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獻叢刊
【第 2 種】
東瀛識略
.作者:丁紹儀
.原書頁數: 0113 頁
●序號 篇名
1 周序
2 自序
3 東瀛識略目錄
4 東瀛識略卷一
5 建置
6 疆域
7 東瀛識略卷二
8 糧課
9 稅餉
10 東瀛識略卷三
11 學校
12 習尚
13 東瀛識略卷四
14 營制
15 屯隘
16 東瀛識略卷五
17 海防
18 物產
19 東瀛識略卷六
20 番社
21 番俗
22 東瀛識略卷七
23 奇異
24 兵燹
25 東瀛識略卷八
26 遺聞
27 外紀
●書籍簡介
第二種「東瀛識略」
本書(一冊一一三面六七、八○○字)分八卷,無錫丁紹儀撰。據「自序」,清道光二十七年(丁未)秋渡臺,嘗佐臺灣道仝卜年幕。在臺勾留八閱月,凡臺事之堪資談助者,輒筆識之,並附所見,便成此書。每卷分二目,按序為建制、疆域、糧課、稅餉、學校、習尚、營制、屯隘、海防、物產、番社、番俗、奇異、兵燹、遺聞、外紀。至同治十年(辛未),作者又嘗游閩;並於每目後再識數行,然後付梓。
●周序
凡人讀書立說,咸思有裨於用。尋章摘句,固不足貴;即鎔鑄經史,發為偉詞,而於朝章政典、今昔形勢、閭閻風尚與夫因革損益諸端委,不能察微知著、洞悉利病,甚或喜新非故、專務嚴刻,昧大體而炫私智,縱言之娓娓動聽,而用之適足害道,則亦等之卮言,君子無取焉。若杏舲丁丈東瀛識略一編則異是。丈昔遊臺灣,就所見聞,筆誌而論列之,僅五萬餘言,而臺事已包羅備具;意在厚民生、移習俗,防微杜漸,奠巖疆於磐石。彼時丈年方壯,坐而言者將起而行之。乃仕閩未久,擅責大吏,輿人為所慍,會中丞檄丈帶兵解泉州圍,指為違例夤緣,被劾去。知者咸為丈惜。然以丈之才而自甘永遯不復出,濂獨深為斯民惜耳。是書久秘笥中,今值濂自臺內渡,命加參訂,且言將付之梓,供他日覆瓿之需。濂承乏鹿港、淡水近兩年,簿書鞅掌,不克有所建樹,亦不遑有所記述,愧無以副委囑;請綴數語,用廣丈意。夫瓿蓄醬器也,有物覆之,則醬不敗。即小喻大,其為用也,烏可少哉?又豈小補已哉!質之通儒,當不以鄙言為謬。時同治癸酉春三月中浣,愚姪濬周式濂拜序。
●自序
道光丁未秋,余以歸妹至彰化;及冬禮成,省黃浣雲師於臺灣郡廨。時守臺者父執仝磵南太守適兼臺灣道篆,囑余襄理度支,並佐浣雲師稽核臺郡文冊,勾留者八閱月。凡臺事之堪資談助者,入耳經目,輒筆識之,並附綴管窺所及,竟得八卷。內渡後,棄置篋衍,久不省記。戊辰夏,禧兒承乏噶瑪蘭;將行,因檢錄數條畀之。會張煥堂觀察邀辦通商筆墨,得於案牘中略稔時事,復墨數行於後。去歲歸省松楸,次婿鍾偉臣請任刊資;隨遣佛奴三十輩來,爰即付之手民。古人言儒者胸懷當上下三千年、縱橫一萬里;今所識地不越千里、時不及二百年,而筆又冗弱,顧乃災及棗梨,非敢謂足備志乘之采,聊供覆瓿而已。時同治十二年癸酉夏四月,丁紹儀識於福州寓廬。
書刊未半,資已不敷,禧兒又以鄰封及民捐事橫罹降秋,心情煩劣,謀食方艱;剞氏頻催,力無以應。黃星樵妹婿惜其半途而廢,慨然以番銀三十枚見助,乃克告成。時已越秋徂冬,虹藏不見矣。紹儀又識。
●東瀛識略目錄
卷一建制疆域………………………………………………………………(一)
卷二糧課稅餉……………………………………………………………(一三)
卷三學校習尚……………………………………………………………(二七)
卷四營制屯隘……………………………………………………………(三九)
卷五海防物產……………………………………………………………(五一)
卷六番社番俗……………………………………………………………(六五)
卷七奇異兵燹……………………………………………………………(八一)
卷八遺聞外紀……………………………………………………………(九七)
●東瀛識略卷一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建置·
康熙二十二年夏,福建水師提督、後封靖海侯施琅,統師征鄭氏,克澎湖島;鄭成功之孫克■〈臧上土下〉震懾歸誠,納所闢臺灣地。朝議墟之。琅奏言地廣而腴,且關繫四省要害,宜留為外蔽,不可棄(時尚未知山東、天津、遼陽各口由臺可以逕達,故云四省)。二十三年,聖祖斷自宸衷,即成功所置承天府、總名東都、成功子經改稱東寧者,設臺灣府,隸福建布政使司,為入中國版圖所自始。領縣三:附府曰臺灣、南曰鳳山、北曰諸羅(今名嘉義)。雍正初,於諸羅以北設縣一,曰彰化;廳一,曰淡水;改臺灣縣屬澎湖巡檢為通判,設澎湖廳。嘉慶間,又於淡水以北迤而東設廳一,曰噶瑪蘭。
臺灣之稱,於古無考。文獻通考云:「澎湖旁有毘舍耶國,言語不通,袒裸睢盱,殆非人類」;頗與土番情狀相似。然中國及東西洋人均未嘗至,即明初鄭和、王三保遍歷東南洋,亦未言及有臺灣也。嘉靖末,海寇林道乾被都督俞大猷所逐,遁入其地;旋棄而之占城。萬歷間,姦民顏思齊自日本竄往屯踞,始有臺灣名。明季,莆田周嬰所著遠遊集以臺灣為臺員,殆閩音訛耳。臺地有中土民,自道乾、思齊始。思齊死,其黨推鄭成功之父芝龍為魁。崇禎初,芝龍就明撫,荷蘭乃往築城居之;故成功語荷蘭曰:「此地本先人故物,當以見還」。荷蘭戰不勝,遂遁。鄭氏據為巢穴,闢地漸廣。今府縣以臺灣名,蓋沿鄭氏舊稱,其義莫詳也。
臺灣縣附府為治,本鄭氏承天府地;康熙二十三年設知縣、縣丞、典史各一員、縣學教諭一員。時改福建巡海道為臺廈兵備道兼學政事,並設知府一員、海防同知一員、經歷一員、府學教授一員,均駐縣城;巡檢二員,一駐新港,一駐澎湖。六十年,改臺廈兵備道為臺廈道。六十一年,添設滿漢巡臺御史二員,亦駐城中;每年一易,間有留任一年者。雍正五年,以學政歸漢御史兼理;裁澎湖巡檢,分澎湖地為廳治。六年,改臺廈道為臺灣道。九年,移縣丞駐縣屬之羅漢門。十一年,增設府、縣學訓導各一員。乾隆十七年,定御史三年巡視一次,事竣即回;學政仍歸臺灣道兼理。二十六年,裁新港巡檢。三十一年,以海防同知兼南路理番同知。三十二年,仍加臺灣道兵備銜。四十七年,停巡臺御史。五十二年,奉諭嗣後臺灣道員著加按察使銜,俾得自行奏事。五十四年,改羅漢門縣丞為巡檢。
鳳山縣以邑有鳳山名。鄭氏設南路安撫司並萬年州,治其地。康熙二十三年,設知縣一員、典史一員、儒學教諭一員,均同城;巡檢一員,駐下淡水。雍正九年,增設縣丞一員,駐萬丹,管轄下淡水、枋寮等處;移巡檢駐大崑麓。十一年,增設儒學訓導一員。乾隆十六年,移萬丹縣丞駐阿里港。初,縣治在興隆莊,僻近海隅,甚荒落;縣官治事,恆在相距十里之埤頭街。五十二年,逆匪莊大田蹂躪縣治,遂移駐埤頭;改大崑麓巡檢為興隆巡檢,駐舊城;並移阿里港縣丞駐下淡水。嘉慶十一年,海賊蔡牽攻臺灣,遣黨陷埤頭,頗有殘毀。十五年,移回舊城。然埤頭溪山環繞,煙戶繁盛甲一邑。道光二十七年,議准仍移治埤頭。
嘉義縣先名諸羅,鄭氏北路安撫司所治天興州地,邑有豬朥山,以不雅馴,易稱諸羅,因以名縣;或言取義諸山羅列,非也。康熙二十三年,設知縣、典史各一員、儒學教諭一員,同駐城內;巡檢一員,駐佳里興堡。雍正九年,增設縣丞一員,駐笨港;移佳里興巡檢駐鹽水港。十一年,添設儒學訓導一員。乾隆二十六年,移臺灣縣新港巡檢為縣屬斗六門巡檢。五十二年,逆匪林爽文圍攻縣城,紳民協力堅守幾四閱月;高宗特改縣名曰嘉義以褒之。是年添設縣丞一員,駐斗六門;移原設巡檢駐大武壟。
彰化縣本諸羅縣地。雍正元年,以土番相繼歸化,民居益繁,析縣屬虎尾溪北半線地方置縣,名彰化;設知縣、典史各一員、儒學教諭一員,俱同城。九年,增設巡檢二員,一駐鹿仔港,一駐貓霧梀;又分大甲溪以北地歸淡水廳轄。十一年,添設訓導一員。乾隆二十三年,增設縣丞一員,駐南投社。三十一年,裁泉州府西倉同知,改設臺灣府北路理番同知一員,駐縣城。五十一年,移理番同知駐鹿仔港,兼海防事。嘉慶二十一年,移儒學訓導於淡水,移鹿仔港巡檢駐淡水廳轄之大甲溪。
淡水廳本諸羅縣地,以淡水溪得名。雍正元年,析隸彰化縣,設淡水捕盜同知一員,駐彰化。九年,改撫民同知;劃縣屬大甲溪以北地歸廳轄,以竹塹地方為廳治;增設竹塹巡檢一員,兼司獄事;又增設巡檢一員,駐八里坌。乾隆三十一年,移八里坌巡檢駐新莊。五十四年,改新莊巡檢為縣丞。嘉慶二十一年,又增設巡檢一員駐大甲溪,移彰化學訓導駐竹塹為淡水學訓導。
澎湖廳屹峙海中,群島參差環拱。隋開皇閒,虎賁將陳稜略地至澎湖,始見於史。元末置巡司。明初徙民漳、泉二郡,廢巡司而墟其地。繼而不逞者潛聚其中,推年大者為長,苫茅棲止,以畋漁為生。嘉靖間,都督俞大猷剿海賊,留偏師駐防,後設巡檢守之;不久並裁。萬歷中,增設澎湖遊兵。天啟初,荷蘭據焉;總兵俞咨皋擒其帥歸,遂遁去。後為鄭氏所據,設澎湖安撫司,倚為重鎮。康熙二十二年,水師提督施琅率師往征,一戰克之。二十三年,隸臺灣縣,設巡檢一員駐守。雍正五年,裁巡檢,改設通判一員,兼海防事,即以大山嶼之媽宮澳為廳治。
噶瑪蘭廳本土番地,一名蛤子難;蓋番語無定字,閩音相近致訛,後譯正為噶瑪蘭。在臺灣極北山後迤東而南,荷蘭、鄭民竊據時均未之及;即康熙閒臺地內附後,亦止山前南自琅嶠、北至雞籠山止,初不知後山尚有沃壤。雍正初,社番向化,始附東螺各社輸餉於諸羅。旋改屬彰化,又轉隸淡水。乾隆末,漳、泉二郡民潛往墾闢。嘉慶初,由頭圍漸開至五圍及羅東、蘇澳一帶。十一年,海盜蔡牽竄至;民番協力禦之,敗牽眾,縛賊十三人以獻,始通於官。十二年,牽黨朱濆謀奪羅東為巢,泊舟蘇澳;總兵王得祿追至,敗之。臺灣府楊廷理撫綏民番而歸,慮為盜賊覬覦貽後患,始議設官治理。十八年,設理番撫民通判一員、羅東巡檢一員,同駐五圍為廳治;又設縣丞一員駐頭圍,兼稽察烏石港海舟出入。
臺地初附,南至鳳山縣屬枋寮止,北則諸羅縣屬虎尾溪外,僅沿海一線地可達雞籠,餘皆荒服。甫四十年,生聚日眾,爰於半線、竹塹分設廳縣各一。而淡水以北,富庶甲全臺之艋舺、滬尾及擺接十三莊,尚番多民少、榛莽未除也。百餘年來,自枋寮而南,至迤東濱海之大秀房,長逾百里,律以內地弓步,幾二百里;生番半徙山內,土人之耕種其閒者不知凡幾。康熙閒,漳浦藍鹿洲太守鼎元即有擬設千總一員、兵三百名於瑯嶠之議,因循未果。雖地濱山海甚偏狹,路亦艱險,不足置縣;若開通途逕,增設分防縣丞一員駐瑯嶠之柴城,管理屯番及糧餉詞訟,需費不及萬金,可杜後來嘯聚相訌之患。弁兵則分自安平協。蓋安平昔為要隘,近年鹿耳、鯤身悉被沙淤,海舶到臺,非泊百里外之國寨港,即泊鳳山縣之旗後口,似毋庸重兵坐守矣。淡水所轄,南北斜長三百四十里,實有六百餘里,官縱勤能,亦苦鞭長莫及;故催科聽訟,一歲中半在艋舺,而竹塹以南又難兼顧。如畫南嵌溪東北地於艋舺,分設一縣,兼司滬尾、雞籠兩口海防,增設雞籠巡檢一員,移新莊縣丞於滬尾,各司巡察;其雞籠山後遙接噶瑪蘭西界中,有未闢荒土數十里,半經游民與豪強所募工人私墾不少,久之必爭、爭不已且鬥,似可責成雞籠巡檢與蘭屬之頭圍縣丞就近相機,不動聲色,畫定疆界,收入版籍,可免後日為逋逃藪。艋舺參將不妨移駐彰化,而移臺灣道與駐彰之北路協副將同駐新設縣治;庶南北兩路,不致偏重。且滬尾距福州海口最近,風利則朝發夕至,信息易通,控制全臺,似無有要於此者。昔鹿洲太守議,即半線添置新縣;不十年,即如其議。又謂氣運將開,非人力所能遏抑,必有因其勢而利導之者,後此竹塹、八里坌亦將作縣。惜未至者不能知,至者雖知而不能言。留心經濟之君子,當不以斯言為河漢。今竹塹已為廳治,八里坌距艋舺止三十里,商賈之輻輳,昔推八里坌、今推艋舺云。
道光丁未,平陸仝磵南太守卜年守臺灣,申請大府移駐鳳、嘉二邑巡檢營弁。是年冬,余至幕中,妄謂太守曷不言其大者,因以末議進;太守笑曰:「水沙連事邀准,即可次第議行,今祇可留待後之有心人矣」。次年,太守故;及冬,余亦內渡。忽忽二十餘年,未聞有議及此者!水沙連者,嘉義、彰化二縣內山番地。鹿洲太守親往遊覽,曾記其勝,中有貓丹、埔裏等十餘社,廣袤三十餘里,山水秀麗,厥土中上。丙午秋,濟甯史梅叔太守密任鹿港同知,往撫其番;番眾欣然迎入,謂生平未見官至,咸願薙髮輸誠,獻其地設官治理。汶上劉玉坡制軍韻珂履臺勘實,據情入告,請即其地設通判一員,如噶瑪蘭式;廷議恐啟番釁,再請未允;殆以昔之番情視番,抑知涵濡帝澤,早已易心革面!熟番既與平民無異,且有讀書易漢姓者。生番亦漸化為熟番,以習漢人衣冠禮貌為榮。所謂「體不穿衣、專以殺人為強」者,乃巖居穴處,未經歸化之野番耳;即生番亦畏之,然十中一二而已,與歸化番涇渭迥殊。敷陳未明,事遂寢。時漳、泉人之農於內者已有數千,歲可得粟數萬斛;惜水陸兩途嶮巇逼側,不能外運。但得數萬金,不難平險為夷;事會有時,當不致終為甌脫。今旗後、滬尾均准西國通商,瑯嶠山南時有洋舶經行,雞籠更有運煤舟往,情形又非昔比;撤桑未雨,可忽乎哉!比聞高要陳香根別駕培桂權淡水廳事,請析艋舺地設直隸廳,改淡水為屬邑;殫心國事,具見一班。惜未幾以報盜遲延被議,且以桑梓故波及臺灣道順德黎召民觀察兆棠,不安其位而去;恐所請又成畫餅。別駕新編淡水廳志成,志餘中有紀地二則云:臺北山後,由噶瑪蘭屬蘇澳而南為大南澳,再南為奇萊,其地寬廣與噶瑪蘭等,海道一日可到,港口頗狹,僅四、五百石小舟堪泊。再水程半日,復有水口,稍寬廣,可泊舟者為秀孤鸞,土地膏腴,比噶瑪蘭大逾一二倍;地在彰化東界,可通埔裏等社云。埔裏社、水沙連各地,乃外人嘖嘖豔羨者。淡水內山如南雅莊、大湖等處,日益深廣。郡志言竹塹東至南山十里、西至海七里,廣十七里;今則廣且百里矣。司馬相如云,明者見遠於未萌,知者避危於無形,其勞逸殊焉。況從前海波不揚,今則各國紛至沓來,睥睨膏腴,希圖駐足,若非通籌全局,及早佈置,則隱憂不遠!倘明知艱鉅,而曰姑遺後人,此豈仁人君子之用心哉?所論尤為超卓,於以見目營心計,不僅以淡地宜析為當務之急而已。辛未秋日又識。
·疆域·
臺灣府治在福建省城東南隅,面西背東,中隔大海。東至臺灣縣屬羅漢門內山,陸程七十里;西至澎湖廳屬西嶼,水陸程三百五十里;南至鳳山縣屬大秀房莊、龜鼻山海濱,陸程二百六十里;北至淡水廳屬雞籠山麓,陸程五百五十里。自雞籠迤東四十里,經三貂嶺折而南,至噶瑪蘭屬大南澳番界,陸程一百四十里。東西廣四百二十里、南北袤八百一十里,皆山前地。又折而南一百四十里,則面東背西,山後地也。
臺灣縣附府,東至羅漢門內山七十里,西至安平鎮大海二十里,南至二贊溪鳳山縣界二十里,北至新港溪嘉義縣界二十里:東西廣九十里、南北袤四十里。東北至大穆降莊內山五十五里,東南至角帶圍山鳳山縣界三十里,西北至新港溪海口二十餘里,西南至喜樹港海口二十里。初設縣時,南北相距祗二十里。雍正初,分鳳山縣二贊溪以北、諸羅縣新港溪以南地均歸縣轄,以溪為界,袤長途有四十里。
鳳山縣埤頭新城在府治南,距府八十里。東至傀儡山番界六十里,西至打鼓山(俗呼打狗港)海口二十里(打鼓與旗後兩山對峙,中環巨澳,可泊大舟百餘,故又名旗後口),南至大秀房莊番界一百七十里,北至二贊溪臺灣縣界六十里:東西廣八十里,南北袤二百三十里。東北至大澤機內山五十里。東南至老佛山番地一百九十餘里。西北至二贊溪海口六十餘里,西南至沙馬磯頭大海一百八十里(沙馬磯今稱龜鼻山)。自大秀房西南錯出海濱,下多礁石,大小舟遭風到者無不立碎。轉而東二十餘里,名龜仔角,諸番社錯落其閒。再轉而北,則後山人跡罕到處矣。沙馬磯西北四十餘里為瑯嶠柴城,再西北十餘里屹立海中者為小琉球山。更有鼎立三嶼:曰石塔、曰石佛、曰涼傘,在旗後口外。
嘉義縣在府治北,距府一百里。東至大武營內山九十里,西至笨港海口三十里,南至新港溪臺灣縣界八十里,北至虎尾溪彰化縣界五十里:東西廣一百二十里、南北袤一百三十里。東北至鼎蓋梁內山六十里,東南至琅包內山一百里,西北至虎尾溪海口四十餘里,西南至卓加港海口八十餘里(卓加港即新港溪下流入海處)。更有北門、荷包等數嶼,在距縣三十餘里西南海中。
彰化縣在府治北,距府二百一十里。東至平林仔莊內山七十五里,西至鹿仔港海口二十里,南至虎尾溪嘉義縣界六十里,北至大甲溪淡水廳界四十里:東西廣九十五里、南北袤一百里。東北至東勢莊內山七十里,東南至水沙連堡番界六十餘里,西北至牛罵溪海口五十里,西南至海豐港海口七十餘里。南距嘉義縣治一百一十里,北距淡水廳治一百四十五里。
淡水廳在府治北,距府三百十五里。東至九芎林內山二十里,西至香山海口一十里,南至大甲溪彰化縣界一百五里,北至大雞籠山海濱一百九十五里:東西廣三十里、南北袤三百里。東北至三貂溪噶瑪蘭界二百三十五里,東南至銀錠山番界九十五里,西北至八尺門海口二百餘里,西南至大安街海口九十五里。自廳治北行稍東有大莊曰艋舺,折而西三十里為滬尾海口,對岸為八里坌,沿海而北約八十餘里至雞籠山海港,俱有街市。雞籠港外,桶盤、香鑪等嶼羅列海濱,而以雞籠嶼為最大,其西南面與福州之五虎口斜對。
澎湖廳在府治西,距府三百二十里。東至椗鉤嶼四十五里,西至西嶼三十里,南至鐵砧嶼九十里,北至吉貝嶼八十里:東西廣七十五里、南北袤一百七十里。東北至白沙嶼四十五里,東南至東、西吉嶼一百二十里,西北至月眉嶼六十里,西南至小貓嶼八十五里。澎湖四面環海,舊傳三十六島;今考之,實有五十五嶼(嶼即島也)。中惟南嶼及東、西坪二嶼禁民採捕牧放;然距廳治遠,潛往搭寮棲止者終未能絕。
噶瑪蘭廳在府治東北,距府六百五十里。東至過嶺仔海濱十五里,西至枕頭山番界十里,南至馬賽山番界三十里,北至三貂溪淡水廳界六十里:東西廣二十五里、南北袤九十里。東北至泖鼻山淡水廳界九十餘里,東南至蘇澳南大南澳番界八十里,西北至嶐嶐鋪淡水廳界六十里,西南至叭裏沙喃番界三十里,距淡水廳治二百九十五里。廳東稍北三十里烏石港外,有島突起,曰龜嶼;周約三十里,捕魚者時往焉。廳治壤土,在臺灣廳縣中最僻小。其枕頭山、大湖山以西,尚多曠土,遠接淡水廳屬大坪林、石碇堡等處,可以直達艋舺,途坦且近。道光初,原議闢為備道,免涉三貂嶺之險;土人輒以凶番嗜殺、出沒無常、不敢行為詞,經費亦無所出,議遂輟。實則山坡高下雖不宜稻,而溪流縈繞,地甚肥饒;近有種苧、種靛青者潛匿其間,闢地益深,凶番之跡遠矣。
臺灣郵程較內地長幾及倍,言五十里約有八九十里,非窮日之力不能至;故軍需則例,臺地行軍置傳,准照西北口外,以四十里為一站。惟府縣志所記程途,時有參差,核諸桐城姚石甫廉訪瑩臺北道里記,又多不同;蓋海外疆索本未清丈,大都約略科計。今就往來商旅相傳里數言之,不能一一考正;即志中所列四至,亦有未確。如臺灣縣志云:「西盡海三里,西南至安平鎮七里」;按縣城距海雖不過三里而近,而安平則在城西,積歲沙淤,陸行可達,計程實有二十里;西南則界連鳳山,尚有喜樹港,即二贊溪之尾閭也。至各番社相去遠近、內山幅員幾何,言人人殊,末由徵信矣。
初,府廳縣皆未建城。雍正初,請建未果。乾隆中,始立砲臺、樹城門,栽莿竹或九芎樹為衛。民間莊堡亦有環植莿竹,且築銃樓以自固者。逮嘉慶、道光閒,乃次第築磚石城。惜土鬆,又易震,未有數十年不傾圯者。今惟澎湖廳無城,噶瑪蘭廳與鳳山縣所治埤頭尚未改建。
綜計全臺政教所暨,已盡山之西面,及噶瑪蘭迤南番境。自雞籠山起至瑯嶠以南龜鼻山止,袤長八百餘里;舊說一千七百餘里,殆就內地弓步約計耳。由蘭屬之大南澳而南為奇萊、為秀孤鸞、為崇爻、為卑南覓,轉西則為瑯嶠山內之牡丹社,皆東面番地;繩以官步,未必能逾千里。其閒東西相距,約不過四、五百里。北之雞籠山轉而東與南之龜鼻山折而西,寬廣均不及四十里。地形仿佛如梭,尚有凹凸處,不能如兩弓相向,彎而無缺也。以經一圍三法去觚乘之,約有漳、泉二郡地。後日盡隸輿圖,尚可添設數廳縣。或言方廣數千里,足抵嶺西、楚南一小省者,是猶龍溪蕭竹甲子蘭記謂蘭地沃野三百里,未免浮夸失實。(妹婿黃運昌校字)
●東瀛識略卷二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糧課·
舊制:人口以籍為定。就戶計口,按口徵賦,謂之丁糧。各省人丁,每口歲徵銀一、二錢上下,多至四、五、六錢有奇;有多至二兩、四兩零者,僅直隸、江西、山西數邑而已。臺灣循鄭氏之舊,每丁歲徵銀四錢八分六釐。全臺人丁,初祗具報一萬六千八百餘口;糧額既重,隱匿實多。康熙五十三年,欽奉恩諭:「嗣後丁糧以五十年丁冊為額,續生人丁為盛世滋生戶口,永不加賦」。是年合計新舊丁口一萬八千八百零,應徵銀八千九百餘兩。五十五年,廣東疆臣請將丁銀攤入地糧勻徵;雍正閒各省繼之,彼時臺灣未議攤也。乾隆元年,高宗特諭:「臺灣丁糧,著照內地例酌中減則,每丁徵銀二錢,以紓民力」。自是年始,實徵銀三千七百六十餘兩。逮十二年,乃議勻入田園徵收;其番眾所耕田地,概不完賦,仍照舊就丁納糧。百餘年來,臺地之熙熙壤壤,衣租食稅於光天化日下者殆二百萬;語以口賦,知者鮮矣。
有田即有賦,今稱為地糧,唐建中前所謂租是也。臺灣田賦獨與內地異。內地止有田,而臺灣兼有園。園者旱地,田乃有水之區。內地之田論畝,臺灣則論甲,澎湖則論種。每甲,東西南北各二十五戈;每戈,長一丈二尺五寸。地之方圓廣狹不整者,以尺寸折算:乃荷蘭授地法,後即因之。覈以內地弓步,每甲計田十一畝三分零。種則每谷一石,折地七畝四分七釐五毫。內地之賦,有銀、有米、有麥、豆、有折色、有本色;臺灣則止納粟,且有本色,而無折色。澎湖則每種一石,徵銀四錢二分,合計每畝徵銀五分六釐零;不分田園,亦不徵粟米。噶瑪蘭兼有餘租,謂取其額徵供粟以外所餘之租也。內地田賦,每畝科銀一、二釐有奇至一、二錢零不等,米則三撮起至七、八升而止;即江、浙漕糧最重,亦止每畝科米一斗九升零。臺灣則每甲上田徵粟八石八斗,中田七石四斗,下田五石五斗;上園五石,中園四石,下園二石四斗。以二粟一米與每甲十一畝零科計,每畝上田完米三斗九升零,下園亦一斗一升零;殆承鄭氏重歛之餘,未及議減而民不病者,地力有餘,無憂不足耳。雍正九年,奉世宗諭:「自七年始,新墾田園化甲為畝,改照同安上、中、下則例起科;計畝銀、米分徵,仍代納以粟」。爰定一甲為十一畝,每畝上田徵銀八分零、米六合零,合之每甲輸粟二石七斗零;中田徵銀六分零,米三合零,合之每甲輸粟二石八升有奇;下田徵銀五分零,不徵米,合之每甲輸粟一石七斗五升零;上園視中田、中園視下田、下園視中園少差,每甲輸粟一石七斗一升零:較之舊則僅三之一焉。部議科則太輕,應照舊額輸納。乾隆九年,復奉恩諭:「不必議加,仍照同安則例定額徵收」。厥後續報陞科,有仍以畝計者、有仍以甲計者;即以畝計,而徵粟仍以甲計。噶瑪蘭初無上、中、下則之分,議照淡水屯租。田比屯租六等,每甲徵粟六石;園比屯租四等,每甲徵粟四石。嗣照同安下沙則例科算,即於六石內應完正粟一石七斗五升零、耗粟一斗七升零;又四石內應完正耗粟一石八斗八升零,作為正供。其尚餘粟四石零及二石有奇名曰餘租,每石折銀一圓,隨粟繳納。彰化更有水沙連社糯米之徵。種種不同蓋如此。屯租,田園各分六等;徵租之制詳後屯政內。
臺灣全部,初報墾熟田園一萬八千四百五十餘甲,徵粟九萬二千一百餘石;又,徵澎湖地種銀六十八兩零:此初隸版圖舊額也。遞年續報陞科,並豁免水沖、沙壓、圯陷田園,歲異月殊,時有增除。就道光閒而言,通計全臺墾熟田園三萬八千八百餘甲又三千六百二十一頃五十餘畝,穀種折地一千四百三十餘畝,年應徵粟二十萬五千六百餘石、糯米七石六斗零、餘租番銀一萬八千七百餘圓、地種銀一百六十餘兩。墾闢疆土較前三倍不止,而應徵銀粟則止一倍有奇者,新增田糧胥遵輕則起科,所以裕民生,即以奠巖疆也。所徵銀粟,淡水悉充兵糈;噶瑪蘭支發文武俸廉各款及兵餉、兵糧,餘存廳庫,備地方緩急之需;澎湖支發官俸役食之餘,解府充餉;臺、鳳、嘉、彰四邑,一半碾充兵食,一半配運澎湖、內地,為各營兵糈及戍兵眷米。近因船少運滯,奉文半運本色、半改折色。其折也,每粟一石折價銀一兩,由司於應發臺營兵餉內扣給內地各營。此收支之大較也。
耗羨者,銀有傾鎔費、米有雀鼠食,不徵無以供耗,既徵即有餘羨;耗羨之所由名也。雍正前徵收銀米,各官有加取十之二、三以資公用者,民病焉。世宗博采眾論,諭提耗羨歸公;即以其銀勻頒各省臣工,以養其廉:此養廉所由始。蓋名曰歸公,實於國帑無出入也。內地各省,自每兩隨徵銀五、六分起至一錢五六分、二錢止,米自二、三升起至一斗四五升不等。臺灣則徵粟一石,隨徵耗粟一斗,折銀五分;勻丁銀一兩,徵耗銀七分,又封平餘銀二分,共銀九分。澎湖地糧銀一兩,徵耗銀一錢。就道光閒而言,年徵耗羨銀一萬四千八百餘兩;另有官莊番餉、水陸雜餉等,均每兩隨徵銀一錢,年約徵銀二千兩零,並充各官養廉及津貼船工、公費。此外,如餘租、屯租及田房稅、鹿皮餉等不徵耗羨。
鹽課,亦正賦也。制鹽之法,有煎、有曬。閩皆曬鹽,臺灣亦然。初於鳳山縣屬濱海產鹽地由民自曬自賣,價每不平。雍正四年,議歸臺灣府經管;於臺灣、鳳山二縣設場四:曰瀨北、曰瀨南、曰洲南、曰洲北,共築鹽埕二千七百餘格。後因瀨南鹽質黑而不佳,移於瀨東。所出之鹽,盡數由官盤收入倉。倉即設於場所,每石一百觔給場丁曬工番銀一錢二分。募雇哨丁晝夜巡邏,不准私鬻並私添埕格。近有淡水廳屬之虎仔山亦產鹽,居民私曬私賣,雖派哨嚴緝,迄未淨盡;他處無有也。府治設鹽館一所,聽各販戶、莊民赴館繳課領單。每鹽一石,定繳課價腳費銀三錢三分;執單赴倉支鹽,運赴各廳縣售賣:年無定額。乾隆二十四年,始定銷鹽十一萬石;嗣又加銷溢額鹽二萬石。道光初,又加代銷漳州府屬官辦滯銷引鹽一萬七千石:年共應銷鹽十四萬七千石,應徵正溢課銀四萬八千五百餘兩。內除臺、鳳二邑應徵鹽埕餉費番銀三千四百餘兩就餉劃支兵餉並扣發曬工運費、支給養廉役食哨餉等項外,餘銀核實冊報撥充兵餉。
糧與耗羨、鹽課,徵不及額,例有處分。其無關考成而為內地所無者,更有官莊、叛產。官莊者,歸官之業,莊乃所在處也;有田、有園、有牛磨、有塭、有蔗車,所徵有粟、有麵、有魚、有青白糖、有芝麻,而皆按價折銀以繳。惟淡水、噶瑪蘭止徵粟,澎湖無徵。其莊有遺自鄭氏者、有無人田業由官墾設者、有紳民請歸者、有緣事充公者。其閒有已詳奏者、有未咨報者、有崩陷倒壞請豁免者、有籍在而產亡者、有規復而隱匿者。其承辦也,有舉佃首者、有派胥役者。其銀粟有應歸完正供粟餉者、有撥充兵餉者,有備地方工程公用者,有供祠廟祀祭者。就道光閒而言,共計官莊一百二十餘所,年徵銀一萬九千餘兩、粟三千餘石;止能徵及七、八分而已。叛產者,抄封叛逆所遺之產也。乾隆五十三年,諭將林爽文案內叛產租息賞給戍兵,每名每月銀四錢;爰有加餉名。後續抄陳周全、張丙等案內叛產,有撥支兵餉者、有充地方辦公經費者、亦有鬻供軍需者、並有未徑上達者。其產散在各廳縣境,統歸臺灣府遴舉佃首經徵。田園各分三等,每甲上田徵粟三十二石、中田徵粟二十六石、下田徵粟二十石,上園如中田、中園如下田、下園徵粟十八石。道光閒,年應徵番銀八萬餘圓,合銀五萬六千餘兩;亦如官莊,止徵十之七、八。臺地糧課,欠者甚寡;獨鳳山多書欠、府徵多佃欠云。
地有墾圯,即糧有陞豁;且移新抵舊、析彼益茲,數目糾紛,不能以意斷也。奈稽之志乘,嘉義之諸羅志編自雍正初年,已無可覓;府志與澎湖紀略、鳳山縣志,咸修自乾隆三十年以前;僅彰化、臺灣二縣志,刊於嘉慶、道光間;淡水、噶瑪蘭均尚無志。他若無錫季蓉洲大令麒光海外集、宛平黃玉圃觀察叔璥赤嵌筆談、武陵朱幼芝太守景英海東札記、侯官謝退谷廣文金鑾蛤仔難記略、邵武朱筠園廣文仕玠小琉球漫志、馬平楊雙梧觀察廷理開蘭節略、藍鹿洲太守東征集、姚石甫廉訪東槎紀略,史梅叔太守請開水沙連議,所述皆臺事,獨於田數、糧數,鮮有敘及。求之案牘,又洊經震災、兵燹,大半遺佚;即有存者,亦塵封蠹食,殘缺糢糊。故祇能統以府而以道光間概言之;舛漏實多,聊存崖略而己。
我朝輕徭薄賦,惟期民生咸遂;而於海外偏隅,減糧定則,尤加意焉。有謂臺地內山番界墾闢日廣,未盡陞科;閒有報陞,亦墾多報少,十不及五;淡水更有業戶徵之業田者三而納於官者一,無田而坐收餘利,與內地包戶相似:若分別勘丈、禁革,清出田糧,約可加倍。意在裕正賦、覈名實,未可謂非。昔人所云:臺灣沙地遇雨沖瀉,熟田即變荒壤;且依山臨海,風大則鹹水湧入,必待鹹味去盡,數年乃復;兼之土脈炎熱,不宜用肥,耕穫二、三年必荒棄兩歲,相替轉換,方克有秋。以今視之,亦未可盡信。顧古人言之若是,豈不知地有遺利,所見不及後人哉?蓋體列聖閎謨,以藏富於民為本,不屑與島嶼小民競刀錐耳。
定例:各省丈量田畝及抑勤報墾之事,永行停止,違者以違制律論。乾隆中,有請丈量臺田者;甫起辦,林逆亂作乃止。臺民性浮易動,豪強隱佔之徒一聞清丈,不免造謠生事,希圖倖免。然竟置之不理,又似因噎廢食,不足以清姦蠹。是在地方官因勢利導,仿元代檢核江南匿田令民自實於官之制,責成各莊堡頭人,分清舊界;界內已陞者概不必論,界外續墾田園各自具報,均按同安下則起科,給以墾單執憑。所墾番地,亦令呈明給照,認完番租,俾土番得資事育。有耕荒土而不報或以番田作荒地報墾者,勘實分別歸番入官,不許承耕。業戶則相沿已久,未易驟革,俟有涉訟者因事除之,以其餘利仿照蘭廳作為餘租,藉充公用。要在不加迫促、不事煩苛,使民就範圍而不覺,事乃易集。此非良有司不能辦、非視國加家者不肯辦,姑存此論,質諸後之任臺事者。
·稅餉·
田房當稅:田房稅者,順治四年定民間置買田地房屋必用布政司契尾,每兩輸銀三分;今謂之稅契,年無定額。當稅者,開設當鋪,質人衣物而取厚利,故稅之,每鋪徵銀五兩;以其開閉無常,亦無定額。此二款與內地同,他餉則皆內地所無。
厝餉:屋舍餉也。閩人謂家室曰厝,謂屋舍亦曰厝;如稱傭婦則繫其姓曰某厝,稱人所居則繫以地曰某處厝。厝有草、瓦之別。以其厝基皆官地,故沿鄭氏之舊徵之。臺灣縣街市瓦厝每閒徵銀三錢零三釐八毫、草厝每閒徵銀二錢一分七釐;安平鎮市厝減徵十分之四有奇。歷年既久,有片瓦寸草俱無,未邀除免;而星羅廈屋,終歲不出分文者。雍正初,復加查驗,凡得瓦厝七千九百餘間,按額勻攤,每間徵銀一錢五分零,給單為據;如有倒壞,許執單繳驗注銷,另查新屋補其缺。嘉義縣祗笨港有市厝,每間徵銀多寡不等,年共徵銀二百兩零。他邑無厝餉。
番餉:徵之熟番,即丁糧也。番有公廨、壯、少之分。初,公廨番每丁年徵米一石、壯番每丁年徵米一石七斗、少番每丁年徵米一石三斗,壯番婦與公廨番同。亦有按社納銀,不計丁口者。雍正四年,詔免番婦一千八百四十四口;其番丁納米,改徵折價,每石折銀三錢六分。乾隆二年,奉諭番丁亦皆赤子,照民丁例每丁徵銀二錢。按社徵者,亦以丁計。均以康熙五十年丁冊除免番婦外,計男番六千八百三十八丁為定額,年徵銀一千三百六十七兩零。嗣後滋生番丁,永不加賦。
瓦窯菜園餉:瓦窯,燒磚瓦者,以座計;每座徵銀二兩五錢。菜園,種菜蔬者,以所計;每所徵銀一兩。獨嘉義縣有之,他邑無。
蔗車、牛磨餉:一以糖徵,一以麵徵。蔗車,製糖具也,以張計;牛磨,磨麵具也,以首計。每張、每首,均歲徵銀五兩六錢。
檳榔、番檨餉,二者以宅計;皆果屬也。每宅徵銀多寡不等,年共徵銀一百三十六兩。嘉義以北無徵。
鹿皮、小米餉:皆徵之歸化生番;以番之捕鹿獻皮並有獻小米者,名其餉也。鹿皮每張折輸銀二錢四分;淡水番社有獻獐皮者,折輸銀數與鹿皮同。小米,惟彰化社番獻納,每石折輸銀六錢。
船稅:船有尖艚、杉板、■〈舟古〉船、渡船、採捕船之分;其稅有以隻計者,有按其樑頭大小以擔計者(每擔以百觔為則)。尖艚,每隻徵銀八錢四分;杉板,每隻半之。彰化■〈舟古〉船,每隻徵銀一兩一錢五分五釐。渡船、採捕船,每擔徵銀七分七釐。俗稱則有澎仔、龍艚、大■〈舟古〉、小■〈舟古〉、按邊、穵仔、一封書等名,皆往來南北各港貿易捕採,不能橫渡大洋者。內地江海巨舸,均按樑頭科稅,渡船、漁船不徵也。臺灣則正稅外,更有規禮。乾隆二年,高宗特諭:「海島居民置小艇捕魚以餬其口,乃年有規禮為衙門公事之用,魚人多受剝削,頗為苦累!著即永行禁革。若有公用必不可少之處,將他項銀兩酌撥補之」。
港、潭、塭餉:就蓄魚、產魚之所徵之。港者,海水支流之處;潭者,平埔開窪,積水甚深;塭者,沿壖築岸,納水其中:咸待魚繁,以資捕取。港以所計,有徵銀二百二十兩者、或六十、九十餘兩、少至一兩及四錢,分別大小徵納。潭亦以所計,每所徵銀十二兩及七兩零不等。塭以口計,每口徵銀五十兩及七兩九錢零至五錢止,亦視大小為等差。
罟、罾餉:漁課也;就其器名之,皆以張計。網之巨者為罟。先駕二舟沈罟海底,後用四、五十人挽其兩端,牽圍至岸,得魚最多。亦分大小,大者每張徵銀十一兩七錢六分,小者徵半。罾有舉罾、搖罾、車罾等名。舉罾止用一人,港潭海澨皆可採捕。搖罾需五、六人,駕龍艚船,帶穵仔船,捕魚海中。車罾恆掛海岸,上搭高寮,人在寮中,將罾索用車車起,以取魚之人罾者。大罾每張徵銀四兩二錢,次者每張徵銀二兩二錢,小者每張徵銀八錢四分。
■〈罒上令下〉、縺、■〈糹袞〉餉:三者以條計,均取魚具,亦漁課也。■〈罒上令下〉者,網上有盪,能浮水面,下繫網袋無數,袋掛鉛墜,沉入丈餘,魚投袋中,輒不能出;每條徵銀五兩八錢八分。縺小於■〈罒上令下〉,結網長數十丈,廣五、六尺,冬春二時,在海外捕大魚用之。■〈糹袞〉者,垂餌以釣,大繩長數十丈,繫一端於岸,浮舟出海,每尺許懸數鉤,大小不一,繩盡則返棹而收曰放■〈糹袞〉。縺與■〈糹袞〉,每條徵銀與■〈罒上令下〉同。
蠔、箔餉:亦以條計。蠔者,蠣房也,即以為徵餉之名。隨潮而產,黏結海坪,用竹二,長丈餘,各貫鐵於端,如剪刀然,潮退時於海淺處鉤致之。箔以竹為之,潮將滿時橫插海濱,雜羅水族,汐則取之,無一遺者。二者每條徵銀亦如■〈罒上令下〉數。
網、滬餉:惟澎湖廳有,就其捕魚之製名之。網以張計,口闊尾尖,用大木二枝堅豎港口長流之所,名曰網桁,掛網於上,魚蝦之屬隨流入內,潮退舉網解尾出之;每張徵銀三兩五錢。次曰小網,每張徵銀大網之半。再次曰箔網,每張徵銀一兩二錢六分。小者曰小箔網,每張徵銀半箔網。滬以口計,用碎石圍築海坪,潮長魚入滬內,汐則捕焉。小滬每口徵銀四錢二分,大者倍之。
烏魚旗餉:亦漁課類;納餉領旗,方准採捕,故以名。烏魚即鯔魚;臺灣於冬至前後先出彰化之鹿仔港,次及安平鎮,南至鳳山之瑯嶠,放子石罅中,仍轉而北。冬至前所捕曰正頭烏,肥而美;後之所捕曰倒頭烏,瘦而味劣。漁人伺其時,先向鳳山縣請旗。旗以白布為之,書「烏魚旗」字並船戶姓名,鈐蓋縣印,插於船首。每旗一技,納銀一兩零五分。然後駕舟舉網,網長百餘丈、廣丈餘,一舟數十人出海採捕,土人謂之討烏。
臺地厝餉徵之市廛,與內地門攤稅、西疆房租銀相似,非宋之稅閒架也。瓦窯、車磨、檳榔等餉,猶直隸之有榛栗稅、甘肅之有磨課、褐毯稅、四川之有碾榨稅、廣西之有紙觔、銀船稅。至港塭、罟網等稅,即內地之河稅、漁課,特名目繁瑣耳。番餉,熟番所輸,以其不完田糧、無畝可攤,是以按丁勻徵。鹿皮、小米,納自歸化生番,蓋任土作貢意,每社納皮一、二張至四張,米則數斗至一石,折銀止數錢、兩餘;理番官年給鹽、布且倍之,厚往薄來,示綏懷也。綜道光閒各稅餉而言,年約徵銀二萬三千餘兩;緣田房、當稅本無定額,舟、罾、車、磨之沈沒、倒壞、報升、報復亦乘除無定。嘉慶前,時有增益,近年無矣。或謂臺灣出產甚饒,米、糖、油、靛販鬻半天下,其綿、絲、綢、布日用所需,則皆內地運往;若設關徵稅,年可得銀十餘萬,於國用不無裨補。竊按乾隆中臺逆林爽文平,高宗御制功臣像贊序中云:「臺灣一歲之收,蔗薯更富;若微有加賦意,以致民變,不能如是成功之速也。後世子孫,當知此意,母聽浮論富國之言,庶幾恆承天眷耳」。大哉皇言,所以厚民生、籌奠安者至矣!蔑以加矣!試即丁糧言之,臺地初闢,具報丁口一萬六千八百零;康熙末,額編丁銀止增二千有奇。洎道光中,河內曹懷璞司馬瑾任淡水廳,歸安胡裕堂大令國榮知臺灣縣,編查保甲,淡水一廳實共丁口四十二萬一千三百零、臺灣一邑三十三萬五千二百有奇,而流寓浮寄者不與焉;推之全臺,約有一百八、九十萬,較諸原額增逾百倍,皆盛世所滋生者。一隅如是,天下可知。折半科之,每丁年徵銀一錢,似為不苛,即可得銀數百萬兩。聖祖豈不知後世滋生之盛,丁糧之鉅?顧以一詔免之不惜者,民為邦本,本固邦甯。大聖人作為,固有八綋以內千古人君所不及、薄海臣庶所莫能窺者!況我朝取民有制,但患用之奢、不患入之寡。今欲取市賈蠅頭之微,效輕塵之委,嶽意雖善,左矣!
以上乃二十年前狂論也。咸豐九年,各國新立條約,美國先請在臺灣開市通商,英、法二國繼之。同治元年,於淡水之滬尾口設立洋關徵稅;次年,雞籠增設分口;又越歲,臺灣縣之鹿耳門、鳳山縣之旗後口,亦准設關,然所徵者洋稅,閒有內地貨物附運前往者,為數無多;中國商賈往來,不徵如故。惟各項買賣均應完納釐金。釐者,極言其微。始自咸豐六、七年間,軍用孔殷,爰仿商賈家每貨抽取十百中一、二,積為公用規式,抽以助餉。在商民食毛踐土,久荷生成理當稍伸奉上之忱;然國家實為不得已之政,文宗詔諭曾屢言之,逆焰就平,即擬停止。繼而變本加厲,是豈創始人所及料哉!初,閩中試抽洋藥釐金,言官露章劾奏,事幾中輟;不久而湖北、江南相繼議抽,今則各省且以洋藥為釐金大宗矣。臺灣釐金,至咸豐十一年始由府委員設居辦理;章程與內地大略相同。數年來各商之喁喁而望希冀減免者,當不異內地商情。我朝名臣如朱文端軾、朱文正珪,當乾隆、嘉慶初見有以言利希寵者,皆遏絕不遺餘力,轉以庫帑充裕為可憂,而不慮度支之不足!噫!老成謀國,所見遠矣!辛未冬日又識。(婿胡鑑校字)
●東瀛識略卷三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學校·
臺灣府學,康熙二十四年設。二十五年,題准歲科試各額,進童生二十名曰附生。乾隆五年,以粵民入籍臺地者,不乏秀良,堪以應試,奏准另編新字號,合郡通校歲科試各額,進童生八名附入府學。嗣以文風日盛,再蒙廣額。今歲科試各額,進閩籍童生二十一名,粵籍童生九名,共三十名。臺灣縣學亦康熙二十四年設,歲科試原額各進童生十二名,內澎湖士子取進一、二名,無定額。今歲科試各額進童生十五名,內澎湖童生三名,亦有於府學額內撥增者。鳳山及先名諸羅之嘉義二縣學,與府學同設,原進童生名數及現進學額,均如臺灣縣學之數。彰化縣學,雍正元年設,歲科試各額進童生八名。淡水士子初附縣學合考,後另設半學分額進取。今縣學歲科試進額與鳳、嘉二學同。淡水廳學,嘉慶二十二年始設,歲科試各額進童生六名,內噶瑪蘭士子分進一名。今歲科試各額進童生九名,內淡屬編炎字號進六名,蘭屬編柬字號進三名,計一廳四邑俱送府覆考,再送學道考試。惟澎湖、噶瑪蘭二廳尚未設學,應試士子,一因海洋間隔,一因距郡窵遠,送候府考,往返維艱,准如粵東南澳廳例,由廳逕送學道,並免府考。
至廩膳生與增廣生員原額,府學二十名,粵籍無;縣學各十名,淡水學各四名。今府學廩、增生,閩籍各三十名,粵籍各八名,一年一貢曰歲貢。臺、鳳、嘉、彰四縣學廩、增生各十五名,二年一貢。淡水廳學廩、增生各六名,四年一貢。澎、蘭二廳廩、增生,即在臺灣、淡水兩學額內。尚有恩貢、優貢、拔貢,均如內地考選舉充。
各省鄉舉,例有定額。臺灣於康熙二十六年奏准另編臺字號,額中舉人一名;今改至字號,定中三名,粵籍編田字號中一名。會試則視應試舉人多寡,恭請欽定取中。今考臺灣縣有舉人,自康熙三十二年王璋始,有進士自道光九年黃驤雲始。鳳山縣有舉人自康熙二十六年蘇莪始,有進士自乾隆三十一年莊文進始。嘉義縣有舉人自康熙五十年王錫祺始,有進士自乾隆二十二年王克捷始。彰化縣有舉人自乾隆九年黃師琬始,有進士自道光六年曾維楨始。淡水廳有舉人自乾隆三十六年葉期頤始,有進士自道光三年鄭用錫始。澎湖廳有舉人自嘉慶五年蔡其英始,有進士自道光二十五年蔡廷蘭始。噶瑪蘭廳有舉人自道光二十年黃纘緒始,進士尚闕。溯康熙、雍正間,臺地無進士,即舉人亦復寥寥。今則應廷試者且聯翩相繼,海表絃誦,媲美中原,聖澤之涵濡宏矣哉!
內地各郡邑,於府縣學外,均設書院,聚集生徒,讀書其中,使之交相策勵,克成偉器;故雍正閒,各省會書院咸蒙恩賜帑金,歲取息銀,永資諸生膏火,蓋以興賢育才,足廣學校所不及也。臺灣書院,始自康熙四十三年知府衛臺揆創建,百餘年來,屢有興廢。今府城書院二:曰崇文,曰海東。臺灣縣書院一,曰引心,已廢。鳳山縣書院一,曰屏山。嘉義縣書院一,曰玉峰。彰化縣書院二:曰主靜,已廢;曰白沙。鹿港廳書院一,曰文開。淡水廳書院二:曰明志,曰學海。澎湖廳書院一,曰文石。噶瑪蘭書院一,曰仰山。院有掌教曰山長。乾隆三十年,以延師訓課而以山長稱之,名義未協,奉諭應稱院長;然沿襲已久,卒未能改。主院事者曰監院。監院有薪水,院長有脩脯,諸生有膏火。官試列超等者有花紅。看院有辛工食米。所需經費,或紳富捐置田產支應,或官捐廉俸給發。臺地書院經費,大抵民閒捐助者十之七,官捐以湊者十之三。
順治九年,令各鄉置學一區,擇通曉文義、行誼謹厚者為師,量給廩餼養贍。康熙初,因多冒濫,令即革除。至五十二年,復令各府、州、縣多立義學,延師教導生童,以廣文教。自是義學遂遍寰宇,應需廩餼,半系民閒捐備。然非官為董,率不能成,成亦不久,往往未數年而鞠為茂草,即基址莫可問矣。臺灣縣初設義學二,增設一。鳳山縣初設義學一,增設三。嘉義縣初設義學八,後析隸彰化縣一。彰化縣原設義學一,增設四。淡水廳初設義學四,增設二。澎湖廳先後設義學十三。噶瑪蘭廳未設。今各廳、縣所設,半已頹廢,存者十不及五。
臺灣義學之外,又有社學,蓋仿楚、粵、滇、黔等省邊隅州縣設學延師教訓苗、蠻、猺、黎子弟之制,就歸化番社,設立社學,擇熟番子弟之秀穎者入學讀書,訓以官音。熟習之後,令其往教生番子弟,果能漸通文理,取入佾生。再援黔省苗學之例,請設學額考試;庶幾薰陶濡染,漸化其獷野之習:法至良,意至美也!奈廩餼等項,取之番租,每不敷用,理番官又不甚經意,視同具文;雖不乏清俊番童,有志向上,能振興成就之者蓋寡。考臺灣縣原設社學五所,鳳山縣原設社學八所,嘉義縣原設社學十一所,彰化縣原設社學二十一所,淡水廳原設社學六所;今亦如義學,存者無幾。澎湖廳無番,噶瑪蘭廳系續設,均無社學。
府、廳、州、縣設有教授、學正、教諭、訓導,專司訓迪士子,他無所事,責甚鉅也。然能恪遵功令,月課而季考者,百無一二。且隸於學者廩、增、附生,若童生非所約束矣。於是有書院之設,或合舉貢,或萃生童,年甄旬試,甲乙其文以導之。其遠鄉僻壤,貧不能從師、向不知務學之儒童、番童,更設義學、社學以教之。蓋移風善俗,莫要乎學,故鄭重其事,鼓舞造就之者,詳且備如是。行見型仁講讓,比戶可封。而猶有不盡然者,何耶?無他,古之教者重德,今之教者重文;古之學者貴躬行,今之學者貴耳食。姑勿論學官程課,即書院師徒所學習者,時藝而已;等而上之,詩賦策論;再上之,經義史議而止。能遵雍正中功令,兼解律例者,已不概見。若夫民生疾苦、地方利病、兵農禮樂諸大政,何利當興而不可即興,何弊當革而不可驟革,設施以何者為先,當務以何者為急,如子路之問政,顏子之問為邦,又如范文正為秀才時即以天下為己任,今日坐而言他日將起而行者,相與研究於平時,無有也。又何暇論及立身制行、家庭倫紀之閒。此教與學之所以不古若歟?
臺地書院、義學、社學,無邑無之。果欲實事求是,童子入學,正句讀、解字義外,教以應對進退之節、忠信孝友之義,使之怡然有會於心,趨向自正。能文之士衡其文,先視其品,立心端厚、內行純摯者為上,器識宏通、練達世事者次之,議論明正、吐屬清俊者又次之:寓古人鄉舉里選之意於評文設教之中。有偏僻卑鄙、苛刻為能者,文如范蔚宗、詩如溫八叉,皆擯斥不遺餘力。俾知士之所重,不僅時藝宜工而已。亦未有生具至性、腹蘊經綸,而文章不能華贍條暢者。其要則因風振響,首在擇師;尤在地方官之行以實心實力,庶不負國家化民成俗、育才待用之本意。近年廳縣中籌膏火,勤考校,廣設義學,增益院舍,以博振興文教之名者,亦有之;抑末也。徒逐其末、盍務其本?
同治七年,噶瑪蘭舉人楊士芳會試獲雋,為蘭廳有進士始。近見新刊淡水廳志,列黃驤雲選舉表中,注為粵籍。考太學進士題名碑,則系臺灣府臺灣縣人,如廳志不誤,則臺灣首邑尚無登甲科者。比聞淡水廳請設專學,禧兒承乏;噶瑪蘭亦請鳩資建立文廟,設半學,冀以文教移其舊習。昔裴行儉有言:「士必先器識而後文藝」,嘗擬進一語曰:「士必先德行而次器識」。世有器識超卓,而於父子、兄弟、夫婦閒不堪問者,期其出而致君澤民,難矣。然自唐以來,憑文取士,器識猶可於文詞徵之,德行非同閭共井者不能審知。詢事、考言二者並舉,勢有格礙難行者;況書院課士,而欲兼核文行,必有反唇相稽,嘩而起者。前論教學之方,未免意見過偏,迂而不切於事,姑存之以誌閱歷淺深。辛未秋日又識。
·習尚·
臺民皆徙自閩之漳州、泉州、粵之潮州、嘉應州。其起居、服食、祀祭、婚喪,悉本土風,與內地無甚殊異。惟氣性剛強,浮而易動。緣鄭氏初制,寓兵於農,暇即以戰爭角力為事,一呼並集。今漸仁摩義,幾二百年,而好勇鬥狠之習,迄未盡除。往往睚眥之仇,報而後快。片言不合輒鬥,甚則械鬥,更甚則分類:或閩與粵分,或泉與漳分。分則至親密友,白刃相加不相認,雖富家巨室,亦必出資以助,從而遷徙。其始也,臨以兵戎,悍然弗顧;逮憤氣稍紓,徐以官法繩之,則亦弭耳聽命而已。然有足取者,輕財尚義,見有流離窮乏者,振之必使得所。尤重同鄉、同姓,設受陵辱,傾家拯援,身罹法網所不卹,頗有朱家、郭解風。獨於近支昆弟閒,閒有坐視顛連,漠然勿問。更有鬩牆訐訟,頻年不已者。其故殊不可解。
臺地物產豐饒,各處貨物駢集,士、農而外,商賈為盛,工值尤昂。士之初學文者,每月朔、望試以起講,越日列甲乙榜之,獎賚有差,曰小講會。以七月七日為魁星生辰,羅陳牲醴,祭畢劇飲,曰魁星會。婦女是夕設香花、果品、鴨卵七枚於庭,以祀織女,曰乞巧會。農之租田以耕者曰贌田,納粟不納銀。有先納無利銀兩,立約限年,年滿田主還以原銀,而別佃他田者,曰磧地。俗呼榖熟曰冬,有早冬、晚冬兩熟,曰雙冬,猶麥熟之言秋也。所種米、麥外,麻、豆、蔗、菁、薯、苧之屬不一。有未熟先糶、未收先售者,曰賣青。商賈先期定價給資,及時而取,曰買青。城市之零鬻貨物者曰店,聚貨而分售各店者曰郊。來往福州、江、浙者曰北郊,泉州者曰泉郊,廈門者曰廈郊:統稱三郊。郊者,言在郊野,兼取交往意。年輪一戶辦郊事者曰鑪主,蓋酬神時焚楮帛於鑪,眾推一人主其事,猶內地行商有董事、司事、值年之類。工之嫻手藝者,無論操鏝、執鍼,日須銀二、三錢。即肩擔、背負輩,計日百錢,尚趑趄不前,必二、三百文乃應命。呼山野人曰草地郎,嘲其與麋鹿為群也。別有游手無賴,遨遊街衢、以訛索為事者,曰羅漢腳;及冬衣食不繼,輒聚徒黨伺掠行旅,地方官必募派役勇分佈巡拏,歲以為常。先時有驅之回內地者,日逐水;然不久復至。今且驅之不勝其驅,無復知有逐水事矣。
臺灣僻在東南隅,地氣炎燠,陽盛易發,男女多暴長,年甫舞勺,即如內地十六、七許。壯男旬日不近女,輒不能忍,故頑童土妓在在有之。女年十二、三,即有破瓜者。人家生女,亦不甚重。臺灣縣志言臺人雖貧,男不為奴,女不為婢,乃百年以前事;今殊不然,每每轉鬻內地為人婢妾,價亦廉於漳、泉諸郡。他鄉人之旅食於臺者,積番銀數十圓,即可得妻。惟習於嬌惰,蠶桑紡織咸不解。大家婦女猶工刺繡,田家閒有助耕南畝者,中人之家惟知炊爨澣濯而已。澎湖婦女獨苦,終日視潮長落,赴海濱拾取蝦蛤蟹螺以供饔餐;農事興,則栽植耘鋤,悉女任之。諺云,澎湖女子臺灣牛,極言其勞瘁同也。
臺俗華侈相尚。其服食異於漳、泉者,漳、泉人畏風,恆以布纏首,而喜赤足;臺人亦纏首,多易以藍黑縐紗,長丈餘,環繞五、六匝以為美觀;有時着襪不繫帶,任其脫覆足面,曰鳳點頭,然未晚即除,性不耐也。男子短衣每過膝,襟多直下曰蘇裾,其實蘇人之衣不爾。領則不論頸之肥瘦,多上圓下尖,半露其胸,曰瓜子領。褲之露於衫外者,寬長約尺有半,曰龍擺尾。傭販輿隸,衣褲率用紗綢。今惟澎湖、噶瑪蘭尚多布素。女子喜穿紅,夏則黑。裏衣之袖甚小,衫袖則寬幾二尺。裹足者,手釧而外有腳鐲,以銀為之,重疊至三、四,行則丁當有聲。瑯嶠婦女多以銀練纏髮,有至十餘條者。男女尤嗜檳榔,咀嚼不去口,日茹百餘文不惜,客至必以獻,不以茶酒為敬。宴客必羅珍錯,一筵之費至十餘金,不計旨否,以豐滿為貴。除夕前數日,取各種生菜沸水泡甕中,待發變而後食之,曰隔年菜,味殊惡。遇喜慶事,以紅麴和米粉或麵,範如龜形,炊熟相貽,即以龜稱。澎湖則制成紅雞,為祀神之敬,殆取龜鶴齡長意,而訛為雞。內地人諱言龜,臺人不忌。市豕羊肉者吹角為號,其音嗚嗚,聽之淒楚;每值既望,角聲彌厲,蓋是日市廛競饜酒肉。其平時一日三餐頗儉樸,即蔬菜亦罕登盤,惟海腥鹹魚是嗜,猶有漳、泉遺風焉。
南人尚鬼,臺灣尤甚。病不信醫,而信巫。有非僧非道專事祈禳者曰客師,攜一撮米往占曰米卦;書符行法而禱於神,鼓角喧天,竟夜而罷。病即不愈,信之彌篤。凡寺廟神佛生辰,合境斂金演戲以慶,數人主其事,名曰頭家。最重者,五月出海,七月普度。出海者,義取逐疫,古所謂儺。鳩貲造木舟,以五彩紙為瘟王像三座,延道士禮醮二日夜或三日夜,醮盡日,盛設牲醴演戲,名曰請王;既畢,舁瘟王舟中,凡百食物、器用、財寶,無不備,鼓吹儀仗,送船入水,順流以去則喜。或泊於岸,則其鄉多厲,必更禳之。每醮費數百金。亦有閒一、二年始舉者。福州諸郡亦興出海,船與各物皆紙為之,象形而已;即普度亦弗如臺。普度者,祭無祀孤魂,僧家所謂盂蘭會也。自七月初起,至月盡止,或一家數家、或一村,延僧道誦經施食,設牲醴花果包麵以祭,焚紙帛於衢;貧家亦必市杯酒、塊肉、紙鏹少許,祭而焚之。其盛則以鎮、道、府、廳、縣衙署為最,大堂供神位,結綵張燈,羅陳圖畫、骨董、香花務滿,設欄以限觀者,兩廊為僧道醮壇。日則唪經,夜放焰口,燃水燈。燈以千百計,鑼鼓喧闐,送浮水面,有置錢於中者;漁人得之,謂一年順利。醮二日或三日。將畢,庭聯巨案三,陳列酒饌,下鋪草蓆,置阿芙蓉膏及所需槍斗燈籤之屬,謂鬼之所好在此,不具不受享;別具多桌,壘豬、魚、雞、鴨、鮮果、餅餌高五、六尺,積如岡阜為美。照壁前,搭臺演劇。又有擇童男女之美秀者,飾為故事,名曰臺擱;數架、十餘架無定,每架四人舁之,先以鼓吹,遍歷街市,及署而止,官乃賚以銀牌。每年需費番銀千圓,少亦數百圓,胥斂之署以內。其雞魚皆生獻,越宿已臭,未免暴殄。僉曰不但葷腥易敗,祭後諸品雖存形質,食之均無味云。
府志云,上元節,未字之女偷折人家花枝竹葉,為人詬詈,謂異日必得佳婿;平民則毀傷他家牆垣,或竊豕槽、雞欄,辱及父母,亦謂一年大利。此與江浙婦女走三橋、京都新嫁娘摸城門釘、遼時放偷之風頗相類。小琉球志云,往時北路番婦能作法詛咒,謂之向;向者,禁制也,先試樹木,立枯,解而復蘇,然後用之,恐能向不能解也。田園阡陌,數尺插一杙,以繩環之,山豬麋鹿弗敢入;人有誤摘其瓜果啖者,脣立腫,解之平復如初。問之諸番,近已無有。今聞淡水廳屬尚有能持符咒殺人者,以符灰雜煙茗檳榔閒食之,罔迷弗覺,劫財恣淫,一任所為;然皆未見。惟娼家遇客至,利其貲,不利其去,潛以妓口嚼餘檳榔汁濡客辮尾,客即留連不忍他適;或數日間闊,妓向所奉土神前焚香紙,默誦數語,客輒心動趨往。言者鑿鑿,當非臆造,是魘制餘習猶未絕也。習之惡者,更有賭博。衙門兵役皆月有規禮,故敢明目張膽為之;夜則門懸巨燈,數人遮客於途。廟戲、市集,環排數十桌,如列肆然。工商輩得資較易,視之遂輕,一擲多金,囊空弗顧。近來物力漸衰,鄉鎮猶然,城市稍斂戢矣。
臺地物阜民殷,人多尚義,俗宜醕樸;乃有相沿陋習,如輕生、好鬥、信鬼、嗜博,牢不可破,致富者因之而貧,貧者因之而不肖。顧可因而不易,弗思所以轉移之哉?然有未易言者。設場誘賭,例禁綦嚴,莠民之甘冒不諱者,大抵無田可業、無藝能操,而又不慣作苦,舍而他圖,計惟為竊為匪而已。每有良有司禁賭愈力,盜風愈熾,正少一區處法耳。至神道設教,所以警懾凶頑,俾知戒懼,亦足輔聖教所不及。語以宜敬宜遠,不宜篤信,雖士大夫猶將腹誹,況乎愚夫愚婦?勢必水旱疾疫,胥藉口於鬼神為厲。且禁絕其祈禳、崇奉、迎賽,彼虱其閒以謀食者不知凡幾,一旦失其故業,又將何以處之?其視性命如鴻毛輕者,往往無業棍徒一、二人倡之,眾即從而效之和之,遂致如水橫決,不復可制。使之明乎是非仁讓之理,咸有家室妻孥之繫戀,而猶以強矯自負、不知省悔者,未之有也。然則轉移其習,其知所先務哉。今內山未耕之土甚多,且各莊堡均有頭人、鄉長,堪責以董率教導。凡細民之不務正業者,盡納諸畎畝閒不難也。更擇曉事而有口才者,月給廩餼,於寬廣寺宇、義社學之無虞風日處,一月數次,敬將聖諭廣訓及勸善各書廣譬曲證,詳為解說;或葉以五、七言韻句,教以謳誦,以動其好善惡惡、樂生惡死之秉彝,俾曉然於尊親之義、忠恕之道、邪不勝正之理,毋得就文敷衍,虛應故事。有能信從、轉述、遵行、恪守者,每講獎以百文、數十文有差。所需經費,或鳩之紳富、或取之罰贖,置產生息,以圖經久。或於聽訟時先詰以曾聽講書能述大意否,而後理其曲直;有茫然不知者,酌令出錢數千文,散給聽信之眾,以示懲勸。此即鹿洲太守論治臺事宜罰種城竹之法,稍變通之,似於政體無傷。如是而草上之風有不偃者,吾未之信,況臺民性慕浮榮,得一職銜例貢,必顏其楣。如訪有孝子、弟弟、順孫、節婦及鄉里共推善人者,分別請旌給扁;准其製為欽旌特褒某項銜牌,婚喪等事,列於頭踏之前,其人見官長免行長跪禮,用彰殊寵。小民見此,無有不爭相誇羨者。此喪等事,列於頭踏之前,其人見官長免行長跪禮,用彰殊寵。小民見此,無有不爭相誇羨者。此本地方官應為之事,甚易辦也。所難者,同僚嗤之,上臺迂之。官不能有三年淹,事甫舉行,代者已至;即著有成效,後人且不以為是,盡反前政者有之。是多事不如省事,與其役心疲神、徒勞無益,曷若循分供職,差足自娛。吁!此臺之循吏所以不易為而亦不易覯歟?
同學友胡君守齋見余前論,囅然曰:「君之所以謀教養者,古循吏曷以過,抑知非錢莫辦乎?鳩之於民,民未必從;取之於官,官無所出。其肯解私囊而為此者,世有幾人耶?自古民有恆產,乃可講風俗;官有餘資,乃可講吏治。雍正中議提耗羨設養廉,錢塘沈文恪近思力爭,言養廉之數有定,州縣之需無定,其力不裕,其政必偷。道光初,議核陋規,增公費,濟寧孫寄圃協揆玉庭亦力陳不可。皆欲為州縣留餘地,俾得展其手足者,非為官也,正為國計民生所繫在官,設因窘乏因循貽患,即費百萬金錢而不足,黜之誅之,已無及矣。彼識卑見淺,以刻薄搜括為能者,固不解此;亦有通達治體之君子,非不知損上益下為久安長治計,又不能獨行己志,此無可如何事也。今官莊歸公矣,雜款奉提矣,陋規禁革矣,所入之數人盡知之。方謂尚有盈餘所出之不能上陳、不克自限者,正難枚舉,不致捉襟露肘之區十無二、三。如以罰贖充公,必蹈科斂之咎,自謀且不暇,何暇謀教養。君何未之思耶?君所云難,尚未甚難;君所云易,則誠不易。君必不久於幕府,會當有日請君入甕」。余無以答,強應之曰:「古人曾言,廉吏不可為,今之循吏且不易為,余固言之矣」。相與一笑而罷。守齋懷才未遇,不久歿於臺,今墓木拱矣。追筆於此,用志黃壚之感。辛未九月又識。(姻姪鐘啟元校字)
●東瀛識略卷四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營制·
鎮守福建臺灣總兵官一員,雍正十一年議准照山、陝沿邊之例,為掛印總兵,帶方印駐臺灣府城;標下中、左、右三營遊擊各一員、中軍守備各一員、千總五員、把總九員,分防南、北、中三路。
協鎮臺灣水師副將一員,駐安平鎮;標下輪防鹿耳門中管遊擊一員、右營都司一員、中右營中軍守備各一員、千總四員、把總七員,分防蚊港、大港、東港、打鼓港等汎;其左營遊擊一員駐彰化縣,轄鹿仔港,中軍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分防笨港、大突、新店、三林港、海豐港等汎。
協鎮澎湖水師副將一員,駐媽宮澳;標下中軍兼左營遊擊一員、右營遊擊一員、左右營中軍守備各一員、千總四員、把總八員,分巡八罩、西嶼、嵵里、風櫃、大北山、瓦硐港、文良港、通梁港、將軍澳、竹篙灣等汎。
協鎮臺灣北路營副將一員、駐彰化縣城;標下中營都司一員、斗六門都司一員、千總三員、把總四員,分防南北投、西螺、燕霧、貓霧捒、水沙連、牛罵溪等汎;其右營遊擊一員,駐淡水廳城;標下中軍守備一員、千總三員、把總六員,分防大甲、大安、中港、香山、後壟、桃仔園、銅鑼灣等汎。
臺灣城守營參將一員,駐臺灣府城;標下中軍守備一員、右軍守備一員、千總三員、把總四員,分防羅漢門、大穆降並鳳山縣轄之岡山、嘉義縣轄之加溜灣、下加冬各汎。
南路營參將一員,駐鳳山縣城;標下下淡水都司一員、中軍守備一員、千總三員、把總六員,分防萬丹、石井、枋寮、下淡水、阿里港、興隆莊、山豬毛口等汎。
嘉義營參將一員,駐嘉義縣城;標下中軍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分防蕭壠、北新莊、佳里興、石榴班、鹽水港等汎。
艋舺營參將一員,駐淡水廳轄之艋舺;標下中軍守備一員、滬尾水師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分防石門、金包裏、大雞籠、三貂港、八里坌等汎。
噶瑪蘭營都司一員,駐噶瑪蘭城;標下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二員,分防頭圍、羅東、蘇澳、加禮遠、大里簡等汎。
臺營武職,屢有添設、移改。今計臺澎一十八營,共設總兵官一員、副將三員、參將四員、遊擊八員、都司五員、守備十六員、千總三十三員,把總五十八員。又外委一百零二員,由外剳委,不歸兵部推選。
雍正間,全臺額設水陸戰守兵一萬二千六百七十名。初無馬兵,乾隆五十三年始議增設,並增添步兵。今計全臺共設水陸馬步戰守兵一萬四千六百五十七名,內額外並馬戰兵一百二十名、步戰兵六千八百九十三名、守兵七千六百四十四名,均於內地各營撥往輪戍。三年班滿,仍回原營。
定例:臺灣總兵官三年俸滿,奏請陛見;副將三年任滿,給咨引見;參將、遊擊、都司、守備三年任滿,咨部推轉;千總、把總三年屆滿,調回內地候缺升補。乾隆五十一年,停止前例。副將、參、遊、都、守俱俟歷俸五年,方准升補內地;惟總兵及千總、把總仍從舊規。其各員俸廉、薪蔬、心紅、馬乾等項,及額外並馬步戰守兵月餉銀二兩、一兩五錢、一兩,月米三斗,均如內地營制:年共應需銀二十六萬一十二兩零。
戍臺班兵額餉之外,另有眷米、眷餉、卹賞、加餉等項。雍正二年,奉諭加恩月給戍兵家米一斗,以資養贍。七年,又蒙特恩,歲賞戍兵家銀四萬兩,均勻散給,計每兵月得銀二錢八分零。八年,復發帑銀二萬五千餘兩置產生息,名隆恩莊,為戍兵拾骸、扶柩、家屬吉凶事件賞卹之資。乾隆五年,又令於生息銀內賞給往來盤費。凡戍兵娶妻及子女婚嫁,各賞銀三兩;父母本身亡故,各賞銀四兩;故弁扶柩回籍,照依每員名支食養廉名糧計算,每名賞銀四兩,十名賞銀四十兩,照此類推;故兵遺骸拾運回內,如在上游賞銀三兩,下游減半,有營船帶運者止賞銀一兩;病兵辭退革伍回籍者,按照程途,每站賞給盤費銀四分;遊巡兵丁,每名每日賞銀一分五釐;期滿班兵換回內地,上遊每名賞給盤費銀二兩,中游一兩五錢,下游一兩。五十三年復奉恩諭,以林爽文案內抄沒田園家產遞年租息,加給臺、澎戍兵,每名每月銀四錢;歲為例。
臺灣在海外,中國一彈丸地耳。而設總兵以下官一百餘員、水陸兵一萬四千餘名,歲需俸餉二十六萬餘兩;更有眷米、加餉等項,共銀十餘萬兩。規制如是之嚴密、經費如是之繁鉅、賞賚如是之優渥不稍憚煩靳惜者,蓋以地雖褊遠,實為東南數省藩籬,臺灣安則數省俱安。且使內地之兵更班分戍,三年一易,籌慮尤為深密。
道光初,大府有因戍兵驕不易制,議改班兵,召募土著,以省煩擾、節繁費者。姚石甫廉訪時任臺灣令,奉諱將行,為議以上曰:「夫兵者凶器,以防外侮,先慮內訌。自古邊塞之兵,皆由遠戍,不用邊人,何也?欲得其死力,不可累以室家也。戰爭之地,得失無常,若各顧室家,心懷首鼠,則相率朝秦暮楚,是其常態雖頗牧,不能與守;故不惜數千里勞遠,更迭往戍,使之亡軀效命,盡力疆場。臺灣遠隔重洋,民情浮動,易為反側;然自朱一貴、林爽文、陳周全、蔡牽諸逆寇亂屢萌,卒無兵變者,其父母妻子皆在內地,懼干顯戮,不敢有異心也。前人猶慮其難制,分佈散處,錯雜相維,用意至深。今罷止班兵,改為召募,則以臺人守臺,是以臺與臺人也。且貔貅之用,必使常勞,勿任晏逸。自古各將,教習士卒,勞苦為先。故練技藝、習奔馳,日行荊棘之叢,夜宿冰霜之地,寒能赤體,暑可重裘,然後其兵可用。班兵約束煩難,且以數十處不相習之人,萃為一營,操練勢難畫一。將備懼罰,即欲不事勤練,有所不能。是於更換之中,即寓習勞之意。若改召募,則將弁操演,視同故事,日久安閒,有兵與無兵等。彼百戰之兵所向無前者,膽氣壯,故視敵輕也。臺洋駭浪驚濤,茫無畔岸,班兵往來頻數,習而狎之,膽氣自倍;一旦衝鋒冐鏑,庶不致畏葸卻步。土著膽氣既無,見敵心寒,鮮不潰敗。愛之適足以死之,甚非國家所以養兵之意。然大府之所以議改者,亦自有說:一曰節縻費、二曰處游民、三曰免紛擾。殊不知欲貪節省之虛名,必誤百年之大計,有事所費,必倍尋常。況召募之額有常,游民之來無限,不為兵者,何以處之?若輩遊惰無根,設或操之稍急,鼓噪為變,姦民乘機蠢動,此輩皆其逆黨矣。若慮三年抽換,往來絡繹,案牘紛煩,務求便安;此事簡民醕之區,所宜講求,而非所以施於繁要,矧海外重兵之事乎!或謂欲易之也,以班兵不得力耳。朱一貴等之亂,皆賴義民之力,繼以大兵,而後殄滅。豈非不得力之明證?嗟呼!此文武諸臣之罪也,班兵何與乎?太平日久,文恬武熙,惟聲色宴樂是娛;故使姦人伺隙生心,得以緣結為亂。倉卒事起,官弁猶在夢中。致亂之由,言之令人痛恨!於班兵乎何尤?藉使當時已皆召募,能保無事耶?然林爽文初據嘉義,總兵柴大紀一出而殲賊復城;陳周全遣黨攻斗六門,千總龍昇騰以兵百人敗賊千餘;蔡逆攻臺,副將王得祿以水師兵六百破賊數萬於洲仔尾:是班兵非不得力,顧用之何如耳」。時總督閩浙者武陵趙文恪慎畛韙其議,事得寢。
又有以班兵驕悍之說進者,廉訪復上書文恪曰:「自古治兵與治民異,其人大率粗魯橫暴,馭之之道,惟在簡嚴。簡者,不為苛細,如宿娼、聚賭、欺虐平民,此小過之可寬者也。嚴者,非為刻酷,若械鬥人命,不受本管官鈐束、不服有司審斷,此紀綱所系,大端之不可宥者也。今之用兵者,既不知簡,又不能嚴,所以令之不從,禁之不止。然不足慮也。戍兵皆撥自內地,上游與下游不相能也,興化與漳泉不相能也,漳與泉復不相能也,是其在營常有顧忌之心,不敢與將為難,故百餘年來有叛民而無叛兵。乃治兵者每畏之而不敢治,則將之懦也。且兵卒多無賴健兒,故能強悍勇敢,捐軀致敵;若皆循循規矩,則其氣不揚,氣不揚則情中怯,雖眾將焉用之。壯士如虎,懦夫如羊,牽羊千頭不能當一虎之虓,何必費國家億萬金錢哉?明季邊事之壞,正由書生不知兵,撓軍情而失事機;有猛將勁卒而不能用,一切以法繩之,未見敵人,其氣先沮。此壯士所以灰心,精銳所以銷折也。近時武夫,行陣之不習、技藝之不講,而惟兵之驕悍不守法是慮,亦可哂矣」!
後二十年,富陽周芸皋觀察凱備兵臺灣,達洪阿都統為總兵官,議練精兵六百名,歲需犒賞等費二萬五千有奇,道、府、廳、縣捐助番銀一萬二千圓,餘由總兵官捐發。曹懷璞司馬方知鳳山縣事,起而爭曰:「臺灣額設水陸兵一萬二千餘名,無一非鎮帥之兵,即無一非鎮帥當練之兵。所以不練不精者,乃弁兵之咎,非賞賚之薄。今不務遵守舊章,申明紀律,而動議變增。計所練之兵,僅全臺二十分之一。此而當練,孰不當練?此而可精,孰不可精?如必厚賞而後精,則非厚賞遂不必精,必厚賞而後練,則非厚賞並不能練。是必歲捐數十萬金,為全臺練兵之用而後可。不然,是予各兵以藉口之端,而開各營推諉之漸也。且精兵六百,以之自衛則有餘,以之衛人則不足,遂可恃以無虞哉?倘一旦南北交警,此六百人者顧此則失彼,顧彼則失此,勢不能不仍驅未練未精之兵相與從事。夫平居未沐精兵之賞,有事仍蹈精兵之危,此人情所難堪,事理所弗順也。況練兵之費,各屬公捐者半,鎮軍自捐者半;後之鎮臺灣者,既未必倒篋慨捐,又未必按日親操,而屬捐既有成數可稽,即不能不視等陋規,照常致送;誰能以練則與,不練則不與,練之不精者不復與,為鎮軍直陳耶?賞罰之政,備在中樞,實力奉行,何施不可。全臺處處皆宿重兵,人人宜練,人人可成勁旅,何必多此二萬餘金之糜費,轉使眾兵懈體?腐儒之見,思於事有裨益,諒其愚直為幸」。二公所論極為透快。顧改戍練兵之舉仍有指為當務之急者,非卓然自負如二公,不能侃侃言之若是,更毋庸複贊一詞。
咸豐初,通州徐清惠宗幹觀察臺灣,以精兵恃眾生事,衛民適為民害,議請酌裁一半;所留之兵分撥南北兩路巡查,不得並居一城。是未收一卒之用,而害已如此,為期未十年也。清惠又有請改澎湖戍兵議謂:「澎民捕海為生,勤儉安分,且熟諳水性,履波濤如平地。挑選壯健入伍,以備不虞,較戍兵實為得力;必不致桀驁不馴,因充兵而滋生事端。如將澎湖水師改為募兵,不但節省餉需,海島窮黎亦可藉資事育,一舉而數善備焉」。議上未行,蓋未悉臺、澎情形迥不同也。臺民悍、澎民懦,臺民奢佚、澎民貧苦;作奸犯科,不數年輒蠢動者,皆臺民,澎民無有也。而戍兵之驕橫,則以澎營為最。酌留戍兵之半,分防各澳,而募土著為遊巡兵,使之互相鈐制,似為兩得。若以臺宜更戍例視澎湖,未免揣籥疑鐘。世有擔當任事之人,當不以斯言為謬。辛未九月又識。
再國初紋銀,每兩易錢七百文左右;每米一石糶銀八錢有奇,布帛薪蔬價無不賤。故守兵月餉一兩,已足贍家餬口。近年銀價、米價,倍逾往昔,百物因之昂貴,各兵無以資生,不能不兼事負販,即不能認真操練。兵艱宜卹,庫帑有常,審慮兼籌,弛張非易;於是長沙左恪靖伯宗棠有裁兵加餉之議。至同治七年,臺內各營,先後奏定,請將臺鎮右營改為道標,改原設游擊一員為都司、守備一員為千總,其餘弁兵分別裁留,歸臺灣道專轄;並改臺協中營、澎湖協左右二營游擊各一員為都司,改噶瑪蘭營守備一員為把總:共裁各營守備四員、千總十七員、把總十七員、外委四十六員、馬步戰守兵六千九百五十三名、官馬五十匹,合計臺澎實留總兵一員、副將三員、參將四員、游擊四員、都司九員、守備一十員、千總十七員、把總四十一員、外委五十六員、額外並馬戰兵七十名、步戰兵三千一百四十六名、守兵四千四百八十八名、官馬七十匹。馬兵月加餉銀七錢,共銀二兩七錢;步兵月加餉銀一兩五分,共銀二兩五錢五分;守兵月加餉銀一兩四錢,共銀二兩四錢;官馬每匹月加草乾銀五錢,共銀一兩五錢。綜計年應俸廉餉乾等項銀二十六萬一千九百兩零,比較舊額計不敷銀一千八百餘兩,即將裁賸兵米折銀湊發。其舊時每月每兵加餉銀四錢,仍照舊章給領。附識於此,以資考鏡。
第昔人有言,自古未有無騎兵而能戰必勝、守必固者。鄭成功之犯江寧、蔡牽之犯臺灣、各省土匪之肆擾,皆不旋踵而敗者,無騎兵也。英法之內犯、粵逆之披猖,其衝鋒悉用馬隊。就臺事而言,藍總戎廷珍之征朱一貴,用騎與否無明文;然藍鹿洲太守經理臺事書中即有「添設馬兵四百」之請,足徵馬之不可少矣。福康安貝子之翦林爽文、馬提督濟勝之剿張丙,無不以馬隊當先。海上交綏固資砲火,一經登岸,非馬不足以制敵。今全臺官馬僅七十匹,散之各營,與無馬同。湘潭曾文正國藩之征粵匪也,始起皆水師,繼而增步益騎,乃克奠定東南;雖發縱指示,別有勝算,亦未必不資馬軍之力。此近事之彰彰可見者,古人豈欺我哉!辛未十月再識。
·屯隘·
臺灣本無屯,設屯自乾隆五十三年始。時大學士福文襄貝子康安勘定逃匪林爽文之亂,因各社熟番隨同官兵殺賊有功,議照四川屯練例,擇番丁之壯健者為屯弁屯兵,分給界外民墾丈溢田園,歸屯納租。一等田每甲徵租粟二十二石、園每甲徵租粟十石,二等田一十八石、園六石,三等田一十四石、園五石,四等田一十二石、園四石,五等田十石、園三石,六等田六石、園二石:計分田、園各六等。每粟一石,折徵番銀一圓,由官徵收。按照二、八兩月支放,仍給未墾埔地,使之自耕自食,不徵租賦,即古寓兵於農意也。五十五年,奏准南北兩路設立屯千總二員,分統一路屯務,由屯把總拔補,每員年給餉銀一百圓,各給埔地七甲;把總四員,分管一縣屯務,由屯外委拔補,每員年給餉銀八十圓,各給埔地五申;屯外委十二員,分司一屯之務,由屯兵拔補,每員年給餉銀六十圓,各給埔地三甲。大小屯十二所,大屯屯兵四百名、小屯三百名,共屯兵四千名,每名年給餉銀八圓,各分給埔地一甲至一甲二、三分不等。五十七年,改令屯租即歸屯弁自收散給。嘉慶十九年,復議歸官設立佃首,給串徵租,按屯發餉,每佃首一名年給辛勞銀六十圓。計南路屯千總一員、臺灣縣屯外委一員、新港小屯一所屯兵三百名,鳳山縣屯把總一員、外委二員、放■〈糹索〉大屯一所、搭樓小屯一所屯兵七百名;北路屯千總一員、嘉義縣屯把總一員、屯外委二員、蕭壟、柴裏社小屯二所屯兵六百名,彰化縣屯把總一員、屯外委三員、東螺大屯一所、阿里史、北投小屯二所屯兵一千名,淡水廳屯把總一員、屯外委四員、竹塹、麻薯大屯二所、日北、武勝小屯二所屯兵一千四百名。各屯悉隸南北路理番同知管轄,無事歸農,有事乃聽調發。時噶瑪蘭尚未開闢,未設屯。澎湖無番,故無屯,亦無隘。
隘者,巡防野番出沒之隘口也;有官隘、民隘、隘首、隘丁、隘地、隘租、隘糧、隘寮等名。蓋內山一帶,舊設土牛紅線為界,年久湮沒無蹤,土人越墾日深,野番遁入深山,蠢悍嗜殺,每每乘閒出而戕人。乾隆間,由官遴募壯丁,扼要巡邏防禦,每隘多者二、三十名,少至八名、六名,曰隘丁;更於通事、隘丁中公舉熟諳隘務者,令其統率各丁,曰隘首;所需口糧、鉛藥、辛勞之費,准各隘丁於附近山麓之荒林磧土或一二十甲、或二三十甲,自行墾種,列為不入額之款,謂之隘地:是為官隘。其由承耕課地各佃及往山樵採諸人選舉隘首、隘丁,或按田園、或就所獲均勻鳩資支給,每丁年給番銀三十圓或粟三十石,謂之隘租、隘糧:是為民隘。就隘所搭蓋草舍,以資棲止,謂之隘寮。臺灣縣羅漢門內山林深嶺峻,無野番蹤跡,故未設隘。鳳山縣官、民隘十二所,隘丁一百八十六名;嘉義縣官、民隘八所,隘丁一百二十名;彰化縣官、民隘十六所,隘丁二百十八名;淡水廳官、民隘二十七所,隘丁五百二十八名;噶瑪蘭廳官、民隘二十所,隘丁七十二名。今惟淡、蘭二廳各隘如故,略有遷移增減;鳳、嘉、彰三邑舊設各隘,半已不知其處。
晉寧李筠軒司馬廷璧彰化縣志論屯隘積弊極其愷切,特錄於後。其言曰:「臺灣之設屯兵、立屯弁、分屯田、發屯餉,俾足衣食而資調遣,法至善也。然始未嘗不奮勵,而後之流弊有不勝言者。夫人必先有以遂其生,而後可以用其力,古今之通義也。脫令寒莫為衣、饑莫為食,凍餒迫身,欲從而驅策之,彼能樂為我用否也,吾知其勢固有不能。設屯以來,日就廢弛,相沿至今,幾於有名無實。閒嘗深維其故,而知其弊所由生矣。番性愚魯,衣食可度,即不忍輕去其鄉。今則俯仰無資,紛紛散走,向時之社,經再過焉,而已為墟。屯丁尚闕其人,屯事安有實效?則以埔與餉之徒具虛名也。不然,屯兵一名,給以埔地一甲,使墾而耕焉,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無如所給之埔,皆遠其所居之社,勢難往耕,不得不給佃承種,而歲收其租。於是鱷弁盜而給贌者有之,虎佃抗其租粟者有之,蠹胥潛為埋沒者有之:此埔地之無實也。屯餉雖有八圓,而官設佃首徵收,非諉之佃人抗欠,即推之官司挪移。而又屯書發串,恣刁難以勒索;屯弁胃領,捏假名以報銷:散給之盤剝靡己,藉端之短折尤多:此屯餉之無實也。是故埔分一甲,終無尺地可耕;餉定八圓,不過數百可領。既不能自食其力,又不得仰食縣官,無怪其饑寒迫切,輕去其鄉也。然則琴瑟之不調已甚,可勿改絃而更張之耶?若番界之設隘,又與屯相表裏者也,而其弊亦相因。何則?屯租與隘租皆取諸界外埔地,而頑佃輾轉為奸:屯兵向徵,則曰此納隘也,隘丁欲收,則曰此納屯也;蒙混既久,釐正為難,屯隘糾紛,無從究詰。界外之荒埔,俱為民閒之樂土,而其詳不可得聞矣。微特兵燹屢經,案卷莫考,奸民猾吏,朋比為奸,激之既慮其釀禍,縱之莫得而清釐,蓋亦積漸使然耳。且山之有隘,猶海之有防,隘防野番之出沒,海慮洋盜之去來,其事殊,其理一也。今乃隘則猶是,而實已無存矣。凡隘首額缺,由番漢業戶舉充;彼豪強之輩,不惜多貲以謀充者,非能督責隘丁、守隘口也,不過欲收隘地租糧以飽欲腹耳。隘之無益於民,猶屯之無益於兵也。然則欲除積弊而有志廓清者,尤恐措理未洽,徒滋紛擾,則不如奉行故事之得以相安無事也。蓋屯隘之租,多在界外,官非不欲嚴定界址,以杜私越而歸覈實;其如利之所在,民爭趨之,越墾隱佔之徒,性命尚不自惜,又何畏乎犯法哉。竊謂除弊不如興利:凡界外可耕之地,官為經理而墾闢之,仿噶瑪蘭成案,於以開曠土而安遊民,則大利既興,諸弊可革。良有司得毋意乎」!今距司馬志成止十餘年,而南北路情形又異。南路之曠土早已墾耕無餘,北路則官隘有廢,民隘有增。緣生齒日繁,土地日闢,游民之潛墾界外,有深入數十里、百里者,非設隘以守,則野番不免滋擾。凡土人之素與番諗與贅於番社者曰番割;比年隘首、隘丁半皆番割及亡命匪徒為之,故能安居險阻,泰然無虞。若輩中亦閒有可用之才,後有人欲仿噶瑪蘭成案,易戎索而疆以周索,非用若輩不能聯民番為一氣。古人使貪、使詐,視用之何如耳。如不善用,即不免轉為所用。藍鹿洲集中有云:「人無良匪,教導則馴;地無美惡,經理則善」。又云:「翦焉闢焉,正所以少事,而非多事;理焉治焉,正所以弭患,而非貽患」。旨哉言乎!蓋與其議丈量,不如籌墾闢。顧幸值昇平無事,誰肯復持此議,自干喜事之訾。昔之噶瑪蘭,非出仁宗明斷,正值蔡牽、朱濆窺伺之後,又適有力任艱鉅毅然不撓之楊觀察,即不致終為棄土,遲至前數年英人往犯,而後議設官置戍,不知費幾許兵力、幾許軍需矣!(男承禧校字)
●東瀛識略卷五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海防
臺灣孤峙海東,非舟莫達。初止鹿耳門一口,沙堅如鐵,港道紆迴。樹標水中,以誌淺深,名曰盪纓。兩舟不能並駛;稍不慎,衝擱沙線,舟立碎。門內為安平鎮,設重兵扼守,夙稱天險。百餘年來,淤沙擁塞,安平至郡已可陸行。海舶到臺,多泊百里外之國寨港;另易小舟,盤運而進。雖潮退時深祗二、三尺,而海天浩渺,一望無涯。時值夏、秋,風狂湧大,即國寨港亦不能泊。昔險今阻,不同如是。縣之西北更有新港、洲仔尾二口,大舟不能至,僅容漁舟出入。
鹿耳門南為鳳山縣屬之打狗口,昔祗小舟能進。近年沙去水深,南北有打鼓、旗後兩山彎環相抱,故一名旗後口,中可停泊百餘舟;海舶往來,遂不赴鹿耳,而趨打狗:桑田滄海,於此可徵。由打狗而南,有東港、放■〈糹索〉港(一名新打港),均止小舟出入;再南,則為瑯嶠熟番界內之社寮港,夏秋湧起,亦不能泊舟;極南至沙馬磯頭,轉而東則山後矣。
嘉義縣港口四:北曰鹽水港、南曰笨港,而蚊港、猴頭港介其間。昔年亦祗數百石小舟來往,近來鹽水、笨港二口一千餘石大舟亦可駛進。然笨港水深,則鹽水沙淤;鹽水沙去,則笨港淤淺:每十餘年、多則二十餘年一易,兩口並通之日甚少,其理有不可測者。
嘉義以北,以彰化縣屬鹿仔港為正口,與泉州府之蚶江遙對;水程亦近於廈門之距鹿耳門。乾隆間,移北路理番同知兼海防事,與安平協標、左營遊擊同駐其地。其時一、二千石大舟均可直抵港岸,商艘雲集,盛於鹿耳。近年沙汕漲坍靡定,漲則舟不能通,須泊二、三十里外;有時通利,亦沙線環繞,非小舟引道不敢行。鹿仔港西南為三林港,俗稱番仔穵;再南為海豐港,近已淤塞;其附近別有昔淤今通之宗元港,與嘉義縣之笨港相接;北為水裏港,又北為五叉港:均通塞無常,通時大舟亦可進泊。
五叉港北為淡水廳屬大安港,深止數尺,僅容小舟。往歲禁煙釁起,英船到港沈沒;臺灣鎮道以英人犯臺,人船並獲馳報。繼而英使訴稱,實系舟遭風險,並非有意往侵;臺灣總兵達洪阿、臺灣道姚瑩因之得罪去。是時各國商艘未有駛近臺境者,其至也意在偵探途逕,遂致擱淺,未必真出無心;事後藉稱遭風所致,殆飾詞耳。大安港而北,更有後壟、中港、香山等港,巨舸咸不能泊;再北,則為滬尾港。
滬尾為臺灣北路最大港口,與福州之五虎口相對;較鹿仔港對渡蚶江水程尤近,舊有荷蘭砲城。南即舊時八里坌口,口門深廣,大小舟隨時進泊;暗沙圍抱,無患風濤。
嘉慶間,蔡牽、朱濆先後竄擾,故口門北新築砲臺,設兵駐防。迤北稍東為雞籠港,與福甯之沙埕對峙;三面皆山,北對大洋,舟無巨細,出入無阻;港口亦有荷蘭砲城,鄭氏毀而復築。禁煙時,英船駛至,砲折其桅;亦藉詞遭風適至云。
臺地各港皆西向,惟淡水之雞籠口北向。折而南為噶瑪蘭屬之烏石港則東向,港口時有沙淤,祭之乃開,開時亦僅容千石以內商舟,相傳有神司之。其南則加禮遠港,較烏石港稍深。再南則蘇澳,內寬而外窄,有南、北澳之分;南風泊南,北風泊北,可避風湧;因近接番界,貿易無幾,商艘至者寥寥。蔡牽、朱濆曾往窺伺,為民番兵勇擊敗始遁。
蘇澳而南為東澳、大南澳、小南澳,口敞浪巨,舟難久泊。澳以內嶺埔相屬,為額刺「王」字之大老閣諸生番所居。再南則奇萊、秀孤鸞諸番社海口。奇萊口內溪流湍急,多人牽挽,舟乃得進。秀孤鸞口較為寬平,可容數十舟,有按邊小船運貨往售;傳有流民在彼墾植,久與番眾耦,俱無猜。再南為崇爻、卑南覓諸社番地,亦有泊舟港口。乾隆間,猶有商漁小船往販番貨,後奉嚴禁,遂無問津者。更南,則後山界盡;轉而西,則山前之龜鼻山、大秀房港,下多礁石,必遠駛百里外乃可捩柁而北。
澎湖島嶼星羅,小舟處處可泊;泊舟處曰澳,澳即港口也。大舟至時,若值南風,宜泊八罩、嵵裏、將軍澳;北風司令,宜泊西嶼頭內外塹:泊非其所,舟即難保。他澳多暗礁,均不能近;獨媽宮澳山環水深,無論南北風均可泊舟。西嶼之北有口曰吼門,波濤鼎沸,舟楫罕通。鄭氏偽將劉國軒與施琅戰敗,由此遁回臺地。澎湖以西百餘里為黑水洋,寬約百里,水黑如墨,雖風平日麗而天容黯淡,帆檣俱震,為廈門東渡最險處;其長不知幾何?如由蚶江渡至鹿仔港或由滬尾、雞籠西渡五虎門,均不經黑水洋。
臺灣水師巡防各口,額設大小戰艦九十六號;其名有十:曰趕繒船、曰雙篷船、曰雙篷艍船、曰雙篷■〈舟古〉船、曰白艕■〈舟古〉船、曰哨船、曰雙篷哨船、曰平底船、曰平底哨船、曰水底碽船。嘉慶閒,又添設同安梭船、橫洋梭船;繼又另造守港船、八槳快船:先後屢有裁增。船身最大者長八丈有奇、寬二丈六尺;大船各有杉板小船,以備緩急及登岸渡港之需。船中各物按十二支命名:頭邊板曰鼠橋,後兩旁欄曰牛欄,柁繩曰虎尾,繫碇繩木曰兔耳,船底大木曰龍骨,兩邊另釘彎杉木曰水蛇,篷繫繩板曰馬臉,船頭橫覆板插兩角曰羊角,鑲龍骨木曰猴楦,抱桅篷繩曰雞冠,抱碇繩木曰狗牙柱,桅腳杉木段曰桅豬。至司一船之事者曰出海,司柁者曰柁工,緣篷桅繩而上登高眺望者曰亞班(一曰斗手),司繚■〈糹索〉者曰繚手,司碇者曰碇手,司杉板船者曰杉板工:均於班兵內挑選學習,分別九年、六年更換;其餘水手十餘人、二十餘人,視艦之大小為等差。
沿海有塘汛,各口有兵船,除盜詰奸,規制已極嚴密;復因沙有坍漲,即港有通塞,隨時損益移易,以彌其缺:海防既固,商民乃安。顧百餘年來,僅蔡牽、朱濆一攻臺郡,陷鳳山之埤頭城,兩擾北路,均不得逞而去;即英船駛近,亦均失利:蓋港道地勢有以限之也。自西人立約以來,設口凡五,閩乃居二。臺灣並未通商,且非洋艘西來必經之地,而往來遊奕者無歲無之;雖未必遽違條約,而臺地物產饒沃,且有硫磺、樟腦為西人所貴、軍火所需,恐不免旁睨涎垂。是今日海防不僅在奸盜之出沒,又要在外人之窺伺。就海港而言,又不在鹿耳門諸口,而重在旗後、滬尾。近年各口非淺即有沙汕,獨二口直進無虞。乃滬尾尚有都司,旗後止有末弁,均無文員蒞止;既乏砲臺,又鮮重兵。如奕棋然,不於閒中布子,必待爭劫而後籌所以補救,所謂臨渴掘井、亡羊補牢,豈不晚哉!
咸豐元年,即有洋船駛赴滬尾、雞籠貿易。十年而通商議定。同治元、二年,滬尾、旗後先後設立洋關,並准美、法、普、英諸國商人在彼租地建屋,以資棲止。其時條約新換,故不致重費周章。淡水硫磺,亦非所屬意。二年秋,擬請開採;經區覺生觀察天民議稱窒礙,得仍前封禁;而磺油、樟腦之利遂為西人所有。雞籠石炭,臺人初不知可以代薪;及是,而禁採徒嚴,洋人往運者聯■〈舟宗〉不絕,其心似已饜飫。此後愚者千慮,恐不在山前,又在山後矣。後山腴土甚多,曠無人耕;十圍巨木在在而是,又傳有五金等礦;社番復蠢而易欺,西人以拓疆設埠為能,其肯漠然置之,未必也。七年夏,已有普魯斯人美利士率領黑奴、並募淡水游民潛至大南澳,藉口伐木,築土圍、蓋房舍,墾地種薯,與番講好,為久駐計。禧兒時權噶瑪蘭事,理遣諭阻,彼若罔聞;脅以兵威,恐開邊釁:請命當軸,則以善處為貴。爰飭役勇嚴扼通蘭要隘,示禁民番,不准一人受雇往傭,亦不得與之接談交易,遵者賞、違者重責。旋赴滬尾與其領事官執約詰辯,雖允撤退,仍復陽奉陰違。不得已,令淡人之在蘭充勇者密誘受募淡人詐病乞回,厚與川資,淡民既獲工金、又有盤費,於是先至者病、續至者亦病,能工作者祇數十人:美利士孤掌難鳴,始怏怏而去。亦幸傾囊從事,彼則鳩資無幾,所獲不償所失,得以消患無形!然而策斯下矣。其機已兆,設有強鷙西人勾結奇萊、崇爻各社番,疏港引舟,設埠安居,更越山西向,扼我項背,其如之何!或謂各社人稀,兼以林深菁密,鬱為瘴毒,外人到彼,往往疫癘交作,又乏深通港口可泊巨艦,未必敢貿貿然往。抑知地氣隨人而轉,康熙閒仁和郁滄浪明經永和稗海紀遊所誌淡水風景,不異羅施鬼國,噶瑪蘭初闢,亦苦雨多晴少;今則寒暖皆如內地,所謂瘴癘毒淫無有也。又如旗後、鹿仔港、滬尾各口,初皆祇通小舟;近歲峨峨巨艘,檣森如薺矣。海沙之坍漲靡定,今昔之險夷即異;況土人傳說,奇萊、秀孤鸞固有港道,又有石門港在崇爻、卑南覓間,且有流民墾種其內與秀孤鸞口相仿,顧可不加之意哉!今際大亂就平,釐金未止;番眾性愚且嗜利,但得數十萬金,不難除荒穢而啟康衢,如東粵瓊州盡歸屬籍。諸羅縣志有云:「天下有宏遠深切之謀,流俗或以為難而不肯為,或以為迂而不必為,其始為之甚易而不為,其後乃以為不可不為而為之,勞費已什佰千萬矣。前明漳潮間有南澳、泉州有澎湖,皆墟其地棄之。及嘉靖閒,倭寇入澳,巨盜吳平、許朝光先後往據,兩省罷疲,乃設副總兵以守。澎湖亦為林道乾、曾一本寇巢。萬歷中,倭將侵擾,乃遣游擊戍焉。旋復撤回,遂為鄭氏所得。今則巋然兩巨鎮矣。向使設險固守,則南澳不憊閩粵之師、澎湖不為蛇豕之窟,倭不得深入,寇不得竊踞,漳泉諸郡未必罹禍之酷如住昔所雲也。狃於目前之便安,不規久遠之至計,使山海之險弛而無備,南澳、澎湖之往事可睹已」。其論雖為彰化、淡水尚未設廳縣而發,恰與此日山後情形實相吻合。辛未冬日又識。
·物產·
臺灣多竹,而筍味均苦,不可食。別有檳榔筍,乃樹頂初出嫩尖,巨如人臂,剝去外殼,僅比茭白略長,味甘鮮且嫩於筍。其樹直上無枝,高一、二丈,折其尖則萎,故得之不易,價甚昂。凡種檳榔,不與椰樹間栽,則花而不實。葉皆上豎,猶如鳳羽。葉脫一片,內現一包。包綻花開,色白微黃,朵朵連珠,香芬襲人。實附花下,一穗數百粒,初類羊棗,瑩碧如橄欖,臺人名為檳榔棗,男婦咸嗜之。細嚼,麻縷相屬,即大腹皮;剖其中,含水少許,甚甘。逮成粒,即雞心檳榔;既熟,則大如雞卵,縐而紫黑矣。菩提果,一名香果,花有鬚,無瓣,白色,其實中空,有細絨屬蒂,狀如蠟丸,鮮青熟黃,味甘而清。釋迦果,一名番梨,樹高出牆,實大如柿,色碧,紋縐,如釋迦頭,味甘微酸而膩。番木瓜,一幹直上,色如青桐,葉生樹杪,花色白,出杈椏間,結實五稜,無香味,與內地木瓜絕不類;居民用鹽漬以充蔬,或浸以酒,云可療足疾。軟霧,一名翦霧,大如蒜,蒂銳頭圓,形似石榴,花蕊色白微紅,瑩潤可愛,味清甘略同蘋婆。公孫橘,前生者紅,後生者青,花實四時相續,大如金橘,肉酸味苦,與內地橘異,僅堪娛目而已。西螺柑,產彰化之西螺,蒂如梅花,色紅微黃,大者如缽,味甘而鮮。臺地果品,推柑為最,產他處者即不逮。近又有麻豆柚,獨嘉義縣屬麻豆堡有之;大不逾甌,皮青蒂尖,摘後月餘乃可食,味甘芳,核細如黍。
竹木之屬,為臺地特產者:有莿竹,葉繁榦密,旁枝橫生,有莿似鷹爪,殊堅利,城堡多環植之以禦盜;有人面竹,一名佛眼竹,節密而凸,宛如人面,口目略具,故名;有七絃竹,榦白,皮閒凸起青線紋五、六、七條,葉與竹同;有筀竹,圍二尺許,大者高四丈,產淡水之岸裏社,他邑無之;有九芎樹,一名九荊,入土不朽,枝葉交互,城堡亦樹以為衛;有婆羅樹,中空,四圍縐摺成圓形,黑質白膚,花紋糾結,不假雕琢,久浸水中,剔去膚,尤玲瓏明透,可作帽架、筆斗;有加冬木,葉似冬青,極堅重,入水經久不腐,作器不漆,本色自佳;有烏榕樹,亦榕之屬,而枝稍異;葉大於榕,九月西北風作,葉盡脫,旋生新葉,葉初生,苞含嫩白如花蕊,絕類辛夷;有林投木,一名林荼,皮似棕櫚,葉多刺,高可丈餘,理鬆而骨堅,花紋斑駁類檳榔,可作箸,亦可作念珠、文具、樂器,實如梨,不堪食,肉有紅、白二種,云可治痢,紅者用紅,白者用白,俗名林投菰;有蕭榔木,質堅而香,大者數圍,文理細緻,可作棹椅;有咬人狗,其木甚鬆,高丈餘,葉似煙葉,有毛刺,刺人入毛孔甚癢,搔之發紅腫痛,一晝夜方止。
花草之屬,有內地所無者。午時梅,一名子午花,葉似葵,花如紅梅,色甚艷,午開子落。雪鴛鴦,即內地月下香,北地名晚香玉,葉如鹿蔥,花潔白,夜開香甚烈,獨臺地者開時蒂必雙出,故以鴛鴦名。節節高,葉與花微似臙脂而小,枝莖細弱,開則自本至末節節而上。虎子花,一名月桃,色白微黃,倒垂一莖,可數十蕊,香頗濁,五月始開,葉可裹粽。消息花,一名刺毬,本高數尺,有刺,秋冬開黃花,似菊而小,細攅如絨,形如治耳器,香頗清逸,根可染絳,名番蘇木。番繡毬,葉厚可一錢,花色白,底瓣如通草心,微紅而堅,明亮如礬風草,春生;可占颱期,無節無颱,一節即颱一次,節多颱多,甚驗而神。蒲草,似莞而扁,春生於水涯,滑而堅韌,可為席,摺疊不少損,且沁汗乳;草附地而生,枝細葉紅,背微紅;婦人乳少,和肉煮食能多乳,或云未孕者食之亦流乳汁。綠珊瑚,一名鐵樹,多椏枝而無花,葉色碧而潤,民間種以為籬。仙人掌,狀如人掌,旁有刺,層壘岐出,不花,無葉,亦無枝榦,其汁入目,使人失明;相傳植之牆頭,可避火災。蔞草,一名荖,又名扶留,藤蔓生,葉如桑,花如僵蠶,色綠,味辛,或云即蓽茇;根為荖藤,色白微紅,臺人取之,切片長寸餘,和蠣灰夾檳榔棗食之;葉以斤論,運鬻內地,年以數百萬斤計;閩廣人食檳榔,多裹以荖葉,味尤辣。
藥石之屬,亦有內地所無者。風藤,產北路內山,狀與他藤異,粗者如小兒臂,細亦圍寸餘,中如木通,或熬煮成膏或煮肉浸酒,服之可已風疾。樟腦,乃老樟根株煎取汁液為之。本草注,言出韶州、漳州,故一名韶腦。今漳、韶均無,獨出彰化、淡水。
樟有赤、白二種,赤者腦多,白者無腦。中國祗入藥;傳聞美國有一地多蟲,惟畏樟腦,為殯殮所必需,年運至粵東,轉鬻西商,不知凡幾。樟寄生,附生於樟,味甘,平治周身骨節酸痛,婦人產後傷風,尤效。馬尾絲,生溼地,葉細長,花小而紅,根如荔枝核,色黃,多細絲如髮,不拘鮮、乾,治蛇蜂毒。鹿肚石,出老鹿肚中,以其食草黏沙凝結成塊,堅如圓石,磨汁沖服,療心氣隔噎諸證。樓蟈石,一名老古石,澎湖、淡水最多,乃海中鹹氣所結,取出時石猶鬆脆,久之雨淋日曝即堅實,或如羊肚、或類蜂房,晶瑩如礬,巨細不等,色白如雪,亦有微灰色者。澎民牆壁田塍皆用之,淡、蘭則燒灰墁牆,其玲透者置盆盎中可充玩具。文石,出澎湖之西嶼外塹,石外有璞,剖之石見,五色相錯,以黃者為上,可作念珠、扇墜,今挖掘殆盡,頗難得。土珊瑚,亦出澎湖海濱,在水中見淡紅色,出水即枯而無光,且易折,然枝榦杈枒長者一、二尺,樹之盆瓶,亦頗可觀。
禽之屬:有蓽雀,似雀而小,背淡黑色,唧唧善鳴,性畏暑,遇夏多死;又有海雞,毛黑,腳綠,比雞較大,宿海嶼中,骨脆而味美,不讓野雉;又有五鳴雞,大如鵪鶉,項下白點如太極圖,漏下一鼓,輒鳴數聲;又有金鴨,黑質,毛作金色,如鴨而小,以十月至,他時不知所在。鱗之屬:有鸚哥魚,形如鯉而闊,嘴勾曲,紅色,周身皆綠;又有沙梭,長尺餘,形如織梭,肉豐骨脆,作金色者名金梭;又有新婦啼,狀甚肥,烹則拳縮,取新婦畏見姑意名之;又有飛魚,疑沙燕所化,兩翼猶存,漁人懸燈以待,乃結陣飛入,舟力不勝,滅燈避焉;又有丁香魺,出噶瑪蘭,類銀魚而極小,長不盈五分,漉以鹽曝乾,可致遠,過春時即無。介之屬:有■〈句上黽下〉鼊,卵生,狀如鱉,四足無指爪,大至百餘觔,小者數十觔,常從海岸穴山孔伏卵,甲可亂玳瑁,但薄而色淺,市販以其板與鹿角同煎,偽為鹿膠,有售其足筋者,謬稱龜筋云;又有海豆牙,形扁如蟶,殼綠色,吐尾潔白,類豆牙,腥不可食。蟲之屬,有蔗姑,大如蠶蛹,具頭足而無翅,油炙食之,頗甘芳;近日漳州間有之,其他皆內地所罕見。
人工所製者,有番錦,絲皆內地往,撚如線,方就經緯,彷彿滇之通海緞,止郡城一戶能織,價極貴,表裏兩端,初需番銀二十餘圓,今昂至三十餘,米色者最佳,閒以五采絲織為被褥面,價與袍褂同,亦有織成棹圍、椅墊全堂者,價需百餘圓,朱地錦紋,陸雕耀目,惜紅色黃黯,不免微瑕。有番布名達戈紋,番婦合棉苧織成,或為斗方柳葉紋,長不逾五尺,短衣一需布三段,細者價至七、八圓,粗者一、二圓,可以代綌;張鷺州侍御湄瀛壖百詠,言以狗毛苧麻為線,染以茜草所織,殆訛以卓戈文為達戈紋也。卓戈文,番氈名,亦番婦所織,刮獸毛和樹皮為之,錯雜成文,質甚粗,不以出售,亦無往購者。有蕉布,系年久老蕉被風吹折,析其筋撚織如番布,色深黃兼淡灰,盛暑服之涼而爽,汗漬濯以水,當風吹之,不宜日曝,曝即裂。有麂鹿皮衣包、棹圍、床炕圍,去毛存鞹,白其地,外施五彩,繪獅、鳳、花卉、翎毛,或布藍靛、朱砂為地,爛然可觀;亦有加紫黑漆者,滑不留手。有番席,番女取蒲草為之,出淡水之大甲,甚精緻,一床價一、二圓,極細者須番銀十餘圓,近日民人亦有織之者。
臺灣物產,以米、油、糖為大宗,苧麻、靛青次之。米有粳、有糯,有赤米,有香米。油有花生、芝麻之殊。糖有青、白、紅三種。靛有兩熟。苧有四收。亦有小麥,皆白晝開花,與北地同。又有魁藤,可製器;薯榔,可染絳。噶瑪蘭之頭圍有淺黑石,可製研。澎湖之薯,析而乾之,可為米,曰薯米。臺、鳳之檨名曰日番蒜,搗而醃之,可為醬,曰蓬萊醬。內山之鹿茸、熊掌,濱海之鹽鱗、鮮介,亦歲出不窮,然均非臺所獨有,誌之不勝誌矣。至雞籠山傳有石炭(北方曰煤)。其地為全臺祖山,且柴薪已燒之無盡,臺人不知所用,故與淡水之磺同禁止,不得挖採又傳煤下尚有銀礦,終不能確指所在。舊傳蛤仔難港底產金,水深且冷,土番沈入,從泥沙中淘之,亟起已噤莫能語,良久乃蘇。其地即今噶瑪蘭濁水大溪也,雖水之深冷不如前,然積沙深數尺即有金在,亦沈埋沙底,不易求取。若淡水之玉山,在萬山中,疊白如銀,可望而不可即。竊謂未必真玉,玉皆韞存在璞,斷無軒豁呈露如此者;或疑為積雪,亦不能終年如故,殆石之瑩潔者耳。近日爭傳山後尚有金、銀、銅礦,謂西人望氣知之。生番以貨易貨,不貴金寶,不解採驗,外人又不敢及之:其誠其偽,莫得而徵。第語即無稽,其來有自,鼠窺鷹睨,不可不防。自來大患每起於忽,而成於待,似未可置之不論不議。況就崇爻山有鹽泉、石壁寮有火穴例之,臺地固無奇不有,亦未可定為齊東語也。
黃玉圃觀察赤嵌筆談言:「水沙連產茶,在深山中,眾木蔽虧,務露蒙密,晨曦晚照,總不能及;色綠如松蘿,性極寒,療熱證最效」。昔游臺郡,未之見也。茶固閩產,然祇建陽、崇安數邑,自咸豐初請由閩洋出運;茶利益溥,福、延、建、邵諸郡種植殆遍。比聞臺北居民,亦多以茶為業,新闢埔地,所植尤繁,其味不減武夷;無齒及水沙連者矣。因思天下事不待引誘勸誡,無不爭趨如鶩者莫如利;苟無利焉,雖鞭箠在前、刀鋸在後,驅之迫之,強行數武止矣。藍鹿洲集中,言臺地寬曠,最宜桑,漳泉多木棉,俗謂之吉貝,可令臺民植之。曹懷璞司馬任淡水,購種至臺,教以藝法,久之無應者。此如錢塘屠琴塢太守倬官儀徵令,勗民紡織,一時爭相仿效,諸文士咸賦頌之;甫去任,機聲寂然矣。又如昆明楊崇峰中丞名颺守漢中,謂南山多槲樹,飼蠶織綢,可裕棚民生計,入覲時敷奏及之,進綢二端;不數年擢撫陝西,而繭終不成,至歲買東綢以貢。豈民情偷惰不知奮哉?無他,利薄故也。吾鄉雖近浙,素不務蠶桑;亂後田多蕪穢,合肥李肅毅爵相鴻章念嗷嗷澤雁,無力墾荒,莫如樹桑,功效易見;僅一紙文告耳,而從者如雲,殘黎之獲紓喘息,實賴於茲。此與臺地之茶,均不煩督責而日增月盛有莫知其然而然者,亦無他,其利厚也。欲為閭閻興大利,必審察其利之厚薄,庶幾不勞而民勸。語云: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言也,千古不易。辛未十月又識。(姪婿陳慶禧校字)
●東瀛識略卷六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番社·
臺灣土番,當荷蘭、鄭氏竊據時,附近數十里內非徙即滅,已無遺種,故臺灣縣治獨無番。雍正閒,劃鳳山、諸羅二縣地益臺灣,遂以鳳山屬之大傑巔社、諸羅屬之卓猴社、新港社歸臺灣縣轄,皆熟番也。道光中,清釐疆界,復割嘉義縣屬噍吧哖、內優兩社所分之小社五:曰芋匏、曰茄茇、曰頭社、曰蕭釐、曰芒仔芒亦歸臺轄,名雖歸化生番,已與熟番無異。
鳳山縣轄熟番之社凡八:曰淡水、曰下淡水、曰阿猴、曰搭樓、曰大澤機、曰力力、曰茄藤、曰放索。其歸化生番,凡一百二十二社:近在東南者為山豬毛四社:曰山毛孩、曰萬里篤、曰山無崙、曰加六堂;遠在縣南者為瑯嶠十八社;曰瑯嶠、曰貓仔、曰牡丹、曰合蘭、曰猴洞、曰貓釐、曰豬朥束、曰龜朥律、曰貓籠逸、曰牡里毒、曰滑思滑、曰加錐來、曰上哆囉快、曰下哆囉快、曰蚊率、曰德社、曰慄留、曰施那隔;稍南而近在內山之東者為傀儡山二十七社:曰加蚌、曰錫干、曰拜律、曰何律、曰益難、曰加泵、曰八絲力、曰加少山、曰加無郎、曰加無朗、曰加走山、曰加籠雅、曰施汝臘、曰心武里、曰山裏留、曰毛絲絲、曰西率臘、曰礁網曷、曰七腳亭、曰陳阿脩、曰務朗逸、曰陳阿難、曰望仔立、曰加者惹也、曰礁老其難、曰礁朥加物、曰勃朗錫千;遠在內山之東、橫互南北、下毘瑯嶠、上接嘉義縣之崇爻界者,為卑南覓七十二社:迤西之社曰治本、曰拔望、曰八搭禮、曰八施閣、曰老郎、曰射馬干、曰呂加罔、曰里踏禮、曰百馬以力、曰礁朥那狡;迤而南者曰龍鑾、曰悶悶、曰募陸、曰里力、曰大里力、曰大龜文、曰朝貓籬、曰礁里亡、曰那作、曰加那打難、曰哆囉網曷、曰買屢里乃、曰瑪朥的、曰加留難、曰搭其文、曰■〈虫間〉仔崙、曰哆囉覓則、曰屢門、曰搭琳、曰貓美葛、曰大狡、曰礁貓里力、曰一大德訖、曰謝己甯、曰射臘眉、曰朥北、曰柯末、曰岡雅、曰七腳亭、曰大棗高、曰朥哈、曰大板陸、曰大鳥萬、曰幹仔弼、曰確只零,迤而北者曰本灣、曰美棋、曰舊八里岡、曰新八里岡、曰加里房曷、曰郎也郎、曰干也貓、曰須那再、曰朱買煙、曰甘武突、曰邦也遙、曰丁也老、曰加那突、曰巴鳩鬱、曰沙別、曰株慄、曰窩律、曰甕索、曰茄絡、曰礁朥;尚有七社逸其名。黃觀察番俗六考云:「瑯嶠、卑南覓閒,更有生番社:曰懷里、曰咬人土、曰高思港、曰是人傑、曰貓蠻、曰白逸民、曰農仔農」。是否即逸名七社?抑系界外野番?或如佳諸來之即加錐來、須嘮宰之即須那再,本屬一社、譯語兩岐,聲教未通,事難懸揣。又云:「由南路沙馬磯頭東行二更至雞心嶼,又二更至紅頭嶼,小山孤立海中,傍岸皆礁,大船不能泊,每用小艇以渡。山內四圍平曠,無草木,番以石為室,卑陋不堪;地產金而無鐵,以金為鏢鏃槍舌。昔年臺人利其金,私與貿易,殺番奪其金;復邀瑯嶠番同往紅頭嶼,番盡殺之:遂無人敢至其地」。今又閱百餘年,絕無聞焉;其信然歟,莫可考矣!
嘉義縣轄熟番八社:曰蕭壟、曰麻豆、曰哆囉嘓、曰目加溜灣、曰豬朥山、曰打貓、曰他里霧、曰斗六門柴裏。其遠接臺灣縣界,熟番社二:曰大武、曰壟頭;歸化番社一,曰噍吧哖:均雜處民閒,存番無幾;往昔番廬胥成村市,舊社無從蹤跡矣。生番之社已歸化者二十二:在縣南者為內優六社:曰內優、曰米籠、曰邦尉、曰望社、曰貢社、曰墩社。迤北而東者為阿里山八社:曰貓丹、曰鹿楮、曰踏枋、曰奇冷岸、曰大圭佛、曰皁羅婆、曰乾仔務、曰盧麻產。極東為崇爻八社:曰竹仔宣、曰芝舞蘭、曰筠郎耶、曰芝密、曰水輦、曰斗難、曰納納、曰薄薄。各社之或分、或並,或亡、或徙,末由詳考。相傳水輦業已遭疫沒盡,大約仍舊名者十之六、七而已。外此更有番社六:曰龜窯、曰打馬郎、曰巴只力、曰伊碎擺、曰礁那女瑪、曰嗎老煙籠,尚未歸化。
彰化縣轄熟番之社二十六:曰東螺、曰西螺、曰半線、曰阿束、曰柴仔坑、曰大武郡、曰馬芝遴、曰貓霧捒、曰貓兒干、曰眉裏、曰岸裏、曰水裏、曰大突、曰二林、曰南社、曰阿里史、曰烏牛蘭、曰朴仔籬、曰大肚南社、中社、北社、曰沙鹿、曰牛罵、曰貓羅、曰南投、曰北投。中如岸裏、阿束、東螺、北投、阿里史五社番眾,於嘉慶初越山遠徙噶瑪蘭境,早已名存實亡,今日之番半系他社遷入;又如貓霧捒諸社,已成闤闠,無復番蹤可問。其在縣治東南歸化生番,為水沙連二十四社:曰埔裏、曰貓丹、曰社仔、曰決裏、曰毛啐、曰木扣、曰子黑、曰子希、曰倒咯、曰田仔、曰貓蘭、曰挽蘭、曰思順、曰田頭、曰戀戀、曰福骨、曰致霧、曰水裏、曰內眉裏、曰平來萬、曰外斗截、曰內斗截、曰木武郡、曰哆咯啷。其閒田頭、社仔、貓蘭諸社已墟,福骨、眉裏、致霧、平來萬、哆咯郎諸社半淪入野番界內,非復二十四社之舊。至水沙連外沙里興各社生番已歸化者六十有四:南方之社十二:曰鸞社、曰治卯、曰分夬、曰粉烘、曰里釐、曰樹蘭、曰郡坑、曰頂社、曰荷社、曰郡安干、曰大哮萬、曰柑子林,東南之社十五:曰郡丹、曰產竹、曰依物物、曰茄里各、曰下崙、曰合社、曰頂閣、曰貓硾、曰阿丹眉、曰依肉閣、曰社後丹、曰哖錢關、曰拔荖母、曰興武郡、曰士滿蘭;迤東之社十五:曰扣大、曰架霧、曰吻吻、曰黨萬、曰黨麥、曰溪底、曰棹棍、曰苟八、曰卓社、曰遴社、曰千達弗、曰包倒訓、曰阿里鮮、曰茄裏滿、曰異了萬;東北之社十四:曰萬社、曰霧社、曰獅前、曰獅後、曰疾約、曰里貓、曰把蘭、曰望仔、曰達哪嘕、曰問那與、曰陳肉茅、曰陳月仔、曰神冷鵝、曰萬斗六;正北之社八:曰長閣、曰乃煙、曰橋頭、曰巴轆、曰打訓、曰致重、曰三埤能、曰巴荖遠。中有數社亦遷徙噶瑪蘭山內。更有未化野番有名可知者凡八社:曰崙頂、曰哮屈、曰眉交、曰沙波、曰敏仔、曰千打萬、曰眉貓訥、曰阿里籠。再東北,則極東之秀孤鸞番界。
淡水廳轄,初無熟番。舊傳七十餘社,系並現在噶瑪蘭界內者計之;後云三十六社,又止就生番化熟者而言,其分出小社與未歸化番,未詳及也。今設屯熟番,實有四十六社:曰竹塹、曰新港、曰霄裏、曰苑裏、曰房裏、曰貓裏、曰貓盂、曰後壟、曰中港、曰吞霄、曰加志閣、曰日北、曰日南、曰大甲東、曰大甲西、曰雙寮、曰舊岸裏、曰岸東、曰岸西、曰岸南、曰麻薯、曰翁仔、曰崎仔腳、曰西勢尾、曰麻裏蘭、曰葫蘆墩、曰朴仔籬、曰武朥、曰南坎、曰坑仔、曰龜崙、曰雷裏、曰北投、曰擺接、曰圭泉、曰雞柔、曰里族、曰毛少翁、曰搭搭攸、曰峰仔峙、曰小雞籠、曰大雞籠、曰金包裏、曰圭北投、曰三貂、曰八里坌。其未歸化而近界之生番,有社名可指者:南路之社八:曰雞蠻、曰水晶那眉、曰吟■〈口爾〉打老、曰抵那嚕■〈口爾〉、曰鹹朥拐仔、曰桶盤、曰哆嘓、曰朥施;東南之社九:曰求留、曰喉仔、曰荖裏、曰茄荖哩、曰擺當冬、曰金雞翁、曰貓■〈口爾〉崙、曰打羅山、曰山妲仔;東北之社十一:曰油囉、曰秀翁已、曰連勿仔、曰哆老敏、曰茄假牙、曰阿里翁、曰吧拉老、曰媽陵媽嗄、曰思羅阿班、曰猴吼裏自、曰青坑假已。更有內山以東野番三十二社:曰竹頭角、曰覺雅雅、曰貓裏翁、曰貓里蛙、曰大道難、曰木瓜原、曰逃嬾嬾、曰淋漓雨、曰九美嬾、曰錦蘭■〈口爾〉、曰加里本、曰排牙散、曰雜無老、曰卓皆銀、曰卓高山、曰石衢額、曰阿里吻、曰雞飛內外社、曰合吻上下社、曰南雅、曰蘇那、曰麻膠、曰加朥、曰無擇、曰騾抬、曰婆老、曰千藥、曰儀母、曰文甲、曰密斐;是否即奇萊、秀孤鸞各社番,人跡罕臨,亦難臆定。
噶瑪蘭廳轄熟番三十六社:曰哆囉美遠、曰打馬煙、曰奇立板、曰麻里目罕、曰擺離、曰珍仔滿力、曰抵美福、曰流流、曰芝麻鎮、曰仔罕、曰抵美抵美、曰踏踏、曰高東、曰打那岸、曰奇武暖、曰奇蘭武蘭、曰辛仔羅罕、曰棋立丹、曰抵巴葉、曰抵美簡、曰加禮遠、曰留留、曰掃笏、曰芭荖鬱、曰歪仔歪、曰貓裏府煙、曰南搭吝、曰武罕、曰打那美、曰打那岸、曰猴猴、曰奇澤簡、曰奇武老、曰里荖、曰珍珠美簡、曰婆羅新仔宛。廳治西北界連淡水山內各社野番可指名者有八:曰大霸、曰油麻、曰阿里紋、曰大悅仔、曰奇紐吝、曰連雞督、曰竿真林、曰吧魯吻。其西南山內未化生番由東澳南接奇萊,社名均無可考;見其額刺「王」字,咸以王字番名之。
綜計全臺熟番一百二十八社,歸化番二百三十七社,未化野番可知者八十九社。明何喬遠閩書言:「社或千人,或五、六百人」。今每社男婦少者二、三十名,多則百餘名、二三百名,最多至四百餘名,無不另分新社者。其間或苦貧弱而歸併,或避侵凌而相附,或因鬨鬥、疾疫而遷徙喪亡。百餘年來,自生自滅於崇巒疊嶂間,有社名存而番已易者,有番是而社名非者,且有土人佔耕其地仍冒社番名者;兼以番語侏■〈亻离〉,有音無字,譯者參差不一。即如鳳山番社「大澤機」,土人咸呼「武洛里」;噶瑪蘭番社「奇武暖」,府志作「奇武律」,臺灣總兵官武隆阿譯以滿文則為「幾穆蠻」:似此者更僕難數。而遠在內山山後各番社,更不知尚有幾許。滿洲白麓給諫六十七臺海采風圖言:「內山絕頂,有社名嘟嘓,其番突睛大耳,狀甚惡,足指如雞爪,樹上往來同猨狖,善射好殺,雖生番亦畏焉」;詢之土番,近已罕覯。茲就書牘所見社名列之。至年徵番餉冊,大半土人通事之耕其地者應名代納,不足憑也。
無錫季蓉洲大令臺灣雜記言:「土番種類,有自海舶飄來及宋時零丁洋之敗遁亡而至者」;郁滄浪稗海紀游言:「相傳元人滅金,金人浮海避元,為颶風飄至;數世之後,亡其所自」:似未足信。蓋有土即有人,猶之有水即有魚。聞西人新闢之美利加、奧大利亞等處皆先有土蠻生長其間,亦知飲食男女,所異者言貌性情耳。臺灣土番多深目高鼻,不同內地人,必欲溯其種之所自,鑿矣。
臺灣舊志言:「顏思齊引日本人屯臺灣,後荷蘭舟遭風到臺,借土番一牛皮地,因築安平城」;郡陽魏默深刺史源聖武記云:「海寇林道乾竄臺灣,為琉球所逐,日本復逐琉球而踞之,荷蘭乃啗以重幣,又計逐日本而有之」。是又不然!考道乾竄臺未久,懼都督俞大猷兵至,棄而之占城。琉球但圖自固,未嘗一蒞臺境。顏思齊久旅日本,結黨張宏、林福、李英等謀據其地。南安鄭芝龍年正少,亦與焉;私日本女翁氏,遂娶為妻。李英酒醉,漏言於妾王氏,妾兄王大平將首告;翁氏之父翌皇聞之,馳告芝龍,即與思齊等急並十三船遁出海口,駛至臺灣屯聚。思齊死,芝龍歸命,曾訴稱逼於日本,致蹈不義。荷蘭於芝龍受撫後始入臺地。漳浦江東旭日昇臺灣外紀誌之甚詳。以理揆之,思齊之遁必無勾引同行事。芝龍,固日本之奸徒叛黨也。荷蘭僅據海口,人止千餘,威脅土番與內地人之亡命在臺者為之耕作納稅;及為鄭成功所敗,盡挈其人去,即有一、二遺留,早經鄭氏誅鋤盡絕矣。所謂借地一牛皮大,縷翦而布之,遂占其地,築壘以守;誌外國事者言其得東南洋諸埠胥用是計,殆甚言其人之狡耳。又按明薛俊日本寄語,稱天曰「帝」,地曰「智」,日曰「虛路」,月曰「禿計」,父曰「爺」,母曰「發」,數之一曰「丟」,二曰「咀」;臺民固無此語。府志及朱仕玠漫志所記諸番土語,則稱天為「務臨」,地為「奈」、為「烏吻」,日為「易阿」、為「咿■〈口賴〉哈」,月為「咿達」、為「務難」,父為「攬麥」、為「阿兼」,母為「賴臘」、為「兒■〈口賴〉」,數之一為「打」、為「塞壓」,二為「利撒」、為「勞勞呷」,亦與日語不類。此可徵日人與臺,實風馬牛不相及也。
惟舊傳諸番野性難馴,焚屋戕人,是其常技。殊不知樂生畏死、好逸惡勞之情,初無異也。近年熟番服食悉效編民,生番已半化為熟。其以殺人為武勇、飾人首以金誇示豪雄者,十社中無一、二;餘皆山僻野番,苦無人化導轉移之耳。居人見野番出,必群起殺之;顧以番嗜殺人為言,盍亦反而自思耶!番皆貪利,且見小多疑;若因其所明、袪其所蔽,撫以恩、導以禮,徐移其獷悍之習而歸於信義,久之野番化生、生番化熟,斷無自外生全不願為盛世良民者。康熙閒,漳州把總朱文炳風飄至蛤仔難,舟破登岸,番疑為寇,初欲加刃;既知非是,留宿具食,送之雞籠山,得返,即噶瑪蘭諸番也;又有賴科者,與七人為侶,晝伏夜行,從野番中越度東面,東番導遊各社,謂苦野番間阻,不得與山西通,若得萬人鑿山通道,共輸貢賊,則為天朝民矣;亦康熙間事:其情可見,乃以異類歧視之,恐異日將如藍鹿州平臺紀略所言,不歸之民、將歸之賊,即使內賊不作,又恐寇自外來,如委而棄之,必有從而取之者,可不早為綢繆哉!
雍正十年以後,臺地屢經變亂,從未有生番為害調兵征剿之舉,番情衰弱可知。亂民之遁入番社者,且生縛以獻,必不致並歸於賊;獨外寇誠為可慮,然非蔡牽、朱濆輩也。自西國通商以來,其船多行山後,設遇風礁登陸,番眾見其形貌衣飾之殊,而又言語不通,未必全其生命。將來邊釁,恐不免啟自諸番!何以徵之?同治六年,美國羅昧商船遭風,至鳳山縣轄瑯嶠以南之龜仔角觸礁舟破,船主與數水手鳧水近岸,被番所殺,續又傷其兵官一人。美領事官李讓禮申呈英香巖制軍桂,以臺灣鎮道答以生番不隸版圖、難以用兵究懲,彼當調統兵船,親自往辦。時平陽張煥堂觀察啟辦督辦通商,急請照覆李讓禮,言已檄派文武大員帥兵馳往,務期罪人斯得,不必遠勞客兵,如欲往觀,請坐中國輪船,切弗輕率從事;並飛檄前臺灣鎮曾輯五總戎元福、臺防同知王柳莊司馬文棨遴調屯兵,外示軍威,密函囑以善撫各番,相機辦理;又函致廈門道曾峻軒觀察憲德,婉阻李讓禮暫緩東渡。官兵到後,李讓禮方至。番目卓杞篤出而認誤,起還洋女頭顱、影像等物。李讓禮泊舟數日,旋與番目議立條約:嗣後妥為救護,勿更戕害;並請於龜鼻山建築營房,駐兵巡防,俾被難人有所依托,其地收入中華版籍。遂不折一矢,分道而還。復檄鄭芸舫太守元杰往勘,議移巡檢、千總、外委各一員於枋寮琅嶠,駐兵二百以善其後。設申呈到日,視等尋常,僅允以責成地方官察核懲辦,或語以無需越俎,致違公法,冀以一紙書遏其盛氣,則美船到彼,番眾見其相逼,不得不出而迎拒,番勝則西人圖報,勝而後已,既勝則所得番土,必不肯棄,驅之返斾,彼轉有詞,即使理窮勢屈,師覆於我,而伺隙蹈瑕,有昔年英國搆兵故智可循。七省邊民,均難安枕。所謂星火足以燎原者,此是也。幸彼時番情地勢,西人尚未深悉;又懾於我之先發,無所施其狡計。亦幸徙薪曲突,傾聽有人,故不見焦頭爛額之功。聞邇年西國之行教游歷者,接踵而赴內山;山中途徑我所未悉者,彼已繪圖而去。況臺灣設口,實始於美;美之所貴,首在樟腦,他國不重也。苟有罅隙可乘,條約足恃乎哉!七年春,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函咨閩督,謂生番雖非法律能繩,而其地究屬中國,且為西洋各國往來南洋要道,若仍以荒服置之,設他國心存覬覦,藉稱人棄我取,肆其蠶食,其患雖不在目前,亦宜預行籌及。思深慮遠,燭照機先,數語概之矣。倘因前車未覆,嗤御者之過慎,掉以輕心,恐康衢馳道中,未必無覆轍耳。或謂驁駻驒騱,不加鞭笞、不能就銜勒,其然、豈其然乎?辛未十月又識。
·番俗·
臺地諸番,多深目瞪視,鼻隆而銳。語作都盧嘓鹿聲,呼酒曰「打■〈口賴〉蘇」、煙曰「淡巴菰」,頗與蒙古音相近。男女均不薙髮,有齊翦覆額如頭陀狀者,亦有男番薙其半、留其半者。男多穴耳,實以竹,漸舒漸大如錢,以硨磲螺貝圍圓二、三寸者塞之。剌其胸、臂,為花、草、虎、豹文,云遵祖制,不敢背也。北路番或文其面。噶瑪蘭番咸於額間刺一「王」字。或塗鹿脂於體,以禦風雨。足皆重繭,履山險如平地。編藤篾束腹,以期行走趫捷;娶婦則去之。番女鮮白皙;惟嘉義以北較妍淨,乃繞脣吻刺之,點以黛,若塑羅漢髭鬚以為美。穿耳多至六、七孔。既婚,男女必斷旁二齒,女之黥面者不斷。古云,斷髮、文身、雕題、鑿齒,今猶於生番見之。生子則母攜婗嬰同浴於溪;有疾亦往溪中盥濯,以身熱為度,不熱再濯,熱則病癒。小兒多以幅布懸置樹杈,任其簸颺;故既長不畏風寒,終年赤裸,攀緣嶺樹,若素習然。
番所居室,南路曰「囤」、曰「朗」,北路曰「達勞」、曰「濃密」、曰「必堵混」。每有興作,眾番協力成之。築土為基,架竹木為樑柱,葺茅為蓋,編竹為牆,形同覆舟。舉家同室而處;男娶婦、女贅婿,始另居。彰化番則異是,男女未婚嫁者另築小屋曰「籠仔」、或曰「貓鄰」,女居之;男所居曰「公廨」,此公廨番所由名也。其內山各番,閒於山凹險處壘石為垣,覆以石片,望之儼然石室;或倚山掘土,狀如穴居。大抵好居高峻,以便瞭望;兩旁皆通小戶,牲畜俱養於中。淡水以北地氣溼,亦有覆板於地高三、五尺,梯而登者。室無比鄰,左右多栽竹木花卉,靜深幽邃,似隔塵世。落成時,必邀番眾飲酒盡歡。
諸番男婦咸以草箍纏首,以帽非帽;或用竹片纏以絲帶,或以青布及紗為之。喜簪野花,圍繞殆遍。男番之供役於官者,插雞羽為識。腕帶銅鐲或鐵環,或穿瑪瑙珠為圈。足亦束以銅鐲。衣以布及自織達戈紋為之,長不及臍,無袖,披其襟;女則前加以結。下體圍布二幅,曰「抄陰」,亦曰「突勿」。彰化內山番,止繫尺布於前,風吹則全體皆現。炎天或結麻枲,縷縷繞垂下體,以為涼爽。冬以鹿皮披於身閒。有鹿皮蒙首,止露兩目者,亦有披氈及以卓戈文蔽體者。皆赤足,不知有韈履。每年二月力田之候名「換年」,男女俱披雜色綢苧,相聚會飲,聯手頓足歌唱以為樂。土目多用優人蟒衣、皁靴,其帽箍外加金圈為飾,或插雉尾二。
番以薯芋為常餐,食飯者僅十之三、四,飯皆搏而食之;或將糯米蒸熟,舂為粉餈,名「都都」,珍為上品。緣不知耕作,故粟米甚少。禾熟多以手擷取。亦不藝圃,無蔥韭生菜。雞最繁,客至,殺以代蔬。俗尚冬瓜,見官長,抱瓜以獻;雞則以犒從者。魚蝦鹿麂之屬,傅之火,帶血而食。性最嗜酒。酒有二種:一番女嚼米,置地上,越宿成麴,調飯以釀,飲時沃以水,色白味酸,曰姑待酒;一將黍米合青草花同舂,草葉包煮數日,外清水漉之,藏於甕,曰老勿釀。飲時或用木瓢、或椰碗,群坐地上互汲遞酌,以味酸為醇。亦有醃魚為鮭、醃鹿為脯者。鹽皆取給於外。相傳崇爻內山有鹽泉,與四川鹽井相似,故山後諸番不假外求。
番俗皆先通後娶,不納聘,無媒妁。男女及歲,意相悅,遂野合焉;然後各告其親,因訂為婚,名曰牽手,以海蛤、青紅布、銅鐵手鐲等為幣。屆期,男婦兩家各以牲醴相貽,引男至女家婚配,通社飲酒稱慶;亦有娶婦入室者,邀眾會飲,與贅婿同。近日番女與漢人牽手,媒聘禮文略如漢制。瑯嶠、卑南覓各番目,獨互相嫁娶,不與眾番為婚。番多以女承家,甥即為孫,以衍後嗣。無姓氏。伯叔之子自相匹偶。夫婦不合即離,曰放手;男未娶,女不敢嫁,先嫁者罰酒或牛豕。通姦被獲,鳴眾聲罪,罰如之,未嫁娶者勿論。惟北路南嵌以上番,雖反目脫輹,白首不離異。夫死一月、或三月、期年,婦告父母,別擇牽手;各社皆然。父母死,號哭服皁衣,屍瘞室內;富者棺木,貧者用石片草蓆襯土而殯。生前雜物,俱殉其半。葬畢,生者即遷居,閒有不遷或瘞屍室邊者。持服則一年、數月、少至十日不等。始喪,合社為之不飲酒、不唱歌,頗有古人鄰舂不相意。
各社通用螺錢,名「眉打■〈口賴〉」;皆漢人磨礱而成,圓約三寸,中鑽一孔,以潔白為上,每圓值銀四、五分。耕用小鋤、短刀掘地而種,或將堅木炙火為鑿,以代農器;近亦有驅牛用犁耙者。捕鹿用鏢刀弓箭;鏢曰「武洛」、刀曰「礁傑」、弓箭曰「木拉」。捕魚亦用鏢,以竹為桿,長五尺許,鐵鏃鋒銛長約二寸,有雙鉤,長繩繫之。刀長尺餘,函以木鞘。弓箭俱用竹,搓苧繩為弦,漬以鹿血,堅軔過絲革。汲水用匏。炊用石三塊,置鍋於上;有用陶土名「木扣」者,圓底縮口,微有脣起以承甑。飯具用椰瓢、螺殼,閒用磁碗。與人交易,編竹為霞藍,其制圓小者容一、二斗,以概米麥多寡。儲物則編藤為籠,有底有蓋,方圓不一。又制葫蘆為行具,大者容數斗;遇雨不濡,涉水則浮。寢則鋪竹片於地,藉以鹿皮或卓戈文,枕木如小凳;富者列床於室為美觀,夜仍席地而寢。番不知書,結繩記數,如上古時。無碾米具,以大木為臼、直木為杵;舂令脫粟即炊食。渡水無舟,刳獨木空其中,邊翼以板,用藤繫之,名曰「艋舺」;恰受兩、三人而已。番女以大木如拷栳鑿孔其中,橫穿以竹,使可轉,纏經於上,刻木為軸,繫於腰,闢闔穿梭,織而成布,頗堅緻。番童截竹,竅四孔如簫,長可二尺,通小孔於竹節間,就鼻橫吹,曰鼻簫;音不甚揚,當為簫之別調。
黃玉圃觀察、郁滄浪明經與府縣各志所記番俗,皆合生熟番言之,尚是雍正以前事。今熟番多娶少贅,一姓相承;服食行為,大概與齊民無別。即歸化各番,婚則行聘,死則另葬,食分美惡,女服褲襦,亦多習華風;止衣少襟袖、足鮮著履、未立姓氏、不知文字而已。番情本各社不同,而又有今昔之異,特摘其大概識之;更歷數十年,恐又非今之番俗可概矣。
浮梁鄧菽原太守傳安蠡測彙鈔言:「嘉慶時,女土官寶珠盛飾如中華貴家,治事有法;或奉官長文書,遵行惟謹,不殺人,不抗官:雖在界外,何殊內地乎」!俗傳卑南覓土官紋吉當朱一貴亂遵令擒賊,官獎以六品頂戴袍靴及幼子亦為土官,雄冠諸社。有獻珊瑚頂珠者,遂自稱卑南王,思得一佳麗為妃:臺郡有妓聞之,欣然願往。番本重女,既得妓,嬖甚,一惟所命;乃革除舊俗,教以中華禮法。故卑南覓七十餘社最循謹,其風俗早與他番不類。寶珠亦不類番女名,所謂女土官殆即妓歟?
何喬遠閩書言:「永樂中,鄭和入海諭諸酋,獨澎湖東北有東番不聽約束,和貽之人一鈴,使懸之頸,蓋狗之也」。自來南北各社番,未見有懸鈴者,所述似不足信。
諸羅志云:「諸番皆夫婦相暱,雖富,無婢妾僮僕,終身不出里早閈,行攜手、坐同車,不知有生人離別之苦。不為竊盜、不識博弈,渾乎混沌之未鑿也」。臺海采風圖云:「農事既畢,眾番互相邀會,男女雜坐,酬酢歡呼。若漢人闌入,便拉與同飲,不醉不止。卑幼遇尊長,卻立道旁,俟過始行;如遇同輩,亦通問相讓」。此風今猶未替,可想見無懷、葛天之世焉。
又按西人艾儒略職方外紀云:「北美利加地愈北、人愈野,無城郭、君長、文字,數家成一聚落。俗好飲酒,日以攻殺為事。凡出鬥,則一家持齋祈勝;勝而歸,斷敵人頭以築牆;若再鬥,家中老人輒指牆上髑髏相勸勉:其尚勇好殺如此。近有歐羅巴教士至彼,勸令敬事天主,戒勿相殺,遂翕然一變;又強毅有恆心,既改之後永不犯。俗既富足好施予,人家每作熟食置於門首,往來者任意取之」。所紀乃新闢美利加洲北鄙本有之土蠻也,其獉狉不異臺番,而兇悍特甚,西人導以支離恍惚之教,竟易其俗;乃謂生番雖有人形、全無人理,不可以王政化,豈冤哉!(姻姪胡欽校字)
●東瀛識略卷七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奇異·
後漢書鄭宏傳云:「若耶溪風,朝南暮北,土人呼為鄭公風」;徵之臺灣,益信古語不誣。臺之鹿耳門,恆朝東風、午西風,四時不爽,名曰發海;一月內鮮有一、二日異。蓋舟赴澎湖,必侵曉揚帆,回必日晡進港;若西朝東晚,則往來俱阻,誠天造地設之奇也。內地之風,拔木發瓦而止;臺則千石巨舟,往往吹上田隴。有時風愈烈,燥熱愈甚,風過草木皆焦,名麒麟暴,謂風中有火云。鳳山縣轄風港以南,更有山風,善撲人,必數人攜手偕行;如一人獨走,不急伏,輒吹入海。早起東望,諸山雲霧迷茫,主老晴;若山無片雲,歷歷可睹,少頃即雨。天際現斷雲如半帆、或如鱟尾層矗,曰鱟帆雲,不久有颱風起。雷電與內地同而罕殛人。相傳「六月有雷止三颱、七月一雷九颱來」,占之頗驗。颱必挾大雨同至,雨乃地氣蒸騰而下,味皆淡;獨澎湖有鹽雨,物被淋濡,無不枯萎;田土須再灌數次,方可種植。或謂四圍皆海故,然環海島嶼不止澎湖,全臺亦孤峙海中,未聞有鹽雨也。夜露甚濃,日甫落已霏霏如霰,乘月遊行,不半時衣袂咸濕;故雖歷久不雨,而田圃不煩車戽。
西疆有火山,地雖熱不見煙焰;西蜀有火井,以火引之乃然。獨臺灣出火之區多且異。一在鳳山縣東南五十里赤山之頂,名火山;有時山裂瀵湧出火,有燄無煙,遇薪芻則煙騰起。一在嘉義縣東南四十里玉案山後,有小山,水石相錯,石罅泉湧,火出水中,名火泉;亦有焰無煙,燄高三、四尺,晝夜不絕,置草木其上,則煙生燄烈,悉化為燼。一在彰化縣東五十里貓羅、貓霧二山之間,名火燄山;晝常有煙,夜常有火,人不敢近。一在淡水廳東北一百二十里石壁寮山麓,火出穴中,名火穴;久旱及陰雨,燄高三、四尺,穴口草仍青。一在廳東九十里牛角山,山腰有泉懸流,望之如煙,近之則寂;置物水上,旋燼成灰。淡水廳更有反經石,在廳北一百十餘里觀音山西雲巖上,石形如馬鞍;每捧羅經針本子午置之石,則反為卯酉;奇乃至此,理不可解。磺油出蜀中,井汲而得;今淡水所出,不於井而於窟:在廳東南七十餘里貓裏溪內、牛鬥山下,視之一汪濁水耳,日惟申酉二時油浮水面,乃可挹取,色黃味臭,然之燄比他油倍長,風吹水沃咸不熄。彰化縣屬水沙連內山有日月潭,廣袤七、八里,中起一峰名珠子山,群番繞山以居,非舟莫即;潭水紅綠各半,旱澇不淆,故以日月名。番以竹木浮水,上藉草盛土,以種禾黍,曰浮田。人至其地,覺海外別有洞天。臺、鳳二邑交界處有大岡山,山頂皆蠣蚌殼,人蹤罕至,歷久如新;滄海桑田,竟不知何時物。鳳山縣蓮花潭在舊城外,寬八、九里,距儡傀山六十餘里,而倒影入潭,歷歷可指;及冬水涸,僅闊尋丈,山影亦宛在,惟天氣晴明乃見。瑯嶠內山有毒溪,廣數丈,惟子午二時水涸可行,餘時水深盈尺,不容舟,徒涉者必病;近年毒漸殺,有置石水中者,可跳而過。
天下之潮無聲,獨浙潮有聲;且不獨錢塘,即平陽之飛雲渡潮亦翻濤捲雪、一線而來,已足奇矣。乃臺灣之潮雖無聲,而同在一隅有此漲彼退、此退彼漲之異。淡、蘭二廳以三貂溪北泖鼻山為界,山之西潮漲則山之東退,山之東潮漲則山之西退,一若潮亦因之分界者。又四海之水,非風不鳴;獨臺灣之海能吼。小吼如擊花腔鼓,點點作撒豆聲;臨流聽之,有成連鼓琴之致。大吼如萬馬奔騰,千鼎共沸,驚濤湓湧,舟莫敢近,俗曰做湧。湧者,無風自起,雖纖塵不動,而湧隨吼發,中流至岸;浪之巨者,三疊為最。四、五、六月甚於鳳山,六、七、八月臺灣為甚,秋深乃止。或謂地氣蒸熱,自下而升,猶煮飯之沸於釜中也。然嘉義以北,何以不吼亦無湧?且冬令地氣閉藏矣,何以山後之大南澳以南,吼聲繼起,其湧不異夏秋?及春勢漸殺,而山前湧吼復作,是又何說?
雀入水為蛤、橘踰淮為枳,物性之奇,理所難格。臺灣動植之物,更有內地所同而性獨異者。蝘蜓大者長二、三尺,緣壁飛行,不毒人而能鳴,聲如蛤蚧;然止鳴於虎尾溪,南涉彰化縣即無聲。蟹之生溪河中,螯足有毛者曰毛蟹,味尤佳,臺南無之,獨產彰化;欲致之郡,必兼程疾走,若渡虎尾溪,呴沬有聲,螯足皆脫,不可食,其不脫者十中二、三而已。臺地魚族最繁,而黃魚獨少,長亦止數寸;見有盈尺者咸詫為亂徵,與竹樹開花皆屢驗。相傳臺鹿皆鯊魚所化,然沿海俱有鯊,即臺地山前亦有之,未見有化鹿事;獨後山鯊魚隨潮登岸,即化為鹿,毛色純黃,其孳生者始有梅花點。西瓜有種於八月、成於九月者;以正月貢至京,剖之,瓜子作字形,因名壽瓜;乾隆閒奉旨停貢,其種遂失。草之生澎湖岡阜者,縱曝極乾,然之無燄,不可為薪。土人放牛飼草,伺牛下糞,乾而燒之,燄甚熾,名曰牛柴,賴以炊爨。臺人尚皂衣,布帛之染於他處者,數澣即淡;就彰化所轄牛罵溪濯之,則黝黑如漆,歷久色不退。
臺灣開闢未久,無奇聞異事可記;而仰觀俯察、耳目所接,有迥異內地者,不謂之奇不可,然有言之甚奇,而其實不足信者。如王圻續文獻通考言:「水至澎湖漸低,謂之落漈;漈者,水趨下而不迴也」;臺灣雜記言:「臺之東北有暗洋,一年為一晝夜」;稗海記游言:「雞籠山下實近弱水,舟至則沈,或名萬水朝東,其勢捲入地底」;陳資齋總戎倫炯海國聞見錄言:「南澳之東南有南澳氣,吸四面之流,船被吸入則不能返」。今西國舟船,北極冰海、南極新得之默瓦蘭,東西經行數萬里未聞其落漈,亦未聞有暗洋、弱水、南澳氣;此猶蓬萊、方丈,渺茫荒忽,以作掌故用可耳。又如濟甯尹東泉觀察士俍臺灣志略云:「明太監王三保,舟至臺,投藥水中,令土番染病者浴於水即愈。又植薑岡山上,至今尚有產者,有意求之終不得,得之可療百病。淡水有劍潭,荷蘭人插劍於潭側大樹,樹生皮合,劍在內,因以名」;鳳山志云:「林道乾遁臺,艤舟打鼓山下,其妹埋金山上,時有奇花異果,樵採者或見焉,若懷歸則迷失道」。三保與荷蘭,亦猶人也;道乾,一盜魁耳:安得有此奇蹟,未免好奇之過。更有事雖甚奇而不足異者,如施靖海戰澎湖,島湧甘泉,雷起風止;藍總戎征朱逆,潮水驟長,直進鹿耳門;福貝子剿林爽文,一夕而全軍百餘舟同抵鹿仔港:皆賴聖天子威福,故百靈效順如是。又如志略述萬提督正色有海舟行至雞籠山後,得一山暫泊,舟中四人登岸探路,見異類蛇首猙獰、飛行而至,攫一人啖之,餘三人身佩雄黃得免;臺灣縣志述鳳山有民婦被祟,暮即見形,如人似犬,闔窒騷擾,邑令方邦基為牒告城隍神,忽雷震怪走,入地掘之,得死猴一,祟遂絕。巨蛇啖人、老猴成魅,世亦閒有,所稱蛇首而人身,則近乎怪矣。茲之所識,惟期信而有徵。他若雞鳴應更、魚飛撲火、草可占颱風之數、竹乃具人面之形、公孫橘恆青後紅先、晚香玉悉一花雙蒂、■〈句上黽下〉鼊之穴山伏卵、烏魚之散子南游,已詳稅餉、物產條下,不再及。至民風、時事有甚可異而習焉不以為奇者:讀書不知孝弟、力田不知蓄聚、女不以再醮為恥、男不以犯上為非、謀逆必先豎旗、從亂必先助餉、奸徒視稱王稱帥如兒戲、逆黨以旗首旗腳為美名、官甚無良亦以長生祿位奉之、番已歸化猶以未列版圖外之、得鮮不嗜而喜嗜腥、有目不用而愛用耳、眾所切齒者乃以賢能稱、民所傾心者乃以讒嫉去、土人日以欺番為事轉謂番性難馴、武弁不以練兵為務第曰兵驕莫制:吁!此臺地未二百年而亂民至十有七起歟!
·兵燹·
康熙間,臺灣新附,不四十年,亂民三起。三十五年秋七月,臺灣縣民吳球謀亂。
眾未集,臺灣道高拱乾、總兵王國興設計擒之;不一月,平。四十年冬十二月,今改嘉義之諸羅縣民劉卻復亂。卻以拳棒自負,日與無賴往來。密置樟腦於屋瓦,深夜然之,詫於眾,謂每夕紅光燭天。遂率黨燬營汛,四出焚掠。北路參將白道隆整隊禦之;歲將除,殲其黨殆盡。卻走匿山谷,久之就獲,伏誅。六十年夏五月,鳳山縣民朱一貴亂作,禍尤烈。一貴以豢鴨為業;鴨行皆成列,眾異焉。逆黨杜君英以其姓朱,假托明裔,擁之;攻據岡山汛,偽稱義王,僭號永和。總兵官歐陽凱、副將許雲戰死,道府以下官咸遁澎湖。北路奸民賴池、張岳等聞亂響應。府城及鳳、嘉二邑同日陷。閩浙總督滿保得報,疾馳至廈門,調遣軍旅。提督施世驃先已登舟,總兵藍廷珍繼之,以萬七千兵東渡,克安平鎮,七日而復府城並鳳山、嘉義。一貴竄溝尾鄉,鄉民醉以酒,縛獻軍前。閏六月,檻送入都,磔之;餘逆次第擒斬。棄城各官均伏法,知府王珍已死,剖棺梟示;後遂無聞警先逸者。
臺地初附時,番多民少,生番均未歸化,熟番苦於誅求,故康熙、雍正間亂亦三起,然未煩內地兵也。康熙三十八年春二月,淡水吞霄社土官卓個、卓霧以通事黃申苛斂無已,殺申拒捕。臺灣道常光裕、總兵官張玉麟發兵往討,遣譯者誘致岸裏社生番攻其後。夏五月,內北投社土目冰冷亦殺通事之主帳者金賢等遣使通於個、霧。秋七月,冰冷為水師把總某所襲執。八月,卓個、卓霧同被岸裏社番擒獻,斬於郡,傳首以示諸番。雍正四年秋八月,彰化縣水沙連水裏社土目骨宗潛蹤出沒,恣殺掠。閩浙總督高其倬檄臺灣道吳昌祚、北路參將何勉率師深入,諸番震懾就撫;冬十月,獲骨宗父子,解省誅之。九年冬十二月,彰化縣大甲西社番林武力等鼓眾倡亂,圍彰化縣城。十年春,臺灣總兵呂瑞麟討之,勿克。夏六月,閩浙總督郝玉麟移會前臺灣鎮陞任提督王郡、巡臺御史柏脩會兵進剿,搗其巢。冬十一月,番眾縛林武力以獻,梟首傳示;脅從者赦而撫之。自是各社相繼向化,生、熟番均不復反矣。
雍正中,番亂兩起,民變復作。十年春三月,鳳山縣流民吳福生偵知北路番亂未靖、府治兵少,結黨商大概等聚眾岡山,劫塘汛,攻埤頭竹城不克,焚萬丹巡檢署,鋒甚銳。夏四月,臺灣總兵官王郡陞提督,未行,潛師夜發,與參將侯元勳、守備張玉等三路夾攻,敗其前鋒,賊大潰;未浹旬,福生及殘逆悉就俘,解省伏誅,南路平。
乾隆時,物阜民殷,兵力強盛,高宗勵精圖治,疆吏咸凜凜,是非好惡,一秉大公,不敢逞私徇情;苟涉欺妄,誅謫隨之。故西北連歲用兵,而天下晏然共享昇平之福;即難靜易動如臺灣,亦四十年不見兵革。僅三十五年,臺邑民黃教據大穆降,脅附近各莊謀逆;臺灣知府鄒應元出不意,突往圍捕,擒誅首惡數十人,內地知而事定矣。繼而交相蒙敝,吏治日偷,亂民始伺隙而起。三十九年,王倫謀逆於山東;四十六年,回民肆毒於隴右;五十一年,彰化縣民林爽文、鳳山縣民莊大田亦同時倡亂。先是,淡水同知潘凱因公出城,忽被殺,並胥役殲焉,主名不得;當事者以生番戕害報,而罪人脫然事外:於是益輕官吏。爽文素奸黠,恣為盜賊囊橐,密糾群不逞為天地會,嘯聚日眾。臺灣知府孫景燧至彰化,趣新縣令俞峻、副將赫生額往捕,不敢入,諭村民擒送,焚無辜數小村怵之。冬十一月,爽文因民之怨,集眾攻營;全軍覆沒,文武咸死焉。翌日,陷彰化城;孫景燧及北路同知長庚、前攝令臺防同知劉亨基、都司王宗武等均遇害。亨基女滿姑尚幼,賊扶之出,姑痛罵,賊怒,割其舌,噴血大慟而絕。劉氏一門與幕友孫南容、范琪輝死者十五人。長庚有膂力,與賊戰,手刃其二,賊沈其首於濠。十二月,又陷諸羅縣,縣令董啟延死之。大田,故盜魁,是月亦陷鳳山縣,知縣湯大奎自刎,其子荀業隨殉。惟俯城有總兵柴大紀、臺灣道永福、同知楊廷理固守,未破。逆黨王作北陷淡水廳治,戕同知程峻,推爽文為盟主,偽號天順,作自稱征北大元帥。峻幕友壽同春詭從賊,潛約被議之前巡檢李生椿合義民擒斬賊黨,復廳城。警報內傳,提督黃仕簡、任承恩、副將徐鼎士自廈門蚶江五虎口分三路東渡。五十二年春正月,官軍先後抵臺。大紀北取諸羅,一戰而復,遂守之。總兵郝壯猷南取鳳山,頓兵幾五十日,始敢進,城中已空;未二旬復陷,壯猷遁歸,後以失律誅。二月,閩浙總督常青蒞臺督師,參贊大臣將軍恆瑞、提督藍元枚亦至。夏五月,師出南路,甫交綏即退。大田復攻府城,爽文復圍諸羅。府城旋解嚴,屢發兵北援,阻賊不得達。上念諸羅堅守久,改名嘉義,以旌士民;而解常青、恆瑞任,元枚已故,逮仕簡、承恩,授大紀提督兼參贊大臣,調陝甘總督福康安為將軍、內大臣海蘭察副之,率蜀、粵兵五千,冬十月由惠安縣崇武澳放洋,一夕抵鹿仔港。鼎士由淡水進兵剿賊,幕友壽同春被擄,不屈,賊支解之。十一月,大兵敗賊崙仔頂,即日解嘉義圍;乘勢搗大里杙賊巢,克之,爽文遁集集鋪,扼險以守。十二月,大軍騰而上,生擒爽文及其孥並王作等以歸,移師而南。大田與爽文雖同逆,各偽稱大元帥,不相下;聞勁旅將至,益聚糧為久拒計。五十三年春正月,敗之牛莊,連蹴之大小岡山、水底寮,累戰至極南之瑯嶠,大田亦就獲,南北俱平。大紀以賊起時不早撲滅,又恃功負氣,逮至京正法。六十年,又有陳周全、陳光愛之亂。光愛,鳳山縣人,春二月,聚眾攻石井汛,未破,被獲,斬其黨數十人,事且定;同安人陳周全生長臺灣,先在鳳山與光愛結會,既敗,竄至彰化,復糾徒黨,皆封將軍,自稱盟主。三月初,突攻鹿仔港,殺同知朱慧昌、遊擊曾紹龍。次日,乘雨陷彰化縣城,知縣朱瀾、副將張無咎、遊擊陳大恩、都司焦光宗同被害。臺灣總兵哈當阿、知府遇昌以兵九百討賊,阻水灣裏溪,弗克前。賊黨千餘攻斗六門,千總龍升騰率兵百人擊之,敗去。汀州同知沈颺勘工至臺,時在彰化,密與貢生吳升東等謀選集義民逐賊,賊潰,遂復彰化鹿仔港。周全遁至埔心莊,鄉民執以獻,餘黨以次就擒。夏四月,哈當阿至鹿,提督烏蘭保統兵二千亦自蚶江渡至鹿仔港,捕賊黨三百餘斬之。五月,閩浙總督伍拉納抵臺,續獲賊目百餘,與周全均伏誅。六月,伍拉納內渡,旋革職去。
嘉慶二年淡水民楊肇、五年鳳山民汪降、嘉義民胡杜侯、陳錫宗、十一年鳳山民吳淮泗、十五年鳳山民許比、十六年嘉義民沈知、淡水民高夔先後謀亂。雖甫起即滅,未致稱偽號、據城邑,而百姓因之震驚、物力因之耗敝。陳錫宗曾踞曾文溪,吳淮泗且焚埤頭城,擒捕黨羽,駢戮數百人,皆兼旬累月而後定。而蔡牽之擾為尤甚。牽,同安人,出沒海上十餘年,遂成巨寇。九年夏四月,竄入鹿耳門,乘雨登岸,戕游擊武克勤,奪商船所有而去。十年夏四月,至淡水結胡杜侯遺孽洪四老為內應,出偽示,自稱鎮海威武王,僭號光明。六月,復窺滬尾,值水師提督李長庚追至,始遁。冬十一月,遣其黨與粵寇朱濆南擾鳳山,土匪吳淮泗等應之,焚掠埤頭,戕知縣吳兆麟,都司涂鍾璽力戰陣亡;惟城內火藥庫經守備藍玉芳固守未失。牽自至滬尾,劫艋舺倉,都司陳廷梅戰歿。會知府馬夔陞督兵赴援,牽即南下,進泊鹿耳門,攻郡城。臺灣道慶保、總兵愛新泰分兵嚴守,提督李長庚扼之口外,水陸夾攻。十一年春二月,擊燬賊舟數十;副將王得祿又出奇兵敗其屯聚洲仔尾之眾。牽餘數十舟,奪路而逸,濆亦棄鳳山遁。三月,將軍賽沖阿至臺,牽北竄噶瑪蘭;時尚未設廳治,義民吳化等合土番禦之,牽敗去,生縛十三賊獻於軍前。十二年秋九月,朱濆潛入噶瑪蘭之蘇澳,謀踞為巢;總兵王得祿、臺灣知府楊廷理率兵大破之,濆竄回粵。十三年,為總兵許松年所敗,沈於海。十四年,牽亦被提督王得祿、邱良功追擊,自焚其舟死,海氛淨。
道光四年冬十月,鳳山民許尚素結諸無賴,為鄉保所告,遂謀亂。鄉人知之,縛尚送官,其黨將散;有楊良斌者不可,自稱元帥,偽立都督、先鋒諸名,夜攻埤頭城,弗克,退據黃梨店。臺灣府方傳穟、總兵官趙裕提師往援,攻之,遂潰,賊黨咸就擒;良斌駕舟入海,遁至彰化,亦被獲。未一月,事竣。六年夏五月,閩、粵人分類械鬥,蔓延淡、嘉、彰三廳縣;提督許松年在臺巡閱,以和解為事。淡水奸民黃斗奶乘機據中港,屢出殺掠。六月,閩浙總督孫爾准統兵蒞臺,由鹿仔港進駐淡水,檄總兵陳化成攻斗奶,擒之;並獲其黨二十餘名,分別梟斬。乃用閩人捕閩、粵人捕粵法,化其分類之見,舉報義首,令將匪犯自行縛送。及秋,亂平。十二年冬,又有漳人張丙倡亂於嘉義。丙居縣屬店仔口,為魚牙,慣與巨盜陳辨等往來;因售米事,忿縣令袒粵民,遂於十月朔劫鹽水港佳里興巡檢署,殺幕友古嘉會,焚汛塘。知縣邵用之督勇馳援,為賊執;加撻辱,分其屍。臺灣府呂志恆會營往,與南投縣丞朱懋皆被戕,遊擊周進龍閒道脫歸。丙乃偽稱開國大元帥,僭號天運;以殺穢官為名,張偽示,圍嘉義城。典史張繼昌攖城守,值臺灣總兵劉廷斌北巡回,突圍入,為固守計;副將周承恩殿後,歿於陣。賊黨復掠鹽水港,守備張榮森力戰死。南路鳳山賊許成、臺灣賊林海、北路彰化賊黃城相繼起:成圍埤頭、海奪羅漢門、丙與辨三攻嘉義,均不得逞。十一月,陸路提督馬濟勝將兵二千由鹿耳門入,先清北路,三戰三捷,進次鹽水港。總兵竇振彪自蚶江東渡鹿仔港,以師千二百來會,益兵二百往攻南路賊。時黃城欲與丙合突攻斗六門,縣丞方振聲、守備馬步衢、千總陳玉威或巷戰或罵賊死,振聲幕友沈志勇及子聯輝均被戕。十二月,群賊合拒大軍,次第就縛;移師南討,擒許成、林海等,南北路俱平。閩浙總督程祖洛先駐廈門調度,十三年春正月移節蒞臺。宣宗已命大臣瑚松額為將軍、哈朗阿為參贊,領禁旅及秦、豫、黔、蜀兵赴臺剿辦,半道捷聞,隨諭哈朗阿旋師,瑚松額渡臺捕逸賊。二月抵臺,窮究餘黨,按名悉獲;械張丙、陳辨入都,磔之。將軍、總督先後凱旋,臺灣鎮、道均被議。十四年秋,嘉義民許戇成復糾黨據縣屬馬斗蘭,圖不軌,臺灣鎮張琴星夜馳往擒之歸,並獲餘黨七十餘名,亂即息。
嗟夫!事變之來,豈盡天意哉!抑亦人謀未臧歟!逮禍既烈,身命攖鋒鏑、膏血塗原野者動盈千萬,耗費帑金亦動逾百萬、數百萬,民之流離顛沛、破家喪軀與婦女老弱之被污辱、轉溝壑者,更不知其幾,而其始實起於一、二奸徒耳。其起也,非有以釀之,即有以激之,豈天心若或使之然歟?顧曰臺民好亂性成,信臺民之生而好亂歟?臺灣為海外巖疆,定制文武官胥由內地調往,非夙著循良卓卓有聲者不得預其選;洵如是,數百年可期無事。何以數年、數十年變亂頻仍歟?故老傳言,朱一貴之起,由知府王珍任意苛斂,淫刑以逞;林爽文之變,由知府孫景燧始則因循彌縫,繼則輕率妄動;張丙之反,由知縣邵用之貪黷偏執、知府呂志恆不卹民隱。珍也、景燧也,志恆也、用之也,皆幾經明試,時所謂賢能吏也。外此如吳球、黃教、高夔、許尚等之亂,皆非無自而作。幸道、府、縣中尚有得民心、通權變者,措置合宜,得以即時消滅。且也,一貴亂時,淡水尚無文員,守備陳策激勵義勇,固守要害,破賊數萬,斬戮以萬計,北路民得免蹂躪;爽文亂時,李生椿以退休巡檢與幕友壽同春密糾義民,擒斬逆黨,遂復淡水;張丙亂時,郡城遷徙將空,臺灣道平慶檄改簡同知王太守衍慶權府事,受印畢,即慨諭紳民各保身家,拔刀令於城曰,有走者斬,一夕而守備具,嘉義則賴典史張繼昌固結民心卒無恙;楊良斌亂時,急撤署縣劉功傑,易以杜司馬紹祁,賊旋滅。王司馬、李巡檢,時所謂庸劣吏也,非素與民洽、具有應變才,曷克如是?他如張鎮軍琴、鄒太守應元,攜兵不三百,擒賊如探囊取物,是固有成竹在胸,非孟浪如景燧、用之輩所可語也。後之膺臺任者,可不引為金鑑哉!其他漳、泉、閩、粵分類械鬥,不備識;大抵訟不得直,藉圖報復,奸匪因而肆搶,其憤未息,其鬥不止。治之之法,莫善於吾鄉孫文靖爾准之選舉義首,以粵人捕粵、閩人捕閩,然亦視令出能行與否。若臨以疲懦貪酷吏,與積薪厝火、抱薪救火曷以異?又道光二十一年秋、二十二年春,英舟再至雞籠、一至大安,先後碎其兩舶,在事文武或在百餘里、數百里外,乃能一時俱集,合力禦之,英使之藉口欺妄也有由哉。
以上皆道光前事。咸豐、同治閒,又有林供、戴萬生之亂。林供者,鳳山縣民,曾充縣役,喜與匪類交。咸豐三年夏四月,聞漳泉會匪攻陷郡縣,密與臺灣奸民王汶愛、嘉義匪徒賴棕等約期起事,假粵西逆匪天德偽號,自稱鎮東、鎮南各元帥。臺灣縣高大街;翌午,賊麕至,詎守備李雲龍潛通賊,未戰先逸,高大令力戰陣亡。臺灣縣高大令鴻飛會營往緝,夜駐灣裏街。翌午,賊麕至,詎守備李雲龍潛通賊,未戰先逸,高大令力戰陣亡。南路賊冐稱義民突入縣城,知縣王大令廷幹、典史張樹春同遇害。曾參將元福扼守火藥庫。得不陷。北路之賊疊攻嘉義城,知縣呂大令朝梁督勇出擊,城賴以全。徐清惠宗幹方為臺灣道、裕子厚方伯鐸方知臺灣府,與總兵官恆裕正議堵剿;五月初,供等驟犯郡城,三攻不克,乃退。時福建逆氛四起,下游則黃德美據廈門,陷漳州及海澄、漳浦、長泰、同安、安溪各縣,林俊則陷南安、永春、大田、德化,延及興化之仙游、莆田;上游則黃有使圍延平,陷沙縣、永安、尤溪,而福州錢鋪同時倒閉,米價頓昂,民間岌岌不支,庫儲又不及萬金,搜羅殆盡,勢不能再籌兵餉,遠顧臺灣。王春巖制軍懿德不知臺灣總兵懦怯畏葸,轉以「藉病圖安、意見不和」劾徐清惠;幸文宗聖明,僅予議處察看而已。鄭芸舫太守時以縣令需次臺郡,奉清惠檄權鳳山縣事,募勇千五百,偕鎮標夏游擊汝賢領兵六百,於六月初轉戰而南。曾參將探知援到,由火藥庫破圍出,收復埤頭城。城內火藥庫四圍樹竹,環以深濠,中築土牆,堅甚,故蔡牽亂時守備藍玉芳亦據以待援,賊百計攻之不拔,雖得地利,亦視守者何如耳。恆鎮軍久駐郡城外伺賊釁,前守臺灣史梅叔太守密已奉文休致,憤練壯勇六百,請為前隊,適孔雪鶴觀察昭慈任鹿港同知受代回,募勇七百餘名航海來會;澎湖王游擊國忠亦以水師兵四百至,乃拔營起,沿途搜討。秋七月,抵嘉義縣,汶愛、棕等次第就擒,與逆黨二千餘咸授首。南路賊林供亦經圍獲伏誅。八月,噶瑪蘭土匪吳磋、林汶英又起;董別駕正官往捕被戕。頭圍縣丞王衢誘汶英至,出不意,手刃之。曾藍田提督玉明時為北路副將,統師至蘭,擒磋等正法。四年夏四月,嘉義遺逆賴脣等復嘯聚縣屬布袋嘴莊,負嵎自固。平陽張煥堂觀察啟煊時以同知需次會同嘉義營王參將國忠督隊進剿,生擒賴脣歸;餘匪悉數殲除。恆鎮軍被議去。南北軍事始畢。內地上下游匪燄亦漸平,惟黃德美之姪位率黨遁入海。閏七月,竄擾淡水屬之雞籠口。丁述庵觀察日健方權廳事,疾約曾副將玉明馳往攻擊,燬賊舟九,位等逃出外洋自沈。五年秋、冬,嘉義匪徒林房等戕斗六門縣丞陸仕興,鳳山匪徒王辨等攻搶二贊溪,圖復亂。經嘉義營凌將敬先、臺灣協王副將國忠即時殲滅,均未重勞師旅。越七年,而戴萬生亂起。萬生,本漳州人,居彰化縣屬葭投莊;曾為勇首,入內地殺賊。同治元年春三月,糾眾結會肆焚劫。臺灣道孔觀察昭慈蒞彰督捕,以署淡水同知秋司馬日覲諳彰情檄調至彰,率軍功勇首林戇晟募勇四百先往;戇晟故與賊通,佯請司馬焚香誓師,拜未畢,突砍其首,返斾入城;孔觀察被幽,憤極自盡。次日,萬生至,偽稱東王,戇晟偽稱南王,同據城叛;遣黨陷貓霧巡檢地,分攻鹿仔港。時嘉義縣賊嚴辨亦起,合攻縣城。興宜泉司馬廉方任鹿仔港、白仲安司馬鸞卿方權嘉義事,督兵勇義民晝夜嚴守,得不陷。臺灣鎮林總戎向榮、安平協王副將國忠統師北討,駐斗六門。萬生留偽元師陳鮄守彰化,自率醜黨攻斗六;官軍覆沒,鎮將咸被害,賊益張。署水師吳提督鴻源、署臺灣鎮曾總戎玉明先後東渡,由鹿耳門、鹿仔港分道進,均為賊阻。至二年秋,已閱歲半;自來臺亂未有若是之久者。吳提督兵潰待罪,曾總戎元福繼為水師提督,亦阻賊嘉義,不得進。會臺灣道洪潤堂觀察毓琛故,簡命懷甯丁述庵觀察日健為臺灣道,遴省標兵四百,於九月乘輪船出五虎口,抵滬尾,陸行至淡水,就地募勇入彰境力戰而前。未兩月,偕曾提督玉明復彰化城並貓霧地方,又合曾提督元福克斗六門,擒萬生磔之。署陸路林提督文察亦自嘉義至,斬戇晟於軍。三年,林、曾兩提督均凱撤。曾提督元福鎮臺灣,會督道府嚴捕餘逆,偽西王陳弄、偽北王洪欉、偽元帥嚴辨等悉伏辜,陳鮄亡命死。四年夏,投誠偽總制呂梓復反,據二重溝拒敵。臺灣府蘄州陳芍亭觀察懋烈陣斬偽女帥王大媽,擒梓梟示,餘氛肅清。論者謂林、戴二役,武臣過於慎重,未張撻伐,致遺孽萌芽,歷時均閱二年,卒藉義民壯勇之力,始告蕆事。姚石甫廉訪曾云:臺民易為亂,亦易為義;蓋軍威克振,無不豎義民旗爭先殺賊者。且臺地游手人多,多一充勇之人,即少一從賊之徒;多調內地兵,不若用臺勇。故史梅叔太守以六百練勇蕩滌萬餘逆賊,丁述庵觀察祇統省兵四百、餘皆臺勇,滅賊如摧枯拉朽,非明效大驗歟!然無邯鄲之技,而第學其步,又鮮有不顛且蹶者,邵大令、秋司馬是也。梅叔太守固休致人也,述庵觀察官同知時曾調省察看,後且與芍亭觀察均開缺送部矣,雖宮臨磨蠍,而戡弭之功同在人口,卒莫能泯。辛未冬月又識。(男承祜校字)
●東瀛識略卷八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遺聞·
人生以忠孝為本,孝尤人人所當盡;顧士大夫有不能竭其誠者。而至性所發,甚至亡身以殉,往往出自小民,不圖人知,人亦不盡知,況在偏隅海外,湮沒無聞者多矣。其可知者,順治初,鄭成功蹂躪泉州,有蕭明燦者,周晬而孤,甫五齡,與母林相失;其族祖攜之至臺,以為子。既長,始稔遭亂失母,故行求內地,久不得,最後與家人訣,誓不見母不復生;繼遇延平族人,知母所在,迎以歸,備極孝養,母以老壽終。雍正中,有黃廣者,耕於臺,鄰火起,扶母出避;惟小妹在內,見母憐女復返,急隨母入,妻慮夫同焚,挽之止,輒推妻倒,遂與母同燼,其妻亦投於水。後又有翁林福者,居淡水之竹塹,性絕孝,父疾篤,刺指血為文禱於神,乞延父壽,果愈,後父歿,哀毀骨立,不久亦卒。噫!之三人皆細氓也,褒揚未及,姓氏僅存,可慨也已!
施靖海之規取臺灣也,知被議參將藍公理性忠勇,且善用兵,請出諸獄,署水師游擊,為前隊先鋒;師抵澎湖,偽將劉國軒、曾遂等率數萬眾迎敵,公手殺數十人,戰正酣,忽賊砲衝腹過,公仆,曾遂呼曰:「藍理死矣」!公急起奮拳吼曰:「藍理在,曾遂死矣」!連呼殺賊。時腹破腸出於外,血淋漓,公弟掬而納諸腹,持匹練腹背交裹之,公負創督戰,不暇顧也。旋命以火藥傾賊舟,焚斃無數,沈其巨艦二,賊大敗遁。後擢參將,入都,聖祖曰:「是征澎湖時拖腸血戰之藍理耶」?問戰狀甚悉,命解衣視之,手摩傷處,嗟歎良久;授宣化鎮總兵,又引見皇太后曰:「此破肚總兵也」!
臺灣歸附後,前明舉人龍溪李茂春竄居臺之永康里,題所居曰「夢蝶」,安貧處困,日誦佛經自娛,人稱李菩薩云。時同安盧觀察若騰亦以遺老遯跡澎湖;前明以進士召對稱旨,授兵部主事,擢郎中,疏劾督師楊嗣昌、定西侯蔣惟祿,有惡其太直者,外遷甯紹兵備道,專意撫循兩郡士民,有盧菩薩之稱;後終於澎。甯之鄞縣有沈太僕光文,由前明副榜歷官太僕寺卿,奉使粵東航海回,風飄至臺,流寓目加溜灣,以醫藥活人;姚總督啟聖與有舊,招之歸,不可,因家焉。所著有臺灣輿圖考、草木雜記。越十餘年,又有前明副貢生惠安張士椭棄家至臺,杜門不出,焚香烹茗,學辟榖法,惟日食茶果,卒時年九十九。
國朝以文職改武者,人知岳大將軍鍾琪,康熙時以同知改游擊劉總戎青,嘉慶初以布政使改總兵官,不知先有漳浦阮副將蔡文。初冒蔡姓,舉江西庚午鄉試,以知縣需次;會浙盜陳尚義擾沿海,御史陳汝咸請招撫,遣文往。文直上賊艘,開示威信,陳說利害,盜皆乞降,授雲南陸涼知州。聖祖召見,注目曰:「阮蔡文一書生,有膽乃爾」!改廈門水師參將,調臺灣北路協。每親巡山谷,綏撫番黎,有獻牛酒者,或啖一粉餈,引酒沾唇而去;見番社學童能識字誦四子書者,賚以銀布,為之講解君臣、父子大義,諸番莫不感悅。尋升福州副將。有大甲婦、竹塹番二詩,人比之元道州舂陵行云。
康熙中,以清節震海內者,為平湖陸清獻隴其、海康陳清端璸。清獻宦不達,清端與前明海忠介瑞後先媲美;忠介居瓊,清端居雷,隔海相望云。然忠介行事,每矯枉過正,清端則貞不絕俗,藹然可親,蓋恪遵聖祖清不可刻之諭也。初授古田知縣,調臺灣,行取入都,歷升臺灣道,一再蒞止,以興化易俗為先務,鎮以廉靜,番民帖然。後擢偏沅巡撫,入覲,帝以苦行老僧目之。任臺灣令時,晨起剝桂圓數十粒沃水啖之,聽訟至晡乃再食。此與丹徒陳文貞玉書食止山藥少許,尹文端繼善早啖蓮子三十枚終日不饑頗相似,其腸胃固有異於人者;以視顏魯輿制軍伯燾每早必服燕窩三兩、和坤非日屠二牛不敷一家啖,奢儉又太懸殊矣。清端薨於福建巡撫任,屬纊時一綈袍覆以布衾而已。
閩浙總督滿公保聞朱一貴變起,即日乘竹兜冒雨行泥淖中,疾趨廈門,密募商船販魚鮝入臺為偵,賊喜得鮝,酬以米粟;又密令魚舟托言遭風漂泊,使壯士附船,用竹筒儲告示,潛行登岸,遍諭城鄉,有建大清旗寫大清字貼縫衣帽者免誅戮,由是民皆欣喜,翹望王師。已而舟師雲集,命諸將分路進討,而密授錦囊,戒以半途啟視,則合攻鹿耳門也。賊果分兵拒戰,而水師提督施公世驃、南澳總兵藍公廷珍已聯■〈舟宗〉乘潮進克安平鎮。夜有鄉民驅妻子詣營為質,請引大兵從西港閒道出郡治之背,施公然之,遣游擊林亮以兵一千二百往;翌日,藍公知之,急白曰:「此誠良策,然賊在蕭隴、麻豆閒,多竹林,可埋伏,彼若四面環擊,一軍危矣,非大隊繼之不濟。此行某願往,公第在此力攻,以分賊勢可也」;遂率舟師五千,夜渡西港,既登陸,悉令來舟回安平。諸將曰:「登岸棄舟,何也」?曰:「示軍士無還心!今日戰勝、明日抵府城矣」。言未竟,諜報林在蘇厝與賊戰,勢不支,乃急令分兵八隊,鼓行而前。奇兵繞出賊後,首尾夾攻,賊大潰。薄暮,甫結壘,又下令撤帳,捲旗露刃,伏莽蔗中;賊夜劫營,不見一人,驚而退,我軍突出擊之,追奔至蔦松溪,直搗臺郡,一貴遁,蓋賊眾分而我力專也。藍公官溫州游擊時,總兵忌其能,以日事觀劇讒於滿公具白,簡將發,會擒巨盜孫森等以獻;滿公愕然曰:「有是哉,吾過聽矣」!乃劾總兵,而以剡牘上,改過不吝,滿公亦賢矣哉。
朱逆警報至郡,鎮標游擊周應龍統兵四百往征,駐南仔坑。逡巡不前,請調新港、目加溜灣、蕭壟、麻豆四社土番為先鋒;傳諭殺賊一名賞銀三兩,殺賊目一名賞銀五兩。番性貪淫,所至掠衣食、淫婦女,殺良民四人邀賞,縱火焚民居,復斃八人,概不禁制。賊借番兵殺掠為辭,鼓煽各莊,由是紛紛響應。賊初起,謀於粵莊中,黨羽無多,恃粵為援,至是勢益振。洎大軍復府治,粵莊率眾先迎,稱為義民,請隨軍殺賊。粵民在臺者,不敵漳、泉人眾,故賊起則從賊,賊敗乃從官;後此林爽文、張丙之亂,後先一轍,為功首不為罪魁,閩人常憾之,而無如何。蓋粵恆聚居、閩多散處,且粵居悉近內山,其勢暗相制也。
朱逆平,大吏以前諸羅令貴築周鍾瑄有能聲,檄知臺灣縣。臺有厝餉,年久倒敝者力不能完,而新構瓦屋無徵;又有牛磨餉,情形相似:乃逐加履勘,以新抵舊,減其完數,勻徵及額而止,後有破壞,另以新者抵補,民甚便之。其任諸羅,興修水利,地益豐腴。又延漳浦諸生陳夢林(字少清)者修邑志,凡所論列,憂深慮遠,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及受代,民肖像祀於龍湖巖,為臺郡循吏冠。後百餘年,道光間稱能吏者,為曹司馬謹慈;惠不如周,而強毅明察過之。初知閩縣事,隨大吏行香,獨不拜觀音大士,曰:「此不列祀典,且異端耳」!調知鳳山日,臺鎮議練兵,令各廳縣捐練費,力持不可,竟不與。有報被殺於山野間者,往驗畢,即宿近村;薄暮,傳各鄉砍藤人略詰數語,令役隨往,各取其刀至,炙以火,一刀有血痕隱起,鞫之具款:藤絆死者仆,因謾罵爭毆誤傷致斃。或問何以知之?曰:「吾驗傷口,非槍刀,亦非菜刀、柴刀,必砍藤刀也;幸其人恃無人見,未遠颺,不然,須另籌勾捕矣」。旋升淡水同知,卒以忌嫉者眾,乞病歸。
臺灣以賢守稱者,為仁和方邦基。乾隆初,官鳳山縣,請免浮糧蘇民困。民婦為妖祟,禱於神,妖被震死。擢臺防同知,有習水匪徒,嘗入海,竊斷商船碇索,獲而錮之獄,商得安枕。尋署臺灣府事,值漳、泉米貴,檄運臺米接濟;時臺灣米價亦昂,輿情洶洶,因請免購運,而陰聽商舟多帶,遂得兩濟,臺、內晏然。後以入都內渡,遭風溺於福清之南日,事聞予卹。渡海非風不駛,又最畏暴風,相傳檣折舟傾,危不可保,惟划水仙可救。其法,在船之人咸披髮蹲舷,空手作撥棹勢,假口為鉦鼓聲,如五日競渡狀,可冀破浪、穿風疾飛抵岸,其應如響。臺郡有水仙宮,祀大禹、伍子胥、三閭大夫、王勃、李太白,蓋大禹平成水土,餘皆沒於水;如方太守者,附祀為宜。
超勇侯海蘭察,乾隆間健將也。林爽文反,副福康安貝子,蒞臺進討。一日,經大莊鄉,老男婦百餘人執香環馬首請少駐,侯頷之;密分兵兩路,而己策馬先進,寨內伏兵起,急發矢殪數人,兩路兵齊入,痛殲無遺。或詢之,侯曰:「亂後郊野為墟,此獨室廬如故,其通賊無疑,諸君特未審耳」。又一日,督兵搜山,忽下馬以箭插山麓;行二十里,始命部下兵二百回向插箭處,乘晚上山,必有賊,急殲之,以斷賊偵。及往,果如其言。又問之,侯曰:「一路草木蒙叢,獨彼處微偃,知必有人上下,特非大夥賊耳」。每回營,不與人往來,惟坐帳中,令左右相撲為戲;而其用心縝密,料敵如神,真有古名將風。相傳鄭經統兵征番,不見一人,值亭午渴甚,軍士競取甘蔗啖之;偽將劉國軒後至,大呼曰:「何為至此」!令三軍速割草為營。甫畢,而四面火發,幸免於難。此亦有事臺疆者所宜知。時有蔡總戎攀龍,同安金門人,狀貌雄偉,聲如洪鐘。少貧,事樵採,負薪入市,力兼數人。某翁見而異之,勸以從戎,曰:「已再應募,皆被黜」。翁曰:「長官以服飾取人,子姑從我」。乃延至家,妻以女,為制冠服,戎裝以往,遂入伍。以捕盜功,累陞澎湖游擊。爽文亂作,率四百人守郡南桶盤棧,築壘未就,賊大至;乃堅陣以待,大破之。自是獨當南路衝,賊屢攻城,皆被創遁,郡城賴以全;擢臺灣總兵官,圖形紫光閣,列平臺功臣二十人之一。
嘉慶間,蔡牽竄臺灣、擾鳳山;臺鎮左營游擊吉凌阿,滿洲人也,以三百兵往援。未半途,遇賊,即相地立營,一夕壘成。傳令眾兵:「賊來,五步內槍砲乃發」。賊四面至,死無算。如是兩日,總兵檄以歸,乃偽使人馳書鳳山令,約期明日南行,會師某處。賊得書,退二十里設伏要之。天甫明,拔營而北;比賊知,已全軍抵郡矣。後總兵官愛新泰出北門剿賊,命率偏師出東門為後應;甫出城,聞槍砲聲,訝曰:「此陷圍聲也」!急登高覘之,復曰:「某向瑕嚴兵攻某向」。遂破圍援總兵出。其明於兵法如此。道光中,馬提督濟勝渡臺征張丙,命軍中多攜麻袋行。及對壘,俟賊槍砲聲稍緩,急揮馬隊旁衝之,賊披靡,即就所至處將袋盛土結營,頃刻而成。故所向無前,所統二千兵耳。
道光初,畿輔歲歉,詔諭臺商販米赴津,免納貨稅。各商呈請運米十四萬石,將北駛,守口兵無可求索,藉稱米貴,搶奪米船,文官武將彌縫了事。會閩撫孫文靖爾准巡臺知之,必欲嚴懲;時營規久弛,揚言兵且變,或言水師皆潰走下海矣。總兵以事起倉卒,乏首謀,力請少寬,至屈膝。公笑曰:「既如是,翌早集安平兵,吾自問之」。各兵至,聲嗷嘈莫可辨。公傳諭曉事者數人入內自陳;既入,略訊數言,即斬之;令總兵與安平副將持其首出諭曰:「首惡已誅,餘皆免究,敢譁者視此」!眾兵愕然,散歸伍,驕悍之風頓戢。公權按察使時,福清縣革貢生林彌高搆訟抗糧,狡不承;公詰以「現在糧戶,何故抗納」?答言「若釋革生回,定必清完」。公曰:「果爾,宜具結」。即袖結白於閩督董文恪教增曰:「此即號召鄉里之實據也」!爰以定讞,立置重辟。甫一月,而福清糧報完如額。公廉隅自勵,不營生產,所至以振文教、興水利、豫儲備為務,而臨事剛決,不稍瞻顧,惜乎清而近刻。
桐城姚石甫廉訪官臺灣令時,郡兵博於途,縣官過弗避,訶之,眾始散;一兵誣縣役掠錢相爭,命之跪而問焉,眾兵以為將加責也,一時群呼持械而出者數十人,欲奪之去。廉訪自持鐵索縶此兵,迎而前曰:「汝敢拒捕,皆死矣」!眾■〈腭(目代月〉眙不敢犯;乃手牽此兵步行至總兵署,眾大懼,求免,不許,卒革十數人而禁其博。旋權噶瑪蘭事,獲淡水民朱蔚,自稱明後,入蘭煽惑愚民,圖為亂,並獲其妖書木印悉具,忌者謂是顛疾人耳;解至郡,屢訊皆實,而大吏圖省事,竟以瘋狂論。未幾,遂有楊良斌之變。昔有高永壽者,首朱一貴,謀不軌,目為狂民,責逐回籍,遂致重煩兵力。吁!姑息養奸,流毒至不堪筆述。其肯盡心民事者,且不免因之心寒。如是而言綏靖地方、講求吏治,得毋南轅而北轍耶!廉訪洊擢臺灣道,被議復起,再陞至按察使。其古文深得姚惜抱薪傳。先是臺人黃參將清泰以平林逆功得官,權嘉義都司。有奸人為妄詞,誣淡水良民不法,臺灣總兵官武隆阿檄往擒治,急密陳曰:「某在淡久,深悉民情,必不爾;遽興兵,恐騷動,請先派人偕察虛實」。此至,呼檄內有名咸立至,示偕往者曰:「此豈莠民耶」!遂坐妄言者一人罪,民情帖然。此與高永壽、朱蔚事恰相反,有司牧之責者,又不可不知。
臺邑諸生李凌霄因貧輟學,有同塾友遊泮,見之,不為禮。凌霄奮然曰:「吾第貧耳,是豈足以傲我哉」!乃入拜前受業師郭玉璿曰:「弟子貧,無以為禮;願服役,仍從先生學」。玉璿許之。時年已十九,家弗能具床席,夜讀倦即假寐几上,醒復讀。比府試,竟冠一軍,補弟子員。先受業玉璿時,與其子泰善,泰以鄉試遭風溺斃,藁葬澄海縣之甲子所;及凌霄得預鄉試,揭曉後,計程約費,閒關至其處覓泰遺骸囊之歸。嗚呼!海外而有斯人,是可入獨行傳矣!
五妃墓在臺邑仁和里,為前明甯靖王姬妾葬所。甯靖名術桂,太祖九世孫遼王後。流賊破荊州,避亂至浙,唐王封為長陽王;旋請讓與兄子,改封甯靖。桂王命監鄭鴻逵軍;師潰,偕鄭成功至臺,墾田數十甲自給。鄭氏歸命,甯靖曰:「時逢大難,遠潛海外,今死期至矣,汝輩聽自便」。時元妃已故,姬袁氏、王氏、秀姑、梅姊、荷姊僉曰:「王能全節,妾等願從」!先同縊於室。甯靖書絕命詩畢,亦自經。眾舁甯靖柩於鳳山縣竹滬與元妃合■〈穴上之下〉,而瘞五姬於里之魁斗山麓,後人又稱五烈墓。附近之武定里,又有陳烈婦墓。烈婦者,鄭經子克■〈臧上土下〉妻,偽參軍同安陳永華女。經死,諸子誣臧系螟蛉,不宜為嗣,執而殪之;烈婦殮臧畢,投環以殉。後有通判傅為霖,受閩督姚啟聖指謀反正,事洩,被鄭氏磔死,波及續順公沈瑞偕弟珽,逼以自盡;瑞妻鄭氏,經族人鄭斌女,與祖姑金氏、姑滿氏、小姑、大姊、三姊及為霖妻蔡氏、子婦黃氏,皆相率自縊,聞者哀之。
董緞娘,臺灣民徐光庭妻,少隨父學,能誦經書,嫁二年而寡,無子,族亦無可繼者,遺周晬女琴娘,家貧,藉女紅以自活。聞儒童魏開顏者,工於文,招為婿,先與約曰:「苟生男,當為徐後」。越歲,生男元烈,遂以繼徐。未幾,琴娘卒,開顏失意,渡海歸,不復至。緞娘苦守襁褓孫,口授經書,卒以成立。元烈既成家,入太學,亦篤於孝。澎湖有李氏女,適薛千祿,生一子而千祿亡。不久,子亦殤。李曰:「向所以不死者,冀延夫嗣耳,今復何望」!遂自縊。又有林氏女,亦澎湖人,字於黃;未及笄,黃氏子夭。女告於父母,奔喪夫家,事舅姑甚謹,足不踰閾,三年服終,闔戶雉經。時有林春娘者,七齡為淡水民余榮長養室;年十二,榮長溺死,舅歿姑在,旁無叔伯,未成婚也。春娘願代夫奉事,勤十指養姑;姑目疾幾瞽,以舌舐之復明。撫族子為嗣,娶媳。後子歿,復偕媳巫氏撫幼孫,勤苦終其身。值歲旱,官祈雨不應,春娘禱之,遂雨;凡兩旱皆然。
好官者,臺人黃聲集妾,佚其姓;婢曰銀娘。集將死,與好官百金,令改適。好官以金養族人子為嗣,與銀娘共撫之。既所養子歿,好官悲憤欲絕,遂持長齋;尋死,銀娘亦卒。以妾婢而能如是,且出自茅簷荒服,加人一等矣。乃更有番婦大南蠻者,嘉義目加溜灣社番大治賦妻;甫生子而大治賦死。婦年二十,願變番俗,不更嫁,自耕以撫其男,沒齒不苟言笑,益足徵王化之洋溢紘埏矣!
聖人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臺灣沐政教最後,而忠孝節義事見於志乘、傳於故老,代不乏人;惜事實多不具,茲取其尤足觀感者識之,以概其餘。至文武官之蒞臺者,非不炫赫一時,各思有所建樹,不數十年而姓氏無聞,且有齒及之而猶疾首痛心者矣。尤可異者,名列循良而輿論訾,歷久未已,究其故則眾以為賢未必賢、眾以為不肖未必不肖耳。是非淆、上下暌,而冀地方之奠定也,顧不難哉!而一二流風善政與審機戡亂之功,津津恆在人口或散見各書中者,亦足為後事之師,爰彙而識之;世有君子,尚其有采於茲。或言臺民強悍、番性尤獷,非禮教所能化;或謂治臺如武侯之治蜀,必猛以濟寬乃可。余實未敢謂然。善乎魏叔子之言曰:「水無不清,停之斯驗;民無不良,良有司治之斯驗矣」。
·外紀·
臺灣水程最近惟福建。再則琉球,在臺之東北,水程約四十餘更。國王有三:曰中山、曰山南、曰山北;明時並入中山為一。其人多黑而髯,官以金銀簪為等差;首以布
帛纏之,紫黃為貴,次紅,綠青為下。屋地多鋪板,簟潔不容塵。無貴賤,皆著屐,入室則脫之。婦人無粉黛,下裳摺細而長,足不令顯。司刑名、錢榖、訪聞、朝貢之事者,有大夫、長史、都通事、法司、耳目等官。文字與中華同。竊盜輒加剖腹、劓剕之刑。賦法略似井田,王與臣民分土為食,有事始取於民,事竣即已。土瘠而貧,恆西貢中國、北附日本,藉貿販取利。順治初,投誠請封;後定二歲一貢以為常。其舟往往被風飄泊至臺,官為給資,護送回國。
臺之北稍東,為日本國,距臺灣水程約六十更;可至其國之長崎,去王所居京城尚二千餘里。王不與政,守府而已;國事悉上將軍(一曰關白)主之,故歷代不爭王而爭上將軍。人皆雙姓,其單姓乃徐福配合之童男女裔也。福所居名徐村,墓在熊指山下。民多白晰,剛勁好勇。男子生,則授一利刃,出入佩之;有所爭,輒以死相期。女美姿容,不施粉自白,鬢髮如雲,薰以沈、楠諸香,赤足著缺後朱履。屋地鋪厚褥,入必脫履戶外。服中國冠裳,習中國文字,而讀以日音。官皆世官世祿,祿厚足以養廉,故少犯法。年舉一街官,給贍養銀五十金;街官者,猶中國之鄉保也。通文藝者為高士,優以禮、免以徭而已,不能與高門比。長崎有大唐街,皆中華人所居。元世祖命舟師十萬征之,覆於海,終元世未通中國。前明洪武二年,始貢馬及方物;旋掠溫州、蹂福建諸郡。自是屢貢屢犯,嘉靖、萬歷間肆毒尤甚;閭巷小民,至指以相詬詈。後又侵陷朝鮮國都,擄其王妃、王子。逮關白平秀吉死,亂乃已。蓋其人外文秀而內狡譎,且強橫不知恥,男女恆同浴。國朝威德遠播,絕不與通,其技遂無所施。曾有西洋人誘其民習天主教,王與上將軍覺,殲無遺類;鑄十字架、天主像於衢,令人踐之:故西人不敢履其境。
朝鮮在臺灣西北,本箕子所封國,扶餘別種常居之。後改國號曰高麗,又曰高句驪,並新羅、百濟二國有之,地益廣。明初,李成桂繼王氏自立,遣使乞封,始仍古號曰朝鮮。制度文字如中華。衣皆大領廣袖,色尚白。男女貌文雅,士好吟詩。其南境釜山,與日本對馬島隔海相望;萬歷間被侵,國幾亡。我朝未入關,率先歸命;迄今朝貢不絕。人憚遠賈,鮮與諸國通,間有漁舟飄蕩至臺,亦資給衣糧遣之歸。
在臺灣西南,約水程八十餘更者,為越南。秦屬象郡,嗣名交趾,亦曰越裳;所都東京,唐交州都護府治所也。入貢我朝者,初為安南黎氏。其廣南、順化二道為西京,即古九真、日南地,世為阮氏割據,自號廣南王。乾隆末,廣南阮光平篡黎氏,謝罪乞降,傳子光纘。嘉慶初,為黎氏甥阮福映破滅,兼有安、廣二南地,稱為黎氏復仇,並請以越南名國,仍修職貢。其官制、章服、文字,悉遵中國。人多矮黑,衣裳亦黎黑。小民皆貧苦,坐則席地;貴官坐堂皇,或解衣捫虱:其簡率如此。有他國船進港,防範嚴苛,故商艘罕至。康熙中,其國大學士陳某嘗遇風飄至澎湖。嘉慶時,潛遣舟師詐為盜,掠閩、粵、江、浙閒,阮福映立,始戢。
由越南而南,為暹羅、緬甸二國,距臺灣水程約一百四、五十更。暹羅,故扶南,古為羅斛及暹兩國地,土沃產豐,為海舶市埠之最。國王威儀甚尊,出跨白象。其人形貌,與越南、緬甸相類。夫聽於妻,妻與人私不為怪。婚則僧取女紅貼婿額,稱利市。性黠而勇,習水戰。若陸戰,樹木柵甚堅,步步為營,同緬甸。文字亦與緬同。緬甸在唐稱驃國,古朱波地。其賦稅如中國法,以錢糧為正供,惟稅餉別儲內庫。王甚富,衣服、飲食,仿佛暹羅。民矮小而健。女裙而不褲,不以苟合為辱,夏日多裸體。所都曰阿瓦城。二國皆朝貢以時,表文均以金葉為之。緬之南境有曠土曰馬他班,本與暹羅戰爭,地久蕪不治,今為英人所據。暹之東南,舊有滿刺加國,明時屢入貢,又名麻六甲,民甚饒裕,後為法蘭西所滅,據為屬埠。別有彭亨、柔佛等國,見於明史。嘉靖間,又與滿刺加均為葡萄牙人征服;崇禎時,復為荷蘭所奪。今被英吉利人佔據,名新加坡,距臺水程約一百六、七十更。以其地產金,又名新金山。
南洋各國,見於明史者曰美洛居、曰丁機宜、曰三佛齊、曰蘇門答刺、曰婆羅、曰浡泥、曰爪哇、曰蘇祿、曰呂宋,皆島國也;明代曾梯航入貢。距臺灣水程近者一百八、九十更,遠者二百餘更。閩粵商艘,時往貿易,人之留而不返者甚眾。今惟蘇祿與馬辰二國尚存,餘為西人脅服,設官蒞治,無復擁號稱國者矣。呂宋本蠻里喇,為呂宋人所據,明史誤以呂宋本國之稱稱之,又誤謂滅於佛郎機,皆非也。佛郎機即法蘭西,呂宋即是班牙(一名西班牙),其本國同在歐羅巴洲,界於葡萄牙、荷蘭、意大里之間,去中國甚遠。今蠻里喇稱小呂宋云。婆羅諸國與附近之萬丹、葛■〈口賴〉、巴蘇洛各島均屬荷蘭,惟美洛居荷與法各據其半,三佛齊屬於英,今名舊港。迤南相近,亦屬於英之闍婆島,則稱下港。尚有地問島,本荷蘭分屬,聞已並於英矣。島人皆短衣、蓬髮、跣足;英、荷諸國人衣飾,各如其國;中華人之在彼者曰唐人,衣冠未改也。唐人為荷蘭推舉為官屬者曰甲必丹。漳州王大海柳谷海島逸志言:葛■〈口賴〉巴之為甲必丹者皆富逾百萬。其俗男不娶而女贅婿,女不褲而男皆褲,女不敷粉簪花而男鬢簪花,有病不服藥而浴於河。賭博之風尤熾;荷蘭稅其什一之利,博徒燈籠大書「國課」二字,父兄到彼,不得約束子弟,以國課攸關也。其顛倒背謬如是。每歲中國商船運貨往售,各島之船鮮有至中華者;故土風與臺番相似,而舟楫絕不往來。
荷蘭於明季曾據臺灣,築城以居;後為鄭成功所敗而遁。康熙閒猶入貢。人多深目隆准,髮卷而紅,故稱紅毛。其國在大西洋歐羅巴境,地極褊小,而好勤遠略。自得南洋諸島與南印度之孟邁、利未亞洲之大浪山等埠,日以富強;繼而欲佔臺灣,未得,復為法蘭西所逼,降服請盟;近又與北義部一名彌耳尼王不合,分而為二,國勢衰矣。歐洲諸國,疆宇最大者曰俄羅斯,跨有亞細亞洲地,惟北接冰海,不毛之土居多。再則曰奧大里亞、曰法蘭西、曰是班牙(即呂宋)、曰葡萄牙(一名布路斯,即廣東澳門所謂西洋是也),再則曰日耳曼、曰南北普魯斯、曰南北土爾其(亦跨有亞細亞洲地)、曰意大里、曰比利時、曰璉、曰瑞士、曰瑞典、曰大尼、曰英吉利;而推法、英二國為最強,蓋與葡萄牙均於本國外兼佔印度、利未亞洲、奧大利洲沿邊境土,幅員遂廣。英吉利處西北海隅,初止兩島;嗣得美利加大洲,勢乃盛。逮美利加自立為國,幾不能支,適得中西東三印度之孟加刺等處,由是復振。印度有五,古謂天竺,為佛所生地。歐洲人所奉耶蘇,亦生其閒。北印度與西藏之廓爾喀、新疆之愛烏罕接壤,南印度為葡、法、荷三國屬埠。印度所產阿芙蓉膏,俗名鴉片土,流毒幾遍寰宇,臺人嗜者尤多。人咸謂西國以此害人,而不知出自孟邁、孟加刺、皆佛地也。」
海外諸國,荷蘭而外,與臺灣均不相及;而府志以外島列諸篇末,蓋臺地遠峙海東,蒞其土者必環顧遠矚、瞭如指掌而後知所以守,知所以守而後知所以治。況五口通商以來,與昔之止准粵東貿易者情形迥異;而各國之離合強弱,又月異而歲不同,其可漫不為意哉!故亦以外紀殿後。今南洋諸島,我有舟往、彼無舟至,西洋各國,則彼有艘來、我無舶去,臺貨則皆由福州、泉州、廈門三口轉運,長此無變無更,是則臺民之幸也夫。
俄羅斯於康熙間即與我朝通好,並遣其子弟遊學京師;蓋以禮讓為國,非若法、英諸邦日以逞強爭勝為事者可比。比聞附近俄界之美利加北鄙與日本邊境有歸俄國藩屬者,其風尚殆稍殊矣。南北美利加戰鬥頻年,卒之北並於南,合為一國,其疆土幾與俄羅斯埒。日本為詩書禮樂之邦已二千餘年,其惡耶穌天主教特甚,聞近年一變離道,言語、衣冠、政教,無不西法是效,此則事理所不可解者。昔歲越南亦不容西人入境,後因法人拯阮光平於流離中,助其復國,始許法人行教通商;日人無是事也,其邊土已屬於俄,猶欲妄效西人自誇富強,獨不慮誘之效法者將乘其敝而藩服視之耶?又聞歐洲昔推奧大里亞為盟主,以奧、法、俄、英為四大邦;乃南北普魯斯新與日耳曼合,伐法勝之,遂崛起諸國間,自稱德意志,與俄、英、美相雄長,擯法不復在列,奧亦擁虛名而已。不二十年,形勢與前又易。今臺灣已為通商口岸,各國紛沓而至,何以奠磐石於既安且固,是所望於知幾之君子!辛未十一月又識。(婿鍾保元校字)
台湾文献丛刊
【第 2 种】
东瀛识略
.作者:丁绍仪
.原书页数: 0113 页
●序号 篇名
1 周序
2 自序
3 东瀛识略目录
4 东瀛识略卷一
5 建置
6 疆域
7 东瀛识略卷二
8 粮课
9 税饷
10 东瀛识略卷三
11 学校
12 习尚
13 东瀛识略卷四
14 营制
15 屯隘
16 东瀛识略卷五
17 海防
18 物产
19 东瀛识略卷六
20 番社
21 番俗
22 东瀛识略卷七
23 奇异
24 兵燹
25 东瀛识略卷八
26 遗闻
27 外纪
●书籍简介
第二种「东瀛识略」
本书(一册一一三面六七、八○○字)分八卷,无锡丁绍仪撰。据「自序」,清道光二十七年(丁未)秋渡台,尝佐台湾道仝卜年幕。在台勾留八阅月,凡台事之堪资谈助者,辄笔识之,并附所见,便成此书。每卷分二目,按序为建制、疆域、粮课、税饷、学校、习尚、营制、屯隘、海防、物产、番社、番俗、奇异、兵燹、遗闻、外纪。至同治十年(辛未),作者又尝游闽;并于每目后再识数行,然后付梓。
●周序
凡人读书立说,咸思有裨于用。寻章摘句,固不足贵;即镕铸经史,发为伟词,而于朝章政典、今昔形势、闾阎风尚与夫因革损益诸端委,不能察微知着、洞悉利病,甚或喜新非故、专务严刻,昧大体而炫私智,纵言之娓娓动听,而用之适足害道,则亦等之卮言,君子无取焉。若杏舲丁丈东瀛识略一编则异是。丈昔游台湾,就所见闻,笔志而论列之,仅五万余言,而台事已包罗备具;意在厚民生、移习俗,防微杜渐,奠岩疆于盘石。彼时丈年方壮,坐而言者将起而行之。乃仕闽未久,擅责大吏,舆人为所愠,会中丞檄丈带兵解泉州围,指为违例夤缘,被劾去。知者咸为丈惜。然以丈之才而自甘永遯不复出,濂独深为斯民惜耳。是书久秘笥中,今值濂自台内渡,命加参订,且言将付之梓,供他日覆瓿之需。濂承乏鹿港、淡水近两年,簿书鞅掌,不克有所建树,亦不遑有所记述,愧无以副委嘱;请缀数语,用广丈意。夫瓿蓄酱器也,有物覆之,则酱不败。即小喻大,其为用也,乌可少哉?又岂小补已哉!质之通儒,当不以鄙言为谬。时同治癸酉春三月中浣,愚侄浚周式濂拜序。
●自序
道光丁未秋,余以归妹至彰化;及冬礼成,省黄浣云师于台湾郡廨。时守台者父执仝磵南太守适兼台湾道篆,嘱余襄理度支,并佐浣云师稽核台郡文册,勾留者八阅月。凡台事之堪资谈助者,入耳经目,辄笔识之,并附缀管窥所及,竟得八卷。内渡后,弃置箧衍,久不省记。戊辰夏,禧儿承乏噶玛兰;将行,因检录数条畀之。会张焕堂观察邀办通商笔墨,得于案牍中略稔时事,复墨数行于后。去岁归省松楸,次婿钟伟臣请任刊资;随遣佛奴三十辈来,爰即付之手民。古人言儒者胸怀当上下三千年、纵横一万里;今所识地不越千里、时不及二百年,而笔又冗弱,顾乃灾及枣梨,非敢谓足备志乘之采,聊供覆瓿而已。时同治十二年癸酉夏四月,丁绍仪识于福州寓庐。
书刊未半,资已不敷,禧儿又以邻封及民捐事横罹降秋,心情烦劣,谋食方艰;剞氏频催,力无以应。黄星樵妹婿惜其半途而废,慨然以番银三十枚见助,乃克告成。时已越秋徂冬,虹藏不见矣。绍仪又识。
●东瀛识略目录
卷一建制疆域………………………………………………………………(一)
卷二粮课税饷……………………………………………………………(一三)
卷三学校习尚……………………………………………………………(二七)
卷四营制屯隘……………………………………………………………(三九)
卷五海防物产……………………………………………………………(五一)
卷六番社番俗……………………………………………………………(六五)
卷七奇异兵燹……………………………………………………………(八一)
卷八遗闻外纪……………………………………………………………(九七)
●东瀛识略卷一
无锡丁绍仪杏舲纂
·建置·
康熙二十二年夏,福建水师提督、后封靖海侯施琅,统师征郑氏,克澎湖岛;郑成功之孙克■〈臧上土下〉震慑归诚,纳所辟台湾地。朝议墟之。琅奏言地广而腴,且关系四省要害,宜留为外蔽,不可弃(时尚未知山东、天津、辽阳各口由台可以径达,故云四省)。二十三年,圣祖断自宸衷,即成功所置承天府、总名东都、成功子经改称东宁者,设台湾府,隶福建布政使司,为入中国版图所自始。领县三:附府曰台湾、南曰凤山、北曰诸罗(今名嘉义)。雍正初,于诸罗以北设县一,曰彰化;厅一,曰淡水;改台湾县属澎湖巡检为通判,设澎湖厅。嘉庆间,又于淡水以北迤而东设厅一,曰噶玛兰。
台湾之称,于古无考。文献通考云:「澎湖旁有毘舍耶国,言语不通,袒裸睢盱,殆非人类」;颇与土番情状相似。然中国及东西洋人均未尝至,即明初郑和、王三保遍历东南洋,亦未言及有台湾也。嘉靖末,海寇林道干被都督俞大猷所逐,遁入其地;旋弃而之占城。万历间,奸民颜思齐自日本窜往屯踞,始有台湾名。明季,莆田周婴所着远游集以台湾为台员,殆闽音讹耳。台地有中土民,自道干、思齐始。思齐死,其党推郑成功之父芝龙为魁。崇祯初,芝龙就明抚,荷兰乃往筑城居之;故成功语荷兰曰:「此地本先人故物,当以见还」。荷兰战不胜,遂遁。郑氏据为巢穴,辟地渐广。今府县以台湾名,盖沿郑氏旧称,其义莫详也。
台湾县附府为治,本郑氏承天府地;康熙二十三年设知县、县丞、典史各一员、县学教谕一员。时改福建巡海道为台厦兵备道兼学政事,并设知府一员、海防同知一员、经历一员、府学教授一员,均驻县城;巡检二员,一驻新港,一驻澎湖。六十年,改台厦兵备道为台厦道。六十一年,添设满汉巡台御史二员,亦驻城中;每年一易,间有留任一年者。雍正五年,以学政归汉御史兼理;裁澎湖巡检,分澎湖地为厅治。六年,改台厦道为台湾道。九年,移县丞驻县属之罗汉门。十一年,增设府、县学训导各一员。干隆十七年,定御史三年巡视一次,事竣即回;学政仍归台湾道兼理。二十六年,裁新港巡检。三十一年,以海防同知兼南路理番同知。三十二年,仍加台湾道兵备衔。四十七年,停巡台御史。五十二年,奉谕嗣后台湾道员着加按察使衔,俾得自行奏事。五十四年,改罗汉门县丞为巡检。
凤山县以邑有凤山名。郑氏设南路安抚司并万年州,治其地。康熙二十三年,设知县一员、典史一员、儒学教谕一员,均同城;巡检一员,驻下淡水。雍正九年,增设县丞一员,驻万丹,管辖下淡水、枋寮等处;移巡检驻大昆麓。十一年,增设儒学训导一员。干隆十六年,移万丹县丞驻阿里港。初,县治在兴隆庄,僻近海隅,甚荒落;县官治事,恒在相距十里之埤头街。五十二年,逆匪庄大田蹂躏县治,遂移驻埤头;改大昆麓巡检为兴隆巡检,驻旧城;并移阿里港县丞驻下淡水。嘉庆十一年,海贼蔡牵攻台湾,遣党陷埤头,颇有残毁。十五年,移回旧城。然埤头溪山环绕,烟户繁盛甲一邑。道光二十七年,议准仍移治埤头。
嘉义县先名诸罗,郑氏北路安抚司所治天兴州地,邑有猪朥山,以不雅驯,易称诸罗,因以名县;或言取义诸山罗列,非也。康熙二十三年,设知县、典史各一员、儒学教谕一员,同驻城内;巡检一员,驻佳里兴堡。雍正九年,增设县丞一员,驻笨港;移佳里兴巡检驻盐水港。十一年,添设儒学训导一员。干隆二十六年,移台湾县新港巡检为县属斗六门巡检。五十二年,逆匪林爽文围攻县城,绅民协力坚守几四阅月;高宗特改县名曰嘉义以褒之。是年添设县丞一员,驻斗六门;移原设巡检驻大武垄。
彰化县本诸罗县地。雍正元年,以土番相继归化,民居益繁,析县属虎尾溪北半线地方置县,名彰化;设知县、典史各一员、儒学教谕一员,俱同城。九年,增设巡检二员,一驻鹿仔港,一驻猫雾梀;又分大甲溪以北地归淡水厅辖。十一年,添设训导一员。干隆二十三年,增设县丞一员,驻南投社。三十一年,裁泉州府西仓同知,改设台湾府北路理番同知一员,驻县城。五十一年,移理番同知驻鹿仔港,兼海防事。嘉庆二十一年,移儒学训导于淡水,移鹿仔港巡检驻淡水厅辖之大甲溪。
淡水厅本诸罗县地,以淡水溪得名。雍正元年,析隶彰化县,设淡水捕盗同知一员,驻彰化。九年,改抚民同知;划县属大甲溪以北地归厅辖,以竹堑地方为厅治;增设竹堑巡检一员,兼司狱事;又增设巡检一员,驻八里坌。干隆三十一年,移八里坌巡检驻新庄。五十四年,改新庄巡检为县丞。嘉庆二十一年,又增设巡检一员驻大甲溪,移彰化学训导驻竹堑为淡水学训导。
澎湖厅屹峙海中,群岛参差环拱。隋开皇闲,虎贲将陈棱略地至澎湖,始见于史。元末置巡司。明初徙民漳、泉二郡,废巡司而墟其地。继而不逞者潜聚其中,推年大者为长,苫茅栖止,以畋渔为生。嘉靖间,都督俞大猷剿海贼,留偏师驻防,后设巡检守之;不久并裁。万历中,增设澎湖游兵。天启初,荷兰据焉;总兵俞咨皋擒其帅归,遂遁去。后为郑氏所据,设澎湖安抚司,倚为重镇。康熙二十二年,水师提督施琅率师往征,一战克之。二十三年,隶台湾县,设巡检一员驻守。雍正五年,裁巡检,改设通判一员,兼海防事,即以大山屿之妈宫澳为厅治。
噶玛兰厅本土番地,一名蛤子难;盖番语无定字,闽音相近致讹,后译正为噶玛兰。在台湾极北山后迤东而南,荷兰、郑民窃据时均未之及;即康熙闲台地内附后,亦止山前南自琅峤、北至鸡笼山止,初不知后山尚有沃壤。雍正初,社番向化,始附东螺各社输饷于诸罗。旋改属彰化,又转隶淡水。干隆末,漳、泉二郡民潜往垦辟。嘉庆初,由头围渐开至五围及罗东、苏澳一带。十一年,海盗蔡牵窜至;民番协力御之,败牵众,缚贼十三人以献,始通于官。十二年,牵党朱濆谋夺罗东为巢,泊舟苏澳;总兵王得禄追至,败之。台湾府杨廷理抚绥民番而归,虑为盗贼觊觎贻后患,始议设官治理。十八年,设理番抚民通判一员、罗东巡检一员,同驻五围为厅治;又设县丞一员驻头围,兼稽察乌石港海舟出入。
台地初附,南至凤山县属枋寮止,北则诸罗县属虎尾溪外,仅沿海一线地可达鸡笼,余皆荒服。甫四十年,生聚日众,爰于半线、竹堑分设厅县各一。而淡水以北,富庶甲全台之艋舺、沪尾及摆接十三庄,尚番多民少、榛莽未除也。百余年来,自枋寮而南,至迤东滨海之大秀房,长逾百里,律以内地弓步,几二百里;生番半徙山内,土人之耕种其闲者不知凡几。康熙闲,漳浦蓝鹿洲太守鼎元即有拟设千总一员、兵三百名于琅峤之议,因循未果。虽地滨山海甚偏狭,路亦艰险,不足置县;若开通途径,增设分防县丞一员驻琅峤之柴城,管理屯番及粮饷词讼,需费不及万金,可杜后来啸聚相讧之患。弁兵则分自安平协。盖安平昔为要隘,近年鹿耳、鲲身悉被沙淤,海舶到台,非泊百里外之国寨港,即泊凤山县之旗后口,似毋庸重兵坐守矣。淡水所辖,南北斜长三百四十里,实有六百余里,官纵勤能,亦苦鞭长莫及;故催科听讼,一岁中半在艋舺,而竹堑以南又难兼顾。如画南嵌溪东北地于艋舺,分设一县,兼司沪尾、鸡笼两口海防,增设鸡笼巡检一员,移新庄县丞于沪尾,各司巡察;其鸡笼山后遥接噶玛兰西界中,有未辟荒土数十里,半经游民与豪强所募工人私垦不少,久之必争、争不已且斗,似可责成鸡笼巡检与兰属之头围县丞就近相机,不动声色,画定疆界,收入版籍,可免后日为逋逃薮。艋舺参将不妨移驻彰化,而移台湾道与驻彰之北路协副将同驻新设县治;庶南北两路,不致偏重。且沪尾距福州海口最近,风利则朝发夕至,信息易通,控制全台,似无有要于此者。昔鹿洲太守议,即半线添置新县;不十年,即如其议。又谓气运将开,非人力所能遏抑,必有因其势而利导之者,后此竹堑、八里坌亦将作县。惜未至者不能知,至者虽知而不能言。留心经济之君子,当不以斯言为河汉。今竹堑已为厅治,八里坌距艋舺止三十里,商贾之辐辏,昔推八里坌、今推艋舺云。
道光丁未,平陆仝磵南太守卜年守台湾,申请大府移驻凤、嘉二邑巡检营弁。是年冬,余至幕中,妄谓太守曷不言其大者,因以末议进;太守笑曰:「水沙连事邀准,即可次第议行,今祇可留待后之有心人矣」。次年,太守故;及冬,余亦内渡。忽忽二十余年,未闻有议及此者!水沙连者,嘉义、彰化二县内山番地。鹿洲太守亲往游览,曾记其胜,中有猫丹、埔里等十余社,广袤三十余里,山水秀丽,厥土中上。丙午秋,济宁史梅叔太守密任鹿港同知,往抚其番;番众欣然迎入,谓生平未见官至,咸愿薙发输诚,献其地设官治理。汶上刘玉坡制军韵珂履台勘实,据情入告,请即其地设通判一员,如噶玛兰式;廷议恐启番衅,再请未允;殆以昔之番情视番,抑知涵濡帝泽,早已易心革面!熟番既与平民无异,且有读书易汉姓者。生番亦渐化为熟番,以习汉人衣冠礼貌为荣。所谓「体不穿衣、专以杀人为强」者,乃岩居穴处,未经归化之野番耳;即生番亦畏之,然十中一二而已,与归化番泾渭迥殊。敷陈未明,事遂寝。时漳、泉人之农于内者已有数千,岁可得粟数万斛;惜水陆两途崄巇逼侧,不能外运。但得数万金,不难平险为夷;事会有时,当不致终为瓯脱。今旗后、沪尾均准西国通商,琅峤山南时有洋舶经行,鸡笼更有运煤舟往,情形又非昔比;撤桑未雨,可忽乎哉!比闻高要陈香根别驾培桂权淡水厅事,请析艋舺地设直隶厅,改淡水为属邑;殚心国事,具见一班。惜未几以报盗迟延被议,且以桑梓故波及台湾道顺德黎召民观察兆棠,不安其位而去;恐所请又成画饼。别驾新编淡水厅志成,志余中有纪地二则云:台北山后,由噶玛兰属苏澳而南为大南澳,再南为奇莱,其地宽广与噶玛兰等,海道一日可到,港口颇狭,仅四、五百石小舟堪泊。再水程半日,复有水口,稍宽广,可泊舟者为秀孤鸾,土地膏腴,比噶玛兰大逾一二倍;地在彰化东界,可通埔里等社云。埔里社、水沙连各地,乃外人啧啧艳羡者。淡水内山如南雅庄、大湖等处,日益深广。郡志言竹堑东至南山十里、西至海七里,广十七里;今则广且百里矣。司马相如云,明者见远于未萌,知者避危于无形,其劳逸殊焉。况从前海波不扬,今则各国纷至沓来,睥睨膏腴,希图驻足,若非通筹全局,及早布置,则隐忧不远!倘明知艰巨,而曰姑遗后人,此岂仁人君子之用心哉?所论尤为超卓,于以见目营心计,不仅以淡地宜析为当务之急而已。辛未秋日又识。
·疆域·
台湾府治在福建省城东南隅,面西背东,中隔大海。东至台湾县属罗汉门内山,陆程七十里;西至澎湖厅属西屿,水陆程三百五十里;南至凤山县属大秀房庄、龟鼻山海滨,陆程二百六十里;北至淡水厅属鸡笼山麓,陆程五百五十里。自鸡笼迤东四十里,经三貂岭折而南,至噶玛兰属大南澳番界,陆程一百四十里。东西广四百二十里、南北袤八百一十里,皆山前地。又折而南一百四十里,则面东背西,山后地也。
台湾县附府,东至罗汉门内山七十里,西至安平镇大海二十里,南至二赞溪凤山县界二十里,北至新港溪嘉义县界二十里:东西广九十里、南北袤四十里。东北至大穆降庄内山五十五里,东南至角带围山凤山县界三十里,西北至新港溪海口二十余里,西南至喜树港海口二十里。初设县时,南北相距祗二十里。雍正初,分凤山县二赞溪以北、诸罗县新港溪以南地均归县辖,以溪为界,袤长途有四十里。
凤山县埤头新城在府治南,距府八十里。东至傀儡山番界六十里,西至打鼓山(俗呼打狗港)海口二十里(打鼓与旗后两山对峙,中环巨澳,可泊大舟百余,故又名旗后口),南至大秀房庄番界一百七十里,北至二赞溪台湾县界六十里:东西广八十里,南北袤二百三十里。东北至大泽机内山五十里。东南至老佛山番地一百九十余里。西北至二赞溪海口六十余里,西南至沙马矶头大海一百八十里(沙马矶今称龟鼻山)。自大秀房西南错出海滨,下多礁石,大小舟遭风到者无不立碎。转而东二十余里,名龟仔角,诸番社错落其闲。再转而北,则后山人迹罕到处矣。沙马矶西北四十余里为琅峤柴城,再西北十余里屹立海中者为小琉球山。更有鼎立三屿:曰石塔、曰石佛、曰凉伞,在旗后口外。
嘉义县在府治北,距府一百里。东至大武营内山九十里,西至笨港海口三十里,南至新港溪台湾县界八十里,北至虎尾溪彰化县界五十里:东西广一百二十里、南北袤一百三十里。东北至鼎盖梁内山六十里,东南至琅包内山一百里,西北至虎尾溪海口四十余里,西南至卓加港海口八十余里(卓加港即新港溪下流入海处)。更有北门、荷包等数屿,在距县三十余里西南海中。
彰化县在府治北,距府二百一十里。东至平林仔庄内山七十五里,西至鹿仔港海口二十里,南至虎尾溪嘉义县界六十里,北至大甲溪淡水厅界四十里:东西广九十五里、南北袤一百里。东北至东势庄内山七十里,东南至水沙连堡番界六十余里,西北至牛骂溪海口五十里,西南至海丰港海口七十余里。南距嘉义县治一百一十里,北距淡水厅治一百四十五里。
淡水厅在府治北,距府三百十五里。东至九芎林内山二十里,西至香山海口一十里,南至大甲溪彰化县界一百五里,北至大鸡笼山海滨一百九十五里:东西广三十里、南北袤三百里。东北至三貂溪噶玛兰界二百三十五里,东南至银锭山番界九十五里,西北至八尺门海口二百余里,西南至大安街海口九十五里。自厅治北行稍东有大庄曰艋舺,折而西三十里为沪尾海口,对岸为八里坌,沿海而北约八十余里至鸡笼山海港,俱有街市。鸡笼港外,桶盘、香炉等屿罗列海滨,而以鸡笼屿为最大,其西南面与福州之五虎口斜对。
澎湖厅在府治西,距府三百二十里。东至椗钩屿四十五里,西至西屿三十里,南至铁砧屿九十里,北至吉贝屿八十里:东西广七十五里、南北袤一百七十里。东北至白沙屿四十五里,东南至东、西吉屿一百二十里,西北至月眉屿六十里,西南至小猫屿八十五里。澎湖四面环海,旧传三十六岛;今考之,实有五十五屿(屿即岛也)。中惟南屿及东、西坪二屿禁民采捕牧放;然距厅治远,潜往搭寮栖止者终未能绝。
噶玛兰厅在府治东北,距府六百五十里。东至过岭仔海滨十五里,西至枕头山番界十里,南至马赛山番界三十里,北至三貂溪淡水厅界六十里:东西广二十五里、南北袤九十里。东北至泖鼻山淡水厅界九十余里,东南至苏澳南大南澳番界八十里,西北至嶐嶐铺淡水厅界六十里,西南至叭里沙喃番界三十里,距淡水厅治二百九十五里。厅东稍北三十里乌石港外,有岛突起,曰龟屿;周约三十里,捕鱼者时往焉。厅治壤土,在台湾厅县中最僻小。其枕头山、大湖山以西,尚多旷土,远接淡水厅属大坪林、石碇堡等处,可以直达艋舺,途坦且近。道光初,原议辟为备道,免涉三貂岭之险;土人辄以凶番嗜杀、出没无常、不敢行为词,经费亦无所出,议遂辍。实则山坡高下虽不宜稻,而溪流萦绕,地甚肥饶;近有种苎、种靛青者潜匿其间,辟地益深,凶番之迹远矣。
台湾邮程较内地长几及倍,言五十里约有八九十里,非穷日之力不能至;故军需则例,台地行军置传,准照西北口外,以四十里为一站。惟府县志所记程途,时有参差,核诸桐城姚石甫廉访莹台北道里记,又多不同;盖海外疆索本未清丈,大都约略科计。今就往来商旅相传里数言之,不能一一考正;即志中所列四至,亦有未确。如台湾县志云:「西尽海三里,西南至安平镇七里」;按县城距海虽不过三里而近,而安平则在城西,积岁沙淤,陆行可达,计程实有二十里;西南则界连凤山,尚有喜树港,即二赞溪之尾闾也。至各番社相去远近、内山幅员几何,言人人殊,末由征信矣。
初,府厅县皆未建城。雍正初,请建未果。干隆中,始立炮台、树城门,栽莿竹或九芎树为卫。民间庄堡亦有环植莿竹,且筑铳楼以自固者。逮嘉庆、道光闲,乃次第筑砖石城。惜土松,又易震,未有数十年不倾圯者。今惟澎湖厅无城,噶玛兰厅与凤山县所治埤头尚未改建。
综计全台政教所暨,已尽山之西面,及噶玛兰迤南番境。自鸡笼山起至琅峤以南龟鼻山止,袤长八百余里;旧说一千七百余里,殆就内地弓步约计耳。由兰属之大南澳而南为奇莱、为秀孤鸾、为崇爻、为卑南觅,转西则为琅峤山内之牡丹社,皆东面番地;绳以官步,未必能逾千里。其闲东西相距,约不过四、五百里。北之鸡笼山转而东与南之龟鼻山折而西,宽广均不及四十里。地形仿佛如梭,尚有凹凸处,不能如两弓相向,弯而无缺也。以经一围三法去觚乘之,约有漳、泉二郡地。后日尽隶舆图,尚可添设数厅县。或言方广数千里,足抵岭西、楚南一小省者,是犹龙溪萧竹甲子兰记谓兰地沃野三百里,未免浮夸失实。(妹婿黄运昌校字)
●东瀛识略卷二
无锡丁绍仪杏舲纂
·粮课·
旧制:人口以籍为定。就户计口,按口征赋,谓之丁粮。各省人丁,每口岁征银一、二钱上下,多至四、五、六钱有奇;有多至二两、四两零者,仅直隶、江西、山西数邑而已。台湾循郑氏之旧,每丁岁征银四钱八分六厘。全台人丁,初祗具报一万六千八百余口;粮额既重,隐匿实多。康熙五十三年,钦奉恩谕:「嗣后丁粮以五十年丁册为额,续生人丁为盛世滋生户口,永不加赋」。是年合计新旧丁口一万八千八百零,应征银八千九百余两。五十五年,广东疆臣请将丁银摊入地粮匀征;雍正闲各省继之,彼时台湾未议摊也。干隆元年,高宗特谕:「台湾丁粮,着照内地例酌中减则,每丁征银二钱,以纾民力」。自是年始,实征银三千七百六十余两。逮十二年,乃议匀入田园征收;其番众所耕田地,概不完赋,仍照旧就丁纳粮。百余年来,台地之熙熙壤壤,衣租食税于光天化日下者殆二百万;语以口赋,知者鲜矣。
有田即有赋,今称为地粮,唐建中前所谓租是也。台湾田赋独与内地异。内地止有田,而台湾兼有园。园者旱地,田乃有水之区。内地之田论亩,台湾则论甲,澎湖则论种。每甲,东西南北各二十五戈;每戈,长一丈二尺五寸。地之方圆广狭不整者,以尺寸折算:乃荷兰授地法,后即因之。核以内地弓步,每甲计田十一亩三分零。种则每谷一石,折地七亩四分七厘五毫。内地之赋,有银、有米、有麦、豆、有折色、有本色;台湾则止纳粟,且有本色,而无折色。澎湖则每种一石,征银四钱二分,合计每亩征银五分六厘零;不分田园,亦不征粟米。噶玛兰兼有余租,谓取其额征供粟以外所余之租也。内地田赋,每亩科银一、二厘有奇至一、二钱零不等,米则三撮起至七、八升而止;即江、浙漕粮最重,亦止每亩科米一斗九升零。台湾则每甲上田征粟八石八斗,中田七石四斗,下田五石五斗;上园五石,中园四石,下园二石四斗。以二粟一米与每甲十一亩零科计,每亩上田完米三斗九升零,下园亦一斗一升零;殆承郑氏重敛之余,未及议减而民不病者,地力有余,无忧不足耳。雍正九年,奉世宗谕:「自七年始,新垦田园化甲为亩,改照同安上、中、下则例起科;计亩银、米分征,仍代纳以粟」。爰定一甲为十一亩,每亩上田征银八分零、米六合零,合之每甲输粟二石七斗零;中田征银六分零,米三合零,合之每甲输粟二石八升有奇;下田征银五分零,不征米,合之每甲输粟一石七斗五升零;上园视中田、中园视下田、下园视中园少差,每甲输粟一石七斗一升零:较之旧则仅三之一焉。部议科则太轻,应照旧额输纳。干隆九年,复奉恩谕:「不必议加,仍照同安则例定额征收」。厥后续报升科,有仍以亩计者、有仍以甲计者;即以亩计,而征粟仍以甲计。噶玛兰初无上、中、下则之分,议照淡水屯租。田比屯租六等,每甲征粟六石;园比屯租四等,每甲征粟四石。嗣照同安下沙则例科算,即于六石内应完正粟一石七斗五升零、耗粟一斗七升零;又四石内应完正耗粟一石八斗八升零,作为正供。其尚余粟四石零及二石有奇名曰余租,每石折银一圆,随粟缴纳。彰化更有水沙连社糯米之征。种种不同盖如此。屯租,田园各分六等;征租之制详后屯政内。
台湾全部,初报垦熟田园一万八千四百五十余甲,征粟九万二千一百余石;又,征澎湖地种银六十八两零:此初隶版图旧额也。递年续报升科,并豁免水冲、沙压、圯陷田园,岁异月殊,时有增除。就道光闲而言,通计全台垦熟田园三万八千八百余甲又三千六百二十一顷五十余亩,谷种折地一千四百三十余亩,年应征粟二十万五千六百余石、糯米七石六斗零、余租番银一万八千七百余圆、地种银一百六十余两。垦辟疆土较前三倍不止,而应征银粟则止一倍有奇者,新增田粮胥遵轻则起科,所以裕民生,即以奠岩疆也。所征银粟,淡水悉充兵糈;噶玛兰支发文武俸廉各款及兵饷、兵粮,余存厅库,备地方缓急之需;澎湖支发官俸役食之余,解府充饷;台、凤、嘉、彰四邑,一半碾充兵食,一半配运澎湖、内地,为各营兵糈及戍兵眷米。近因船少运滞,奉文半运本色、半改折色。其折也,每粟一石折价银一两,由司于应发台营兵饷内扣给内地各营。此收支之大较也。
耗羡者,银有倾镕费、米有雀鼠食,不征无以供耗,既征即有余羡;耗羡之所由名也。雍正前征收银米,各官有加取十之二、三以资公用者,民病焉。世宗博采众论,谕提耗羡归公;即以其银匀颁各省臣工,以养其廉:此养廉所由始。盖名曰归公,实于国帑无出入也。内地各省,自每两随征银五、六分起至一钱五六分、二钱止,米自二、三升起至一斗四五升不等。台湾则征粟一石,随征耗粟一斗,折银五分;匀丁银一两,征耗银七分,又封平余银二分,共银九分。澎湖地粮银一两,征耗银一钱。就道光闲而言,年征耗羡银一万四千八百余两;另有官庄番饷、水陆杂饷等,均每两随征银一钱,年约征银二千两零,并充各官养廉及津贴船工、公费。此外,如余租、屯租及田房税、鹿皮饷等不征耗羡。
盐课,亦正赋也。制盐之法,有煎、有晒。闽皆晒盐,台湾亦然。初于凤山县属滨海产盐地由民自晒自卖,价每不平。雍正四年,议归台湾府经管;于台湾、凤山二县设场四:曰濑北、曰濑南、曰洲南、曰洲北,共筑盐埕二千七百余格。后因濑南盐质黑而不佳,移于濑东。所出之盐,尽数由官盘收入仓。仓即设于场所,每石一百觔给场丁晒工番银一钱二分。募雇哨丁昼夜巡逻,不准私鬻并私添埕格。近有淡水厅属之虎仔山亦产盐,居民私晒私卖,虽派哨严缉,迄未净尽;他处无有也。府治设盐馆一所,听各贩户、庄民赴馆缴课领单。每盐一石,定缴课价脚费银三钱三分;执单赴仓支盐,运赴各厅县售卖:年无定额。干隆二十四年,始定销盐十一万石;嗣又加销溢额盐二万石。道光初,又加代销漳州府属官办滞销引盐一万七千石:年共应销盐十四万七千石,应征正溢课银四万八千五百余两。内除台、凤二邑应征盐埕饷费番银三千四百余两就饷划支兵饷并扣发晒工运费、支给养廉役食哨饷等项外,余银核实册报拨充兵饷。
粮与耗羡、盐课,征不及额,例有处分。其无关考成而为内地所无者,更有官庄、叛产。官庄者,归官之业,庄乃所在处也;有田、有园、有牛磨、有塭、有蔗车,所征有粟、有面、有鱼、有青白糖、有芝麻,而皆按价折银以缴。惟淡水、噶玛兰止征粟,澎湖无征。其庄有遗自郑氏者、有无人田业由官垦设者、有绅民请归者、有缘事充公者。其闲有已详奏者、有未咨报者、有崩陷倒坏请豁免者、有籍在而产亡者、有规复而隐匿者。其承办也,有举佃首者、有派胥役者。其银粟有应归完正供粟饷者、有拨充兵饷者,有备地方工程公用者,有供祠庙祀祭者。就道光闲而言,共计官庄一百二十余所,年征银一万九千余两、粟三千余石;止能征及七、八分而已。叛产者,抄封叛逆所遗之产也。干隆五十三年,谕将林爽文案内叛产租息赏给戍兵,每名每月银四钱;爰有加饷名。后续抄陈周全、张丙等案内叛产,有拨支兵饷者、有充地方办公经费者、亦有鬻供军需者、并有未径上达者。其产散在各厅县境,统归台湾府遴举佃首经征。田园各分三等,每甲上田征粟三十二石、中田征粟二十六石、下田征粟二十石,上园如中田、中园如下田、下园征粟十八石。道光闲,年应征番银八万余圆,合银五万六千余两;亦如官庄,止征十之七、八。台地粮课,欠者甚寡;独凤山多书欠、府征多佃欠云。
地有垦圯,即粮有升豁;且移新抵旧、析彼益兹,数目纠纷,不能以意断也。奈稽之志乘,嘉义之诸罗志编自雍正初年,已无可觅;府志与澎湖纪略、凤山县志,咸修自干隆三十年以前;仅彰化、台湾二县志,刊于嘉庆、道光间;淡水、噶玛兰均尚无志。他若无锡季蓉洲大令麒光海外集、宛平黄玉圃观察叔璥赤嵌笔谈、武陵朱幼芝太守景英海东札记、侯官谢退谷广文金銮蛤仔难记略、邵武朱筠园广文仕玠小琉球漫志、马平杨双梧观察廷理开兰节略、蓝鹿洲太守东征集、姚石甫廉访东槎纪略,史梅叔太守请开水沙连议,所述皆台事,独于田数、粮数,鲜有叙及。求之案牍,又洊经震灾、兵燹,大半遗佚;即有存者,亦尘封蠹食,残缺模糊。故祇能统以府而以道光间概言之;舛漏实多,聊存崖略而己。
我朝轻徭薄赋,惟期民生咸遂;而于海外偏隅,减粮定则,尤加意焉。有谓台地内山番界垦辟日广,未尽升科;闲有报升,亦垦多报少,十不及五;淡水更有业户征之业田者三而纳于官者一,无田而坐收余利,与内地包户相似:若分别勘丈、禁革,清出田粮,约可加倍。意在裕正赋、核名实,未可谓非。昔人所云:台湾沙地遇雨冲泻,熟田即变荒壤;且依山临海,风大则咸水涌入,必待咸味去尽,数年乃复;兼之土脉炎热,不宜用肥,耕获二、三年必荒弃两岁,相替转换,方克有秋。以今视之,亦未可尽信。顾古人言之若是,岂不知地有遗利,所见不及后人哉?盖体列圣闳谟,以藏富于民为本,不屑与岛屿小民竞刀锥耳。
定例:各省丈量田亩及抑勤报垦之事,永行停止,违者以违制律论。干隆中,有请丈量台田者;甫起办,林逆乱作乃止。台民性浮易动,豪强隐占之徒一闻清丈,不免造谣生事,希图幸免。然竟置之不理,又似因噎废食,不足以清奸蠹。是在地方官因势利导,仿元代检核江南匿田令民自实于官之制,责成各庄堡头人,分清旧界;界内已升者概不必论,界外续垦田园各自具报,均按同安下则起科,给以垦单执凭。所垦番地,亦令呈明给照,认完番租,俾土番得资事育。有耕荒土而不报或以番田作荒地报垦者,勘实分别归番入官,不许承耕。业户则相沿已久,未易骤革,俟有涉讼者因事除之,以其余利仿照兰厅作为余租,藉充公用。要在不加迫促、不事烦苛,使民就范围而不觉,事乃易集。此非良有司不能办、非视国加家者不肯办,姑存此论,质诸后之任台事者。
·税饷·
田房当税:田房税者,顺治四年定民间置买田地房屋必用布政司契尾,每两输银三分;今谓之税契,年无定额。当税者,开设当铺,质人衣物而取厚利,故税之,每铺征银五两;以其开闭无常,亦无定额。此二款与内地同,他饷则皆内地所无。
厝饷:屋舍饷也。闽人谓家室曰厝,谓屋舍亦曰厝;如称佣妇则系其姓曰某厝,称人所居则系以地曰某处厝。厝有草、瓦之别。以其厝基皆官地,故沿郑氏之旧征之。台湾县街市瓦厝每闲征银三钱零三厘八毫、草厝每闲征银二钱一分七厘;安平镇市厝减征十分之四有奇。历年既久,有片瓦寸草俱无,未邀除免;而星罗厦屋,终岁不出分文者。雍正初,复加查验,凡得瓦厝七千九百余间,按额匀摊,每间征银一钱五分零,给单为据;如有倒坏,许执单缴验注销,另查新屋补其缺。嘉义县祗笨港有市厝,每间征银多寡不等,年共征银二百两零。他邑无厝饷。
番饷:征之熟番,即丁粮也。番有公廨、壮、少之分。初,公廨番每丁年征米一石、壮番每丁年征米一石七斗、少番每丁年征米一石三斗,壮番妇与公廨番同。亦有按社纳银,不计丁口者。雍正四年,诏免番妇一千八百四十四口;其番丁纳米,改征折价,每石折银三钱六分。干隆二年,奉谕番丁亦皆赤子,照民丁例每丁征银二钱。按社征者,亦以丁计。均以康熙五十年丁册除免番妇外,计男番六千八百三十八丁为定额,年征银一千三百六十七两零。嗣后滋生番丁,永不加赋。
瓦窑菜园饷:瓦窑,烧砖瓦者,以座计;每座征银二两五钱。菜园,种菜蔬者,以所计;每所征银一两。独嘉义县有之,他邑无。
蔗车、牛磨饷:一以糖征,一以面征。蔗车,制糖具也,以张计;牛磨,磨面具也,以首计。每张、每首,均岁征银五两六钱。
槟榔、番檨饷,二者以宅计;皆果属也。每宅征银多寡不等,年共征银一百三十六两。嘉义以北无征。
鹿皮、小米饷:皆征之归化生番;以番之捕鹿献皮并有献小米者,名其饷也。鹿皮每张折输银二钱四分;淡水番社有献獐皮者,折输银数与鹿皮同。小米,惟彰化社番献纳,每石折输银六钱。
船税:船有尖艚、杉板、■〈舟古〉船、渡船、采捕船之分;其税有以只计者,有按其梁头大小以担计者(每担以百觔为则)。尖艚,每只征银八钱四分;杉板,每只半之。彰化■〈舟古〉船,每只征银一两一钱五分五厘。渡船、采捕船,每担征银七分七厘。俗称则有澎仔、龙艚、大■〈舟古〉、小■〈舟古〉、按边、穵仔、一封书等名,皆往来南北各港贸易捕采,不能横渡大洋者。内地江海巨舸,均按梁头科税,渡船、渔船不征也。台湾则正税外,更有规礼。干隆二年,高宗特谕:「海岛居民置小艇捕鱼以餬其口,乃年有规礼为衙门公事之用,鱼人多受剥削,颇为苦累!着即永行禁革。若有公用必不可少之处,将他项银两酌拨补之」。
港、潭、塭饷:就蓄鱼、产鱼之所征之。港者,海水支流之处;潭者,平埔开洼,积水甚深;塭者,沿壖筑岸,纳水其中:咸待鱼繁,以资捕取。港以所计,有征银二百二十两者、或六十、九十余两、少至一两及四钱,分别大小征纳。潭亦以所计,每所征银十二两及七两零不等。塭以口计,每口征银五十两及七两九钱零至五钱止,亦视大小为等差。
罟、罾饷:渔课也;就其器名之,皆以张计。网之巨者为罟。先驾二舟沉罟海底,后用四、五十人挽其两端,牵围至岸,得鱼最多。亦分大小,大者每张征银十一两七钱六分,小者征半。罾有举罾、摇罾、车罾等名。举罾止用一人,港潭海澨皆可采捕。摇罾需五、六人,驾龙艚船,带穵仔船,捕鱼海中。车罾恒挂海岸,上搭高寮,人在寮中,将罾索用车车起,以取鱼之人罾者。大罾每张征银四两二钱,次者每张征银二两二钱,小者每张征银八钱四分。
■〈罒上令下〉、縺、■〈糹衮〉饷:三者以条计,均取鱼具,亦渔课也。■〈罒上令下〉者,网上有荡,能浮水面,下系网袋无数,袋挂铅坠,沉入丈余,鱼投袋中,辄不能出;每条征银五两八钱八分。縺小于■〈罒上令下〉,结网长数十丈,广五、六尺,冬春二时,在海外捕大鱼用之。■〈糹衮〉者,垂饵以钓,大绳长数十丈,系一端于岸,浮舟出海,每尺许悬数钩,大小不一,绳尽则返棹而收曰放■〈糹衮〉。縺与■〈糹衮〉,每条征银与■〈罒上令下〉同。
蚝、箔饷:亦以条计。蚝者,蛎房也,即以为征饷之名。随潮而产,黏结海坪,用竹二,长丈余,各贯铁于端,如剪刀然,潮退时于海浅处钩致之。箔以竹为之,潮将满时横插海滨,杂罗水族,汐则取之,无一遗者。二者每条征银亦如■〈罒上令下〉数。
网、沪饷:惟澎湖厅有,就其捕鱼之制名之。网以张计,口阔尾尖,用大木二枝坚竖港口长流之所,名曰网桁,挂网于上,鱼虾之属随流入内,潮退举网解尾出之;每张征银三两五钱。次曰小网,每张征银大网之半。再次曰箔网,每张征银一两二钱六分。小者曰小箔网,每张征银半箔网。沪以口计,用碎石围筑海坪,潮长鱼入沪内,汐则捕焉。小沪每口征银四钱二分,大者倍之。
乌鱼旗饷:亦渔课类;纳饷领旗,方准采捕,故以名。乌鱼即鲻鱼;台湾于冬至前后先出彰化之鹿仔港,次及安平镇,南至凤山之琅峤,放子石罅中,仍转而北。冬至前所捕曰正头乌,肥而美;后之所捕曰倒头乌,瘦而味劣。渔人伺其时,先向凤山县请旗。旗以白布为之,书「乌鱼旗」字并船户姓名,钤盖县印,插于船首。每旗一技,纳银一两零五分。然后驾舟举网,网长百余丈、广丈余,一舟数十人出海采捕,土人谓之讨乌。
台地厝饷征之市廛,与内地门摊税、西疆房租银相似,非宋之税闲架也。瓦窑、车磨、槟榔等饷,犹直隶之有榛栗税、甘肃之有磨课、褐毯税、四川之有碾榨税、广西之有纸觔、银船税。至港塭、罟网等税,即内地之河税、渔课,特名目繁琐耳。番饷,熟番所输,以其不完田粮、无亩可摊,是以按丁匀征。鹿皮、小米,纳自归化生番,盖任土作贡意,每社纳皮一、二张至四张,米则数斗至一石,折银止数钱、两余;理番官年给盐、布且倍之,厚往薄来,示绥怀也。综道光闲各税饷而言,年约征银二万三千余两;缘田房、当税本无定额,舟、罾、车、磨之沉没、倒坏、报升、报复亦乘除无定。嘉庆前,时有增益,近年无矣。或谓台湾出产甚饶,米、糖、油、靛贩鬻半天下,其绵、丝、绸、布日用所需,则皆内地运往;若设关征税,年可得银十余万,于国用不无裨补。窃按干隆中台逆林爽文平,高宗御制功臣像赞序中云:「台湾一岁之收,蔗薯更富;若微有加赋意,以致民变,不能如是成功之速也。后世子孙,当知此意,母听浮论富国之言,庶几恒承天眷耳」。大哉皇言,所以厚民生、筹奠安者至矣!蔑以加矣!试即丁粮言之,台地初辟,具报丁口一万六千八百零;康熙末,额编丁银止增二千有奇。洎道光中,河内曹怀璞司马瑾任淡水厅,归安胡裕堂大令国荣知台湾县,编查保甲,淡水一厅实共丁口四十二万一千三百零、台湾一邑三十三万五千二百有奇,而流寓浮寄者不与焉;推之全台,约有一百八、九十万,较诸原额增逾百倍,皆盛世所滋生者。一隅如是,天下可知。折半科之,每丁年征银一钱,似为不苛,即可得银数百万两。圣祖岂不知后世滋生之盛,丁粮之钜?顾以一诏免之不惜者,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大圣人作为,固有八綋以内千古人君所不及、薄海臣庶所莫能窥者!况我朝取民有制,但患用之奢、不患入之寡。今欲取市贾蝇头之微,效轻尘之委,岳意虽善,左矣!
以上乃二十年前狂论也。咸丰九年,各国新立条约,美国先请在台湾开市通商,英、法二国继之。同治元年,于淡水之沪尾口设立洋关征税;次年,鸡笼增设分口;又越岁,台湾县之鹿耳门、凤山县之旗后口,亦准设关,然所征者洋税,闲有内地货物附运前往者,为数无多;中国商贾往来,不征如故。惟各项买卖均应完纳厘金。厘者,极言其微。始自咸丰六、七年间,军用孔殷,爰仿商贾家每货抽取十百中一、二,积为公用规式,抽以助饷。在商民食毛践土,久荷生成理当稍伸奉上之忱;然国家实为不得已之政,文宗诏谕曾屡言之,逆焰就平,即拟停止。继而变本加厉,是岂创始人所及料哉!初,闽中试抽洋药厘金,言官露章劾奏,事几中辍;不久而湖北、江南相继议抽,今则各省且以洋药为厘金大宗矣。台湾厘金,至咸丰十一年始由府委员设居办理;章程与内地大略相同。数年来各商之喁喁而望希冀减免者,当不异内地商情。我朝名臣如朱文端轼、朱文正珪,当干隆、嘉庆初见有以言利希宠者,皆遏绝不遗余力,转以库帑充裕为可忧,而不虑度支之不足!噫!老成谋国,所见远矣!辛未冬日又识。(婿胡鉴校字)
●东瀛识略卷三
无锡丁绍仪杏舲纂
·学校·
台湾府学,康熙二十四年设。二十五年,题准岁科试各额,进童生二十名曰附生。干隆五年,以粤民入籍台地者,不乏秀良,堪以应试,奏准另编新字号,合郡通校岁科试各额,进童生八名附入府学。嗣以文风日盛,再蒙广额。今岁科试各额,进闽籍童生二十一名,粤籍童生九名,共三十名。台湾县学亦康熙二十四年设,岁科试原额各进童生十二名,内澎湖士子取进一、二名,无定额。今岁科试各额进童生十五名,内澎湖童生三名,亦有于府学额内拨增者。凤山及先名诸罗之嘉义二县学,与府学同设,原进童生名数及现进学额,均如台湾县学之数。彰化县学,雍正元年设,岁科试各额进童生八名。淡水士子初附县学合考,后另设半学分额进取。今县学岁科试进额与凤、嘉二学同。淡水厅学,嘉庆二十二年始设,岁科试各额进童生六名,内噶玛兰士子分进一名。今岁科试各额进童生九名,内淡属编炎字号进六名,兰属编柬字号进三名,计一厅四邑俱送府覆考,再送学道考试。惟澎湖、噶玛兰二厅尚未设学,应试士子,一因海洋间隔,一因距郡窵远,送候府考,往返维艰,准如粤东南澳厅例,由厅径送学道,并免府考。
至廪膳生与增广生员原额,府学二十名,粤籍无;县学各十名,淡水学各四名。今府学廪、增生,闽籍各三十名,粤籍各八名,一年一贡曰岁贡。台、凤、嘉、彰四县学廪、增生各十五名,二年一贡。淡水厅学廪、增生各六名,四年一贡。澎、兰二厅廪、增生,即在台湾、淡水两学额内。尚有恩贡、优贡、拔贡,均如内地考选举充。
各省乡举,例有定额。台湾于康熙二十六年奏准另编台字号,额中举人一名;今改至字号,定中三名,粤籍编田字号中一名。会试则视应试举人多寡,恭请钦定取中。今考台湾县有举人,自康熙三十二年王璋始,有进士自道光九年黄骧云始。凤山县有举人自康熙二十六年苏莪始,有进士自干隆三十一年庄文进始。嘉义县有举人自康熙五十年王锡祺始,有进士自干隆二十二年王克捷始。彰化县有举人自干隆九年黄师琬始,有进士自道光六年曾维桢始。淡水厅有举人自干隆三十六年叶期颐始,有进士自道光三年郑用锡始。澎湖厅有举人自嘉庆五年蔡其英始,有进士自道光二十五年蔡廷兰始。噶玛兰厅有举人自道光二十年黄缵绪始,进士尚阙。溯康熙、雍正间,台地无进士,即举人亦复寥寥。今则应廷试者且联翩相继,海表弦诵,媲美中原,圣泽之涵濡宏矣哉!
内地各郡邑,于府县学外,均设书院,聚集生徒,读书其中,使之交相策励,克成伟器;故雍正闲,各省会书院咸蒙恩赐帑金,岁取息银,永资诸生膏火,盖以兴贤育才,足广学校所不及也。台湾书院,始自康熙四十三年知府卫台揆创建,百余年来,屡有兴废。今府城书院二:曰崇文,曰海东。台湾县书院一,曰引心,已废。凤山县书院一,曰屏山。嘉义县书院一,曰玉峰。彰化县书院二:曰主静,已废;曰白沙。鹿港厅书院一,曰文开。淡水厅书院二:曰明志,曰学海。澎湖厅书院一,曰文石。噶玛兰书院一,曰仰山。院有掌教曰山长。干隆三十年,以延师训课而以山长称之,名义未协,奉谕应称院长;然沿袭已久,卒未能改。主院事者曰监院。监院有薪水,院长有修脯,诸生有膏火。官试列超等者有花红。看院有辛工食米。所需经费,或绅富捐置田产支应,或官捐廉俸给发。台地书院经费,大抵民闲捐助者十之七,官捐以凑者十之三。
顺治九年,令各乡置学一区,择通晓文义、行谊谨厚者为师,量给廪饩养赡。康熙初,因多冒滥,令即革除。至五十二年,复令各府、州、县多立义学,延师教导生童,以广文教。自是义学遂遍寰宇,应需廪饩,半系民闲捐备。然非官为董,率不能成,成亦不久,往往未数年而鞠为茂草,即基址莫可问矣。台湾县初设义学二,增设一。凤山县初设义学一,增设三。嘉义县初设义学八,后析隶彰化县一。彰化县原设义学一,增设四。淡水厅初设义学四,增设二。澎湖厅先后设义学十三。噶玛兰厅未设。今各厅、县所设,半已颓废,存者十不及五。
台湾义学之外,又有社学,盖仿楚、粤、滇、黔等省边隅州县设学延师教训苗、蛮、猺、黎子弟之制,就归化番社,设立社学,择熟番子弟之秀颖者入学读书,训以官音。熟习之后,令其往教生番子弟,果能渐通文理,取入佾生。再援黔省苗学之例,请设学额考试;庶几熏陶濡染,渐化其犷野之习:法至良,意至美也!奈廪饩等项,取之番租,每不敷用,理番官又不甚经意,视同具文;虽不乏清俊番童,有志向上,能振兴成就之者盖寡。考台湾县原设社学五所,凤山县原设社学八所,嘉义县原设社学十一所,彰化县原设社学二十一所,淡水厅原设社学六所;今亦如义学,存者无几。澎湖厅无番,噶玛兰厅系续设,均无社学。
府、厅、州、县设有教授、学正、教谕、训导,专司训迪士子,他无所事,责甚钜也。然能恪遵功令,月课而季考者,百无一二。且隶于学者廪、增、附生,若童生非所约束矣。于是有书院之设,或合举贡,或萃生童,年甄旬试,甲乙其文以导之。其远乡僻壤,贫不能从师、向不知务学之儒童、番童,更设义学、社学以教之。盖移风善俗,莫要乎学,故郑重其事,鼓舞造就之者,详且备如是。行见型仁讲让,比户可封。而犹有不尽然者,何耶?无他,古之教者重德,今之教者重文;古之学者贵躬行,今之学者贵耳食。姑勿论学官程课,即书院师徒所学习者,时艺而已;等而上之,诗赋策论;再上之,经义史议而止。能遵雍正中功令,兼解律例者,已不概见。若夫民生疾苦、地方利病、兵农礼乐诸大政,何利当兴而不可即兴,何弊当革而不可骤革,设施以何者为先,当务以何者为急,如子路之问政,颜子之问为邦,又如范文正为秀才时即以天下为己任,今日坐而言他日将起而行者,相与研究于平时,无有也。又何暇论及立身制行、家庭伦纪之闲。此教与学之所以不古若欤?
台地书院、义学、社学,无邑无之。果欲实事求是,童子入学,正句读、解字义外,教以应对进退之节、忠信孝友之义,使之怡然有会于心,趋向自正。能文之士衡其文,先视其品,立心端厚、内行纯挚者为上,器识宏通、练达世事者次之,议论明正、吐属清俊者又次之:寓古人乡举里选之意于评文设教之中。有偏僻卑鄙、苛刻为能者,文如范蔚宗、诗如温八叉,皆摈斥不遗余力。俾知士之所重,不仅时艺宜工而已。亦未有生具至性、腹蕴经纶,而文章不能华赡条畅者。其要则因风振响,首在择师;尤在地方官之行以实心实力,庶不负国家化民成俗、育才待用之本意。近年厅县中筹膏火,勤考校,广设义学,增益院舍,以博振兴文教之名者,亦有之;抑末也。徒逐其末、盍务其本?
同治七年,噶玛兰举人杨士芳会试获隽,为兰厅有进士始。近见新刊淡水厅志,列黄骧云选举表中,注为粤籍。考太学进士题名碑,则系台湾府台湾县人,如厅志不误,则台湾首邑尚无登甲科者。比闻淡水厅请设专学,禧儿承乏;噶玛兰亦请鸠资建立文庙,设半学,冀以文教移其旧习。昔裴行俭有言:「士必先器识而后文艺」,尝拟进一语曰:「士必先德行而次器识」。世有器识超卓,而于父子、兄弟、夫妇闲不堪问者,期其出而致君泽民,难矣。然自唐以来,凭文取士,器识犹可于文词征之,德行非同闾共井者不能审知。询事、考言二者并举,势有格碍难行者;况书院课士,而欲兼核文行,必有反唇相稽,哗而起者。前论教学之方,未免意见过偏,迂而不切于事,姑存之以志阅历浅深。辛未秋日又识。
·习尚·
台民皆徙自闽之漳州、泉州、粤之潮州、嘉应州。其起居、服食、祀祭、婚丧,悉本土风,与内地无甚殊异。惟气性刚强,浮而易动。缘郑氏初制,寓兵于农,暇即以战争角力为事,一呼并集。今渐仁摩义,几二百年,而好勇斗狠之习,迄未尽除。往往睚眦之仇,报而后快。片言不合辄斗,甚则械斗,更甚则分类:或闽与粤分,或泉与漳分。分则至亲密友,白刃相加不相认,虽富家巨室,亦必出资以助,从而迁徙。其始也,临以兵戎,悍然弗顾;逮愤气稍纾,徐以官法绳之,则亦弭耳听命而已。然有足取者,轻财尚义,见有流离穷乏者,振之必使得所。尤重同乡、同姓,设受陵辱,倾家拯援,身罹法网所不恤,颇有朱家、郭解风。独于近支昆弟闲,闲有坐视颠连,漠然勿问。更有阋墙讦讼,频年不已者。其故殊不可解。
台地物产丰饶,各处货物骈集,士、农而外,商贾为盛,工值尤昂。士之初学文者,每月朔、望试以起讲,越日列甲乙榜之,奖赉有差,曰小讲会。以七月七日为魁星生辰,罗陈牲醴,祭毕剧饮,曰魁星会。妇女是夕设香花、果品、鸭卵七枚于庭,以祀织女,曰乞巧会。农之租田以耕者曰贌田,纳粟不纳银。有先纳无利银两,立约限年,年满田主还以原银,而别佃他田者,曰碛地。俗呼榖熟曰冬,有早冬、晚冬两熟,曰双冬,犹麦熟之言秋也。所种米、麦外,麻、豆、蔗、菁、薯、苎之属不一。有未熟先粜、未收先售者,曰卖青。商贾先期定价给资,及时而取,曰买青。城市之零鬻货物者曰店,聚货而分售各店者曰郊。来往福州、江、浙者曰北郊,泉州者曰泉郊,厦门者曰厦郊:统称三郊。郊者,言在郊野,兼取交往意。年轮一户办郊事者曰炉主,盖酬神时焚楮帛于炉,众推一人主其事,犹内地行商有董事、司事、值年之类。工之娴手艺者,无论操镘、执针,日须银二、三钱。即肩担、背负辈,计日百钱,尚趑趄不前,必二、三百文乃应命。呼山野人曰草地郎,嘲其与麋鹿为群也。别有游手无赖,遨游街衢、以讹索为事者,曰罗汉脚;及冬衣食不继,辄聚徒党伺掠行旅,地方官必募派役勇分布巡拏,岁以为常。先时有驱之回内地者,日逐水;然不久复至。今且驱之不胜其驱,无复知有逐水事矣。
台湾僻在东南隅,地气炎燠,阳盛易发,男女多暴长,年甫舞勺,即如内地十六、七许。壮男旬日不近女,辄不能忍,故顽童土妓在在有之。女年十二、三,即有破瓜者。人家生女,亦不甚重。台湾县志言台人虽贫,男不为奴,女不为婢,乃百年以前事;今殊不然,每每转鬻内地为人婢妾,价亦廉于漳、泉诸郡。他乡人之旅食于台者,积番银数十圆,即可得妻。惟习于娇惰,蚕桑纺织咸不解。大家妇女犹工刺绣,田家闲有助耕南亩者,中人之家惟知炊爨澣濯而已。澎湖妇女独苦,终日视潮长落,赴海滨拾取虾蛤蟹螺以供饔餐;农事兴,则栽植耘锄,悉女任之。谚云,澎湖女子台湾牛,极言其劳瘁同也。
台俗华侈相尚。其服食异于漳、泉者,漳、泉人畏风,恒以布缠首,而喜赤足;台人亦缠首,多易以蓝黑绉纱,长丈余,环绕五、六匝以为美观;有时着袜不系带,任其脱覆足面,曰凤点头,然未晚即除,性不耐也。男子短衣每过膝,襟多直下曰苏裾,其实苏人之衣不尔。领则不论颈之肥瘦,多上圆下尖,半露其胸,曰瓜子领。裤之露于衫外者,宽长约尺有半,曰龙摆尾。佣贩舆隶,衣裤率用纱绸。今惟澎湖、噶玛兰尚多布素。女子喜穿红,夏则黑。里衣之袖甚小,衫袖则宽几二尺。裹足者,手钏而外有脚镯,以银为之,重叠至三、四,行则丁当有声。琅峤妇女多以银练缠发,有至十余条者。男女尤嗜槟榔,咀嚼不去口,日茹百余文不惜,客至必以献,不以茶酒为敬。宴客必罗珍错,一筵之费至十余金,不计旨否,以丰满为贵。除夕前数日,取各种生菜沸水泡瓮中,待发变而后食之,曰隔年菜,味殊恶。遇喜庆事,以红曲和米粉或面,范如龟形,炊熟相贻,即以龟称。澎湖则制成红鸡,为祀神之敬,殆取龟鹤龄长意,而讹为鸡。内地人讳言龟,台人不忌。市豕羊肉者吹角为号,其音呜呜,听之凄楚;每值既望,角声弥厉,盖是日市廛竞餍酒肉。其平时一日三餐颇俭朴,即蔬菜亦罕登盘,惟海腥咸鱼是嗜,犹有漳、泉遗风焉。
南人尚鬼,台湾尤甚。病不信医,而信巫。有非僧非道专事祈禳者曰客师,携一撮米往占曰米卦;书符行法而祷于神,鼓角喧天,竟夜而罢。病即不愈,信之弥笃。凡寺庙神佛生辰,合境敛金演戏以庆,数人主其事,名曰头家。最重者,五月出海,七月普度。出海者,义取逐疫,古所谓傩。鸠赀造木舟,以五彩纸为瘟王像三座,延道士礼醮二日夜或三日夜,醮尽日,盛设牲醴演戏,名曰请王;既毕,舁瘟王舟中,凡百食物、器用、财宝,无不备,鼓吹仪仗,送船入水,顺流以去则喜。或泊于岸,则其乡多厉,必更禳之。每醮费数百金。亦有闲一、二年始举者。福州诸郡亦兴出海,船与各物皆纸为之,象形而已;即普度亦弗如台。普度者,祭无祀孤魂,僧家所谓盂兰会也。自七月初起,至月尽止,或一家数家、或一村,延僧道诵经施食,设牲醴花果包面以祭,焚纸帛于衢;贫家亦必市杯酒、块肉、纸镪少许,祭而焚之。其盛则以镇、道、府、厅、县衙署为最,大堂供神位,结彩张灯,罗陈图画、骨董、香花务满,设栏以限观者,两廊为僧道醮坛。日则唪经,夜放焰口,燃水灯。灯以千百计,锣鼓喧阗,送浮水面,有置钱于中者;渔人得之,谓一年顺利。醮二日或三日。将毕,庭联巨案三,陈列酒馔,下铺草席,置阿芙蓉膏及所需枪斗灯签之属,谓鬼之所好在此,不具不受享;别具多桌,垒猪、鱼、鸡、鸭、鲜果、饼饵高五、六尺,积如冈阜为美。照壁前,搭台演剧。又有择童男女之美秀者,饰为故事,名曰台搁;数架、十余架无定,每架四人舁之,先以鼓吹,遍历街市,及署而止,官乃赉以银牌。每年需费番银千圆,少亦数百圆,胥敛之署以内。其鸡鱼皆生献,越宿已臭,未免暴殄。佥曰不但荤腥易败,祭后诸品虽存形质,食之均无味云。
府志云,上元节,未字之女偷折人家花枝竹叶,为人诟詈,谓异日必得佳婿;平民则毁伤他家墙垣,或窃豕槽、鸡栏,辱及父母,亦谓一年大利。此与江浙妇女走三桥、京都新嫁娘摸城门钉、辽时放偷之风颇相类。小琉球志云,往时北路番妇能作法诅咒,谓之向;向者,禁制也,先试树木,立枯,解而复苏,然后用之,恐能向不能解也。田园阡陌,数尺插一杙,以绳环之,山猪麋鹿弗敢入;人有误摘其瓜果啖者,唇立肿,解之平复如初。问之诸番,近已无有。今闻淡水厅属尚有能持符咒杀人者,以符灰杂烟茗槟榔闲食之,罔迷弗觉,劫财恣淫,一任所为;然皆未见。惟娼家遇客至,利其赀,不利其去,潜以妓口嚼余槟榔汁濡客辫尾,客即留连不忍他适;或数日间阔,妓向所奉土神前焚香纸,默诵数语,客辄心动趋往。言者凿凿,当非臆造,是魇制余习犹未绝也。习之恶者,更有赌博。衙门兵役皆月有规礼,故敢明目张胆为之;夜则门悬巨灯,数人遮客于途。庙戏、市集,环排数十桌,如列肆然。工商辈得资较易,视之遂轻,一掷多金,囊空弗顾。近来物力渐衰,乡镇犹然,城市稍敛戢矣。
台地物阜民殷,人多尚义,俗宜醕朴;乃有相沿陋习,如轻生、好斗、信鬼、嗜博,牢不可破,致富者因之而贫,贫者因之而不肖。顾可因而不易,弗思所以转移之哉?然有未易言者。设场诱赌,例禁綦严,莠民之甘冒不讳者,大抵无田可业、无艺能操,而又不惯作苦,舍而他图,计惟为窃为匪而已。每有良有司禁赌愈力,盗风愈炽,正少一区处法耳。至神道设教,所以警慑凶顽,俾知戒惧,亦足辅圣教所不及。语以宜敬宜远,不宜笃信,虽士大夫犹将腹诽,况乎愚夫愚妇?势必水旱疾疫,胥借口于鬼神为厉。且禁绝其祈禳、崇奉、迎赛,彼虱其闲以谋食者不知凡几,一旦失其故业,又将何以处之?其视性命如鸿毛轻者,往往无业棍徒一、二人倡之,众即从而效之和之,遂致如水横决,不复可制。使之明乎是非仁让之理,咸有家室妻孥之系恋,而犹以强矫自负、不知省悔者,未之有也。然则转移其习,其知所先务哉。今内山未耕之土甚多,且各庄堡均有头人、乡长,堪责以董率教导。凡细民之不务正业者,尽纳诸畎亩闲不难也。更择晓事而有口才者,月给廪饩,于宽广寺宇、义社学之无虞风日处,一月数次,敬将圣谕广训及劝善各书广譬曲证,详为解说;或叶以五、七言韵句,教以讴诵,以动其好善恶恶、乐生恶死之秉彝,俾晓然于尊亲之义、忠恕之道、邪不胜正之理,毋得就文敷衍,虚应故事。有能信从、转述、遵行、恪守者,每讲奖以百文、数十文有差。所需经费,或鸠之绅富、或取之罚赎,置产生息,以图经久。或于听讼时先诘以曾听讲书能述大意否,而后理其曲直;有茫然不知者,酌令出钱数千文,散给听信之众,以示惩劝。此即鹿洲太守论治台事宜罚种城竹之法,稍变通之,似于政体无伤。如是而草上之风有不偃者,吾未之信,况台民性慕浮荣,得一职衔例贡,必颜其楣。如访有孝子、弟弟、顺孙、节妇及乡里共推善人者,分别请旌给扁;准其制为钦旌特褒某项衔牌,婚丧等事,列于头踏之前,其人见官长免行长跪礼,用彰殊宠。小民见此,无有不争相夸羡者。此丧等事,列于头踏之前,其人见官长免行长跪礼,用彰殊宠。小民见此,无有不争相夸羡者。此本地方官应为之事,甚易办也。所难者,同僚嗤之,上台迂之。官不能有三年淹,事甫举行,代者已至;即着有成效,后人且不以为是,尽反前政者有之。是多事不如省事,与其役心疲神、徒劳无益,曷若循分供职,差足自娱。吁!此台之循吏所以不易为而亦不易觏欤?
同学友胡君守斋见余前论,冁然曰:「君之所以谋教养者,古循吏曷以过,抑知非钱莫办乎?鸠之于民,民未必从;取之于官,官无所出。其肯解私囊而为此者,世有几人耶?自古民有恒产,乃可讲风俗;官有余资,乃可讲吏治。雍正中议提耗羡设养廉,钱塘沈文恪近思力争,言养廉之数有定,州县之需无定,其力不裕,其政必偷。道光初,议核陋规,增公费,济宁孙寄圃协揆玉庭亦力陈不可。皆欲为州县留余地,俾得展其手足者,非为官也,正为国计民生所系在官,设因窘乏因循贻患,即费百万金钱而不足,黜之诛之,已无及矣。彼识卑见浅,以刻薄搜括为能者,固不解此;亦有通达治体之君子,非不知损上益下为久安长治计,又不能独行己志,此无可如何事也。今官庄归公矣,杂款奉提矣,陋规禁革矣,所入之数人尽知之。方谓尚有盈余所出之不能上陈、不克自限者,正难枚举,不致捉襟露肘之区十无二、三。如以罚赎充公,必蹈科敛之咎,自谋且不暇,何暇谋教养。君何未之思耶?君所云难,尚未甚难;君所云易,则诚不易。君必不久于幕府,会当有日请君入瓮」。余无以答,强应之曰:「古人曾言,廉吏不可为,今之循吏且不易为,余固言之矣」。相与一笑而罢。守斋怀才未遇,不久殁于台,今墓木拱矣。追笔于此,用志黄垆之感。辛未九月又识。(姻侄钟启元校字)
●东瀛识略卷四
无锡丁绍仪杏舲纂
·营制·
镇守福建台湾总兵官一员,雍正十一年议准照山、陕沿边之例,为挂印总兵,带方印驻台湾府城;标下中、左、右三营游击各一员、中军守备各一员、千总五员、把总九员,分防南、北、中三路。
协镇台湾水师副将一员,驻安平镇;标下轮防鹿耳门中管游击一员、右营都司一员、中右营中军守备各一员、千总四员、把总七员,分防蚊港、大港、东港、打鼓港等泛;其左营游击一员驻彰化县,辖鹿仔港,中军守备一员、千总二员、把总四员,分防笨港、大突、新店、三林港、海丰港等泛。
协镇澎湖水师副将一员,驻妈宫澳;标下中军兼左营游击一员、右营游击一员、左右营中军守备各一员、千总四员、把总八员,分巡八罩、西屿、嵵里、风柜、大北山、瓦硐港、文良港、通梁港、将军澳、竹篙湾等泛。
协镇台湾北路营副将一员、驻彰化县城;标下中营都司一员、斗六门都司一员、千总三员、把总四员,分防南北投、西螺、燕雾、猫雾捒、水沙连、牛骂溪等泛;其右营游击一员,驻淡水厅城;标下中军守备一员、千总三员、把总六员,分防大甲、大安、中港、香山、后垄、桃仔园、铜锣湾等泛。
台湾城守营参将一员,驻台湾府城;标下中军守备一员、右军守备一员、千总三员、把总四员,分防罗汉门、大穆降并凤山县辖之冈山、嘉义县辖之加溜湾、下加冬各泛。
南路营参将一员,驻凤山县城;标下下淡水都司一员、中军守备一员、千总三员、把总六员,分防万丹、石井、枋寮、下淡水、阿里港、兴隆庄、山猪毛口等泛。
嘉义营参将一员,驻嘉义县城;标下中军守备一员、千总二员、把总四员,分防萧垄、北新庄、佳里兴、石榴班、盐水港等泛。
艋舺营参将一员,驻淡水厅辖之艋舺;标下中军守备一员、沪尾水师守备一员、千总二员、把总四员,分防石门、金包里、大鸡笼、三貂港、八里坌等泛。
噶玛兰营都司一员,驻噶玛兰城;标下守备一员、千总二员、把总二员,分防头围、罗东、苏澳、加礼远、大里简等泛。
台营武职,屡有添设、移改。今计台澎一十八营,共设总兵官一员、副将三员、参将四员、游击八员、都司五员、守备十六员、千总三十三员,把总五十八员。又外委一百零二员,由外剳委,不归兵部推选。
雍正间,全台额设水陆战守兵一万二千六百七十名。初无马兵,干隆五十三年始议增设,并增添步兵。今计全台共设水陆马步战守兵一万四千六百五十七名,内额外并马战兵一百二十名、步战兵六千八百九十三名、守兵七千六百四十四名,均于内地各营拨往轮戍。三年班满,仍回原营。
定例:台湾总兵官三年俸满,奏请陛见;副将三年任满,给咨引见;参将、游击、都司、守备三年任满,咨部推转;千总、把总三年届满,调回内地候缺升补。干隆五十一年,停止前例。副将、参、游、都、守俱俟历俸五年,方准升补内地;惟总兵及千总、把总仍从旧规。其各员俸廉、薪蔬、心红、马干等项,及额外并马步战守兵月饷银二两、一两五钱、一两,月米三斗,均如内地营制:年共应需银二十六万一十二两零。
戍台班兵额饷之外,另有眷米、眷饷、恤赏、加饷等项。雍正二年,奉谕加恩月给戍兵家米一斗,以资养赡。七年,又蒙特恩,岁赏戍兵家银四万两,均匀散给,计每兵月得银二钱八分零。八年,复发帑银二万五千余两置产生息,名隆恩庄,为戍兵拾骸、扶柩、家属吉凶事件赏恤之资。干隆五年,又令于生息银内赏给往来盘费。凡戍兵娶妻及子女婚嫁,各赏银三两;父母本身亡故,各赏银四两;故弁扶柩回籍,照依每员名支食养廉名粮计算,每名赏银四两,十名赏银四十两,照此类推;故兵遗骸拾运回内,如在上游赏银三两,下游减半,有营船带运者止赏银一两;病兵辞退革伍回籍者,按照程途,每站赏给盘费银四分;游巡兵丁,每名每日赏银一分五厘;期满班兵换回内地,上游每名赏给盘费银二两,中游一两五钱,下游一两。五十三年复奉恩谕,以林爽文案内抄没田园家产递年租息,加给台、澎戍兵,每名每月银四钱;岁为例。
台湾在海外,中国一弹丸地耳。而设总兵以下官一百余员、水陆兵一万四千余名,岁需俸饷二十六万余两;更有眷米、加饷等项,共银十余万两。规制如是之严密、经费如是之繁钜、赏赉如是之优渥不稍惮烦靳惜者,盖以地虽褊远,实为东南数省藩篱,台湾安则数省俱安。且使内地之兵更班分戍,三年一易,筹虑尤为深密。
道光初,大府有因戍兵骄不易制,议改班兵,召募土著,以省烦扰、节繁费者。姚石甫廉访时任台湾令,奉讳将行,为议以上曰:「夫兵者凶器,以防外侮,先虑内讧。自古边塞之兵,皆由远戍,不用边人,何也?欲得其死力,不可累以室家也。战争之地,得失无常,若各顾室家,心怀首鼠,则相率朝秦暮楚,是其常态虽颇牧,不能与守;故不惜数千里劳远,更迭往戍,使之亡躯效命,尽力疆场。台湾远隔重洋,民情浮动,易为反侧;然自朱一贵、林爽文、陈周全、蔡牵诸逆寇乱屡萌,卒无兵变者,其父母妻子皆在内地,惧干显戮,不敢有异心也。前人犹虑其难制,分布散处,错杂相维,用意至深。今罢止班兵,改为召募,则以台人守台,是以台与台人也。且貔貅之用,必使常劳,勿任晏逸。自古各将,教习士卒,劳苦为先。故练技艺、习奔驰,日行荆棘之丛,夜宿冰霜之地,寒能赤体,暑可重裘,然后其兵可用。班兵约束烦难,且以数十处不相习之人,萃为一营,操练势难画一。将备惧罚,即欲不事勤练,有所不能。是于更换之中,即寓习劳之意。若改召募,则将弁操演,视同故事,日久安闲,有兵与无兵等。彼百战之兵所向无前者,胆气壮,故视敌轻也。台洋骇浪惊涛,茫无畔岸,班兵往来频数,习而狎之,胆气自倍;一旦冲锋冐镝,庶不致畏葸却步。土著胆气既无,见敌心寒,鲜不溃败。爱之适足以死之,甚非国家所以养兵之意。然大府之所以议改者,亦自有说:一曰节縻费、二曰处游民、三曰免纷扰。殊不知欲贪节省之虚名,必误百年之大计,有事所费,必倍寻常。况召募之额有常,游民之来无限,不为兵者,何以处之?若辈游惰无根,设或操之稍急,鼓噪为变,奸民乘机蠢动,此辈皆其逆党矣。若虑三年抽换,往来络绎,案牍纷烦,务求便安;此事简民醕之区,所宜讲求,而非所以施于繁要,矧海外重兵之事乎!或谓欲易之也,以班兵不得力耳。朱一贵等之乱,皆赖义民之力,继以大兵,而后殄灭。岂非不得力之明证?嗟呼!此文武诸臣之罪也,班兵何与乎?太平日久,文恬武熙,惟声色宴乐是娱;故使奸人伺隙生心,得以缘结为乱。仓卒事起,官弁犹在梦中。致乱之由,言之令人痛恨!于班兵乎何尤?藉使当时已皆召募,能保无事耶?然林爽文初据嘉义,总兵柴大纪一出而歼贼复城;陈周全遣党攻斗六门,千总龙升腾以兵百人败贼千余;蔡逆攻台,副将王得禄以水师兵六百破贼数万于洲仔尾:是班兵非不得力,顾用之何如耳」。时总督闽浙者武陵赵文恪慎畛韪其议,事得寝。
又有以班兵骄悍之说进者,廉访复上书文恪曰:「自古治兵与治民异,其人大率粗鲁横暴,驭之之道,惟在简严。简者,不为苛细,如宿娼、聚赌、欺虐平民,此小过之可宽者也。严者,非为刻酷,若械斗人命,不受本管官钤束、不服有司审断,此纪纲所系,大端之不可宥者也。今之用兵者,既不知简,又不能严,所以令之不从,禁之不止。然不足虑也。戍兵皆拨自内地,上游与下游不相能也,兴化与漳泉不相能也,漳与泉复不相能也,是其在营常有顾忌之心,不敢与将为难,故百余年来有叛民而无叛兵。乃治兵者每畏之而不敢治,则将之懦也。且兵卒多无赖健儿,故能强悍勇敢,捐躯致敌;若皆循循规矩,则其气不扬,气不扬则情中怯,虽众将焉用之。壮士如虎,懦夫如羊,牵羊千头不能当一虎之虓,何必费国家亿万金钱哉?明季边事之坏,正由书生不知兵,挠军情而失事机;有猛将劲卒而不能用,一切以法绳之,未见敌人,其气先沮。此壮士所以灰心,精锐所以销折也。近时武夫,行阵之不习、技艺之不讲,而惟兵之骄悍不守法是虑,亦可哂矣」!
后二十年,富阳周芸皋观察凯备兵台湾,达洪阿都统为总兵官,议练精兵六百名,岁需犒赏等费二万五千有奇,道、府、厅、县捐助番银一万二千圆,余由总兵官捐发。曹怀璞司马方知凤山县事,起而争曰:「台湾额设水陆兵一万二千余名,无一非镇帅之兵,即无一非镇帅当练之兵。所以不练不精者,乃弁兵之咎,非赏赉之薄。今不务遵守旧章,申明纪律,而动议变增。计所练之兵,仅全台二十分之一。此而当练,孰不当练?此而可精,孰不可精?如必厚赏而后精,则非厚赏遂不必精,必厚赏而后练,则非厚赏并不能练。是必岁捐数十万金,为全台练兵之用而后可。不然,是予各兵以借口之端,而开各营推诿之渐也。且精兵六百,以之自卫则有余,以之卫人则不足,遂可恃以无虞哉?倘一旦南北交警,此六百人者顾此则失彼,顾彼则失此,势不能不仍驱未练未精之兵相与从事。夫平居未沐精兵之赏,有事仍蹈精兵之危,此人情所难堪,事理所弗顺也。况练兵之费,各属公捐者半,镇军自捐者半;后之镇台湾者,既未必倒箧慨捐,又未必按日亲操,而属捐既有成数可稽,即不能不视等陋规,照常致送;谁能以练则与,不练则不与,练之不精者不复与,为镇军直陈耶?赏罚之政,备在中枢,实力奉行,何施不可。全台处处皆宿重兵,人人宜练,人人可成劲旅,何必多此二万余金之糜费,转使众兵懈体?腐儒之见,思于事有裨益,谅其愚直为幸」。二公所论极为透快。顾改戍练兵之举仍有指为当务之急者,非卓然自负如二公,不能侃侃言之若是,更毋庸复赞一词。
咸丰初,通州徐清惠宗干观察台湾,以精兵恃众生事,卫民适为民害,议请酌裁一半;所留之兵分拨南北两路巡查,不得并居一城。是未收一卒之用,而害已如此,为期未十年也。清惠又有请改澎湖戍兵议谓:「澎民捕海为生,勤俭安分,且熟谙水性,履波涛如平地。挑选壮健入伍,以备不虞,较戍兵实为得力;必不致桀骜不驯,因充兵而滋生事端。如将澎湖水师改为募兵,不但节省饷需,海岛穷黎亦可藉资事育,一举而数善备焉」。议上未行,盖未悉台、澎情形迥不同也。台民悍、澎民懦,台民奢佚、澎民贫苦;作奸犯科,不数年辄蠢动者,皆台民,澎民无有也。而戍兵之骄横,则以澎营为最。酌留戍兵之半,分防各澳,而募土著为游巡兵,使之互相钤制,似为两得。若以台宜更戍例视澎湖,未免揣钥疑钟。世有担当任事之人,当不以斯言为谬。辛未九月又识。
再国初纹银,每两易钱七百文左右;每米一石粜银八钱有奇,布帛薪蔬价无不贱。故守兵月饷一两,已足赡家餬口。近年银价、米价,倍逾往昔,百物因之昂贵,各兵无以资生,不能不兼事负贩,即不能认真操练。兵艰宜恤,库帑有常,审虑兼筹,弛张非易;于是长沙左恪靖伯宗棠有裁兵加饷之议。至同治七年,台内各营,先后奏定,请将台镇右营改为道标,改原设游击一员为都司、守备一员为千总,其余弁兵分别裁留,归台湾道专辖;并改台协中营、澎湖协左右二营游击各一员为都司,改噶玛兰营守备一员为把总:共裁各营守备四员、千总十七员、把总十七员、外委四十六员、马步战守兵六千九百五十三名、官马五十匹,合计台澎实留总兵一员、副将三员、参将四员、游击四员、都司九员、守备一十员、千总十七员、把总四十一员、外委五十六员、额外并马战兵七十名、步战兵三千一百四十六名、守兵四千四百八十八名、官马七十匹。马兵月加饷银七钱,共银二两七钱;步兵月加饷银一两五分,共银二两五钱五分;守兵月加饷银一两四钱,共银二两四钱;官马每匹月加草干银五钱,共银一两五钱。综计年应俸廉饷干等项银二十六万一千九百两零,比较旧额计不敷银一千八百余两,即将裁剩兵米折银凑发。其旧时每月每兵加饷银四钱,仍照旧章给领。附识于此,以资考镜。
第昔人有言,自古未有无骑兵而能战必胜、守必固者。郑成功之犯江宁、蔡牵之犯台湾、各省土匪之肆扰,皆不旋踵而败者,无骑兵也。英法之内犯、粤逆之披猖,其冲锋悉用马队。就台事而言,蓝总戎廷珍之征朱一贵,用骑与否无明文;然蓝鹿洲太守经理台事书中即有「添设马兵四百」之请,足征马之不可少矣。福康安贝子之翦林爽文、马提督济胜之剿张丙,无不以马队当先。海上交绥固资炮火,一经登岸,非马不足以制敌。今全台官马仅七十匹,散之各营,与无马同。湘潭曾文正国藩之征粤匪也,始起皆水师,继而增步益骑,乃克奠定东南;虽发纵指示,别有胜算,亦未必不资马军之力。此近事之彰彰可见者,古人岂欺我哉!辛未十月再识。
·屯隘·
台湾本无屯,设屯自干隆五十三年始。时大学士福文襄贝子康安勘定逃匪林爽文之乱,因各社熟番随同官兵杀贼有功,议照四川屯练例,择番丁之壮健者为屯弁屯兵,分给界外民垦丈溢田园,归屯纳租。一等田每甲征租粟二十二石、园每甲征租粟十石,二等田一十八石、园六石,三等田一十四石、园五石,四等田一十二石、园四石,五等田十石、园三石,六等田六石、园二石:计分田、园各六等。每粟一石,折征番银一圆,由官征收。按照二、八两月支放,仍给未垦埔地,使之自耕自食,不征租赋,即古寓兵于农意也。五十五年,奏准南北两路设立屯千总二员,分统一路屯务,由屯把总拔补,每员年给饷银一百圆,各给埔地七甲;把总四员,分管一县屯务,由屯外委拔补,每员年给饷银八十圆,各给埔地五申;屯外委十二员,分司一屯之务,由屯兵拔补,每员年给饷银六十圆,各给埔地三甲。大小屯十二所,大屯屯兵四百名、小屯三百名,共屯兵四千名,每名年给饷银八圆,各分给埔地一甲至一甲二、三分不等。五十七年,改令屯租即归屯弁自收散给。嘉庆十九年,复议归官设立佃首,给串征租,按屯发饷,每佃首一名年给辛劳银六十圆。计南路屯千总一员、台湾县屯外委一员、新港小屯一所屯兵三百名,凤山县屯把总一员、外委二员、放■〈糹索〉大屯一所、搭楼小屯一所屯兵七百名;北路屯千总一员、嘉义县屯把总一员、屯外委二员、萧垄、柴里社小屯二所屯兵六百名,彰化县屯把总一员、屯外委三员、东螺大屯一所、阿里史、北投小屯二所屯兵一千名,淡水厅屯把总一员、屯外委四员、竹堑、麻薯大屯二所、日北、武胜小屯二所屯兵一千四百名。各屯悉隶南北路理番同知管辖,无事归农,有事乃听调发。时噶玛兰尚未开辟,未设屯。澎湖无番,故无屯,亦无隘。
隘者,巡防野番出没之隘口也;有官隘、民隘、隘首、隘丁、隘地、隘租、隘粮、隘寮等名。盖内山一带,旧设土牛红线为界,年久湮没无踪,土人越垦日深,野番遁入深山,蠢悍嗜杀,每每乘闲出而戕人。干隆间,由官遴募壮丁,扼要巡逻防御,每隘多者二、三十名,少至八名、六名,曰隘丁;更于通事、隘丁中公举熟谙隘务者,令其统率各丁,曰隘首;所需口粮、铅药、辛劳之费,准各隘丁于附近山麓之荒林碛土或一二十甲、或二三十甲,自行垦种,列为不入额之款,谓之隘地:是为官隘。其由承耕课地各佃及往山樵采诸人选举隘首、隘丁,或按田园、或就所获均匀鸠资支给,每丁年给番银三十圆或粟三十石,谓之隘租、隘粮:是为民隘。就隘所搭盖草舍,以资栖止,谓之隘寮。台湾县罗汉门内山林深岭峻,无野番踪迹,故未设隘。凤山县官、民隘十二所,隘丁一百八十六名;嘉义县官、民隘八所,隘丁一百二十名;彰化县官、民隘十六所,隘丁二百十八名;淡水厅官、民隘二十七所,隘丁五百二十八名;噶玛兰厅官、民隘二十所,隘丁七十二名。今惟淡、兰二厅各隘如故,略有迁移增减;凤、嘉、彰三邑旧设各隘,半已不知其处。
晋宁李筠轩司马廷璧彰化县志论屯隘积弊极其恺切,特录于后。其言曰:「台湾之设屯兵、立屯弁、分屯田、发屯饷,俾足衣食而资调遣,法至善也。然始未尝不奋励,而后之流弊有不胜言者。夫人必先有以遂其生,而后可以用其力,古今之通义也。脱令寒莫为衣、饥莫为食,冻馁迫身,欲从而驱策之,彼能乐为我用否也,吾知其势固有不能。设屯以来,日就废弛,相沿至今,几于有名无实。闲尝深维其故,而知其弊所由生矣。番性愚鲁,衣食可度,即不忍轻去其乡。今则俯仰无资,纷纷散走,向时之社,经再过焉,而已为墟。屯丁尚阙其人,屯事安有实效?则以埔与饷之徒具虚名也。不然,屯兵一名,给以埔地一甲,使垦而耕焉,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无如所给之埔,皆远其所居之社,势难往耕,不得不给佃承种,而岁收其租。于是鳄弁盗而给贌者有之,虎佃抗其租粟者有之,蠹胥潜为埋没者有之:此埔地之无实也。屯饷虽有八圆,而官设佃首征收,非诿之佃人抗欠,即推之官司挪移。而又屯书发串,恣刁难以勒索;屯弁胃领,捏假名以报销:散给之盘剥靡己,藉端之短折尤多:此屯饷之无实也。是故埔分一甲,终无尺地可耕;饷定八圆,不过数百可领。既不能自食其力,又不得仰食县官,无怪其饥寒迫切,轻去其乡也。然则琴瑟之不调已甚,可勿改弦而更张之耶?若番界之设隘,又与屯相表里者也,而其弊亦相因。何则?屯租与隘租皆取诸界外埔地,而顽佃辗转为奸:屯兵向征,则曰此纳隘也,隘丁欲收,则曰此纳屯也;蒙混既久,厘正为难,屯隘纠纷,无从究诘。界外之荒埔,俱为民闲之乐土,而其详不可得闻矣。微特兵燹屡经,案卷莫考,奸民猾吏,朋比为奸,激之既虑其酿祸,纵之莫得而清厘,盖亦积渐使然耳。且山之有隘,犹海之有防,隘防野番之出没,海虑洋盗之去来,其事殊,其理一也。今乃隘则犹是,而实已无存矣。凡隘首额缺,由番汉业户举充;彼豪强之辈,不惜多赀以谋充者,非能督责隘丁、守隘口也,不过欲收隘地租粮以饱欲腹耳。隘之无益于民,犹屯之无益于兵也。然则欲除积弊而有志廓清者,尤恐措理未洽,徒滋纷扰,则不如奉行故事之得以相安无事也。盖屯隘之租,多在界外,官非不欲严定界址,以杜私越而归核实;其如利之所在,民争趋之,越垦隐占之徒,性命尚不自惜,又何畏乎犯法哉。窃谓除弊不如兴利:凡界外可耕之地,官为经理而垦辟之,仿噶玛兰成案,于以开旷土而安游民,则大利既兴,诸弊可革。良有司得毋意乎」!今距司马志成止十余年,而南北路情形又异。南路之旷土早已垦耕无余,北路则官隘有废,民隘有增。缘生齿日繁,土地日辟,游民之潜垦界外,有深入数十里、百里者,非设隘以守,则野番不免滋扰。凡土人之素与番谂与赘于番社者曰番割;比年隘首、隘丁半皆番割及亡命匪徒为之,故能安居险阻,泰然无虞。若辈中亦闲有可用之才,后有人欲仿噶玛兰成案,易戎索而疆以周索,非用若辈不能联民番为一气。古人使贪、使诈,视用之何如耳。如不善用,即不免转为所用。蓝鹿洲集中有云:「人无良匪,教导则驯;地无美恶,经理则善」。又云:「翦焉辟焉,正所以少事,而非多事;理焉治焉,正所以弭患,而非贻患」。旨哉言乎!盖与其议丈量,不如筹垦辟。顾幸值升平无事,谁肯复持此议,自干喜事之訾。昔之噶玛兰,非出仁宗明断,正值蔡牵、朱濆窥伺之后,又适有力任艰巨毅然不挠之杨观察,即不致终为弃土,迟至前数年英人往犯,而后议设官置戍,不知费几许兵力、几许军需矣!(男承禧校字)
●东瀛识略卷五
无锡丁绍仪杏舲纂
·海防
台湾孤峙海东,非舟莫达。初止鹿耳门一口,沙坚如铁,港道纡回。树标水中,以志浅深,名曰荡缨。两舟不能并驶;稍不慎,冲搁沙线,舟立碎。门内为安平镇,设重兵扼守,夙称天险。百余年来,淤沙拥塞,安平至郡已可陆行。海舶到台,多泊百里外之国寨港;另易小舟,盘运而进。虽潮退时深祗二、三尺,而海天浩渺,一望无涯。时值夏、秋,风狂涌大,即国寨港亦不能泊。昔险今阻,不同如是。县之西北更有新港、洲仔尾二口,大舟不能至,仅容渔舟出入。
鹿耳门南为凤山县属之打狗口,昔祗小舟能进。近年沙去水深,南北有打鼓、旗后两山弯环相抱,故一名旗后口,中可停泊百余舟;海舶往来,遂不赴鹿耳,而趋打狗:桑田沧海,于此可征。由打狗而南,有东港、放■〈糹索〉港(一名新打港),均止小舟出入;再南,则为琅峤熟番界内之社寮港,夏秋涌起,亦不能泊舟;极南至沙马矶头,转而东则山后矣。
嘉义县港口四:北曰盐水港、南曰笨港,而蚊港、猴头港介其间。昔年亦祗数百石小舟来往,近来盐水、笨港二口一千余石大舟亦可驶进。然笨港水深,则盐水沙淤;盐水沙去,则笨港淤浅:每十余年、多则二十余年一易,两口并通之日甚少,其理有不可测者。
嘉义以北,以彰化县属鹿仔港为正口,与泉州府之蚶江遥对;水程亦近于厦门之距鹿耳门。干隆间,移北路理番同知兼海防事,与安平协标、左营游击同驻其地。其时一、二千石大舟均可直抵港岸,商艘云集,盛于鹿耳。近年沙汕涨坍靡定,涨则舟不能通,须泊二、三十里外;有时通利,亦沙线环绕,非小舟引道不敢行。鹿仔港西南为三林港,俗称番仔穵;再南为海丰港,近已淤塞;其附近别有昔淤今通之宗元港,与嘉义县之笨港相接;北为水里港,又北为五叉港:均通塞无常,通时大舟亦可进泊。
五叉港北为淡水厅属大安港,深止数尺,仅容小舟。往岁禁烟衅起,英船到港沉没;台湾镇道以英人犯台,人船并获驰报。继而英使诉称,实系舟遭风险,并非有意往侵;台湾总兵达洪阿、台湾道姚莹因之得罪去。是时各国商艘未有驶近台境者,其至也意在侦探途径,遂致搁浅,未必真出无心;事后藉称遭风所致,殆饰词耳。大安港而北,更有后垄、中港、香山等港,巨舸咸不能泊;再北,则为沪尾港。
沪尾为台湾北路最大港口,与福州之五虎口相对;较鹿仔港对渡蚶江水程尤近,旧有荷兰炮城。南即旧时八里坌口,口门深广,大小舟随时进泊;暗沙围抱,无患风涛。
嘉庆间,蔡牵、朱濆先后窜扰,故口门北新筑炮台,设兵驻防。迤北稍东为鸡笼港,与福宁之沙埕对峙;三面皆山,北对大洋,舟无巨细,出入无阻;港口亦有荷兰炮城,郑氏毁而复筑。禁烟时,英船驶至,炮折其桅;亦藉词遭风适至云。
台地各港皆西向,惟淡水之鸡笼口北向。折而南为噶玛兰属之乌石港则东向,港口时有沙淤,祭之乃开,开时亦仅容千石以内商舟,相传有神司之。其南则加礼远港,较乌石港稍深。再南则苏澳,内宽而外窄,有南、北澳之分;南风泊南,北风泊北,可避风涌;因近接番界,贸易无几,商艘至者寥寥。蔡牵、朱濆曾往窥伺,为民番兵勇击败始遁。
苏澳而南为东澳、大南澳、小南澳,口敞浪巨,舟难久泊。澳以内岭埔相属,为额刺「王」字之大老阁诸生番所居。再南则奇莱、秀孤鸾诸番社海口。奇莱口内溪流湍急,多人牵挽,舟乃得进。秀孤鸾口较为宽平,可容数十舟,有按边小船运货往售;传有流民在彼垦植,久与番众耦,俱无猜。再南为崇爻、卑南觅诸社番地,亦有泊舟港口。干隆间,犹有商渔小船往贩番货,后奉严禁,遂无问津者。更南,则后山界尽;转而西,则山前之龟鼻山、大秀房港,下多礁石,必远驶百里外乃可捩柁而北。
澎湖岛屿星罗,小舟处处可泊;泊舟处曰澳,澳即港口也。大舟至时,若值南风,宜泊八罩、嵵里、将军澳;北风司令,宜泊西屿头内外堑:泊非其所,舟即难保。他澳多暗礁,均不能近;独妈宫澳山环水深,无论南北风均可泊舟。西屿之北有口曰吼门,波涛鼎沸,舟楫罕通。郑氏伪将刘国轩与施琅战败,由此遁回台地。澎湖以西百余里为黑水洋,宽约百里,水黑如墨,虽风平日丽而天容黯淡,帆樯俱震,为厦门东渡最险处;其长不知几何?如由蚶江渡至鹿仔港或由沪尾、鸡笼西渡五虎门,均不经黑水洋。
台湾水师巡防各口,额设大小战舰九十六号;其名有十:曰赶缯船、曰双篷船、曰双篷艍船、曰双篷■〈舟古〉船、曰白艕■〈舟古〉船、曰哨船、曰双篷哨船、曰平底船、曰平底哨船、曰水底碽船。嘉庆闲,又添设同安梭船、横洋梭船;继又另造守港船、八桨快船:先后屡有裁增。船身最大者长八丈有奇、宽二丈六尺;大船各有杉板小船,以备缓急及登岸渡港之需。船中各物按十二支命名:头边板曰鼠桥,后两旁栏曰牛栏,柁绳曰虎尾,系碇绳木曰兔耳,船底大木曰龙骨,两边另钉弯杉木曰水蛇,篷系绳板曰马脸,船头横覆板插两角曰羊角,镶龙骨木曰猴楦,抱桅篷绳曰鸡冠,抱碇绳木曰狗牙柱,桅脚杉木段曰桅猪。至司一船之事者曰出海,司柁者曰柁工,缘篷桅绳而上登高眺望者曰亚班(一曰斗手),司缭■〈糹索〉者曰缭手,司碇者曰碇手,司杉板船者曰杉板工:均于班兵内挑选学习,分别九年、六年更换;其余水手十余人、二十余人,视舰之大小为等差。
沿海有塘汛,各口有兵船,除盗诘奸,规制已极严密;复因沙有坍涨,即港有通塞,随时损益移易,以弥其缺:海防既固,商民乃安。顾百余年来,仅蔡牵、朱濆一攻台郡,陷凤山之埤头城,两扰北路,均不得逞而去;即英船驶近,亦均失利:盖港道地势有以限之也。自西人立约以来,设口凡五,闽乃居二。台湾并未通商,且非洋艘西来必经之地,而往来游奕者无岁无之;虽未必遽违条约,而台地物产饶沃,且有硫磺、樟脑为西人所贵、军火所需,恐不免旁睨涎垂。是今日海防不仅在奸盗之出没,又要在外人之窥伺。就海港而言,又不在鹿耳门诸口,而重在旗后、沪尾。近年各口非浅即有沙汕,独二口直进无虞。乃沪尾尚有都司,旗后止有末弁,均无文员莅止;既乏炮台,又鲜重兵。如奕棋然,不于闲中布子,必待争劫而后筹所以补救,所谓临渴掘井、亡羊补牢,岂不晚哉!
咸丰元年,即有洋船驶赴沪尾、鸡笼贸易。十年而通商议定。同治元、二年,沪尾、旗后先后设立洋关,并准美、法、普、英诸国商人在彼租地建屋,以资栖止。其时条约新换,故不致重费周章。淡水硫磺,亦非所属意。二年秋,拟请开采;经区觉生观察天民议称窒碍,得仍前封禁;而磺油、樟脑之利遂为西人所有。鸡笼石炭,台人初不知可以代薪;及是,而禁采徒严,洋人往运者联■〈舟宗〉不绝,其心似已餍饫。此后愚者千虑,恐不在山前,又在山后矣。后山腴土甚多,旷无人耕;十围巨木在在而是,又传有五金等矿;社番复蠢而易欺,西人以拓疆设埠为能,其肯漠然置之,未必也。七年夏,已有普鲁斯人美利士率领黑奴、并募淡水游民潜至大南澳,借口伐木,筑土围、盖房舍,垦地种薯,与番讲好,为久驻计。禧儿时权噶玛兰事,理遣谕阻,彼若罔闻;胁以兵威,恐开边衅:请命当轴,则以善处为贵。爰饬役勇严扼通兰要隘,示禁民番,不准一人受雇往佣,亦不得与之接谈交易,遵者赏、违者重责。旋赴沪尾与其领事官执约诘辩,虽允撤退,仍复阳奉阴违。不得已,令淡人之在兰充勇者密诱受募淡人诈病乞回,厚与川资,淡民既获工金、又有盘费,于是先至者病、续至者亦病,能工作者祇数十人:美利士孤掌难鸣,始怏怏而去。亦幸倾囊从事,彼则鸠资无几,所获不偿所失,得以消患无形!然而策斯下矣。其机已兆,设有强鸷西人勾结奇莱、崇爻各社番,疏港引舟,设埠安居,更越山西向,扼我项背,其如之何!或谓各社人稀,兼以林深菁密,郁为瘴毒,外人到彼,往往疫疠交作,又乏深通港口可泊巨舰,未必敢贸贸然往。抑知地气随人而转,康熙闲仁和郁沧浪明经永和稗海纪游所志淡水风景,不异罗施鬼国,噶玛兰初辟,亦苦雨多晴少;今则寒暖皆如内地,所谓瘴疠毒淫无有也。又如旗后、鹿仔港、沪尾各口,初皆祇通小舟;近岁峨峨巨艘,樯森如荠矣。海沙之坍涨靡定,今昔之险夷即异;况土人传说,奇莱、秀孤鸾固有港道,又有石门港在崇爻、卑南觅间,且有流民垦种其内与秀孤鸾口相仿,顾可不加之意哉!今际大乱就平,厘金未止;番众性愚且嗜利,但得数十万金,不难除荒秽而启康衢,如东粤琼州尽归属籍。诸罗县志有云:「天下有宏远深切之谋,流俗或以为难而不肯为,或以为迂而不必为,其始为之甚易而不为,其后乃以为不可不为而为之,劳费已什佰千万矣。前明漳潮间有南澳、泉州有澎湖,皆墟其地弃之。及嘉靖闲,倭寇入澳,巨盗吴平、许朝光先后往据,两省罢疲,乃设副总兵以守。澎湖亦为林道干、曾一本寇巢。万历中,倭将侵扰,乃遣游击戍焉。旋复撤回,遂为郑氏所得。今则岿然两巨镇矣。向使设险固守,则南澳不惫闽粤之师、澎湖不为蛇豕之窟,倭不得深入,寇不得窃踞,漳泉诸郡未必罹祸之酷如住昔所云也。狃于目前之便安,不规久远之至计,使山海之险弛而无备,南澳、澎湖之往事可睹已」。其论虽为彰化、淡水尚未设厅县而发,恰与此日山后情形实相吻合。辛未冬日又识。
·物产·
台湾多竹,而笋味均苦,不可食。别有槟榔笋,乃树顶初出嫩尖,巨如人臂,剥去外壳,仅比茭白略长,味甘鲜且嫩于笋。其树直上无枝,高一、二丈,折其尖则萎,故得之不易,价甚昂。凡种槟榔,不与椰树间栽,则花而不实。叶皆上竖,犹如凤羽。叶脱一片,内现一包。包绽花开,色白微黄,朵朵连珠,香芬袭人。实附花下,一穗数百粒,初类羊枣,莹碧如橄榄,台人名为槟榔枣,男妇咸嗜之。细嚼,麻缕相属,即大腹皮;剖其中,含水少许,甚甘。逮成粒,即鸡心槟榔;既熟,则大如鸡卵,绉而紫黑矣。菩提果,一名香果,花有须,无瓣,白色,其实中空,有细绒属蒂,状如蜡丸,鲜青熟黄,味甘而清。释迦果,一名番梨,树高出墙,实大如柿,色碧,纹绉,如释迦头,味甘微酸而腻。番木瓜,一干直上,色如青桐,叶生树杪,花色白,出杈桠间,结实五棱,无香味,与内地木瓜绝不类;居民用盐渍以充蔬,或浸以酒,云可疗足疾。软雾,一名翦雾,大如蒜,蒂锐头圆,形似石榴,花蕊色白微红,莹润可爱,味清甘略同苹婆。公孙橘,前生者红,后生者青,花实四时相续,大如金橘,肉酸味苦,与内地橘异,仅堪娱目而已。西螺柑,产彰化之西螺,蒂如梅花,色红微黄,大者如钵,味甘而鲜。台地果品,推柑为最,产他处者即不逮。近又有麻豆柚,独嘉义县属麻豆堡有之;大不逾瓯,皮青蒂尖,摘后月余乃可食,味甘芳,核细如黍。
竹木之属,为台地特产者:有莿竹,叶繁干密,旁枝横生,有莿似鹰爪,殊坚利,城堡多环植之以御盗;有人面竹,一名佛眼竹,节密而凸,宛如人面,口目略具,故名;有七弦竹,干白,皮闲凸起青线纹五、六、七条,叶与竹同;有筀竹,围二尺许,大者高四丈,产淡水之岸里社,他邑无之;有九芎树,一名九荆,入土不朽,枝叶交互,城堡亦树以为卫;有婆罗树,中空,四围绉折成圆形,黑质白肤,花纹纠结,不假雕琢,久浸水中,剔去肤,尤玲珑明透,可作帽架、笔斗;有加冬木,叶似冬青,极坚重,入水经久不腐,作器不漆,本色自佳;有乌榕树,亦榕之属,而枝稍异;叶大于榕,九月西北风作,叶尽脱,旋生新叶,叶初生,苞含嫩白如花蕊,绝类辛夷;有林投木,一名林荼,皮似棕榈,叶多刺,高可丈余,理松而骨坚,花纹斑驳类槟榔,可作箸,亦可作念珠、文具、乐器,实如梨,不堪食,肉有红、白二种,云可治痢,红者用红,白者用白,俗名林投菰;有萧榔木,质坚而香,大者数围,文理细致,可作棹椅;有咬人狗,其木甚松,高丈余,叶似烟叶,有毛刺,刺人入毛孔甚痒,搔之发红肿痛,一昼夜方止。
花草之属,有内地所无者。午时梅,一名子午花,叶似葵,花如红梅,色甚艳,午开子落。雪鸳鸯,即内地月下香,北地名晚香玉,叶如鹿葱,花洁白,夜开香甚烈,独台地者开时蒂必双出,故以鸳鸯名。节节高,叶与花微似臙脂而小,枝茎细弱,开则自本至末节节而上。虎子花,一名月桃,色白微黄,倒垂一茎,可数十蕊,香颇浊,五月始开,叶可裹粽。消息花,一名刺球,本高数尺,有刺,秋冬开黄花,似菊而小,细攅如绒,形如治耳器,香颇清逸,根可染绛,名番苏木。番绣球,叶厚可一钱,花色白,底瓣如通草心,微红而坚,明亮如矾风草,春生;可占台期,无节无台,一节即台一次,节多台多,甚验而神。蒲草,似莞而扁,春生于水涯,滑而坚韧,可为席,折叠不少损,且沁汗乳;草附地而生,枝细叶红,背微红;妇人乳少,和肉煮食能多乳,或云未孕者食之亦流乳汁。绿珊瑚,一名铁树,多桠枝而无花,叶色碧而润,民间种以为篱。仙人掌,状如人掌,旁有刺,层垒岐出,不花,无叶,亦无枝干,其汁入目,使人失明;相传植之墙头,可避火灾。蒌草,一名荖,又名扶留,藤蔓生,叶如桑,花如僵蚕,色绿,味辛,或云即荜茇;根为荖藤,色白微红,台人取之,切片长寸余,和蛎灰夹槟榔枣食之;叶以斤论,运鬻内地,年以数百万斤计;闽广人食槟榔,多裹以荖叶,味尤辣。
药石之属,亦有内地所无者。风藤,产北路内山,状与他藤异,粗者如小儿臂,细亦围寸余,中如木通,或熬煮成膏或煮肉浸酒,服之可已风疾。樟脑,乃老樟根株煎取汁液为之。本草注,言出韶州、漳州,故一名韶脑。今漳、韶均无,独出彰化、淡水。
樟有赤、白二种,赤者脑多,白者无脑。中国祗入药;传闻美国有一地多虫,惟畏樟脑,为殡殓所必需,年运至粤东,转鬻西商,不知凡几。樟寄生,附生于樟,味甘,平治周身骨节酸痛,妇人产后伤风,尤效。马尾丝,生湿地,叶细长,花小而红,根如荔枝核,色黄,多细丝如发,不拘鲜、干,治蛇蜂毒。鹿肚石,出老鹿肚中,以其食草黏沙凝结成块,坚如圆石,磨汁冲服,疗心气隔噎诸证。楼蝈石,一名老古石,澎湖、淡水最多,乃海中咸气所结,取出时石犹松脆,久之雨淋日曝即坚实,或如羊肚、或类蜂房,晶莹如矾,巨细不等,色白如雪,亦有微灰色者。澎民墙壁田塍皆用之,淡、兰则烧灰墁墙,其玲透者置盆盎中可充玩具。文石,出澎湖之西屿外堑,石外有璞,剖之石见,五色相错,以黄者为上,可作念珠、扇坠,今挖掘殆尽,颇难得。土珊瑚,亦出澎湖海滨,在水中见淡红色,出水即枯而无光,且易折,然枝干杈枒长者一、二尺,树之盆瓶,亦颇可观。
禽之属:有荜雀,似雀而小,背淡黑色,唧唧善鸣,性畏暑,遇夏多死;又有海鸡,毛黑,脚绿,比鸡较大,宿海屿中,骨脆而味美,不让野雉;又有五鸣鸡,大如鹌鹑,项下白点如太极图,漏下一鼓,辄鸣数声;又有金鸭,黑质,毛作金色,如鸭而小,以十月至,他时不知所在。鳞之属:有鹦哥鱼,形如鲤而阔,嘴勾曲,红色,周身皆绿;又有沙梭,长尺余,形如织梭,肉丰骨脆,作金色者名金梭;又有新妇啼,状甚肥,烹则拳缩,取新妇畏见姑意名之;又有飞鱼,疑沙燕所化,两翼犹存,渔人悬灯以待,乃结阵飞入,舟力不胜,灭灯避焉;又有丁香鲄,出噶玛兰,类银鱼而极小,长不盈五分,漉以盐曝干,可致远,过春时即无。介之属:有■〈句上黾下〉鼊,卵生,状如鳖,四足无指爪,大至百余觔,小者数十觔,常从海岸穴山孔伏卵,甲可乱玳瑁,但薄而色浅,市贩以其板与鹿角同煎,伪为鹿胶,有售其足筋者,谬称龟筋云;又有海豆牙,形扁如蛏,壳绿色,吐尾洁白,类豆牙,腥不可食。虫之属,有蔗姑,大如蚕蛹,具头足而无翅,油炙食之,颇甘芳;近日漳州间有之,其它皆内地所罕见。
人工所制者,有番锦,丝皆内地往,捻如线,方就经纬,彷佛滇之通海缎,止郡城一户能织,价极贵,表里两端,初需番银二十余圆,今昂至三十余,米色者最佳,闲以五采丝织为被褥面,价与袍褂同,亦有织成棹围、椅垫全堂者,价需百余圆,朱地锦纹,陆雕耀目,惜红色黄黯,不免微瑕。有番布名达戈纹,番妇合棉苎织成,或为斗方柳叶纹,长不逾五尺,短衣一需布三段,细者价至七、八圆,粗者一、二圆,可以代绤;张鹭州侍御湄瀛壖百咏,言以狗毛苎麻为线,染以茜草所织,殆讹以卓戈文为达戈纹也。卓戈文,番毡名,亦番妇所织,刮兽毛和树皮为之,错杂成文,质甚粗,不以出售,亦无往购者。有蕉布,系年久老蕉被风吹折,析其筋捻织如番布,色深黄兼淡灰,盛暑服之凉而爽,汗渍濯以水,当风吹之,不宜日曝,曝即裂。有麂鹿皮衣包、棹围、床炕围,去毛存鞹,白其地,外施五彩,绘狮、凤、花卉、翎毛,或布蓝靛、朱砂为地,烂然可观;亦有加紫黑漆者,滑不留手。有番席,番女取蒲草为之,出淡水之大甲,甚精致,一床价一、二圆,极细者须番银十余圆,近日民人亦有织之者。
台湾物产,以米、油、糖为大宗,苎麻、靛青次之。米有粳、有糯,有赤米,有香米。油有花生、芝麻之殊。糖有青、白、红三种。靛有两熟。苎有四收。亦有小麦,皆白昼开花,与北地同。又有魁藤,可制器;薯榔,可染绛。噶玛兰之头围有浅黑石,可制研。澎湖之薯,析而干之,可为米,曰薯米。台、凤之檨名曰日番蒜,捣而腌之,可为酱,曰蓬莱酱。内山之鹿茸、熊掌,滨海之盐鳞、鲜介,亦岁出不穷,然均非台所独有,志之不胜志矣。至鸡笼山传有石炭(北方曰煤)。其地为全台祖山,且柴薪已烧之无尽,台人不知所用,故与淡水之磺同禁止,不得挖采又传煤下尚有银矿,终不能确指所在。旧传蛤仔难港底产金,水深且冷,土番沉入,从泥沙中淘之,亟起已噤莫能语,良久乃苏。其地即今噶玛兰浊水大溪也,虽水之深冷不如前,然积沙深数尺即有金在,亦沈埋沙底,不易求取。若淡水之玉山,在万山中,叠白如银,可望而不可即。窃谓未必真玉,玉皆韫存在璞,断无轩豁呈露如此者;或疑为积雪,亦不能终年如故,殆石之莹洁者耳。近日争传山后尚有金、银、铜矿,谓西人望气知之。生番以货易货,不贵金宝,不解采验,外人又不敢及之:其诚其伪,莫得而征。第语即无稽,其来有自,鼠窥鹰睨,不可不防。自来大患每起于忽,而成于待,似未可置之不论不议。况就崇爻山有盐泉、石壁寮有火穴例之,台地固无奇不有,亦未可定为齐东语也。
黄玉圃观察赤嵌笔谈言:「水沙连产茶,在深山中,众木蔽亏,务露蒙密,晨曦晚照,总不能及;色绿如松萝,性极寒,疗热证最效」。昔游台郡,未之见也。茶固闽产,然祇建阳、崇安数邑,自咸丰初请由闽洋出运;茶利益溥,福、延、建、邵诸郡种植殆遍。比闻台北居民,亦多以茶为业,新辟埔地,所植尤繁,其味不减武夷;无齿及水沙连者矣。因思天下事不待引诱劝诫,无不争趋如鹜者莫如利;苟无利焉,虽鞭棰在前、刀锯在后,驱之迫之,强行数武止矣。蓝鹿洲集中,言台地宽旷,最宜桑,漳泉多木棉,俗谓之吉贝,可令台民植之。曹怀璞司马任淡水,购种至台,教以艺法,久之无应者。此如钱塘屠琴坞太守倬官仪征令,勖民纺织,一时争相仿效,诸文士咸赋颂之;甫去任,机声寂然矣。又如昆明杨崇峰中丞名扬守汉中,谓南山多槲树,饲蚕织绸,可裕棚民生计,入觐时敷奏及之,进绸二端;不数年擢抚陕西,而茧终不成,至岁买东绸以贡。岂民情偷惰不知奋哉?无他,利薄故也。吾乡虽近浙,素不务蚕桑;乱后田多芜秽,合肥李肃毅爵相鸿章念嗷嗷泽雁,无力垦荒,莫如树桑,功效易见;仅一纸文告耳,而从者如云,残黎之获纾喘息,实赖于兹。此与台地之茶,均不烦督责而日增月盛有莫知其然而然者,亦无他,其利厚也。欲为闾阎兴大利,必审察其利之厚薄,庶几不劳而民劝。语云: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言也,千古不易。辛未十月又识。(侄婿陈庆禧校字)
●东瀛识略卷六
无锡丁绍仪杏舲纂
·番社·
台湾土番,当荷兰、郑氏窃据时,附近数十里内非徙即灭,已无遗种,故台湾县治独无番。雍正闲,划凤山、诸罗二县地益台湾,遂以凤山属之大杰巅社、诸罗属之卓猴社、新港社归台湾县辖,皆熟番也。道光中,清厘疆界,复割嘉义县属噍吧哖、内优两社所分之小社五:曰芋匏、曰茄茇、曰头社、曰萧厘、曰芒仔芒亦归台辖,名虽归化生番,已与熟番无异。
凤山县辖熟番之社凡八:曰淡水、曰下淡水、曰阿猴、曰搭楼、曰大泽机、曰力力、曰茄藤、曰放索。其归化生番,凡一百二十二社:近在东南者为山猪毛四社:曰山毛孩、曰万里笃、曰山无仑、曰加六堂;远在县南者为琅峤十八社;曰琅峤、曰猫仔、曰牡丹、曰合兰、曰猴洞、曰猫厘、曰猪朥束、曰龟朥律、曰猫笼逸、曰牡里毒、曰滑思滑、曰加锥来、曰上哆啰快、曰下哆啰快、曰蚊率、曰德社、曰栗留、曰施那隔;稍南而近在内山之东者为傀儡山二十七社:曰加蚌、曰锡干、曰拜律、曰何律、曰益难、曰加泵、曰八丝力、曰加少山、曰加无郎、曰加无朗、曰加走山、曰加笼雅、曰施汝腊、曰心武里、曰山里留、曰毛丝丝、曰西率腊、曰礁网曷、曰七脚亭、曰陈阿修、曰务朗逸、曰陈阿难、曰望仔立、曰加者惹也、曰礁老其难、曰礁朥加物、曰勃朗锡千;远在内山之东、横互南北、下毘琅峤、上接嘉义县之崇爻界者,为卑南觅七十二社:迤西之社曰治本、曰拔望、曰八搭礼、曰八施阁、曰老郎、曰射马干、曰吕加罔、曰里踏礼、曰百马以力、曰礁朥那狡;迤而南者曰龙銮、曰闷闷、曰募陆、曰里力、曰大里力、曰大龟文、曰朝猫篱、曰礁里亡、曰那作、曰加那打难、曰哆啰网曷、曰买屡里乃、曰玛朥的、曰加留难、曰搭其文、曰■〈虫间〉仔仑、曰哆啰觅则、曰屡门、曰搭琳、曰猫美葛、曰大狡、曰礁猫里力、曰一大德讫、曰谢己宁、曰射腊眉、曰朥北、曰柯末、曰冈雅、曰七脚亭、曰大枣高、曰朥哈、曰大板陆、曰大鸟万、曰干仔弼、曰确只零,迤而北者曰本湾、曰美棋、曰旧八里冈、曰新八里冈、曰加里房曷、曰郎也郎、曰干也猫、曰须那再、曰朱买烟、曰甘武突、曰邦也遥、曰丁也老、曰加那突、曰巴鸠郁、曰沙别、曰株栗、曰窝律、曰瓮索、曰茄络、曰礁朥;尚有七社逸其名。黄观察番俗六考云:「琅峤、卑南觅闲,更有生番社:曰怀里、曰咬人土、曰高思港、曰是人杰、曰猫蛮、曰白逸民、曰农仔农」。是否即逸名七社?抑系界外野番?或如佳诸来之即加锥来、须唠宰之即须那再,本属一社、译语两岐,声教未通,事难悬揣。又云:「由南路沙马矶头东行二更至鸡心屿,又二更至红头屿,小山孤立海中,傍岸皆礁,大船不能泊,每用小艇以渡。山内四围平旷,无草木,番以石为室,卑陋不堪;地产金而无铁,以金为镖镞枪舌。昔年台人利其金,私与贸易,杀番夺其金;复邀琅峤番同往红头屿,番尽杀之:遂无人敢至其地」。今又阅百余年,绝无闻焉;其信然欤,莫可考矣!
嘉义县辖熟番八社:曰萧垄、曰麻豆、曰哆啰嘓、曰目加溜湾、曰猪朥山、曰打猫、曰他里雾、曰斗六门柴里。其远接台湾县界,熟番社二:曰大武、曰垄头;归化番社一,曰噍吧哖:均杂处民闲,存番无几;往昔番庐胥成村市,旧社无从踪迹矣。生番之社已归化者二十二:在县南者为内优六社:曰内优、曰米笼、曰邦尉、曰望社、曰贡社、曰墩社。迤北而东者为阿里山八社:曰猫丹、曰鹿楮、曰踏枋、曰奇冷岸、曰大圭佛、曰皁罗婆、曰干仔务、曰卢麻产。极东为崇爻八社:曰竹仔宣、曰芝舞兰、曰筠郎耶、曰芝密、曰水辇、曰斗难、曰纳纳、曰薄薄。各社之或分、或并,或亡、或徙,末由详考。相传水辇业已遭疫没尽,大约仍旧名者十之六、七而已。外此更有番社六:曰龟窑、曰打马郎、曰巴只力、曰伊碎摆、曰礁那女玛、曰吗老烟笼,尚未归化。
彰化县辖熟番之社二十六:曰东螺、曰西螺、曰半线、曰阿束、曰柴仔坑、曰大武郡、曰马芝遴、曰猫雾捒、曰猫儿干、曰眉里、曰岸里、曰水里、曰大突、曰二林、曰南社、曰阿里史、曰乌牛兰、曰朴仔篱、曰大肚南社、中社、北社、曰沙鹿、曰牛骂、曰猫罗、曰南投、曰北投。中如岸里、阿束、东螺、北投、阿里史五社番众,于嘉庆初越山远徙噶玛兰境,早已名存实亡,今日之番半系他社迁入;又如猫雾捒诸社,已成阛阓,无复番踪可问。其在县治东南归化生番,为水沙连二十四社:曰埔里、曰猫丹、曰社仔、曰决里、曰毛啐、曰木扣、曰子黑、曰子希、曰倒咯、曰田仔、曰猫兰、曰挽兰、曰思顺、曰田头、曰恋恋、曰福骨、曰致雾、曰水里、曰内眉里、曰平来万、曰外斗截、曰内斗截、曰木武郡、曰哆咯啷。其闲田头、社仔、猫兰诸社已墟,福骨、眉里、致雾、平来万、哆咯郎诸社半沦入野番界内,非复二十四社之旧。至水沙连外沙里兴各社生番已归化者六十有四:南方之社十二:曰鸾社、曰治卯、曰分夬、曰粉烘、曰里厘、曰树兰、曰郡坑、曰顶社、曰荷社、曰郡安干、曰大哮万、曰柑子林,东南之社十五:曰郡丹、曰产竹、曰依物物、曰茄里各、曰下仑、曰合社、曰顶阁、曰猫硾、曰阿丹眉、曰依肉阁、曰社后丹、曰哖钱关、曰拔荖母、曰兴武郡、曰士满兰;迤东之社十五:曰扣大、曰架雾、曰吻吻、曰党万、曰党麦、曰溪底、曰棹棍、曰苟八、曰卓社、曰遴社、曰千达弗、曰包倒训、曰阿里鲜、曰茄里满、曰异了万;东北之社十四:曰万社、曰雾社、曰狮前、曰狮后、曰疾约、曰里猫、曰把兰、曰望仔、曰达哪嘕、曰问那与、曰陈肉茅、曰陈月仔、曰神冷鹅、曰万斗六;正北之社八:曰长阁、曰乃烟、曰桥头、曰巴辘、曰打训、曰致重、曰三埤能、曰巴荖远。中有数社亦迁徙噶玛兰山内。更有未化野番有名可知者凡八社:曰仑顶、曰哮屈、曰眉交、曰沙波、曰敏仔、曰千打万、曰眉猫讷、曰阿里笼。再东北,则极东之秀孤鸾番界。
淡水厅辖,初无熟番。旧传七十余社,系并现在噶玛兰界内者计之;后云三十六社,又止就生番化熟者而言,其分出小社与未归化番,未详及也。今设屯熟番,实有四十六社:曰竹堑、曰新港、曰霄里、曰苑里、曰房里、曰猫里、曰猫盂、曰后垄、曰中港、曰吞霄、曰加志阁、曰日北、曰日南、曰大甲东、曰大甲西、曰双寮、曰旧岸里、曰岸东、曰岸西、曰岸南、曰麻薯、曰翁仔、曰崎仔脚、曰西势尾、曰麻里兰、曰葫芦墩、曰朴仔篱、曰武朥、曰南坎、曰坑仔、曰龟仑、曰雷里、曰北投、曰摆接、曰圭泉、曰鸡柔、曰里族、曰毛少翁、曰搭搭攸、曰峰仔峙、曰小鸡笼、曰大鸡笼、曰金包里、曰圭北投、曰三貂、曰八里坌。其未归化而近界之生番,有社名可指者:南路之社八:曰鸡蛮、曰水晶那眉、曰吟■〈口尔〉打老、曰抵那噜■〈口尔〉、曰咸朥拐仔、曰桶盘、曰哆嘓、曰朥施;东南之社九:曰求留、曰喉仔、曰荖里、曰茄荖哩、曰摆当冬、曰金鸡翁、曰猫■〈口尔〉仑、曰打罗山、曰山妲仔;东北之社十一:曰油啰、曰秀翁已、曰连勿仔、曰哆老敏、曰茄假牙、曰阿里翁、曰吧拉老、曰妈陵妈嗄、曰思罗阿班、曰猴吼里自、曰青坑假已。更有内山以东野番三十二社:曰竹头角、曰觉雅雅、曰猫里翁、曰猫里蛙、曰大道难、曰木瓜原、曰逃懒懒、曰淋漓雨、曰九美懒、曰锦兰■〈口尔〉、曰加里本、曰排牙散、曰杂无老、曰卓皆银、曰卓高山、曰石衢额、曰阿里吻、曰鸡飞内外社、曰合吻上下社、曰南雅、曰苏那、曰麻胶、曰加朥、曰无择、曰骡抬、曰婆老、曰千药、曰仪母、曰文甲、曰密斐;是否即奇莱、秀孤鸾各社番,人迹罕临,亦难臆定。
噶玛兰厅辖熟番三十六社:曰哆啰美远、曰打马烟、曰奇立板、曰麻里目罕、曰摆离、曰珍仔满力、曰抵美福、曰流流、曰芝麻镇、曰仔罕、曰抵美抵美、曰踏踏、曰高东、曰打那岸、曰奇武暖、曰奇兰武兰、曰辛仔罗罕、曰棋立丹、曰抵巴叶、曰抵美简、曰加礼远、曰留留、曰扫笏、曰芭荖郁、曰歪仔歪、曰猫里府烟、曰南搭吝、曰武罕、曰打那美、曰打那岸、曰猴猴、曰奇泽简、曰奇武老、曰里荖、曰珍珠美简、曰婆罗新仔宛。厅治西北界连淡水山内各社野番可指名者有八:曰大霸、曰油麻、曰阿里纹、曰大悦仔、曰奇纽吝、曰连鸡督、曰竿真林、曰吧鲁吻。其西南山内未化生番由东澳南接奇莱,社名均无可考;见其额刺「王」字,咸以王字番名之。
综计全台熟番一百二十八社,归化番二百三十七社,未化野番可知者八十九社。明何乔远闽书言:「社或千人,或五、六百人」。今每社男妇少者二、三十名,多则百余名、二三百名,最多至四百余名,无不另分新社者。其间或苦贫弱而归并,或避侵凌而相附,或因哄斗、疾疫而迁徙丧亡。百余年来,自生自灭于崇峦叠嶂间,有社名存而番已易者,有番是而社名非者,且有土人占耕其地仍冒社番名者;兼以番语侏■〈亻离〉,有音无字,译者参差不一。即如凤山番社「大泽机」,土人咸呼「武洛里」;噶玛兰番社「奇武暖」,府志作「奇武律」,台湾总兵官武隆阿译以满文则为「几穆蛮」:似此者更仆难数。而远在内山山后各番社,更不知尚有几许。满洲白麓给谏六十七台海采风图言:「内山绝顶,有社名嘟嘓,其番突睛大耳,状甚恶,足指如鸡爪,树上往来同猨狖,善射好杀,虽生番亦畏焉」;询之土番,近已罕觏。兹就书牍所见社名列之。至年征番饷册,大半土人通事之耕其地者应名代纳,不足凭也。
无锡季蓉洲大令台湾杂记言:「土番种类,有自海舶飘来及宋时零丁洋之败遁亡而至者」;郁沧浪稗海纪游言:「相传元人灭金,金人浮海避元,为飓风飘至;数世之后,亡其所自」:似未足信。盖有土即有人,犹之有水即有鱼。闻西人新辟之美利加、奥大利亚等处皆先有土蛮生长其间,亦知饮食男女,所异者言貌性情耳。台湾土番多深目高鼻,不同内地人,必欲溯其种之所自,凿矣。
台湾旧志言:「颜思齐引日本人屯台湾,后荷兰舟遭风到台,借土番一牛皮地,因筑安平城」;郡阳魏默深刺史源圣武记云:「海寇林道干窜台湾,为琉球所逐,日本复逐琉球而踞之,荷兰乃啖以重币,又计逐日本而有之」。是又不然!考道干窜台未久,惧都督俞大猷兵至,弃而之占城。琉球但图自固,未尝一莅台境。颜思齐久旅日本,结党张宏、林福、李英等谋据其地。南安郑芝龙年正少,亦与焉;私日本女翁氏,遂娶为妻。李英酒醉,漏言于妾王氏,妾兄王大平将首告;翁氏之父翌皇闻之,驰告芝龙,即与思齐等急并十三船遁出海口,驶至台湾屯聚。思齐死,芝龙归命,曾诉称逼于日本,致蹈不义。荷兰于芝龙受抚后始入台地。漳浦江东旭日升台湾外纪志之甚详。以理揆之,思齐之遁必无勾引同行事。芝龙,固日本之奸徒叛党也。荷兰仅据海口,人止千余,威胁土番与内地人之亡命在台者为之耕作纳税;及为郑成功所败,尽挈其人去,即有一、二遗留,早经郑氏诛锄尽绝矣。所谓借地一牛皮大,缕翦而布之,遂占其地,筑垒以守;志外国事者言其得东南洋诸埠胥用是计,殆甚言其人之狡耳。又按明薛俊日本寄语,称天曰「帝」,地曰「智」,日曰「虚路」,月曰「秃计」,父曰「爷」,母曰「发」,数之一曰「丢」,二曰「咀」;台民固无此语。府志及朱仕玠漫志所记诸番土语,则称天为「务临」,地为「奈」、为「乌吻」,日为「易阿」、为「咿■〈口赖〉哈」,月为「咿达」、为「务难」,父为「揽麦」、为「阿兼」,母为「赖腊」、为「儿■〈口赖〉」,数之一为「打」、为「塞压」,二为「利撒」、为「劳劳呷」,亦与日语不类。此可征日人与台,实风马牛不相及也。
惟旧传诸番野性难驯,焚屋戕人,是其常技。殊不知乐生畏死、好逸恶劳之情,初无异也。近年熟番服食悉效编民,生番已半化为熟。其以杀人为武勇、饰人首以金夸示豪雄者,十社中无一、二;余皆山僻野番,苦无人化导转移之耳。居人见野番出,必群起杀之;顾以番嗜杀人为言,盍亦反而自思耶!番皆贪利,且见小多疑;若因其所明、袪其所蔽,抚以恩、导以礼,徐移其犷悍之习而归于信义,久之野番化生、生番化熟,断无自外生全不愿为盛世良民者。康熙闲,漳州把总朱文炳风飘至蛤仔难,舟破登岸,番疑为寇,初欲加刃;既知非是,留宿具食,送之鸡笼山,得返,即噶玛兰诸番也;又有赖科者,与七人为侣,昼伏夜行,从野番中越度东面,东番导游各社,谓苦野番间阻,不得与山西通,若得万人凿山信道,共输贡贼,则为天朝民矣;亦康熙间事:其情可见,乃以异类歧视之,恐异日将如蓝鹿州平台纪略所言,不归之民、将归之贼,即使内贼不作,又恐寇自外来,如委而弃之,必有从而取之者,可不早为绸缪哉!
雍正十年以后,台地屡经变乱,从未有生番为害调兵征剿之举,番情衰弱可知。乱民之遁入番社者,且生缚以献,必不致并归于贼;独外寇诚为可虑,然非蔡牵、朱濆辈也。自西国通商以来,其船多行山后,设遇风礁登陆,番众见其形貌衣饰之殊,而又言语不通,未必全其生命。将来边衅,恐不免启自诸番!何以征之?同治六年,美国罗昧商船遭风,至凤山县辖琅峤以南之龟仔角触礁舟破,船主与数水手凫水近岸,被番所杀,续又伤其兵官一人。美领事官李让礼申呈英香岩制军桂,以台湾镇道答以生番不隶版图、难以用兵究惩,彼当调统兵船,亲自往办。时平阳张焕堂观察启办督办通商,急请照覆李让礼,言已檄派文武大员帅兵驰往,务期罪人斯得,不必远劳客兵,如欲往观,请坐中国轮船,切弗轻率从事;并飞檄前台湾镇曾辑五总戎元福、台防同知王柳庄司马文棨遴调屯兵,外示军威,密函嘱以善抚各番,相机办理;又函致厦门道曾峻轩观察宪德,婉阻李让礼暂缓东渡。官兵到后,李让礼方至。番目卓杞笃出而认误,起还洋女头颅、影像等物。李让礼泊舟数日,旋与番目议立条约:嗣后妥为救护,勿更戕害;并请于龟鼻山建筑营房,驻兵巡防,俾被难人有所依托,其地收入中华版籍。遂不折一矢,分道而还。复檄郑芸舫太守元杰往勘,议移巡检、千总、外委各一员于枋寮琅峤,驻兵二百以善其后。设申呈到日,视等寻常,仅允以责成地方官察核惩办,或语以无需越俎,致违公法,冀以一纸书遏其盛气,则美船到彼,番众见其相逼,不得不出而迎拒,番胜则西人图报,胜而后已,既胜则所得番土,必不肯弃,驱之返斾,彼转有词,即使理穷势屈,师覆于我,而伺隙蹈瑕,有昔年英国构兵故智可循。七省边民,均难安枕。所谓星火足以燎原者,此是也。幸彼时番情地势,西人尚未深悉;又慑于我之先发,无所施其狡计。亦幸徙薪曲突,倾听有人,故不见焦头烂额之功。闻迩年西国之行教游历者,接踵而赴内山;山中途径我所未悉者,彼已绘图而去。况台湾设口,实始于美;美之所贵,首在樟脑,他国不重也。苟有罅隙可乘,条约足恃乎哉!七年春,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函咨闽督,谓生番虽非法律能绳,而其地究属中国,且为西洋各国往来南洋要道,若仍以荒服置之,设他国心存觊觎,藉称人弃我取,肆其蚕食,其患虽不在目前,亦宜预行筹及。思深虑远,烛照机先,数语概之矣。倘因前车未覆,嗤御者之过慎,掉以轻心,恐康衢驰道中,未必无覆辙耳。或谓骜駻驒騱,不加鞭笞、不能就衔勒,其然、岂其然乎?辛未十月又识。
·番俗·
台地诸番,多深目瞪视,鼻隆而锐。语作都卢嘓鹿声,呼酒曰「打■〈口赖〉苏」、烟曰「淡巴菰」,颇与蒙古音相近。男女均不薙发,有齐翦覆额如头陀状者,亦有男番薙其半、留其半者。男多穴耳,实以竹,渐舒渐大如钱,以砗磲螺贝围圆二、三寸者塞之。剌其胸、臂,为花、草、虎、豹文,云遵祖制,不敢背也。北路番或文其面。噶玛兰番咸于额间刺一「王」字。或涂鹿脂于体,以御风雨。足皆重茧,履山险如平地。编藤篾束腹,以期行走趫捷;娶妇则去之。番女鲜白皙;惟嘉义以北较妍净,乃绕唇吻刺之,点以黛,若塑罗汉髭须以为美。穿耳多至六、七孔。既婚,男女必断旁二齿,女之黥面者不断。古云,断发、文身、雕题、凿齿,今犹于生番见之。生子则母携婗婴同浴于溪;有疾亦往溪中盥濯,以身热为度,不热再濯,热则病愈。小儿多以幅布悬置树杈,任其簸扬;故既长不畏风寒,终年赤裸,攀缘岭树,若素习然。
番所居室,南路曰「囤」、曰「朗」,北路曰「达劳」、曰「浓密」、曰「必堵混」。每有兴作,众番协力成之。筑土为基,架竹木为梁柱,葺茅为盖,编竹为墙,形同覆舟。举家同室而处;男娶妇、女赘婿,始另居。彰化番则异是,男女未婚嫁者另筑小屋曰「笼仔」、或曰「猫邻」,女居之;男所居曰「公廨」,此公廨番所由名也。其内山各番,闲于山凹险处垒石为垣,覆以石片,望之俨然石室;或倚山掘土,状如穴居。大抵好居高峻,以便瞭望;两旁皆通小户,牲畜俱养于中。淡水以北地气湿,亦有覆板于地高三、五尺,梯而登者。室无比邻,左右多栽竹木花卉,静深幽邃,似隔尘世。落成时,必邀番众饮酒尽欢。
诸番男妇咸以草箍缠首,以帽非帽;或用竹片缠以丝带,或以青布及纱为之。喜簪野花,围绕殆遍。男番之供役于官者,插鸡羽为识。腕带铜镯或铁环,或穿玛瑙珠为圈。足亦束以铜镯。衣以布及自织达戈纹为之,长不及脐,无袖,披其襟;女则前加以结。下体围布二幅,曰「抄阴」,亦曰「突勿」。彰化内山番,止系尺布于前,风吹则全体皆现。炎天或结麻枲,缕缕绕垂下体,以为凉爽。冬以鹿皮披于身闲。有鹿皮蒙首,止露两目者,亦有披毡及以卓戈文蔽体者。皆赤足,不知有韈履。每年二月力田之候名「换年」,男女俱披杂色绸苎,相聚会饮,联手顿足歌唱以为乐。土目多用优人蟒衣、皁靴,其帽箍外加金圈为饰,或插雉尾二。
番以薯芋为常餐,食饭者仅十之三、四,饭皆搏而食之;或将糯米蒸熟,舂为粉餈,名「都都」,珍为上品。缘不知耕作,故粟米甚少。禾熟多以手撷取。亦不艺圃,无葱韭生菜。鸡最繁,客至,杀以代蔬。俗尚冬瓜,见官长,抱瓜以献;鸡则以犒从者。鱼虾鹿麂之属,傅之火,带血而食。性最嗜酒。酒有二种:一番女嚼米,置地上,越宿成曲,调饭以酿,饮时沃以水,色白味酸,曰姑待酒;一将黍米合青草花同舂,草叶包煮数日,外清水漉之,藏于瓮,曰老勿酿。饮时或用木瓢、或椰碗,群坐地上互汲递酌,以味酸为醇。亦有腌鱼为鲑、腌鹿为脯者。盐皆取给于外。相传崇爻内山有盐泉,与四川盐井相似,故山后诸番不假外求。
番俗皆先通后娶,不纳聘,无媒妁。男女及岁,意相悦,遂野合焉;然后各告其亲,因订为婚,名曰牵手,以海蛤、青红布、铜铁手镯等为币。届期,男妇两家各以牲醴相贻,引男至女家婚配,通社饮酒称庆;亦有娶妇入室者,邀众会饮,与赘婿同。近日番女与汉人牵手,媒聘礼文略如汉制。琅峤、卑南觅各番目,独互相嫁娶,不与众番为婚。番多以女承家,甥即为孙,以衍后嗣。无姓氏。伯叔之子自相匹偶。夫妇不合即离,曰放手;男未娶,女不敢嫁,先嫁者罚酒或牛豕。通奸被获,鸣众声罪,罚如之,未嫁娶者勿论。惟北路南嵌以上番,虽反目脱輹,白首不离异。夫死一月、或三月、期年,妇告父母,别择牵手;各社皆然。父母死,号哭服皁衣,尸瘗室内;富者棺木,贫者用石片草席衬土而殡。生前杂物,俱殉其半。葬毕,生者即迁居,闲有不迁或瘗尸室边者。持服则一年、数月、少至十日不等。始丧,合社为之不饮酒、不唱歌,颇有古人邻舂不相意。
各社通用螺钱,名「眉打■〈口赖〉」;皆汉人磨砻而成,圆约三寸,中钻一孔,以洁白为上,每圆值银四、五分。耕用小锄、短刀掘地而种,或将坚木炙火为凿,以代农器;近亦有驱牛用犁耙者。捕鹿用镖刀弓箭;镖曰「武洛」、刀曰「礁杰」、弓箭曰「木拉」。捕鱼亦用镖,以竹为杆,长五尺许,铁镞锋铦长约二寸,有双钩,长绳系之。刀长尺余,函以木鞘。弓箭俱用竹,搓苎绳为弦,渍以鹿血,坚轫过丝革。汲水用匏。炊用石三块,置锅于上;有用陶土名「木扣」者,圆底缩口,微有唇起以承甑。饭具用椰瓢、螺壳,闲用磁碗。与人交易,编竹为霞蓝,其制圆小者容一、二斗,以概米麦多寡。储物则编藤为笼,有底有盖,方圆不一。又制葫芦为行具,大者容数斗;遇雨不濡,涉水则浮。寝则铺竹片于地,藉以鹿皮或卓戈文,枕木如小凳;富者列床于室为美观,夜仍席地而寝。番不知书,结绳记数,如上古时。无碾米具,以大木为臼、直木为杵;舂令脱粟即炊食。渡水无舟,刳独木空其中,边翼以板,用藤系之,名曰「艋舺」;恰受两、三人而已。番女以大木如拷栳凿孔其中,横穿以竹,使可转,缠经于上,刻木为轴,系于腰,辟阖穿梭,织而成布,颇坚致。番童截竹,窍四孔如箫,长可二尺,通小孔于竹节间,就鼻横吹,曰鼻箫;音不甚扬,当为箫之别调。
黄玉圃观察、郁沧浪明经与府县各志所记番俗,皆合生熟番言之,尚是雍正以前事。今熟番多娶少赘,一姓相承;服食行为,大概与齐民无别。即归化各番,婚则行聘,死则另葬,食分美恶,女服裤襦,亦多习华风;止衣少襟袖、足鲜着履、未立姓氏、不知文字而已。番情本各社不同,而又有今昔之异,特摘其大概识之;更历数十年,恐又非今之番俗可概矣。
浮梁邓菽原太守传安蠡测汇钞言:「嘉庆时,女土官宝珠盛饰如中华贵家,治事有法;或奉官长文书,遵行惟谨,不杀人,不抗官:虽在界外,何殊内地乎」!俗传卑南觅土官纹吉当朱一贵乱遵令擒贼,官奖以六品顶戴袍靴及幼子亦为土官,雄冠诸社。有献珊瑚顶珠者,遂自称卑南王,思得一佳丽为妃:台郡有妓闻之,欣然愿往。番本重女,既得妓,嬖甚,一惟所命;乃革除旧俗,教以中华礼法。故卑南觅七十余社最循谨,其风俗早与他番不类。宝珠亦不类番女名,所谓女土官殆即妓欤?
何乔远闽书言:「永乐中,郑和入海谕诸酋,独澎湖东北有东番不听约束,和贻之人一铃,使悬之颈,盖狗之也」。自来南北各社番,未见有悬铃者,所述似不足信。
诸罗志云:「诸番皆夫妇相昵,虽富,无婢妾僮仆,终身不出里早闬,行携手、坐同车,不知有生人离别之苦。不为窃盗、不识博弈,浑乎混沌之未凿也」。台海采风图云:「农事既毕,众番互相邀会,男女杂坐,酬酢欢呼。若汉人阑入,便拉与同饮,不醉不止。卑幼遇尊长,却立道旁,俟过始行;如遇同辈,亦通问相让」。此风今犹未替,可想见无怀、葛天之世焉。
又按西人艾儒略职方外纪云:「北美利加地愈北、人愈野,无城郭、君长、文字,数家成一聚落。俗好饮酒,日以攻杀为事。凡出斗,则一家持斋祈胜;胜而归,断敌人头以筑墙;若再斗,家中老人辄指墙上髑髅相劝勉:其尚勇好杀如此。近有欧罗巴教士至彼,劝令敬事天主,戒勿相杀,遂翕然一变;又强毅有恒心,既改之后永不犯。俗既富足好施予,人家每作熟食置于门首,往来者任意取之」。所纪乃新辟美利加洲北鄙本有之土蛮也,其獉狉不异台番,而凶悍特甚,西人导以支离恍惚之教,竟易其俗;乃谓生番虽有人形、全无人理,不可以王政化,岂冤哉!(姻侄胡钦校字)
●东瀛识略卷七
无锡丁绍仪杏舲纂
·奇异·
后汉书郑宏传云:「若耶溪风,朝南暮北,土人呼为郑公风」;征之台湾,益信古语不诬。台之鹿耳门,恒朝东风、午西风,四时不爽,名曰发海;一月内鲜有一、二日异。盖舟赴澎湖,必侵晓扬帆,回必日晡进港;若西朝东晚,则往来俱阻,诚天造地设之奇也。内地之风,拔木发瓦而止;台则千石巨舟,往往吹上田陇。有时风愈烈,燥热愈甚,风过草木皆焦,名麒麟暴,谓风中有火云。凤山县辖风港以南,更有山风,善扑人,必数人携手偕行;如一人独走,不急伏,辄吹入海。早起东望,诸山云雾迷茫,主老晴;若山无片云,历历可睹,少顷即雨。天际现断云如半帆、或如鲎尾层矗,曰鲎帆云,不久有台风起。雷电与内地同而罕殛人。相传「六月有雷止三台、七月一雷九台来」,占之颇验。台必挟大雨同至,雨乃地气蒸腾而下,味皆淡;独澎湖有盐雨,物被淋濡,无不枯萎;田土须再灌数次,方可种植。或谓四围皆海故,然环海岛屿不止澎湖,全台亦孤峙海中,未闻有盐雨也。夜露甚浓,日甫落已霏霏如霰,乘月游行,不半时衣袂咸湿;故虽历久不雨,而田圃不烦车戽。
西疆有火山,地虽热不见烟焰;西蜀有火井,以火引之乃然。独台湾出火之区多且异。一在凤山县东南五十里赤山之顶,名火山;有时山裂瀵涌出火,有焰无烟,遇薪刍则烟腾起。一在嘉义县东南四十里玉案山后,有小山,水石相错,石罅泉涌,火出水中,名火泉;亦有焰无烟,焰高三、四尺,昼夜不绝,置草木其上,则烟生焰烈,悉化为烬。一在彰化县东五十里猫罗、猫雾二山之间,名火焰山;昼常有烟,夜常有火,人不敢近。一在淡水厅东北一百二十里石壁寮山麓,火出穴中,名火穴;久旱及阴雨,焰高三、四尺,穴口草仍青。一在厅东九十里牛角山,山腰有泉悬流,望之如烟,近之则寂;置物水上,旋烬成灰。淡水厅更有反经石,在厅北一百十余里观音山西云岩上,石形如马鞍;每捧罗经针本子午置之石,则反为卯酉;奇乃至此,理不可解。磺油出蜀中,井汲而得;今淡水所出,不于井而于窟:在厅东南七十余里猫里溪内、牛斗山下,视之一汪浊水耳,日惟申酉二时油浮水面,乃可挹取,色黄味臭,然之焰比他油倍长,风吹水沃咸不熄。彰化县属水沙连内山有日月潭,广袤七、八里,中起一峰名珠子山,群番绕山以居,非舟莫即;潭水红绿各半,旱涝不淆,故以日月名。番以竹木浮水,上藉草盛土,以种禾黍,曰浮田。人至其地,觉海外别有洞天。台、凤二邑交界处有大冈山,山顶皆蛎蚌壳,人踪罕至,历久如新;沧海桑田,竟不知何时物。凤山县莲花潭在旧城外,宽八、九里,距儡傀山六十余里,而倒影入潭,历历可指;及冬水涸,仅阔寻丈,山影亦宛在,惟天气晴明乃见。琅峤内山有毒溪,广数丈,惟子午二时水涸可行,余时水深盈尺,不容舟,徒涉者必病;近年毒渐杀,有置石水中者,可跳而过。
天下之潮无声,独浙潮有声;且不独钱塘,即平阳之飞云渡潮亦翻涛卷雪、一线而来,已足奇矣。乃台湾之潮虽无声,而同在一隅有此涨彼退、此退彼涨之异。淡、兰二厅以三貂溪北泖鼻山为界,山之西潮涨则山之东退,山之东潮涨则山之西退,一若潮亦因之分界者。又四海之水,非风不鸣;独台湾之海能吼。小吼如击花腔鼓,点点作撒豆声;临流听之,有成连鼓琴之致。大吼如万马奔腾,千鼎共沸,惊涛湓涌,舟莫敢近,俗曰做涌。涌者,无风自起,虽纤尘不动,而涌随吼发,中流至岸;浪之巨者,三叠为最。四、五、六月甚于凤山,六、七、八月台湾为甚,秋深乃止。或谓地气蒸热,自下而升,犹煮饭之沸于釜中也。然嘉义以北,何以不吼亦无涌?且冬令地气闭藏矣,何以山后之大南澳以南,吼声继起,其涌不异夏秋?及春势渐杀,而山前涌吼复作,是又何说?
雀入水为蛤、橘踰淮为枳,物性之奇,理所难格。台湾动植之物,更有内地所同而性独异者。蝘蜓大者长二、三尺,缘壁飞行,不毒人而能鸣,声如蛤蚧;然止鸣于虎尾溪,南涉彰化县即无声。蟹之生溪河中,螯足有毛者曰毛蟹,味尤佳,台南无之,独产彰化;欲致之郡,必兼程疾走,若渡虎尾溪,呴沬有声,螯足皆脱,不可食,其不脱者十中二、三而已。台地鱼族最繁,而黄鱼独少,长亦止数寸;见有盈尺者咸诧为乱征,与竹树开花皆屡验。相传台鹿皆鲨鱼所化,然沿海俱有鲨,即台地山前亦有之,未见有化鹿事;独后山鲨鱼随潮登岸,即化为鹿,毛色纯黄,其孳生者始有梅花点。西瓜有种于八月、成于九月者;以正月贡至京,剖之,瓜子作字形,因名寿瓜;干隆闲奉旨停贡,其种遂失。草之生澎湖冈阜者,纵曝极干,然之无焰,不可为薪。土人放牛饲草,伺牛下粪,干而烧之,焰甚炽,名曰牛柴,赖以炊爨。台人尚皂衣,布帛之染于他处者,数澣即淡;就彰化所辖牛骂溪濯之,则黝黑如漆,历久色不退。
台湾开辟未久,无奇闻异事可记;而仰观俯察、耳目所接,有迥异内地者,不谓之奇不可,然有言之甚奇,而其实不足信者。如王圻续文献通考言:「水至澎湖渐低,谓之落漈;漈者,水趋下而不回也」;台湾杂记言:「台之东北有暗洋,一年为一昼夜」;稗海记游言:「鸡笼山下实近弱水,舟至则沉,或名万水朝东,其势卷入地底」;陈资斋总戎伦炯海国闻见录言:「南澳之东南有南澳气,吸四面之流,船被吸入则不能返」。今西国舟船,北极冰海、南极新得之默瓦兰,东西经行数万里未闻其落漈,亦未闻有暗洋、弱水、南澳气;此犹蓬莱、方丈,渺茫荒忽,以作掌故用可耳。又如济宁尹东泉观察士俍台湾志略云:「明太监王三保,舟至台,投药水中,令土番染病者浴于水即愈。又植姜冈山上,至今尚有产者,有意求之终不得,得之可疗百病。淡水有剑潭,荷兰人插剑于潭侧大树,树生皮合,剑在内,因以名」;凤山志云:「林道干遁台,舣舟打鼓山下,其妹埋金山上,时有奇花异果,樵采者或见焉,若怀归则迷失道」。三保与荷兰,亦犹人也;道干,一盗魁耳:安得有此奇迹,未免好奇之过。更有事虽甚奇而不足异者,如施靖海战澎湖,岛涌甘泉,雷起风止;蓝总戎征朱逆,潮水骤长,直进鹿耳门;福贝子剿林爽文,一夕而全军百余舟同抵鹿仔港:皆赖圣天子威福,故百灵效顺如是。又如志略述万提督正色有海舟行至鸡笼山后,得一山暂泊,舟中四人登岸探路,见异类蛇首狰狞、飞行而至,攫一人啖之,余三人身佩雄黄得免;台湾县志述凤山有民妇被祟,暮即见形,如人似犬,阖窒骚扰,邑令方邦基为牒告城隍神,忽雷震怪走,入地掘之,得死猴一,祟遂绝。巨蛇啖人、老猴成魅,世亦闲有,所称蛇首而人身,则近乎怪矣。兹之所识,惟期信而有征。他若鸡鸣应更、鱼飞扑火、草可占台风之数、竹乃具人面之形、公孙橘恒青后红先、晚香玉悉一花双蒂、■〈句上黾下〉鼊之穴山伏卵、乌鱼之散子南游,已详税饷、物产条下,不再及。至民风、时事有甚可异而习焉不以为奇者:读书不知孝弟、力田不知蓄聚、女不以再醮为耻、男不以犯上为非、谋逆必先竖旗、从乱必先助饷、奸徒视称王称帅如儿戏、逆党以旗首旗脚为美名、官甚无良亦以长生禄位奉之、番已归化犹以未列版图外之、得鲜不嗜而喜嗜腥、有目不用而爱用耳、众所切齿者乃以贤能称、民所倾心者乃以谗嫉去、土人日以欺番为事转谓番性难驯、武弁不以练兵为务第曰兵骄莫制:吁!此台地未二百年而乱民至十有七起欤!
·兵燹·
康熙间,台湾新附,不四十年,乱民三起。三十五年秋七月,台湾县民吴球谋乱。
众未集,台湾道高拱干、总兵王国兴设计擒之;不一月,平。四十年冬十二月,今改嘉义之诸罗县民刘却复乱。却以拳棒自负,日与无赖往来。密置樟脑于屋瓦,深夜然之,诧于众,谓每夕红光烛天。遂率党毁营汛,四出焚掠。北路参将白道隆整队御之;岁将除,歼其党殆尽。却走匿山谷,久之就获,伏诛。六十年夏五月,凤山县民朱一贵乱作,祸尤烈。一贵以豢鸭为业;鸭行皆成列,众异焉。逆党杜君英以其姓朱,假托明裔,拥之;攻据冈山汛,伪称义王,僭号永和。总兵官欧阳凯、副将许云战死,道府以下官咸遁澎湖。北路奸民赖池、张岳等闻乱响应。府城及凤、嘉二邑同日陷。闽浙总督满保得报,疾驰至厦门,调遣军旅。提督施世骠先已登舟,总兵蓝廷珍继之,以万七千兵东渡,克安平镇,七日而复府城并凤山、嘉义。一贵窜沟尾乡,乡民醉以酒,缚献军前。闰六月,槛送入都,磔之;余逆次第擒斩。弃城各官均伏法,知府王珍已死,剖棺枭示;后遂无闻警先逸者。
台地初附时,番多民少,生番均未归化,熟番苦于诛求,故康熙、雍正间乱亦三起,然未烦内地兵也。康熙三十八年春二月,淡水吞霄社土官卓个、卓雾以通事黄申苛敛无已,杀申拒捕。台湾道常光裕、总兵官张玉麟发兵往讨,遣译者诱致岸里社生番攻其后。夏五月,内北投社土目冰冷亦杀通事之主帐者金贤等遣使通于个、雾。秋七月,冰冷为水师把总某所袭执。八月,卓个、卓雾同被岸里社番擒献,斩于郡,传首以示诸番。雍正四年秋八月,彰化县水沙连水里社土目骨宗潜踪出没,恣杀掠。闽浙总督高其倬檄台湾道吴昌祚、北路参将何勉率师深入,诸番震慑就抚;冬十月,获骨宗父子,解省诛之。九年冬十二月,彰化县大甲西社番林武力等鼓众倡乱,围彰化县城。十年春,台湾总兵吕瑞麟讨之,勿克。夏六月,闽浙总督郝玉麟移会前台湾镇升任提督王郡、巡台御史柏修会兵进剿,捣其巢。冬十一月,番众缚林武力以献,枭首传示;胁从者赦而抚之。自是各社相继向化,生、熟番均不复反矣。
雍正中,番乱两起,民变复作。十年春三月,凤山县流民吴福生侦知北路番乱未靖、府治兵少,结党商大概等聚众冈山,劫塘汛,攻埤头竹城不克,焚万丹巡检署,锋甚锐。夏四月,台湾总兵官王郡升提督,未行,潜师夜发,与参将侯元勋、守备张玉等三路夹攻,败其前锋,贼大溃;未浃旬,福生及残逆悉就俘,解省伏诛,南路平。
干隆时,物阜民殷,兵力强盛,高宗励精图治,疆吏咸凛凛,是非好恶,一秉大公,不敢逞私徇情;苟涉欺妄,诛谪随之。故西北连岁用兵,而天下晏然共享升平之福;即难静易动如台湾,亦四十年不见兵革。仅三十五年,台邑民黄教据大穆降,胁附近各庄谋逆;台湾知府邹应元出不意,突往围捕,擒诛首恶数十人,内地知而事定矣。继而交相蒙敝,吏治日偷,乱民始伺隙而起。三十九年,王伦谋逆于山东;四十六年,回民肆毒于陇右;五十一年,彰化县民林爽文、凤山县民庄大田亦同时倡乱。先是,淡水同知潘凯因公出城,忽被杀,并胥役歼焉,主名不得;当事者以生番戕害报,而罪人脱然事外:于是益轻官吏。爽文素奸黠,恣为盗贼囊橐,密纠群不逞为天地会,啸聚日众。台湾知府孙景燧至彰化,趣新县令俞峻、副将赫生额往捕,不敢入,谕村民擒送,焚无辜数小村怵之。冬十一月,爽文因民之怨,集众攻营;全军覆没,文武咸死焉。翌日,陷彰化城;孙景燧及北路同知长庚、前摄令台防同知刘亨基、都司王宗武等均遇害。亨基女满姑尚幼,贼扶之出,姑痛骂,贼怒,割其舌,喷血大恸而绝。刘氏一门与幕友孙南容、范琪辉死者十五人。长庚有膂力,与贼战,手刃其二,贼沉其首于濠。十二月,又陷诸罗县,县令董启延死之。大田,故盗魁,是月亦陷凤山县,知县汤大奎自刎,其子荀业随殉。惟俯城有总兵柴大纪、台湾道永福、同知杨廷理固守,未破。逆党王作北陷淡水厅治,戕同知程峻,推爽文为盟主,伪号天顺,作自称征北大元帅。峻幕友寿同春诡从贼,潜约被议之前巡检李生椿合义民擒斩贼党,复厅城。警报内传,提督黄仕简、任承恩、副将徐鼎士自厦门蚶江五虎口分三路东渡。五十二年春正月,官军先后抵台。大纪北取诸罗,一战而复,遂守之。总兵郝壮猷南取凤山,顿兵几五十日,始敢进,城中已空;未二旬复陷,壮猷遁归,后以失律诛。二月,闽浙总督常青莅台督师,参赞大臣将军恒瑞、提督蓝元枚亦至。夏五月,师出南路,甫交绥即退。大田复攻府城,爽文复围诸罗。府城旋解严,屡发兵北援,阻贼不得达。上念诸罗坚守久,改名嘉义,以旌士民;而解常青、恒瑞任,元枚已故,逮仕简、承恩,授大纪提督兼参赞大臣,调陕甘总督福康安为将军、内大臣海兰察副之,率蜀、粤兵五千,冬十月由惠安县崇武澳放洋,一夕抵鹿仔港。鼎士由淡水进兵剿贼,幕友寿同春被掳,不屈,贼支解之。十一月,大兵败贼仑仔顶,即日解嘉义围;乘势捣大里杙贼巢,克之,爽文遁集集铺,扼险以守。十二月,大军腾而上,生擒爽文及其孥并王作等以归,移师而南。大田与爽文虽同逆,各伪称大元帅,不相下;闻劲旅将至,益聚粮为久拒计。五十三年春正月,败之牛庄,连蹴之大小冈山、水底寮,累战至极南之琅峤,大田亦就获,南北俱平。大纪以贼起时不早扑灭,又恃功负气,逮至京正法。六十年,又有陈周全、陈光爱之乱。光爱,凤山县人,春二月,聚众攻石井汛,未破,被获,斩其党数十人,事且定;同安人陈周全生长台湾,先在凤山与光爱结会,既败,窜至彰化,复纠徒党,皆封将军,自称盟主。三月初,突攻鹿仔港,杀同知朱慧昌、游击曾绍龙。次日,乘雨陷彰化县城,知县朱澜、副将张无咎、游击陈大恩、都司焦光宗同被害。台湾总兵哈当阿、知府遇昌以兵九百讨贼,阻水湾里溪,弗克前。贼党千余攻斗六门,千总龙升腾率兵百人击之,败去。汀州同知沉扬勘工至台,时在彰化,密与贡生吴升东等谋选集义民逐贼,贼溃,遂复彰化鹿仔港。周全遁至埔心庄,乡民执以献,余党以次就擒。夏四月,哈当阿至鹿,提督乌兰保统兵二千亦自蚶江渡至鹿仔港,捕贼党三百余斩之。五月,闽浙总督伍拉纳抵台,续获贼目百余,与周全均伏诛。六月,伍拉纳内渡,旋革职去。
嘉庆二年淡水民杨肇、五年凤山民汪降、嘉义民胡杜侯、陈锡宗、十一年凤山民吴淮泗、十五年凤山民许比、十六年嘉义民沉知、淡水民高夔先后谋乱。虽甫起即灭,未致称伪号、据城邑,而百姓因之震惊、物力因之耗敝。陈锡宗曾踞曾文溪,吴淮泗且焚埤头城,擒捕党羽,骈戮数百人,皆兼旬累月而后定。而蔡牵之扰为尤甚。牵,同安人,出没海上十余年,遂成巨寇。九年夏四月,窜入鹿耳门,乘雨登岸,戕游击武克勤,夺商船所有而去。十年夏四月,至淡水结胡杜侯遗孽洪四老为内应,出伪示,自称镇海威武王,僭号光明。六月,复窥沪尾,值水师提督李长庚追至,始遁。冬十一月,遣其党与粤寇朱濆南扰凤山,土匪吴淮泗等应之,焚掠埤头,戕知县吴兆麟,都司涂钟玺力战阵亡;惟城内火药库经守备蓝玉芳固守未失。牵自至沪尾,劫艋舺仓,都司陈廷梅战殁。会知府马夔升督兵赴援,牵即南下,进泊鹿耳门,攻郡城。台湾道庆保、总兵爱新泰分兵严守,提督李长庚扼之口外,水陆夹攻。十一年春二月,击毁贼舟数十;副将王得禄又出奇兵败其屯聚洲仔尾之众。牵余数十舟,夺路而逸,濆亦弃凤山遁。三月,将军赛冲阿至台,牵北窜噶玛兰;时尚未设厅治,义民吴化等合土番御之,牵败去,生缚十三贼献于军前。十二年秋九月,朱濆潜入噶玛兰之苏澳,谋踞为巢;总兵王得禄、台湾知府杨廷理率兵大破之,濆窜回粤。十三年,为总兵许松年所败,沉于海。十四年,牵亦被提督王得禄、邱良功追击,自焚其舟死,海氛净。
道光四年冬十月,凤山民许尚素结诸无赖,为乡保所告,遂谋乱。乡人知之,缚尚送官,其党将散;有杨良斌者不可,自称元帅,伪立都督、先锋诸名,夜攻埤头城,弗克,退据黄梨店。台湾府方传穟、总兵官赵裕提师往援,攻之,遂溃,贼党咸就擒;良斌驾舟入海,遁至彰化,亦被获。未一月,事竣。六年夏五月,闽、粤人分类械斗,蔓延淡、嘉、彰三厅县;提督许松年在台巡阅,以和解为事。淡水奸民黄斗奶乘机据中港,屡出杀掠。六月,闽浙总督孙尔准统兵莅台,由鹿仔港进驻淡水,檄总兵陈化成攻斗奶,擒之;并获其党二十余名,分别枭斩。乃用闽人捕闽、粤人捕粤法,化其分类之见,举报义首,令将匪犯自行缚送。及秋,乱平。十二年冬,又有漳人张丙倡乱于嘉义。丙居县属店仔口,为鱼牙,惯与巨盗陈辨等往来;因售米事,忿县令袒粤民,遂于十月朔劫盐水港佳里兴巡检署,杀幕友古嘉会,焚汛塘。知县邵用之督勇驰援,为贼执;加挞辱,分其尸。台湾府吕志恒会营往,与南投县丞朱懋皆被戕,游击周进龙闲道脱归。丙乃伪称开国大元帅,僭号天运;以杀秽官为名,张伪示,围嘉义城。典史张继昌撄城守,值台湾总兵刘廷斌北巡回,突围入,为固守计;副将周承恩殿后,殁于阵。贼党复掠盐水港,守备张荣森力战死。南路凤山贼许成、台湾贼林海、北路彰化贼黄城相继起:成围埤头、海夺罗汉门、丙与辨三攻嘉义,均不得逞。十一月,陆路提督马济胜将兵二千由鹿耳门入,先清北路,三战三捷,进次盐水港。总兵窦振彪自蚶江东渡鹿仔港,以师千二百来会,益兵二百往攻南路贼。时黄城欲与丙合突攻斗六门,县丞方振声、守备马步衢、千总陈玉威或巷战或骂贼死,振声幕友沈志勇及子联辉均被戕。十二月,群贼合拒大军,次第就缚;移师南讨,擒许成、林海等,南北路俱平。闽浙总督程祖洛先驻厦门调度,十三年春正月移节莅台。宣宗已命大臣瑚松额为将军、哈朗阿为参赞,领禁旅及秦、豫、黔、蜀兵赴台剿办,半道捷闻,随谕哈朗阿旋师,瑚松额渡台捕逸贼。二月抵台,穷究余党,按名悉获;械张丙、陈辨入都,磔之。将军、总督先后凯旋,台湾镇、道均被议。十四年秋,嘉义民许戆成复纠党据县属马斗兰,图不轨,台湾镇张琴星夜驰往擒之归,并获余党七十余名,乱即息。
嗟夫!事变之来,岂尽天意哉!抑亦人谋未臧欤!逮祸既烈,身命撄锋镝、膏血涂原野者动盈千万,耗费帑金亦动逾百万、数百万,民之流离颠沛、破家丧躯与妇女老弱之被污辱、转沟壑者,更不知其几,而其始实起于一、二奸徒耳。其起也,非有以酿之,即有以激之,岂天心若或使之然欤?顾曰台民好乱性成,信台民之生而好乱欤?台湾为海外岩疆,定制文武官胥由内地调往,非夙着循良卓卓有声者不得预其选;洵如是,数百年可期无事。何以数年、数十年变乱频仍欤?故老传言,朱一贵之起,由知府王珍任意苛敛,淫刑以逞;林爽文之变,由知府孙景燧始则因循弥缝,继则轻率妄动;张丙之反,由知县邵用之贪黩偏执、知府吕志恒不恤民隐。珍也、景燧也,志恒也、用之也,皆几经明试,时所谓贤能吏也。外此如吴球、黄教、高夔、许尚等之乱,皆非无自而作。幸道、府、县中尚有得民心、通权变者,措置合宜,得以实时消灭。且也,一贵乱时,淡水尚无文员,守备陈策激励义勇,固守要害,破贼数万,斩戮以万计,北路民得免蹂躏;爽文乱时,李生椿以退休巡检与幕友寿同春密纠义民,擒斩逆党,遂复淡水;张丙乱时,郡城迁徙将空,台湾道平庆檄改简同知王太守衍庆权府事,受印毕,即慨谕绅民各保身家,拔刀令于城曰,有走者斩,一夕而守备具,嘉义则赖典史张继昌固结民心卒无恙;杨良斌乱时,急撤署县刘功杰,易以杜司马绍祁,贼旋灭。王司马、李巡检,时所谓庸劣吏也,非素与民洽、具有应变才,曷克如是?他如张镇军琴、邹太守应元,携兵不三百,擒贼如探囊取物,是固有成竹在胸,非孟浪如景燧、用之辈所可语也。后之膺台任者,可不引为金鉴哉!其它漳、泉、闽、粤分类械斗,不备识;大抵讼不得直,藉图报复,奸匪因而肆抢,其愤未息,其斗不止。治之之法,莫善于吾乡孙文靖尔准之选举义首,以粤人捕粤、闽人捕闽,然亦视令出能行与否。若临以疲懦贪酷吏,与积薪厝火、抱薪救火曷以异?又道光二十一年秋、二十二年春,英舟再至鸡笼、一至大安,先后碎其两舶,在事文武或在百余里、数百里外,乃能一时俱集,合力御之,英使之借口欺妄也有由哉。
以上皆道光前事。咸丰、同治闲,又有林供、戴万生之乱。林供者,凤山县民,曾充县役,喜与匪类交。咸丰三年夏四月,闻漳泉会匪攻陷郡县,密与台湾奸民王汶爱、嘉义匪徒赖棕等约期起事,假粤西逆匪天德伪号,自称镇东、镇南各元帅。台湾县高大街;翌午,贼麕至,讵守备李云龙潜通贼,未战先逸,高大令力战阵亡。台湾县高大令鸿飞会营往缉,夜驻湾里街。翌午,贼麕至,讵守备李云龙潜通贼,未战先逸,高大令力战阵亡。南路贼冐称义民突入县城,知县王大令廷干、典史张树春同遇害。曾参将元福扼守火药库。得不陷。北路之贼叠攻嘉义城,知县吕大令朝梁督勇出击,城赖以全。徐清惠宗干方为台湾道、裕子厚方伯铎方知台湾府,与总兵官恒裕正议堵剿;五月初,供等骤犯郡城,三攻不克,乃退。时福建逆氛四起,下游则黄德美据厦门,陷漳州及海澄、漳浦、长泰、同安、安溪各县,林俊则陷南安、永春、大田、德化,延及兴化之仙游、莆田;上游则黄有使围延平,陷沙县、永安、尤溪,而福州钱铺同时倒闭,米价顿昂,民间岌岌不支,库储又不及万金,搜罗殆尽,势不能再筹兵饷,远顾台湾。王春岩制军懿德不知台湾总兵懦怯畏葸,转以「藉病图安、意见不和」劾徐清惠;幸文宗圣明,仅予议处察看而已。郑芸舫太守时以县令需次台郡,奉清惠檄权凤山县事,募勇千五百,偕镇标夏游击汝贤领兵六百,于六月初转战而南。曾参将探知援到,由火药库破围出,收复埤头城。城内火药库四围树竹,环以深濠,中筑土墙,坚甚,故蔡牵乱时守备蓝玉芳亦据以待援,贼百计攻之不拔,虽得地利,亦视守者何如耳。恒镇军久驻郡城外伺贼衅,前守台湾史梅叔太守密已奉文休致,愤练壮勇六百,请为前队,适孔雪鹤观察昭慈任鹿港同知受代回,募勇七百余名航海来会;澎湖王游击国忠亦以水师兵四百至,乃拔营起,沿途搜讨。秋七月,抵嘉义县,汶爱、棕等次第就擒,与逆党二千余咸授首。南路贼林供亦经围获伏诛。八月,噶玛兰土匪吴磋、林汶英又起;董别驾正官往捕被戕。头围县丞王衢诱汶英至,出不意,手刃之。曾蓝田提督玉明时为北路副将,统师至兰,擒磋等正法。四年夏四月,嘉义遗逆赖唇等复啸聚县属布袋嘴庄,负嵎自固。平阳张焕堂观察启煊时以同知需次会同嘉义营王参将国忠督队进剿,生擒赖唇归;余匪悉数歼除。恒镇军被议去。南北军事始毕。内地上下游匪焰亦渐平,惟黄德美之侄位率党遁入海。闰七月,窜扰淡水属之鸡笼口。丁述庵观察日健方权厅事,疾约曾副将玉明驰往攻击,毁贼舟九,位等逃出外洋自沉。五年秋、冬,嘉义匪徒林房等戕斗六门县丞陆仕兴,凤山匪徒王辨等攻抢二赞溪,图复乱。经嘉义营凌将敬先、台湾协王副将国忠实时歼灭,均未重劳师旅。越七年,而戴万生乱起。万生,本漳州人,居彰化县属葭投庄;曾为勇首,入内地杀贼。同治元年春三月,纠众结会肆焚劫。台湾道孔观察昭慈莅彰督捕,以署淡水同知秋司马日觐谙彰情檄调至彰,率军功勇首林戆晟募勇四百先往;戆晟故与贼通,佯请司马焚香誓师,拜未毕,突砍其首,返斾入城;孔观察被幽,愤极自尽。次日,万生至,伪称东王,戆晟伪称南王,同据城叛;遣党陷猫雾巡检地,分攻鹿仔港。时嘉义县贼严辨亦起,合攻县城。兴宜泉司马廉方任鹿仔港、白仲安司马鸾卿方权嘉义事,督兵勇义民昼夜严守,得不陷。台湾镇林总戎向荣、安平协王副将国忠统师北讨,驻斗六门。万生留伪元师陈鮄守彰化,自率丑党攻斗六;官军覆没,镇将咸被害,贼益张。署水师吴提督鸿源、署台湾镇曾总戎玉明先后东渡,由鹿耳门、鹿仔港分道进,均为贼阻。至二年秋,已阅岁半;自来台乱未有若是之久者。吴提督兵溃待罪,曾总戎元福继为水师提督,亦阻贼嘉义,不得进。会台湾道洪润堂观察毓琛故,简命怀宁丁述庵观察日健为台湾道,遴省标兵四百,于九月乘轮船出五虎口,抵沪尾,陆行至淡水,就地募勇入彰境力战而前。未两月,偕曾提督玉明复彰化城并猫雾地方,又合曾提督元福克斗六门,擒万生磔之。署陆路林提督文察亦自嘉义至,斩戆晟于军。三年,林、曾两提督均凯撤。曾提督元福镇台湾,会督道府严捕余逆,伪西王陈弄、伪北王洪欉、伪元帅严辨等悉伏辜,陈鮄亡命死。四年夏,投诚伪总制吕梓复反,据二重沟拒敌。台湾府蕲州陈芍亭观察懋烈阵斩伪女帅王大妈,擒梓枭示,余氛肃清。论者谓林、戴二役,武臣过于慎重,未张挞伐,致遗孽萌芽,历时均阅二年,卒藉义民壮勇之力,始告蒇事。姚石甫廉访曾云:台民易为乱,亦易为义;盖军威克振,无不竖义民旗争先杀贼者。且台地游手人多,多一充勇之人,即少一从贼之徒;多调内地兵,不若用台勇。故史梅叔太守以六百练勇荡涤万余逆贼,丁述庵观察祇统省兵四百、余皆台勇,灭贼如摧枯拉朽,非明效大验欤!然无邯郸之技,而第学其步,又鲜有不颠且蹶者,邵大令、秋司马是也。梅叔太守固休致人也,述庵观察官同知时曾调省察看,后且与芍亭观察均开缺送部矣,虽宫临磨蝎,而戡弭之功同在人口,卒莫能泯。辛未冬月又识。(男承祜校字)
●东瀛识略卷八
无锡丁绍仪杏舲纂
·遗闻·
人生以忠孝为本,孝尤人人所当尽;顾士大夫有不能竭其诚者。而至性所发,甚至亡身以殉,往往出自小民,不图人知,人亦不尽知,况在偏隅海外,湮没无闻者多矣。其可知者,顺治初,郑成功蹂躏泉州,有萧明灿者,周晬而孤,甫五龄,与母林相失;其族祖携之至台,以为子。既长,始稔遭乱失母,故行求内地,久不得,最后与家人诀,誓不见母不复生;继遇延平族人,知母所在,迎以归,备极孝养,母以老寿终。雍正中,有黄广者,耕于台,邻火起,扶母出避;惟小妹在内,见母怜女复返,急随母入,妻虑夫同焚,挽之止,辄推妻倒,遂与母同烬,其妻亦投于水。后又有翁林福者,居淡水之竹堑,性绝孝,父疾笃,刺指血为文祷于神,乞延父寿,果愈,后父殁,哀毁骨立,不久亦卒。噫!之三人皆细氓也,褒扬未及,姓氏仅存,可慨也已!
施靖海之规取台湾也,知被议参将蓝公理性忠勇,且善用兵,请出诸狱,署水师游击,为前队先锋;师抵澎湖,伪将刘国轩、曾遂等率数万众迎敌,公手杀数十人,战正酣,忽贼炮冲腹过,公仆,曾遂呼曰:「蓝理死矣」!公急起奋拳吼曰:「蓝理在,曾遂死矣」!连呼杀贼。时腹破肠出于外,血淋漓,公弟掬而纳诸腹,持匹练腹背交裹之,公负创督战,不暇顾也。旋命以火药倾贼舟,焚毙无数,沉其巨舰二,贼大败遁。后擢参将,入都,圣祖曰:「是征澎湖时拖肠血战之蓝理耶」?问战状甚悉,命解衣视之,手摩伤处,嗟叹良久;授宣化镇总兵,又引见皇太后曰:「此破肚总兵也」!
台湾归附后,前明举人龙溪李茂春窜居台之永康里,题所居曰「梦蝶」,安贫处困,日诵佛经自娱,人称李菩萨云。时同安卢观察若腾亦以遗老遯迹澎湖;前明以进士召对称旨,授兵部主事,擢郎中,疏劾督师杨嗣昌、定西侯蒋惟禄,有恶其太直者,外迁宁绍兵备道,专意抚循两郡士民,有卢菩萨之称;后终于澎。宁之鄞县有沉太仆光文,由前明副榜历官太仆寺卿,奉使粤东航海回,风飘至台,流寓目加溜湾,以医药活人;姚总督启圣与有旧,招之归,不可,因家焉。所着有台湾舆图考、草木杂记。越十余年,又有前明副贡生惠安张士椭弃家至台,杜门不出,焚香烹茗,学辟榖法,惟日食茶果,卒时年九十九。
国朝以文职改武者,人知岳大将军钟琪,康熙时以同知改游击刘总戎青,嘉庆初以布政使改总兵官,不知先有漳浦阮副将蔡文。初冒蔡姓,举江西庚午乡试,以知县需次;会浙盗陈尚义扰沿海,御史陈汝咸请招抚,遣文往。文直上贼艘,开示威信,陈说利害,盗皆乞降,授云南陆凉知州。圣祖召见,注目曰:「阮蔡文一书生,有胆乃尔」!改厦门水师参将,调台湾北路协。每亲巡山谷,绥抚番黎,有献牛酒者,或啖一粉餈,引酒沾唇而去;见番社学童能识字诵四子书者,赉以银布,为之讲解君臣、父子大义,诸番莫不感悦。寻升福州副将。有大甲妇、竹堑番二诗,人比之元道州舂陵行云。
康熙中,以清节震海内者,为平湖陆清献陇其、海康陈清端璸。清献宦不达,清端与前明海忠介瑞后先媲美;忠介居琼,清端居雷,隔海相望云。然忠介行事,每矫枉过正,清端则贞不绝俗,蔼然可亲,盖恪遵圣祖清不可刻之谕也。初授古田知县,调台湾,行取入都,历升台湾道,一再莅止,以兴化易俗为先务,镇以廉静,番民帖然。后擢偏沅巡抚,入觐,帝以苦行老僧目之。任台湾令时,晨起剥桂圆数十粒沃水啖之,听讼至晡乃再食。此与丹徒陈文贞玉书食止山药少许,尹文端继善早啖莲子三十枚终日不饥颇相似,其肠胃固有异于人者;以视颜鲁舆制军伯焘每早必服燕窝三两、和坤非日屠二牛不敷一家啖,奢俭又太悬殊矣。清端薨于福建巡抚任,属纩时一绨袍覆以布衾而已。
闽浙总督满公保闻朱一贵变起,即日乘竹兜冒雨行泥淖中,疾趋厦门,密募商船贩鱼鮝入台为侦,贼喜得鮝,酬以米粟;又密令鱼舟托言遭风漂泊,使壮士附船,用竹筒储告示,潜行登岸,遍谕城乡,有建大清旗写大清字贴缝衣帽者免诛戮,由是民皆欣喜,翘望王师。已而舟师云集,命诸将分路进讨,而密授锦囊,戒以半途启视,则合攻鹿耳门也。贼果分兵拒战,而水师提督施公世骠、南澳总兵蓝公廷珍已联■〈舟宗〉乘潮进克安平镇。夜有乡民驱妻子诣营为质,请引大兵从西港闲道出郡治之背,施公然之,遣游击林亮以兵一千二百往;翌日,蓝公知之,急白曰:「此诚良策,然贼在萧陇、麻豆闲,多竹林,可埋伏,彼若四面环击,一军危矣,非大队继之不济。此行某愿往,公第在此力攻,以分贼势可也」;遂率舟师五千,夜渡西港,既登陆,悉令来舟回安平。诸将曰:「登岸弃舟,何也」?曰:「示军士无还心!今日战胜、明日抵府城矣」。言未竟,谍报林在苏厝与贼战,势不支,乃急令分兵八队,鼓行而前。奇兵绕出贼后,首尾夹攻,贼大溃。薄暮,甫结垒,又下令撤帐,卷旗露刃,伏莽蔗中;贼夜劫营,不见一人,惊而退,我军突出击之,追奔至茑松溪,直捣台郡,一贵遁,盖贼众分而我力专也。蓝公官温州游击时,总兵忌其能,以日事观剧谗于满公具白,简将发,会擒巨盗孙森等以献;满公愕然曰:「有是哉,吾过听矣」!乃劾总兵,而以剡牍上,改过不吝,满公亦贤矣哉。
朱逆警报至郡,镇标游击周应龙统兵四百往征,驻南仔坑。逡巡不前,请调新港、目加溜湾、萧垄、麻豆四社土番为先锋;传谕杀贼一名赏银三两,杀贼目一名赏银五两。番性贪淫,所至掠衣食、淫妇女,杀良民四人邀赏,纵火焚民居,复毙八人,概不禁制。贼借番兵杀掠为辞,鼓煽各庄,由是纷纷响应。贼初起,谋于粤庄中,党羽无多,恃粤为援,至是势益振。洎大军复府治,粤庄率众先迎,称为义民,请随军杀贼。粤民在台者,不敌漳、泉人众,故贼起则从贼,贼败乃从官;后此林爽文、张丙之乱,后先一辙,为功首不为罪魁,闽人常憾之,而无如何。盖粤恒聚居、闽多散处,且粤居悉近内山,其势暗相制也。
朱逆平,大吏以前诸罗令贵筑周钟瑄有能声,檄知台湾县。台有厝饷,年久倒敝者力不能完,而新构瓦屋无征;又有牛磨饷,情形相似:乃逐加履勘,以新抵旧,减其完数,匀征及额而止,后有破坏,另以新者抵补,民甚便之。其任诸罗,兴修水利,地益丰腴。又延漳浦诸生陈梦林(字少清)者修邑志,凡所论列,忧深虑远,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及受代,民肖像祀于龙湖岩,为台郡循吏冠。后百余年,道光间称能吏者,为曹司马谨慈;惠不如周,而强毅明察过之。初知闽县事,随大吏行香,独不拜观音大士,曰:「此不列祀典,且异端耳」!调知凤山日,台镇议练兵,令各厅县捐练费,力持不可,竟不与。有报被杀于山野间者,往验毕,即宿近村;薄暮,传各乡砍藤人略诘数语,令役随往,各取其刀至,炙以火,一刀有血痕隐起,鞫之具款:藤绊死者仆,因谩骂争殴误伤致毙。或问何以知之?曰:「吾验伤口,非枪刀,亦非菜刀、柴刀,必砍藤刀也;幸其人恃无人见,未远扬,不然,须另筹勾捕矣」。旋升淡水同知,卒以忌嫉者众,乞病归。
台湾以贤守称者,为仁和方邦基。干隆初,官凤山县,请免浮粮苏民困。民妇为妖祟,祷于神,妖被震死。擢台防同知,有习水匪徒,尝入海,窃断商船碇索,获而锢之狱,商得安枕。寻署台湾府事,值漳、泉米贵,檄运台米接济;时台湾米价亦昂,舆情汹汹,因请免购运,而阴听商舟多带,遂得两济,台、内晏然。后以入都内渡,遭风溺于福清之南日,事闻予恤。渡海非风不驶,又最畏暴风,相传樯折舟倾,危不可保,惟划水仙可救。其法,在船之人咸披发蹲舷,空手作拨棹势,假口为钲鼓声,如五日竞渡状,可冀破浪、穿风疾飞抵岸,其应如响。台郡有水仙宫,祀大禹、伍子胥、三闾大夫、王勃、李太白,盖大禹平成水土,余皆没于水;如方太守者,附祀为宜。
超勇侯海兰察,干隆间健将也。林爽文反,副福康安贝子,莅台进讨。一日,经大庄乡,老男妇百余人执香环马首请少驻,侯颔之;密分兵两路,而己策马先进,寨内伏兵起,急发矢殪数人,两路兵齐入,痛歼无遗。或询之,侯曰:「乱后郊野为墟,此独室庐如故,其通贼无疑,诸君特未审耳」。又一日,督兵搜山,忽下马以箭插山麓;行二十里,始命部下兵二百回向插箭处,乘晚上山,必有贼,急歼之,以断贼侦。及往,果如其言。又问之,侯曰:「一路草木蒙丛,独彼处微偃,知必有人上下,特非大伙贼耳」。每回营,不与人往来,惟坐帐中,令左右相扑为戏;而其用心缜密,料敌如神,真有古名将风。相传郑经统兵征番,不见一人,值亭午渴甚,军士竞取甘蔗啖之;伪将刘国轩后至,大呼曰:「何为至此」!令三军速割草为营。甫毕,而四面火发,幸免于难。此亦有事台疆者所宜知。时有蔡总戎攀龙,同安金门人,状貌雄伟,声如洪钟。少贫,事樵采,负薪入市,力兼数人。某翁见而异之,劝以从戎,曰:「已再应募,皆被黜」。翁曰:「长官以服饰取人,子姑从我」。乃延至家,妻以女,为制冠服,戎装以往,遂入伍。以捕盗功,累升澎湖游击。爽文乱作,率四百人守郡南桶盘栈,筑垒未就,贼大至;乃坚阵以待,大破之。自是独当南路冲,贼屡攻城,皆被创遁,郡城赖以全;擢台湾总兵官,图形紫光阁,列平台功臣二十人之一。
嘉庆间,蔡牵窜台湾、扰凤山;台镇左营游击吉凌阿,满洲人也,以三百兵往援。未半途,遇贼,即相地立营,一夕垒成。传令众兵:「贼来,五步内枪炮乃发」。贼四面至,死无算。如是两日,总兵檄以归,乃伪使人驰书凤山令,约期明日南行,会师某处。贼得书,退二十里设伏要之。天甫明,拔营而北;比贼知,已全军抵郡矣。后总兵官爱新泰出北门剿贼,命率偏师出东门为后应;甫出城,闻枪炮声,讶曰:「此陷围声也」!急登高觇之,复曰:「某向瑕严兵攻某向」。遂破围援总兵出。其明于兵法如此。道光中,马提督济胜渡台征张丙,命军中多携麻袋行。及对垒,俟贼枪炮声稍缓,急挥马队旁冲之,贼披靡,即就所至处将袋盛土结营,顷刻而成。故所向无前,所统二千兵耳。
道光初,畿辅岁歉,诏谕台商贩米赴津,免纳货税。各商呈请运米十四万石,将北驶,守口兵无可求索,藉称米贵,抢夺米船,文官武将弥缝了事。会闽抚孙文靖尔准巡台知之,必欲严惩;时营规久弛,扬言兵且变,或言水师皆溃走下海矣。总兵以事起仓卒,乏首谋,力请少宽,至屈膝。公笑曰:「既如是,翌早集安平兵,吾自问之」。各兵至,声嗷嘈莫可辨。公传谕晓事者数人入内自陈;既入,略讯数言,即斩之;令总兵与安平副将持其首出谕曰:「首恶已诛,余皆免究,敢哗者视此」!众兵愕然,散归伍,骄悍之风顿戢。公权按察使时,福清县革贡生林弥高构讼抗粮,狡不承;公诘以「现在粮户,何故抗纳」?答言「若释革生回,定必清完」。公曰:「果尔,宜具结」。即袖结白于闽督董文恪教增曰:「此即号召乡里之实据也」!爰以定谳,立置重辟。甫一月,而福清粮报完如额。公廉隅自励,不营生产,所至以振文教、兴水利、豫储备为务,而临事刚决,不稍瞻顾,惜乎清而近刻。
桐城姚石甫廉访官台湾令时,郡兵博于途,县官过弗避,诃之,众始散;一兵诬县役掠钱相争,命之跪而问焉,众兵以为将加责也,一时群呼持械而出者数十人,欲夺之去。廉访自持铁索絷此兵,迎而前曰:「汝敢拒捕,皆死矣」!众■〈腭(目代月〉眙不敢犯;乃手牵此兵步行至总兵署,众大惧,求免,不许,卒革十数人而禁其博。旋权噶玛兰事,获淡水民朱蔚,自称明后,入兰煽惑愚民,图为乱,并获其妖书木印悉具,忌者谓是颠疾人耳;解至郡,屡讯皆实,而大吏图省事,竟以疯狂论。未几,遂有杨良斌之变。昔有高永寿者,首朱一贵,谋不轨,目为狂民,责逐回籍,遂致重烦兵力。吁!姑息养奸,流毒至不堪笔述。其肯尽心民事者,且不免因之心寒。如是而言绥靖地方、讲求吏治,得毋南辕而北辙耶!廉访洊擢台湾道,被议复起,再升至按察使。其古文深得姚惜抱薪传。先是台人黄参将清泰以平林逆功得官,权嘉义都司。有奸人为妄词,诬淡水良民不法,台湾总兵官武隆阿檄往擒治,急密陈曰:「某在淡久,深悉民情,必不尔;遽兴兵,恐骚动,请先派人偕察虚实」。此至,呼檄内有名咸立至,示偕往者曰:「此岂莠民耶」!遂坐妄言者一人罪,民情帖然。此与高永寿、朱蔚事恰相反,有司牧之责者,又不可不知。
台邑诸生李凌霄因贫辍学,有同塾友游泮,见之,不为礼。凌霄奋然曰:「吾第贫耳,是岂足以傲我哉」!乃入拜前受业师郭玉璇曰:「弟子贫,无以为礼;愿服役,仍从先生学」。玉璇许之。时年已十九,家弗能具床席,夜读倦即假寐几上,醒复读。比府试,竟冠一军,补弟子员。先受业玉璇时,与其子泰善,泰以乡试遭风溺毙,藁葬澄海县之甲子所;及凌霄得预乡试,揭晓后,计程约费,闲关至其处觅泰遗骸囊之归。呜呼!海外而有斯人,是可入独行传矣!
五妃墓在台邑仁和里,为前明宁靖王姬妾葬所。宁靖名术桂,太祖九世孙辽王后。流贼破荆州,避乱至浙,唐王封为长阳王;旋请让与兄子,改封宁靖。桂王命监郑鸿逵军;师溃,偕郑成功至台,垦田数十甲自给。郑氏归命,宁靖曰:「时逢大难,远潜海外,今死期至矣,汝辈听自便」。时元妃已故,姬袁氏、王氏、秀姑、梅姊、荷姊佥曰:「王能全节,妾等愿从」!先同缢于室。宁靖书绝命诗毕,亦自经。众舁宁靖柩于凤山县竹沪与元妃合■〈穴上之下〉,而瘗五姬于里之魁斗山麓,后人又称五烈墓。附近之武定里,又有陈烈妇墓。烈妇者,郑经子克■〈臧上土下〉妻,伪参军同安陈永华女。经死,诸子诬臧系螟蛉,不宜为嗣,执而殪之;烈妇殓臧毕,投环以殉。后有通判傅为霖,受闽督姚启圣指谋反正,事泄,被郑氏磔死,波及续顺公沈瑞偕弟珽,逼以自尽;瑞妻郑氏,经族人郑斌女,与祖姑金氏、姑满氏、小姑、大姊、三姊及为霖妻蔡氏、子妇黄氏,皆相率自缢,闻者哀之。
董缎娘,台湾民徐光庭妻,少随父学,能诵经书,嫁二年而寡,无子,族亦无可继者,遗周晬女琴娘,家贫,藉女红以自活。闻儒童魏开颜者,工于文,招为婿,先与约曰:「苟生男,当为徐后」。越岁,生男元烈,遂以继徐。未几,琴娘卒,开颜失意,渡海归,不复至。缎娘苦守襁褓孙,口授经书,卒以成立。元烈既成家,入太学,亦笃于孝。澎湖有李氏女,适薛千禄,生一子而千禄亡。不久,子亦殇。李曰:「向所以不死者,冀延夫嗣耳,今复何望」!遂自缢。又有林氏女,亦澎湖人,字于黄;未及笄,黄氏子夭。女告于父母,奔丧夫家,事舅姑甚谨,足不踰阈,三年服终,阖户雉经。时有林春娘者,七龄为淡水民余荣长养室;年十二,荣长溺死,舅殁姑在,旁无叔伯,未成婚也。春娘愿代夫奉事,勤十指养姑;姑目疾几瞽,以舌舐之复明。抚族子为嗣,娶媳。后子殁,复偕媳巫氏抚幼孙,勤苦终其身。值岁旱,官祈雨不应,春娘祷之,遂雨;凡两旱皆然。
好官者,台人黄声集妾,佚其姓;婢曰银娘。集将死,与好官百金,令改适。好官以金养族人子为嗣,与银娘共抚之。既所养子殁,好官悲愤欲绝,遂持长斋;寻死,银娘亦卒。以妾婢而能如是,且出自茅檐荒服,加人一等矣。乃更有番妇大南蛮者,嘉义目加溜湾社番大治赋妻;甫生子而大治赋死。妇年二十,愿变番俗,不更嫁,自耕以抚其男,没齿不苟言笑,益足征王化之洋溢纮埏矣!
圣人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台湾沐政教最后,而忠孝节义事见于志乘、传于故老,代不乏人;惜事实多不具,兹取其尤足观感者识之,以概其余。至文武官之莅台者,非不炫赫一时,各思有所建树,不数十年而姓氏无闻,且有齿及之而犹疾首痛心者矣。尤可异者,名列循良而舆论訾,历久未已,究其故则众以为贤未必贤、众以为不肖未必不肖耳。是非淆、上下暌,而冀地方之奠定也,顾不难哉!而一二流风善政与审机戡乱之功,津津恒在人口或散见各书中者,亦足为后事之师,爰汇而识之;世有君子,尚其有采于兹。或言台民强悍、番性尤犷,非礼教所能化;或谓治台如武侯之治蜀,必猛以济宽乃可。余实未敢谓然。善乎魏叔子之言曰:「水无不清,停之斯验;民无不良,良有司治之斯验矣」。
·外纪·
台湾水程最近惟福建。再则琉球,在台之东北,水程约四十余更。国王有三:曰中山、曰山南、曰山北;明时并入中山为一。其人多黑而髯,官以金银簪为等差;首以布
帛缠之,紫黄为贵,次红,绿青为下。屋地多铺板,簟洁不容尘。无贵贱,皆着屐,入室则脱之。妇人无粉黛,下裳折细而长,足不令显。司刑名、钱榖、访闻、朝贡之事者,有大夫、长史、都通事、法司、耳目等官。文字与中华同。窃盗辄加剖腹、劓剕之刑。赋法略似井田,王与臣民分土为食,有事始取于民,事竣即已。土瘠而贫,恒西贡中国、北附日本,藉贸贩取利。顺治初,投诚请封;后定二岁一贡以为常。其舟往往被风飘泊至台,官为给资,护送回国。
台之北稍东,为日本国,距台湾水程约六十更;可至其国之长崎,去王所居京城尚二千余里。王不与政,守府而已;国事悉上将军(一曰关白)主之,故历代不争王而争上将军。人皆双姓,其单姓乃徐福配合之童男女裔也。福所居名徐村,墓在熊指山下。民多白晰,刚劲好勇。男子生,则授一利刃,出入佩之;有所争,辄以死相期。女美姿容,不施粉自白,鬓发如云,熏以沉、楠诸香,赤足着缺后朱履。屋地铺厚褥,入必脱履户外。服中国冠裳,习中国文字,而读以日音。官皆世官世禄,禄厚足以养廉,故少犯法。年举一街官,给赡养银五十金;街官者,犹中国之乡保也。通文艺者为高士,优以礼、免以徭而已,不能与高门比。长崎有大唐街,皆中华人所居。元世祖命舟师十万征之,覆于海,终元世未通中国。前明洪武二年,始贡马及方物;旋掠温州、蹂福建诸郡。自是屡贡屡犯,嘉靖、万历间肆毒尤甚;闾巷小民,至指以相诟詈。后又侵陷朝鲜国都,掳其王妃、王子。逮关白平秀吉死,乱乃已。盖其人外文秀而内狡谲,且强横不知耻,男女恒同浴。国朝威德远播,绝不与通,其技遂无所施。曾有西洋人诱其民习天主教,王与上将军觉,歼无遗类;铸十字架、天主像于衢,令人践之:故西人不敢履其境。
朝鲜在台湾西北,本箕子所封国,扶余别种常居之。后改国号曰高丽,又曰高句骊,并新罗、百济二国有之,地益广。明初,李成桂继王氏自立,遣使乞封,始仍古号曰朝鲜。制度文字如中华。衣皆大领广袖,色尚白。男女貌文雅,士好吟诗。其南境釜山,与日本对马岛隔海相望;万历间被侵,国几亡。我朝未入关,率先归命;迄今朝贡不绝。人惮远贾,鲜与诸国通,间有渔舟飘荡至台,亦资给衣粮遣之归。
在台湾西南,约水程八十余更者,为越南。秦属象郡,嗣名交趾,亦曰越裳;所都东京,唐交州都护府治所也。入贡我朝者,初为安南黎氏。其广南、顺化二道为西京,即古九真、日南地,世为阮氏割据,自号广南王。干隆末,广南阮光平篡黎氏,谢罪乞降,传子光缵。嘉庆初,为黎氏甥阮福映破灭,兼有安、广二南地,称为黎氏复仇,并请以越南名国,仍修职贡。其官制、章服、文字,悉遵中国。人多矮黑,衣裳亦黎黑。小民皆贫苦,坐则席地;贵官坐堂皇,或解衣扪虱:其简率如此。有他国船进港,防范严苛,故商艘罕至。康熙中,其国大学士陈某尝遇风飘至澎湖。嘉庆时,潜遣舟师诈为盗,掠闽、粤、江、浙闲,阮福映立,始戢。
由越南而南,为暹罗、缅甸二国,距台湾水程约一百四、五十更。暹罗,故扶南,古为罗斛及暹两国地,土沃产丰,为海舶市埠之最。国王威仪甚尊,出跨白象。其人形貌,与越南、缅甸相类。夫听于妻,妻与人私不为怪。婚则僧取女红贴婿额,称利市。性黠而勇,习水战。若陆战,树木栅甚坚,步步为营,同缅甸。文字亦与缅同。缅甸在唐称骠国,古朱波地。其赋税如中国法,以钱粮为正供,惟税饷别储内库。王甚富,衣服、饮食,仿佛暹罗。民矮小而健。女裙而不裤,不以苟合为辱,夏日多裸体。所都曰阿瓦城。二国皆朝贡以时,表文均以金叶为之。缅之南境有旷土曰马他班,本与暹罗战争,地久芜不治,今为英人所据。暹之东南,旧有满刺加国,明时屡入贡,又名麻六甲,民甚饶裕,后为法兰西所灭,据为属埠。别有彭亨、柔佛等国,见于明史。嘉靖间,又与满刺加均为葡萄牙人征服;崇祯时,复为荷兰所夺。今被英吉利人占据,名新加坡,距台水程约一百六、七十更。以其地产金,又名新金山。
南洋各国,见于明史者曰美洛居、曰丁机宜、曰三佛齐、曰苏门答刺、曰婆罗、曰浡泥、曰爪哇、曰苏禄、曰吕宋,皆岛国也;明代曾梯航入贡。距台湾水程近者一百八、九十更,远者二百余更。闽粤商艘,时往贸易,人之留而不返者甚众。今惟苏禄与马辰二国尚存,余为西人胁服,设官莅治,无复拥号称国者矣。吕宋本蛮里喇,为吕宋人所据,明史误以吕宋本国之称称之,又误谓灭于佛郎机,皆非也。佛郎机即法兰西,吕宋即是班牙(一名西班牙),其本国同在欧罗巴洲,界于葡萄牙、荷兰、意大里之间,去中国甚远。今蛮里喇称小吕宋云。婆罗诸国与附近之万丹、葛■〈口赖〉、巴苏洛各岛均属荷兰,惟美洛居荷与法各据其半,三佛齐属于英,今名旧港。迤南相近,亦属于英之阇婆岛,则称下港。尚有地问岛,本荷兰分属,闻已并于英矣。岛人皆短衣、蓬发、跣足;英、荷诸国人衣饰,各如其国;中华人之在彼者曰唐人,衣冠未改也。唐人为荷兰推举为官属者曰甲必丹。漳州王大海柳谷海岛逸志言:葛■〈口赖〉巴之为甲必丹者皆富逾百万。其俗男不娶而女赘婿,女不裤而男皆裤,女不敷粉簪花而男鬓簪花,有病不服药而浴于河。赌博之风尤炽;荷兰税其什一之利,博徒灯笼大书「国课」二字,父兄到彼,不得约束子弟,以国课攸关也。其颠倒背谬如是。每岁中国商船运货往售,各岛之船鲜有至中华者;故土风与台番相似,而舟楫绝不往来。
荷兰于明季曾据台湾,筑城以居;后为郑成功所败而遁。康熙闲犹入贡。人多深目隆准,发卷而红,故称红毛。其国在大西洋欧罗巴境,地极褊小,而好勤远略。自得南洋诸岛与南印度之孟迈、利未亚洲之大浪山等埠,日以富强;继而欲占台湾,未得,复为法兰西所逼,降服请盟;近又与北义部一名弥耳尼王不合,分而为二,国势衰矣。欧洲诸国,疆宇最大者曰俄罗斯,跨有亚细亚洲地,惟北接冰海,不毛之土居多。再则曰奥大里亚、曰法兰西、曰是班牙(即吕宋)、曰葡萄牙(一名布路斯,即广东澳门所谓西洋是也),再则曰日耳曼、曰南北普鲁斯、曰南北土尔其(亦跨有亚细亚洲地)、曰意大里、曰比利时、曰琏、曰瑞士、曰瑞典、曰大尼、曰英吉利;而推法、英二国为最强,盖与葡萄牙均于本国外兼占印度、利未亚洲、奥大利洲沿边境土,幅员遂广。英吉利处西北海隅,初止两岛;嗣得美利加大洲,势乃盛。逮美利加自立为国,几不能支,适得中西东三印度之孟加刺等处,由是复振。印度有五,古谓天竺,为佛所生地。欧洲人所奉耶苏,亦生其闲。北印度与西藏之廓尔喀、新疆之爱乌罕接壤,南印度为葡、法、荷三国属埠。印度所产阿芙蓉膏,俗名鸦片土,流毒几遍寰宇,台人嗜者尤多。人咸谓西国以此害人,而不知出自孟迈、孟加刺、皆佛地也。」
海外诸国,荷兰而外,与台湾均不相及;而府志以外岛列诸篇末,盖台地远峙海东,莅其土者必环顾远瞩、了如指掌而后知所以守,知所以守而后知所以治。况五口通商以来,与昔之止准粤东贸易者情形迥异;而各国之离合强弱,又月异而岁不同,其可漫不为意哉!故亦以外纪殿后。今南洋诸岛,我有舟往、彼无舟至,西洋各国,则彼有艘来、我无舶去,台货则皆由福州、泉州、厦门三口转运,长此无变无更,是则台民之幸也夫。
俄罗斯于康熙间即与我朝通好,并遣其子弟游学京师;盖以礼让为国,非若法、英诸邦日以逞强争胜为事者可比。比闻附近俄界之美利加北鄙与日本边境有归俄国藩属者,其风尚殆稍殊矣。南北美利加战斗频年,卒之北并于南,合为一国,其疆土几与俄罗斯埒。日本为诗书礼乐之邦已二千余年,其恶耶稣天主教特甚,闻近年一变离道,言语、衣冠、政教,无不西法是效,此则事理所不可解者。昔岁越南亦不容西人入境,后因法人拯阮光平于流离中,助其复国,始许法人行教通商;日人无是事也,其边土已属于俄,犹欲妄效西人自夸富强,独不虑诱之效法者将乘其敝而藩服视之耶?又闻欧洲昔推奥大里亚为盟主,以奥、法、俄、英为四大邦;乃南北普鲁斯新与日耳曼合,伐法胜之,遂崛起诸国间,自称德意志,与俄、英、美相雄长,摈法不复在列,奥亦拥虚名而已。不二十年,形势与前又易。今台湾已为通商口岸,各国纷沓而至,何以奠盘石于既安且固,是所望于知几之君子!辛未十一月又识。(婿钟保元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