顾家庭”、“拼命赚钱,早早退休”这种观念糊弄,甚至危害到。你想冲刺事业之后再来照顾家庭,而家庭却可能早就破散了;你想先拼命赚钱再提早退休享受,却可能到时连健康都享受不到了。
不要把工作和家庭切割得那么势不两立。“微型人生”的理论提醒我们,实在要把工作和家庭切割的话,就以一天为你的人生单位来切割吧。最多,以一周为你的人生单位来切割吧。那么,至少你每天都一定有段时间是在照顾你的家庭,或者,最起码,每个星期都一定有段时间是在照顾你的家庭。
这样你就不会在错失一些事情后,后悔莫及。
没有把时间都贯注到工作上,可能有人会觉得不安,觉得用在工作上的时间少了,工作就一定没法做得那么好了,那么多了。
我的经验告诉我:如果你可以兼顾你的工作与家庭,那么,工作少一点儿,恰好可以工作得更好一点儿,甚至更多一点儿。
听来很矛盾。但是真的。怎么会有这样的谜底,只有在亲身尝试后才明白。
这也是“工作为什么比床重要”的真正答案。
如何消除压力
除了如何兼顾工作与家庭这个课题之外,工作的人,另一个最大的课题就是如何消除压力。
《六祖坛经》里,提到通往觉悟的两个途径。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是一个。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另一个。
如何消除压力,大约也有这么两条路。
一条,是努力使用一些方法来提醒自己,不要让自己堕入压力的深渊。
另一条,则是直接融入压力,将自己与压力合二为一,因此就没有压力可言。
先说怎样走第二条路,再来谈第一条路。
走第二条路,将自己与压力合二为一,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很不容易。这取决于一个前提:你要真心热爱你的工作,甚至,你要相信自己这一生就是为这个工作而来。这个时候,你就没有成败的计较,甚至,你会发现,所有的压力,都是为了成就你而来。这个时候,压力就不是压力了。不是压力的压力,还有什么压力可言?
但是,也许,你并没那么热爱你的工作,你也并没发现这一生就是为了这个工作而来。那就可以走第一条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努力设法消除压力。
消除压力,有两件最重要的事:不生别人的气,不生自己的气。
不生别人的气,就是不因为别人对你的任何言语、举动而动摇自己工作的脚步。不论别人是有意地破坏你、侮辱你,还是无意中搞砸你、阻碍你,都与你无关。那是别人愚蠢的行为,你犯不着为别人愚蠢的行为生气。为别人愚蠢的行为生气,就是拿别人愚蠢的行为来惩罚自己。没有道理。
不生自己的气,就是不因为自己错失过任何机会而懊恼。
我们再来看看二○○六年世界杯决赛,齐达内犯下那一头槌致命的错误。
一百二十分钟的比赛里,最后那十分钟(不只是这场冠军战的最后十分钟,也是他十八年足球生涯的最后十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位一向以球风、人品风靡全球球迷的大师,犯下一个那么愚蠢的错误?
马特拉齐在和他拉扯之后,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话,使得齐达内非得要在离开现场后,又回头一头把对方撞倒在地?
齐达内后来出面说明过程:因为马特拉齐一再地用言辞侮辱了他的妈妈与姐姐,因而他再也忍受不下,犯下了大错。
我不满意齐达内的解释。就一个看球的观众而言,我觉得答案可能在另一个画面里。
在延长赛上半场快结束时,齐达内接获队友一个妙传,在意大利门前顶球,眼看着就要进球的时刻,球却被意大利门将布冯给贴着球门框拨了出去。一般来说,差一点儿就进球而没得的球员,典型的表情是双手捂头,无语问天,或无奈,或惋惜,或沮丧。然而,电视上我看到齐达内没进那一球之后的表情却是极为愤怒,大声嘶吼。齐达内没有表露出无奈、惋惜、沮丧,反而是愤怒,这是可以理解的。如果那一球他顶了进去,不只法国队可以拿下金杯,齐达内还可以继一九九八年的神奇表演后,成为这场比赛包办法国队两颗进球的头号功臣,顺利为自己十八年的征战画下完美句点。更有机会取代普拉提尼,成为法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球员。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布冯把那一球挡了出去而化为泡影。
看着那一球被挡了出去的齐达内,表情不是惋惜的无语问天或垂头丧气,而是愤怒地吼叫,其情绪可想而知。
会不会是这股波动的情绪没能平复,终于在几分钟后碰上另一个人的言语挑拨而爆发,铸下了大错?齐达内是不会说明的,这里面的情绪,也是难以为外人道的。但,是可以想象的。
且不论齐达内到底是因为生马特拉齐的气,还是生自己错过那比黄金还要珍贵的机会的气,其实都是压力太大的一个负面示范。
创意的解析:从一个计程车司机的绝招谈起
一九八七年的一个夏日午后,我和朋友从圆山附近一处西餐厅出来,临时扯到一点儿话题,就在路边多聊了几句才上出租车。
阳光明媚,令人心情很愉快。
我说:“麻烦你到松山机场。”
那时我在中国生产力中心工作。中国生产力中心坐落在松山机场旁边,外贸协会第二馆的二楼,和出租车司机说起来,总是要多费口舌。所以通常我就省点儿力气,只说是松山机场,等快要到了再告诉他如此这般。
这位司机先生却没什么停顿地回了我一句:“噢,那你是要去外贸协会二馆喽。”
我惊奇地坐直了身体。
一般而言,司机听到我要去松山机场,如果要接腔,通常都会反问是要去哪一家航空公司。华航?复兴?
从没有人会联想到外贸协会,或二馆。
我问他为什么会认为我是要去外贸协会二馆。
他回答:“因为我看你没带什么行李,并且又和朋友聊天聊了好一阵,一点儿都不像是要搭飞机的样子。”
我问他怎么知道我聊天聊了好一阵子。
原来,刚才在接我上车之前,他其实已经从我身边过去了一次。因为看我在和朋友聊天,并且不像马上要停止的样子,又看到前面公车站牌旁边站了些人,所以就先开过去看看能不能揽到客人。结果没有,于是他又绕了回来,我上车了。
我这才想起先前的确有辆出租车速度很慢地滑过我们身边。
“你既然不是去搭飞机,去松山机场,手里还拿一本英文杂志,当然应该是去外贸协会喽。”他在后照镜里望着我笑,接着又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啦。有一次,我在福华饭店门口接到一位女士,她上车还没告诉我要去哪里,我就说中她是要去圆山饭店。”
我看不到他的相貌,也不觉得眼神有太特别的地方。但显然地,我碰上一个高手。
遇到高手,当然要好好请教。
当时一名出租车司机的一个月收入,大约是三万台币左右。而他,一个月最少可以赚上六万台币。
他的方法很简单:他住基隆,因此,每天早上他就先从基隆来台北的民生东路附近,那边的高级住宅多,要搭出租车上班的人也多。十点左右,他专跑各大饭店门口,外国客户来台湾,那个时候多半吃完早餐去约会,要出门了。将近中午,他专门注意办公大楼,因为人们或是早上出来办公要回公司,或是要出去吃午餐了。午饭后,他特别在一些快餐型的餐厅附近转,因为,中午大家不会吃太多。
两三点左右,当然是银行附近,办事的人多。过了三点半,他喜欢跑郊区,因为接下来快要到下班时间,市区要塞车了。正式进入下班时间,他就休息,去吃晚饭,因为到处都塞车,不如不跑。吃完晚饭,他就去一些中餐厅,或是一些休闲娱乐场所门口看看。这样,他在九点、十点左右,也就完工,打道回府了。
出租车,是都市人的交通工具。而他,算是把台北人的生活时间和空间给摸透了。他能轻松赚到比同业高一倍的收入,十分合理。
我下车的时候,好像没多给他多少钱。即使多给,也不是小费,而应该是学费吧。
任何行业,任何工作的人,都会追求创意。属于他那个行业、那个工作,某种特立独行于任何人之外的创意。
多年以来,谈到创意,我总忘不了这个司机的故事。
事实上,经由他的故事的启发,我还尝试着把创意的成分做了分析。
我的看法是这样的:创意,应该是百分之七十的努力与经验,百分之二十特立独行的认知与勇气,以及最后百分之十的灵光一闪。
大部分人谈到创意,谈的总是那百分之十的灵光一闪。然而,这是很危险的。事实上,没有长期浸淫在一个工作里百分之七十的努力与经验,就不会产生对这个工作大多数通则与常规的掌握。如果不是掌握了大多数通则与常规,就不会产生百分之二十特立独行的认知与勇气。如果没有驱使自己另类思考与行动的勇气,就不会逼出最后那百分之十的灵光一闪。
有前面的百分之九十,不见得一定会逼出最后的百分之十,但是没有前面的百分之九十,一定不会出现最后的百分之十。
如果没有前面那百分之九十,就突然冒出来的东西,闪归一闪,但顶多只是天马行空的点子,算不上是真正的创意。
而真正的创意,要可行,要产生最大的回报。
并且,是可以自我控制,要什么时候出现,就什么时候出现。
时间送的神秘礼物
如果我们认真地对待时间,尤其是“现在”,那么,时间也会有所回报。
有时候,会回报一个神秘的礼物。
我是在一九九三年收到过一次。
那时我出国了一阵子。办公桌上,要回的信、传真,要看的新书企划案,要批的公文等等,堆了好大一片。
回来之后,我挑了一天早上,十点钟的时候,告诉秘书不要有任何打扰之后,就开始一件件解决这些积案。
我写了一封封的信。我看了一份份新书出版企划,也批了许多报告和公文。
工作非常多,但是进行得很顺,甚至很愉快。大概是因为离开了办公室一段时间,和这些工作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吧。
我终于把桌面一扫而清,不到中午,比预期的进度快了好多,所有的东西都进了“发文匣”。
我觉得饿了,应该吃午饭了,于是看了看桌上的闹钟。闹钟停了,于是看了看手表,不由得讶异起来。
手表和闹钟一样,指的都是十点十五分。仔细看看,两者都没有停,指针都在走动。
我请秘书进来,问她时间,也是十点十五分左右。
的确没错,只过了十五分钟。但怎么可能?那么一大堆的公事,不论怎么说都要几个小时才能处理完的,怎么可能只用了十五分钟就统统解决?
专心于工作,不知东方之既白,这种经验我是常有的。但是,十五分钟就能解决满满一桌子的事情?
我怀着八分的惊奇与二分隐隐的快乐,把这个和任何人也说不清的经验,当作一个秘密藏在心底。
直到后来,我读《时间地图》才恍然大悟。
这本书里有个章节谈到:时间在某些时候是可以慢下来的。美国网球名将康诺斯回忆自己“处在最佳状态时,他觉得是进入一种‘境界’。在这种时刻,从网那边打过来的球,看起来变得非常巨大,而且似乎是以极慢的速度悬在半空中。”因此,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剎那的时间,却让康诺斯有充分的余地来观察,研究判断要在何时何地反击对方的球路。
许多武打、美式足球、赛车等高手,也都有类似的经验。迅雷般的速度与冲刺,在当事人眼中反而可以分解如电影中的慢动作。
我觉得这些事例可以稍微印证那十五分钟的经验。
我从没有贪心得想要再来一遍那次经验。
我知道:这是时间送给我的神秘的礼物。
大亨信条
我一直说财富是跟随工作而来的副产品,但是在一本谈工作的书里,最好还是谈谈这个副产品到底可能如何而来。
我说三十岁之前不要计较薪水待遇,也有人问:那三十岁之后呢?
其实,说三十岁之前不要计较薪水待遇,是从我很喜欢的一个说法而来的。这个说法是:三十岁之前要用劳力赚钱,三十到四十岁要用经验赚钱,四十到五十岁要用专业赚钱,五十到六十岁要用人脉赚钱,六十岁以上用钱滚钱。
我相信财富会跟随着工作自然而然地出现,可以和上面这个时间发展的说法相呼应。
如果你不满于时间水到渠成的发展,非要知道有没有一个切实的方法。有一次我在一本书里读到一个大亨信条,觉得可以给所有想成为大亨的人当作参考。
大亨信条有十二条:
一、有组织的:写下每天预定的事情和目标,并按计划行事。
二、回馈的:每天帮助别人一件事情。
三、创造的:每天思考一件创造财富的计划,并切实执行。
四、专注的:至少做一件该做,却迟迟未做的事。
五、有自信的:每天静坐十五分钟感觉自己很好,并达到幸福的感觉,再做运动或慢跑十五分钟。
六、心怀感激的:告诉家人、朋友和同事“我喜欢你”,而且真心喜欢他们,并不吝于赞美或问候他人。
七、乐观的:不会老想过去的失败,而会乐观地思考目前和未来。
八、有教养的:每天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心态,避免将时间浪费在没有生产力、耗时的人、事、物上。
九、节省的: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不做消费者或纳税人。
十、有人缘的:迷人又和蔼,而且不道人长短。
十一、机警的:敞开心胸,接受新想法、新经验和提供新事物的人,不会墨守陈规。
十二、可靠的:准时、诚实、圆满地遵守所有企业、社会和道德义务。
——摘自《一次读完的25本投资经典》(25InvestmentClassics)李奥·高夫/著陈秀玲/译(财讯出版)
“每天思考一件创造财富的计划,并切实执行”和“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不做消费者或纳税人”尤其值得所有关切财富的人特别注意。
除了这十二条,由我自己再做一点补充,我会加上《易经》上说的:“恒者,亨也。”要成为大亨,就得恒常地执行这些信条。
后记:
有读者对“三、创造的:每天思考一件创造财富的计划,并切实执行。”这一条提出质疑,认为“每天都如此,怎么实行?用十年做好一件事情都不容易了!”
我想,有一句话叫“知难行易”,也有句话叫“知易行难”。创造财富的事,和减肥的事很像,都是标准的“知易行难”。
“每天想一件可以创造财富的计划,并切实去执行。”
这句话,其实有两个重点:
一个是认清什么是“创造财富的计划”。很多人很容易把“创造财富”这句话想成是一步登天拥有巨大的财富。但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自己力所能及,可以实际创造出来的财富。正因为可以实际做到,所以不嫌少,重点在可以日积月累地累积起来。
第二个重点是“切实去执行”,照我的理解,这句话也并不是指一定会执行成功,而是要切实地去实际执行一把。也许成,也许不成。但是不能只是说每天我想了一个计划,然后就停留在想的阶段。光是想,是永远实现不了任何事的。
壮阔的四句话
到底怎样形容,才能把一个工作者应有的气概作个既简单又明白的归纳呢?
一九九七年九月,我在读一本书的时候,不经意地看到了这样四句话,八个字。
量大。勇为。深思。不党。
我觉得这真是对工作最好的归纳,也是最好的期许。所以,也不揣冒昧地想略做续貂之举。
量大。
首先是工作的容量要大,眼界大。不论我们在哪一个层次和规模上工作,都永远望向更大的未来。所以,不以小为大,也不以大为小。
对人的气量大。对于帮助过我们的人,永远心存感激;对于破坏过我们的人,也不必与之计较。海水与大地,因同时承载美丽与险恶而广阔。
对时间的器量也要大,不以一时的成败为成败。对时间没有器量,对人就一定没有气量,对工作也不可能有容量。斤斤计较一时的成败得失,很难在长期的工作中取得成绩。
我们量大,因为我们相信在无限多个无限大之间,仍有无限大的空间。
勇为。
工作在千钧压力下勇为,游刃有余中勇为;在成功中勇为,在失败中勇为;在别人的助力下勇为,在别人的牵绊下勇为。甚至在完全的静止中,勇为。
我们勇为,因为我们永不停止对自己的坚持与实践。
深思。
在我们的工作技术上深思,策略上深思;纵向流程上深思,横向关联上深思;短期的效果深思,长期的影响深思。公私之别上深思。
我们深思,因为我们希望“造福于无形,弭祸于机先”。
不党。
不以一己之私而结党,不以一党之私而排挤他人。因此,我们在工作技术上不党,就是不模仿别人,不抄袭别人;在理念上不党,就是不放弃自己的独立思考,不随便附和别人的主张;在利益上不党,就是不苟且,不营私。
我们不党,因为我们相信工作的目的本来就别无所求。
我曾经把这四句话送给一位长辈,当作对他的致敬。
这四句话,是对工作者最壮阔的期勉。
悲智愿行
我们常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今天的工作,已经远不止三百六十行。这么多工作,有没有什么可以归类的方法?是否有什么方法,能够帮助我们评估自己的性格特质适合哪种工作?
我读过一点儿佛教的书,可以引入工作中来思考。
佛教有四大菩萨。
大悲观世音菩萨。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大愿地藏菩萨。大行普贤菩萨。
这四位菩萨各自凸显的性格特质,我觉得可以拿来当作工作分类的一个参考。
大悲观世音菩萨。
观世间众生的苦恼而予以救护。这是以悲心度化众生的苦痛,也是以悲心为工作的根本动力。像医生这种工作,必须符合这种特质。如果没有悲心,即使医术再高超,也算不上一个成功的工作者。当然,宗教家也是立心于此。
大智文殊师利菩萨。
以壁立万仞的智慧见称。像科学家、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工作者,可以归为此类。他们凭仗自己的智慧,为人类的文明不断推陈出新的价值与创造。这种工作者,如果不能贡献出自己独有的智慧,那么再大的名气,也算不上一个成功的工作者。
大愿地藏菩萨。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以愿力见称。诸如教育家、社会工作者、出版工作者等,都可以归为此类。他们自己不站在舞台的中央,甚至只能长期站在幕后推动别人的成就。如果没有这种愿力,就算自己的工作成绩再耀目,也是虚空一场。
大行普贤菩萨。
“普贤不可说其所住处,若欲说,应住在一切世间中。”依于如如,见一切行,以行动力见称。诸如企业家、军事家、治安人员、表演工作者,以及所有没法明确归类悲、智、愿的工作者,都可以归类为行的工作者。行的工作者,必须要有强大的自我实践力量。没有这种实践力量,一时的成就再辉煌,也只是机运下的巧合而已;有这种实践力量,即使再没有世俗的成就可言,也是最可敬的工作者。
当然,就极致而言,悲中自有智愿行,行中也自有悲智愿,悲智愿行是相互参照的。
但是就起步而言,还是可以就四个基本特质做一区分。
悲、智、愿、行,是工作者一个很好的自我归纳与检验的标准。
一个医生的启示
从幼年患了小儿麻痹之后,我一直很少和医院打交道。直到前一阵子,我又密集地出入了医院。
其中,有些很不愉快的经验。但,也有一位医生给了我很大的启示。
我最先见到他,是在每星期一台大医院公馆分部的门诊。星期一早上,看他门诊的病人将近一百号,我对他的印象,只有每次匆匆的几句话,以及他忙着观察计算机屏幕上的数据的情况。我总怀疑他这样怎么能了解他的病人。
后来因为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让我看到他的另一面。
每个星期一到星期六,他每天早上都会来病房巡视,询问情况。我这才发现每个星期一早上他要在公馆分部开始门诊之前,先来台大总部巡房一趟,再赶半个小时车程去公馆分部。下午时分,还会再来一次。是巡房,巡每一间,而不只我们这一间。甚至急的时候,星期天他穿便服也会再来一趟。
他还十分耐心,会很仔细地解释他准备如何治疗,以及为何如此治疗。任何时候打电话给他,他都十分耐心又和气。正由于他这样用心,所以我一路信任他,终于解决了难题。
事实上,这位医师还给了我很多在治病之外的启发。
他激起了我对一个理想的医生的想象,进而对一个理想工作者的想象。
一个医生,可以像某位医生一样,当了什么人的女婿,就忙着捞钱。可以像某位医生,令人不解他怎么有那么多时间和政商人物进行那么多周旋。也可以像另外一些医生,只选可以上媒体、尤其是上国际媒体的大手术来操刀,亮相出风头,而对一般的病人,则没什么关怀。
但是,一个医生,也可能是像他这样安排生活的:
他要每天早上七点到八点,固定去病房探视自己治疗的住院的病人。然后,下午到傍晚再去一次,看病情有没有什么变化。
白天,因为他的口碑不错,所以要在至少两个院区应接许多门诊病人。
碰到疑难杂症,他要发挥刑警办案的精神去细加研究。
为了长期充电,为了解各种新出现的药物、医疗器材的作用,他要研读各种最新的商业与学术报告,包括期刊与网上的资料。
最重要的是,在这样的工作压力下,一个理想的医师没有休息的权利。他永远要为病人的情况而StandBy。
过去,身为一个出版人,我虽然也以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而自我期许,但最少是有休息时间的。
和一个理想的医师做对照,让我有个机会再度体会了工作的极致。
信心不是帮我们从黑暗走向光明的
工作上,有的时候,你相信自己站到了一个新的出发点上。在经过了一段漫长的、筋疲力尽的挣扎之后,你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望着天边的晨曦,你相信自己连休息也不需要,又可以投入一场新的战斗。
也有时候,你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出这无边无际弥漫的黑暗了。你已经使尽浑身解数,奋斗到耗尽自己所有的气力,但是,环境却没有一丁点儿变化的迹象,你自己没有任何杀出重围的机会。
这个时候,大家都会提到信心。
信心,是很多人在面对所谓低潮、所谓黑暗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依靠。但是,对于到底可以怎么倚靠信心,不小心会产生一个误差。
这个误差发生在“信心可以帮我们从黑暗走向光明”。
“信心可以帮我们从黑暗走向光明。”
但是,如果,我们一直从黑暗中走不出来,看不到丝毫远方微弱的光亮,甚至,随着黑暗的浓度在逐步加深,我们辨不出方位,既而走进更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呢?还会相信“信心可以帮我们从黑暗走向光明”吗?
我觉得,与其说信心是帮助我们从黑暗走向光明,不如说信心是帮我们从一个黑暗走进另一个更深的黑暗。
是的,如果以为单纯靠着信心一路走下去,就可以逐渐看到环境变得明亮,那么,其实我们所需要的并不是信心,充其量,只是时间。
只有当我们从一个黑暗走进另一个更深的黑暗,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走进连时间都要静止的黑暗时,我们以为信心这盏手边唯一的小灯,是我们全部的指引。
我们放弃这盏小灯是否带引我们看到光亮的预期;是否听见鸟语的揣测;是否闻到花香的想象。
我们也就放弃灯光之外黑暗无边无尽的压力;一步之隔是否万丈悬崖的紧张;踏错脚步就会粉身碎骨的恐惧。
我们只是一步步跟着这盏小灯前进,甚至不见得是前进。
但也因为光亮、鸟语、花香、压力、紧张、恐惧都不在我们的心上,所以我们拿着灯的手是稳定的,走着的步伐是稳定的。
这个时候我们需要的才是信心。
后语:第一个把工作概念带进我生命的人(1)
第一个把工作概念带进我生命的,是我父亲。
我父亲是山东人。上世纪二十年代,他十来岁的时候,就出外谋生,一九四九年之后,定居韩国。
和大部分韩国华侨不同的是,他没有做餐厅生意。早年他在上海商行里当学徒,所以在韩国做的也是贸易,韩战之后尤其做得意气风发。
我在家里最早看到的照片,都是他来往香港、日本等地,风流倜傥地在飞机和吉普车上留的身影。我最早接触的玩具之一,就是他收集的各式各类派克名笔。
也因此,多年后我走在路上,还是可以听到街坊邻居的韩国人指指点点地叫我“那个富翁的儿子”。
他们会指指点点,是因为感叹那个富翁在他这个患了小儿麻痹的儿子身上花了多少金钱。“你知道吗?你爸爸就算用黄金来打造你,也高过你的个子啦。”这种话,我一路听大。
他们更感叹,这个富翁后来就那样一下子垮掉了。
一九五七至五八年间,我两三岁的时候,一位远房亲戚为我遍寻名医而显了不少本事,我父亲因而赏识他,并经由他的引介认识了一些人,决定在釜山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投资兴建一家观光饭店。
饭店建到七楼或是八楼的时候,我父亲发现自己中了圈套。这是个什么样的圈套,他从没有说过。道听途说,就是投资出去的钱被席卷,几个该负责的人都失踪,饭店建不下去,他只能变卖所有的财产来善后。
所以,我幼年另一个清晰的记忆,就是在一个阴雨天的下午,从一个四十五度的仰角,看他端着家里的电话出去。
那一年,他应该是五十岁。
从此,我的父亲不再是富翁,也不再是侨领。唯一庆幸的是,保住了自己住的房子。
他写得一手毛笔字,打得一手好算盘,所以,有段时间,在外地做一些账房之类驾轻就熟的工作。
因为他经常在外地奔波,所以小时候还有个记忆,就是妈妈带我到一个可以望得见铁路的高坡上,看那远处来去的火车。
妈妈去世后,他回釜山落脚。
在釜山华侨协会里做一个类似收费员的工作,专门在釜山地区收取华侨商号每个月要缴给协会的会费。
会费的金额很微小,他就这样每天搭着公交车兜来兜去,挨家挨户地去收那零头小钱。
而晚上,不时会看到他聚精会神地计算白天的帐目。最后,会听到他噼里啪啦地把算盘打个一通,然后说一声:“嘿,一毛不差!”
就这样,在我成长的岁月里,他靠着每个月还不够他以前一顿应酬的薪水,加上一点儿分租的房租收入,大致维持了一个略带拮据的小康家庭。
这段时间,还有一个深刻的记忆就是:尽管这样一份工作,他却每天都讲究西装笔挺,衬衫雪白,领带亮丽。不论晴雨与冬夏。
高中时,我对他逐渐有了不满。
有一天,我听一位同学说他父亲如何在垮掉之后再重新致富的故事。这个故事勾起我一个疑惑:为什么我的父亲在五十岁的年纪摔一跤之后,却就此一蹶不振?五十岁还是壮年嘛。
这个疑惑生根之后,再看他每天为那区区一点点会费东奔西走,晚上还要锱铢必较地打那个算盘,我就开始觉得有点儿无聊,进而怀疑他当初是以什么气魄去做的贸易。
为什么这个人再也拿不出本事重振雄风?为什么这个人仅仅为了把一笔笔零头小钱算得清楚,就心满意足?为了有人来求他写一幅字,就满面春风?
我也受不了他的一些叮咛。
他操心将来我在社会上怎么有个立锥之地,不时提醒我要什么谨慎为人,小心从事等等。
这些话听烦了之后,我有点儿气愤这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如此没有信心,也更鄙视他那只因自己的一时失足,就要把世事看得如此灰暗的心理。
我们因而大吵过两次,冷战过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我就来台湾了。
和父亲真正有交融,是多年以后的事。
我庆幸自己在种种无知、不孝的作为后,在他晚年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其实,他一直都在等待我,是我自己不肯回去而已。
我们虽然还是分隔两地,见面时候他的话也越来越少,但是彼此的心意沟通已经无碍。不过,有几次要他谈谈当年中的圈套,让我长点儿见识,省点儿经验,他却总是微微一笑,什么也不多说。
他身体一直维持得不差。过世的那一天,则是读过我给他的一封家书之后,在午睡中长眠的。
享年七十九。
真正开始了解他,又是他去世以后多年的事。
那一年我也四十岁了。自己也遭到了工作生涯上一个重大挫折。
起初,我也很沮丧。
有一天,我在家里的祖先牌位前上了炷香。坐在那里,突然想起了我父亲。想起我曾经为他五十岁遭到一个打击而没能东山再起,就鄙视他了那么长的时间。
我感觉到他好像笑呵呵地就站在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说:“嘿,小子,没关系,来,给我看看你四十岁碰到一个打击怎么应对吧。”
这个世界上会有“惭愧”这两个字,就是为了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吧。
近年来,工作的心境和方法开始有了质变,对他也有了一层层更深的体会。
我体会到他为什么从不肯再谈当年是怎么中的圈套,怎么垮的。
我体会到他为什么有本领白手起家,挣来巨富之后,最后屈身为每家那一丁点儿的会费而奔波营生,甘之如饴。
我体会到他为什么从事这样一份工作,却每天都讲究西装笔挺,皮鞋雪亮,多年如一日。
一个工作者,不为自己的过失找任何借口,或解释。
一个工作者,为最低下的工作也付出自己最大的心力。
后语:第一个把工作概念带进我生命的人(2)
一个工作者,不论进退,永远华丽地昂首前行。
成败,只是机遇。
现在,我对他最终的思念,还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思念。
有一天,我搭出租车,遇上一位女儿也患了小儿麻痹的司机。他女儿在一九六四年患病,比我晚几年。
“开始我以为是感冒,就买了退烧药。后来看她站不起来,敲膝盖也没有反应,我想:‘完了,是小儿麻痹’。”他说。
我很了解他的心情,可以帮他把话接下去:“她这一辈子以后怎么办啊。”可是,他讲的下一句话却是:“我想,这下子我们的经济状况要很惨了。”
当时看一场电影只要一块六毛,他在机械工厂里工作,一天拿二十多元。他们老板在三重买一栋三层的楼房,总共也不过四万元。结果他花了八千元治他女儿,拖了好几年的债……
他一路说着。
但是从他讲“我想,这下子我们的经济状况要很惨了”开始,我脑中想的一直都是我父亲。
我父亲在我病发的时候,想的一定不是他要花多少钱吧。
当然他很有钱,不在乎这些。但也就因为他太有钱,最后间接因为我的缘故,而把全部家当都赔了进去。
我第一次清楚地体会到:在我扭曲变形的脊椎里,每一个关节,每一节脊椎,都有他的投资,他的牵念,他的爱。
我真是他黄金打造的儿子。
在车上,我没有哭出声来。
我的父亲郝英有,字杰民。
附录:一个出版者对二十一世纪的想法(1)
回顾二十世纪的时候,会如何总结呢?
我的总结是:科技的世纪。
人类进化至今所发展的科技,主要都在二十世纪完成。二十世纪主要的战争与和平,痛苦与欢乐,又和人类在二十世纪所发展的科技有关。
今天,随着科技发展,我们要开始什么样的未来呢?
很清楚,也很不清楚。
清楚,在于今天科技的本身可以帮我们作许多预测。
不清楚,在于今天就和一百年前“电”刚走入人类生活的时候一样,再狂野的想象和预期,也难以和后来实际的发展相比拟。
网络和生命复制,只是小小的两个观察点。
在清楚与不清楚的模糊之外,有一点却是确定的。
相对于科技的高速发展,我们对人文的认知与需求,只会越来越强烈,而不是越来越低落——虽然起初有一段时间似乎无法如此乐观。
把时间拉长一点儿来看。
科技的发展固然是二十世纪最主要的脚注,但是上半叶的波澜壮阔,还是思想与文化的实验。
如果横轴是二十世纪的时间,纵轴是发展的高度,那么,我们先画一条人文发展的曲线。这条曲线的起点很高,却以逐渐缓慢的速度上升,到世纪末则形成一段盘整的高原期。
我们再画一条科技发展的曲线。这条曲线的起点很低,却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升高,终至世纪末的高峰,很显著地超越了人文曲线。
科技曲线的高度,短期内不会突然降低;人文曲线的高度,短期内也不会急剧拉高。所以,这种消长还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然而,不论科技曲线在接下来的世纪还会如何升高,我认为:人文曲线会逐渐脱离这段盘整期,往一个新的临界点拉高,突破。
甚至,我认为:随着这两条曲线的延伸,到二十一世纪末的时候,人文曲线一定会再度高过科技曲线,完成一个两百年的轮回。只是两者的绝对高度,届时都已经提升到另一个境界。
我这么认为,因为我相信物极必反。
也因为我相信人类的进化在于人文。
也因为我是一个出版者,尤其,书的出版者。
我相信:因为有出版,所以,人类前后代之间的智慧才得以传承,同代之间的智能才得以交流,结果和其他动物出现不同的进化。
所以,出版是人文最初也是最后的保存,出版是人文最根本也最尖端的推展。
我相信出版在二十一世纪可以发挥的作用。
那么,在科技高度发展的下个世纪里,这种保存与推展会如何进行呢?
网络以及多媒体的整合,会给出版带来难以想象的变化。
自十一世纪毕升发明活字印刷以来,出版的形态,历千年而大致如一。但是在这个世纪,却要有些剧变。
如果我们只是在担心未来新形态的出版是否会取代传统的平面出版,那是把变化给简化了。
应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变局。
托佛勒按人类创造财富的体系,把文明的进程,归纳为第一波农渔文明;第二波,工业文明;第三波,信息文明。
出版也可以作类似的归纳。
第一波出版,着重写作者个人的思想与创意。如同农渔文明,虽然十分原始,却也十分基础。
第二波出版,强调出版的团体分工,以及通路与促销。如同工业文明,会高度发展,但也出现许多污染。
第三波出版,在载体的变革下,进行以视听效果为主的多媒体整合。如同信息文明,虽然今天看来已经相当便利,其实仍十分粗糙,只是发展的潜力无穷。
人类有了计算机和网络,不会就此不需要公路和厨房。所以,信息文明出现之后,不表示工业文明和农渔文明就要绝迹。同样的,第三波出版成熟之后,也不表示第一波出版和第二波出版就要淘汰。
只是重点有别。
未来,就重点的顺序而言,第三波出版排第一,这是时代的需求和特色使然。
第一波出版次之。因为这和人类的根本需求有关,和思想的本质有关。这种需求和本质永不褪色。
第二波出版有一部分会转化为第三波出版的形态出现,整体而言,则大幅减弱,难以构成下个世纪的特色。
其间,也许会有一些反向或负面的例证出现,但不足以动摇这一归纳。
第三波出版和第一波出版,以形态而言,南辕北辙;就本质而言,却异曲同工。
同工于两者,都必须回归人文的本质。
附录:一个出版者对二十一世纪的想法(2)
字典和百科全书,一定要随载体的变化,而以新形态来呈现。字典和百科全书应以视听效果为主的多媒体和网络为载体,来呼应未来的时代需求。这是第三波出版的代表。
但是,没有人文精神,就建立不了相称的内容与数据;没有相称的内容与数据,方便而绚丽的科技载体,只会导致直接的淘汰。
因此,在第三波出版上,科技和人文,有着最遥远也最接近的距离。
许多巅峰的哲学思想或文学创作,白纸黑字可能是最好的出版形态。这是第一波出版的代表。
这种创作,是最深邃、最精炼的人文,独立于载体的变化之外。结果,第一个可能是,文字以外的载体,根本无法完整地替代或解释;第二个可能是,正因为太过深邃和精炼,所以其他载体随意将之稀释一些,就可以当作另加表现的创作源泉,转化为其他形态的出版,包括多媒体和网络。
不论哪一种可能,第一波出版的人文精神,都因为科技的对比或辉映,而重新凸显其生命与价值——只要人文的精神足够深邃。
在二十一世纪,我认为透过第三波出版,可以为人文做一些推展;透过第一波出版,可以为人文作一些保存。
不论推展或保存,都需要时间。
发展科技的目的之一,就是节省时间。
所以,科技有助于我们进行最快速的推展或创作,也有助于我们进行最缓慢的保存或研究。
生命复制或生命再造的科技,从某个角度来看,都是人类为了延长时间所作的努力。而这些科技在下个世纪一定有成熟的发展。
未来,就算我们用不着生命复制或再造,仅仅是其他科技的发展,也会节省太多的时间。这些节省下来的时间,足够我们善用。
我们对时间,不必急促。
我们应该比较优裕地看看自己的环境和空间,想想如何迈出下一步。
发展科技的另一个目的,和空间有关。节省我们使用的空间,扩大我们移动的空间。
网络使得我们在虚拟空间里方便地接触世界各个角落;未来的超高速飞机,则将使我们在真实空间里更方便地接触世界各个角落。甚至,宇宙飞行工具会让我们开始方便地接触外层空间。
出版者需要符合这种空间的节省与扩张,让读者更容易、更清楚、更直接地了解这个世界,以及宇宙。
我们先不谈宇宙,只谈地球。
这需要多元语言的途径,需要多元文化的精神。
今天,不论在网络或真实世界里,英语独大。但这种独大,只是一种过渡。
理由有二:一、科技发展下去,应该方便,而不是妨碍多元语言的使用;二、通过英语来接触世界的各个角落,只是我们所跨出最原始的一步。越过这个原始的接触阶段,我们会渴望进一步了解这些文化、人种与语言。这个时候,仅仅一种语言满足不了这种需求——不论这种语言在现实上有多么强势与方便。
因此,未来如果有幸,如果愿意,我们有机会拥抱一个更加多元文化的世界。
不同的文化,最难拥抱,最难尝试。我们看看多少同一源流的文化之间都有这种困难,就可以明白。
但,只有当我们愿意拥抱各种文化的时候,才可能拥抱各种新奇与可能。
参与多元文化的开拓,需要这份胸襟。
拥抱多元文化的同时,又必须对自己的文化有着感情与认识。
了解自己的人,才了解如何拥抱别人。所以,一个出版者应该了解:在人文的范畴里,本土化就是国际化。
参与多元文化的开拓,需要这份视野。
胸襟可以开启视野,视野也可以扩展胸襟。
胸襟加上视野,是开放。
在科技的发展下,我们对时间、空间,以及文化的认知,既然都会出现深刻的变化,接下来,必然需要对人类、世界,以及宇宙,重新进行哲学的思考与定位。
这是我相信人文曲线在下个世纪会再度上扬的另一个理由。
然而,这些相信都基于理论推演。实际上,还存在很大的变数。
因为有变量,所以特别要看我们如何努力。
所有的出版者也都是读者。
因此这篇文章也是一个读者的一些想法。
我们不只是即将告别一个百年,也是告别一个千年。
我们即将进入新的科技历程。
我们期待新的人文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