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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场妖精】

  中午吃过饭,我、小米、安安和拉拉在回宿舍的路上,老远就看到一个超帅的男生朝我们走过来。

  我很高兴:“看来我今天又有艳遇了。”

  安安照例打击我:“你的花痴病又犯了。难道你没发现他的目光在我们四个人的脸上都溜了一遍吗?你怎知他就一定是看上你了?也许他看上的是小米或者拉拉。”

  大学四年里,安安没少打击我,我也不是吃素的,见招拆招:“没错,他的目光是在咱们四个人的脸上都溜了一遍,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我挺了挺胸,毫不掩饰语气中的骄傲,“最终锁定在了我的脸上。”

  说话间,帅哥已经走到了我们跟前。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我:“请问——”

  我得意地瞟了一眼安安。

  还没来得及欣赏安安脸上愤愤不平的表情,只听帅哥接着道:“学姐,文科楼怎么走?”

  安安的表情瞬时由愤愤变成了坏笑。

  胡乱打发了帅哥,我发牢骚道:“最恨别人叫我学姐了。我看上去就那么老吗?凭什么他一眼就知道我是学姐?”

  拉拉附和:“就是,大四最大的不幸在于,我们看上的男生大部分都比我们小。”

  安安笑嘻嘻地说:“我知道那帅哥为什么单找南南问路了。”

  小米问:“为什么?”

  安安笑道:“很简单啊,因为我们三个人看上去都像新生,只有南南看上去像老生。”

  我忍着气道:“常被人认出是学姐确实让我伤怀,但现在最让人心焦的,还是工作没有着落。”

  这一招真不赖,果然就转移了话题。小米说:“是啊,本以为过完高考这座独木桥就是康庄大道了,没想到过完独木桥,还是独木桥。”

  我接话:“现在安安最幸福了,就等着毕业去建设银行上班。”安安正想说话,我又说道:“安安,你的前生是不是18世纪的非洲女奴啊,受尽凌辱的那种?所以这辈子上天补偿你,给你一对好父母,早早就替你安排好了工作……”

  安安瞪了我一眼:“按照你这个逻辑,你的前生应该是简·爱,只有瞎了眼的罗彻斯特才会爱上你。”

  我不怒反喜——这回安安犯了一个低级错误。我毫不犹豫,抓住机会迅速反击:“谢谢你这么说。我们同窗四年,你总算真情流露了一把。”

  安安随即反应过来,她这么说实际上等于承认现在的我长得很不错。我冲着安安笑得很开心,安安懊恼得暂时忘了和我抬杠。

  这一个回合,我占了上风。

  小米说:“南南,咱们都快毕业了,你还在艳遇、长相上打转,整天就想着花前月下的事情,也不肯花点时间想想以后的规划。这样下去,你即使找到了工作,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作为的。”

  拉拉在一旁替我说话:“那也不见得。南南的脸蛋就是她最大的资本,说不定将来南南就靠着她的脸蛋大有作为。”

  我哭笑不得:“你这是在帮我吗?我怎么听着像讽刺?”

  安安看了我一眼:“南南长得很好吗?我看也就一般。她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一两分姿色,只要是男的,也不管喜不喜欢,就乱抛媚眼、大玩暧昧,搞得别人神魂颠倒,还不是想证明自己的魅力。我最瞧不起这样虚荣的女人了!”

  我问:“你嘴里的这个‘别人’是谁啊?”

  “罗世辉。”

  我笑:“你跟他有仇啊?提到他的名字,声音都变了。”

  安安说:“你明明不喜欢人家,为什么不肯跟他说清楚?老吊着他干什么?”

  我不服气:“你又怎知我不喜欢他?”

  安安说:“喜欢他你还跟其他男生约会?”

  我笑:“拜托,我也喜欢莱昂纳多和金城武,那我是不是就不能和其他人约会了?”

  “那你就和罗世辉说清楚。”

  我有点不高兴:“我怎么没和他说清楚?我跟他说我喜欢的人不是他这样的,他充耳不闻。”

  安安说:“他充耳不闻也是因为你不停地给他希望。你要是真不喜欢他,就离他远点,别老是跟他暧昧不清。”

  我诧异:“什么叫‘暧昧不清’?”突然有点明白过来,“我对那些献殷勤的男生,态度都是一样的,你怎么就独独替罗世辉抱不平?嘿嘿,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安安大方地承认:“是,我喜欢罗世辉。你要是真不喜欢他,就对他狠点,让他死心。”

  我嬉皮笑脸:“我本来觉得罗世辉平平无奇,可突然听说有人喜欢他,倒叫我对他另眼相看。这么一来,我怎么舍得对他说狠话呢。”

  安安的脸马上黑了。

  拉拉碰碰我:“南南你就别逗安安了。反正你身边的男生多了去了,也不在乎罗世辉一个,就放过他吧。”

  我说:“你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叫他来就来,叫他走就走?腿长在他身上,脑袋长在他脖子上,他完全是一个自由人,我又管不了。他知道我不爱他,可是他喜欢和我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其他的,他觉得不重要。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少替他操心。”

  小米摇头:“你们怎么还在儿女情长呀?生活中难道就没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吗?”

  我反问她:“还有什么比爱情更重要?”

  小米说:“很多啊,独立的人格、衣食无忧的生活……都比爱情更重要。”

  我反对:“你说的这些的确很重要,但只能说和爱情一样重要。没有爱情,即使拥有独立人格、衣食无忧,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米说:“我们的价值观不同,再争论下去也没有结果。南南,我问你,除了关注感情生活,你想得最多的问题是什么?”

  我一想,我还真没关心过感情以外的问题,但我不能直说,否则又该被小米说成花痴了。

  每当我不会或者不想回答某个问题的时候,我就会反问对方:“你呢?”这回我也如法炮制。

  小米说:“这一段时间里,我想得最多的问题是,我究竟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很奇怪:“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吗?人生不是无法预料的吗?”

  小米说:“也许最终我并不能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人,但至少我有目标。”

  “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问。

  小米答:“我们就快毕业了,我想工作以后成为一个成功的职业经理人。”

  职业经理人?

  2000年的那一天,我第一次听说“职业经理人”这个新名词。

  我心里暗想:书看得太多就是这样,没事杞人忧天,不时从嘴里蹦出几个新名词唬人玩。

  小米问我:“南南你呢?”

  我答道:“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命运安排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就成为什么样的人好了。”

  周末,我和小米、拉拉去参加人才招聘会。

  安安则躺在床上看小说。

  坐在公车上,我说:“没天理啊,我们仨美女没人要,一头猪却只需等着,就能进银行工作了!”

  拉拉对着身后说:“咦,安安,你怎么也来了?”

  我心里恨恨地想,四年来没在人背后说过什么坏话,一说就被逮个正着,真是晚节不保。

  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后面坐着一个龅牙,见我回头,冲着我粲然一笑。

  我发现被骗,扑过去扭打。三个人笑成一团,全然不顾形象。

  招聘会变成了菜市场,只是这个菜市场有点与众不同——别的菜市场是鲜嫩的受青睐,这个菜市场却是越新鲜越没人要,有的用人单位甚至直接打出了“不招应届毕业生”的招牌。我愤愤地说:“怎么也没人管管?国家应该出台一个‘保护妇女儿童和大学应届毕业生合法权益’的政策,我们是比妇女儿童更加弱势的弱势群体啊!”

  我们三人像撒传单的五四青年一样,将手中厚厚的简历分发给每一个有接收应届生意向的单位。简历很快就发完了,得到的答复基本都是:“回去等消息吧,我们会和你联系的。”

  这句话后来证实比男生说“我爱你”更加靠不住。

  而那些愿意接收大学生的企业,也趁机压价,月薪之低令人咋舌。然而看着这人头攒动的场面,我们只怕自己卖不出去,不怕卖个低价。

  这跟卖大白菜有什么不同啊?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当一家用人单位问我期望薪资是多少时,我就顺口道:“我只要卖1200元每月就够了。”听得那些招聘人员的嘴巴都成O型的了。

  在我们已经绝望的时候,某天下午,接到某某电脑公司的电话,通知我们三人第二天一起去面试。那是一家挺有名气的公司,因此我们三个欣喜若狂,当天晚上特地在校外的小吃店里海吃了一顿以示庆贺。

  第二天我们三人起了个大早,每个人都化了个隆重的妆,日本艺伎一般地出了门。

  我是第一个面试的。

  面试我的是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是莆田人?”

  我立刻警惕起来,像遇上狗的猫,准备着时刻反击。

  我挑衅地回答道:“是,有问题吗?”

  我恶狠狠的语气让他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不过没有说什么,而是说:“请你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好吗?”

  我没有好气:“你不是有我的简历吗?如果还要自我介绍,这不就是脱裤子放屁吗?”

  气氛突然变得令人窒息,沉默了30秒后,那男人努力用一种正常的语气说:“你可以回去了。”

  我耸耸肩,装作毫不在意地拉开门走掉。

  等在外面的小米和拉拉扑过来:“这么快?他问你什么问题了?你怎么答的?他的反应如何?……”

  我什么话都不想说,拨开她们的手,自顾自地走了。

  走出公司的大门,我突然莫名沮丧。

  往年的四五月份,是我最喜欢的时节。每每在这个时间里,风特别温柔,雨特别清新,心特别宁静。

  如今又到了这个季节,可我的心里除了找工作的心急火燎外,再也没了其他感觉。

  我不想那么早回宿舍接受安安的盘问,只好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瞎逛。四年前当我考进大学的时候,踌躇满志,以为未来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在经历了从上学期期末到现在的将近半年的找工作的苦难历程之后,我对自己当年的幼稚感到害臊。

  我自然可以让父母帮我联系一份工作,可是,这样一来,我就只能回莆田,在父母的荫护下生活。不到最后,我还是不愿意回去。

  我想留在福州。大学四年,我对这座城市有了感情。这个城市里种满了榕树,是名副其实的“榕城”。我喜欢对着这些榕树发呆,它们让我莫名的心安,仿佛它们能守住我所有的希望和幸福。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我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回到宿舍,拉拉扑过来:“我中了!我中了!”

  “中多少?500万?”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热血沸腾。

  “不是不是!哎,我是高兴过了头,词不达意。我被录用了!”

  那一瞬间,我承认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嫉妒、失落、难过……诸多混合的复杂情绪。

  安安从上铺探出头来:“2000版的范进中举。你不会疯掉吧,拉拉?”

  拉拉此时的心情异常好,一点不计较。她兴高采烈:“我真没想到自己这么幸运。去之前我想不是杜南就是小米,真的,我只是想积累多一点的面试经验。没想到他们竟然录用我了!我真是太幸运了!”

  小米笑:“2000版的祥林嫂也出现了。”

  拉拉此时有说不完的话:“后来我问陈经理为什么选择我,陈经理说,‘你的另外两位同学都很优秀,但是杜南性格较泼辣,小米身高达不到要求。这次我们找的是一位行政助理,除了外型上的要求比如身高以外,还需要这个人有比较强的亲和力。我们不找最优秀的,我们只找最合适的。’”

  小米问我:“杜南,你怎么泼辣啦?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把简历甩在人家脸上了?”

  我把早上的面试经历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把那个面试我的人刻画成一个势利的、有眼无珠的小人形象。

  小米问:“你很在意自己是莆田人吗?”

  “怎会不在意?大多数人对莆田人有成见,把莆田人当成笑话来讲,莆田人好像成了小气、精明、自私的代名词。还有啊,同样是口音,福州人、闽南人的口音无伤大雅,莆田人的口音就成了笑柄,真不公平。”末了,我又愤愤加了一句:“我最恨以区域取人的单位了!”

  小米笑嘻嘻地说:“是啊,真不公平。凭什么你165,我只有156?上天啊,如果我能长到165,我情愿是莆田人!”末了也愤愤地加了一句:“我最恨以身高取人的单位了!”

  拉拉则说:“那我就最恨以貌取人的单位了!”之后,又转过来对我说:“南南,陈经理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他问你是不是莆田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因为他自己就是莆田人。你觉得别人歧视你,是因为自己先歧视了自己……”

  我哑口无言。

  有了上一次的面试经历,尤其是听了拉拉转述陈经理的话之后,我的心态平和了许多。我不再咄咄逼人了,开始收敛自己的言行了。

  这是成长的表现,还是对现实生活的妥协?

  然而在经过了31次徒劳无功的面试之后,我在第32次面试时又一次爆发了。

  也许是那天面试了太多家,每家都要我做自我介绍,我重复又重复,到后面,厌烦了。当那个面试官让我“用三分钟时间做一下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又故技重演:“我的简历已经写得很明白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多此一问。”

  这一次我用词文雅了一些。

  那个面试官很耐心:“我当然已经很清楚你的经历了,让你做一个自我介绍是想了解你的表达能力。三分钟的时间能够完整清楚地表达自己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不信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不就再背一遍吗?我毫无感情地说:“杜南,女,1978年7月7日生,籍贯莆田,1984年9月到1990年7月就读于莆田市实验小学,1990年9月到1993年7月就读于莆田市第四中学,1993年9月到1996年7月就读于莆田市第一中学,1996年9月考入福州大学,念的是工商管理专业,主要课程有现代企业管理、会计学原理、法律基础、经济数学、大学语文、大学英语……在校时我品学兼优,曾任系学生会副主席、校学生会文艺委员、校刊主编……”

  面试官很耐心地听我背完,然后告诉我:“你用了十分钟。自我介绍时应该突出重点,小学中学在哪里上可以不介绍;基础课程只需列一两门与你应聘的工作有相关的;最重要的,是要阐述自己能胜任这份工作的理由。”

  我面试了这么多家企业,还没有人这么诚恳地和我说话。大部分的面试官,都以为自己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太上皇,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三言两语就把我们打发。除了自尊心、自信心受挫,我没有得到更多收获。

  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让我一下子解除了戒备心和抵触心。我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人:剪着精神的平头,一双眼睛不说先笑,脸上带着笑,令人一下子轻松起来。

  他接着问我:“你是怎么评价自己的?你身边的朋友又是怎么评价你的?”

  这个答案我早在《面试108问》中找到答案并烂熟于心。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个活泼外向、个性开朗的女孩,乐于帮助同学,和同学关系融洽。”

  他又笑了:“格式化的答案固然不会出错,不过也无法吸引面试人员的注意,也就是没有亮点。你能试试用自己的语言来概括吗?”

  他的笑容极富感染力,我也笑了起来。

  我想了想:“第一,我不算笨,但也不特别聪明;第二,我做事肯用心,有上进心;第三,我有自己的主张,不喜欢人云亦云。同学对我的评价是爱打抱不平,有同情心,有个性。”

  他又笑了:“对自己有一定的认知,但还不够。你的答案说明,你还没完全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希望五年以后问你同样的问题时,你的答案能令人满意。以后你可以常常问自己,我是谁?我想要做什么?这些问题对你的人生很重要。”

  然后他站起来与我握手:“杜南同学,希望你毕业后能加盟我们公司。我们公司目前还很小,很不完善,但我很看好它,它一定是很有前景的,来和我们一起努力吧!”

  他的话和他的笑容一样具有感染力,我几乎热血沸腾。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希特勒一发表演讲,就有那么多的德国青年立刻追随其后,赴汤蹈火。这个比喻有点不恰当,我不该拿他和希特勒对比,但我也找不到更好的比喻了。

  我怀着满腔热血回到宿舍,小米一见到我就问:“脸蛋怎么红扑扑的,像猴屁股?”

  安安照例没吐象牙:“发情期嘛,估计遇见哪个帅哥了。”

  拉拉则担心地摸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吧?别烧坏了脑子。”

  我心情超好,没有同她们计较,大声宣布:“我找到工作了!”

  “什么单位?”三个人异口同声。

  “小宝科技!”我自豪得不得了。

  安安撇撇嘴:“小宝科技?还大宝SOD蜜呢!科技公司怎么取这么一个名字?听都没听说过,在哪啊?”

  “你们当然没听说过啦!它才刚刚成立。但是这个名字将来会如雷贯耳!我们会把它打造成全国一流的IT公司!”

  拉拉同情地看着我:“怎么这么快这么容易就被洗脑了?邪教组织怎么没有发现你这棵好苗子?”

  小米则关心我和他们签约了没有。

  我说还没有,小米松了口气。我接着说:“还用得着签约吗?我的心已经给了它了!”

  安安、拉拉、小米作呕吐状,然后齐声说:“不要啊!”

  四人,笑作一团。

  还没有毕业,我已经开始到小宝科技上班了。

  那天面试我的那个男生叫陈凯,是我的校友,比我高三届。小宝科技是他的公司。陈凯是个超级金庸迷,最喜欢《鹿鼎记》,最崇拜韦小宝,最羡慕他有七个老婆,所以给自己的公司取的名字叫小宝。他问我:“小宝科技这个名称更深层次的含义,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

  “你猜猜看。”陈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我说:“你就揭晓谜底吧,省得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昏死过去。”

  陈凯叹了口气:“女人!女人就是弱智!”说着还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然后他说:“既然公司叫小宝,当然是希望将来它有很多个老婆,也就是有很多个分公司,至少有七个啊!”

  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现在整个公司就我和他两个人,他就想着将来开分公司的事了,简直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翻版。

  公司就在学校附近的软件园,所以每个周末,我都过去帮忙。

  陈凯租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因为没什么钱,只得自己动手粉刷墙壁,然后到家具城买办公桌椅,为10块钱和老板娘磨了1小时又7分钟……

  每次从那里回宿舍时,我都蓬头垢面,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然而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我打电话回家,告诉父母我已经找到了工作。父母问是什么单位,我含糊其辞:“是一家电脑公司,IT业啊!说了你们也不知道。好啦好啦,就这样啦!”然后,草草挂断电话。

  安安、拉拉、小米都觉得我中了邪。

  小米说:“这种小公司没前途的,说倒就倒,到时候你上哪找工作去啊?”

  小米也找到了工作。小米求职不求高薪,只求稳定,一心只想做航空母舰上的一颗螺丝钉,所以目标明确。小米说得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因此最后也得以顺利地进入了一家大型的外资船务公司,做客服。

  我很不服气:“你别乌鸦嘴,我们还想成为上市公司呢!”

  拉拉赶紧上前来摸摸我的额头。

  安安说:“现在离毕业还有一个月,你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再看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工作没有。如果没有,再去精忠报司也不迟啊!”

  我知道她们是为我好,可是我认准了小宝科技。我有自己的打算,人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大公司固然好,可是无一例外要从底层做起,等我熬出头,还不知要等到几时。而在小宝科技,我好歹也是开国元勋吧。陈凯还说,会给我一定的期权……虽然我连期权是什么都还是疑问,不过看陈凯那仿佛割肉的表情,应该是不错的东东吧。

  怀着对期权的向往,我开始了做牛做马的生活。

  陈凯给我的头衔是“总经理助理”,他当仁不让是“总经理”,并且要求我,人前人后都必须称呼他“陈总”。

  我很怀疑他整出个电脑公司,只是为了听人叫他“陈总”。

  “陈总”每天忙着跑业务。八月的福州,酷暑难耐,而“陈总”为了省钱,连公车都舍不得坐,就骑个小破自行车,屁颠屁颠地从洪山科技园骑到大利嘉城,挨家挨户地跑公司,游说别人买他的电脑,效果是可以想象的。

  而我这个总经理助理,主要负责电话营销,每天拿着电话黄页,一家一家地打电话:“您好,我是小宝科技,请问贵公司需要购买电脑吗?”1000个接电话的单位里,大概有一两家小公司肯给我机会让我做进一步的介绍。他们大多数是刚好要买电脑,而我是送上门的服务。

  我很有耐心,黄页上的所有单位几乎都被我打遍了,真的叫作“无知者无畏”。现在想起来,自己那时哪来的那么大的热情啊,频频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还乐此不疲。

  整个八月,一共有五家单位给我下了订单,合计16台电脑,毛利1822元。陈凯那里则颗粒无收。

  陈凯对自己的销售业绩只字不提,却对我的销售业绩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真没想到你还能卖出电脑!我本来只想着让你接接电话、打打杂,没想到你还真是个销售人才!看来女生就是占优势。那些接你电话的,一定都是男生吧!不过你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是很有吸引力……”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五家单位,有三家是女的接的电话。还有,你说我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有吸引力’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通过空气传播就不好听了吗?”

  陈凯用一种“女人不可理喻”的表情说:“你们女人怎么都这样?明明是夸你,你们却通通理解成另一种意思!怪不得女人永远成不了伟大的思想家!逻辑混乱,没一点思辨性!你看看,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有没有出过一个女的?”

  我心里想,你连你妈妈你妹妹算在一起,认识的女生也不超过10个,就敢以专家的口吻评论女人,简直可笑。不过因为卖出了电脑,我很有成就感,心情很好,所以没有就这个问题同他纠缠下去,只是问他:“陈总,等我把黄页上的单位打了个遍以后,我们该怎么办?站在东街口的天桥上散发传单?”

  “陈总”很有把握:“放心吧,我们就快有大订单了!就你那小订单,我们公司本来是不屑做的,但是为了鼓励你的积极性,所以也就勉强做做。”

  跟陈凯相处一个多月以后,我对他的话开始有了一些了解。他的话配合他的表情很有煽动性,也就是说,如果闭上眼睛听他说话,会觉得一派胡言;可是看着他的脸,又不得不有些将信将疑。

  他的脸太具有欺骗性了。

  我直后悔,当初他面试我的时候,我干吗戴着隐形眼镜呢!

  毕业后我和小米合租了一套房子,每月房租450元。

  我对小米说:“你现在好歹是外企白领,收入比我高,所以你住那间大的,每月负担250元,我呢,小房间,每月200元。”

  小米说:“大姐,我真是惨透了,公司要求穿职业装,我以前哪有什么职业装啊!要置些行头啊。你们都说我是外企白领,外企白领总不能穿得太寒碜吧,也不能一周五天都穿同一套衣服吧,所以我的人民币早就贡献给福州的服装业啦,现在还是负数呢!你看你,上班可以T恤牛仔,一件新衣服都不用买,你就让我住小间吧!”

  我也唉声叹气:“小妹,我也想买新衣啊!可到现在我还没领过工资呢!你说咱俩谁更惨啊!”

  小米说:“得,我们还是省一点吧,我们住那个小房间,把大房间给租出去,我们做二房东!”

  于是我和小米写了一份合租启事。

  “兹有美女二人,求异性合租。要求长相赏心悦目,收入合情合理。”合租启事刚贴到网上去,我的手机就被打爆了。

  经过丈母娘挑女婿一样严格的筛选,我们最后选定了大东和海山,原因有三:

  第一,大东和海山是销售代表,经常出差,这样事实上一个月有半个月以上的时间,这套房子还是只有我和小米两个人;

  第二,大东和海山的长相都很能让人睡得着。睡得着的意思有两层,一层意思是他们的长相不至于吓人,另一层意思是还不至于帅到可以为他们害相思病以至于睡不着;

  第三,这两个人都是一家小有名气的饮料公司的职员,收入稳定,将来不会为收不上租而犯愁。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和小米以300元的价格将那间大房间租给了大东和海山。

  这样我和小米每月只须付75元的房租,为此我们俩偷偷乐了很久,觉得这两个人虽然长相上不尽如人意,但傻得合乎我们的心意。

  然而很快我们就发现,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两个小子仿佛是专业制造垃圾的高手,只要他们在宿舍,就能以超声波的速度制造出无数垃圾:啤酒瓶、花生壳、破了洞的袜子、残缺的庸俗杂志……统统堆在客厅。

  跟他们理论,他们的态度都好得不得了,然而行为依然故我。有点洁癖的我和小米只能跟在后面拼命收拾。

  某一天我和小米气喘吁吁地收拾好客厅,摊开身子躺在床上叹气,突然意识到这两个小子并不傻。他们不是不知道房租贵,可是他们得到了两个免费的美女保姆。

  我咬牙切齿地说:“这两只猪!等我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这两小子灭了,把他们扫地出门!”

  小米有气无力:“我们才是两只爱贪小便宜的猪!你到现在没发过一分钱工资,又爱面子不肯向父母要钱,老向我借,你说就我那点工资,哪养得活两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啊!要把这两个人赶出去,谁来帮我们付每月300的房租啊?你就再忍忍吧!”

  我恶狠狠地说:“等我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的行李扔到街上去!”

  小米趁机进言:“我说你能不能换一份工作啊?工资低也比没工资强吧?”

  小米已经是第N次游说我离开小宝科技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要离开那个不发工资的“陈总”,而是心有不甘。我在小宝科技半年了,别说期权,连现金都不知道长啥样。“陈总”除了不停地给我开空头支票外,也没什么别的招了:“杜助理,你放心,我不会亏欠你的,等我们做了一个大单,我把你几个月的工资连同利息一块算给你!”

  开始的时候我还天真地憧憬着拿个大单,几个月以后,我也就心灰意冷了。福州那么多的电脑公司,竞争日趋白热化,每卖出一台机器,毛利充其量只有百来块钱。而我们“陈总”一无人脉资源,二无技术优势,三无资金后盾,哪里竞争得过那些同样也饿着肚子的大公司、中公司和不大不小的公司?每个月卖出的电脑连房租水电都不够付,更别说发工资了。

  我现在才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作“欲罢不能”——不走吧,这没有工资的日子不知还要持续多久;走吧,那就更没有指望拿到我应有的劳动所得了。

  我开始在网上贴出我的简历。

  可恨的是,即使我已经有了半年的工作经历,还属于被歧视群体。那些公司,动不动就要求“一年以上工作经验”,硬生生地把我挡在了门外。

  关键时刻,居然是大东帮了我的忙。

  那是个周末,小米不知被她们公司的哪个帅哥约走了,更可恨的是那两个专业垃圾制造商居然没有出差,我只得一个人收拾一塌糊涂的客厅。

  我收拾好以后,叉着腰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阳光灿烂,窗明几净。这时候大东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问我:“南南,你那么勤劳勇敢,怎么会沦落到一个发不出工资的公司呢?”

  我最不想听这话。“那倒是。我本来懒惰胆小,和你们住在一起久了,被迫勤劳勇敢了。你们还知道我发不出工资啊?知道了还每天拿这么多垃圾给我添堵?”我愤声道。

  大东说:“每天让你和小米收拾屋子,日子久了,也真有点过意不去。我这不正在想办法补偿嘛!我们公司现在正在招一名行政助理,你想不想去啊?待遇还可以的。我和我们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是哥们,我给他说说,准能行。”

  大东还真帮我把简历给了他们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

  除了简历,大东还向我要了一张照片。我问他要照片干什么,招聘又不是相亲。大东说:“这你就不懂了。增加成功率嘛!美女总是受欢迎的,”又开玩笑地说,“我那个哥们有点好色。”说完又觉得不妥,赶紧补救:“其实谁不好色,对不对?”

  我连连点头。像我,评价一部电影或电视剧好看与不好看的判定标准就是演员中帅哥的数量以及帅气的程度。

  不知是照片起了作用还是大东的办事效率高,第二天我就被叫去面试了。

  面试我的是一个长得很俊秀的男生。他自我介绍道:“我是人力资源部的吴浩,很高兴你今天能来面试。”

  他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激发了我身上好色的天性。我看着他,开始想象与他的N种可能。

  晚上小米一回来,我就赶紧向她汇报:“那个人力资源部经理很帅!我决定抛弃陈凯,改投吴浩!”

  小米笑:“还不知道人家要不要你呢!还有,你择业的态度不端正,你是挑工作呢,还是挑帅哥?”

  我不以为然:“你直接批评我好色好了,没关系的,我一向把它当作一种赞美。”

  小米说:“我还不了解你吗?我们俩逛街的时候,你的眼神总是处于游离状态,从一个帅哥转移到另一个帅哥。如果你发现街上一个帅哥都看不到,就会发牢骚,逛街真无聊。”

  我笑:“是谁在聚会中,如果发现有陌生的帅哥,马上会变得十分有亲和力,想方设法让帅哥主动搭讪?如果帅哥没有过来搭讪,就会非常懊恼伤心?”

  小米也笑:“所以我们是一丘之貉。”然后又下定义道:“女人好色是一种美德。”

  虽然这个定义没有任何根据,但既然有人说男人好色是一种自然规律,那么女人好色是美德在逻辑上就应该成立。所以我立刻就表示了深度赞成。

  我向陈凯提出离职时,陈凯半天没说话。他的表情好像是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马上就深感内疚,差点想说:“我不走了。”但想到我半年来没有拿过一分钱薪水,再一想到吴浩这个帅哥,又坚定了信心。

  陈凯见我去意已定,只得说:“我也知道留不住你。你能和我在一起工作那么久我已经很高兴了。真对不起,你的工资到现在都还没有给你,等我有了钱,我会先把你的工资补给你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陈凯那么低沉,即使在公司苦苦支撑的那一段时间,陈凯都斗志昂扬、信心百倍,每天都露出他那整齐的16颗牙。而现在,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放弃的表情。

  面对这样的陈凯,我说不出话来。

  脱离了难民公司小宝科技,我终于也假模假样地做起了“白领”。

  我对“白领”的理解,就是身着职业装、出入豪华地段豪华写字楼的那些个打工仔。小米说:“你这个定义不对。那些在大楼里打扫卫生的阿姨,要是穿上职业装,也可以成为‘白领’吗?”

  我正想辩解,吴浩过来了:“杜南,晚上7点在公司大会议室召开全体员工大会,你去准备一下会场。”

  我只得跟小米说:“我先挂了,晚上回去接着聊。”

  辉瑞饮料是一家民营企业,因为抓住了某个机遇而在这一两年里迅猛发展,办公楼也从国际大厦搬到了国贸广场。门面换了,可老板的素质并没有因此而上一个档次,还是那么小家子气,开会一定是等下班以后,而且不提供晚餐。

  大伙儿怨声载道地分头吃了晚餐,7点整汇集到大会议室,听老板作报告。

  2001年,正值“战略”这个词被引进中国之际,哪个老板若是不知道“战略”这个词,就会被认为与国际脱轨,特土特没文化特不WTO,公司特没前途;哪个员工要是没听说过“战略”,或是话语中“战略”的频率少于每分钟5次,也会被认为不够时尚,不求上进,不配拿1000元以上的薪水。所以不管是谁,不管理解不理解,人人都把“战略”挂在嘴边。

  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提议马总召开一次辉瑞公司战略发展报告会,理由是辉瑞发展到今天,一定要有战略目标,否则无法做大做强、司将不司云云。哪一个老板不是有了钱就想有名,做成了就想做大,做大了又想做强,所以此建议正中马总下怀,立刻就被欣然采纳。

  会议的第一个议题就是马总作《辉瑞公司五年战略发展规划》报告。7点整,马总戴着墨镜进场了,身后跟着总经理助理、财务总监、营销总监及人力资源总监,一字排开在主席台上就座,表情严肃。

  我一下就乐了,觉得马总很像港台黑社会老大,那几个总监就像他的得力手下,而坐在台下的我们,就是小喽啰。

  我转过头去问大东:“马总平时不戴眼镜的啊,怎么今天戴了副墨镜?”

  大东压低了声音:“我怎么知道,大概是要增加严肃性吧!”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海山碰碰我:“吴浩瞪你呢!”

  我抬起头,正好遇上吴浩严厉的目光。我赶紧闭上嘴巴,正襟危坐。

  吴浩给大多数人的印象一直是随和宽容的,他和人交谈的时候,脸上时时挂着笑容,和我说话时,语气温和,即使是批评,也是点到即止,从来不会让我下不来台。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有点怕他。

  我暗暗想,这是不是说明我喜欢上他了?喜欢一个人,才会总是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被对方满意……

  正在胡思乱想,麦克风响了,马总拿着他的发言稿,念了起来:“随着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中国正式加入世贸组织,经济……全球一体化……进程的不断迈进,企业战略管理……内涵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短短的一段话,马总念得磕磕巴巴,大概是讲话稿才刚刚拿到手,还没来得及看就匆忙上台了。

  台下已经有人在低低地偷笑,我迫于吴浩的目光压力,强忍着。

  马总继续念道:“组织是企业管理的一项重要职能,一方面表现为一定的组织形式,即为实现企业既定目标……而合理配置资源,以充分发挥资源……潜能的系统结构,主要是人们……在企业活动中通过专业化分工……协作而建立起来的工作方式和模式……”

  念到这一段的时候,马总打磕巴的频率越来越高。我暗自想,不知是谁给马总写的这篇发言稿。马总初中没毕业,让他念这种文绉绉的东东,也的确是太为难他了。

  马总越念越烦躁,只见他瞪了总经理助理高凡一眼,突然把讲话稿一扔:“妈的,老子不念了!”

  这句话通过麦克风传送出来,效果实在惊人,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刚一笑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因为其他人都没笑,我的笑声显得特别突兀。

  一瞬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连忙急刹车,使得这一声笑具备了周星驰的搞笑风格,戛然而止。

  停顿了两秒,全场爆发出一阵笑声。

  马总的脸都气绿了。

  关键时刻,吴浩拿起麦克风,不慌不忙地说:“下面的议题,是财务总监李和平李总监作关于财务管理的发言。”

  他的声音中有一股平和的威严,笑声渐渐平息下去。

  李总监红光满面、声音洪亮:“我今天的发言很简单,不占用大家太多的时间。我就讲三点……”

  李总监手上没有发言稿,看样子是要脱稿演说。我一向佩服能够脱稿发言的人,立刻就集中了注意力。

  只听李总监说道:“要加强公司的财务管理,第一,公司的营销费用要有依据;第二,公司应该逐步建立预算管理制度;第三……第三……第三……”

  突然忘词了。

  汗水从李总监的额头上冒出来,他努力回忆着,神情尴尬。

  静了几秒钟,全场又一次爆发出笑声,我借机把刚才咽进肚里的笑给发泄了出来,真是畅快。

  又是吴浩救场:“人力资源管理和财务管理一样,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下面我想和大家交流一下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看法。”

  吴浩特意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应该说,人力资源管理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人事管理阶段,把人当做成本进行管理;第二个阶段是人力资源管理阶段,把人当做资源,强调人与事的统一发展;第三个阶段是战略人力资源管理阶段,是以战略为中心,以人为核心竞争力的组成部分,驱动战略目标的实现……”

  他的声音很平和,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却能让人安静下来。听他说话,并且有马总和李总监作衬托,他在今晚简直就是鸡群中的白鹤,令人神往。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露骨,大东轻轻地碰了碰我:“小心,你的口水快掉下来了。”

  我白了他一眼,拉过他的袖子在嘴边擦了擦。

  毕业后的第八个月,我才真正领到了薪水。

  小米说:“为了表示庆贺,把安安和拉拉叫出来吃个饭吧?”

  我说:“你若想我早点还你钱,就打消敲诈我的念头吧!拿到这1500大洋容易吗我?”

  小米撇撇嘴:“小人之心!谁说要你请客啦?周末的时候我去买点东西我们自己做饭,叫安安和拉拉过来一起吃。毕业以后我们就没有在一起聊过了,还真怀念以前唇枪舌剑的日子啊!”

  我很高兴:“一想起周末又可以舌战群儒,真令人兴奋啊!”

  小米“哼”了一声:“你还真以为你行啊?不过是让着你罢了。我真搞不懂,你处处要在口舌上占上风,有什么意义?”

  我不以为然:“至少我在这四年中演讲能力突飞猛进,可以参加国际大专辩论赛。”

  小米摇摇头,不再说话。

  周末我们四个人再聚在一起时,并没有像在校时那样开辩论会。

  每个人的身上好像都有了些变化,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了。

  现在我们的话题,都跟工作有关。

  我把那天公司开大会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把她们仨逗得东倒西歪。我又把吴浩美化成救场的天兵天将,英俊直逼小贝,气质接近布拉德·彼特,这三个色女心痒难耐,纷纷要求见一见庐山真面目。

  我说:“没问题,介绍费每人1000大洋。”

  安安立刻讽刺我:“你什么时候兼职婚介啦?”

  我反唇相击:“刚发现有市场需求。”

  小米赶紧岔开话题:“有一次,中午快下班时一个客户过来办理退款。我惦记着我刚才叫快餐时叫了米饭,现在又想改吃面条,所以只想快点送走客户好打电话给快餐店。结果,客户临走时,我很职业化地说:‘请拿好您的面条,我们很乐意为您服务。’事实上我想说的是‘请拿好您的现金’!那个客户都晕了。”

  拉拉说:“我也讲个笑话。公司要求我们接电话都必须先报公司名。结果有一次,我哥打电话给我,注意,他是在下班时间打我手机哦,我接起来就说:‘你好,达实电脑。’我哥愣了一下,说:‘你好,我是达实电脑她哥。’”

  我们都笑了起来,气氛缓和下来。

  安安说:“谁刚开始工作没有出过丑啊,我出的丑就更大了。”

  我们马上追问原委。

  安安说:“我第一次给客户办理存款手续的时候,我的主管就站在我后面看我,搞得我紧张死了。我问那个客户:‘请问您办什么业务?’客户说:‘哦,我存一个死期。’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整存整取,可是我太紧张了,竟然问他:‘那请问您死多久?’我的主管估计脸都白了。更有甚者,那个客户回答道:‘嗯,死一年!’”

  我们笑得前俯后仰。

  “还有更糗的呢。一天,我给一男客户办理完取款业务,把卡还给他的时候,我说:‘请您把卡收好。’再一看,发现他手包拉链没拉好,又说:‘请您把拉链拉好。’那个男人立即低头查看。我周围同事笑成一片,把我也闹了个大红脸。”

  我说:“我们真该把这些笑话记下来,出一本《职场笑话大全》。”

  小米说:“我现在每周得写工作周报,可是每周的工作都差不多,我每周都挖空心思地把同样的工作写成不同的工作周报,真是太痛苦了。”

  我说:“我就更痛苦了。那个吴浩啊,要求我每天都写工作日志!我是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说到这里我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我发觉我今晚提到吴浩的频率已经超过了每分钟1次,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我心虚地看了看安安,还好,安安没有抓住这点讽刺我,大概也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拉拉说:“工作的话题太沉闷,我们聊点轻松的吧!”

  安安说:“我们行里男生少,帅哥就更少了,仅有的几个帅哥,还被人捷足先登了!南南,你们公司好像帅哥比较多啊,介绍我们认识一下怎么样?”

  小米说:“女生太主动会被男生看不起的。”

  安安说:“都什么年代了,女生还得装纯情?再说,如果男生因为我主动而看不起我,那他不是男生,是畜生!”

  对于安安的这个观念,我们纷纷表示同意。

  我说:“从战略上来讲,主动是没有错的;不过从战术上看,女生还是被动点好。主动的女生在气势上已经输了,即使最后追到了那个人,大概也会有点遗憾。另外,男生都是很贱的,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珍惜,男人最爱的,往往不是他所认识的女生中最优秀的那个,而是那个他追得最辛苦又没有得到的人。”

  小米很疑惑:“那该怎么办?”

  我答道:“女生见到自己喜欢的男生,应该主动,但是,是主动创造让男生主动追求的机会。”

  小米追问:“怎么创造?”

  我假装沉吟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嗯,这个嘛,我还没有遇上可以让我主动的男生,所以没有办法回答你。”

  小米说:“讨厌,还以为你是专家呢,原来也是理论阶段。”

  我笑,可是忍不住想:吴浩呢,他是不是那个我想要主动追求的人?

  想完又觉得很蠢,伸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

  安安抓住小米的辫子:“你一直追问南南这个问题,是不是看上哪个男生啦?”

  小米红着脸否认:“哪有啊,你别听风就是雨的。”

  我看着小米红扑扑的小脸蛋,也觉得有问题,但是不管我们怎么威逼利诱,小米就是不肯承认。

  情人节那天,我收到了三束玫瑰花。

  一束是让我含冤未雪的罗世辉送的。

  安安至今认定是我引诱了罗世辉:“不然,以你的长相,他断不会为了你神魂颠倒!”真叫人郁闷,我很丑吗?为此我特意向小米求证,小米端详了我半天:“也不是很难看啦!”一群损友!

  一束是陈凯送的。我暗暗想,他该不会把花作为未发我工资的补偿吧。

  还有一束没有署名。

  除了罗世辉和陈凯,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知道我现在上班的地址,因此可以判断,应该是公司里的人送的,会是谁呢?

  该不会是吴浩吧?想到这一点,我的心突然怦怦乱跳,偷看他一眼,见他正埋头写字,我马上联想到他是不是在给我写情书,心跳得更急了。

  下班后,我一直磨蹭着没走。我想这花要真是吴浩送的,那么他总该请我共进情人节晚餐吧。我得把这个主动的机会给他啊。

  办公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吴浩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忍不住了:“吴经理……”

  吴浩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我:“你怎么还没走?今天情人节啊,没人请你吃饭吗?”

  我的心凉了半截,看样子这花不是他送的了。

  我勉强笑笑:“我正准备走。今天情人节,吴经理没有活动吗?”

  “我今天得加班把这个工作方案赶写出来,你先走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我垂头丧气地下楼,竟然看到罗世辉和陈凯都在楼下等我。我备受打击的自信心又回来了一点。

  罗世辉叫住我:“杜南,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问:“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就这么跑过来了?”

  罗世辉说:“在电话里你会拒绝我的。”

  我说:“当面我也会拒绝你的。”想到安安说的话,决定不再为他背黑锅,就指指陈凯:“我找到新欢了。”

  然后拉着陈凯就走。

  走了几步,我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罗世辉站在原地,神情黯然。

  陈凯说:“我被你利用了,成了你的挡箭牌,总得有所回报吧!今晚你请客!”

  我说:“你想得倒美,你还欠我工资呢,快拿来!”

  陈凯嬉皮笑脸:“你怎么这么物质啊。今天情人节,温柔点。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嘛,我能让女生掏钱吗?尤其像你这样的美女!”

  我借机问陈凯:“我长得好看吗?”

  陈凯答:“你照照镜子不就知道啦!”

  我是一个善于自我催眠和自我安慰的人,经常在照镜子的时候,真诚的那一面会大喊:杜南,你实在长得很普通啊!可是下一秒钟,爱自欺欺人的我,就会立即催眠自己说,不会耶,杜南是我见过的皮肤最好的女生耶!而且很可爱!后来想想,镜子可能都汗颜了很久吧。这个谎言,一直纠缠了我四年,直到今天,当我没有得到吴浩的情人节邀请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许跟我的长相有关系。

  通常,安安会毫不留情地揭穿我的催眠术,时不时地说:“杜南,你的五官长得都挺不错,怎么组合起来,就这么土气呢?”

  而通常,我都当这是安安出于嫉妒的打击,不予理会。因为同样是催眠大王的拉拉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大吼,不会啊,我觉得南南这样很清纯耶!我要听的就是这句话,至少这让我找到了一个催眠的方向。

  虽然我一直活在相信自己是美女的世界里,但是安安的话,多少还是让我有了心理阴影。

  尤其是在今天,没有得到吴浩的约会,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是不是因为我长得比较土气?我宁可承认自己长得比较土气,也坚决不承认自己长得丑,所以,我迫不及待地向陈凯求证:“我到底漂不漂亮?”

  陈凯端详了我半天,小心翼翼地说:“南南,你很有气质……”

  我怒:“如果我没有气质,你就说我很善良;如果我不善良,你就说我很爱国,可是这样?”

  陈凯笑嘻嘻道:“看来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我飞起一脚踢向陈凯,把他踢得嗷嗷叫:“嘿嘿嘿,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的幽默感跑哪去了?你下手还真狠啊,想谋杀亲夫啊?”

  我没好气:“这个问题很严重,少跟我嬉皮笑脸的。动手怎么啦?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女人,小女人就是要动手。”

  离开小宝科技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陈凯,想了想,我问:“公司怎么样了?”

  陈凯笑笑:“你走以后就关门了。”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

  陈凯说:“公司一直入不敷出,你也是知道的。我知道公司一旦关了,你就得离开我另谋出路,我舍不得你走,就强撑着。后来你还是走了,我也就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维持下去了。”

  我没有想到陈凯这么直白,有点心慌意乱地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转移话题:“那你呢,现在做什么?”

  “小米没跟你说吗?我现在是她们公司的销售代表。”

  我想起那天聚会时小米红扑扑的脸蛋。小米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多半是心里有鬼。以我对小米的了解,我几乎可以肯定,小米喜欢陈凯。我在心里叹口气:三角恋真的要开始了吗?

  我很委婉地说:“陈凯,虽然你现在不是我的老板了,但我老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陈凯说:“我就是担心你有这种想法,所以你在小宝科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约过你。可现在不同了,我也是打工一族,我们现在是同一世界里的平等的人了。”

  口气愉快。

  我只好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陈凯不以为意:“你管你喜欢的人,我管我喜欢你,不矛盾啊。”

  竟然有这样的逻辑,我没词了。

  虽然每个公司里都会有政治斗争,辉瑞也不例外,但我在辉瑞公司的日子过得还是挺惬意的。

  谁会和一个低端的员工过不去啊。

  辛辛苦苦小学六年,勤勤恳恳初中三年,废寝忘食高中三年,眼看要毕业了又赶上国家扩招,到现在大学文凭算什么葱啊!我稀里糊涂在大学混了四年,使尽浑身解数拿到英语四级证书、计算机××××证……现在毕业证、学位证二证在手,可是却没有任何帮助,我还是靠着熟人才进了这家公司。外面还不知有多少大学毕业生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可能的工作机会,于是用人单位趁机压低工资,以至于我在辉瑞的薪资低得可怜。

  所以我每天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在吴浩不在办公室的时候,争分夺秒、见缝插针地和安安、拉拉、小米聊会QQ,或者利用上茶水间打水的机会和其他低端职员交换一下各自的八卦信息。大东、海山在公司的时候,也时不时找机会到他们办公室里说几句话,过着到点就下班、月底领薪水的平凡生活。

  公司的茶水间是我们的小道消息发布中心,中心发言人是总秘黄小娟。

  在中心,大家的疑问总能得到及时解答。

  “公司开大会那天,马总干嘛戴个墨镜啊?”

  “眼睛发炎了。据说是在家里跟老婆吵架,动了手,结果眼角给老婆的指甲刮了一下,第二天就发炎了。”

  “马总那天念稿子念不下去的时候,干嘛瞪着高凡?”

  “稿子是高凡写的嘛。后来我听马总训高凡:‘你写的什么×××××(以下省略50个字),我真该叫吴浩写这篇发言稿!’高凡的脸涨得通红,平时能说会道的他突然变成了哑巴。”

  大家听了都笑。

  “高凡跟财务部的刘明有何新动向?”

  “有人看见高凡早上从刘明的单身公寓里出来。其余的就由各位去想象吧!”

  …………

  对于众人的问题,黄小娟是有问必答。她回答问题的神情,仿佛是在接受各大新闻媒体的提问,而她,是白宫发言人,言论权威。

  小娟比我早进公司,是个天生的办公室政治家,和公司里的各路人马都相处甚欢。虽然年龄和我相仿,工龄却比我长。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她总是提醒我注意这个、注意那个,教我如何避开办公室暗礁。

  在小娟这里,我学到了许多职场“金科玉律”:

  1.女老板衣着光鲜地来上班,下属应按规矩行注目礼,有时时间不宜超过三秒钟,还要装得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但有时又必须强迫自己瞪大眼睛惊艳三分钟以上,必要时还需要配合着发出倾慕的“啧啧”声。这其中的妙处全在各人的用心体会,表错情的后果自负。

  2.工作之余可以和女老板闲谈几句,但请千万别提你那漂亮年轻的女朋友,女人的妒忌是不分场合、无关身份的。另外还有诸多禁忌:不要问年龄,不要问家庭情况,不要问她以前干什么的,不要问她的学历,不要……

  3.男同事是很烦的,他们整天就知道分析女同事的衣着打扮、三围大小,要不就是股市行情,还有足球。他们炒股没一个挣到大钱,每天都有小道假消息传递。他们把马拉多纳说成是巴西人,还自封为“钢杆球迷”,比“铁杆”还铁。当然,男同事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比如说炒股,男同事的话就很有参考价值:叫你跑,你就捂;叫你买,你就抛。总之,反其道而行之,一定有的赚。

  …………

  小娟总是能让在她周围的人会心一笑,除了总结上述职场的“金科玉律”之外,她还总结了几个常用的词语,点评如下:

  考评——单位人缘情况摸底;

  掌声——主持人示意后的举手之劳;

  埋单——同事间先争争抢抢,而后又犹犹豫豫的行为;

  打盹——开会时的强烈愿望;

  安静——领导宣布任命前的刹那;

  手表——上班迟到便被说成坏了的计时器;

  宴会——陈列大量动物尸体供人分享的聚餐活动;

  茶杯——办公桌上的抗旱工具;

  老实——无可赞扬时只能如是说;

  领导——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

  讨论——使问题复杂化的过程;

  请教——故意摆出低姿态,目的是看看到底谁更高明。

  基本上,每天我们都会聚集在公司的茶水间,和小娟聊聊天放松一下。

  这天,十分钟的答记者问结束后,我们作鸟兽散,各自回办公室。我也正准备走,小娟叫住我:“南南,我跟你说两句话。”

  我停下来。

  “你最近做事小心一点,高凡好像对你不满呢!”

  “对我不满?”我非常吃惊,“高凡又不是我的直属上级,从来没有分配工作给我过,又怎会对我不满?”

  小娟说:“原因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有一次听他跟马总说,杜南做事很马虎,根本不适合做行政助理。”

  我一向大大咧咧,丢三落四是我的拿手好戏,为此吴浩不知说过我多少次。有一次吴浩急了:“你这个样子下去,谁都没有办法帮到你!”

  小娟又说:“南南,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反正你自己小心。还有,以后见到高凡,多跟他说说好话,他这个人爱听这些。再找个机会送他点小礼物什么的,他爱贪些小便宜,我们就投其所好。”

  我觉得不可思议:“送礼?那不是国营、事业单位才做的事吗?怎么民营企业也搞这一套?”

  小娟不以为然:“民营企业的人就不是人啦?只要是人,就吃这一套。”

  我不是不相信小娟,只是觉得她做人太过小心。高凡没有理由来对付我这个低端职员,而且平时,高凡见到我,还会和我开两句玩笑,完全没有对我不满的意思。

  小娟能和我说这些,可见是真正关心我。我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小米最近十分反常。

  一向不喜欢流行音乐的她突然买了很多CD,并且强迫我和她一起欣赏:“南南,这首歌真的很好听啊,你听,‘翻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写着许多事都是关于你,你讨厌被冷落习惯寂寞了才找我,我看见自己写下的心情,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后头,等你等太久想你泪会流,而幸福快乐是什么……’”

  我毫不犹豫地阻止她继续唱下去:“你走调了,陈慧琳要是听到你这样演绎她的歌曲,会心脏病发作的,因为我已经发作了。”

  小米没跟我计较,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你再听这一首,‘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声地告诉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只好说:“小米,求你了,我下个月一定把欠你的钱都还给你……”

  一瞬间,杂志、枕头、靠枕……向我飞来。

  我很纳闷:“小米,你平时不是最反对流行歌曲,觉得它们难登大雅之堂吗?”

  小米说:“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觉得这些歌都唱出了我的心声。”

  我说:“我怎么觉得这些歌像是无病呻吟?”

  小米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喜欢上一个人。”

  我笑:“你这个标准挺有趣。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就听听流行音乐,看看会不会被歌声感动,可是这样?”

  小米说:“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心会变得敏感脆弱,一阵风吹过来,你也会觉得惆怅……”

  我倒:“林黛玉是你家亲戚吧?”

  小米恨恨地说:“你就取笑我吧,总有一天你也会遇上一个让你寝食难安、遭人取笑的人!”

  我坚决不相信:“爱只会让人变得坚强勇敢,如果爱让人变得婆婆妈妈,那不是我要的爱情!”

  小米说:“话别说得那么早,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我按照小米的标准衡量了一下,发现:一、我吃得下睡得香;二、我听流行音乐,没啥特别感觉;三、走在路上,一阵风吹过来,我只会觉得凉快而不觉得惆怅。这三点都说明了,我没有爱上什么人。

  也就是说,我并没有爱上吴浩或其他什么人。

  这个发现真让人高兴。

  我放下心来。

  我想我很矛盾。

  一方面,我希望能和吴浩展开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另一方面,我又不想有办公室恋情。两个人在同一家单位上班,吵架之后只有两种结果,一是上班的时候继续装作恩爱,回家接着吵;一是整个公司都知道你们吵架了,好事之徒跳出来做和事佬,其他的人躲在一旁看戏,幸灾乐祸。

  我问小米:“你到底喜欢上什么人了?喜欢到什么程度?他喜欢你吗?你表白了没有?”

  我一边问,一边又很害怕从小米的口中听到“陈凯”二字。

  小米欲言又止,神情忸怩。

  我说:“你不说,我怎么做你的恋爱顾问啊?”

  小米答道:“你有什么恋爱经验,可以做我的顾问?”

  我笑:“好吧,我承认我是好奇,想知道能被我们小米看上的人是什么样的。不过,多一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吧!”

  小米说:“你出的那些馊主意我可是领教过了。上回我大学语文不及格,你让我写一封信跟老师求情,还亲自操刀,什么‘我对您的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结果那老师找我谈话:‘小米啊,我可是有家室的人……’我的名誉就这样给毁了……”

  我笑:“我怎知那五十几岁的人还会自作多情啊?不过他最后不但让你过了,还对你青睐有加,你这个名誉牺牲得有价值啊。”

  “是啊,牺牲我一人,幸福一寝室。打那以后我们寝室的人再也没有为语文课发过愁,所以你们都觉得值,只可怜我背了一个‘第三者插足未遂’的不白之冤。”

  我笑倒。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突然觉得心满意足。我有一份外人看起来还不错的白领工作,有小米这样可以放松心情的朋友,有若干个喜欢我的异性;另外,我还没有爱上什么人,所以气定神闲,姿态潇洒。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小米最终还是没说出她喜欢的那个人的名字。我没有追问,因为害怕从她的嘴里听到“陈凯”两个字。

  该不该跟她说情人节陈凯约我的事?

  想很久,没有答案。

  我问自己,如果一定要在小米和陈凯中选择一个人,我会选择谁?

  我会不会为了小米拒绝陈凯的追求?

  想了1小时又7分钟,答案是不会。

  我想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而且,我善于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我想,即使我拒绝陈凯,陈凯也不见得就会因此而接受小米,那我为什么还要因此损失陈凯呢?

  虽然我不爱陈凯,可是,没有哪一个女生会嫌自己的追求者太多,就像没有哪一个女生,会嫌自己的衣服太多一样。

  对任何一个女生来说,多一个男生追求,感觉总是好的。

  小米说:“我知道他现在心里装的是另一个女生,可是,他管他喜欢的,我管我喜欢他,我喜欢想念他的那种感觉。南南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好,挂念一个人的感觉真好。”

  我想起陈凯对我说的“你管你喜欢的人,我管我喜欢你,不矛盾啊”这句话,心想,他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我笑:“小米,你让我想起很著名的一句话:‘我爱你,与你无关。’你们的爱情观太前卫了,我搞不懂你们。”

  小米很敏感:“你们?还有谁啊?”

  其实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可是也只能一口咬定:“没有谁,我口误。”

  正当我觉得生活美好时,生活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周一上班的时候,吴浩神色凝重。我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因此大气都不敢出,怕不小心就撞到他枪口上。

  为了摆脱办公室里这种紧张的气氛,我频频起身去洗手间,去完洗手间,又到茶水间,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信息发布中心一直不见小娟的身影。

  我终于忍不住,跑到小娟的办公室去找她。

  小娟见到我,就说:“我正要找你呢。听说高凡和吴浩因为你的事大吵了一架。”

  “为了我?”我大吃一惊。

  “高凡到老板那去告状,说吴浩有私心,用人不当。高凡说你毕业还不到一年,且没有行政助理的工作经验,又比较粗心,对照公司制定的职位说明书,你达不到行政助理的岗位要求,可是吴浩为了搞好与营业部大东的关系,硬是把你招了进来,属于假公济私什么的。”

  “那老板怎么说?”

  “老板好像还是比较相信高凡。我听到他骂吴浩,什么滥用职权、用人唯亲……吴浩从办公室里出来,脸色铁青,然后就直接到高凡的办公室里找高凡,两个人吵了一架。”

  我怔住了。我想不明白高凡为什么欲除我而后快。我迅速回想了一遍我在公司的所作所为,好像并没有得罪过他啊。

  我问小娟:“我现在该怎么办?”

  小娟说:“每个新人进公司,老板都会听听我对这个新人的看法,算是侧面了解吧。如果老板问我,我会多给你说说好话。你也不用着急,老板也没说要炒掉你啊。”

  我心想,跟老板身边的人做朋友真不错,还能替我说说话。我心里是很感谢小娟,却不知说什么好,此时此刻,说什么都觉肉麻。

  小娟见我不说话,就说:“你先回办公室吧,有什么消息我再跟你说。”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一整天都没精打采。

  这一天特别漫长,熬到下班,小娟那儿还是音信全无。我几次想打电话问她,又放不下这个面子。等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到她办公室时,她已经下班走了。我拿着话筒犹豫很久,还是没有拨她的手机。

  我发现自己变得优柔寡断了。

  悻悻然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吴浩叫住我:“晚上一块吃饭吧?”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吴浩单独相处的情形,却没有想到是在心情最沮丧的时候。

  我们坐在上岛咖啡,我叫了牛排,却食不下咽。

  吴浩看上去也是心事重重。

  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开玩笑道:“我怎么觉得我们在吃告别晚餐啊?”

  吴浩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你已经知道啦?那我也不瞒你了。高凡一直在找我的碴,可是马总很器重我,加上我工作从没出过大错,又比较小心,没让他抓到什么把柄,所以他怎么也没得逞。大东推荐你的时候,我就想,我如果录用你,高凡肯定会到马总那去告我。”

  “那为什么还录用我啊?”

  “本想面试一下,然后跟大东说你不合适就算了,也算对他有个交代,可是……”吴浩欲言又止。

  我等了半天,吴浩还是没有说话,我急道:“可是什么?”

  吴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缓缓地说:“还记得情人节的玫瑰花吗?”

  我心里暗暗咒骂,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问我这个问题,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因为心情烦躁,就说:“你扯得也太远了吧?”

  吴浩的表情木讷,平时能言善辩的人突然变得吞吞吐吐:“那束没有署名的玫瑰花是我送的。”这一句话他说得吃力无比,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听吴浩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第一次见到你的感觉。我面试过上千人,基本上可以说,对每个人我都有一个客观的评价,可是,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你。理智上我知道你是不适合这份工作的,可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说‘把她留下来,否则你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说了一段以后,吴浩慢慢恢复了流利:“情人节,我忍不住买了束花送给你,可是没有勇气署名,一整天都在思想斗争,该不该请你共进晚餐,根本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到了下班,终于还是放弃,说到底,是怕被你拒绝以后,无法再面对着你上班。”

  我呆呆地听着。

  吴浩看着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就喜欢看你这种呆头呆脑的样子。平时看上去很有灵气的女孩子,呆起来的样子特别可爱,让人有一种想拥入怀中的冲动。”

  我结结巴巴地说:“那天我一直在等你请我吃饭,可是没有等到,后来我就跟别人去吃饭了。”

  吴浩说:“我知道。我下楼,看到两个男生在等你,你跟其中一个走了。一刹那间,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我在想,如果我不是你的上级,如果我不是你的同事,该有多好,那我就可以和他们一样在楼下等你了。”

  我忘了今天一整天的郁闷,喜悦慢慢从心底泛上来。

  吴浩接着说:“也好,等你辞职,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追你了。”

  我吓了一跳:“我一定要辞职吗?”

  吴浩反问:“不辞职,难道你想要被解雇吗?”

  我很委屈:“我凭什么要成为办公室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不辞职,小娟说会帮我在马总面前说话。我相信马总会明辨是非,我是有点马虎,可是罪不至死啊。”

  吴浩笑了:“你真以为小娟会为你说话啊?你还不知道小娟在背后怎么说你的吧?她说你光长了一副好脸蛋,可惜没大脑。”

  我呆若木鸡。

  小娟,这个几乎与我姐妹相称的人,会是在背后捅我一刀的人?

  吴浩说:“记住,在办公室里,和你关系最好的人,不一定是你的朋友,反而可能是你的敌人。而那些平时和你不太搭讪的人,很可能在关键时刻为你说话。”

  我无语,很久才说:“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吴浩说:“不是你的错。小娟对每个可能威胁到她的人,都会想尽办法让他走路。你不是第一个。”

  我问:“我怎么会威胁到她?”

  吴浩说:“你还不知道吧。一开始的时候,马总挺喜欢你的,觉得你有大学文凭,比小娟有灵气,气质好、英文好,想把你调入总裁办,还和我提过这个事情,当时小娟也在。我那时就觉得小娟的表情不太自然。果然,这之后,小娟突然对你热情起来,而你呢,没头没脑地就和别人熟了起来,也不想想是什么原因。”

  我回忆了一下,的确,刚来的时候,小娟对我不冷不热的,一个月以后,才和我接近起来。我还以为是自己的乖巧令她对我的印象改观。

  看来我太幼稚了。

  吴浩说:“明白了吧。当小娟觉得某个人对她有威胁的时候,就会去接近这个人,了解这个人的弱点和缺点,然后打击这个人。你想想,如果不是她跟高凡说你是大东介绍过来的,高凡又怎会知道?”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我责问吴浩:“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提醒我?”

  吴浩说:“我怎么没提醒你?我不是跟你说过,办公室里没有真正的友谊,让你说话要留三分,不要什么话都跟别人说。你没有领悟,我只好更直接地说,离小娟远点。结果呢,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已经说得那么白了,你还要我再怎么说?”

  我想起来了,吴浩是跟我说过这些,可是那时我以为吴浩不喜欢小娟的八卦,也不喜欢我跟八卦的人走得太近。

  吴浩说:“辞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你现在的水平,再找一份工作轻而易举。”

  我没答话。以我现在的水平?被别人耍了还很感激,不是弱智是什么?这样的水平还能出去找工作?即使找到工作,又能存活多久?

  我觉得沮丧。

  很快办完离职手续,我走出辉瑞公司。小娟从后面追出来:“南南,好好的干吗要走啊?我很舍不得你……”

  我很吃惊,然而一夜之间,我学会了不动声色:“我也舍不得你。我们是好朋友,虽然不在一起上班了,还可以经常联系的。”

  吴浩说得对,即使是面对敌人,也不要让敌人知道你已经知道她是敌人,那样还可能有回旋的余地。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是小时候大人告诉我们的非黑即白的世界,而是个灰色的世界,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敌人朋友。也许有一天,朋友会变成敌人,敌人也会变成朋友。

  回到住处,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想到大家都在充实地忙碌,只有我一个人无所事事,我感觉很是不习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与众相同,此刻突然成了异类,简直无法适应。

  我换下笑脸面具,一头扑倒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手机响,是吴浩。我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却不想接。挫败的情绪笼罩了我,使我下意识地想逃避,逃避我认识的每一个人。

  手机响了又响,我的眼泪慢慢流下来。我打定主意,今后不再见吴浩了,我想与过去切断联系,我不想有任何人来提醒我的失败。然而不知为何,这个决定令我觉得伤感,几乎不可承受。

  有人敲门,我懒得动,一声不吭。敲门声越来越响,还有人扯着嗓门喊:“我是修煤气管道的!你们家煤气泄漏了!”

  我虽然心情不好,不过还没有到厌世的地步,所以赶紧爬起来开门。门一开,我就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陈凯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我生气地要关门,陈凯已经挤了进来。

  “打了你N次电话,怎么不接?我还以为你想不开了呢!”

  “想不开也不关你的事!”我没好气。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未来老婆的候选人之一啊,而且还很可能是胜出的那一个,你要是死了,我就少了一个优秀老婆候选人,那损失可就大了!”

  我提不起劲:“你少拿我开心,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陈凯说:“不就是没工作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这么寻死觅活的?”

  我没说话。

  如果是我主动提出离职,我不会这么难受。可是这一次等于是变相的解雇,我感觉仿佛被人否定和抛弃了,那种心里空落落的感受,就像失恋般难受。

  陈凯问:“你哭过啦?眼睛怎么跟小兔子似的?”

  我没理他。

  陈凯说:“我坐公车过来的时候,上了车才发现没带零钱,只好投了一张十元的钞票。可是越想越不甘愿,就跟司机商量,让我守在门口,收齐9块钱就行。司机同意了。车到站了,我挡在门口,对第一个上车的人说:‘把钱给我。’那人一愣:‘凭啥?’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我就说:‘给我就行了,别的不用管。’那人瞅瞅司机,司机点头默许。于是,一块钱到手。依法炮制,我很快收了八个一块钱。接着上来一位彪形大汉,虎背熊腰,剃着板寸,露着刺青,见我拦着他,怒道:‘干吗?’我说:‘一会儿再跟你说,先把钱给我。’对方眼珠子都圆了:‘说啥呢?’我说:‘把钱给我!’对方张大了嘴,冲司机问:‘这小子干吗的?’大汉堵在门口,后面的人上不来,而车厢里的人急着发车,所以大家七嘴八舌地嚷起来了:‘啰唆什么呢!快给钱!’大汉看了看周围,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递过来,哭丧着脸说:‘老大,身上就这点钱,你们人多,我服了。’”

  我没笑。

  陈凯挠挠头:“南南,你别这样,工作没了可以再找,你这样子会把我吓跑的,你就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朋友了。我可是冒着被开除的危险跑过来看你的!”

  我还是无动于衷。

  陈凯从身上掏出一张报纸:“三度集团在招一个行政部经理,咱们去试试吧。”

  我很不高兴:“我连一个行政文员都做不好,你让我去应聘行政经理,是嫌我受的打击还不够重吗?”

  陈凯说:“谁说你做不好啦?你在辉瑞的挫折不代表什么。再说,挫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挫折打垮了信心。来,振作起来,我们重新出发!”

  我不得不承认,陈凯的鼓动力是一流的,他的表情有一种魔力,早在小宝科技的时候我就领教过了。现在,这种魔力再一次发生了作用。

  七八月的福州,酷暑难当,陈凯骑着他那辆破单车,载着我,四处应聘。一年前我们在小宝科技并肩作战,一年后,我们又在一起为了我的生存而奔波。

  碰壁是难免的。每一次,陈凯都鼓励我:“啊,这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真没眼光,相信我,他们一定会后悔的。若干年后,他们会说,某年某月,杜南曾经来我们公司应聘,可是我们有眼无珠,错过了她,呜呜呜……”

  又或是:“那个人力资源部的经理是个女的吧?她要不是嫉妒你长得比她好看,就是怕你将来会超过她,所以把你灭了。不过没关系,咱们总碰得上男的人力资源经理吧!”

  我不是不知道陈凯对我的心意,可是,陈凯不是那个会令我心跳的人。我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利用他对我的感情,把他留在我的身边陪我度过低落期。

  我刚离开辉瑞公司的时候,小米很是为我着急,也帮我打听了几家单位,虽然没有去成,我还是很感激。可自从知道陈凯陪我找工作之后,小米对我的态度就急转直下。我当然知道是陈凯的缘故。

  为了小米,我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陈凯陪我找工作,可是,虚弱的我需要强有力的臂膀搀扶着前进,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陈凯几乎天天到宿舍来找我,小米看着他,表情复杂,同时,脸上的笑容一天天少了。我时时觉得内疚,感觉到了自己的冷酷与自私。

  吴浩在我离开辉瑞的头一个礼拜里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我没有接,一个礼拜之后,他也就不打了。我不无难过地想,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想念,是否只能维持一个星期?可是为什么,我却不能不想念他?

  毕业一年零两个月之后,我终于找到了第三份工作。

  我愤愤地想,他们都说现在的大学生浮躁没定性,动不动就换工作,可哪知道我是被迫的呀!

  陈凯说:“虽然是个筹备处,简陋了点,可是前景不错,我们就屈就屈就吧!”

  我说:“我怎么觉得有点高就啊?我现在可是部门经理耶!”说着挺了挺胸,志得意满。

  陈凯笑得弯下了腰:“你这个部门经理手下连个兵都没有,光杆司令一个,有什么好得意的?还有,你以后可不可以不用‘耶’这个助词?部门经理说话要注意用词,像这种弱智女生用的词,尽量避免。”

  我赶紧收敛了小船不可重载的表情。

  北凯公司是一个刚成立不久的手机销售公司,包括老板在内只有十几个人。和大部分民营企业一样,公司里充斥着老板的亲戚,也许是这个老板家里人丁不旺,所以才给了我们机会,得以混进公司打工挣钱。

  老板陈少勇是个很年轻的福州人,可以想象,这样的老板不会大方到哪里去。不过他也很聪明,钱不够,官来凑,所以给每个人一个官职,比如人事行政部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就是“人事行政部经理”;财务部除了出纳也就一个人,所以那个人就是“财务部经理”……

  我这个“人事行政部经理”主要负责打杂,什么打字、复印、传真、跑工商局、跑税务局、跑社保……都是我。因为刚刚当上“经理”,哪怕是黄豆大点的公司的部门经理,我也还是心情很好,所以做起事情来屁颠屁颠的。我总算理解当时陈凯自立公司自封“总经理”的心态了。

  销售部经理李明是一个瘦高瘦高的年轻人,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连说话都不带标点符号。陈少勇很喜欢他,几次在公开场合表扬他:“大家做事应该向李明学习,李明做事特别有效率,他负责的事我基本上不用操心,因为他所做的总是超出了我的期望。如果你们每个人都能像李明一样,那么我们北凯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成为福州地区数一数二的手机销售公司了。”

  我身边的财务部经理蔡芬低低嘟囔了一句:“他当然效率高啦!他拿多少薪水,我们拿多少薪水?他拿那么高的薪水,好意思不卖力干活吗?如果我也拿那么高的薪水,我的工作效率起码要比他高一倍!你说是不是,杜经理?”

  我心里想:“就算给你再高的薪水,你那慢吞吞的性子也是改不过来的。我上个礼拜就给你的报销单,你到现在还没给我签字,就这种效率,还想老板给你高薪?”然而表面上却笑吟吟地附和她:“谁说不是呢!”

  蔡芬又转过头去,对总经理助理王照华说:“你看,连杜南都看不下去了!可见这个李明有多么嚣张!要知道我们杜南平时是从不说同事的不是的!”

  我心想,原来谣言就是这么被制造出来的,而且可以堂而皇之地当着当事人的面制造谣言。我只不过附和一下,转眼就成了“杜南看不过李明的嚣张”。我想更正,又一想,费什么劲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蔡芬既然要把我拉上,她迟早找得到制造谣言的素材,相对而言,“杜南看不过李明的嚣张”这样的说法也许算是轻的了。

  王照华冷冷地说:“别看李明业绩不错,可是他在财务方面的问题也不少。我就不相信,老板会姑息纵容这个问题!老板只是还不清楚问题到底有多严重,等老板发现了,看他还能得意多久!”

  王照华是老板陈少勇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他说的话,多少有点分量;而蔡芬则是陈少勇的表妹,陈少勇若是信不过她,也不会让她当这个“财务部经理”了。

  枪打出头鸟,现在,李明就是这么一只鸟。

  李明知不知道他已经得罪了老板的亲信?我很替他担心。

  令我不解的是,这只鸟仿佛一点都没有觉察到他身边是一群举着枪的猎人,每天都愉快地与每一位猎人打招呼。这也令猎人们郁闷不已,因为这证明了这一段时间以来,所发射的子弹都脱靶了。

  我虽然不是猎人,但是比猎人们更郁闷。

  李明这只鸟时常对我表现出亲近,这使得猎人们常怀疑我是不是李明的卧底。我又没有办法解释我本来就不是猎人一派的,否则我绝对相信他们会把我们之前的交情一笔勾销,毫不犹豫地把我也灭了。

  所以在蔡芬和王照华的面前,我还不得不说一些李明的坏话,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跟陈凯抱怨,陈凯非但不同情我,反而痛心地说:“南南,你变了,你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你圆滑我不反对,可是你不能自降身份同流合污!”

  我反问:“那我该怎么做?告诉李明有人要暗算他?”

  陈凯说:“你可以保持沉默,一种高贵的沉默。”

  我笑:“你越来越有诗意了。我会在沉默中和李明一起灭亡的,正好应了那句名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陈凯说:“大不了离职,值得为了一份月薪1800的工作失去人格吗?”

  我说:“刚涨了工资,现在可是两千大元了。”

  陈凯说:“不就是两千块钱吗,值得牺牲你的人格吗?”

  我不高兴了:“别上纲上线的,这和人格扯得上吗?”

  陈凯苦口婆心:“以前你最看不起在人后说人不是的人。杜南,你想想,难道你要做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吗?”

  我不吭声。

  自从我和陈凯走得比较近了之后,小米就找借口搬了出去。

  紧接着,大东和海山也因为被公司派到外地而搬走了,宿舍就剩下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就在我在网上寻找合租者的时候,陈凯说:“在网上找合租者风险太大,万一这人是个骗子怎么办?万一这人是鸡怎么办?就算这人既不是骗子也不是鸡,可她要是有了男朋友,晚上老留宿男朋友,岂不是有诸多不便,特别是夏天。我看你也别费心了,这另一间屋子,就租给我吧!”

  我回答:“租给你?只怕风险更大。”

  陈凯不快:“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了?我陈凯从不强迫女人,除非你主动爬上我的床,否则我是绝对不会越雷池半步的。”

  我笑骂:“呸!你少做梦了!我会主动?除非你做了整容手术,变成××。”

  陈凯不屑:“××?那个矮个子的娘娘腔?你可别侮辱我。我难道比不上他?你这个没品位的女人!”

  我大笑,不过也放下心来。

  小米搬出去大概两个月以后,打电话给我,说是要好好聚聚。

  我很高兴,这说明我们又恢复两国间的正常来往了。

  要知道,小米搬出去以后,就再没给我打过电话。

  毕业两年后,在一个周末,我们四个女生又聚在一起,聚会地点就在我的住处。

  毕业后我们四个只聚过屈指可数的几次,不是这个人有事,就是那个人要约会,一直凑不到一起。

  这一次,要不是小米极力组织,也还是聚不到一起的。

  我很久没有见到小米了。

  对于小米,我总是有一分愧疚。虽然我说不上是第三者,可是也差不多。所以有一段时间里,我常常想同一个问题——小米怎么样了,她还爱着陈凯吗?

  对于她不计前嫌组织这次聚会,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点小失落——怎么,没人跟我争陈凯了吗?

  这么想的同时,又暗骂自己恶俗。

  虽然有一阵子没有见面了,可是一见面,那种熟悉的感觉就上来了,仿佛我们从来不曾分开过。

  安安一来就说:“还跟那个陈凯同居啊?你们怎么避孕的,我非常好奇。”

  我说:“才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呢,我们是纯洁的。”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说得像无聊肥皂剧里的台词,便忍不住笑起来。

  拉拉说:“同居怎么啦?这说明我们南南有人要,是好事,应该鼓励。”

  我笑骂:“这话我怎么听着像讽刺?”

  小米问:“你真和陈凯那个啦?”

  我仔细端详着小米,她似乎已经放下了陈凯,问这话的时候,很是从容淡然。

  我认真回答:“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真没和他那个。本姑娘还是处女呢!”

  三个人哄堂大笑。

  小米说:“你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很自豪的样子啊!”

  我说:“我当然自豪啊!我是个正常的女人啊,也有需要啊,可见我的自控能力多么强大啊!”

  安安贼兮兮地问:“那么你这个处女怎么解决你的需要?自慰?买性用品?”

  我拿枕头扔她。

  拉拉问:“我们相信你可以控制自己,可是陈凯呢,我们可不怎么相信他会是柳下惠。”

  我说:“陈凯常带不同的女孩回来过夜。”

  小米很吃惊:“他不是喜欢你吗?”

  我说:“是啊,刚开始我也不理解,爱一个人,怎么又能跟另外一个人上床?我想他并不爱我,然而陈凯说这是男人的通病,他说他跟别人上床并不妨碍他对我的爱。”

  小米说:“陈凯不是不爱你,只是,他的爱太多太泛滥,你并不是他的唯一。”又问,“你难过吗?”

  我认真地想了一想,答道:“不,我不难过,但是我有一点失落。”

  小米说:“所以你不爱他。不爱他就有这好处,管他跟谁上床,你都不会太难过,照吃照睡。”

  安安笑:“你也太自私了吧,你不想跟他上床,又不希望别的女孩上他的床,想让他欲火焚身啊!”

  拉拉说:“男人是可以把爱和性分开的,我常常想,如果我们也可以把这两件事分开,那该多好!”

  安安说:“那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把这两件事分得很清楚。我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说实话,我不爱他,可是我照样跟他谈恋爱,跟他上床。”

  我们三人都羡慕地看着她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安安笑:“我就闭上眼睛想象他是基诺李维斯。”

  小米说:“安安的这种素质最适合傍大款了,可是我们当中最有可能被大款泡上的南南却守身如玉。南南,你守着处女身是不是想等哪个大款看上啊?”

  我说:“听听你那没出息的话。我们大学毕业就是为了傍个大款吗?那跟那些庸脂俗粉有什么不同?”

  安安说:“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我说:“我是想,哪天我遇上我喜欢的那个人了,我就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他。那不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吗?”

  安安反驳:“你认为珍贵的东西在他的眼中未必就是珍贵的。有的男人把权势看得比什么都重,对他而言,权势才是最珍贵的呢!”

  小米也说:“处女膜只是能增加感情的筹码,可是绝对不会是在感情中起绝对作用的东西。”

  我笑:“这么说来,你们都已经不是啦?!”

  不用说,我又遭到了一顿毒打。

  随着北凯公司的发展壮大,我心中的贪欲也越来越强。我想要在这个公司里发展,想得到职位和待遇上的升迁。

  人一旦有所求,就无法超然。

  为了不被淘汰出局,我的心态变得起起伏伏。我现在成天就想着如何讨得上司的欢心,如何和同事搞好关系,免得他们到老板面前告我的状;我还要想着如何笼络下属,免得他们造反犯上。

  我开始变得放不开,一旦听到有人在背后说了我什么,就郁闷半天;我开始变得很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会为了别人的意见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深深理解了什么叫作“无欲则刚”。

  然而我却无法放下我的欲望。

  短短两年时间,北凯从一个只有十几个人的公司,发展到一个已有一百多人的公司,在福州也小有名气。

  我从一个光杆经理,成了有那么几个兵的名副其实的人力资源部经理。我很享受别人叫我“杜经理”的感觉。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好像烟瘾一样,不抽的时候就会想。

  这个比喻似乎有点过。

  随着公司的发展壮大,公司也从一开始的居民楼搬进了普通的办公楼,接着,又从普通的办公楼搬进了福州最贵的办公楼之一——环球广场。

  每天,我穿着职业装,人模人样地挤电梯时,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若干年后,我很是为自己这种优越感羞愧,可是,当时的我,就是那么浅薄。

  2003年的杜南,除了浅薄,更有一点卑鄙。

  蔡芬、王照华与李明的矛盾越来越表面化了。蔡、王极力想拉拢我进入他们的阵营,不惜露骨地暗示,如果能把李明赶出北凯,他们可以在陈少勇面前替我说话,提我做人力资源总监,工资再涨一涨。

  我心动了。且不说晋级加薪,蔡、王二人都是陈少勇的亲戚,他们说的话自然都是有分量的。不夸张地说,陈少勇因为忙,没有时间和员工多接触,因此他对公司员工的印象,基本上来自于蔡、王二人对这个员工的评价,所以,蔡、王二人的话,绝对决定了公司里很多人的去留。我能不能留在北凯,也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他们。

  如果说一年前的我尚有一点原则,不肯与蔡、王二人同流合污陷害李明,那么,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自己了。

  陈少勇对李明的信任度,随着时间的推移,确切地说,随着蔡、王二人长期地、不断地努力,逐渐下降了。

  我想,即使我坚持原则,李明迟早也是要被蔡、王二人赶走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让李明离开北凯。也许离开北凯,他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优势,更能被老板赏识,过得更愉快,用不着在北凯受气。

  我为自己找到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羞愧,我更加感到了自己的虚伪。然而,无论如何,这个理由让我的良心好过了一点。

  于是,在一次中层干部会议上,蔡、王二人一如既往地说李明经济上有问题,我第一次附和了。当然,李明不在场。

  蔡、王二人吃惊地看着我,更多的是高兴。陈少勇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要知道,我是从不说任何同事的不是的。蔡、王二人曾对此非常有意见,说我城府太深。我真搞不懂,任何我认为高尚的品德,到了蔡、王这里,都变成了缺点。

  他们可真是颠倒黑白的高手。

  假以时日,我也会加入他们这一帮派,事实上,我已经加入了。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有点悲哀,同时,又有种破坏的快感。我感觉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

  陈少勇对李明越来越冷淡了。

  在一段时间内,李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遭到陈少勇的否定。我理解那种工作不被上级认可的感觉。李明的日子一定过得很压抑,他的压力一定很大,否则,这个成天嘻嘻哈哈的人不会突然沉默下来。

  看得出来,一开始的时候李明还是想争取的,毕竟,北凯有他的心血。北凯的销售网络是他一手搭建起来的,像是他的一个孩子,他怎舍得轻易离开他的孩子啊。他以为陈少勇对他有误会,于是,常常找机会和陈少勇沟通,希望通过交流,能够恢复以前的关系,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好感很容易;而如果讨厌一个人,要扭转对这个人的恶感却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李明离职的时候,到人力资源部办手续。我因为对他心存内疚,对他处处绿灯,可是蔡芬并没有那么好说话,硬是说李明本月销售计划没有完成,通讯补贴不应该报销。

  李明不服:“销售计划没有完成,已经扣了我工资了,手机费是另外一回事,这个月我的业绩是不理想,可是和客户的联系并没有少啊。”

  我劝蔡芬:“算了吧,好聚好散,福州就这么小,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呢。也许李明走出去,遇上贵人,哪一天发达了也说不定,何必结仇呢。”

  蔡芬嘴硬道:“怕什么,他再发达,总不会收购我们公司吧!”但是,毕竟有几分忌惮,也就给李明报了手机费。

  李明走的那天晚上,我请他吃了顿饭。

  吃饭的时候,李明说:“杜经理,整个公司也就你对我好,他们都想赶我走。我想要不是你一直替我说话,我也撑不到今天,早就被他们赶走了。”

  我因为心虚,怎么听都觉得李明是在讽刺我。

  我想我根本不是暗中伤人的料,没那个心理素质。

  坏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做一个合格的坏人,首先就是要求没有内疚这根神经,否则,做完坏事,他自己也会被内疚折磨而死的。

  李明走后,我到处招人来接替他。

  虽然这个城市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销售人员,可是,真要找一两个优秀的,还真不容易,不是行业不对,就是形象不过关。虽然我们不提倡以貌取人,可是,形象对于一个销售人员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如果哪一个人说,形象不好的人照样可能成为销售明星,我会同意,可是,我会补充一句,那是万分之一的概率。

  在面试了所有投递简历的求职者之后,我还是没有满意的人选,没办法,只得上网去搜索,一边搜索,一边感慨福州优秀的销售人员真是太少了。一般而言,好的销售人员,不是到北京、上海、深圳等大城市发展,就是被福州几家外企挖走,剩下的,真是差强人意。

  即使如此,我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通知了所有在网上投递简历、看起来还不错的销售人员来公司面试。

  那天,在面试了无数的歪瓜劣枣之后,我几乎有点昏昏欲睡了。明星靠包装我能理解,可是那么多求职者也像包装明星一般地包装自己就让人不能理解了。

  有的求职者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简历上又是名牌大学又是MBA,结果一问,名牌大学是函授的,要不然就是网络教育;所谓的MBA呢,只是听过MBA的几堂课而已,就敢写MBA毕业。

  这简直是害人害己嘛,浪费自己的时间不说,还浪费了我那么多的时间。我真想告诉那些伪造简历的人,即使你凭假简历混进了公司,试用期内也会原形毕露的,这不是浪费时间是什么?而你的简历上又多了失败的一笔。你想瞒也不行,福州就那么大,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到时你又会多一项不诚实的罪名,何必呢?!

  就在我几乎失望的时候,欧洋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打着领带,立刻给了我一个好印象。我一向坚持,穿得整齐得体是对人的一种尊重。可惜,很多求职者并不打算尊重面试人,经常T恤牛仔的就来了。我照常问了他几个问题,例如之前的业绩,为什么离开原公司之类的,他的回答大方得体,很让人有好感。

  更为难得的是,欧洋工作后就一直从事手机的销售工作,对销售渠道的建设颇有心得,我立刻安排他与陈少勇面谈。

  很顺利地,欧洋成为北凯公司第二任销售部经理。

  后来欧洋跟我说,他那天是在去诺基亚面试完之后,接到我的电话的,在电话中,我有一“把”很好听的声音。因为就在隔壁的写字楼,他就想见见电话里那动听声音的主人到底长得怎样,就过来了。

  我笑:“见过之后失望了吧,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是吗?”

  欧洋笑嘻嘻:“见过之后就决定留下来了,去他妈的诺基亚。”

  我的心里一震,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眼神清澈、专注、温暖,那是我从未在别人眼中见到过的。

  在他的注视之下,我突然觉得一阵慌乱,无法与之对视,只得转过头去。

  对于这个好不容易招来的销售部经理,我可不希望他因为能力以外的原因,在试用期间就被判定为不合格而被辞退,所以,我主动跟他介绍蔡、王二人的背景,提醒他小心雷飞,在工作中,也尽可能地配合他。

  当然,这当中也掺杂了许多个人的感情因素。

  欧洋明显比李明油滑多了,其实不用我提醒,他已经完全知道该如何与蔡、王二人相处。公司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夸他的,就连做卫生的阿姨,都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简直就是个人精。

  欧洋对我的态度,一向暧昧。

  他从未单独约会过我,但是,他对我说话的口气,看我的眼神,都让我想入非非。他会说:“杜经理,今晚没有约会吗?不要那么挑剔。虽然,不能和像我这样的人出去吃饭,但是比我稍好一点的也就可以了,要求不要太高。”

  搞得我没有办法回应他。

  我总不能说“我就想和你这样的人约会”吧。

  太轻浮了。

  所以我通常只能笑笑。

  我跟小米抱怨:“不知怎的,在他面前就笨嘴拙舌。”

  小米说:“很正常啊,你怕说错话,影响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所以只得选择不说话。说到底,是在他面前不自信。”

  我恍然大悟:“真是一针见血啊,我的确在他面前不自信。”

  小米纳闷:“不就是一推销员吗,你至于那么紧张吗?应该是他在你面前不自信才符合天理啊。你看你,有身高又有身材,有脸蛋又有头脑,以他的条件,哪配得上你?”

  被小米这么一说,我顿时有了信心。

  然而第二天上班,和欧洋一打照面,我的自信心又无影无踪了。

  我不能解释这其中的原因。

  快要下班的时候,欧洋走过来,漫不经心地说:“杜经理,晚上一块儿吃饭怎么样?”

  我的心狂跳,按捺住想要点头的冲动,缓缓地说:“遇到什么好事了,要请客?”

  欧洋笑:“还是杜经理聪明。没错,上个月超额完成了任务,老板给了些奖励,拿出来请大家吃吃饭。毕竟,我的工作离不开大家的支持,这里面有大家的功劳。”

  我的心从山峰沉到了谷底,勉强笑笑:“还请了哪些人?”

  欧洋说:“也没多少人,蔡芬、王照华,还有李娜。”

  李娜是刚来的总经理秘书。李娜来的时候,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世界上真有美女这回事。

  我立刻联想到欧洋是不是喜欢上李娜了,请大家吃饭是想找机会和李娜接触。

  一霎那间,胃酸大量分泌,我的胃一阵阵难受。

  我说:“今天胃痛,就不去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欧洋的眼中立刻流露出关切的眼神:“我知道胃痛的感受,很难过的。你不要紧吧?”

  我强笑:“没事,痛得不厉害。”

  欧洋点点头,说:“一个人生活,饮食要注意,周末在家的时候,不要偷懒不吃早餐,很容易得胃病的。”

  语气温暖关切。

  我点点头,突然间不想再说话。

  欧洋看我没有说话的意思,笑笑走了。

  我傻傻地坐了一会,大脑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道该做什么。蔡芬进来跟我说话,我也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应付她。

  下了班,我无精打采地收拾东西,欧洋进来了。

  “给你,现在就吃。”

  “什么?”

  “胃得安,刚下楼买的,饭前空腹吃,一次5片,吃完了跟我们去吃饭。胃痛更不能不吃东西,你少吃一点就好了。”

  我的心又活动起来。

  他这是关心我吗?他的关心,是出于同事的感情,还是出于男女之间的感情?我注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依然清澈、专注,那是一双含情的眼睛。可是,眼睛的主人从来没有单独约会过我。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暧昧的气息,这种暧昧让我拿不起放不下。

  我到底还是跟欧洋他们去吃饭了。

  我给自己的借口是,饭总是要吃的嘛,不去反而容易让他觉得我小家子气,被他看出心事。

  事实上我心里也知道,我只是想去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如果,他真的喜欢李娜,那我也好断了这个心思。

  在饭桌上,欧洋对我出乎意料的温柔。即使和别人说话,也时不时看我一眼,或者,问一问胃痛好点没有之类的。

  我的胃是好了,头却有点晕晕乎乎的。

  他对李娜,倒是保持距离。

  吃过饭,李娜兴致很高,提议去唱KTV。

  蔡芬、王照华都说太迟了,明天还要上班,不去了。我也说今天胃不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欧洋不置可否,李娜看看没有人响应,也只得作罢。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欧洋是因为知道我身体不舒服,肯定去不了KTV了,他才不想去的吗?

  王照华骑着他的摩托车先走了。

  李娜把她的红色北京现代车开出来的时候,我吃了一惊,李娜的收入我心里清楚,以她的能力,根本买不起车。

  然而我们都选择了保持沉默。

  欧洋坐在前排,我和蔡芬坐后排。李娜先把蔡芬送回家,然后送欧洋。一路上我满腹心事,很沉默。欧洋和李娜在前排说说笑笑。

  到欧洋住的小区的时候,他并没有马上下车,仿佛在等待邀约。

  是为了我吗?这个想法让我心跳不已。

  那10秒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他下车,朝我们挥挥手,转身进了楼。

  我回到住处,不顾夜已深的事实,打电话给小米:“快快帮我分析一下是怎么回事?”

  小米睡意矇眬,然而语气坚定:“那是你的幻觉。记住,我们永远不要凭空猜测一个男人在想什么。他表白了吗?”

  我很沮丧:“他什么都没说。可是,他的眼神很深情。”

  小米说:“神经病!别像个花痴,快醒醒。”

  当夜我一直无法入睡,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每一个细节。

  我和欧洋之间,似乎有一种暧昧的空气在流动,目光相遇,似乎有火花闪现。

  但也许小米说得对,那只是我的幻觉。

  即使是幻觉,那种感觉也让我沉醉。

  没有任何人给过我这种感觉。

  罗世辉、陈凯、吴浩,都无法令我有心跳的感觉。

  罗世辉给我的感觉一直是淡淡的。我对他没有什么厌恶,但是也谈不上好感。世辉是一个没有什么脾气、很温吞的人。当然,安安对他的喜欢让我多少对他敬而远之。

  陈凯是个能够让人开心的人,不过,他的博爱让我吃不消,也只能选择敬而远之。

  我曾经以为我喜欢吴浩,和他共事的那段日子里,觉得心情愉快,也经常想起他,想起他的时候,开心的成分居多,刚离开北凯的那段时间,很失落,没想到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慢慢淡忘了。我想我并没有爱上他,所以才会这么快就把他忘了。

  而欧洋,是我遇到的最难懂的一个人。他好像对我很好,偏偏又没有更多的举动,那种若有若无的关怀,让我捉摸不透。也许正是这一点,让我对他欲罢不能。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我才挣扎着睡去。

  第二天一早到公司,我就遇上欧洋。

  他很关切:“好些了没有?”

  我凝视他,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他没有回避我的视线。他的眼睛是温暖的、专注的。

  我极力想从其中找到更多的东西,比如爱情,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存在。

  也不知道对视了多久,3秒,也许是30秒,最后,还是我移开了视线。

  我沮丧地发现,每一次我和他的对视,都以我先移开视线结束。

  这是为什么?

  我打电话问小米,小米的答复是:“姐姐,拜托你醒醒好不好?”

  我不甘心:“他看着我的时候,很深情很专注,眼神温暖。”

  小米有点不耐烦:“他看人的时候,大概都是那样的吧?眼神能说明什么问题?行动和语言才能说明问题。他对你说什么了吗?送花还是送礼物给你了?约过你吗?”

  我有气无力:“没有。”

  小米在电话的那一端大摇其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杜南。这哪是杜南啊,安安和拉拉都不会这么奴才相。要不你把他约出来,咱们三个帮你审核审核。”

  我坚决反对:“我约他?那不是被他看扁了?”

  小米说:“那随便你。是单相思郁郁而死比较好呢,还是约他出来说清楚,心碎而死比较好,你自己挑一个吧。”

  我不服气道:“就没有别的可能?”

  小米说:“我看没有。”

  斩钉截铁。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把欧洋约出来。

  我想我宁可心碎而死,也不愿意活活憋死。

  我给欧洋发了个短信:“周五是我的生日,想请你和大家吃个饭庆贺一下,有空参加吗?”

  短信发出去后,如石沉大海。

  我坐立不安。

  他没收到?

  不想参加,又不想拒绝免得我难堪?

  他猜到我的用意了,觉得我太轻浮,不想理会?

  他还没想好,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

  现在太忙了没时间回?

  …………

  我真后悔发短信给他。我直接打电话问他不就好了,现在可好,不上不下的真把我难受死了。

  我真想抓起电话,问他要一个答案,但几次拿起电话,最后还是硬生生放了回去。

  一整天没有心思工作,本来安排了几个人过来面试,因为心情不佳,我故意问了几个很刁钻的问题,把前来应聘的人,也折磨个半死,自信心备受打击。

  然而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陈少勇叫我今天拿出一份绩效考核方案,我打开电脑,想写一个文案,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这样折磨下去,还没等把他约出来,我已经先挂了。

  直到下班的时候,欧洋才回了短信:“周五不一定有空。明天再给你答复吧。”

  我的心凉了半截。

  再笨再傻,也知道,如果我的生日在他的心目中并不重要,那么我这个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真想回一个短信给他:“生日聚会已取消,不用再给我答复了。”

  当然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

  我向小米汇报工作:“为了约他,我不惜提前出生,说我过生日,请他一起来,可是他说他不一定有空。”

  小米说:“那是什么意思?”

  我答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对我没兴趣呗。”

  小米赞道:“没想到你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真不容易。我还以为你这个女人疯了。”

  我答:“没疯,不过也差不多了。”

  周五下班后,体贴的小米特地打电话给我,问我怎么安排。

  我答:“没安排,回宿舍睡觉。”

  小米说:“我约了陈凯,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我实在想一个人躲起来,关上门舔着伤口疗伤,但又不忍心拂了小米的好意,只得强颜欢笑地赶到东街口的上岛咖啡。

  才刚坐下来,欧洋的短信到了:“今晚在哪聚会?”

  我看着短信,心情复杂,不知该怎么给他回。

  小米很敏感:“他发的?”

  我偷偷答:“问我在哪吃饭呢。我给他回一个吧,告诉他生日会取消了。”

  小米沉吟了一下:“还是把他叫过来吧,死也要死个瞑目嘛。”

  我啼笑皆非:“我还不想死。另外,到死的那一天,我会瞑目的。我知道原因——就算不知道原因也没什么,原因并不重要。”

  小米说:“那倒是。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放下了是吧?”

  我只得点点头。

  小米说:“既然你已经放下了,叫他过来也无妨,对不对?”

  我倒。

  我看看陈凯,说:“陈凯也在,会不会不太好,我不懂如何处理这个场面的。”

  小米说:“没事,你就当陈凯是我男朋友好了。我再把安安和拉拉叫出来,给你壮壮胆。”

  我苦笑:“用得着吗,他又不是鬼怪,不过是一个不喜欢我的男生罢了。”

  小米不怀好意地笑:“就是要她们过来看看杜南的滑铁卢,让她们也心理平衡一下。”

  陈凯在一边怪叫:“你们别把我当空气好不好,鬼鬼祟祟的,搞什么阴谋?”

  小米说:“我们打算多叫几个人热闹热闹。”

  陈凯大力支持:“好好好,美女多多益善。”

  我在给欧洋回短信的同时,小米拿着手机到一旁给安安和拉拉打电话去了。也不知她在电话里是怎么跟安安拉拉说的,这两个八婆飞快地赶了过来,而且,看我的眼神,似笑非笑、幸灾乐祸。我因为心情低落到极点,也懒得追问她们原因。这要放在过去,我早就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一定要她们交代犯罪事实了。

  小米见到安安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这是你吗?脸蛋还是那个脸蛋,不过你到哪嫁接了这么好的身材?”

  安安呸了一声:“什么叫嫁接?没听说过减肥这回事吗?”

  拉拉“啧啧”了半天,羡慕不已:“真是该凸的凸,不该凸的没了,咋整的?”

  安安很是得意,挺了挺胸:“不是夸的,我要是肯脱,那什么什么,哪里还有市场?”

  小米笑:“是啊,你要是早点减肥成功,又肯脱,哪轮得到叶玉卿、李丽珍啊。”

  安安扑了上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全然不顾形象。

  拉拉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

  她们是那么容易快乐,然而,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陈凯问:“你怎么啦?”

  我答道:“胃病犯了。”

  小米听见了,笑嘻嘻道:“恐怕不是胃病,是心病犯了。”

  陈凯疑惑地看着我。

  我捂着胸口作林黛玉状:“我怎么这么惨会有你们这帮损友,只会落井下石。”

  小米笑:“还能自我解嘲嘛,看来死不了。”

  欧洋是在半个小时以后到的。

  他到的时候,色胆包天的安安吹了一声口哨以示赞美和肯定。

  小米笑得花枝乱颤:“嘿,你能不能含蓄点?别把我们可爱的小羊羔吓跑了,还以为我们是黑社会的小混混。”

  拉拉眯着眼说:“不会吧?他看上去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你看他气定神闲的。”

  三个人公然挑逗欧洋。

  陈凯在一旁感慨:“现在的女人还是女人吗?个个都跟色狼似的,我们男的长得稍微整齐点,就要被当众调戏,世风日下啊……”

  安安撇撇嘴:“没人调戏你心理不平衡是不是?你还不够被调戏的资格。”

  陈凯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欧洋一句话就给他解了围。他笑吟吟地说:“别介意,她们对你是审美疲劳。人人都爱新鲜,女人也不例外。”

  这句话马上给陈凯一个台阶下,保全了他的面子。

  陈凯感激之余,立即将他引为知己。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欧洋却能让人完全没有陌生感。一坐下来他就开始给大家讲笑话:“话说有一次诸葛亮、刘备、孙权、曹操四人同乘飞机,突然遇到紧急情况,需要跳伞逃生,这时候却发现机上只剩下三个降落伞包。大家一阵紧张,这时只见诸葛亮摇摇羽毛扇、清清嗓子说:‘这样吧,山人出几道题,能答上来的,就跳伞,答不上来的只好自己跳下去了。’其他人没办法只好同意。

  “诸葛亮再摇了摇羽毛扇问刘备:‘天上有几个太阳?’刘备一想,简单,回答:‘一个。’于是拿了一个伞包下去了。诸葛亮再问孙权:‘天上有几个月亮?’孙权回答:‘一个。’他也拿了个伞包下去了。最后轮到曹操。诸葛亮问:‘天上有几个星星?’曹操一怔,蒙了,回答不上来,他只好自己跳下去了,没想到刚好落在海里,捡回了一条命。曹操暗自庆幸。

  “第二次四个人坐飞机又遇到紧急情况,四人一商量,得,还是老办法吧。诸葛亮又摇起羽毛扇问刘备:‘当年周武王战败纣王的那场战役为何?’刘备一想,简单,回答:‘牧野之战。’诸葛亮点点头,于是刘备拿了个伞包下去了。诸葛亮再问孙权:‘那场战役死了多少人?’孙权想了想说:‘大概有三四万。’诸葛亮点点头,孙权拿了个伞包也下去了。曹操不禁偷笑想:‘诸葛亮呀诸葛亮,本人可是博古通今,尤其是军事,这次你可是栽了。’只听诸葛亮问:‘战士们都叫什么名字?’曹操一听差点没晕过去,于是又只好自己跳下去了,没想到竟然又跳进了海里,捡回一条命。

  “第三次同样四个人坐飞机,飞机又遇到紧急情况,曹操一想,诸葛老儿又要整我,干脆我自己跳下去算了,免受侮辱。于是一横心,跳了下去。在空中高速下降中,只听得上面诸葛亮对他喊:‘孟德,今天飞机上有四个降落伞!’”

  欧洋绘声绘色的讲述,让我们全笑翻了。

  安安说:“我也给你们讲个笑话。我高中的时候,一次下课,同学们都抢着到外面买盒饭。我为了比别人先到,抄了条近道走,结果前面窨井盖没盖好,掉了下去!我好不容易才撑着井沿爬了上来,正在狼狈中,一群初中小孩从我身边走过,我急中生智,一边爬一边说:‘哎!真难修啊……’”

  拉拉笑得喷了出来。

  安安接着说:“还有一个笑话呢。我一直用联通的手机,这两天,老有移动的人给我打电话:‘你好,我们是福州移动公司的,我们现在在搞一个活动……’我说:‘我是联通的。’对方就说:‘我知道你是联通的,联通用户只需要到东街口移动营业厅换一个移动号码就可以享受优惠了……’我接了几次这样的电话,烦不胜烦,就说:‘我是联通公司的职员。’那家伙赶紧挂断了电话。”

  小米说:“安安今天真能讲笑话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多幽默的细胞呢?”

  安安说:“没关系,你直说吧,是不是想说我动了色心,为了吸引欧洋的注意力,努力表现?”

  我心头一震。

  是这样吗?安安喜欢上了欧洋?

  那么欧洋呢?

  欧洋笑吟吟的,看不出他对安安的大胆直接,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小米转过头对着欧洋,咄咄逼人地问:“安安已经说了,她喜欢你。那么,你喜欢她吗?”

  我的心缩成了一团。

  我看向安安。

  毕业两年,变化最大的,应该就是安安了。安安把头发留长了,烫成了很洋气的大波浪,脸上化了很精致的淡妆,紧身上衣尽显傲人身材,高跟鞋和短裙又使得她看上去无限妩媚。减肥后的安安,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我又看了看自己,清汤挂面的发型,永远的牛仔裤,是个做哥们的好料子。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怎的,在欧洋面前,我很自卑。

  欧洋打太极:“你们每一个人我都喜欢。”

  小米不吃这一套:“这一招没有用,太没有诚意了吧。你又不是白宫发言人,说话这么官方,没意思。”

  欧洋没有办法,说道:“我跟你们刚认识,就说喜欢太夸张了吧。不过我倒是蛮喜欢杜南的。我跟她认识最久,她身上有许多优点。”

  小米穷追猛打:“喜欢到什么程度?”

  我的心提了起来。

  欧洋转过头跟陈凯说:“现在的女生真不得了,这么强悍。”

  小米一点也不放松:“有多喜欢?”

  我想要是换作有人这么逼问我,我早就拂袖而去,可是欧洋并没有生气:“我今天在泉州出差,有一个重要客户在那里,本来想今晚请他吃饭的,后来我改变了主意,还是赶了过来。明天一大早还得赶到泉州请客户喝早茶。你说我有多喜欢?”

  我怔住了。

  我不能相信,这是他的表白吗?可是,语气为什么那么漫不经心?

  我看着欧洋。

  欧洋也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充满笑意,跟平时一样,深情、专注。

  我移开视线,望向小米。

  小米向我耸耸肩,摊开两手,一副搞不懂的表情。

  气氛突然变得古怪起来,谁都没了声音。

  欧洋轻笑了一声:“我们好像在默哀啊。”

  安安最先恢复过来,笑道:“我正在悼念自己15分钟的单相思。”

  语气不知有多暧昧。

  陈凯则愤愤:“我好像又多了一个情敌。他妈的,好不容易赶跑了一个,又来了一个。”

  他站起身走了。

  欧洋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叫住陈凯,又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从没想过这么戏剧性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不知该如何反应,有点发蒙。

  欧洋说:“看来今晚我真不该来。”

  小米说:“这个陈凯,也太小家子气了。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拉拉则说:“我倒觉得陈凯挺可爱的,是真性情,不虚伪。”

  安安说:“性格是挺可爱,可是这么沉不住气的,往往成不了大器。南南不选他是对的。”

  我说:“他成不成大器的,我倒没注意,我就是对他没感觉。”

  安安笑:“南南还是那么理想主义。感觉是什么?记住,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经济基础的人,没有资格谈感觉。”

  我不同意:“感觉又不是商品,可以论斤卖,穷人就不会有感觉了吗?”

  欧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

  拉拉看我们又快吵起来了,连忙说:“不早了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安安看了欧洋一眼,闭上了嘴巴,然后站起来说:“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小米拉住拉拉:“我就住在这附近,步行就到了,拉拉今晚住我那。我们俩就不用送了。安安你送南南和欧洋回去吧。”

  我连忙说:“小米我今晚也到你那睡吧,我们好久没同床了。”

  小米笑:“喂喂喂,请注意用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同性恋呢。我那张床只能睡两个人的,你来了没地方睡,还是下次吧。今晚我和拉拉有悄悄话要说。”

  我急道:“我只过去坐一会就走。”

  小米奇怪道:“一定要今天吗?改天来好了。”

  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让安安送我和欧洋,然而也没有理由再赖着要去小米那,只得上了安安的车。

  欧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和安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扭头看着窗外沉默地想着心事。

  很快就到了我的住处,我拉开车门,跳下车,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我心里很是失落,想象着欧洋坐在安安的车子上,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简直让人嫉妒。

  才走到楼道口,我就听见欧洋含笑的声音传来:“南南。”

  我回过头。

  欧洋站在我身后,和我贴得很近。他身上有一股藏香的味道,让我有微醺的感觉。

  我问他:“你在这里下车,怎么跟安安解释?”

  很久以后,当我回想起这个细节的时候,很奇怪自己怎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欧洋说:“我说我想陪陪你。”

  很久以后,我记起他的这句话,才发觉,欧洋没有说:“我为什么要向她解释?”而是说:“我说我想陪陪你。”

  可是当时的我,已经被深深蛊惑了。我只想到,他在这个时候下车,已经是向安安表明了立场。我被感动了。

  欧洋慢慢地靠近我,试探性地贴近我的脸。我静静地站着,手却不听话地环住了他的腰。

  欧洋的吻是温暖而干燥的,很温存,而且很奇怪地让人有受呵护的感觉。我的心像是飘在云端,有难以形容的快乐。

  欧洋低低地说:“站在这里不太好,我们上去吧。”

  我有那么一刻的踌躇,然而,欧洋的诱惑力轻而易举地战胜了理智。

  我给欧洋泡了杯酸梅茶,欧洋喝了一口,赞道:“味道真不错。现在的女孩们,很少喝茶会这么讲究了,都越来越粗糙了。”

  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点点头:“屋子也收拾得挺干净。”

  说完,他把嘴凑近我的脸:“将来一定是一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好老婆,对不对?”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他这是在向我暗示将来吗?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我,当欧洋吻我的时候,我深深陶醉了。

  当欧洋褪下我的衣服时,我开始无法自控地发抖。

  因为羞涩,我想关灯,欧洋却说:“我想看看你。”

  我只好把自己藏在被子里。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没有再说话,只剩下温存。

  第一次的经历实在说不上美妙,我流了很多血。欧洋不得不停下来问:“你,身体不方便?”

  我摇头:“没有……”

  “那你这是?”欧洋一脸诧异,“你是……第一次?”

  我点点头。

  欧洋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地说:“对不起。”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这是我的第一次,身体的疼痛并没有让我流泪,可是,他的一句“对不起”,却让我泪流满面。

  我以为,当他知道我是第一次时,会抱住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南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会爱护你一辈子,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如同所有庸俗的电影电视剧里的台词一样。

  然而他却说了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见我一直流泪,欧洋叹了口气:“南南,你别这样。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我以为我这么做能够让我们有一个愉快的周末。对不起,别哭了,你这样会让我内疚的。”

  我哭得更厉害了。

  欧洋说:“如果我在这里只会让你难过,那我先回去了。”

  他穿上衣服,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打电话给我。”

  说完他就开门走了。

  我无法置信,自己的第一次竟然是这样的情形。

  我边哭边把脏了的床单换下来洗,可是一看到床单上斑斑的血迹,眼泪流得更急了,止都止不住。

  我哭了又哭。

  也许哭得太累了,我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被安安的电话叫醒了,她一开口就问:“怎么样?”

  我反问:“什么怎么样?”

  安安笑:“当然是做爱的滋味怎么样啊,我们401寝室最后的处女?”

  我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意识地,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安安根本就不信:“别告诉我欧洋是个‘素食主义’者,是不是被你拒绝了?”

  我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哪有那么快的,刚认识不久就上床?”

  安安说:“那你想怎么样?还要一年半载的考验期不成?换作是我,只要感觉对了,安全措施采取了,该上床的时候就上呗。”

  我的心里一震。

  我到现在才想起来,我们什么措施都没有采取。

  怀孕的恐惧一下子抓住了我,我差点脱口而出问安安如何避孕的问题,幸好及时硬生生地忍住了。

  放下电话,我赶紧打开电脑上网,恶补了一下避孕的知识。

  我突然发现,我对欧洋的感情,也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深。我对于自己怀孕的担心,远远超过了对欧洋的感情。我想,我还是更爱自己吧。

  原来,我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而爱情也不是我想象中的爱情。

  2003年秋天的一个周末,欧洋和安安给我上了一课。我用我的贞操,换来的,不是爱情,而是对生活的体验。

  小米也打了个电话给我,很紧张的样子:“你跟欧洋上床了没有?”

  我很郁闷。

  我大概看上去就像那种轻浮的人吧,不然,安安小米为什么都这么说我,不然,欧洋怎么会以为我不是处女。

  我决定继续撒谎:“还没有。”

  小米松一口气:“那就好。”

  我故作轻松:“干吗那么紧张?”

  小米说:“南南,在见到欧洋之前,你常跟我说,欧洋看你的眼神很深情、很专注。知道吗,昨晚他看我的时候,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欧洋有一双含情的眼睛。我相信他看安安的时候,安安也有同样的感觉,要不然,安安不会公然挑逗他。像欧洋这样的人,天生是多情的无情人。”

  我的心一阵难过。我以为我和欧洋之间是爱情,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小米接着说:“你呢,对爱情的期望值太高,一旦遇上感情的事情,你就像变了个人,洒脱不起来,所以,你还是离欧洋远点,否则,你会很惨。”

  我心想,我已经惨了。

  放下小米的电话,我到楼下的药店去了一趟。

  网上说有一种叫“毓婷”的药,可以解决我由于愚蠢和弱智而犯下的错误。

  当我吞下药片的时候,我感觉好像在吃后悔药,也庆幸还有后悔药可吃。我转眼又一想,怀孕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比如青春,比如,初夜。

  我流着泪,一直想,我是怎么爱上他的?是爱上他,还是爱上爱他的感觉?

  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

  我一直跟自己说,不,我没有爱上欧洋,我只是寂寞了太久,想找恋爱的感觉,而欧洋,刚好给了我恋爱的感觉而已,换作另外一个人,我也是会爱上他的。

  可是,我依然心如刀割。

  欧洋在星期天的傍晚打电话给我,声音温柔:“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握着话筒不出声。

  欧洋说:“我等了你两天,什么事都做不了。你是不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我还是不出声。

  欧洋说:“南南,我想见你。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眼前尽是你的影子,我去接你好不好?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心底有一个叫理智的声音对我说:“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坚定点,让他从你的生活里走开,不要一错再错。”

  然而另一个叫任性的声音说:“你已经和他上床了,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放下你假清纯的架子,想怎样就怎样吧。你喜欢他,那就跟他约会吧,未来会怎样,将来再说,及时行乐才开心。”

  理智说:“花时间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是最无谓的浪费,想想清楚,你不过是他排遣寂寞的玩伴,或者是他吹嘘情场战果的资本,你不能沦为别人的玩物。”

  任性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心?即使一开始时不是,以我的外貌和内在,他肯定能爱上我。”

  没容我多想,欧洋说:“没有说话就是默许了。那我7点钟在楼下等你。”也没等我反应,他就放下了电话。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理智一向软弱。我一次又一次地屈从于自己的任性,几乎毫无控制能力。

  因为一放下电话,我就开始设想自己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了。

  我故意在7点05分才下楼,因为小米说:“女人适当地迟到一点是一种美德。”我认为她说得有道理。男人们喜欢能令他们等的女生,那些等他们的女生,往往被男生们在潜意识里列为二等女生。

  当然,等待的时间也不能太长(国色天香的女生除外),太长会令男生逃之夭夭,现在的男生都比较爱惜自己。

  我到楼下的时候,欧洋已经到了。看到我,他露出一个笑容。欧洋的笑容一向对我很有杀伤力,我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暖洋洋了。

  欧洋很自然地抱了抱我,然后搂着我的肩膀往前走。

  我发觉我对他的身体非常渴望。我是那么喜欢和他身体接触,哪怕只是碰碰他的手,都让我感觉快乐。

  我们在楼下吃了简单的晚饭,然后欧洋说:“我们去哪里坐一会?”

  我提议去看电影,欧洋想了想:“最近好像没什么好看的电影。到你那坐一会好吗?我喜欢喝你泡的酸梅汤。”

  我知道这一上去会发生什么,然而,任性再一次控制了我。也许,我的潜意识里,也希望如此。

  第二次和欧洋做爱,我们仍然没有说话,只有动作。

  必须承认,我迷恋欧洋的身体。

  我和他之间,身体和身体的交流非常和谐,几乎没有障碍,可是穿上衣服后的我们,却不知道怎样用语言交流。我不是个很会找话题的人,而欧洋,常常沉默,因此我们之间,经常出现令人尴尬的冷场。

  我想,大概只有在我们都不穿衣服的时候,才有交流吧。

  当欧洋停下来的时候,我们都发现,床单上又有血迹了。

  欧洋笑:“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落红两次的女生。”

  这句话让我很不舒服。

  他究竟和多少个人上过床,又让多少的女孩变成了女人?

  我知道很愚蠢,可还是忍不住,于是问欧洋:“你爱我吗?”

  欧洋笑笑:“南南,我想喝水,你帮我倒杯水好吗?”

  我不放松:“你爱我吗?”

  欧洋笑:“南南,你的牙缝里有菜叶。”

  我坚持:“你爱我吗?”

  欧洋见我那么固执,摸了摸我的头:“南南,你知道吗?爱,是深深的喜欢;喜欢,是淡淡的爱。我想,我对你,有淡淡的爱。”

  这一句话打碎了我的一切幻想。

  我想用做爱来证明欧洋是爱我的,或者说,我以为欧洋来找我,是因为他爱上我了,可是,我错了。他不是来爱我的,而是来做爱的。

  我真是白痴到家了。

  在学校的时候,我和小米、安安、拉拉就讨论得出结论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然而,像我这样的理论高手,一遇到实战,简直溃不成军。

  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是我自信地以为,自己会让男人进化到上半身,这种自信,现在被证明是一种愚蠢。

  我沉下脸来:“今晚我想一个人睡。”

  欧洋呆了一下。

  过了一会,他说:“嗯。我也不习惯两个人在一起睡。”

  他甚至不问原因。

  后来我每次回想到这个细节,就会想,情场高手,就是这个样子的吧。他们不但不会问诸如“为什么”这样愚蠢的问题,而且,他们知道,绝不问不该问的问题,以及,不该问问题的时候,绝不问问题。

  然后,像第一次一样,欧洋穿好衣服,拉开门,走了。

  欧洋走了以后,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周一,我挣扎着爬起来上班,脸色憔悴得让所有人都问我:“杜经理,你周末去哪狂欢了,嘿嘿嘿……”语气暧昧得不行。

  我只好说:“打通宵麻将去了,而且还输钱,脸色怎么会好?”

  人一倒霉,什么坏事都跟着来。我承认自从欧洋进了北凯公司,我就没有专心工作过,整天神情恍惚,不是在想欧洋是不是喜欢我,就是在想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或者其他类似的弱智问题,搞得陈少勇频频找我。

  要知道陈少勇对我的工作满意度一向挺高,他交代给我工作之后,基本上不找我。而从欧洋进了公司之后,陈少勇就只得经常找我问工作进度,否则我就老是拖延。

  周一照旧是开例会,在例会上,陈少勇语气严肃地说:“上个月销售部的工作完成得很好,超额完成了任务,采购部的工作也完成得不错,通过谈判,使得进货成本下降了1个百分点,但是,人力资源部最近的工作我很不满意,上个月计划要招的人一个都没有到位,培训工作也迟迟没有开展。”

  这是陈少勇第一次在会上批评我,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开完会回到办公室,蔡芬进来找我,看到我脸色不好,安慰我道:“别难过,陈总就是这样,我们哪个没有被训过?不过他说完也就好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我的心里有些温暖。

  毕竟相处两年了,或多或少有点感情,蔡芬对我,也多少有了点真心。

  正想说几句感谢的话,欧洋进来了。

  我的心头又一热。

  他还是关心我的吧。

  蔡芬见欧洋进来,开玩笑道:“怎么,怜香惜玉,过来安慰杜美女啦?”

  她又转头看看我,说:“你们俩倒是挺般配的嘛!”

  欧洋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杜经理,我们销售部的人员缺编你是知道的,怎么一个月过去了,还没有招到?”

  我万没有想到欧洋在这个时候会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瞬时脑中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蔡芬见气氛不对,说了声:“你们谈,我先走了。”就赶紧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我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说:“你应该知道,现在是11月份,是人才流动的淡季。绝大多数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会熬到年底拿完年终奖再走的,所以这个时期,人才市场上几乎没有什么求职者。”

  欧洋的声音毫无感情:“那是你的问题,杜经理,我只关心我要的人什么时候能到位。”

  我的心被冻成一团,我也冷冷地回应道:“什么时候能到位,我没有办法答复你,反正我尽力而为。你要是对我的工作不满意,你可以到陈总那里投诉我。”

  欧洋点点头,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我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感觉快要虚脱了。

  我不知道接下去我该怎么在北凯待下去。

  我无法想象和欧洋天天见面,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无法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我们相爱,那么可能是很甜蜜的一件事,因为每天上班都可以看见心爱的人,可是,如果不相爱,尤其是我爱他他却不爱我,却要天天见面,那种难过,对我而言简直不可忍受。

  我只考虑了五分钟,就打了一份辞职报告,交给陈少勇的秘书,就离开了公司。

  小米说得没错,我是一个感性的人,做事冲动,不怎么考虑后果,想到了就去做,也不考虑退路。

  我不知道,仅仅因为欧洋对我的态度,就决定辞职,这种做法对不对,我只知道,我无法不这么做。

  中午时分,阳光耀眼,11月的福州不冷不热,走在街上,微风抚面,很舒服的感觉,然而,我的心却沉重无比。

  我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

  陈少勇的电话气急败坏地来了:“杜经理,我不过是在例会上说了一下,你怎么就跟我耍起脾气来了?怎么,我还不能批评你了?”

  我连忙解释:“陈总,不是因为例会的事。我最近身体不舒服,工作一直不在状态,所以想休息一阵子,调整一下。”

  陈少勇说:“那你就先请个假,假期过后再回来上班,没有必要辞职啊。”

  我说:“我想我需要休息个一年半载的,这段时间人力资源部怎么办?总要有一个负责人啊。如果没有人负责,对公司不利,还是找一个人来接替我吧,等我身体养好了,公司又还需要我,我再回来。”

  陈少勇又跟我啰啰唆唆了半天,我就是不肯改变主意。

  最后陈少勇说:“那好,在你走之前,找到接替你的人,交接工作做清楚了你再走。”

  一下子暴露出资本家的本来面目。

  欧洋的电话也跟过来:“南南,你怎么这么孩子气?是因为陈总批评你,还是因为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我以为你会理解,蔡芬也在,我当然演戏给她看,要不然,她到处散播我和你的事,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这都不明白?”

  我问:“你现在在哪跟我说话?”

  欧洋说:“当然在我办公室啊。”

  我冷笑了一下。

  只有当周围没有人的时候,他才会叫我“南南”,人前,他从来都叫我“杜经理”,甚至在我的朋友小米、安安、拉拉面前,都叫我“杜经理”。

  整一个伪君子。

  我冷冷地说:“你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欧经理。不过我要令你失望了,我并不是因为你而离职的。老实说,你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我离职是因为我有更好的去处了。”

  欧洋愣了愣,马上说:“那恭喜杜经理了。”

  然后他没有迟疑地挂了电话。

  我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比如“你别以为我跟你上过床,我就爱上你了。要知道,这年头,爱情太奢侈了……”

  不过心底深处,我还在幻想能听到他说一些温存的话语,比如“南南你别走,只要你愿意,我巴不得公开我们俩的关系”什么的。

  接着我再一口回绝,他又苦苦哀求,我怎么都不答应,最后欧洋说:“南南,别闹了,我爱你,你就原谅我吧……”

  然后我就撞上了一棵树,脑门上起了一个大包。

  然后我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想象而已。

  现实是,欧洋根本就不给我机会。

  我只能说,他太聪明了。

  他太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退的时候,毫不犹豫,果断、决绝。

  在情场上,我还是幼稚园的水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以为凭我的本科文凭,凭我在北凯的工作经历,再找一份工作应该不难,没想到,等我有了工作经验时,用人单位又开始要求“有行业经验”了!

  我怎么老赶不上趟啊?!

  不过想想也正常,自己在招人的时候,不是也老想找一个有行业经验的吗?还不是因为狠毒的资本家,根本就不想花成本在培训新人上,他们都是希望这个人一进公司,马上就能干活,马上就能给他们创造价值,所以成天逼着人力资源部“找有行业经验的人”,问题是,资本家往往还希望这个人只拿很少的工资,一旦工资定得比较高,资本家们就心痛不已,然后就老是挑这个人的毛病,觉得他不值得这个钱。

  想我毕业三年,只在三个公司里混过——如果也算上小宝科技的话。这三个公司,所属行业分别为IT业(卖电脑的)、快速消费品行业(卖饮料的)和IT业(卖手机的)。

  本来11月份的工作机会就不是太多,再加上行业的限制,好的工作就更少了。我试着到一家房地产公司应聘,结果人家一问土地拍卖流程,我就瞠目结舌,只得落荒而逃了。

  一些好的公司,又多在福州的市郊,比如东南汽车、福耀玻璃,每天要长途跋涉去上班,我想想还是算了,再说我也没把握能通过他们的面试关。

  我想我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去应聘行政助理或是人力资源助理的岗位了。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离开北凯,虽然没指望一定要做什么人力资源总监,至少还得是一个人力资源部经理吧。

  可是整个福州,11月份的时候,没有几家公司在招人力资源部经理,仅有的几家,不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司,就是刚成立不久的公司。我刚进北凯的时候,北凯就是刚刚成立,那个忙乱啊,我可不想再尝试。

  职场的岗位需求就像是一个金字塔,越是高端,需求数量越少。

  然而可恨的是,就是这么少的岗位,还有N多的人同时竞争。

  我呢,高不成低不就的,就这么磋跎了两个月,还没找到工作。

  越是这样,我的心越虚,自信心直线下降。回想起两年前的自己,因为丢了工作,自信全失,那种苍凉之感,现在好像又开始侵蚀我的内心了。

  一开始我不屑投简历,只把自己的简历挂在网上,希望哪个猎头能看上我,帮我联系个好单位,然后把我卖个好价钱;或是某家企业看到了我的简历以后主动跟我联系。两个月以后,我疯狂地在海峡人才网、前程无忧网和中华英才网上投简历。

  本来我还踌躇满志地想混个人力资源总监当当,两个月以后,我开始考虑行政助理的岗位。

  本来我只考虑福州市区的工作,两个月以后,我开始祈祷郊区有工作机会给我。

  本来我以为我的人力资源管理水平已经很不错了,经过了几次挫折,我开始恶补人力资源管理的理论,疯狂参加各种免费的培训课。

  还好,福州这种免费的视听课还是不少的。福州的各种各样的培训公司多如牛毛,竞争激烈,为了争夺客户,经常在举办讲座的时候,送一些免费的入场券给各个公司的人事经理,我虽然已经没有工作了,但是凭着以前和这些培训公司的关系,也就混进去听了。

  我暗想,当初有赠票的时候,我常常给自己找借口,不去参加这些讲座,现在却要混票,真是堕落。

  两个月以后的某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要我去面试,我问对方是招什么岗位,对方答复是人力资源部经理,让我激动了足足有五分钟。要知道,失业两个月以后,我感觉好像全世界就我一个人失业,那种感觉,真的会让人崩溃。所以接到面试通知时,我就好像绝症病人听说有了一种救命的药一样,可能有点夸张,不过心情大概是一样的。所以,我精心梳妆打扮,抱着走星光大道的心情出发了。

  坐车坐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公司。

  门卫是一老大爷,一口的福州话。我在福州生活了七年,可恨福州话是天下最难学的方言,我硬是没学会,听也只听个半懂不懂。

  我们俩在门口鸡同鸭讲了半天,后来我火了,假装掏出手机接电话,一边说:“对对我到了,就在你们楼下,好好,我马上上来。”也不管那个大爷听懂了没有,一边就走了进去,幸好那大爷也没拦我。

  上了行政楼,猛然发现所有的办公室门上都没有作任何的部门标识,天哪,人力资源部在哪呢?没办法,随便找了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准备打听一下。一进门就看见一仁兄正在紧盯着电脑不知做什么,我很礼貌地问他:“请问,人力资源部在哪里?”

  这位仁兄没有开口,只朝对门努了努嘴。

  于是我径直进了对门。

  一进去我就赶紧退了出来——对门是男洗手间。

  我很想对那位仁兄下毒手,可还是忍住了。

  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看我应聘成功了,回头怎么收拾你!”

  忍着气,我又问了一个过路的职员,这回找到了人力资源部。

  一位小职员接待了我,并把我领到了旁边的会议室,给了一张表让我填。都是老套的东西,我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了,龙飞凤舞地把它填完了。

  我来得最早,后面还有三四人在等待,我第一个面试。面试我的那个人问了好几个专业方面的问题,还好内容不是很深,难不倒我,我跟他狠狠地侃了一通。

  我们俩假模假样地切磋了一下人力资源管理,最后他问我期望工资,我说月薪三千五,他说他们只能提供两千,我晕死,这不是倒退回两年前吗?我又问他一周上几天班,答曰六天,我基本上已经崩溃。

  我想是不是老天听到了我恶毒的心声,为了不让我对那位仁兄下毒手,故意开了一个这么低的薪水,好让我知难而退啊。

  一个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月薪只有两千,估计那老板对人力资源管理,也不怎么重视。

  罢了,继续找吧。

  让我比较郁闷的是,我自己在北凯的这两年里,面试了不少人,但是轮到自己被面试的时候,还经常犯一些错误,而且有些错误还很愚蠢。

  记得有一次我到一家保健品公司应聘人力资源部经理,面试我的是个年轻女生。在面试的过程中,我得知她是现任的人力资源部经理,于是我就开始问她,是什么原因使她离职的,她的脸立刻就沉了下去,可是粗心的我还没有什么感觉。

  当她介绍完公司的绩效考核,并且说公司里的员工都对这套绩效考核方案不怎么认可的时候。我滔滔不绝地说了半个小时,说应该怎样怎样才对,把她当做培训对象了。结果,她非常粗暴地结束了这一次面试:“啊,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件重要的工作要做,今天的面试就先到这里吧。感谢你今天到我们公司来面试。”

  我正发挥在兴头上,很想拉住她继续,可是看着她的表情,终于住了口。

  走出那家公司,我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公司对她的工作不怎么满意,才要重新另找一个人吧,而我偏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是问她为什么要离职这件事,也难怪她要赶我走。

  还有一次,我和那个面试官相谈甚欢,对于我的回答,面试官频频点头,于是我又开始忘乎所以。最后,面试官问我:“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这本来是个过场,聪明的人应该问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比如“贵公司大约有多少人?人力资源部有多少人?人力资源部经理向上对谁负责”等等,既显示了对人力资源工作的关切,又让面试官容易回答,而我,竟然问面试官:“贵公司未来五年的发展战略是什么?为了实现这个战略,组织架构打算怎么调整?各部门有没有针对公司的发展战略,各自制定出怎样的相应的工作规划?”连珠炮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面试官大概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些问题,手忙脚乱的,细细的汗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感觉上,好像变成我面试他了。

  面试官勉强回答了几个问题,但估计自己也觉得回答得不好,于是老羞成怒。

  虽然他客客气气地送我到电梯口,可是之后,再也没了音讯。

  而这两个月最强、最无厘头的面试问答是有一次一个面试官问我:“你为什么想到我们这里工作?”

  我的回答是:“因为我喜欢人。”

  面试官直接昏死过去。

  作为同一个屋檐下的人,陈凯当然知道我失业了,然而因为欧洋的缘故,这一次他充耳不闻。

  欧洋两次来我这里,陈凯都在,欧洋一进我的房间,我就把门反锁了,我想陈凯什么都知道了吧。

  像他这样经常带不同女生回来的人,估计想象力是相当丰富和龌龊的,而且,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之后,他带女生回来更加频繁了,但是却不再跟我说话了。

  不过他虽然表面上不理不睬,私下里却告诉了小米。小米打电话来责问我:“为什么辞职?你还欠我钱呢,你还有没有点责任感?怎么也得等年终奖拿了,还完我的钱再辞职啊!”

  绝对损友的好料子。

  我知道她是替我可惜,这个时候走,年终奖就没了,白白便宜了陈少勇。

  小米又问:“工作找好了没有?”

  我老老实实地说:“没有。这个时候不好找工作。”

  小米到底还是关心我的:“钱够不够?不够从我这里先拿点。”

  我说:“在北凯工作了两年,还有些剩钱,够用的。”

  心里还是很温暖的。

  小米说:“暂时找不到工作很正常,你要有信心。用人单位没有录用你,并不说明你不优秀。记住,有时候,可能是你太优秀了,他们不敢用你。你想啊,优秀的人薪资要求高,他们负担不起,只好忍痛放弃了,对不对?”

  我本来就容易自我催眠,被小米这么一催眠,自信心猛然大增。

  有了小米的鼓励和支持,我继续踏上了漫漫的求职路。

  失业后的第三个月,我接到了吴浩的电话:“杜南,你在找工作?”

  两年了,离开辉瑞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吴浩。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吴浩说:“在海峡人才网上看到你的求职简历。怎么,你不在北凯做了?”

  我实在不愿意跟他谈这个话题。

  神啊,为什么老是让我在他面前出丑?不是被迫离职,就是失业在家。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自己为什么离职,以及为什么三个月了还找不到工作。

  吴浩说:“我现在在东升房地产集团,我们要招一名人力资源部经理,你愿意来吗?”

  我问他:“那你呢?”

  吴浩说:“我是人力资源总监。”

  我知道东升地产,福州数一数二的房地产集团,听说待遇很好,不过要求也很高。所以,我虽然在网上、报纸上看到招聘启事,也没敢给它投简历。我想,即使我能得到面试通知,面试的时候恐怕也会被刷下来,何必再让自己的自信心受挫呢?

  没想到,吴浩是东升地产的人力资源总监。

  我问他:“我这个岗位,除了过你这关,还需要什么人面试?”

  吴浩说:“还需要集团行政总裁面试。不过,一般而言,我满意的人,行政总裁都会通过的。”

  我握着话筒的手心开始出汗。

  这真的是一个好机会,我能把握住吗?

  我问他:“那我该做什么?”

  吴浩说:“明天上午9点,你到我们公司来,带上简历和个人一寸照片就可以了。”

  我离开辉瑞后就再也没有跟吴浩联系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都没有再找过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跳槽去了东升地产,心里有好多的疑问,可在电话里又不好问他。

  我赶紧打电话给小米:“小米小米,吴浩打电话给我了!”

  小米说:“冷静冷静!你大喊大叫干什么?打个电话给你,你就激动成这样,他要是吻你,那你还不休克过去?”

  小米就是这样,说什么她都能联想到别处去。

  我说:“不是不是!吴浩现在在东升地产啊!他叫我明早过去面试!”

  小米说:“那你就去呗,也用不着这么激动,面试而已,又不是已经被录用了。等你被录用了再跟我大喊大叫不迟。我现在在上班,忙死了,不跟你说了。”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我郁闷了半天,因为兴奋的心情无人可以共享。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不是怕迟到,而是太兴奋了睡不着。

  8点50分我就到了环球广场的楼下。

  走进环球广场的时候,我多少有点感慨。

  北凯公司也在环球广场。

  几乎所有有点名号的公司,都集中在环球广场了。马士基、诺基亚、华为……我喜欢这里,它让我有一种自豪感,深刻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刚认识的朋友见面的时候,都会互相问:“你在哪里上班啊?”

  我可以闲闲地回答:“我在环球广场。”要尽可能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然后享受对方羡慕的眼神。

  恶俗是恶俗了点,不过这是我的真实感受。

  还有10分钟才到9点,我就坐在楼下的大堂里,开始自我催眠兼幻想,想象着自己又可以出入高级写字楼,不用跑到乡下的公司去上班,心里开始美得冒泡。

  在我的想象中,我已经通过了面试。

  直到看到了欧洋,我才清醒了过来。

  事实上,当知道东升地产也在环球广场的时候,我有片刻的犹豫,因为北凯也在环球广场,那么我和欧洋碰面是难免的了。

  我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见到他,还是不希望见到他。

  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他了。

  欧洋没有看到我,他正和李娜肩并肩地往外走。

  单看外形,他们真是无可挑剔的一对。两个人走在一起,虽然没有任何亲昵的举止,周围却流动着暖昧的空气。

  我不相信身为人精的欧洋会不知道李娜跟陈少勇的关系,可是,他还跟李娜走得这么近,让我很纳闷。

  我又开始幻想,以后当我在电梯里碰到欧洋时,应该怎么反应。我想象着,我应该是冷若冰霜,看到欧洋,却仿佛他是空气,目光透过他的身体,高傲地从他身边走过……

  或者是淡淡地打个招呼:“好久不见,你还好吧?”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我正拿不定主意时,大堂的保安走了过来:“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大概是我痴痴呆呆的表情让他觉得我有问题吧。

  小米就曾说过:“你在公众场合千万不要发呆啊,你一发呆就很像白痴……”

  我因为今天心情不错,没跟那个保安计较,也还好被他这么一打断,我看了一下时间,居然已经9点05分了,撒腿就往电梯跑。

  再次见到吴浩,两年前第一次见面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第一次见到吴浩的时候,我曾惊之为天人,被他的外形和气质深深折服。而那一段时间,我最常用的一个单词就是“吴浩”,说话的时候,必以“吴浩说”开场,搞得小米差点崩溃。

  两年前迫不得已离开辉瑞时,吴浩只在头一个星期给我打过电话,因为我没有接,之后他就没有再打,这件事曾让我伤怀良久。我想他并不真的喜欢我,甚至怀疑,那一天在上岛咖啡,他对我的表白,可能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虽然在这两年里,我对吴浩的思念慢慢淡了,但吴浩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接近完美。这次再见到他,不知怎的,觉得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不过,吴浩的体型还是保持得很好,他有着男人少有的修长双腿,很性感。

  我一向坚持,男人也很需要一个好的体型。

  吴浩见到我,有一刹那的失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杜南,两年不见,看你的简历,你已经做到部门经理了,进步很大啊。”

  我心虚地客套道:“哪里,小公司的部门经理而已,比起你这个大集团公司的总监,我还只是个学生。”

  吴浩笑了笑:“很会说话了。言归正传,先问你几个问题好吗?”

  我点点头。

  第一个题目就差点让我从椅子上滑下去。

  “人力资源规划的工作应该包括哪几个方面的内容?”

  那可是2003年啊,可笑我连什么是人力资源规划都没听说过!

  但也不能说我不知道啊!只得胡诌:“嗯……人力资源规划嘛,包括了招聘、培训、绩效考核……嗯,还有,嗯,还有……招聘、培训、考核……”

  狼狈不堪。

  吴浩摇了摇头:“那么,一个企业的CIS体系,又包含了哪些内容?”

  什么?C、I、S?

  我听都没听说过!

  我有点后悔今天来面试了。

  在一个曾经自己很心仪的人面前出丑,实在让人恨不能昏死过去。

  我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我想坐立不安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我很想站起来告辞,终于还是忍住了。

  我们俩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会。

  吴浩说:“你等一下,我去安排你跟行政总裁见个面。”

  什么?我没听错吧?

  没等我发问,吴浩已经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傻愣愣地坐在原地。

  过了一会,吴浩过来说:“跟我来。”

  我几乎无意识地站起来跟着他走。

  我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跟吴浩进了行政总裁的办公室。吴浩简单地向我介绍:“这是我们的行政总裁,杨德武。”又向行政总裁介绍我:“这是杜南。”

  行政总裁杨德武是一个看上去很严肃的半老头子。他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毕业院校啦,之前的工作经历啦,为什么离职啦,等等。

  我松了一口气。估计杨总不是人力资源管理出身的,因此也问不出什么高深的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问题。我恢复了几分神智,对他的问题对答如流。

  杨总大概对我的回答还比较满意,因为他最后的一个问题是:“你现在不在职,那么你可以随时到我们公司上班了?”

  得到我的肯定答案后,杨总说:“好,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我屁颠屁颠地离开了杨总的办公室,找到人力资源部,跟吴浩说了一下情况。

  吴浩说:“行,那你今天先回去吧,我会尽快给你通知的。”

  我点点头。

  正要转身走的时候,吴浩叫住我:“杜南,有空的时候,多看看一些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书,充实一下自己。”

  侧面批评我刚才的面试表现。

  我的脸腾地红了,赶紧点点头,然后告辞走人。

  出了环球广场,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小米,汇报刚才的面试情况。

  小米听了,说:“八字才一撇的事。你的问题回答得那么烂,我看玄。你还是一颗红心,多种准备吧!”

  说实话,我也对这次招聘不抱希望。我的确是回答得太烂了,想起我在面试时的糗样,出了环球广场我就直奔书店,准备抱几本书回去,发愤图强,恶补一下理论知识。

  我已经多年没有逛过书店了,进去的时候一阵惭愧。

  曾几何时,我也是上进的好青年,可是工作之后,就很少认真地读过书了,就想凭着小聪明混日子。

  到今天,混不下去了,我才开始临时抱佛脚。

  站在管理类的书架旁,我看着无数的人力资源管理的书,不知从何下手。脑中记得吴浩说了人力资源规划,那就买本人力资源规划吧,还有什么薪酬管理、企业文化管理……一并买下,回去好好研究。

  就在我在书店里挑书的时候,吴浩打了个电话给我:“杜南,杨总对你挺满意的。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上班?”

  我喜出望外:“我明天就可以去上班!”

  吴浩想了想:“明天是星期五,刚来一天就休息了,索性还是等下周一吧,你也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我一个劲地说好。

  我赶紧打电话给小米:“我被录用了!”分贝之高,难以形容,估计小米被迫将手机拉离耳朵50公分。

  小米说:“说话用不着这么使劲吧?”

  不过,听得出来小米也是很高兴的:“晚上请我吃饭,庆贺一下!”

  后来回想起来,吴浩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只是说“杨总对你挺满意的”,而我那时候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也没多想。

  其实,我很清楚吴浩对我的面试并不满意,可是,我太想得到这份工作了,而忽视了其他的。正是这种忽视,才给我后来的工作埋下了隐患。

  能够进东升集团工作,我也兴奋不已,一扫之前的抑郁。

  小米说:“不如叫安安、拉拉一起出来吧,一来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二来,也让她们给你上上课!”

  我不服气:“给我上课?凭什么?”

  小米说:“这两年除了谈情说爱,你以为你还做了什么?我看你工作了三年,只白白长了工龄,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我说:“怎么没有了,我好歹也是个部门经理吧?”

  小米说:“你那个部门经理当得怎么样你自己心中有数。我看你在北凯,除了做做招聘,也没干别的。你不就仗着自己是开朝元老,吃点老本吗?再加上你们那个陈总狗屁不通,啥叫人力资源也不懂,你才得以在北凯混下去;也还好他不懂,他要是赶时髦去念个EMBA,回来第一个要开掉的就是你!”

  我委屈:“我不会那么差吧?”

  小米说:“你还就是那么差!你做了两年人力资源管理,可是你认真去学过人力资源管理吗?我看你就是在混日子。我估计你的那班手下,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是不服你的。你以为领导好做啊?”

  我无语。

  其实在北凯的时候我就隐隐知道,部门的人不是太服我,对我说话的时候,也不太尊重。每一次我都自我催眠说,是因为自己平易近人,不像某些领导爱摆架子,所以下属也不是太敬畏我。

  直到这次面试完,我才再一次正视这个问题。

  小米说:“好啦,也不打击你啦,晚上我们四个人好好聊聊,也算是交流吧。”

  晚上,我们四个人到温泉路的大宅门,要了一个包厢。

  四个人坐定之后,安安问小米:“今晚什么好事啊,非要我推了其他的饭局赶过来?”

  拉拉闻言很是羡慕:“安安好像每天都有饭局。”

  小米笑:“一周一个饭局是正常人,一天一个饭局是大红人,一天三个饭局是交际花,一天很多饭局是服务员。安安,你是哪种人啊?”

  安安也笑:“我是服务员。”

  小米又说:“饭局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饭局是万万不能的。从前,生活是从一顿饭到下一顿饭,现在,生活是从一个饭局到下一个饭局。”

  拉拉说:“安安现在在建行的营业部,肯定是很多人抢着请的那种人。”

  安安说:“我听说黑社会的饭局是鸿门宴,上流社会的饭局是发布会,主妇们的饭局是八卦会,那我们今天的饭局是什么?”

  小米说:“我们今天的饭局是培训会。”

  安安问:“培训谁啊?”

  小米答:“培训一个下周就要进东升集团的白痴经理。”

  接着小米把我要进东升集团的事情说了一下。

  安安转头看了看我:“别费劲了,说了她也不相信。这个仗着有几分姿色的、无知的、幸运的弱智儿童,说她吧,她还以为我是嫉妒她!”

  拉拉说:“所以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怎么说我们也有四年同房的情谊啊!”

  她们都这么说我,可见我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

  在经过面试的打击之后,我确实感觉到自己的不足,所以没敢在这个时候跟她们叫板。

  安安说:“南南今天这么安静,我倒是不习惯了。”

  我说:“我今天就是来接受各位的教导的,把你们知道的通通都教给我吧。说实话,东升集团的这份工作真的很不错,在福州,这样的工作很难找了。我也知道,这一次要不是吴浩,我可能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很珍惜,我就怕自己过不了试用期这关。”

  安安说:“教导不敢当,我们就分别说说各自在工作当中的经验和体会吧,仅供参考。”

  拉拉也说:“其实,别人的建议,真的只能是参考,关键还是自己在工作中的积累和总结。只有善于总结的人,才会进步。”

  小米说:“安安现在已经是建行营业部的副经理了,虽然说有你父亲的关系,可是你也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吧,否则,建行那么多有门路的子女在里面,为何提了你而不是别人?”

  安安笑:“你也不错啊,现在是客服部经理了吧。拉拉说公司还准备派你到国外学习两年是吗?”

  小米毫不掩饰自得之情:“好朋友面前无须假惺惺,我这个部门经理可来之不易。我付出了比别人多十倍的努力和心血,这个部门经理,是我应得的,”她满足地伸了伸腰,“好不容易熬成婆了,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又要继续往上爬啦。”

  然后她转过头来对拉拉说:“你也不赖,从一个行政助理做到总经理秘书,现在是总经理助理了吧。”

  拉拉赶紧说:“刚提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好呢。还是南南有出息,毕业才三年,已经做了两年的部门经理了,现在,又要进集团公司做人事经理。我一直在单一性公司做普通职员,做了三年才刚刚有机会做管理工作。”

  我突然深深惭愧。

  这两年来,我名义上是部门经理,其实一无所成,成天就和异性扯不清楚,不是吴浩,就是陈凯,还有欧洋。我一直致力于这些暧昧游戏,结果呢,只有这一段时间的惨痛经历。这次虽然找到了工作,可是试用期能不能过,我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我很清楚我这个“人力资源部经理”并没有什么过人的专业知识。年初我在北凯的时候,努力争取,说服了陈少勇给我们部门增加了一个编制,我打算要招一个招聘主管,来减轻我的工作量。在面试了几个求职者之后,我暗暗心惊,原来外面那么多人,都比我懂得多,比我更专业。

  我当然不能让他们进公司来威胁我的地位,所以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们灭了。之后我再也不提招人这回事,陈少勇乐得省钱,也就不闻不问。

  这件事我谁也没敢说,包括小米,要不然,小米肯定又要说我心胸狭隘了。可是,心胸宽广也是要讲条件的,我哪有宽广的条件啊。

  小米说:“那我就先说说我的体会吧。我刚进公司那会,什么都不懂,而身边的那些同事,个个衣着光鲜、步履匆忙。更让我自卑的是,她们还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举止优雅,处事圆滑,愈发衬托出我的青涩和寒酸。

  “进公司的头一个月,我每天都活在巨大的压力中,每天都是如履薄冰。幸好我比别人能吃苦、工作比别人认真,经理随便一句话我都会认真去做,而且对加班从无怨言——主要是没有经验,以为加班是理所当然应该接受的。我的经理,一开始对我很担心,很快就很信任我,让我慢慢接触部门的核心工作,而且,经常在会议上表扬我。这一切,让我觉得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可也正因为这样,我在同事中开始受到排挤。

  “在外企,排挤人的方法不是在工作上给你设障碍——这么做只会自降身份——而是孤立你,冷落你。

  “现在想想这也是正常的,谁愿意跟一个上进心那么强,又丝毫不懂得掩饰的人在同一个部门共事啊——这种人的存在,完全是对周围人的威胁嘛。

  “可是,我那个时候哪懂得这些啊。南南,现在我告诉你——做事之前,先学做人。这句话好像是李嘉诚说的,已经被奉为职场的金科玉律了。”

  我问:“那要怎么做人啊?”

  小米说:“做人,就是即使有十分的能力,表现八分就够了。”

  我问:“为什么?”

  小米说:“有两个原因。第一,你全表现出来了,下次老板会交给你更多和更难的工作,拍着你的肩膀说:‘南南啊,上次你的工作完成得很好,这次怎么样,十天可以做好了吧?’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第二,你做得那么好,不是把别人都比下去了?那你不是让其他同事很没面子?记住,太与众不同是行不通的。”

  拉拉接口道:“这是亦舒说的,你这是盗版。”

  小米笑:“我又没说是我原创。好吧,以后我都说一下出处。李嘉诚说,一单生意,如果可以赚十块钱,他会赚两块,剩下八块给别人赚,这样下次他还会把生意给你。我想这是同一个道理吧。做人做事,都要留有余地。”

  我说:“好,我知道了,我进东升以后,会低调做人的。除了这点呢,我还需要注意哪些?”

  小米说:“第二点,就是要懂得SayNo。”

  我问:“这怎么理解?”

  小米说:“适当的时候知道如何说No比一直说Yes更能得到尊重。要知道,顺民几乎等同于贱民,没有自己的声音,没有自己的想法,那你和流水线上的女工没有什么区别。”

  说完,她看了一下拉拉:“不记得在哪里看到同样的话了,没法告诉你出处。”

  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米接着说:“还有,我听说东升虽然是一个民营企业,但是它宣扬以绩效为导向,就是说,你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其他小毛小病比如上班打打电话,上上网,企业会很宽容,这一点和外企宣扬的企业文化挺接近的。”

  我大喜:“真的?很人性化嘛!我喜欢!”

  小米笑:“千万别信这种鬼话。如果你真的相信了,最后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小的错误在你得势的时候是瑕不掩瑜,甚至会说你这个人比较真实,容易亲近;但一旦你失势,这些都是罪状,我担保一条都不会少。毛主席说了,阶级斗争是一直存在的,谁掌握了政权,谁说的话就有道理。”

  安安说:“小米的话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事,是一个同事发过来的邮件,后来我转发给了很多人。这个故事真的蛮有道理的。”

  大家都催她快讲。

  安安说:“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一天,小白兔在森林里散步,遇到大灰狼迎面走过来。他上来啪啪给了小白兔两个大耳贴子,说‘我让你不戴帽子’。小白兔很委屈地撤了。

  “第二天,她戴着帽子蹦蹦跳跳走出家门,又遇到大灰狼,他走上来啪啪又给了小白兔两个大嘴巴,说‘我让你戴帽子’。

  “兔兔郁闷了。思量了许久,最终决定去找森林之王——老虎投诉。

  “说明了情况后,老虎说‘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要相信组织哦。’

  “当天,老虎就找来自己的哥们儿大灰狼。‘你这样做让老子很难办嘛,’老虎抹了抹桌上飘落的烟灰,‘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可以说,兔兔过来,给我找块儿肉去!她找来肥的,你说你要瘦的;她找来瘦的,你说你要肥的,这样不就可以揍她了吗。当然,你也可以这样说,兔兔过来,给我找个女人去。她找来丰满的,你说你喜欢苗条的;她找来苗条的,你说你喜欢丰满的。可以揍她揍得有理有节。’

  “不料以上指导工作被正在窗外给老虎家除草的小白兔听到了,心里那个恨啊。

  “次日,小白兔又出门了,怎么那么巧,迎面走来的还是大灰狼。大灰狼说:‘兔兔,过来,给我找块儿肉去。’

  “兔兔说:‘那,你是要肥的,还是要瘦的呢?’

  “大灰狼听罢,心里一沉,转念又一喜,心想,幸好还有B方案。

  “他说:‘兔兔,麻利儿给我找个女人来。’

  “兔兔问:‘那,你是喜欢丰满的,还是喜欢苗条的呢?’

  “大灰狼沉默了两秒钟,抬手更狠地给了兔兔两个大耳贴子:‘靠,我让你不戴帽子。’”

  我、小米、拉拉反应了三秒钟,才轰然大笑。

  小米总结道:“职场的残酷就在于此。职位比你高的人,他说的话,对的是对的,错了也是对的,没得反抗。”

  拉拉说:“我也说说我的经历吧。”

  我们对拉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一个行政助理到总经理助理的经历也十分好奇,因此都安静下来听她说。

  拉拉接着说:“我印象中最深的一件事,是刚到公司那会,同事看上去都跟我差不多年纪,于是我见人就喜欢问人家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以为年纪相仿,谈起学生生活,大家会有共同话题,比较好沟通,可是我忘了,不是每个人都是大学毕业的,很多同事是中专、职业学校或者是自考之类的。我那时候哪里会想到,这一问,就得罪了很多很多的人。

  “到公司第一天,我还把自己穿着学士服在学校门口的照片放在桌上——就是我们四个人毕业的时候在校门口照的那张——这一下,很多同事就误会我是在炫耀了。

  “一开始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到财务部报销的时候,因为一点点小事和财务部的女孩争论了几句。那个女孩生气地说:‘你别以为你是大学生就了不起,还不是照样做行政助理,没什么好神气的!整天把学士照摆在桌面上,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大学生还是怎样?!’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大伙儿一开始对我还挺不错的,后来就刻意和我保持距离了。

  “我涨红了脸,回到座位上,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照片扯了。

  “这是我进公司三个月以后的事。那时我刚转正不久,正觉得工作很不错——工资不错,福利挺好,工作量不大,没什么压力,平时空闲的时候,还可以偷着上网聊天什么的。

  “但是那个女孩的话对我的刺激真的很大。

  “那时我就想,我一定不能做一辈子的行政助理,不能让人看扁了!

  “心里有了这种想法,就会在行动上表现出来。

  “打那以后,我上班再也没有上网聊过天。

  “我开始琢磨着怎样把工作做好。

  “助理的工作是很琐碎的,因为琐碎,所以很容易遗漏。又因为琐碎,即使遗漏了,上司也不是太在意,反正没什么工作难度,想到的时候再做都来得及,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这也就养成了我的依赖性,总要等到上司催促的时候,才开始动手去做。

  “而从那一天起,我建了一个EXCEL表格,专门用来记录要做的事情,上司交代给我的每一项工作,无论多么小,我都会先把它记在我的表格里,这样一来,我再也没有落下过什么工作安排。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上司开始感觉到我的变化,对我越来越放心了,交代给我的工作,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要。

  “同时,我开始留意那些升职升得快的人是怎么工作的。

  “总结了一下,能升职的,有些是因为有背景,有些是因为专业能力特别强,还有些,是人缘特别好。

  “我就想,既然我没有背景,那我就努力做到很专业,然后人缘很好。

  “所以,我对每一个同事,都做到笑脸相迎。

  “听上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是要坚持下来,还真的不容易。不过,我做到了。

  “我进公司大概一年后,我们的总经理秘书离职了,我的顶头上司是人力资源部经理,因为我后来的工作很令她满意,她就向总经理推荐了我。

  “当然,她推荐我对她将来的工作也是有好处的。你们想啊,总经理秘书怎么也是总经理身边的人,先不说可以在总经理面前说两句话,就是信息也是第一手的,这个职位是很微妙的。

  “总经理向其他同事了解了一下我的为人。这个时候,平时的为人处事就起了作用了。同事们对我的评价都挺好的。总经理秘书,肯定不能是一个人缘很差的人,要不然总经理也会很被动。

  “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调去做总经理秘书了。”

  拉拉抿口茶接着说:“总经理秘书其实是一个很舒服的岗位,因为不需要拿主意,又可以偶尔狐假虎威,工作相对清闲没有压力。然而,我总觉得这样做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大家都知道,秘书其实是个可替代性很高的工作,换一个人,照样会干得好好的,没什么技术含量,而且是属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那种。换了个总经理,秘书肯定得跟着换。你想啊,谁喜欢用上任总经理的秘书啊?

  “于是我又琢磨着,我不应该是一个只会照指令做的机器人,我还应该给上司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

  “秘书是个很容易沉沦的职业,每天只是负责到各个部门收集报表,整理后交给总经理,就算完成任务。可我拿到报表后,总是自己先研究研究报表的数据,想想报表背后的问题。一开始我不是很懂,经常请教别人,因为态度谦虚,同事教了一点;我又利用业余时间,上网、买书或是请教别的单位的朋友……反正尽可能把问题搞懂。

  “后来有一次,总经理顺口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因为早就做好了准备,我胸有成竹地谈了对问题的看法,一下子让他刮目相看——我估计他起初也没指望能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这以后,他有什么问题,都会问问我的看法。我因为准备工作做得好,又渐渐从他的表情里,知道他肯定我的看法,越来越自信,因此一次比一次回答得好。

  “再后来,总经理开始交代我去做一些事情。这时候,我的人缘也帮上了大忙。一些总经理搞不定的人,我出面去协调,都还可以搞定。

  “当然,我很注意,不会让总经理感觉我比他还行。功高盖主的傻事,我是坚决不做的。”

  小米对这一点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既搞定了事情,又不让总经理觉得你比他行?明摆着是他搞不定才让你去做的,他做不了,你却做到了,他不会觉得很没面子吗?”

  拉拉说:“问得好。所以我就尽可能给他面子。每次我搞定了事情,回来向他汇报,都说:‘某某经理说,看在总经理的分上,那就这样吧。’大家都是聪明人,总经理一听就知道我没有想要抢风头的意思。我在展现自己能力的同时,偶尔也展示我的忠心和绝对服从。”

  安安说:“唉,做人做到这份上,也够累的。”

  我按住安安,不让她扫兴,问:“然后呢?”

  拉拉说:“我尽可能帮领导的忙,然后领导就会把这个权限给我。再然后,总经理就提我做总经理助理了。真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还有,机会是要自己创造的。”

  小米说:“接下来,该安安介绍经验了。”

  拉拉附和:“是啊,安安那个单位,提拔很困难的,不像我和小米,一个在外企,一个在股份公司,都是有能力就能比较容易地获得提升。安安那个单位,有能力而一辈子在储蓄所坐柜台的人多得是。安安快说说,你是怎么成功的?”

  安安说:“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们也知道,在建行不可能单凭能力获得提升,应该也能想象到,我是怎么得到这个经理的位置的。首先是靠我父亲的关系,其次,我也利用了一些女性的优势。”

  拉拉说:“那跟出卖色相有什么本质区别?”

  安安说:“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利用过女性天然的优势,让男同事帮你鞍前马后地做过事情。”

  拉拉不出声。

  我说:“有色相可出卖,那是资本;懂得如何出卖色相,那是能力。能力高的,毫发不损地得到了想要得到的;能力一般的,付出了些,得到了些;能力低下的,付出了却什么都没得到!”

  小米很是同意:“南南说得对。安安,这项能力太重要了,我们以前怎么没重视?快传授一下出卖色相的秘诀。”

  安安呸了一声:“什么出卖色相?那是你们说的。我说的是善用女性优势。”

  小米问:“怎么个善用法?”

  安安摆了个风情万种的POSE,娇滴滴地看着我们说:“你们觉得我漂亮吗?”

  我们三个作呕吐状。

  安安说:“小米、拉拉都说得不错,在外企、上市公司,要想得到提升,一定要有能力;而我们建行,有能力有抱负的人,在储蓄所一待就是十年的,大有人在,所以,要想点别的招。”

  我们齐声问:“什么招?”

  安安说:“一开始,我在建行的储蓄所上了一年的班,做柜员,每天点着别人的钞票,心里极度不平衡。虽然因为父亲的关系,我在建行也有一定的背景;可是,关系和背景只能帮助你进建行,进了之后,能混到什么位子,就要看个人的努力和造化了。

  “那一阵子,我一直在想同一个问题:我和其他人相比,有没有什么优势?

  “我既不是名牌大学毕业,学的也不是金融专业,那些个资金部、信贷部,在专业上我没有优势,而且这些部门又是油水部门,比我有门路有背景的人,早就排着队在等着往里挤了;而人事部、总务部,早就人满为患,也不太可能进得去。

  “想很久,有一次突然想到,我的酒量很好,从来就没有喝醉过。我们储蓄所的所长每逢有应酬,总喜欢把我带上,一来因为我是女生,性格比较开朗,很能活跃气氛……”

  说到这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以引起我们的注意:“这就是女性优势啦!不能否认,这和我的大胸也有着很大的关系……”

  说着,她很自豪地挺了挺胸。

  拉拉不同意:“照你这么说,长得丑,又平胸,岂不是都没有机会了?”

  安安说:“那也不见得。虽然长相很难改变,但是,乳沟就像时间,挤挤总是有的。”

  我们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笑得不行。笑完了,小米说:“大家别闹了。安安,你能不能不讲你的乳沟,讲点正经的?”

  幸好安安接着说:“好吧,就不说我的乳沟了。说起来,我的酒量也是我的优势和资源之一,关键时刻能为所长挡酒护驾。这种优势去营业部倒是挺有用武之地的,可是,怎么才能进营业部呢?

  “那时建行要求每一名员工都必须向各自的亲朋好友推销信用卡,而且是有任务量的。很多员工都对这个很头疼,因为推销不是他们的强项,整天为任务量发愁。

  “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其实很有做产品推销的天分。我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推销成功之后,会有很强的成就感。我在我们那个所,信用卡推销的任务量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很早就完成了。后来同事就说,把我超额完成的那部分,分一点给他们,我同意了。后来我又想,不如我主动点,把他们没有完成的任务量,也都包下来,这样以后我有事求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帮我。

  “想好了之后,我就开始积极地寻找各种机会,推销信用卡。”

  我和小米拉拉都笑:“好像我们班每一个在福州的同学都人手一张建行的信用卡吧。”

  安安也笑:“岂止是咱们班的同学,我把校友录上的同学都联系了一遍,还有我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她们单位的同事,以及她们同事的小孩的老师,同事小孩的同学的父母,同事小孩的同学的父母的同事……当然,不是人人都能通过信用卡的审核,不过在我的努力之下,大部分人还是拿到了信用卡。”

  我们都夸道:“你强,你真强!”

  安安接着说:“结果,我们储蓄所大大超额完成了信用卡的推销工作,是所有储蓄所里完成得最好的一个。从这件事里,我也得出了一个结论:要做就要做第一名,才能让人印象深刻,第二名是很难被人记住的。”

  我们都点头表示同意。

  安安又说:“结果,在行里的年终表彰大会上,我们所被通报表扬,还获得了奖励。因此我们这个储蓄所就出名了,我也就出名了。行里的领导,从此对我有了印象,知道在某某储蓄所,有一个很会推销信用卡的安安。不谦虚地说,我女性特征明显,不像某些同志,是太平公主……”说着斜斜地看了我一眼。

  我听了一个晚上的乳沟,终于恼了:“你说谁呢?!”

  安安嘻嘻笑:“我是泛指,你跳出来干什么?”

  我说:“你那是加厚海绵的文胸,水分太大。有本事咱俩把衣服都脱了,比划比划。”

  安安说:“脱就脱,谁怕谁?”

  小米拉拉一人按住一个,才制止了我们的色情表演:“别闹了,别闹了,待会服务员进来送茶水,还以为我们是色情狂。”

  我们这才安静下来。

  小米问安安:“后来呢?”

  安安问:“我说到哪了?”

  拉拉笑:“说到你是个波霸。”

  我跟了一句:“波大无脑。”

  安安作势要扑过来,小米拉拉按住她:“好啦好啦,你们俩是天生的对头啊,见面就吵,吵了七年了还没吵够?”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就少逞口舌之快行不行?人来疯一样!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做了一个把嘴巴缝上的动作。

  小米对安安说:“你别理她,你越理她,她越来劲。”

  安安说:“好吧,我也不跟她一般见识,接着往下讲吧。”

  我嘴巴动了动,想说话,不过还是忍住了。

  安安说:“就这样过了半年,营业部有一个人出国了,我就顺利成章地调过去了,从此脱离了储蓄所这个苦海。又过了一年,一个副经理调到别处,我就升到副经理了。”

  安安最后总结道:“在职场上混,第一,外形很重要。外形好才容易给领导留下好印象。我知道我长得不算漂亮,那么,要想给领导留下印象,就要突出自己的优势。我知道有人在背后说我是奶妈,可是我不在乎,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第二,光是给领导留下深刻印象还不够,我老爸也做了些工作。这些不外乎逢年过节,登门送送礼什么的,又托人传话给行里的领导,让他们有机会的时候,关照关照他女儿。

  “第三,人缘要好,有了提升机会时,才不会有人跳出来捣蛋。”

  怀揣着小米、拉拉、安安教给我的职场秘诀,我开始了在东升集团的职业生涯。

  那天我特意起个大早,很仔细地给自己化了一个自然妆——就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这样一张粉嫩粉嫩的脸蛋,其实是经过了处理的。

  想起在校时,我们都不懂化妆,以为粉打得越厚越好,经常把自己搞得像个日本艺伎。这两年,我把时间大部分都花在了装扮上,下了班就买一堆时尚杂志回来研究,妆怎么化,衣服怎么搭配,皮肤怎么保养……

  福州第一家色彩工作室开张的时候,我兴冲冲地跑去做色彩测试,还极力鼓动小米安安拉拉她们:“衣服穿对了,东施都变成美女。安安,你应该穿冷色系的衣服,橙色的衣服不适合你……”

  可惜她们不为所动,只有我一个人乐此不疲。还好努力终于有点所获,再没有人取笑我:“你脸上的面粉快要掉下来了”,或者是,“你脸上那两块红红的是什么”之类的。

  亦舒说得对,把时间花在哪里都是看得出来的。

  我想,当我吃着零食,看着时尚杂志的时候,小米、拉拉、安安可能正在孜孜苦读;或者,在琢磨着工作怎样才能做得更好;和上级、同事、下级的关系,怎样才能处理得更好……

  而我,除了化妆水平与日俱增外,好像还真没啥长进。

  惭愧归惭愧,我还是混在一堆人模狗样的白领当中,一起挤进了电梯,到东升集团正式报到了。

  从吴浩的眼中,我读到了赞许。是的,我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女生,现在的我,多了一些成熟和妩媚。

  我不知道这和欧洋让我从女孩变成了女人有没有关系,不过,上回和小米他们见面的时候,她们都说我变得有女人味了,并且逼问我是不是跟欧洋上过床。

  我当然矢口否认,不过也暗暗心惊,难道是不是处女,真的看得出来?

  正在胡思乱想,吴浩说:“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部门的其他成员。这位是小丁,丁磊,我们部门的培训专员;这位是小温,温碧文,我们部门的薪酬福利专员。”

  小温很乖巧地说:“欢迎杜经理加入我们。”

  我立刻就对这小女孩有了好感。

  小丁则淡淡地说:“你好。”连“杜经理”都免了。

  我马上感觉到他对我的抵触。

  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说:“今后还请小丁、小温多多支持。”

  小温点点头,小丁则没什么反应。

  吴浩对我说:“走,我再带你认识一下其他部门的同事。”

  出了门,我问吴浩:“小丁干嘛对我这么有敌意?”

  吴浩说:“你感觉到啦?”

  我说:“白痴都能感觉到啊。”

  吴浩说:“你别往心里去。小丁进东升集团已经三年了。照理说,应该提升他做人力资源部经理,而不是从外面找个空降兵进来,可是,杨总对小丁的工作一直不满意,认为他达不到经理的层面,所以才招了你进来。小丁可能觉得是你把他的位置占了,心里不平衡是正常的。”

  我说:“换我是他,我就会想想,为什么公司宁可从外面找人也不提拔我,这说明我得赶紧找出差距弥补差距,而不是坐在那里郁闷。而且,如果公司从外面招了强人进来,我正好可以向强人免费学习,何乐而不为?”

  吴浩笑:“知易行难。等你有了那一天,估计你比他郁闷得更厉害。人总是很难看到自己的不足的。到了那一天,你估计会给自己找一百个理由和借口,恨老板、恨上司、恨同事、恨下属,甚至恨社会——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不行。”

  接着他又说:“你怎么不这么想——丁磊心理不平衡是正常的,我杜南来就是要让他知道,真正的经理是什么样的——让他感受到他和经理这个岗位的差距?”

  我心里一阵发虚。

  我还真没这样想。看来,看别人的时候,都很容易找到问题所在,看自己的时候,就“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我赶紧换了一个话题:“小丁是培训专员,小温是薪酬专员,怎么没有招聘专员?东升很少招人吗?”

  吴浩说:“东升当然招人,而且要招很多人。这也是你能够进东升的原因之一啊。”

  我很诧异:“你是说,我就是招聘专员?”

  吴浩说:“你当然不是专员,你是经理。不过,你的主要工作就是招聘。”

  我心想,那只不过是名头好听罢了,还不就是一个招聘专员?

  不过我没敢把这想法说出来,毕竟是第一天上班,我想还是等过段日子,看看情况再说。

  我不再说话,乖乖地跟吴浩到了其他部门,听着他一一介绍。我发现,东升集团的女性员工不多,除了我和人力资源部的小温、前台的小潘,再就是财务部的会计廖秀恒和出纳方姐,其他就是清一色男性。

  因此,对于我这个新任的人力资源部经理,男性员工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审计部经理余学军甚至很直接地说:“吴总监,真是羡慕你啊,现在就数你们人力资源部美女最多了。看来以后我们要经常到人力资源部走动走动。”

  吴浩听了笑笑,也不说什么。

  结果,这帮人说到做到,到了中午时分,余学军就到人力资源部找吴浩:“吴总监,中午一块吃饭?”

  吴浩笑:“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从来没见你约过我吃中饭。”

  余学军笑嘻嘻道:“什么事都有一个开始嘛,现在不是来约你了?”

  吴浩看了看我,说:“看来杜经理的确给人力资源部带来了好运气——你一来,中午就有人请我吃饭了。杜经理、小丁、小温,要不要一起来?”

  小丁、小温都说订了饭,不出去吃了,吴浩也就不多劝,而我,最大的一个毛病,就是不懂得察言观色、听音辨义,而且,不懂得客套,不懂得试探,所以我乐颠颠地说:“好啊。”

  一点都没觉察到吴浩的不快。

  我们三人到离公司不远的两岸咖啡,叫了简单的套餐。

  两岸咖啡里充斥着白领,无论男女都穿着职业装,神情冷漠高傲,带着小资的自恋表情,一看就知道自我感觉良好。以前他们是我艳羡的对象,想想看,坐在咖啡厅里,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蓝色的荧光映在脸上,使人看上去多么有气质啊。

  尤其是独自一个人来咖啡厅吃饭的白领,表情认真地对着电脑,边吃边在电脑上敲着字,看上去简直酷毙了。

  现在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这一点让我感觉无比良好,我觉得我一踏进两岸咖啡,气质马上提升一个档次。

  余学军看上去只比我大一点,很是能说会道,一直说个不停,逗我开心。

  不用很敏感也知道余学军对我有好感。

  女人的虚荣心让我很享受这个感觉。

  吴浩很沉默,但我这个缺心眼的,只顾自己,没留意到他。

  突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我做好了准备,肯定会再见到他,毕竟在同一个写字楼里上班,初一碰不上,十五总逃不掉,但还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他了。

  欧洋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伴,但不是李娜。

  那个女伴个子很高,身材火爆,而且,极其年轻,一出现,两岸咖啡的地板就叫在场男士们流下的口水给淹了。

  就在我仔细打量欧洋女伴的时候,欧洋也正在四处看哪里有位置,我们的视线就这样相遇了。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过去看看余学军、吴浩够不够帅。

  没办法,那时候的我,就是那么虚荣加浅薄。

  幸好,余学军的长相,那是相当对得起观众,吴浩自然是不用说了。

  我放下心来,又回头去找欧洋的视线。

  欧洋看了看余学军和吴浩,又看了看我,微微地笑了笑。

  我的一颗心又悬在了半空中。

  他会怎么想?生气、嫉妒、无所谓?

  他真的就这么把我忘了?分别了三个月,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我把手机拿到店里去修,店里的那个帅小伙用自己的手机拨我的号码,我的手机就欢快地响了起来。那小子说:“想泡我也用不着说手机坏了啊,别那么含蓄,我喜欢女生直接点。”

  我很生气,说:“本来被你的美色所吸引,是想泡你的,可是你一开口,我就倒了胃口。没文化的鸡,再嫩再漂亮都卖不了好价钱,没文化的鸭子也一样。”

  说完我一把抢回自己的手机,扭头就走,只听见身后传来很气愤的声音:“你回来!谁是鸭子了?!”

  正在想心事,余学军伸出手来在我面前晃了晃:“嗨!杜经理!你没事吧?”

  我这才回过神来:“我没事。”

  但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再也没心思和余学军打情骂俏了。

  我不停地用眼角余光扫描欧洋,看他有没有往我这里看,又很注意自己的举止,生怕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整个人一下子扭捏作态起来。

  我很难过地发现,再次见到欧洋,我还是心如小鹿乱撞。我以为我很自私,不会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可是,我的心,一向不受大脑的控制。

  就在我神情恍惚的时候,欧洋走了过来:“杜经理,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你!现在在哪高就啊?”

  我只好虚伪地客套道:“是啊,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然后我把吴浩和余学军介绍给他。

  三个男人煞有介事地交换名片。

  欧洋问我:“你的名片也给我一张吧。”

  我说:“我刚到东升,名片还没印呢。”

  欧洋笑:“手机号没换吧?你从公司离职这么久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太没有人情味了。”

  很有责怪的意味。

  听了他这话,我又开始不争气地胡思乱想:“也许他没有给我打电话,是因为男人的自尊心?”

  这样一想,我顿时觉得没有给他一个电话,是自己不对,我应该要照顾男人的自尊心的。

  后来我很为自己的这种幼稚想法汗颜。现在每当我想到自己2003年的种种,都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欧洋还是八面玲珑:“吴总监、余经理都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东升集团又是一个很好的平台,两位将来一定大有前途,也难怪杜经理要跳槽。”一番话说得在座的每一个人心里都舒舒坦坦的。

  吴浩、余学军赶紧投桃报李:“哪里哪里,欧总监才是青年才俊。”

  欧洋又说:“杜经理是越来越漂亮了。”

  我说:“哪里有你女朋友漂亮。”语气有点酸溜溜。

  欧洋转过头看了看他的女伴,又转过头来看看我,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新来的同事。”

  我暗暗恨自己不争气,让他知道了我还在意。

  曾经无数次幻想,再见到他时,第一眼应该淡淡的,装作已经忘记这个人的样子,然后,仿佛是猛然想起来,再看他一眼,这下才记起他来:“你好吗?好久不见。”

  练习了三个月,临场发挥的时候,却根本不是一个样子。

  太没用了。

  欧洋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我看着他留下来的名片,上面印着“营销总监”的头衔,才短短的几个月啊。不过,对于他的提升,我倒是不意外。

  这个人精,估计在北凯是如鱼得水。

  余学军看着欧洋带来的那个女伴,感慨道:“杜经理,北凯的美女可真多啊,啥时候介绍我认识一下?”

  我说:“这个美女我也不认识,估计是我走以后才招进来的。”

  余学军开玩笑:“哦,那么在这个美女进北凯之前,欧总监有没有对你动过心?”

  我连忙摆手:“欧总监怎会看上我?”

  心里却有些甜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任何把我和欧洋联系在一起的说法,都会让我感到高兴。

  这一顿中饭,吃得我浮想联翩,而吴浩,则异常地沉默。

  在辉瑞的时候,吴浩就是一个在专业上很让我佩服的上司。

  当时我只是个行政助理,觉得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都非常新鲜。什么战略啦,第五项修炼啦,核心竞争力啦……我想我当时肯定是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听他说这些名词的。

  经过两年的磨炼,我好容易搞懂了他说的那些名词,他又有新的词了,什么职业生涯规划、素质模型、平衡记分卡……

  在他面前,我还是小学生。

  能怪谁?我以为我在进步,可没想到,别人也在进步,而且,速度比我快。

  到东升集团的第二周,吴浩就分配了一项任务给我:“杜经理,现在是年底了,应该要做第二年的工作规划了。这样吧,你做一份明年的人力资源规划方案给我。”

  人力资源规划?

  我感觉汗从背上冒了出来。

  可在小丁、小温的面前,我不能说我不会啊。

  我若无其事地接下了任务,晚上回到住处,把书一顿猛翻,却还是一片茫然,不知从何下笔。

  磨蹭了几天,从书上,从网上摘抄了一些东西,剪刀加糨糊,凑成了一篇文案,心里想,天下文章一大抄,我这也不算盗版吧。可是因为不是自己的东西,心里还是发虚。

  到了周五,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我硬着头皮交给了吴浩。

  吴浩看完我的文案,说:“杜经理,你这是从网上抄来的吧。因为你没有自己的思想,只知拼凑,所以通篇颠三倒四,没有逻辑。”

  我的脸红了。

  小温装作没听见,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小丁闻言则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中,幸灾乐祸。

  我恨不能去撞墙,心里想,吴浩啊吴浩,你非要让我下不来台吗?

  吴浩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依旧说:“杜经理,一份完整的人力资源规划方案,应该包括总体规划和业务规划,业务规划又包括了人员补充计划、晋升计划、员工职业发展计划、使用计划、教育培训计划、薪酬计划、退休计划、劳动关系计划。”

  顿了顿又说:“杜经理,你这个方案要重写。再给你一周的时间,写好了给我。”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下了班,小米约我逛街,我垂头丧气:“不逛了,我赶着写规划呢。”

  小米说:“那个吴浩不是对你有意思吗,你胡乱写写交差,他也不会为难你的,你就别那么认真了。周末嘛,放松放松去。”

  我说:“我现在开始怀疑,他对我没有兴趣了。你知道吗?他当着下属的面说我写得很烂。”

  小米很诧异:“他真那么说?”

  我说:“没那么直接啦,不过意思就是那个了。”

  小米说:“这我就不明白了。照理说,你是部门经理,他又是你上司,应该帮助你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啊。他在下属面前这么说你,不是故意削弱你的威信吗?那你以后还怎么管他们啊,他们又怎会服你?”

  我诉苦:“还不仅如此呢。他经常当着小丁、小温的面,考我一些专业上的问题,比如,问我对绩效考核的看法什么的,无论我怎么回答,他的第一句话都是:‘不对,应该是怎样怎样。’我承认他说得是比我好,可是,这么几次下来,我的信心备受打击。现在我在他面前,越来越不敢说话,因为我一说,他马上就是:‘不对,应该是怎样怎样。’我都快崩溃了。”

  小米说:“我想,吴浩是故意这么做的。一方面,他想在你面前炫耀他的专业和博学,另一方面,打压你的信心。”

  我苦笑:“他用不着炫耀啊,他的确比我专业和博学,不用炫耀我也知道这一点。至于信心,根本用不着他打压,我本来就没有多少自信心。”

  小米说:“你不了解男人。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总是有着莫名的自卑感,以至于要炫耀自己,打击对方。”

  我对小米说:“我记得你说过,做人,就是即使有十分的能力,表现八分就够了。”

  小米说:“是,是我说的,怎么啦?”

  我说:“我发现你教我的那套根本不管用,因为那要很有资本才可以表现的。现在,我拼尽了老命也才60分,我还敢不努力表现吗?”

  小米哈哈大笑。

  我沮丧道:“算了,我还是在家写我的规划吧。你找安安拉拉陪你逛街吧。”

  周末我哪也没去,待在家里,绞尽脑汁,把规划改了又改,总觉得不满意,改到最后,心情烦躁,把电脑键盘一阵猛敲,真想把它扔到街上去。

  最后心一横,想,我就是这水平了,然后我就开始想象,周一见到吴浩,就跟他说:“吴总监,你是我领导,水平当然比我高,我的文案写得不好,你才有修改的机会啊,也才能满足你修改下属文案的成就感啊!要是我的文案写得比你好,你改不动,岂不是很郁闷?而且,我要是写得比你好,那你就危险了。所以,我写得不好,你应该高兴。”

  然而到了周一,我见到吴浩,一下子就打了退堂鼓,哪敢跟他这么说话?小媳妇一般地把文案交给他看,我就像等待判决书似的,战战兢兢地等待他审核。

  果不其然,吴浩看完我的文案,毫不客气地说:“杜经理,人力资源规划的步骤不是这个样子的。一般说来,人力资源规划包括以下五个步骤:

  “1.调查、收集和整理涉及企业战略决策和经营环境的各种信息;

  “2.根据企业或部门实际情况确定其人力资源规划期限;

  “3.在分析人力资源需求和供给的影响因素的基础上,采用定性和定量相结合、以定量为主的各种科学预测方法对企业未来人力资源供求进行预测;

  “4.制定人力资源供求协调平衡的总计划和各项业务计划,并分别提出各种具体的调整供大于求或求大于供的政策措施;

  “5.对人力资源规划实施过程及结果进行监督、评估,根据反馈信息进行调整。”

  吴浩一口气说完以后,问我:“明白了吗?”

  我心想,我能一下子就明白吗?眼角余光又看到小丁掩饰不住的嘲讽之意,心里有气,便硬着头皮说道:“吴总监,你说慢点,我得拿支笔好好记下来,回去好好消化消化。”

  大概是我话里的负气意味太明显,吴浩愣了愣。

  见他没反应,我一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到了下午,我的气消了点,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但没有反省自己的问题,还迁怒于他人。

  我想,自己水平不够,怨不得吴浩指出我的不足。退一万步讲,即使吴浩有错,不该在小丁面前削弱我的威信,那也是我有错在先。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避免这个问题的再次发生。

  想来想去,既然吴浩这么喜欢挑我的不足,喜欢给我上课,暂且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得满足他这个欲望,但是,不能让小丁这小子在场,那么只有把课堂设在公司以外了。

  拿定了主意,我就给吴浩发短信:“吴总监,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

  发短信的时候我想,不知道是谁发明的短信,让一切无法启齿或偷偷摸摸的行为,都有了实现的可能。明明在一个办公室,却用短信交流,可见这件事是见不得光的。

  吴浩很快回了短信:“可以。在哪里?”

  我回一个短信给他:“到白马路的提拉米苏吧。”

  吴浩又很快地回了短信:“好。”

  我的一颗心落了地。

  回想以前给欧洋发短信,他从来没有及时回复过,让人的心七上八下的,非常不舒服。也许,看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目中的地位,可以看这个人回短信的速度……

  打住打住,怎么又想起他来?还是想想晚上跟吴浩聊些什么话题比较好。

  好容易下了班,我看了吴浩一眼,拿起包准备先走,吴浩叫住我:“杜经理,一块走吧。”

  我只得停下来等他。

  小丁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们。

  出了办公室,我说:“吴总监,让小丁知道我们一起吃饭不好吧?”

  吴浩说:“怕什么,我们又没有什么。”

  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事实上,我的心里,隐隐地,也希望小丁知道这件事情,也许我是想靠着吴浩狐假虎威;也许,是希望小丁知道了我和吴浩的关系会有所顾忌,而对我客气一点?

  我和吴浩走进电梯,就在电梯快要关上的一刹那,一个男子一边快步往电梯这里走来,一边做着“等一下”的手势,我下意识地按住了开门钮。

  那男子进了电梯,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对我说:“谢谢了。”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说话。

  那真是一个漂亮的男人。

  欧洋也是一个漂亮的男人。但是,怎么说呢,欧洋的漂亮只是漂亮,而这个人有一种天然的气质。

  气质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应该是无形的,可是,它又通过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表现出来。容貌的吸引总是一时的,而气质的吸引,则更让人持久迷恋。

  正在胡思乱想,吴浩碰了碰我:“到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又走神了。

  难怪小米要说我:“生命不息,色心不止。”

  其实她也一样。谁不是呢?

  吴浩取笑我:“你好像对帅哥很是关注啊,每次看到帅哥,你都眼睛发亮。”

  因为不在办公室,我比较放松:“是啊,谁都喜欢看赏心悦目的东西嘛。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也是两眼放光芳心乱动呢。”

  吴浩明显地紧张了。

  我暗暗后悔,我怎么说话老不经大脑呢?这种玩笑,怎么可以跟上司开?吴浩要是误会我想对他图谋不轨,那我跳进闽江都没用了。

  幸好吴浩转移了话题:“今天请我吃饭,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我松口气:“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进了东升。”

  吴浩笑笑。

  显然,他也觉得我应该谢他,所以并没有说客套话。

  我一不做二不休,说道:“我很幸运,能够跟在你的身边学习。在人力资源管理方面,我没有见过比你更专业的职业经理人了。我想我一定能从你这里学到不少东西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话人人爱听,吴浩也不例外。

  他呵呵地笑了。

  我趁他心情不错,问他:“吴总监,这两年,你怎么都不打电话给我?”

  吴浩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怎么没打过?你没有接电话才对。你又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笑:“那个时候我刚失业,什么人都不想见,等到我恢复了,想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手机又被偷了,结果,什么电话号码都没了。”

  吴浩神情黯然:“我还以为你根本没有把我这个人放在心上。”

  我连忙说:“怎么会?很少有女生可以做到对你视而不见的吧。我相信当年在辉瑞,肯定有不少女生暗恋你。”

  吴浩又笑了。

  大概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都觉得自己是万人迷,因此都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看到吴浩这个反应,我赶紧反省了一下自己,并且,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要再相信这种鬼话,不过,要经常讲这种鬼话给别人听,因为这种话,看来效果很不错。

  吴浩笑过之后,又叹口气:“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说话的时候,他的眼光已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他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结婚戒指。

  我的好奇心开始发作:“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和谁?”

  早两年听说这个消息,估计我会很失落,而现在,只剩下好奇。时间,真是奇妙,而人的心,更是不可捉摸。

  吴浩说:“今年5月份,当然是和我的女朋友。”

  我说:“从来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的事?”

  吴浩苦笑:“在认识你之前就有女朋友了。”

  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以为我的生命从此要改写,后来才发现,原来生命的轨迹,都已经安排好了的,你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美丽过客。我原本不应该要求太多,所以,我还是跟女朋友结婚了。”

  吴浩的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我不是很明白,也懒得弄明白。

  只有当我们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苦苦思索“他这话什么意思”;当我们不爱一个人时,我们不求甚解。

  我心想,我请你出来吃饭,是想拜师学艺,不是来听心情故事的,因此直奔主题:“吴总监,那个人力资源规划的方案,我还不是很明白。你给我讲讲好吗?”

  吴浩回过神来:“哦……人力资源规划?嗯,你的那份文案,大概是从网上抄来的,因此,没有结合东升集团的实际情况,当然空洞无物了。”

  不愧是职业人,也就这么一会时间,吴浩就恢复了正常,转而侃侃而谈。必须承认,吴浩的理论功底还是很扎实的。

  坐在提拉米苏舒适的大沙发里,耳边是荡气回肠的“HotelCalifornia”,不然就是“BigBigWorld”,即使是在听吴浩讲述枯燥的理论知识,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这是一次约会。

  我发现我的这个办法还挺管用,这之后,有什么不懂的,我都会约吴浩下了班,找个地方吃饭喝茶,顺便就为我补补课。

  当然,基本上都是吴浩埋单。

  在这方面,吴浩还是比较像个男人的。

  我知道有些男人,掏钱包的速度,永远比别人慢半拍,嘴里一迭声地说“我来我来”,可是不知怎的,就是找不着钱包,摸遍全身上下,刚好等别人埋好单,才找到了。

  幸好吴浩不是这样的人。

  随着我和吴浩晚上吃饭次数的增多,我和他的话题,也渐渐地由工作说到了生活。

  吴浩跟我说起他的新婚妻子时,语气里没有太多的喜悦:“她是一个很不错的妻子,性格温和,公务员,工作轻松,福利也不错。我们通过介绍认识,我对她没什么感觉,说不上喜欢,可是也说不上不喜欢,所以相处一直是淡淡的。谈朋友时,基本上一周见一次面,见了面,说不上快乐,可也说不上不快乐。跟她认识半年后,她们单位最后一批分房的名单里有她,她问我要不要结婚。我们就结婚了。”

  我心里想:“你们两个是结婚狂吗?怎么会跟自己没有感觉的人恋爱结婚?”

  但是我知道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只得虚伪地说:“挺不错的啊,现在公务员最吃香了,大家挤破了脑壳要考公务员。工资也年年看涨呢。而且,你太太挺不错的,现在都晚上10点了,她还没有打电话查岗,不像大多数的福州女人。”

  吴浩苦笑了一下:“也许,因为她正在打麻将;也许,因为她并不关心。”

  我吓得闭上了嘴。

  吴浩仿佛也后悔说了这些话,站起身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到住处,我打电话给小米:“你说我怎么老说错话啊。”

  小米很尖锐:“我倒不觉得你说错话。但是,你老是约会一个已婚男子,这算什么?”

  我为自己辩解:“我又没想做第三者。我不过是想向他多学点东西而已。”

  小米不以为然:“学东西有必要到咖啡厅吗?上班的时候不能请教?”

  我解释道:“上班的时候请教,那不是让小丁这小子看出我不专业?”

  小米说:“你本来就不专业,请教也是正常的,虚心请教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干吗藏着掖着,鬼鬼祟祟的?”

  我答不上来。

  也许,是我强烈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在作怪。

  小米又说:“还有,在职场上,和上司走得太近,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东升存在派系斗争,你很容易就被划入某个派系,当这个派系失势的时候,你也就玩完了。”

  我笑:“东升没有派系。就算有,吴浩的派系肯定也是得势的派系——老板挺器重他的呢。”

  小米叹口气:“孺子不可教也。你自己摸索吧。别人的意见,总没有自己的亲身经历有说服力。人总得自己长大。”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想小米也太小心了些,我只不过和同事吃吃饭喝个茶,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使这个同事是我的上司。

  小丁对我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我进东升一个月了,他从不叫我“杜经理”,而是直接叫我“杜南”。

  我没觉得有什么,吴浩却很严肃:“小丁,对上司要尊重,以后要叫‘杜经理’。”

  我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叫什么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吴浩坚持:“这是规矩,人在职场,应该要讲点规矩。”

  小丁被吴浩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声不吭。

  我心里有点幸灾乐祸。这个小丁,他不佩服我不要紧,但是他也表现得太明显了吧,让我面子上挂不住,吴浩杀杀他的气焰也好。所以我也就没有再劝。

  这之后,小丁对我的态度并没有好转,他仍然不肯叫我“杜经理”。

  与此同时,同事们对我的态度,也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余学军在我刚到东升的头一个月里,经常往人力资源部跑,中午总是约我和吴浩出去吃饭,可是渐渐地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我和吴浩出去吃饭遇上他,他会露出一个很暧昧的笑容。

  而其他的同事对我总是客客气气的,但是,这种客气之中,有一种毫不掩饰的隔阂。

  我一开始没有太在意,直到吴浩推了我几次约会,我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我知道大概我做错了,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

  职场的冷血在于,如果你做错了,周围的人会想办法向你传递这样的信号:“你的这种做法令人厌恶,我们不打算接受你。你将无法进入我们这个小圈子。”可是,他们却不会告诉你,你错在哪里。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潜规则,每个潜规则就好像是个雷区,可是,人们并不准备提醒你雷区在哪,他们好像喜欢看到新人踏上雷区。只有很少数的人精,能够避开雷区,赢得同事的欢迎,大部分的职场新人,如我,基本上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探雷,总是被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以后,才能明白一些。

  现在我的情况就是如此。没人告诉我是不是错了,我只是隐隐地感觉到不对劲,但又不知道错出在哪,该怎么做。

  我估计人人心里都在想:“我也是摸爬滚打,被炸过N次之后才明白的,凭什么我应该教你?”

  小丁对我的态度,在我进东升的第三个月,越来越强硬。

  那天,我对小丁说:“小丁,你到天健公司去一趟,他们有几张免费的培训入场券给我们,你过去拿一下。”天健是福州一家比较大的培训公司,我和他们的经理混熟了,经常从他们那儿拿票。

  小丁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没空。”

  我呆住了,以至于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转过头去想向吴浩求救,吴浩却不在位置上。

  我的脸涨得通红,无数的话就在我的嘴边,可是却说不出来,只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脑部,让我有点眩晕,与此同时,我的身子瑟瑟发抖,无法控制。

  一个上司,被下属这样无情嘲弄,可真是失败到家了。

  我坐在位置上,觉得一口气憋在胸中,随时都可能冲破胸腔,可是,却又得强忍着,努力用正常语调说道:“那么你有空的时候,过去拿一下好了。”

  小丁抬起头来,冷静地看着我说:“我这个礼拜都没有空。我看还是你有空的时候过去拿吧。”仍然没有叫我“杜经理”。

  我气急:“你是经理还是我是经理?你怎么可以指挥我?”

  小丁不急不忙:“我没有指挥你。我想我们是一个集体,不忙的时候我很乐意帮同事做点事情;忙的时候,同事就应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难道有错吗?”

  他把“同事”这个词咬得很重。

  我竟然无言以对。

  苦苦忍到下班,发了一个短信给吴浩:“今晚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

  吴浩很快地回了短信:“今晚没空,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也是一样。”

  我的心凉了半截。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吴浩对我的冷淡。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回到住处,终于还是忍不住给吴浩打了一个电话:“吴总监,现在方便说话吗?”

  吴浩的声音很平静:“我在家里,有事吗?”

  我哭笑不得。

  不明就里的人,听了我们的对白,大概会以为我们是奸夫淫妇。可事实上根本不是那回事。

  我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跟吴浩说了一下。

  吴浩沉吟了一会,才说:“杜经理,你有没有想过,小丁为什么这么对你?”

  我有点气急。毫无疑问小丁的脑筋短路了,可我干吗要去分析他短路的原因,这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对付这个脑筋短路的小子?

  当然我知道不能这么对吴浩说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这个经理的位置本来应该是他的,是我阻碍了他向上升迁的道路吧。因此他心理不平衡。”

  吴浩说:“这个因素当然存在,但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你的专业水平很一般,他无法认同你。换句话说,你作为上司,无法让下属佩服。”吴浩缓缓地说。

  我的脑中轰的一声响。

  他想说什么?我极力想理解他话中的含意,却发现我的脑中嗡嗡作响,根本无法思考。

  吴浩没有听见我的反应,还以为信号不好:“喂,喂,杜经理,听得到吗?”

  我甩了甩头:“我在听。”

  “杜经理,小丁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我想你有这个容人之量,不会和他计较。你的当务之急,是提升自己的专业水平,这样,你让小丁去做事,他才能心悦诚服,你说是不是?”

  我轻声说:“我明白了。”然后缓缓地放下了电话。

  单听吴浩的话,一点破绽也没有,可是,他的语气语调,却在传达一个信息——这一次,他并不想站在我这一边,而且,希望我离开。

  我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可是,我已能感觉到他言语中的冷淡。

  也许,吴浩想让我明白他的这个意思已经很久了吧,从他拒绝我的约会开始。可是我一直不肯开窍,直到今天,才有点儿明白。

  我突然想到,像我这样的一个迟钝儿,一直不能理解他的暗示,执著地和他套近乎,肯定让他在暗中抓狂了好几次吧。

  小丁敢这样对我,估计也是看出了吴浩对我的冷淡。

  全世界只有我最后觉醒。

  我呆呆地坐了很久,全身才渐渐暖和了过来,然后觉得有点饿,这才想起来,我晚饭还没有吃。

  我麻木地准备煮点方便面吃,站起身时,却在镜中看到了自己已泪流满面。

  我哭了。

  我不知道自己哭泣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挫败,还是因为突然发觉,自己在吴浩心目中的地位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重要?

  我打电话给小米:“我好像又快失业了。”

  “怎么回事?”但她的口气一点也不意外。

  “小丁公然让我难堪,而吴浩,他竟然支持小丁。”我接着把下午以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一直说到我给吴浩打电话。

  小米不出声地听着。等我说完了,她才说:“你在东升集团的事,你平时跟我说过,我多少知道一些。记得吗?我要你别跟上司走得太近。”

  我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现在我该怎么办?”

  小米说:“小丁让你难堪,吴浩又不支持你,这样的办公环境,你能忍受吗?能忍受,就装聋作哑,混一天是一天,同时留意其他公司的招聘信息,等找到新的东家,立即就走人;不能忍受,那现在就走。”

  我知道小米说的是对的,可终是不甘,于是说:“吴浩并没有叫我走。也许我真该好好学习专业知识,让小丁认同我……”

  小米冷冷地说:“让一个人认同你,没有一年半载的,能行吗?你愿意压抑地工作?还有,即使你愿意,你也得了解一下,吴浩愿意不愿意?”

  “吴浩应该没有问题,他没有理由希望我离职啊……”然而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底气不足。

  小米仍然尖锐:“吴浩是什么想法,你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

  当夜,我躺在床上,三年的职场经历,像放电影一样在我面前闪现。从小宝科技、辉瑞公司、北凯公司,一直到现在的东升集团,除了挫败感,我究竟学到了什么?

  曾几何时,我,杜南也是一个骄傲的女子……然而三年的职场经历,却让我变得委曲求全。为了工作,处处小心,刻意讨好上司、同事,甚至下属……我快要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是恐惧吧。恐惧失去工作。

  第一次失业后找不到工作时的惶惶然,第二次从北凯辞职出来后多次应聘失败的经历,都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我害怕面试,害怕被别人挑选的那种感觉,害怕应聘失败后的那种挫败感……

  虽然他们说,应聘失败,并不是对你的否定,很多时候,只是适合不适合的问题。

  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吗?我问自己。为了一份工作,失去自我地存在着?

  也许我之所以一直遭到挫折,就是因为没有坚持自我?随波逐流的人,总是很难避免失败的。

  我咬咬牙,这一次,即使失败,我也要勇敢面对自己,绝不再逃避。

  第二天,我如常上班。小丁对我的不屑,吴浩对我的冷漠,突然变得不再重要。

  下了班,我没有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地发短信给吴浩,而是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说:“吴总监,今晚有空吗?想耽误您十分钟的下班时间,希望我有这个荣幸。”

  吴浩吃了一惊。

  我突然对他客气,“你”变成了“您”,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约他。

  他一时手足无措:“当然当然,我有空。”

  我突然笑了。

  真的,我真切地体会到,很多时候,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说,说话的这个人,是否有的足够自信心、强大的气势……

  吴浩之所以吃惊,我想是他感受到了我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很微妙的,通过语气语调、肢体语言传达。说实话,连我自己也暗暗吃惊。原来,当一个人的内心起了变化的时候,他的言谈举止,也会随之变化。

  面对吴浩,我心中坦荡荡。我已做好最坏打算,因此,很轻松。我对吴浩、对东升集团,不再抱有欲望和幻想。没有欲望的人是洒脱的。

  突然想到,要是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我和欧洋,今天是不是另一种局面?

  小丁听到了我和吴浩的对白。他的吃惊,甚至无法掩饰。他抬头看我,我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吴浩问:“我们去哪坐坐?”

  我笑:“不敢占用吴总监太多时间,就在办公室里说好了。”

  吴浩一怔。

  小温立即很乖巧地说:“小丁,你不是说下了班要陪我逛街吗,还不快走?”

  我在心里感慨,小温年龄比我小,却比我聪明通透百倍,我真该好好学学她。

  等小丁、小温走了以后,吴浩问我:“杜经理,什么事情?不如我们到上岛,一边吃一边说?我们也好久没有聊聊了。”

  我摇摇头:“不用了,吴总监。我只是想跟您说,我打算离职,请吴总监尽快找到接替我的人。”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的水平还没有达到一个集团公司人事经理的要求,工作起来很吃力,而且同事也不认可,这样工作我不开心,所以想离开。我打算先学习一阵子,再出来找工作。”我很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说完,我注视着吴浩的眼睛。是留是走,就看吴浩怎么说了。

  吴浩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坦诚和直接。他没有马上说话,好像在思考,我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他。

  隔了很久,吴浩才开口:“杜南,你是知道的,我不想你走,你这一走,会给我的工作带来不少的问题和困难。可是,我更不想看到你工作不开心。对于我来说,你的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离开能够让你觉得开心,那即使会给工作带来不便和困难,我也一定是支持你走的。”

  我在心中暗暗佩服,吴浩在职场这么多年,真不是白混的,能在这个时候冷静下来,说出他想要说的话,同时,又说得那么入情入理,让听的人挑不出毛病。

  他没有挽留我。虽然知道是这个结果,我还是失落了。

  我笑笑:“按照公司规定,离职需要提前一个月通知,这一个月时间,吴总监肯定能找到比我优秀百倍的人才。”

  吴浩叹了口气:“找一个新的人事经理并不难。可是,要找到像你这样的人,也不容易。”

  我有点佩服吴浩,明明想我走,却给足我面子,真难为他了。

  心情一放松,我又恢复了俏皮:“谢谢吴总监这么说,我会当真的。那我不走了。”

  吴浩不慌不忙:“那就别走了。”

  我看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见好就收:“吴总监,谢谢您同意我离职。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吴浩也放松下来:“还早呢,一起去吃个饭吧。”

  我摇摇头:“我还有事,下次吧。您也早点回家吧,太太肯定在家等着呢。”

  吴浩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我也不关心他想要说什么,站起来走了。

  终于面对了自己的失败,我反而轻松了。

  进了电梯,我看到电梯里镜子中的自己,有点失落,但并不沮丧。

  我冲着自己笑了。

  电梯在18楼停了,进来了两个人。

  是欧洋。他的身边,是上次在两岸咖啡遇见的那个美女。

  我笑了笑,冲他微微地点点头。

  欧洋一愣。

  我很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表示并不想和他攀谈。

  欧洋也就沉默了。

  他还是那么漂亮。那双含情的眼睛,即使在我们短暂的目光接触中,依然深情无限。

  电梯到了10楼,门开了,却没有人在外边,我正要关上电梯,一个声音急冲冲地传来:“等一下!等一下!”

  我按住了电梯,一个人冲进了电梯,他一看到我就说:“是你!上次也是你帮我按住了电梯,看来我们很有缘……”

  在以前,我不知道多享受这种搭讪,可是突然之间,我觉得这个男人虽然长得漂亮,却异常浅薄。

  我没有反应。

  他还要再说:“你也在环球广场上班?在几楼?什么公司?……”

  我还没有说话,欧洋突然转过头来对那个男人说:“没看到人家不理你吗?放聪明点,她是我女朋友!”

  那个男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欧洋和他身边的女子,有点不相信。但现在的男人,很懂得保护自己,他立刻就不说话了。

  欧洋身边的女子,诧异地看了看欧洋,又看了看我,大眼睛里满是疑问,不过她保持沉默。

  懂得保持沉默的人是值得尊敬的,我立刻对她有了好感。

  电梯到达一楼,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欧洋为我出头,那是他自愿的,其实用不着他我也能处理得很好,我并不领情,所以不用和他多话。

  欧洋追上来:“南南……”

  我停了下来。

  “南南,几个月不见,你好像变了……”

  我沉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欧洋在我的注视之下,竟然移开了视线:“南南,有空一起吃个饭如何?”

  我不置可否:“到时再约吧。”

  扬手招了一辆的士,上了车,冲欧洋挥挥手,走了。

  在车上,我才想到,这一次和欧洋的对视,我竟然没有移开视线。这一次,反而是欧洋先移开了视线。心理学上说,先移开视线的那个人,可能是喜欢对方,也可能是心虚,或是没有信心的表现。

  我进一步想,欧洋先移开视线,说明什么?

  喜欢我?任何长得端正的异性都在他的喜欢名单之列;

  心虚?他又不是我什么人,用不着心虚;

  那么,是他没有信心?

  忽然之间,我笑了。

  我研究他干什么?太无聊了。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打电话给小米倾诉。该是自己长大的时候了,不能再事事依赖朋友。

  回到宿舍,很意外地看到陈凯的房间里亮着灯。

  自从欧洋到过这里以后,陈凯就很少回来了。陈凯是福州人,他不会没地方去,估计是回父母家住了,他不在,我倒也不是太担心。不过他能够回来,我还是开心的。

  我敲敲他房间的门:“陈总,你在里面吗?”口气间又恢复了过去在小宝科技时的模样。

  陈凯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杜助理,有什么工作需要汇报的吗?门没有锁,进来吧。”

  我笑嘻嘻地推门而进:“陈总,公司少了你还真不行啊,你快点回来保护我们这些妇孺吧。”

  “你们这些人精哪还需要保护?没被你们欺负就不错了。听说你飞上枝头,当了集团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不要看不起我们这些小公司的小职员就好了。”

  我也不隐瞒:“我今天刚向公司申请辞职,又要失业了。”

  “怎么啦?好好的干吗辞职?你看看你这几年,换了多少家单位?这么没定性,哪家单位敢要你?”

  听得出来,陈凯还是很替我着急的。我有点感动。

  “是不是同事排挤你?还是上司骚扰你?”

  “都不是。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怨不得别人。我准备辞职回家修炼修炼,待学成之后再出山。”

  陈凯不赞成:“职场上的本事,不是在家埋头苦练就能够练出来的,需要一边学习一边总结。你还是再找一家单位,好好工作。一边上班一边还想着风花雪月,当然什么事都做不好了。”

  我没想到陈凯一句话就把我的症结所在给点了出来。

  陈凯又问:“你和那个欧洋怎么样了?”

  “哪个欧洋?有这么一个人吗?”我反问。

  陈凯看着我的眼睛,我也笑盈盈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陈凯移开了视线。

  一件事情,如果你不想解释的时候,那就直接否认好了。

  我反问他:“你跟那些咪咪、娜娜、美美们怎么样了?”

  陈凯说:“玩累了,没劲了。准备修身养性。”

  “还准备再战江湖吗?”

  “不了,准备找个模样儿过得去的,性格好点的女孩,谈几年恋爱,结婚算了。”

  我笑:“这倒是难得。有合适人选了吗?没有的话,我毛遂自荐如何?”

  陈凯说:“南南,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我也曾幻想过和你一起生活,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你不是那种会安心在家带孩子,晚上煮好了饭等老公回家的女人。你太有想法,对感情生活的要求又太高,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我放心了,嘴上却不肯放过这个耍贫的机会:“哼,不想要我也不用找这个借口。你直接说我是个性格暴戾、模样又丑又不切实际的女人好了。什么样的打击我没经历过?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陈凯笑着,突然把我拥入怀中:“南南,多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管你和什么人结婚,我要你记住,记住有一个叫做陈凯的傻瓜爱过你。”

  我心里有点难过。我知道,陈凯也将离我而去了。

  在他温暖的怀中,我有一刹那的软弱,甚至想,就跟这个人结婚了吧。找一个爱自己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陈凯轻轻把我推开:“南南,你回房间去吧,再不走,我可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也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准备往外走。陈凯又叫住我:“南南,今天的你好像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了?”

  “我也说不上来。你的眼神、你的表情……”

  “少研究我啦,你还是多想想你未来的媳妇吧。”

  说完我就回房了。

  那个晚上,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照常到东升上班。

  就像在舞台上演出,中间我演砸了,可是,我不能也不会就此罢演,演出还没有结束,至少,我还可以争取一个完美的谢幕。

  我要在这最后的一个月,认真多学点东西。

  我不再总摆着一个经理的架子,现在我对任何人说话,都“请”、“谢谢”、“对不起”不离口。礼多人不怪,我也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人,比我刚进东升那会,友善多了。

  想要别人对自己友善,自己先要对别人友善。

  过去自己把自己端得太高,结果下不来,别人也不理。那种没人理睬的尴尬,现在想来觉得很好笑。

  想来是吴浩已经告诉大家我申请离职的事了,小丁对我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

  在这最后一个月里,我过得很愉快。

  在东升的最后一天,我请小丁吃饭。

  小丁问我:“杜经理,新的单位找到了没有?”

  我不再是小丁的威胁之后,他开始称呼我“杜经理”。

  我和他的关系,在这一个月里有了质的转变。小丁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现在我肯定,之前我和他的种种,我不对的因素要多些。

  我答:“还没有呢。简历投了不少,高不成低不就的,拖到现在。”

  小丁说:“我有一个朋友,自己开了一家文化传播公司,现在想要找一个总经理助理,不知你愿不愿意过去看一看?”

  我很坦诚:“小丁,我没做过文化传播,也没做过总经理助理,不知道能不能胜任。不能胜任的话,对我是一次打击,对你那个朋友来说,也是一种损失。我想还是算了吧。”

  小丁说:“杜经理,你可别因为在东升的这次挫折而否定了自己。说实话,你刚来东升的时候,我对你是不怎么服气,觉得你也就是长得好看点,其他什么都不是。不过这个月以来,你好像变了一个人,聪明、思路清晰、人又灵活。其实我觉得你并不适合做人事经理,因为你的专业水准还不是很高。要做好一个人事经理,没有几年的积累是很难的。我倒觉得,你很适合做助理。”

  我笑:“你看好我做一个万金油是吧。”

  “助理这个岗位的挑战性,比人力资源经理高多了。你就当是多认识一个朋友,过去聊一聊,以后拿演唱会的票子也方便。”

  我很认真地说:“小丁,真的谢谢你了。这一次虽然在东升摔了一跤,不过,由此我也看到了自己在专业上的不足,又能够交到你这个朋友,还是值得的。这一次我才真正明白,做人力资源,没有专业知识是行不通的。”

  小丁说:“杜经理,你也别这么想。专业知识固然重要,可是,说到底,还是人际关系最重要。你想,要不是吴总监害怕流言蜚语影响了他在东升的稳定地位,你也用不着走人啊。”

  这正是我请小丁出来吃饭的目的。我就是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我不动声色:“这跟吴总监有什么关系?”

  小丁说:“杜经理,办公室恋情是职场毒药,这是我们都知道的。在公司,玩玩暧昧是可以的,但分寸要拿捏到位。”

  我点点头,示意小丁继续说下去。

  “对我们男人来说,最好是家里有个煮饭的,远方有个想念的,办公室里有个好看的。男人是很自私的动物,即使对办公室这个好看的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是建立在不影响家庭的前提之下的。因此,你可以跟男同事很亲近,甚至可以有些暧昧,但不可以真的迈出这一步……”

  我不得不打断小丁:“我怎么听糊涂了?你是说我跟什么人有了办公室恋情?”

  小丁很吃惊地看着我:“怎么你自己不知道?”

  “知道什么?”

  “所有的人都说你和吴总监的关系非同一般,为此杨总还特地找了吴总监谈话。怎么,你不知道吗?吴总监没有跟你说?”

  我摇摇头。

  “也是。吴总监怎么会跟你说这些。我也不知道杨总怎么跟吴总监说的,但是很明显,吴总监从那时起就开始疏远你了。”

  我苦笑。每一个人都是观众,注视着我和吴浩的演出,而身为演员的我,懵懵懂懂,迟钝得厉害,连吴浩疏远我的时候,我都不是很敏感。

  又想,吴浩对我,到底是一分什么样的感情呢?在辉瑞公司的那一次表白,究竟是不是我的幻觉?我明明可以感觉到他对我的好感,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毫不犹豫地牺牲了我。也许,在他心中,我也就只是那个“办公室里好看的”;也许,他的确对我有好感,可是,他更爱自己。

  我甩甩头,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他对我是否有好感,这个问题重要吗?

  答案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如何重新找到一份工作,重新站起来。

  我对小丁说:“你说得对。职场定律是,女下属切忌跟上司走得太近。如果上司是男的,两个人都会被谣言搅得筋疲力尽,不得不以某人的离职而告终;如果上司是女的,又有可能沦为小跟班的形象,再有能力也无法出头。”

  小丁补充道:“其实,不论上司是男是女,如果公司里还有派系斗争,如果跟上司走得太近,那你一定会被列入上司一派;如果你保持一定距离,你就属于对手可以争取的对象,那么,你还有选择的余地,至少不会那么被动。”

  我想起小米说过同样的话,不由得笑起来:“我的一个好朋友也说过类似的话。你们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改天介绍你们俩认识一下。”

  和小丁吃完饭,回到住处,吴浩的电话来了:“杜南,工作找到了没有?”

  我很奇怪自己心平气和:“没有呢,还在找。”

  “大旗集团在招一位人事资源经理,我和他们的总裁助理相熟,他让我推荐人选,你愿意去面试吗?”

  “当然愿意,谢谢吴总监。什么时间合适?”

  真的,我的心中竟一点没有不平之意。当然我可以讽刺吴浩:“怎么,是想补偿我吗?不用,我找得到工作,不劳您费心……”

  推卸责任是很容易的,不过我不会这么做,我选择面对。

  整件事里,我有错在先。我不该以为和吴浩关系好了,他就能保护我,因为在职场上,他首先应该保护自己。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怪得了谁?

  吴浩松口气:“我跟他约好时间,再跟你联系吧。”

  “好,我等您电话。多谢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打扮妥当,到小丁介绍的文化传播公司去应聘。

  那个公司,就在环球广场对面一个破旧的办公楼里。

  然而它有一个很神气的名字:寰宇文化传播有限责任公司。

  还有一个同样神气的老板,留着很艺术气质的大胡子,看不出年龄,左耳上穿了一个耳环,正忙着不停地接电话。

  整个公司就他一个人。

  “你是杜南?你能做什么?”我正在观察他,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笑笑,没有说话,先去倒了杯水放在他的面前,然后拿了支笔拿了张纸,坐在他面前,准备做记录。

  他突然笑了:“你很聪明。很好。我就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什么文凭、工作经验……我不重这个。”说完伸出手来:“我叫振东,李振东。你今天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的话,现在就开始工作。”

  他的口气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他的年龄极不相衬。

  我微微笑。不,我不会再被任何人的气势影响。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我和他握了握手,问:“公司就咱们两个人?”

  李振东笑起来:“你放心,我们不是皮包公司。他们全出去干活去了。”

  我还是微笑着:“李总,我明白您现在需要人手。但是,我留下来可能帮不上忙,只是添乱。我想还是请李总先给我一些相关的资料,我回去学习以后,再来上班比较好,否则,我拿着您的钱,却做不了事情,我会不安。”

  李振东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会,说:“那好吧。今天是周三,你下周一来上班。”一边说一边塞给我一堆的资料,正要跟我说什么,电话响了,紧接着手机又响。他无暇再跟我多说,我趁机退了出来。

  回到住处,我翻了翻资料,确切地说,寰宇是一家策划公司,策划一些大型的演艺活动。总部在上海,福州是分公司,刚刚注册。

  我放下资料,想:这个李振东,他是老板?股东?职业经理人?

  我倒情愿他是老板,这样他就不可能老待在福州,势必要经常回上海。可是,他太年轻,估计是股东的可能性高一些。

  算了,他是什么身份,目前对我还不重要。他让我下周一上班,也就是说,我还有几天的缓冲时间。在这两三天时间里,如果有更好的单位,我不会不去。

  我已经到华盛集团、正明集团都面试过了,如果它们那里有消息,我还是希望能进集团公司的。

  这一点我当然无须向李振东交代,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当然,如果我不去寰宇,我会记得打个电话给他。

  我想每一个职场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吧。真的不必对这种做法saysorry,因为老板也可能随时见了另一个应聘者,又觉得比你好,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口头承诺。

  到了周五,华盛和正明集团都没有消息。我叹口气,决定还是到寰宇去上班。

  一方面不想再待业下去,长时间不工作容易丧失工作激情;另一方面,看了那些资料,我还真对寰宇的工作起了兴趣。

  周一,上午9点,我准时到寰宇报到。

  令我惊讶的是,李振东已经到了。

  他一见到我就扔过来一叠资料:“赶快熟悉一下,这周我们有一个大型的项目。”

  我一看,是俄罗斯的某个乐团在厦门的音乐会。

  这么大型的一个活动,只有一周的准备时间,我不知道李振东是怎么接下来的,大概是疯了。换作是我,我是宁可推掉的。

  又一想,这也正是他能够做老板,而我还在打工的原因吧。

  这两天,我已经上网查了策划演艺活动的流程,所以不算陌生,因此很镇定地拿出笔和记事本,记录下几个要点。

  然后开始根据要点打了几个电话,联系了酒店和赞助商。又草拟了一份和赞助商的合同。我估计一会李振东就会找我谈这个项目。

  我猜得不错,李振东刚接完电话,就找我开始谈项目。

  我向他简单汇报了一下,李振东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得出,他对我的工作效率相当满意。

  我又把起草的合同给他过目。

  这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李振东看完合同,开始发飙:“你有没有读过书?合同可以这么写吗?是不是要让我们临死还要帮人数钱?!”

  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恐惧、没有动气。我很平静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合同,即使错了,也很正常。”

  我不再畏惧任何人的咆哮和气势。

  职场上的人,除了要有自信,还应该善于原谅自己。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肯原谅自己,老板就更不能原谅你了。

  我的平静让李振东呆了一呆。

  平静也是一种气势。在对方发飙的时候能够保持沉静,不受对方情绪的影响,那种气势,才是压倒一切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

  也许,是我想明白了。以前,我是那么努力地想保住工作,夹着尾巴做人,刻意以他人的要求来约束自己,几乎失去自我,险些人格分裂,可是越是如此越是容易被淘汰。现在我决定,索性做一个真实的自己、轻松的自己,即使被淘汰,至少在这个过程中,我不会太委屈自己。

  是的,我不再委屈自己。

  我收好笔记本,摘下才刚戴不久的工作牌,微笑着问李振东:“我可以走了吗?”

  李振东被我一连串的动作弄糊涂了:“走?去哪里?”

  “你不是赶我走?”

  “我为什么要赶你走?”

  “那么你为什么要对着我咆哮?”

  “我……你的合同写得太烂……”

  “那我走好了。”

  “你……”李振东气急,“我还不能说你了?!”

  “你可以说我,告诉我合同哪里写得不对,让我去修改,但是我不喜欢你对着我大吼大叫。”

  李振东瞪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好半天才说:“这是上次活动的合同,你看一下,做参考,改好后给我。”

  我迟疑了片刻。

  这样的老板,我还要在这里工作下去吗?

  李振东叹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要我道歉你才肯留下来吗?”

  他变脸倒挺快的,一下子就和颜悦色起来。

  我一想,也罢,第一次可以原谅,如果他下次还向我发飙,我再走好了。

  我伸手接过了他给我的合同。

  出了李振东的办公室,我惊讶地发现公司里多了两个美女。

  她们一见我出来就问:“新来的?”

  我点点头。

  其中长发的美女又问:“发飙啦?”嘴巴朝李振东的办公室努努。

  我又点点头。

  长发美女安慰我:“不要紧,他就是这样,其实人顶好的,你很快就会适应啦。”

  我笑笑,再次点点头,心里有点喜欢这个热情的女孩。

  短发的那个女孩看上去高傲一些,没有吭声。

  长发美女说:“我叫舒小桐。”她指指短发女孩:“她叫刘柳。你呢?”

  “我是杜南。”

  舒小桐说:“李总是这样的,好多人都被他骂哭过,还有几个被他骂跑了,可是真正和他相处了,就知道他人很好的。”

  刘柳一直没出声,这时突然对舒小桐说:“你是李总什么人,可以代他发言?”

  舒小桐也不生气:“我是李总什么人?我是他的员工。你也是,她也是。”她指指我们两个:“所以我们应该友爱。”

  我笑起来,这个舒小桐很可爱,说的话简直是朴素的真理。

  刘柳却不以为然:“天真。”一扭身走了。

  小桐说:“你别在意,刘柳其实人挺好的,她就是害怕有人跟她抢李振东。”

  刘柳是李振东的女朋友?

  但是我对李振东和刘柳的八卦没有兴趣,因此换个话题:“在你眼中,好像没有坏人?”

  “谁没有缺点?”

  我点点头,又问:“公司就我们几个人?”

  小桐笑:“你放心,我们不是皮包公司。我们有十几个人呢,不过都在外面,不是在文化局腐败,就是在和电视台电台的人联系呢。别忘了我们下周的演出会。”

  “我现在该做什么?”

  “回家整理行装,准备打仗。”

  “打仗?这么夸张?”

  “一点不夸张。你很快就会知道。”

  果然,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活在巨大的压力当中。

  太多的新知识要学习,新的环境需要适应,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写不完的媒体宣传方案和新闻稿,和赞助商联系,订机票、订酒店,甚至于改菜单,以及其他意想不到的或琐碎或重大的事情……

  原本我是多么马虎的一个人,丢三落四是我的强项,可是,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我这个毛病竟然被强迫着改了过来。

  也许正因为太多事情要记,因此我不得不把一件件事记录下来,以免遗忘。我再一次用实践证明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对工作上心了。

  之前在辉瑞公司,我只是一个行政助理,工作相对清闲,我以为就那两件事情,怎会记不住?可往往就是忘记了。再加上对工作太不上心,不忘记才奇怪。

  压力之下,人能够迸发出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潜力。

  当然,前提是有想要做好事情的一颗心。主观意愿很重要。

  是辉瑞、东升的挫折刺激了我。人在顺境中,很少去思考,所以才有温水里的青蛙之说。只有在逆境中,痛苦让我们苦苦思索如何突破和改变。而思考,让人进步。这大概和穷则思变是一个道理吧。

  我反省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工作经历,可以说只是混日子,从没有想过以工作为重。一个人的转变,都是从思想的转变开始的。思想的转变带来行动上的转变。思想的转变,有时候似乎是一瞬间的,可这一瞬间的背后,是一段时间积累的结果,是量变到质变的结果。

  当欲望达到一定浓度,人的转变就开始了。

  我在辉瑞、东升都遭到了否定。被否定的感觉太糟糕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种感受。当我离开东升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我要做出一些成绩。我不想再一次被否定,我不愿再经历那种感受。

  李振东对这个项目很重视,几乎每天都在开会,讨论项目的进展。一周里,办公室里随时可以听得到他的咆哮,不是骂这个人蠢,就是骂那个人笨。

  我对他非常反感。

  只有没素质的老板,才会这样辱骂员工。真是小船不可重载。不就是一个破演出吗,至于紧张成这样?我见过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做的生意比他大得多了,也没见他这么恶形恶象的。

  李振东这个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什么叫做举重若轻。

  很多时候,我都在考虑离职,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氛围。这实在不是一个良好的工作氛围。

  可是,我又从这个项目中体验到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乐趣。

  一开始的时候,我也出了很多错,可是,我并没有像在东升那样缩手缩脚。我明白了,要做事,就不要怕出错。因为即使做错,我也从中得到教训,总比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强得多。

  我就在无数的错误中逐渐成长起来。

  李振东给了我很大的发挥空间,事实上,只要我有好的点子,他都支持我去尝试,在这一点上,不得不承认,李振东还是很大度的。因此操作这个项目,我有了很大的发挥空间,想象力和创造力都发挥到极致,这种感觉真叫人着迷。

  时间一天天逼近,根据我自己制定的项目进度来看,很多应该完成的工作一拖再拖:赞助迟迟不到;海报不满意要重做;第一波宣传攻势不行得调整;我们的宣传方案,演出剧场的许多技术参数无法提供……

  我和小桐为此这几天总睡不好,处于焦灼不安中。

  但是演出方是不知道这些的,我跟他们前期关于时间、剧目、合同、技术条文等问题早就确定了,机票也定了,下周一,他们就要到厦门了。而我们,必须比他们提前一天到。

  李振东因为又接了一个在福州演出的单子,无法和我们一起到厦门,于是,在我们出发到厦门之前,给我们开了一次会。

  李振东这次没有骂人,还难得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估计是怕再骂就更乱了。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紧了,太多事情堆在一起,人人都晕头转向。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小桐等人马不停蹄地赶到厦门,直奔剧场,开始准备工作。

  就在这个时候,刘柳突然脸色惨白地说:“糟了,那份技术参数的资料没有带出来。”

  我说:“赶快打一个电话给李振东,让他想办法给我们传真过来。”

  刘柳哭丧着脸:“我不敢。”

  我心里闪过一丝纳闷,她不是李振东的女朋友吗,怎么还怕成这样?

  然而我没有时间多想,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李振东:“李总,那份技术参数的资料,要麻烦你传真过来……”

  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听见他的怒吼:“你叫刘柳来听电话!她是怎么做事情的?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刚看到她桌面上那份技术参数资料,就知道她忘记带了,打她手机,她倒好,关机了……”

  我把手机拿得远远的,仍然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李振东骂了足足五分钟,还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我不得不用高过他嗓门的声音大声吼道:“李振东!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快点把资料传真到酒店来!我已经让小桐赶回酒店了,她到酒店的商务中心等你的传真!你快点记一下酒店的传真号码!”

  话一说完,我和电话那一头的李振东都愣住了,在一旁汪汪落泪的刘柳也惊得忘了哭泣。

  我顾不上许多,把传真号说了一遍,就挂了电话。

  这次回去后,怕又是不得不辞职了,我在心里叹口气。

  然而也只消沉了一秒钟,我就想,管他呢,先把这件事做好了再说。

  我接着和剧场的人商量舞台布置的问题。技术总监是一个很清秀的小伙子,照往常,我多半不顾一切地和他调侃,置工作于第二。不过这一次,我竟然没有利用职务之便跟他暧昧,所有话题均集中在工作上。

  生活逼人,让我渐渐以工作为重,不敢因为贪恋美色而耽误了工作。

  我发现剧场根本没有按我们的要求做相应的准备。我去找剧场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懒洋洋地说:“我也没办法,没有工人啊,都回家去了。”

  我当然知道他想刁难我们,但我沉住气,没有和他发生冲突,而是走了出去。

  一出办公室,我马上打电话给厦门的合作方联系人,一个声音嗲起来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女孩——吴晶,叫她立即赶过来。

  过了半个小时,吴晶还没有到,我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她:“吴晶,你到了没有?厦门就这么点地方,半个小时可以绕岛三周了!”

  吴晶还是软绵绵的声音:“我就快到了嘛,人家总要补补妆才能出门嘛……”

  我气得摔电话。

  又过了半个小时,吴晶到了。

  我把问题告诉她,让她马上出面跟剧场的工作人员协调,让剧场的工人尽快开始工作。吴晶用闽南话跟剧场的工作人员说了两句话,那个工作人员露出为难之色,吴晶马上掏出钱包,数了几张给他。他接过来以后,转身打了几个电话,不一会,稀稀拉拉地来了几个工人。

  我假装没看见这一切。

  剧场顺利地开始布置了,我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3点了,赶紧叫上小桐、刘柳出去吃饭。

  我刚走下剧场的楼梯,脚一崴,痛得我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在小桐和刘柳的惊叫声中,我试着站了起来,发现我的脚变得长短不一。我心里那个惊啊,脑中闪过无数悲剧画面,还当自己从此残废了。

  不过过了两秒,我就反应过来——我的鞋跟掉了。

  我拎着鞋,哭笑不得。

  小桐问:“怎么办?”

  我说:“你们俩去吃饭,吃完帮我带点外卖回来就可以了。对了,顺便在附近找家鞋店帮我带双鞋子回来。”

  刘柳说:“那也只能这样了。”

  小桐问:“鞋子要买什么样的?”

  我说:“随便。”

  刘柳说:“那叫人怎么买?你还是说一下要求吧。”

  我说:“要黑色的、羊皮;不要露脚趾头;跟不要太细,但是也不要太粗;鞋头不要太细,但是也不要太粗;鞋面不要太亮,但是也不要亚光……”

  我看着刘柳渐渐不耐烦的脸,特意认真地加上一句:“价格不要超过100。”

  刘柳扭头就走。

  我笑了。

  小桐说:“你也真是的,这个时候了还开玩笑。上哪去买100块钱的羊皮鞋?我去帮你买就是了。”

  我说:“工作那么累,没有一点幽默感,怎么度日?”

  “可是你的幽默不是人人都能听懂的。”

  我一想,倒也是。突然莫名地就觉得寂寞了,会有一个懂我幽默的人在某处等我吗?

  我坐在剧场门外的台阶上,等着我的午餐和鞋子。

  那个技术总监从剧场里走了出来,看到我,有点吃惊:“怎么坐在这里?吃过没有?”

  我向他展示我的鞋。

  他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

  过去我特别喜欢牙齿整齐的异性,任何一个有着洁白整齐牙齿的人,都让我觉得性感。可是,今天我没有这种感觉。

  我很清楚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谈恋爱的,不是来找暧昧的。

  我要是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我在事业上的收获,一定胜过今天很多。

  我低着头,想着心事。技术总监在我旁边说着什么,我没有认真在听,只是维持一个礼貌的笑容。

  “……你真是特别,很少说话,嗯?”

  我仍然微微笑,不回答。

  “现在不说话的女孩子真不多见了,尤其是漂亮的女孩。”

  我笑一笑。

  他还继续喋喋不休。

  我猛然说:“我不说话,是因为我不想和你说话。”

  他怔住了,过了一会,站起来走掉了。

  没想到他那么容易就被得罪了。

  无所谓。

  以前,当我愿意和他们攀谈,在意他们感受的时候,他们都对我不在意不紧张。今天,当我不想和他们搭话,不在意他们感受的时候,他们又反过来很在意我了。

  世界真奇妙。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小桐和刘柳回来了,带回来汉堡可乐和我要的鞋。

  我们继续奋战。

  技术总监虽然在我这里碰了钉子,但并不影响我和他的合作。

  男人比女人更容易想通,所以伟大的思想家几乎都是男的。

  他大概一早就把感情和工作分清楚了,所以感情是不会影响到他的工作的。

  愚钝如我,才会到今天才明白。

  一直忙到晚上9点,我们才回酒店,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我跟小桐刘柳交代了第二天要做的工作,叮嘱她们第二天早点起床到现场,就回房间了。

  洗过澡,我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就想沉沉睡去。

  这个时候该死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李振东。

  对于我今天在电话里冲他大吼的事情,他一句话也没有提,只问今天的准备工作做得如何。

  我向他汇报了一下当天的工作,李振东居然一句体贴的话都没有,还指出了我们做得不到位的几个地方。

  我觉得很累,不想多说,就说:“我手机没电了,电池没带。”

  李振东也不是吃素的:“我打到你房间里来,你房号多少?”

  我只得乖乖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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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振东交代了几点。我不得不承认,他想得比我周到,有几点我的确没有想到。抛开这个人讨厌的个性,他还是值得佩服的。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老板都具有发散思维,反正李振东讲完工作安排后,开始讲工作设想,讲完工作设想,又讲未来蓝图……我心想第二天还要早起,他怎么一点都不替人着想。我心中有气,就把听筒搁在床头柜上,抓紧时间做面膜,然后隔几分钟拿起听筒来“嗯、嗯”两声。

  一直到面膜都干了,李振东的话都还没有说完。我“嗯、嗯”两声之后,冲到浴室把面膜洗掉,迅速喷上保湿水,抹上眼霜、保湿霜……这一切都做好后,再冲回到房间,抓起话筒又“嗯、嗯”两声,那边竟一点察觉都没有。

  我大乐。

  我躺进被窝,准备跟李振东打持久战。然而李振东的声音,通过距离我耳朵50公分的话筒传来,竟像催眠曲,催得我昏昏欲睡,而且我竟然真的睡着了。

  我梦见小米过来看我,她买了几件很漂亮的衣服。其中一件纯白纱边的连衣裙我特别喜欢,于是我脱下衣服,准备试穿……

  这时候话筒里传来李振东的大吼声:“杜南!杜南!”

  我一激灵,从梦中醒来:“……我在听……”

  李振东不悦:“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正在思考你说的话啊。”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对这种老板,根本无需歉意。他不尊重员工,讲了那么久,连句“辛苦了”都没有,我这样对他是很应该的。

  李振东很满意:“嗯,那好,今天就讲到这儿。你早点休息吧。我告诉你,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

  我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大哈欠:“晚安。”

  话筒一放下,我又坠入了梦乡,可惜,这一次没有漂亮的裙子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赶往剧场。

  一到剧场我就火了。

  昨晚我们走的时候剧场是什么样的,现在剧场就还是什么样。我立刻打电话给那个技术总监,厉声说:“王总监,你们怎么搞的?不是说好要加班吗?!”

  王总监也不是吃素的,声音比我高若干个分贝:“大家都是人,你们要休息,我们也要休息!你试试连续工作十个小时!”

  我冷笑:“不要说连续工作十个小时,告诉你,通宵工作我都试过!你们一群爷们,难道还不如我们这几个女的?你们是男人吗,怎么这么娇滴滴的?!你们下午4点钟才到现场,晚上9点钟就走,中间还优哉游哉地吃了晚饭,你倒告诉我什么是‘连续工作十小时’!”

  电话的那一头,一阵哑然。

  我接着说:“限你们的人15分钟赶到,否则耽误了事情,我一个电话打给你的老总投诉!”

  15分钟后,王总监带着他的工人气急败坏地过来了,一到现场就开始工作,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才不在乎。

  晚上的演出还算顺利。

  我坐在后台,听台前的小提琴低吟浅唱莫扎特的《小夜曲》。

  在所有的乐器当中,我最喜欢小提琴。没有任何乐器能像小提琴那样性感和变化多端。我喜欢它时而清脆时而沙哑的声音,清脆时像孩童天真无邪,沙哑时像情人低语呢喃……

  演出结束后,我们安排演出人员吃饭,清理现场,一直忙到夜里,才回到酒店客房。我累得不行,看见床就恨不能立刻扑上去睡,不过我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而是打开笔记本电脑,把这一次的项目过程总结了一下。

  李振东的电话又过来了,我向他汇报了一下情况,他很满意,突然说了一句:“你们也辛苦了,回来后好好休息吧。”

  可能是他不习惯说这种温情脉脉的话吧,有些生硬,不过,还是让我诧异了。

  事实证明李振东这个资本家根本就是披着羊皮的狼,那些温情脉脉的话只是烟雾弹,好让我们昏了头继续替他打苦工卖命。

  回到福州,根本不容我们休息,立刻就开会。

  在会上我第一次和除了小桐、刘柳以外的同事见面。

  我真佩服李振东,不知他从哪里招来这么多美女。公司里除了他没有一个是男的,而且我很怀疑他招人的唯一标准就是要长得好。

  不过开会的时候,我就知道错了。

  那些美女,不但长得好,办起事来也不含糊。个个在会上发言头头是道,介绍起各自的项目经验来,分析得很透彻,细节部分也很详尽。

  我暗暗庆幸,昨晚在酒店没有任性地昏睡过去,要不然,今天在会上可就要出丑了。

  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把整个项目的工作做了一个简单介绍,做得好的地方和做得不好的地方,都说到了,又特别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

  看得出来,李振东对我的总结还是很满意的,其他人对我的发言,虽然不说什么,可以感觉得到还是比较服气的。

  之前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竟在这里找到了成就感。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现在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有心人。在辉瑞、东升的挫折,则是我转变为有心人的催化剂。

  接下来的日子,我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心情却前所未有的愉快。李振东依然对着员工大吼大叫,然而却不会影响我的情绪。

  有时他也冲着我吼,基本上我会用更高的分贝回敬他。

  每次吵完,我都想,大不了我走,可是,第二天,李振东都没事人一样找我谈项目。渐渐地我明白了,李振东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吼的时候就像海啸,然而也只那一瞬间,过后他的怒气也就消了,和海啸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么忙的情况下,我竟然还长胖了两公斤。

  小米见到我的时候,称赞:“不错,气色好看多了,原来眉宇间那小媳妇的怨气也不见了。现在的你隐隐有股气势了。”

  我把演唱会的门票给小米,笑:“没办法,被逼的,天天跟老板吵架,怨妇变成了泼妇。”

  吃过饭,我和小米去逛大洋百货,才刚进去,就看见欧洋。

  福州真是太小了,就那么几个百货商店,逛大洋的时候,碰到熟人的概率和买彩票不中奖的概率一样高。我想,如果有了男朋友或者有了女朋友,又想让别人知道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个人手牵着手逛逛大洋百货,保证第二天全单位上下都会知道。

  欧洋的身边,又换了一个女伴。

  这次是小巧玲珑型的。

  看得出来,此女对欧洋很迷恋。她的眼神温柔地落在他的脸上,近乎贪婪地看着。

  曾几何时,我也用过这种眼神看着欧洋。

  现在却不明白欧洋有什么可迷恋的,不过是眼睛长得好点罢了。一米七二的个子,在南方,虽然不算矮,但也肯定跟“高大帅气”搭不上边。想我当年跟他站在一起,几乎和他一样高,当年的我竟觉得这样的感觉好极了,现在想想……太不可思议。

  感觉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我和小米故意走到欧洋他们看不见的化妆品柜台挑眼影,可是偏巧他们也逛了过来,而他的那个女伴又拉着他走到我们这个柜台。

  我无奈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欧洋掏出名片给小米,想了想,也给了我一张。小米很客套地也给了他一张,欧洋看着我,我说:“我忘带名片了。”

  欧洋略略有些尴尬,问道:“现在在哪上班?”

  小米代我答道:“一家文化传播公司。”

  欧洋的女伴很活泼:“文化传播公司?是专门举办演唱会的公司吗?那你有没有下周S.H.E在福州的演唱会门票?能不能给我一张?”

  老天,我还不认识她,她就能跟我要票。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欧洋低低喝道:“别胡闹!”

  那女孩不服:“我哪胡闹了……”

  我微笑着看着欧洋,欧洋的脸突然红了,拉着女伴走开了。

  小米说:“欧洋看上那女孩哪一点了?她跟你站在一起,像你的丫鬟。”

  我笑:“这话我爱听。谢谢你偏袒朋友的、毫不客观的眼光。”

  突然之间,欧洋不再成为我的困扰。

  我对小米说:“在见过了欧洋的女朋友之后,欧洋的魔力彻底消失了。他真不该找那样的女朋友。”

  “那不是很好?”

  “一度我以为我会怀念他一生,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会站在窗前对着天空说:‘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现在,我该思念谁呢?”

  小米实在受不了我:“恶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