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第一回 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大方广佛华严经》:
如来广大目,清净如虚空,
普现诸众生,一切悉明了。
佛身大光明,遍照于十方。
处处现前往,普游观此道。
佛身如虚空,无得无所龋
无得无自性,吉祥风所见。
如来无量劫,广说诸佛道。
普灭众生障,圆光悟此门。
一切众生界,流转死生海。
佛放灭昔光,无碍神能见。
清净功德藏,能为世福田。
随以智开觉,神力于此悟。
众生痴所覆,流转于险道。
佛为放光明,离垢神能照。
又曰:“十方世界,一切诸佛,知诸众生,乐欲不同,随其所应,说法调服。”
吕真人《赠刘处士歌》:
六国愁看沉与浮,携琴长啸出神州。拟向烟霞煮白石,偶来城市见丹丘。年来
摘得黄岩翠,琪树参差连地肺。露飘香陇玉苗滋,月上碧峰丹鹤唳。洞天消息春正
深,仙路沓茫人不识。浮世短景倏成空,石火电光看即逝,韶年淑质曾非固,花貌
玉颜还作上。芳榛虚度春与秋,乐事难穷今与古。何如识个玄玄道,道在吾身重如
宝。但能制得水中华,水火翻成金丹灶。玄州肠谷是吾家,石破天荒身不老。耳闻
争战还倾覆,眼见妍华成枯槁。唐家旧国尽荒芜,汉代诸陵空白草。浮游世界实足
悲,模花性命莫迟迟。珠现溢屋非为福,罗绮满箱徒尔为!志士戒贪昔所重,庸人
溺欲空自悲。世人世人审听我,流光迅速如飞火。阴淫贪诈早消除,六贼三尸为汝
祸,八琼秘诀君须知,莫待铅空车又破。咫尺玄关若要开,请君自解黄金锁!
这篇词是要说佛,说道,说理学,先从因果说起,因果无凭,又从《金瓶梅》
说起。单表这《金瓶梅》一部小说,原是替世人说法,画出那贪色图财、纵欲丧身、
宣淫现报的一幅行乐图。说这人生机巧心术,只为贪图财色,猛上心来,就毒杀平
人,好娶他的美妇,暗得他的家私,好不利害,白手起家,倚财仗势,得官生子,
食的是珍羞,穿的是锦绣,门客逢迎,婢妾歌舞,攀高接贵,交结权门,花园田宅,
极尽一时之盛。也不过一场春梦,化作烈火烧身,不免促寿夭亡,受尽轮口之昔。
淫人妻妾,依旧妻妾淫人;富贵繁华,真是风灯石火。细想起来,金银财物、妻妾
田宅是带不去的。若是西门庆做个田舍翁——安分的良民,享着几亩良田,守着一
个老妻,随分度日,活到古稀善病而终,省了多少心机,享了多少安乐!只因众生
妄想,结成世界,生下一点色身,就是蝇子见血,众蚁逐膻,见了财色二字,拼命
亡身,活佛也劝不回头。依旧生于此门,死于此户,无一个好汉跳得出阎罗之网,
倒把这西门庆像拜成师父一般。看到,‘翡翠轩”、“葡萄架”一折,就要动火。
看到加官生子、烟火楼台、花攒锦簇、歌舞淫奢,也就不顾那髓竭肾裂、油尽灯枯
之病,反说是及时行乐,把那寡妇哭新坟、春梅游故馆一段冷落炎凉光景看做平常。
救不回那贪淫的色胆、纵欲的狂心。眼见的这部书反做了导欲宣淫话本。少年文人,
家家要买一部,还有传之闺房,念到淫声邪语,助起兴来,只恨那胡僧药不得到手,
照样做起。把这做书的一片苦心变成拔舌大狱,真是一番罪案!
我今为众生说法,困这佛经上说的因果轮回,遵着当今圣上颁行的《劝善录》
《感应篇》,都是戒人为恶,劝人为善,就着这部《金瓶梅》讲出阴曹报应、现世
轮口。紧接这一百回编起,使这看书的人知道阳有王法,阴有鬼神,这西门大宫人
不是好学的,杀一命还一命,淫一色报一色,骗一债还一渍。受用不多,苦恼悔恨,
几世的日子冤报不了。又毫说些阴阳治乱,俱是众生造来大劫,忠臣义士、财色不
迷的好人,天曹降福,使人好学。惜此引人献出良心,把那淫胆贪谋一场冰冷,使
他如雪人洪炉,不点自化。岂不是讲道学的机锋,说佛法的喝棒,讲《感应篇》的
注解?今把做书大意说明阁起,且讲正传。
话说《金瓶梅》一百回终,内说西门庆死后,生了孝哥,与吴月娘度日,家业
雕零,群妾离散,金莲、春梅皆因好色,不得其死。前传说过不题。后来宋钦宗靖
康十三年间,遇着金兵大入中原,把沛京围了,掳掠金银子女无算,讲了和盟北去,
不消一年,倾国又来。那时山东、河北地方俱是番兵,把周守备杀了,济南府破了。
清河县地方去临清不远,富庶繁华,番兵、土贼一齐而起,那吴月娘抱着四岁孝哥,
家人走散,到了永福寺,原是西门庆舍了五十两布施,僧官认的月娘,暂且藏躲。
僧官有些家私,不敢久住,后来也就躲在远山破寺去了。只有一个云游老僧,八十
余岁,名唤普净,生得眉长骨瘦,驼背弓腰,撇在方丈,照管寺中家器。那些避难
妇人渐渐多了,藏隐不下。那寺外往来兵马,何止一日三五千过!幸喜各去攻城,
不入寺中搜觅,也就躲了十余日。眼见得金兵抢过究东一带地方,撤口沛梁大寨,
围困京城去了。真是杀的这百姓尸山血海,倒街卧巷,不计其数。大凡行兵的法:
杀的人多了,俘掳不尽,将这死人堆垛在一处,如山一般,谓之“京观”,夸他用
兵有威震敌国之胆。这金兵不知杀了几十万人民,筑成京观十余座而去。但见:尸
横血浸,鬼哭神号。云黯黯黑气迷天,不见星辰日月;风惨惨黄沙揭地,那辨南北
东西!佳人红袖位,尽归胡马抱琵琶;王于自衣行,潜向空山窜荆棘。觅子寻爷,
猛回头肉分肠断;拖男领女,霎时节星散云飞。半夜里青鳞火走,无头鬼自觅骷髅,
白日间黑狗食人,大嘴乌争衔肠肺。野村尽是蓬蒿,但闻鬼哭;空城全无鸟雀,不
见烟生。三堂路口少人行,十方院中存长老。
却说那普净长老,在寺中也不念佛,也不诵经,也不吃斋,每日在禅床上跏跌
坐禅,闭日入定,悠悠扬扬,终日口中不知念的甚么,不出一声,一似坐化了的一
般,不止一日。那逃难的妇人和吴月娘,俱是白日藏在佛座经柜底下,夜间在香积
厨取些剩米,就佛前香点起火来,做些稀粥吃了,天未明依旧又躲伏在黑暗里。后
来金兵过尽,渐渐有人行走,那些妇女们各自回家,也有找觅儿女的,也有在死尸
身旁找觅丈夫的,俱各去讫不题。止剩的月娘领着小玉,抱着孝哥,不敢回城,指
望遇着熟人问城里信息才敢回去。
那日正是七月十五之夜,为三元地官解厄之辰,月娘佛前拈香拜了,和小玉藏
在东廊尽头一间伽蓝殿座下,铺些干草,和衣而寝。恰有三更时候,只见月色无光,
佛灯隐隐,远远听见一似有人马喝道之声,来的渐近。吓的月娘忙推小玉,只是不
醒。月娘起来伏在门缝边俏俏听视,全无人影。
又听一会,只见大寺中门呀的开了,有一对灯笼先进来,后有两个官员,俱是
幢头皂服,领着一群吏卒,有百十余人:一拥而入。又有一个戴吏巾的外郎官,手
执大簿一本,高声说道:“就在这里点名,领这些人们去口旨去罢!”一言未尽,
早有一张大桌、两把交椅放在正殿檐下,两员官朝南坐了。霎时,月色沉阴,满寺
中都是黑气,把月色星光遮了。只见寺门内外恰像有几千人走的声响,似审户放赈
一般,一面大牌,领着许多人进来,俱是披发无头、面伤臂折、赤身露体之鬼,也
有妇人,也有男子,也有老汉、小儿,挨肩挤背,满寺中站不下。不知堂上点名说
些甚么,就有一杆白旗领着去了,如此何止百十余起。月娘惊得呆了,不敢出声。
只见二员官一齐起身往外急跑,有一群金甲大将拥着一尊神道乘辇而入,弓矢
铁锁,前后围绕,却是冕琉龙衮之服,朝南坐了。二员官跪倒呈上册籍,尊神全不
言语,早有一个白须老官将册收去。一阵异香自殿中飘出,隐隐闻空中笙管之声。
那尊神上辇,也不由寺门,就在殿前冉冉而起,一切鬼神俱不见了,依旧寺门静闭,
悄悄无声。吓的月娘念佛不迭,又不敢叫小玉,只得伏在殿门坎边盹睡。
又只听得野外鬼哭瞅瞅切切,又见几个鸦鸟在殿脊鹊尾上叫一阵,笑一阵,乱
飞一阵,叫的阴气逼人,好生害怕。隐隐听得木鱼之声,却不在方丈内,一似绕寺
外游行一般。
待不多时,只听木鱼声走近寺来,唬的月娘趴起来,门缝里张睛细看。——呀!
原来是普净禅师,头戴昆卢地藏佛冠,身穿百补受戒袈裟,左手执九环锡杖,右手
拈杨枝法水,两个童子引进寺来。木鱼也不响了,只见正殿大开,禅师跌膝而坐,
大喝一声道:“咄!如问今世因,前生作者是,如问来世因,今生作者是。”遂说、
华严经》日:众生愚痴起诸见,烦恼如流及火然。
导师方便悉灭除,普集光幢于此见。
诸见愚痴为罔盖,众生迷惑常流转。
佛为开阐妙法门,光照方神能悟入。
为令一切劫海中,如来种往常不断。
为令一切世界海,显示诸法真实性。
为令一切众生欲,摧破一切障碍山。
一切国上心分别,种种光明而照现。
斯由业海不思议,诸流转法常如是。
看官听讲,原来人身上有三魂七魄,在生前是三尸七情,散作妄想游魂,平空
作业。及至魄散身亡,那三魂就是三个鬼,一个在阴司受罪,一个在阳世托生,还
有一个守尸鬼在坟墓边赶浆水、起旋风,不得脱离,甚是牵缠,性情不化。所以修
行人在生时即炼得魂魄合一,便可成仙成佛,到阳寿终时,那魂魄清虚,自然不生
鬼界,那有轮回?今日普净禅师是地藏菩萨化身,自知众生遭劫,来此超度。那些
难中死于非命的,都是阴曹造就,日月不差,死法各别,既有阴神领去不题。那已
前死过的冤魂未散,老鬼、旧鬼见此佛法,岂不来求超度?
普净禅师说揭已毕,即将杨柳枝拈起甘露,放这饿鬼的施食。一时间,那些大
鬼、小鬼、恶鬼、善鬼、穷鬼、富鬼、贵鬼、贱鬼、文鬼、俗鬼、淫鬼、贞鬼、好
死的鬼、横死的鬼,或绳缠脖项,或刀挂头颅,或百病攒身,呕呕哑哑,或一灵不
散,牺栖惶惶,俱来受一点灵光,消那无明宿孽。也有求托生的,也有求免罪的,
哀号不一。就中有一鬼,头戴长枷,腰缠铁索,自称是西门庆,在阴司被冤魂告罪
未结,愿求超度。有一鬼眉弯双月,项锁长绳,恹恹病瘦,娇态堪怜,自称是李瓶
儿,被丈夫告罪未结,愿求超度。又有一鬼披发遮面,血流满胸,自称是潘金莲,
被人杀死,丈夫告罪未结,愿求超度。又有一鬼,浓妆粉面,裸体赤身,娇声宛转,
双眉颦戚,自称是春梅姐,困贪欲失阴而死,久不托生,愿求超度。外有无名小鬼,
哀求甚多。
那禅师放出佛光,恰似一轮明月罩住法身一般,众鬼如何得近!只见禅师大叫
一声日:“善哉!善哉!尔等众生皆是无明中造此大劫,以致色身荡灭,各得现报
恶业。现在因果未还,纵有佛法,从何处解,今日一滴甘露止救得一时饥渴,如要
托生,自有阴都定案,佛虽慈悲,只好指点明白,教人忏悔,来生行善,不能消今
生罪孽。”众鬼又哀求不去,那祖师将锡杖向北方幽明地下一撞,忽然划地一声,
就地裂开一道金光,跳出牛头马面二鬼,狰狞凶恶,左右侍立。祖师即传法旨,唤
轮回判官听令。
二鬼去不移时,早有黑面赤须一人,手执大簿呈祖师看毕,即唤众鬼日:“西
门庆淫杀罪重,三世报冤,因你仗义施舍,不失人身,今往东京富户沈通家托生还
报。李瓶儿引好盗财,气夫丧命,因你向善刻经,不失女身,今往东京袁指挥家托
生还报。潘金莲毒杀夫命,天性奸淫,若论轮回,该化身虫蛇,只因夫命未偿,仍
化女身,在山东黎指挥家托生还报。春梅庞氏虽无大罪,衔色行淫,致陈经济贪色
杀身,妒孙雪娥卖娼自缢,纵欲亡身,不足报恶,在东京孔千户家为女还报。”祖
师发放已毕,依旧把锡杖一撞,那一判二鬼忽然入地不见踪影,鸡叫一声,只见众
鬼嚎陶痛哭而去。
那时有四更天气,万籁无声,一轮明月正照中天,普净依旧闭眼入定去了。月
娘看得分分明明,浑身都是冷汗。孝哥醒了,忙叫小玉起来,才待告诉,只见小玉
说梦中所见与月娘一般,真是奇怪!
坐到天明,早有那些逃难的百姓来寺中找寻妻子的,恰好玳安因贼赶散,躲在
王昭宣府家冰窖里藏了几日,不敢出来。因兵退了,各处寻觅不见,听的广福寺躲
的妇女甚多,同众人一路寻来,遇见他妻子小玉和月娘母子,大家欢喜不荆却来方
丈后辞谢,普净长老早已鼻垂王著,面敛金容,叫着不应,坐化去了。这也是月娘
平日好信佛法,一生不妒不淫之报,该有此一番善缘,得遇活佛解救。那众人见此,
大家俱念佛。说这长老多是古佛,来此超度一方的难民。月娘又将夜间的事诉说一
遍,众人大惊,各随心布施了些木头,打起一个龛子来,烧化安在寺后不题。未知
月娘后来如何结果,西门庆众阴魂如何报应。正是:污水池内,遍觅出几朵青莲,
苦海岸头,先种出一枝杨柳。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广慧品
第二回 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诗曰:
祸福无门人自招,随形写影矩能逃!
心顽似铁炉难化,欲炽如油火易烧。
何待阴曹烦纪录,本来明镜察秋毫。
儿孙不是悠悠者,多为千门积德高。
这首诗单表《大上感应篇》起首四句,说是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
如影随形。似这老头巾的俗谈,谁不厌听?那轻薄少年、风流才子听此讲道学的话,
不觉大笑而去,何如看《金瓶梅》发兴有趣?总日不肯体贴前贤,轻轻看过,到了
荣华失意,或遭逢奇祸、身经乱离,略一回头,才觉聪明机巧无用,归在天理路上
来才觉长久,可以保的身,传的后。今日讲《金瓶梅》一案,因何说此?只因西门
庆淫奢太过,身亡家破,妻子流离,在眼前,也又有一个西门大官出来照样学他,
岂不可怕,却说吴月娘因投寺避兵,遇见普净禅师救了,兵退还家,同玳安、小玉
抱着四岁孝哥进的城来,好不惊恐。但见:城门烧毁,垛口堆平。一堆堆白骨露尸
骸,几处处朱门成灰烬。三街六巷,不见亲戚故旧往来,十室九空,那有鸡犬人烟
灯火!庭堂倒,围屏何在?寝房烧,床榻无存。后园花下见人头,厨屋灶前堆马粪。
月娘进得城来,四下观看,见那城郭非故,瓦砾堆满,道傍死尸半掩半露。到
了自家门首,狮子街开当店的门面全不认的了:大门烧了,直至厅前,厦檐塌了,
剩下些破椅折床,俱是烧去半截。又走到仪门里,上房门外虽没烧坏,门窗尽行拆
去,厨房前马粪有半尺余深。月娘又惊又恸,正待放声大哭,却好作怪——只见一
个老妈妈从他五娘潘金莲院子里出来,蓬头垢面,身上又无布裙,倒把月娘唬了一
跳。你道是谁?原来乱后逃生的男妇,回来抢城,拾这大人家的金银钱物、无主家
伙,多有以此起家的。月娘问道:“你是谁?”只见他眼中垂泪,呜鸣的哭将起来。
月娘上前细看,才认的是老冯——原是西门庆家惯走的马泊六、李瓶儿的旧人。他
知西门老爹家富贵多财,有埋在宅里的,他日日来搜寻,不想遇见月娘回家。老冯
道:“我的奶奶,你在那里躲来?叫我寻了好几日,那里没寻到!”又看着孝哥道:
“这还是过世老爹的积德。人家好儿好女拆散了多少!恁娘们这样团圆来家,也是
你老人家一生行好,没伤了天理。”说着就去小玉怀里接过孝哥来抱。那孝哥饿了
半日,哭着要饭吃。一时锅灶俱无,那里讨米去?老冯去腰里取出一个火烧来递与
孝哥,就不哭了。看着月娘道:“这还是我兵来时带的干粮没吃了,这几日都在人
家宅子里寻剩下的米吃,才剩了这一个。”一面说着诸,走的乏了,都在破屋石台
基上坐下,问道人家谁死谁存的信,好不可怜。这老冯就说了一遍,他在养济院里
亲见把吴大舅杀了,他一家被掳,月娘大哭了一常又说:“躲的人还有许多全了命
的。幸得大营催的紧,只在城里扎了三日营,没大搜寻。这都是兵去了,城里土贼
发的火,好抢财物。如今听得番兵破了东京,不久还要回来临清驻扎,咱这里怎生
躲得住?”一句话唬得月娘面如土色,忙和玳安商议:“这破宅子如何宿得?又无
处安身,不如还往城外买的乔千户家庄上,有破草房,且住这一夜,明日再作商议。”
就看着老冯说道:“你老人家无儿无女,在城里也不是久住的,肯看常和俺娘们做
伴也好。”老冯道:“我的奶奶,说的好话,受的你老人家恩还少哩!我的两口屋
已是烧了,脱不了也是这里一宿,那里一宿的,我跟你老人家还是旧人,就有甚么
东西带不了的,我替你带在身上,还放心些。”一行说着,大家走出城来。那时日
色平西,秋天渐短。
及至走到庄上,来安和他媳妇子已是住在庄上了,听见月娘到了,慌忙接进屋
里坐下。月娘看见三间草房偏安着单扇门,当门一条土炕支锅,倒锁着两间,内里
柴草堆满。小玉在窗外一瞧,见有许多大包袱,俱藏在床底下柴堆里,乱蓬蓬放着,
也不言语。月娘见天色晚了,又没灯油,大家忍饥要歇,只落得一条布被,亏了玳
安向邻舍老王家借了半升米,胡乱做些稀粥,月娘、孝哥各吃了半碗,就睡在炕上。
小玉和老冯在炕前打铺不题。
玳安、来安俱在间壁寻宿。原来这来安从小做家人就不学好,后来西门庆死了,
见来保盗财出去了,也就欺心寻事,终日炒闹,把当铺费四家衣裳偷了,被月娘逐
出,在庄上居祝今日见月娘失势来此逃荒,就生了个不良的心,要乘机动他的财物。
又见月娘空身并无包裹,未知身边有无,不敢动手。他那屋里包裹,俱是乘着兵乱,
和土贼过街老鼠张三、草里蛇刘四、铁指甲杨七一伙强盗结了十兄弟,先到西门庆
家把月娘埋的衣服首饰尽行掘出,又各处地下掘了几个大坑,不见金银,此心不死。
这夜间和玳安睡在间壁,用话试探说:“眼见的这清河县住不得了,当初,过世的
老头也积成个大过活,如今俱便宜外人去了,撇下这寡妇孤儿,咱们领着东奔西躲,
一个盘费也没了。难道这些家私,地上的没了,地下的也没有?你我还立个主意,
和这寡妇说个明白,拿出来防身,救他母子性命。他妇道家不知好歹,一时间番兵
回来,大家逃命,撇在空宅子里也是瞎账。”这玳安是个好人,也就信了。明日使
小玉把这些话一一和月娘说了。月娘待要不听:“如今这个身子又无亲戚兄弟,随
着他们逃躲,就不取出银子来也是枉然,知道大乱了回家不回家?”
次日天明,就叫玳安、来安跟随着,和小玉进城来,只自下老冯看守孝哥。一
行人到了城已是已牌时候,来安先寻了一把锹、一把斧、一个大皮匣在身边。不一
时到了宅中,在上房床后搂梯下找那埋的衣服首饰,已被人尽情掘去,两个大坑倒
有二尺深。月娘只叫得苦,来安在傍冷笑。又走到、、翡翠轩东山洞里边,揭起太
湖石下,埋着一个磁坛,上盖铁犁一面,内藏着赤煦煦、黄烘烘、白灿灿好少东西,
不知是甚么物件。
正是:
众生脑随,造化威权。得之者生,排金门,人紫闺,布衣平步上天梯,失之者
死,遭鞭朴,受饥寒,烈士含冤排地网。福来时,如川之至;运去时,无翼而飞。
才人金尽,杜子美空叹一文钱,国土囊空,淮阴侯难消五日饿。呼不来,挥不去,
中藏着消息盈虚;满招损,乐招灾,更伏下盗贼劫杀。炉中锻炼千千火,世上纷争
种种心。
月娘取出一窖金银黄白之物,约有一千徐金,喜的来安、玳安手忙脚乱。一半
放在匣内,用被包了,盛不尽的,二人解下腰间搭包装起停当,先出城去等。月娘
与小玉又到佛堂里铜佛座下取出一串胡珠,一百单八颗——是西门庆得的花子虚家
过世老公的,原在广东钦差买珠得来的——悄悄收在身边,缝人贴身衣内,漫漫出
宅,寻旧路口庄。及至到了庄上,天色晚了,老冯抱孝哥接进屋去不题。
却说来安、玳安得了金银,忙忙奔出城来,路上和玳安商议:“这些财帛洁该
是我们的,你我平分一半,多少留些给这寡妇也就勾了。不然,他拿这些东西敢自
家过活不成?遇着那没良心的,连他母子性命还不保,这财帛也是别人的。”
玳安只不答应。又走了二里,来安就坐在路傍小解,树下歇息。玳安见来安被
包着匣子住下了,也就不走。只见后面一个人拿条杆棒,牵着一个大黄狗大踏步赶
将来,叫声:“老来,你们走的好快!等等我,同走一步也好。”玳安二人站住了
脚,原来认的是提刑衙门里弓兵鹰步张小桥。大家拱了拱手说道:“好惊恐!在那
里躲来?”玳安笑道:“彼此造化,又重相见了。”张小桥见他二人走的慌,又背
着个匣子,破被包着,只说是城里抢的物件,问是甚么东西,玳安答道:“空宅子
里还有些破家破伙的,抬将出来使用。乱后,土贼抢了几次,连人家地皮都卷去了,
还有好东西哩!”说着话走了一里多,张小桥在西村分路,来安赶上路旁,伏耳说
了许久话,笑嘻嘻的去了。这二人才回庄上。来安推走不动,坐一会才走一会,到
了庄上,天已昏黑。
月娘见二人不到,正在纳闷,二人到了,一块石头方才落地。来安要把匣子放
在间壁,玳安不肯,只得开放里间壁子锁,将这匣子放在床下,用些破绵花、破瓮、
破席片暂时遮盖,再作商议。那些零碎银子约二百余两,二人上了腰的,月娘也不
提起,只说:“你们带的东西,各人带着罢,少不得大家同过日子。看过世你爷恩
养恁一场,只撇了这点骨血,也只在恁各人的心上罢了。”说着,不觉牺惶泪下。
那老冯也来说些好话。是夜晚景买些灯油,来安媳妇也杀了一只鸡,做的粳米饭,
大家吃了一炮。来安自去村里取了二斤烧酒,把玳安哄个大醉,大家睡去不题。
有诗为证:
费尽机谋百种心,安知天道巧相寻。
东邻窃物西邻得,江上私船海上沉。
暗室可能辞艳色,道旁谁肯返遗金!
由来鸩脯难充炮,割肉填还苦更深。、
这诗单表《感应篇》中后四句,单说取非义之财者如漏脯救饥、鸩酒止渴,非
不暂饱,死亦及之。看官听讲:这漏脯出在广东地方,专以下蛊在饮食里,或是蛇
蛊、虾蟆蛊、水蛙蛊,各样毒物取来,用了邪术怪药捣为细未,使人吃了。
到那药发的日子,那些毒虫活了,把心肝五脏吃个稀烂。那鸩鸟出在外国交趾
地方,有一样鸟的翎毛放在酒中,一饮即死。所以王莽鸩杀殇帝,曹操鸩杀伏后。
古来臣子惧法,也有带着鸩羽自己服毒的。所以说漏脯、鸩酒不能充饥,就如图别
人的财物不得成家养子孙一般。那《感应篇》中又说,横取人财者,计其妻子家口
以当之,渐至死丧,若不死丧,即有水火盗贼、遗亡器物、疾病口舌诸事以当妄取
之直。这几句分明把天道循环说的活现,人谁肯信?即如董卓的邵坞、石崇的金谷
园、珊瑚树、元载的八百石胡椒,俱古来横财的样子。且休说养子孙,那有个活到
老的,如今阴司添了速报司,所以王法日严。休说是士大夫宦海风波不可贪图苟且,
就是这些小人,每每犯罪流口外,在宁固塔,那一个衙蠢土豪是漏网的?市井小人
骗诈得几百钱,打夺得些须物,忽然疾病取药费了,忽然口舌官司费了,他不知暗
地填还。原是割别人的肉贴在脸上,如何长的起?反似尘沙眯目,洗净才明。那些
妄财费尽,疾病也就好了,官司也就完了。如此小事,常常见过,可以喻大。今日
说吴月娘取出金银付与二仆,因何说此?只因此项金银来路不好,原是西门庆受的
苗青杀主劫财之赃。因苗青事发,被家宣告在巡江察院,批提刑拿人。那时苗青在
临清开店,就以三百两黄金、一千两银子打点官司,西门庆把金子昧了,只以千金
与夏提刑平分,出脱了苗青死罪。现在扬州做盐商,称苗员外。至今杀人贼子漏网,
主命含冤。你道这项财公道不公道?今日月娘取出来指望养身防后,天理岂有容的:
把道学话不题,且说本传。那来安用烧酒哄醉玳安,天有一更时候,即取了一杆朴
刀在手,乘夜去西村访张小桥说话。那张小桥原是路旁先约就的,知道来安要来,
先沽下二斤烧酒,点着灯等他。忽听狗叫,小桥迎出门来,把来安约在屋里东头一
间小屋炕上坐下,叫浑家筛起酒来。来安说:“且休吃酒!”就把这吴月娘取出金
银,一件件说了一遍:“这是上门送来一股财,取之甚易。如今商议个停当,就好
动手,不可失了机会!”原来张小桥久在衙门里,积年通贼,近因乱后抢城,又和
这些土贼俱有手尾,一闻此言,如何不喜。跳起来和来安道:“这宗财有两样取法:
有善取,有恶龋只要做得妙,才是手段。”来安问道:“怎么是善取?怎么是恶取?”
张小桥道,”若要恶取,如今趁着大乱,没有王法,传将咱的十弟兄来,明火持杖,
打开门把吴月娘、玳安杀了,把小玉卖了,财物众人平分,你我多得一半。西门庆
原是外住的破落户起家,又没有甚么族人亲戚,日后说是大乱土贼杀了,不知几时
才有王法,那个来告状?——这是恶取,用的人多,也多分些去。若依我说,只是
善取更妙:趁着三四更天,黑地里又无月色,我叫着我的儿子张大,同你我三人,
只用一个火把草屋烧着,一声喊起,大家齐说有贼。那玳安是小胆后生,和月娘一
定要跑走逃命,放条路着他走了,后面吆喝着赶杀,只丢两块石头,吓的走头没命,
那个敢回来?
咱们却将那银子拿来藏了,日后只说有贼劫去,连你还做个好人,下次好相见。
我和你三七分,情愿让你一半。你说这计何如?善取其财,还不伤天理,岂不是两
全之美!”把个来安喜欢的当不得,跳起来道:“好计!好计!这早晚有三更了,
就该早去,怕天明有人,行走不便。这些东西,连我的几个包袱俱寄在你家罢,好
挡人的眼目。我也就搬在你这村里住了。”
商量一定,即时叫将大儿子张大出来,也有三十岁,一条壮汉,专以赌博剪径
为生,也是这一路的人。各拿口朴刀,将烧酒筛热,吃了几大碗助胆而行。来到乔
家庄上,先把场园一垛杆草点起,跳过墙去烧起后边屋檐来。来安大叫“有贼”,
唬得玳安趴起,百忙里穿不上裤子,赤着脚叫小玉开门快往外跑。这几个妇女那个
是有胆的?月娘唬得乱战,先抱起孝哥来,玳安、小玉搀着月娘往外黑影里,不顾
高低,一步一跌,只往无火处乱走。只见一片声喊说:“休叫走了,赶上拿人!”
唬得吴月娘、小玉、老冯各不相顾,俱伏在墙外蒿子地里。只听得石头乱打将来,
月娘怀抱哥儿,黑暗地里那里藏躲得及,早有一块砖头打将来,把孝哥的头打破,
大叫一声就没气了。月娘也顾不得孩子死活,抱着走过庄外河崖树林子里,伏成一
堆,用袖子把孝哥口挡得严严的,那敢放他啼哭,直等到五更时候,庄上狗还乱咬,
火也不明了,人也不喊了,天色渐明,玳安扶着月娘不敢回庄,可往那里去好?
正在惊慌间,那来安已将金银和他的包袱细软之物俱付与张小桥父子挑去,方
来找寻月娘。知在河边林里,远远放声哭将来,大叫:“天杀我了!”一步一声走
到月娘跟前,硼倒在地,大哭道:“连我包袱、衣裳、几年挣的过活都被抢去了。”
说毕又哭,连玳安也信了。抱起孝哥一看,额角上打了一个大血窟窿,急急用绵花
扎了,抱着复回庄来。一口草屋已烧了半间,收拾的房里净净的,一堆乱草,连被
也没了。
月娘不觉放声大哭,老冯劝个不住,待要寻个无常,又有死人留下的这点业种,
往前日子怎么样过!正说着话,来安媳妇来哭一回、炒一回,说是带了银子来连累
的他家穷了,也要搬了,不在这个孤庄子上守着几间瓦屋,倒象还有银子一般。一
面说着,一面来安来揭锅,收拾破盆、木构、粗碗、草席,做了一担,挑起来辞了
月娘,和他媳妇扬长去了。
月娘寻思:“今夜就没处安身,那里去好?”倒是老冯道:“我想起一条路来,
你老该去寻他,且住些时,听听乱信再作计较。”不知老冯说那里去好,正是:荣
华趋奉人人有,患难扶持个个无。此一去,有分教:月娘——再走风尘,历尽东西
南北昔;分开母子,遍尝兵火雪霜贫。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正法品
第三回 吴月娘舍珠造佛 薛姑子接钵留僧
诗曰:
参破空虚事事禅,多藏厚利亦徒然。
悭贪徒积生前债,施济难酬此世缘。
摩什自能成宝刹,如来原不爱金砖。
尘根欲断先求舍,净洗泥涂种白莲。
这首诗单表这《感应篇》劝人施舍,内日矜孤恤寡、敬老怀幼,宜悯人之凶,
乐人之善,济人之急,救人之危,受辱不存怨,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迫悔。所谓善
人天道佑之,福禄随之。只这几句,人人俱知,人人不能行。是怎么说?只因人一
点爱根不肯轻舍。我放债偏要多些好,我还债偏要少些好,自家的文字偏强,别人
家女色偏美。又有一点疑根不肯轻信:见这样好巧恶人偏享富贵,忠诚正直偏受贫
穷,便说:“有甚天理?有甚报应?谁见那舍钱的那个成佛作祖,不如大酒大肉,
高官厚禄,住的是高房大厦,喜的是妙舞清歌,那件不是这财上得来?费了多少机
谋,如何便把他轻轻舍了?”
因此疑中生吝,吝转生疑,再没有信这《感应篇》的。即上根人略信一半,行
的一二也就说:“勾了,除了我行,别人谁肯?”未免满心望报。只这个妄想,就
舍了万金筑起一座梁王阿育塔来,那达摩也只说是人天小果,不许成佛,何况下根
的人还百计骗人,怕不得银钱到手,那有拿着自己的钱周恤平人患难的?就是轻财
济物、豪杰仗义的事,世上也还有内说悯人之凶、乐人之善、受辱不怨、施善不望
报,实实有些行不去的。即如乐人行善也还不难,如凶人,骗害无所不至,有何该
怜悯他?不知这等恶人负心灭理,违天不祥,大恶贯盈,不久丧灭,定有奇祸秧及
子孙。那世眼看做仇家,佛眼看做异物,自然慈悲痛哭:他何普灭绝人心,到此地
位?——这等心肠,岂不是善人:所以,凶人害不得他。孔子待桓越、阳货也只是
一个悯字。施善不求报已是难了,况受辱不怨,或是当面横逆,负心妄加,实实难
堪。就不报他也罢,难道不怨?岂是人情!这善人看做飘瓦虚舟,与禽兽一样,还
是轻薄他。其实,唾面自干,许多受用处。如韩淮阴贫时受了胯下之辱,后来以千
金谢了漂母,把恶少俱封了官,真如太虚浮云,有何挂碍!如此讲来,这《感应篇》
岂不是仙佛根基,如何轻轻看过?今日说此一段理学,也只为西门庆罪多恶重,受
了那不义之财,以致妻子受害,家破身贫,全无住处。当初如有一点善根,肯轻财
重义,那有此报。
吴月娘因庄上被劫,不敢久住,又无亲戚相投,正自悲哀,忽有老冯说:“你
老人家还记得观音庵薛姑子么?他城里因与地藏庵王姑子告了状,出城来在这村东
里,又起了个准提殿,好不兴旺。如今善事未完,造的檀香接引佛像,我还随喜了
一会。离这庄上,不上五里路,咱今寻他且住这一宿,又是女僧家,你是个旧檀越,
有不留的?就有些乱信,咱一个女道家,也好藏躲。”月娘听说点头,玳安也说去
的是。
即时,小玉抱着孝哥,老冯、玳安领路,不一时出庄,行了五六里,早到庵门
首。是一个小村,枕着流水,在大路旁边一座深林,进去甚是幽僻,但见:清清佛
舍,小小僧房。数株古桧当门,几树乔松架屋。小桥流水绕柴扉,时闻香气,野岸
疏林飞水骛,遥见幡扬。掩门月下,须防夜半老僧敲,补衲灯前,时共池边双鸟宿。
一行说话,早到庵前。只见一个小哈巴狗儿汪汪咬进去了。
庵门紧闭不开,众人乏困,且在檐石坐歇。
却说薛姑子,因那年为他寺里引奸起首,犯了人命,当官一拶,城里庵子原是
他师兄王姑子的,告他不守僧规一状,就失了体面,住不下了。后来众施主道,奶
奶们因这村里有个旧准提庵,日久招不住人,来的和尚都不学好,就请他来住,安
禅讲经,刻像做道场,引的乡下一般邪教妇女们来听宣卷,都拜徒弟。不消一年,
就盖了三间方丈、三间韦驮殿,终日送油送米的,好不热闹。因这兵乱,躲了几日,
回来每日关门使徒弟妙趣、妙凤二时工课不缺。那日只听狗咬,忙叫妙趣开门出看,
正见月娘人等坐在门前。认得是月娘,忙道:“快请奶奶进去:”好不殷勤。月娘
先正殿上拜了菩萨,妙趣敲的馨响,薛姑子忙整衣而出。只说是来的官客,一见月
娘,不觉满面堆下笑来,说道:“我的奶奶,这样荒乱,你在那里来?我就各处施
主家一个信也问不出来。”看孝哥道:“哥哥长成了。这几年不到宅里,玉姐成家
几时了?”即时烧水,请月娘沐浴了,又拿几件布绢替月娘换换底衣。不一时,忙
的妙趣、妙凤做饭不迭。
此时午斋,在方丈先吃了茶,就是两碟红枣、两碟柿饼、两碟糕干、两盘炉饼,
喜的孝哥取了枣子在手里只是吃,全不眼生。月娘笑道:“你还认的你薛师父?改
日舍在庵里罢!也省的带累的我勾了。”不一时,又拿上饭来:米饭、油饼,又是
一大碗椿芽、油炒面筋加糖油的豆腐皮、一碟腌笋、一碟酱茄、四碟小菜——俱是
时新萝葡、豆角、香椿、腌椒之类,甚是齐整。吃完饭,苦茶漱了口。那玳安、小
玉、老冯都在厨下,安排在炕桌上吃饼去了。月娘见他这等诚敬,也是穷途容易见
德,十分感激,心中又痛切一番。饭罢,天晚,薛姑子把自己禅房请月娘安歇,别
有一间净房,禅床、经卷、香炉,挂着一幅达摩渡江画,是他的客座,在此宣卷。
同妙凤法炕上睡去不题。有一诗单表这患难相逢、人情冷暖光景:芜篓麦饭君臣重,
漂母怜饥国士生。
若使德终无倦色,何人不感道旁情!
看官听说:世上只有三样人极是势利,以财为主,眼里出火的。那三样人?第
一是妓者,那些人穿州过府,接客应官,眉眼高低,看人的上下。若有势利,无不
趋奉;才手内无钱,就改了样子。随你怎么情厚,即时变了脸,又迎新挣钱去了。
第二样是梨园小唱,他要那高车大扇,华屋盛筵,自然用心扮戏,如服事穷酸,饶
你多给他戏资,到底不肯用心,还要嘲笑你。第三就是和尚、尼姑,他们见钱如血,
借道为名,进的寺门,先问了衙门,就看那车马侍从衣服整齐的,另有上样茶食款
待,说几个大老相知禅宗的活套,日后打抽丰、上缘簿,缠个不了。这尼姑们穿房
人阁,或是替太太念经,姑娘求儿,或公子寄名,串通寡妇,也有会魔镇的、符水
的、传情的、保债的,无般不为,以骗钱为主,比这和尚更是淫狡。即是不蓄发的
小娘,唱佛曲的戏子,岂不可恨!
今日薛姑子恭敬月娘,也只说他旧是富豪,虽西门庆死去四年,还有家事,那
知乱后家破,孤身被盗,一贫如洗,来投他庵里安身!老鹤打牙,倒先扯了仙鹤一
条腿。好好一个庵观,添上了男女四口吃饭。一住了五七日,见月娘不动身,就寻
出个法儿来,使妙凤探小玉口气说道:“这庵因新造,没有钱粮,都是人家舍的,
如今盖的三间对殿,朝里是韦驮,还没贴金。朝外是接引佛,檀香雕的,才有了佛
头和手脚,中间身子,一样白檀还得二百斤才勾,扬州去买:又少安的佛心五脏,
须要金子、珍珠、琥珀、珠据、八宝攒成,用五色丝线系在佛的肚内,才完功果。
少也得三四百两银子,那里去化,也等你家奶奶来,这等大檀越才完的善事。孝哥
长大了,也该舍些,替他老人家念个保命寿生经,随他兵荒马乱,自有伽蓝保护,
再不遭劫数的!”小玉听说,不合把月娘避乱出城,“家中衣服物件被人掘得一空,
又有些金银,前夜遭贼劫个馨尽,险不把哥二头打破了,如今扎着绢字还没好,连
被子也没一条哩!”那妙凤和薛姑子说了,才知道月娘是富室的贫婆、失家的寡妇,
只有一日穷似一日的,那有重新的日子?也就礼貌渐疏,茶饭懒供。每日只着小玉
在大众的锅边盛些稀粥薄汤,不过是一碗盐菜豆腐,后来几日连饼也没了。
薛姑于骂徒弟,骂火头,又把小锅揭去小屋做饭,总不与月娘交言,把脸扬着,
一个笑面也没了。
月娘情知久住无光,又没甚么布施。那日随着念佛跪香,睡到三更时分,合眼
朦胧,只见一个穿白衣的老妪,合掌问月娘化他一百八颗胡珠。月娘寻思一会,本
待要舍,因家业全无,还要与孝哥日后成人长大度日营家,如何舍得,正在迟疑,
只见一百八颗明珠化成一百八颗首级,俱像西门庆生前面目,鲜血淋漓,满地乱滚,
吓得月娘大叫一声而醒,原来却是一梦。叫起小玉来诉说一遍,天还未明,姑子们
起来敲磐念佛。也是月娘素有善根,把一串胡珠从衣底拆下,亲到佛前拈香顶礼,
就挂在准提菩萨右手指上,以助造佛之费。那薛姑子见月娘舍了一串胡珠——约值
五百金之物,满面陪笑,问讯了月娘,就请去吃斋,又比一前加倍丰盛,不消细说。
一注香消,即将那珠于收在柜里去了。月娘从此又得安身。将及一月,老冯家去了,
玳安去访吴大舅家信,止有吴大妗和二舅在远村穷亲家住,没有衣服,出不得门。
那时正近十月中元之期,先一日挂起幡来做解厄道场;晚上放施食,请了邻近
几个尼姑,堂上开经打法器。也有村里送盆头米的,拖男领女,忙乱到晚,月娘藏
在屋里,不好出来。到了十五日黄昏时候,有三个女僧,一个胖大粗黑,约三十余
岁,一个面黄身细,四十多岁;一个不上二十五六岁,紫膛面皮,像新出家的,还
是一双小小脚儿,穿着僧鞋,挑着经单、蒲团、禅钵,也来随喜投宿。妙凤认得,
欢天喜地报与师傅,先接衣钵进去,两下相见问讯了,就请在经房安歇。月娘也不
知是那庵里的女僧,不好问他。是夜道场已毕,众尼僧散去,止因下后来三位尼僧
与薛姑子经堂里宿。一住三日,只见那小姑姑和那四十多岁的出来走动,那个黑胖
粗大姑子不见出头,只在法炕上蒙着被,回面朝里而卧,说是有病,也不见他要汤
水吃。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小玉日常在后院子毛厕上小便,那一日五更起来的早了
些,见开了菜园门,一直走去,见有两间盛柴炭的屋紧闭着门,一个小小窗户,土
坯填了半截,露出一个眼来。小玉正待在窗下撒尿,还没解下中衣,忽听的屋里摇
的乒乒乓乓的声,不住的乱动,唬了一跳。又听得一片淫声浪语,满口乱哼,一似
人交媾一般。小玉起来,俏俏向窗眼里一瞧,原来在东墙下一张破禅椅上,薛姑子
两足高跷,一个黑胖和尚按着于的好凶。但见:降魔宝柞,吐水钵盂。降魔杵直捣
须弥山,吐水钵冲倒姿竭海。热腾腾火池万丈,救不出下地狱的毒龙,黑暗暗昔海
千层,陷尽了吃腥臊的饿鬼。飞蛾暗夜扑灯花,死中作乐,蝇子随凤争粪孔,臭里
钻香。海波腾涕,金翅鸟大闹黑龙官,风火来烧,自牙象战败鬼予母。血布袋中寻
极乐,肉葫芦里觅(酉是酉胡)只听见一个道:“负心的贼秃驴,你因何这半年就
不来看看老娘?我知道你有心上人,忘了我也。你说那小姑于是你那里弄了来的?”
那一个道:“我的娘!我那一时不想着你?好容易上的你这门,不知有多少睁眼的!
听得你做道场,才寻出这个法来。这小姑子也是我的俗徒弟,相处的久了,他丈失
遭乱兵杀了,才跟了我出家。那黄脸的是他师傅,也是个知趣的。”说着,又干过
多时。只听薛姑子兴发情浓,大叫一声,那椅子早弄倒了,口口口口口口口如倒了
水缸相似。小玉恐怕开门看见,两步做一步走开了。来到角门首,正见妙凤念完了
功课也来后园里来,撞个满怀。问小玉道:“这早早的,你起来做甚么?”小玉道:
“我小解去来。”就不言语,一直往后园里去了。小玉明知是去寻那和尚,只推不
知,躲在厨下看着他。又住一会,薛姑子过来了,只见气喘汗流,唇红唾润,腮边
添些春色,如酒醉相似。曾有禅房淫诗一首:莫道禅房非洞房,空空色色不相妨。
散花正借摩登女,行雨来寻极乐方。
脂粉梅檀同气味,袈裟舞袖共郎当。
传经生个鸠摩什,同上西天拜法王。
却说佛法这比丘尼当初出家,释迦佛再不许他受戒,也只因阴性多淫,污秽净
地,有坏佛法。今日这些僧尼造业,知法犯法,所以阴曹罪重,比俗家更大。原来
这和尚是南山戒坛上当家的大徒弟,久与薛姑子有奸。因他和王姑子告状,首出奸
情来,也牵连着,暗地里使了些钱,这几年不敢来了。
因大乱来看他,听见他做道场,趁闹里扮做尼姑赶黑晚进寺来,同薛姑子法炕
上弄了两三夜,因妙趣、妙凤一个单上,不得尽兴,因此,五更起来开了后园,在
屋里大战一场,方才泄过。那妙凤二十五六的人,有些姿色,也有几个熟人,碍着
师父的眼,不得遂心。他知道和尚是师父的汉子,空是垂涎,不敢上帐,一口一声
叫他老爷,半夜里听声好不难捱。今日早起功课,见师父后园开门,料有七八分是
去做事。
念完功课,想去踏狗尾,分点残汤吃吃,果然薛姑子与和尚才完事。他就进园
去高声叫师父,慌的薛姑子迎出屋来。大家明知道,故意放条路,说道:“你在园
里把那胡萝葡浇浇,拔出几根来腌小菜吃。我前头去,你顶着园门,休走了水!”
薛姑子整整衣裳去了。那妙凤热火如烧,顶上园门,忙忙走进屋来。看着和尚
正系裤子,道:“好秃厮,于的好事!”那和尚才完了兴,见妙凤生的红馥馥、笑
嘻嘻,久已有心,不觉□□□□那椅子已弄折了,抱在破炕边护炕上,又是一场好
战,妙凤久旷思淫,已是湿透重帏,忽然受此异味,美不可当,和尚虽有余勇,那
阴山火盛,不比老阴松冷,□□□□□□□□□一连三次,妙凤还恋战不休。早已
醉僧出户,扶之不起了。从此俱是三人同榻,不相回避。
小玉坐在厨门首单等妙凤,足有两个时辰才出园来,把园门锁上,蜇到厨边取
水来净了手,眉黄颊赤,十分爽快,各自去上灶不题。
到了夜间,小玉和月娘俏悄细说一遍,月娘才知道这尼姑是佛门中的色鬼,女
流中的强盗。自己寻思:“这和尚住久了,知我是个寡妇,和姑子们一气来算计我,
又不敢声扬,弄出事来,可不丢丑?”想了一夜,不如早寻别路。况手中没布施,
久住在此,也不是常法。次日早起来,要同玳安上城里看看,那薛姑子不知其意,
说道:“我的奶奶!这天渐渐冷了,你那里去?这几日忙,是我待你不周了,你老
人家计较?常言道,熟不讲礼,咱是一家。这样去,也使人笑话。”月娘道:“那
有这活。打搅的薛爷还少哩!因他大妗子有信来,替他大舅出殡,我城里问问老冯。
宅子里破床破瓮的,胡乱换几个钱来好做冬衣穿。这些人有尺布哩!”说毕,抱着
孝哥,小玉、玳安往外就走。薛姑子留不住,也爱没人好放心与和尚行事,只道:
“过儿日,我使妙凤接奶奶去罢。”一面送出庵来,千恩万谢作别,关上庵门去了。
月娘上路,自入城找寻吴大妗信息不题。
从来说僧寺尼庵不可轻入,多有看出破绽来害了性命的。未知此去不知何如,
正是:孤身一只无巢燕,又绕空梁别处飞。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妙悟品
第四回 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北邙行》:
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遴遴入秋草。
车前齐唱菲露歌,高坟新起日峨峨。
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阳城中人更多。
千金立碑高百尺,终作谁家柱下石。
山头松柏半无主,地下自骨多于土。
寒食家家送纸钱,乌鸦作巢衔上树。
人居朝市不知愁,请君暂向北邱游。
这首歌是唐人张籍所作,专叹这人命无常,繁华难久。
三九大老,貂冠紫绶,几年间一梦黄粱;二八佳人,花面蛾眉,顷刻时一堆自
骨。此话人人俱解,个个还迷,只为一点爱根,被他轮回不祝那《感应篇》说的宋
朝有筒州进士王巩,病笃未汗,为阴司所追,至一山,楼字壮丽,金钉朱户,大书
“东岳府”三字,廊庞清肃,殿陛森严。殿左立白玉碑一丈余高,近前细看,大书
着《太上感应篇》,俱是黄金刻字,蛟龙围绕,下有许多官吏在旁抄写敬读。又到
旁边一衙门,大书“速报司”,多人聚集,有带扭锁的、绳系的,也有从容闲立的,
俱是官司候审未结。游览已毕,梦醒出汗而愈,因此刻《感应篇》万部传世,后享
年九十而终。
今日单讲《感应》前四句说:“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
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算尽则死。又有二台北斗神君在人
头上,录人罪恶,夺人纪算。又有三尸神在人身中,逢庚申日上诣天曹,言人罪恶,
利人速死。月晦之日,灶神亦然。”此等言语,分明劝善戒恶。那圣贤是天性慈祥,
不待鬼神监察,自然是善的,那恶人天性好贪,百计害人,那肯信这迂阔无凭的话?
他说道:“我心里言人的事,机巧深藏,鬼神那里测度?
暗室亏心,鬼神那里得见?这四海九州多少人烟?如是鬼神处处察记,也有到
有不到的。况人命一定,我该享这些富贵,一似天教我下来行这些恶的一般。那些
官禄、钱财、女色、宅产,俱是他该送来与我享用的,就取之不义,亦是当然。
况人一死,那口气散了,那里有甚形质,有甚衙门?那有死鬼还来素报的理?
这因果的话头,不过假此骗人施舍罢了,那讨真正鬼神。过了百十年的事,还有人
对证不成?”所以,往古来今,满天地间俱是这个疑心,又有那七情八欲六贼相引,
以此任意贪淫。那儒者读书,自说明理,疑心更多,又作《无鬼论》以辟邪说,反
把孔圣人“敬鬼神而远之”一句不曾参透。所以,这些《感应篇》也只半信半疑,
存为虚言劝世而已。就有亲见死者托梦、病人见鬼等等现象,又道是游魂习念结成
幻境,到底不肯信鬼神是真有的。所以佛说众生好度人难度。只此疑心,误却死生
大事, 真可慈悲! 今日就《金瓶梅》说这些“感应”,难道做书的亲见不成?那
《华严经》说:“有花有果,有冤有报,如影随形,佛法真实不虚。,又说:“不
可思议,正为世人小小聪明,反成愚惑。”因此把西门庆死后光景说与活人现眼。
闲话休题,再归正传。却说西门庆死后,茫茫荡荡,魂如飞絮,魄似游丝,随
着两个鬼使先到本县土地祠前,如今的乡约一样,领许多人在衙门前伺候,也有酒
店、面店、各样杂货银钱铺面,往往来来,与阳世一般。见了城隍,和县官一样冠
带,公座升堂一毕,鬼使持牌领进众人,跪在阶下。那西门庆心凶胆大,在提刑衙
门做了几年官,还指望以官礼相待,谁想这城隍两样点名:一边是命限自终的无罪
之人,点名起去了;一边是阳世为恶、阴司被告的人,点名一毕,换上长枷大锁。
把西门庆穿的衣帽一时剥得赤条条,真如饿鬼相似,也不审刑,也不问事,只见起
了一路长批发解,一似别有大衙门去审的一般。出到二门,见有些死去亲戚朋友也
来问,说道,“你几时来的?”才待让进饭店里去,忽然人丛中出来一个人,跑上
前来一把揪住西门庆好打。你道这鬼是谁?但见:戴一顶嵌珠子的圆帽,穿一双皂
熟皮的朝靴。黄面无须,嘴下绘纹如挂线,细声低语,人前说话似家婆。
牙牌旧写内官衔,鸾库新充东岳使。
这个人走上前来把西门庆抓住,早有跟随牵马的家人五七个上前用马鞭、大棍
打起。后有一人飞奔前来,走的披头散发,只叫:“休要放了奸贼!和众人们一顿
砖头石块,打的西门庆鼻口出血,没人上前劝一声。你道是谁?原来是花太监领着
便于花子虚,知道西门庆已死,这里等他报仇。那花太监因造了东京大寺铜佛,平
生行善,死后又做了东岳帝君管弯驾的太监,谁敢劝他?打了一回说:“到上司已
是告的久了,等审了再讲。”气冲冲的去了。
这西门庆带的些钱钞,俱被一群饿鬼抢去,牺栖惶惶,只得随着鬼使上路。原
来不是前番,走的是高山峻岭,怪树阴林,但见:阴风吹面,冷雾迷空。冷飕飕黑
路自沙,密匝匝荆针棘刺。眼朦胧,心下明白,却似半醒半醉;步艰难,脚不沾地,
如过万岭千山。听了些怪哭神嚎,尽悔从前做过事;见了些非刑重拷,相逢无语各
分途。黄泉路上少人家,黑水河边多蛇狗。
这阴司没有日月星辰,不知早晚昼夜,一味里黑茫茫,似那五更月黑天气,略
见些人影,似有似无,及至近前,又不见了。西门庆一路行来都是凶神恶鬼,在黄
风黑雾里,带的这些人们沿山摹岭,密密层层,也不知有几百万。老的、少的、男
子、妇人、尼僧、和尚和那官员、武将、吏卒、娼优,也有绑锁的、空行的、骑马
的、坐轿的,无般不有,比阳世人们还多,不计其数。难道阴司就有这些的鬼!俱
往何处发放?有诗叹曰:生莫贪欢死奠哀,往来昼夜几轮回!
若言死者无生乐,何事泉台去不回?
又说那《感应篇》,讲那天有司过之神,出在《华严经》上。说凡人有生,即
有二天人相随:一个唤日同生,一个唤日同名,在人心里为家。凡有意动,心里先
有声响,他先知道。心中有二门,分阴阳二窍:行好事,开了阳门,就有喜声;行
恶事,开了阴门,就有悲声。俗说二部童子使人耳鸣,叫人念佛,即是此理。又有
三尸神引人作恶,出在稚川子书上,曰彭神,在人身上为三尸,司察善恶:上尸日
青姑,名彭踞,居人头,使人多思多欲,眼枯发落,中尸日自姑,名彭颐,居人肠
胃,使人贪酒食,起咳怒,肺热肝焦;下尸日血姑,名彭跷,居人足底,使人行淫
纵欲,喜杀贪财,肾枯髓竭而死。每于庚申日子,乘人梦寐与身中七魄言人罪过,
幸其速死,另随一人。譬如果树根上生蠢虫一般,直吃至脉尽根枯,又走上别树吃
新滋味。故道家于庚申日不寐,日斩三尸。吕祖亦有斩三之诗。医家有三焦之说,
或是一理。程子诗日:不斩三尸更不疑,此心常与道相依。
帝天已自知行止,任尔三彭说是非。
凡浅学不见佛书道藏,止念了八股时文,见此等书多是不信。切记戒之!表过
这人鬼同居的道理,人人身上有贼,心里有鬼。那道书上说:“心意能言,鬼闻人
声,不在于舌。”
即是此讲。所以人命已亡,鬼魂众多,比阳人不同。那古鬼、新鬼、已托生的
鬼、未托生的鬼,去去来来,那得有数!
又佛经云:“凡鬼行路,每日夜可五百里,神可千里,天神无可限隔,仙佛随
念即到。”那西门庆随着鬼使往东北而去,不计日夜,早到泰山东岳神州地方,就
如那京城一般。自古及今,善恶功罪在此生化,把他一生做过的事算个大账一般,
才定他六道轮回、三途业报。那善人,即如那该选官的,也来京城考选,那恶人,
即如该定罪的,也来京城请详。领了京凭才去做官,准了京详才定的罪。阳法、阴
司一毫不爽。那西门庆进城来,但见这些官员人等乘车骑马,挨肩擦臂,贫富贵贱,
哀乐千端,与王城一样,只是受罪人多,享福人少,铁锁铜鞭押解着枷索的罪人,
何止千百起。
都是山东、河南、两京、两浙十三省并九边外国,形状不同,俱在此投文发放。
你说这是甚么去处?于是谨遵经典,恭为表扬:名称泰岳,镇东方甲乙之区;神号
天齐,掌万国死生之篆。三十六狱轮回,胎卵湿化不一,七十二司曹案,维春水火
难同,姿竭海秽恶腥臭,广深十万由寻,罗丰山黑暗幽冥,包括亿千鬼怪。洞名多
异,宫主分曹:绝阴洞主阳世虚耗,管收初死;泰杀洞主爵位退失,兼纳暴亡,明
晨洞主帝王圣贤,福禄去来生化;恬照洞主横死疾疫,灾怪长短吉凶,宗灵洞主夫
妻修短、和睦乖离,宛屡洞主子孙丧亡、覆宗绝嗣。小司属于总司,远报兼凭速报。
叉有丸令土主、五岳灵官,分二十四器,下定河海丘陵;会二斗三辰,上应风雨雷
电。成气君、成形君、司命君、司禁君,六大天魔,三十六万;蒿里山、滑油山、
刀林山、太阴山,六曹鬼吏,亿万神形。秤人善恶,有黑秤、红秤,定盘星起有高
低,照胆贞淫,有业镜、水镜,对面影悬无躲避。又有主祭司、食货司,管牺牲玉
帛、金银钱纸;直符使、文书使,管年月日时、盟誓牒章。罪深业重李斯遍历五刑,
只为坑焚;阴毒权好秦桧报过十生,还遭雷火。骨糜肉烂,业风吹而游魂复醒,更
历别曹,摘胆剜心,阴刑遍而罪案难偿,还归阳报。奸臣贼于,恶贯不满而诛;暴
残淫奢,禄位未终已削。亦以王法有漏,先犯天刑,鬼神将诛,阳法同灭。厉鬼寻
冤,田酚胡服谢罪;禅书攘国,沈约赤章祈天。孝为善首,福及子孙;淫为恶先,
殃流妻女。王勃缢妇沉舟,何曾论膝王词赋,自起杀降堕狱,那里显长平功名!此
处不看情面,不重文章,不畏强梁,不行贿赂。石崇敌国,赤手空拳,项羽拔山,
筋疲力软。仪秦口舌难分辩,曹莽阴谋也立消。
这篇说是《感应篇》集《北帝大伏魔经》中名号。看官到此须恭立焚香,不可
笑谈听过,有亵诸天供养。
那西门庆到此,那得不怕?大凡这人的良心,是生死灭不了的,就想起生前那
些事来,今日如何瞒得过!那蔡太师的力量、翟云峰的亲情没处用的着。想了一想,
有件好事折算,那城南永福寺,也曾舍五十两布施,常在北极庙做了几遭道场,有
吴道官申过表文可查,或者还救得些。寻思不了,只见那城门口乞丐俱是饿鬼,百
十成群,披发流血,好不怕人!忽然,一人领着许多鬼上来将西门庆揪住,打的打,
抓的抓,一个破直掇扯的稀烂。你道是谁?原来是武大郎——不是三寸丁了,长的
高大许些——揪着要命不放。鬼使问其原由,大郎哭诉一遍,鬼使又把铜鞭乱打,
西门庆疼痛难堪,满身刑具,如何捱得。比及将到东岳衙门首,那宋惠连、花子虚、
苗员外——受害的一班死人,都在眼前索命索债,那里遮挡!
鬼使分开众人,先到一司,下了批文,打发鬼使去了,将一干罪人寄监,才申
文报文书房,呈上候旨。十三省各有司官,与阳世刑部一样。那日批在山东司查罪,
门庆跪在堂前,早有判官呈上,据清河县城隍、土地、灶神日夜游巡报案,西门庆
积恶甚多,淫奢过分,原寿六十岁,因罪减算三纪,法应绝嗣,有施舍一事,给一
子为僧,再传则绝。司府看过,鬼使递与门庆细看一遍,闭口无言,只是叩头哀告
说:“小人生前无知犯法,略有一二、不敢欺天。但生前仗义疏财,世上恶人也还
有甚于西门庆的,老爷慈悲超怜!”
只是磕头。只见司官与判官说了两句,就拿出一架天平——两个铜盘,一个黑
的,一个红的,其法马也是两样——将西门庆作过恶册放在一头,善册放在一头,
那恶册重有千斤,善册轻无二两,把个天平架子坠倒在地。司官大怒,即喝鬼使捆
翻,以铜箍脑,两目努出,口鼻流血,要打入死囚牢去。
那判官又禀两句说:“犯鬼初到,还使他蒿里山过了堂,以待冤头对审,方可
行刑。”司官喝令往刑,那脑箍不解自落,有这等奇事。
西门庆依旧带上长枷,鬼使领入一山,漫漫黄沙衰草,也是一座衙门。众鬼越
多了,都是些白衣重孝,往来哭声不绝。原来地藏菩萨慈悲这初死鬼魂,许他来蒿
里山领他本家浆水。有一座望乡台,众鬼登台,各各望他妻子一面,从此就永辞骨
肉,隔绝阴阳了。这是上帝好生,念众生恩爱俗情,使他有此一番遥望的散场,知
道俗情是假,好转生改过,那知这众生不醒。有诗为证:望望复如何?心与物俱往。
主人已离舍,客气日侵长。
门户生荆棘,白日游魍魉?
精神死丧尽,灵府谁资养。
经营百年内,于何成伎两。
年年春又冬,日日朝又夕。
漂泊旅中人,能作几时客:
堂堂七尺躯,临去无寸宅。
青史数行字,荒郊一片石。
人间竟无赖,地下终何益!
单表这西门庆也随着众人上的望乡台来,各人望的是各人的家,各人哭的是各
人的泪。那门庆把泪眼揩开,往西南一望,是清河县地方。那一时,潘金莲、陈经
济还在灵前守孝,不曾死哩,但见:暗暗尘寰,茫茫烟雾。城郭远开如淡墨,人烟
细小似白描。半真半幻,蜃市影里楼台,乍聚乍无,镜花光中妻妾。堂上往来多吊
客,门前树立大幡竿。庭堂如昨日,一家尽换白衣冠,盖覆是何人,七日不尝黄米
饭。
门客稀疏,应二哥不来哭我,宠姬冷淡,潘六儿又续新人。翡翠轩于坏荣莉花,
提刑衙谁署千户印?”
那西门庆看得分明,只不见月娘在何处。原来分娩孝哥,坐月不出。门庆贪心
不改,见那金银财宝烧在门前,不能勾取来使用,——“等我再看!”才待开眼,
只见一片火光照望乡台上烧来,黑气迷漫,全不见影,真好怪事!门庆哭下台来,
又悲又想,因作《哭山坡羊》一曲传笑:世人世人,休学我西门庆的模样。铜斗家
私,一霎时间全然了账。潘六儿、李娇儿、孟玉楼那里去了?小春梅的琵琶,小玉
萧的丝弦,那里供唱?胡僧药也是俺要强,连吃了三丸,委实难当。王六儿的后庭
才然罢手,追命鬼的金莲才把俺的命丧。想着俺翡翠轩、葡萄架,何等顽耍来也!
风流了一世,弄的这等凄惶。阎王,想煞我了:我情愿吃两碗迷魂茶汤。阎王,饶
了我罢么!情愿领着这些婆娘们当行。
西门庆哭罢唱毕,众鬼又哭又笑。下的台来,众鬼各有使者押去,候过堂审录
不题。
却说这武大郎从服毒身死,一到阴司在在死城毒蛊司收魂之后,到今一十六年
未曾托生。因在酆都告了西门庆一状,是毒命谋妻事,批在宗灵官司查报。查得武
大郎前世与潘氏原系伙计二人:武大姓朱,名国财,潘氏姓李名坚,俱山西人。二
人在沛梁贩毡货,每人各得利息二百余两,李坚偶感疾疫,七日不汗,这朱国财动
了个好心,要药死他,图他利息。取了一一帖药来,加上大附子一两,那李坚病的
不省人事,这朱国财煎的滚热,骑在李坚身上灌下去,使绵被蒙了他头,不得出气,
须臾七窍流血而死。后来阴司对审,把朱国财受油铛火锨之刑,托生一男,往阳谷
县武家为子,因他凶悍,不与他全形。李坚变作女身,投胎潘氏,当有夫妇不和毒
药之报。因此查得明白,武大也就无词了。只有西门庆是贪淫谋杀,不系宿冤,如
何不报,那日,知西门庆将死,与花子虚二人躲在王六儿住的牛皮巷口桥底下,要
拿下他马来,被本县土地拦祝以此送他到金莲房里去宿,知他贪淫,暗将胡僧药一
借金莲的手——三四丸俱送在腹里吃了,以报毒药之恨,冤魂缠住,身死才去。可
见冤冤相报,不差分毫的。那日从城门首遇见西门庆,打了一顿,就去东岳府前写
了一状,上写道:告状鬼武大,原籍山东清河县民,告为好妻毒杀事:武妻潘氏与
土恶西门庆有好,于某年月日有郓哥报信往捉,被庆踢伤几死,乘机同王婆用药毒
杀身亡。本坊土地、灶神、郓哥等证。庆恶恃财将弟武松贿徒,生死含冤,屡告存
案。今庆命终,合行对审,偿冤诛恶!
上告。
被告:西门庆潘氏王婆
证人:郓哥本宅灶神当坊土地
武大写状,正要候酆都放告日期才递,恰好有花子虚、苗员外、宋惠连一于人,
俱合拢来。 在衙门前有一个汪生员, 停了贡,因气而死,在那里有个招牌,上写
“廪生考中”官书。这些写状的往来不绝。花子虚的状是好杀盗财事,苗员外是受
贿纵仇事,宋惠连是淫霸杀命事。又有一人骑着大马,武将打扮,后面锁着一妇人,
约五十年纪,也来写状告西门庆,竞进衙门去了。细问旁人,才知是王招宣,锁的
就是林太太。还有穷鬼甚多,或是放债坑家、官刑害命,约有百余。那饿鬼中也有
好汉,俱在旁不平,渲拳相助的。
正在炒闹中间,忽见一起官员领着人马过来。这些人闪开条路在旁立,但见十
数对金甲红缨马上,各持旗搪樱络、铁戟弓矢,约有三四十队过去了,就是步下兵
卒,皆蓝面红发、獠牙巨口,各执铜鞭铁锁,有二十余队过去了;又是文官吏卒,
皆幞头皂服,怀抱册籍,二十余员,各安队伍过去了,又是步下兵卒,抬黑漆扛箱
二十余扛,走的热汗雨淋,脚奔如飞过去了。才是四对红纱灯笼,各焚檀速,一路
香烟,又是竺萧细乐、美女仙童,真是人声悄寂,不动微尘。
一顶黄罗伞下白王辇中,罩定一个执圭垂硫的一尊神道,左右棒剑扇,不知多
少。正是庄严端正阴天子,总管轮回岳帝君。后面跟的兵将不计其数。轿辇未到,
只见先骑马的武将从衙门出来,问了声前站马上金甲大将,才知是东岳天齐圣帝。
那人道:“此处有状还不声冤,等到几时?”只见这花子虚一干原告,等的将到跟
前,一齐喊起,说道:“冤屈!”头顶状词跪在路旁。东岳帝略一回头,早有马上
肩背黄旗的灵官收去了。人马过毕,才知是上界玉帝天尊召五岳帝君会议宋朝劫运,
这些扛箱册籍,乃是山东、河北并天下在劫中的人名,一去三日才回来。这些人见
接了状去,就和阳世间告准了御状的一样,欢欢喜喜,俱各候旨不题。不知西门庆
终来罪案如何收结,正是:清河县中,少了个纵欲贪财的奸狡汉;酆都狱里,添了
个捱刑受罪的恶魔星。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游戏品
第五回 奈河桥奸雄愁渡 枉死城淫鬼传情
《华严经·梵行品》:
一切诸国土,皆随业力生。
汝等应观察,转变相如是。
染污诸众生,业惑缠可怖。
彼心令利海,一切成染污。
若有清净心,修诸福德行。
《感应篇》中说人恶念万种,不能细说,开口只讲得个“非义而动,背理而行,
以恶为能,忍作残害”。只此四句,便包得下文全章为恶条目。恶人随他拭逆淫贪,
大事小事俱是他心上来的,只不信道理一句便了。毕竟有行恶之才、为恶之胆,这
“以恶为能”,说透他一生祸根。看那古来大恶,那个不是聪明人?不是下得手的
人?所以只一个忍字便是恶鬼,一个不忍之心便可成佛,那得死后有这许多的冤业?
却说西门庆在阴司未曾定罪,一日同鬼使行到奈河岸边,也要东岳宫前打听官
司。这奈河是北方幽冥大海内流出一股恶水,绕着东岳府前大道,凡人俱从此过。
只有三座桥:一座金桥,是佛道、圣道、仙道往来的,一座银桥,是善人、孝子、
忠臣、义士、节妇、贞夫往来的,又有一座铜桥,是平等好人,或有官声,或有乡
评,积德不醇全,轮回不堕大罪,或托生富家、转生官爵,或女化男身、功过相准
的,才许走这桥。各有分别。这桥神出鬼没,该上金桥的,一到河边,金桥出现,
即有童子引导;不该上桥的,并不见桥,只是茫茫黑水,滚滚红波,臭热浊腥,或
如冰冷,或如火烧,就各人业因,各有深浅,也有淹到脖顶的,到中腰的,到脚面
的,那些毒蛇妖蟒伸头张口,任他咬肉咂血,那里去回避!当比西门庆到此,一望
无边,那得有桥过去!立在岸边:“且看这些鬼如何过去。我平生精细,今日好歹
寻个浅处。”
正无奈间,只见一个人走来,抱住道:“大官人几时来?我小弟失迎了。”西
门庆一看,但见:
黄葛帽,半新半旧,自布衫,有破有全。一双草履带麻绳,几个铜钱装缕带。
闲汉出身,全仗着生前油嘴;凄凉两世,饿不断死后穷筋。怄怄生气犹存,嘻嘻笑
容如旧。
你道是谁?原来是常时节,与西门庆穷时拜交十兄弟之数,虽是穷光棍,一生
老实无用,只有人骗他的,不会骗人。因此,西门庆家也不多去。后来穷极了,亏
应伯爵说着,西门庆曾周济他五十两银子——这是西门庆的好处,前年常时节死了,
西门庆又助他一口棺木,所以今日遇见西门庆亲热不同。这是人情,即是报应。常
时节一把拉住西门庆和鬼使,在路旁一个小小酒店坐下,解下搭膊,内有二百余文
小鹅眼钱,即与孟婆,叫打两角酒来,细问门庆过世原因。
说了一遍,眼中流泪说道:“眼下奈河难过,且休说官司缠账,不知几年才审
结,问甚么罪哩!”常时节笑道:“这河是小事,哥只管放心吃酒!”酒毕,又是
汤一碗,西门庆甚觉充饥。常时节说:“小弟因平生口直心快,是个闲汉,没人告
我,日我识几个大字,记出人名来,阎王就差我随着判官查河。这早晚有官差小船,
我寻个法带过河去罢。”门庆听罢,满心欢喜。忽见上流头一个人背着个黄包袱,
像下文书的,常时节把手一招,那船就到岸边了。伏耳说了几句,那人佯长而去。
常时节回下一望,忙叫门庆下船伏在舱内,常时节与鬼使摇橹而过。掉歌日:今日
流来明日流,奈河流到几时休?
不信但看船边水,过得河来不回头。
原来鬼使过河,也不敢登这三座桥,只有一只三舱小舟往来下文书。常时节因
与门庆有些善缘,该得其报,因此平平而过。若无此点善报,河神巡察,风浪大起,
也是行不得的。门庆过了奈河,才待上岸谢、原来是无底的船,又看那常时节,只
见变作怪形鬼面,手执钢叉照门庆溯来,唬得门庆与鬼使顺河而走,不敢回头,找
大路走了。看官听说,原来孟婆酒饭就是迷魂汤,吃了骨肉当面昏迷,何况这一点
情缘,缘尽变为路人,正是那阴阳善化处,不在话下。
且说那潘金莲,从武松杀死,归了在死城投缳司收魂,不得托生,色心不死,
每日与王婆斗牌,与小鬼耍嘴。虽有鬼使日夜监巡,就如阳间坐仓妇人一般,到底
无耻,和人嘲惹。
那日忽见有一男鬼,浑身是血,披发遮胸,送往杀命司去,由他司前过。金莲
细看道:“怎么像陈姐夫的模样?”赶上问他,只不做声,也说是清河县解来的,
金莲心中疑罚又住不上两个月,又见个女鬼,甚是标致,上下无甚衣服,裹着个红
绫抹胸儿,下面用床破被遮了身体走来,也不带绳索。
远远望见金莲,上前抱头痛哭。你道是谁?但见:恹恹春病,似秋霜打败玉芙
蓉;细细楚腰,如夜雨倒垂金线柳。唇嘴儿蜡黄,玉牙不启樱桃颗;眼皮儿淡绿,
秋月初弯翠黛稍。系春心,柬腰绣帕半露酥胸;散芳魂,带血红绢犹存香露。洛水
佳人溜浪出,巫山神女带云归。
金莲细看不是别人,原是我娇娇滴滴、亲亲热热、同心同意、同眠同坐的春梅
姐姐:“你在那里来,咱娘儿今日这里相逢?”于是两人大哭一会,哭得狱中鬼使
酸心, 空外游神落泪。 哭毕说道:“怎么得咱娘们在一个司里也罢。”春梅道:
“我来了几日,还没有下落哩,着人去清河县查我的事去了。”金莲问道:“你是
甚么病死的?来就一点衣裳也没穿迭?”春梅略笑了一笑,又呜地哭了。原来春梅
因贪淫好泄,死在奸夫身上,一泄而亡,男子谓之脱阳,女子谓之失阴。
,细查枉死城中,再找不出这个司来;又不是阳寿该终,有鬼使拘唤,因此,
游魂全无着落。看官听说,这天下男女多是纵欲丧命的,如枉死城有这个司,也没
处盛这些众生了。
只有毒死、杀死、缢死、打死,再没有入死的个衙门。只为春梅死的快活,做
鬼也风流不改。那金莲日久人熟,央及提牢鬼卒,就把春梅收下,和他一个铺睡,
好不亲热。
大凡众生习性难除,生前贪财好色,死后到底不改,也有做厉鬼、色鬼的,也
有转生贪淫更甚的。所以郗后变蟒,贪僧梦蛇,总是夙根。今日金莲、春梅凑成一
块,如何肯罢,那春梅说起陈经济因来守备府认了亲,后被李安、张胜杀死一事,
才知道经济在枉死城,是一个衙门。细问狱卒,知是杀命司,就恨不得鬼门关上酬
弯凤,嵩里山前续雨云。
有诗曰: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如今说死鬼偷情,人决不信,定说是做书的笑话。人的皮肉已无,就有此心,
那里动手?不曾看那佛经,说这天人配合,以目交而成,还生男女。总是情根一动,
不在身子有无。就和人做梦交媾一般,不见实事,美而梦遗,同是一理。这是有情
无质的。还有人夫妇不投,勉强行事,阳物不举,岂不是有质无情的?就此想来,
有此情不论生死,古来离魂幽会定是有的。
却说金莲那日央及狱卒道:“杀命司我有个兄弟姓陈,替我问问!”不消一日,
见陈经济在司前赌钱,是山东语音,就问着了,回了金莲。他就哥长哥短,哄的个
狱鬼随身转。
那日取出半幅罗裙,剪成两段,写诗一首寄与经济:楼上鸳鸯曾并宿,枝头蝴
蝶各分飞。
那知三美黄泉路,死别生离一处归。
下写:“难妾潘氏、庞氏洒泪书。”送与春梅看了,春梅道:“娘这罗是那里
的?”金莲笑道:“姐姐你忘了?这是我初死了,你在我坟上烧的,你就不记得了,”
央及狱卒,拜了又拜,千叮万谢,托他送去。那狱卒是个二搭六变的,也就笑着去
了。
原来这枉死城大有五百余里,各司甚多,其神不一,又有牛头马面守把各门,
如何出得来?若是同一司还相见的。
狱卒到杀命司,见十三省司官,各省一条大街,知经济在那一个房里?正自傍
惶,即有狱卒来问,这狱卒说是探亲的,也就过去了。却好经济出来取刀疮药,撞
见他,悄悄捏了一把,拉到无人处,将情诗递与他看了。那经济淫心不改,才知道
有美隔墙窥宋玉,无门掷果寄潘郎。一面借了二百文纸钱谢了狱卒,寻了笔纸,不
知写了些甚么在后面,交狱卒去了不题。
却说这武大因告潘金莲,查系前世该还冤债,于阴律上停阁不究,心中不甘。
又因现告西门庆准了状,批在宗灵司,来提一干人犯,上枉死城关取潘金莲、王婆
去审,他和花子虚先在杀命司门首等候下关子未到,踅踅仓边,只见金莲搽的粉
面朱唇,勒着包头,打扮的紧揪揪的,虽是因妇,照旧风流。又有一个年小妇人,
生得更是齐整,就知道还有旧日风流,生前业账。恐怕认的他,使花于虚悄悄进去,
只当探亲,金莲如何知道?只见一个狱卒吃的醉醺醺的进仓来,门首吊下一块自罗,
上有墨迹,子虚拾起藏在袖中,出去送与武大。取开看时,原来是一幅诗词。武大
不识字,花于虚是久嫖的子弟,讲了一遍,说:“这个东西,出首告他个犯法卖奸,
罪乱天条,不怕他不打入刀山地狱!”
也不等关文,二人喜喜欢欢回东岳前写首状去了。这一去,未知金莲三人罪犯
如何,有分教:无头情鬼,空害了一场黑暗相思;薄幸冤家,又添上几层风流地狱。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戒导品
第六回 沈富翁结贵埋金 袁指挥失魂救女
诗曰:
福有因缘祸有门,甘同枝叶苦同根。
果随瓜豆人人种,水滴堂檐点点痕。
悭父必然生荡子,棘丛安得产兰孙?
百年冤鬼来寻债,隔世还追地下魂。
单表这《感应篇》有“危人自安,减人自益,耗人货财,离人骨肉,苟富而骄,
苟免无耻,强取强求,好侵好夺,短尺狭度,轻秤小升、以伪杂真,采取奸利。”
以上数语,专说贪人重财取利、损人益己的恶。这财物是众生的外命,那个是不食
烟火的神仙,难道就该俱舍了,这父母妻子如何养赡?国家钱粮如何纳办?孔圣人
还说生财食货,何况这众生小民!天地间士、农、工、商各有养生道理,原是不消
害人的。即如种田出力、做官享俸、做生意取那江湖之利、做匠役得那血力之财,
原不消去害人。受此勤苦,再能惜福俭用,岂有个不足的,只为人一点贪心,定要
取别人的肉贴在自己脸上,那天地鬼神岂有容他的?或身受奇祸,自然生下败子,
破散他的财物。此是个盈虚的道理,人不肯信。
如今单表汴京城里出了一个大财主,姓沈名越,绰号超寰,他父亲是锦衣卫番
役出身,专好在京拿人讹头,通大线索。后来死了,生下沈超寰更是乖巧,顶着父
亲差使,六部九卿、内官厂卫二十四座衙门走的烂熟。先在童贯京营里吃一分守备
钱粮,后来和高俅、蔡京这五个大权臣宅里大管家结了亲,拜成兄弟,就大弄起来。
又认了林灵素做于爹,拜李师师为义弟。不止外京,连司理太监、提督三宫的老公
们,没一个不通气的。因此,京师起他一个混名,叫做黄表沈三。因他专骗大钱,
几千几百两不还人家,只买一张黄表,写张誓状烧了,再不还了。或是人该他的钱,
还了几百几千两,又赖人重还,也写一张黄表,和人神前赌誓。又没良心,又有钱
有势,谁不怕他?所以绰号黄表。家在旧绵花小巷居住,后来驸马街买了宅子,盖
的一池水一般楼阁亭台、花园书房,俱照内里款式。又有一般能吹能弹的小娘,才
嫖的熟了,收在家里;或是良家私窝,看上眼就假妆放账,不消半年滚算了来。城
里当铺、盐店、香蜡店、绸缎店,何止三二十处,伙计有一二百人,也就是个现世
的石崇、出名的猗顿。他一生得利的是放三样钱:第一放官例钱。选的新官取京账
的,俱是六折,每六两算十两,每月十五分利。不消一年,只六十两,连本就该三
百两。又不知是一样甚么天平,放银时一两少二钱,还银时一两多三钱,又好灌铅
益顶、火逼白铜造的假银色,谁敢去换?第二放巢窝科子钱。那京城乐户行首何止
一二千家,拣有好小娘的与他三百五百两,比官例账又重二分,俱是按月去讨,每
月也取着三二千利钱。一月不到,利滚作本,常常把一家行户全准了,整年不勾还
他利钱的。第三是放响马钱。拿着强盗响马,有用钱买命的,他全管。上下使费,
救出命来,每一百两就算一千。强盗靠他救命,每月来纳进奉,谁敢少他一分?手
下贼头何止千余!所以,奇珍异宝般般有,堆玉积金事事强。只少了一件——年过
六十无子。生一个就死一个,也有怀孕的,到老了不见个苗。一屋老婆,吃饭罢了。
如此大钱,他平生一文不舍,就是人情往来,百钱的也没有。因这靖康皇帝喜花石
纲,他就开了花石店,苏杭盆景,无般不有。在良岳后街上,那时士大夫家家俱尚
花石,一盆虎刺有卖到三百两,挣钱更多。道君皇帝也常取进去,有好的赏赐三五
百两的。直到金兵过河,还拿着大天平秤人银子,家下盖造楼房不歇工。他小舅子
袁指挥和他对门居住,是世袭鸾仪卫指挥。五十多岁,只有一女,叫做常姐,常抱
来沈家顽耍,且是生的眉清目秀,一个小小口儿,乖巧伶俐的当不得,又会哄人。
沈家没个孩子,常是姑娘长姑娘短,哄得沈三家一群妇人看如宝贝一般,常是过来
顽耍,一二日不肯放回去。年长十岁,又好个苗条身子,就学念曲识字儿。见了骨
牌,一见就会。又早缠的一点点小脚儿,梳着个小小假舍儿,就是个小牙人儿一般,
没人不爱。后来两下亲戚走的熟了,因沈三家无子,众妇人就讲把常姐过继了来养
着,顽耍做伴。袁家娘子不肯,只许两下走着,都叫爹娘。那常姐又会哄人,娘长
娘短,叫的沈家老婆比亲生的还稀罕。他衣裳、金珠坠子,常常的送来不绝。后至
金兵乱了,沈超寰算计,这金银宝贝尽自不少,那里去藏去?就在那住楼群楼花洞
冰窖之下,穿井有十余处,把金银打做大砖,用漆漆了,一层层垛起,约有二丈余
深,使土培平,铺上砖石。偌大一个宅院,那里去找?却暗暗记了不题。看官,你
道这个藏法妙不妙?正是:人心如此如此,无意未然未然!
百岁光阴苦不多,劳心多算欲如何充饥不过三餐饭,覆体能穿几匹罗!
金玉满堂忧盗积,田园千顷昔催科。
夜来脱袜辞家去,一个铜钱带得么?
且不说沈越藏金痴愚可笑,且表这袁指挥家女儿常姐,那日从沈家过了二日,
头痛脑闷,赤眼红腮,只是要睡,心焦常哭,二日全不饮食。忽然,夜间和他母亲
睡在床上人只见他忽然大叫一声跳起来,两眼圆睁,说:“这家事不是我转盗与人,
你许下谢他的。就是嫁了人家,也是没奈何。谁见我接他过墙来先奸后娶的话?”
说毕,又大叫一声,满地打滚,一似有人打的一般。身上一块青,一块红,哭了一
会就没了气,只是心窝里乱跳。唬得袁指挥夫妻半夜点灯叫着“常姐”,只不答应,
两个小眼闭的紧紧的,脸似金人一般。两口儿哭得设法了,半夜里去叫前门上师婆
老刘来看,说是中恶,拿符水桃枝、香纸银钱剪个纸人儿,用浆水往东方送,说是
遇见鬼了。 守到天明, 只是不醒,慌的对门沈家众妇人们一群都跑过来,围着哭
“我的娇儿心肝”,乱成一块。拿姜茶、凉水往小口里灌,那常姐那里得醒,只是
大家抱的抱,哭的哭,把他常穿的一件大红绉纱小衫儿、扎花白绞比甲儿、豆黄扎
花小裙儿替他穿上;又把一双金嵌宝石小白果坠儿给他带在小耳朵上,忙忙把个假
油髻儿红绳儿扎在小小发并上,插上两朵珠花,换上一双小小红鞋,停在房里小床
上,大家围着痛哭。那沈越过来看了一阵,也自心酸,叫人去看杉木去了。
又叫黄医官取抱龙丸去。大家忙乱不题。
爱锁情根骨肉缘,彭殇生死亦同然。
改头换面知谁是,空使爷娘泪眼穿。
众人哭了一会,见袁指挥娘子硼在地下哭的昏迷,劝个不祝沈家第五个妾,妓
者出身,极是怜俐的,道:“我看这孩子不像短命的,没病没灾,怎么就死了,”
用手去摸他心口,不住的乱跳,忙道:“岭娘休哭,这孩子还不死,都慌哭怎的?”
大家住了哭,都来摸他,可不还热热的,心里一动一动,只是口里没气。说不及,
黄医官到了。沈超寰、袁指挥进来说:“妇人且躲开!黄医官看脉用药。”那黄医
官是御前有名的老医,极知脉理的,问道姑娘今年十一岁了,脉还不全,只用一指
先阁右手尺脉上,又看了关寸二部;住一会,又取左手心脉、肝脉。三部俱看完,
笑道:“姑娘不死,非三日,即五日、七日可以还魂。此是业鬼追冤,前生的罪犯
了个阎王关,不消用药,且把这抱龙丸用姜汤灌下,养他的元神罢。这房里烧香念
经,方可仟悔。等三五日,心口里渐温就好了。”说毕,黄医官要别,沈越请到对
门,待了一盏空茶,倒是袁指挥过意不去,封上二两书仪去谢了。这妇人们守着姑
娘不敢哭了,将药灌下去,牙失紧闭,又流出来了。不住于去摸常姐心窝,果然温
暖,只不见有气。这妇人们守着不题。
却说这场因果,你道这个女儿是谁?——他也曾倚门卖俏,隔墙花影引情郎,
他也曾待月迎奸,半夜星前排色阵。梦短的鸳鸯,前世里因缘未能谐老,转生的芍
药,初春时花蕊又被摧残。一灵不返,正在东岳案旁边;两世相寻,还似西门房院
里。旧债未还新债起,前冤又惹后冤来。
原来常姐就是李瓶儿托生的。那年西门庆来京朝觐时,就托了梦在袁家寻房住
下了,至今生长十一岁。门庆死后,花子虚告状,拘他对审,才知是偷托生在东京
袁家。一路鬼使寻来,把阳魂捉去,昏迷不醒。
却说李瓶儿被鬼使梦中牵去,到了东岳门前,还是当初死的模样,面容儿黄瘦,
细弱堪怜,娇容如画,见了花子虚、西门庆一干人在衙门前,想起前情,不敢啼哭。
不一时,叫到一个官府案前跪下,花子虚把那上墙唤猫、踏梯过院通奸的事说了一
遍,又说他陷在官司,被门庆坑骗多金,致病身死,又将金珠、锦缎、苏木、胡椒、
一百八颗西洋大珠、螺甸大床,尽被门庆盗去,约值万金,昼夜奸淫,并两个丫缳
奸了娶去。一一说个详细。只见花太监跪在旁边哭哭啼啼,诉倾家奸盗之害,门庆
无词。司神大怒,先把门庆箍脑夹腿,发上难春地狱去了。后查瓶儿与花子虚本命
生辰因何不合,以致盗财通私?判官将簿上来一看,才知子虚命坐耗官,原该赤贫,
不应有妻财之福;又因花大监家财系盗取官物,不合成家传后,那花子虚又没有得
横财的命,天遣耗星以破其家。李瓶儿原无大罪,不合私通门庆成奸,只向了个杖
罪,重鞭一百释放回阳,该失身娼籍,自缢而终,也是个绞罪。花子虚该托生在郑
千户家为子,使瓶儿日后填账,俱在后日报应不题。
却说袁指挥一家守着女儿,到了三日,全然不醒,待说死了,又心口温温,时
常跳动,买个杉木匣,漆的光光的,不忍盛殓。就有那王师婆、李师婆、张姑子、
刘姑子日夜来看。这家说该跳神,那家说该拜忏。袁指挥只这一个女儿,如何舍的?
只得上黄华寺请了六个尼姑,住房中间安下坛场,拜《梁王忏》,妇女一家随着跪
拜。直拜了到第五日,那常姐如梦如醒,忽然嘤嘤哭了一声又没气了。原来李瓶儿
阴魂被鬼使领着往火池里一推,即时苏醒,睁眼一看,全没有前生的夫妇,只落了
现世的爹娘。回头想想,那记分毫?只像一场大梦。这些妇女见常姐哭了一声,就
抬了个宝贝一般,忙来抱的抱,拍的拍,又哭又喜,和沈家一群老婆就挤了个满屋。
一时哄动了东京城,说是女孩儿五日还魂,岂不是件异事!才服黄医官脉理,常姐
活了不题。
那些靖康年间金兵每年犯边,直入中原,朝廷兵马钱粮不接,要问官员士民、
大商富户捐助济边银五十万,那沈富户也就东京第一家了。不知将来这沈富户家藏
的金银作何结果,只落得——悭贪一世,替他人积了百万家财,生死眼前,向儿女
滴下几行痴泪。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正法品
第七回 大发放业鬼轮回 造劫数奸臣伏法
诗曰:
入谷寻源久未逢,空花落尽欲谁从?
凭栏此日看秋水,隔院何人扣暮钟。
衰壮自怜真是幻,世缘方觉淡为浓。
点睛怕泄天人语,敢向长廊学画龙。
《感应篇》说那淫恶有三,日:“见他色美,起心私之;淫欲过度;夜起裸露。”
那贪恶有三,说:“破人之家,取其财宝,弃法受贿,杀人取财,包贮险心,乘威
迫胁。”看官听说,如今人不犯这几件罪的有也没有?今日略一讲说。那私人美色,
是奸淫良民妻女,第一大恶,王法也是斩罪,阴刑自是倍还。即如淫欲过度、夜起
裸露,众生不知是罪,此俱就自家妻妾上说。夜深纵淫,房中亵押,无所不至,有
夜游诸神、灶君宅神当面亲见,岂有不痛恶之理?所以王可居夏夜夫妇庭中交媾,
为神所罚,拆散十五年,以报其亵天之罪。或是风雨雷电、忌日元辰,不知忌讳,
或产妖男恶女,形体不全,往往有产妇丧命,多系不谨所致。此是淫戒。至于身居
大位,势取民财,或是买免人命,杀人奉上,食了朝廷俸禄,不能为民,反行酷暴,
比盗贼加一等,那有不犯王法、不遭天刑之理?这贪淫病根,如油在面中,再洗不
净。
才说公道话,不觉自己昏迷,才骂别人,不知当局更甚。所以劫运相巡,以报
积恶。
今说这阎罗发放西门庆众鬼一案,不是杜撰的,那古书野史上载着两件故事:
后五代陈隋时,大将韩擒虎仁而有威,行兵二十年不杀一个平民。临死时说:“我
生为大将,死为阎罗王,也勾了。”又有宋朝宰相寇莱公有妾倩桃,随莱公南迁,
有病将死,向荣公说:“公前世仙人,妾今缘尽该别,但求葬我杭州天竺寺。公不
久也该还本位了。”公又问:“是何位?”妾答日:“地下阎浮提婆王,即阎罗也。”
公没三年,果有家将见公仪从甚多,骑一碧骡,如飞北去。家将问马上灵官,说向
泰山交代到任。可见这阎罗玉也是正神推迁,如阳间刑部大理大堂一样,是有考选
升迁的。那时间罗正是宋朝包龙图相公当位,又是一个铁面铜肝,在阳世时,昼断
阳,夜断阴,何况在酆都正位提调那本朝的罪案!
却说西门庆被武大、花子虚、苗员外一干人告在东岳,帝君准了,批在酆都大
堂阎罗面审。阎君又批曹官分审,查他各司里年、月、日汇报册籍。那武大的状是
阴谋司、毒杀司提查,苗员外的状是在法司、赃吏司提查,只有花子虚一案审过,
托生去讫。花太监还报告候审,王招宣还押着林氏定罪,俱不曾结,又有武大出首
金莲、春梅、陈经济玩法通奸一案。那些一千犯人俱提来在酆都城衙门前伺候。但
见:一个家戴枷钉扭,瘦伶仃不似人形,一个家披发蓬头,旧风流变成鬼面。铁锁
盘腰几路,粗似那葡萄架下系足赤绳,长板扣脖周遭,紧于那淫器包中束阳绫带。
风月情空,佳人欲心灰冷;磨光计拙,浪子色胆冰消。
难将黄纸赂阎君,谁敢赤心欺判吏!
原来各司查完簿籍, 正在传审间, 忽有一位灵官手捧黄符飞奔前来,说道:
“因西门庆罪恶重大,系岳帝亲准状词,速提各司簿籍、一千人犯,阎罗王要亲审
哩!”唬的这鬼使奔忙,判官恐惧,各司曹官领着人犯俱上大堂下两边站立,那门
庆一干人跪在甬道两傍,真好威严:二门外左右两坐大油锅,约有半丈余高。只见
火焰腾腾,油波滚滚,那锅的口面不知多大,下边堆满干柴,铁叉挑着还烧哩。进
到三门内,左右俱是铁树高竿,悬着大铁锤,不知几千斤重,离那铁茶臼高有数丈,
有罪的,把铁竿一落,就骨肉为泥。那两廊下又有铁秤、铜秤、拔舌的尖刀、摘心
的利刃,剜凿锥剔异样刑具,人皆不识的,不计其数。不消说堂殿森严,官曹凛肃,
上坐着戴冠服衷的铁面红须,就是阎罗王了。别有一般用刑的恶鬼,俱非人非兽,
不止牛头马面。才知这阎罗殿果然是尽头的法地,立命的刑夭。但见:七层宝殿,
四面回廊。半明半暗,一天雾气黑漫漫,无雨无风,万古阴云寒凛凛。本是个慈悲
教主,谁能识烦恼菩提!敲皮剥肉,无非教不肖儿孙;劝善惩好,总为全平等世界。
洪炉中点化铁心人,只得要千锤百炼,天平上算均铜法马,那敢不六问三推!轮回
六道,好一似卖泥佛的,随他坐象骑狮,业重三涂,又一似挑影灯的,一任他披毛
戴角。地藏佛发愿,度不尽地狱冤魂,也只为众生多欲;目连僧救母,填不满饥肠
渴海,原来是习气难忘。所以善人到此,即为福地,刀山火馍化莲花;好恶到此,
饶有巧心,铜汁火丸皆妙果。但看阳间之大劫,即知阴府之明刑。挫臼碓磨,无非
斩绞流刑,阿鼻阴山,即在穷荒大漠。或奇疮恶疾,定为挂背钩胸;或飞祸天灾,
即是泥犁油釜。自立速报司神,渐觉恶人路窄。今日贪而明日分家,三年现报;大
恶盈而小恶满贯,一网全收。罗刹移在世人前,业镜不离方寸下。
殿上左悬着一面大镜,如明月一般,不敢睁眼;右悬着一杆大天平,那盘有婆
罗大。不知发放了多少时节,一来一往,也有添上刑具,发下各司的,也有解了绳
索,放出闲散的,也有鼓吹引导,衣冠着由二门出来的。许久,才唤这武大一起进
去。那判官在公案傍边铺上原状,就取当日西门庆调情磨光,某日裁衣,王婆引奸,
郓哥报信,并踢伤毒死的始未,都有本坊土神、日夜游神申报城隍文书,月终汇报
总册,日时一字不差。就叫西门庆上去,只是磕头,全不敢言语一声。阎罗便问:
“你知罪么?”西门庆上前趴了两步,说:“小人无知犯法,也全受王婆两下勾引
的亏。不是王婆,小人原没有下毒的心。”王婆分辩说:“你与了五两一锭银子,
买了一匹白绫,才替你做下这事。王爷详情罢!”阎罗大怒,即唤执鞭力士各打一
百。打的血流骨折,死而复苏。门庆还要辩,即有二鬼各执铜巴掌打去门牙四齿,
门庆才不敢言语了。即唤潘氏上来,唬的那金莲小脚难挪,细腰乱颤,平日骂人的
巧嘴、淫媚的机心也不知吓的那里去了,战笃速跪在案前,叩头无语。阎罗再问,
只得从实细说一遍,与阴簿无差。阎罗大怒,说:“此鬼久该打入阿鼻,遍受十八
层刑法,因何囚系,不见呈堂发放?”傍有宗灵官司官,跪倒呈上托生的前案,阎
罗看毕,才知潘氏与武大原系前冤,还他毒杀之报,只有偷奸一案,从减发放,发
在奸淫司大热臭海地狱里受罪。正待发放,早有武大的首状告他在狱引奸,有乱阴
律。阎罗拍案而起,二目圆睁,大叱一声,好似霹雳相似,震的殿堂皆动,口中喷
出火来。那金莲、春梅、经济三人早被青面大鬼铁叉自背穿透,阎罗即命先下油锅
煮三个时辰,然后定罪。可怜这两个红粉佳人、一个风流浪子,赤条条叉挑当心,
直到锅边,踏梯上去,抛人那热腾腾滚油之内,把那雪嫩的皮肤,粉团般的屁股—
—当日如何受用。
——那消一碗茶时,在那油锅里翻波逐浪,好似金鱼戏水一般,一上一下,弄
成三堆白骨,到像个卖油蝶果子的,纽成股儿,飘在上面。想是燥的酥麻了,也不
知是甚么滋味。那西门庆在傍看见,真是骨软筋麻,摊成了一块,伏在地下,只是
念佛。只有三个时辰,鬼使将铁爪篱取出,还是人形,只是光骷髅了。门庆心里想
道,“金莲已死,再要审我,只推在他身上,也没处对词了。”只见一个判官跪下,
领了一柄小小毛扇,将这三人的骨头用扇一扇,黑风一阵,吹的白骨仍化人形,转
转哀号,如刀刺心,不堪疼痛,依旧跪在阶前,另听发落。这西门庆才知地狱中碎
剐分尸,俱是业风吹活,要遍受苦的,比不的阳世间一死了账。
又不知批了些甚么罪名,把武大一干人犯赶下来,交与原司官领去。再叫苗员
外一起,是受贿纵冤事。先叫苗员外上去说了一遍,早有判官将当日船上苗青伙贼
杀主、家童报告和那苗青用金银贿买门庆的始未,俱有淮河水神、三元三官申文与
清河县诸神汇报册籍,一一无差。阎罗叫西门庆,说:“你奸淫纵欲,罪大已极,
又借官卖法,把一个杀主的贼奴轻轻放脱,那苗曾一命衔冤未报,好贪极矣!”喝
令力鬼即取铜凿凿去双目,又将长刀剔去眼睛,扯出二条肉丝有一尺长。从此,门
庆双目俱盲,遂成瞎鬼。再查苗曾致杀原因,只为平生贪财,行商专用假银伪货,
斗秤不明,利心太巧,以致杀身。既得现报,免究,仍给人身,托生平民去了。苗
青先问凌迟,受了阳报,再定阴刑。
二狱审完,门庆一干人犯仍批各司领去受罪。那花太监、王招宣俱批了别司。
才出得二门来,只见来了一起重犯,一千余人随着,不比寻常。但见:阵亡的恶鬼
围着一个戴刚叉、穿蟒服的内臣,马上的凶神拴几个戴璞头、系玉带的大老。虽在
那阴司束缚,还有些阳间体面,跟几个穿青衣的仆人,牵几匹配鞍笼的骏马。生多
财宝魂仍富,死有威权鬼尚多。
你道是谁?这就是徽宗朝五个大奸臣,名号五鬼——童贯、蔡京、蔡攸、高俅、
杨戬、王莆,因宋朝大劫,奉玉帝敕命,先取五人阳魂,定了罪案,才受阳报。这
一时拘到了,投文进去。因系大臣,不比凡鬼,阎罗即起立檐下,一一传进。
鬼使将拘魂索去了,众官整衣而入,这里不用拜帖,久已通名了。那五老序阳
爵相次而行。因童贯封王,居首;蔡京父子人过相的,为次,其余高、杨、王莆一
齐并行。上至檐下,各行庭参,阎罗还揖已毕,令两边侍立听审。阎罗依旧上座,
只见傍立二判各将大簿十余册捧来细看,有两个时辰,但见阎罗咬牙切齿,睁日张
须,把那生铁脸一变,大骂:“误国神奸,尔辈贪功害国,祸及生民,万剐不尽!”
大喝:“革去衣巾!”也不见有人来剥,只见六人已赤条条裸体跪在案前了。
先问童贯妄开边功一案。那判官先把阵亡人数转在案上,又把好杀平民报功一一开
载明白,童贯不敢辩,叩头画了供状,又问蔡京馅佞误国一案、蔡攸倾父夺权一案,
高俅、王莆、杨戳各人惧卖宫通贿、佞主蔽贤,案案相同,阎罗问了一遍。蔡京才
要分辨,把业镜抬来一照,六个贼臣昏夜私谋、欺君误国的事,件件图出真形,如
刻的印板相似,那敢不承!一一俱画了招,甘伏其辜,不劳动刑。
批在泰杀官,曹官细审定罪。那堂上金钟一响,后殿仙乐萧管一齐奏起,大门
外大炮三声,早有金童一对,执香炉,分左右导引阎罗退后官去了。
那西门庆并童贯两起重犯往外飞跑出衙门来。各曹鬼使不比前番,俱各铜枷铁
扭,剥的精光,也不论那男女丑陋、仕宦的体统,俱打入死牢而去。原来这各司拟
上罪去,不批驳另审,就如准了京详的一般。一面托生,一面受罪,把三个魂分做
三下里。还有一世不能完,另转一世,一狱受了苦又转一狱的。就如那遣戍的、审
录的,到一个地方,又发一个地方,过一个衙门又一个衙门。说明此理,好看后边
报应。
不消半月,那西门庆的阴魂问成泥犁,到第七层地狱。
他的阳魂一转托生在东京沈越为子,作失目乞丐,再转作一内监,割去阳物,
三转作一犬善终,三案方结。潘金莲的阴魂问成刀山第九层地狱。他阳魂一转,托
生黎家为女,名唤金桂,终身无配偶,闭阴而死,两案方结。春梅阴魂问成屎臭第
六层地狱,阳魂托生京北孔家为女,嫁与宦门为妾而亡;再转一女,生丑疾,终身
不嫁而死。王婆阴魂变狗,三世入阿鼻狱中。陈经济变乞丐饿死,一案即结。童贯
杀人太多,阴魂问成阿鼻十八层地狱,一世变马,二世变牛,三世变犬,四世变鸡,
俱以杀偿报,散入化生,不得人道。蔡京父子、高俅、杨戬、王莆等,同好误国,
阴魂问成饿鬼地狱,三世俱托生阵亡兵卒,罪完方许托生。直到了中元地官之辰,
将刑名罪案一样数十册,先申了阎罗准了,方申东岳帝君,又申三台二斗、三元五
帝上下诸神。那东岳帝君总汇一册,申报吴天玉帝天尊,以结众生冤债。比阳世刑
名更是精详,谁敢有分毫私曲!看官至此,切记众人去路。
《华严经》第十三卷:
随其所行业,如是果报生。
作者无所有,诸佛之所说。
辟如净明镜,随其所对质,
现性各不同,业性亦如是;
亦如田种子,各各不相知,
自然种出生,业性亦如是,
又如巧幻师,在彼四衢道,
示现众色相,业性亦如是;
如机关木人,能出种种生,
彼无我非我,业性亦如是;
亦如众鸟类,从壳而得出,
音声各不同,业性亦如是,
辟如胎藏中,诸根悉成就,
体相无来处,业性亦如是,
又如在地狱,种种诸苦事,
彼悉无所从,业性亦如是;
辟如转轮王,成就胜七宝,
来处不可得,业性亦如是,
又如诸世界,大火所烧然,
此火无来处,业性亦如是。
看官细看《华严经》中所传佛语讲的业因,便知业果。今日不过就此指点出各
人冤报来,不是妄添口业。
却说曹官定罪已毕,申文报了大堂,准下来了。到那日过堂,又将众鬼阳魂发
到回阳司,照依断案,俱各托生而去;把阴魂发到地狱各司,该自第一层受罪到第
几层,或碓臼熬炙、摘肝拔舌、刀林屎海,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俱哀哭而去。只
有西门庆失目拄杖而行。过大堂时,阎罗赏了金砖一个,喜喜欢欢,又一路打探沈
家是个员外,还想依旧为人:“这番定要改过修福,不受这凿目之昔。”鬼使将着,
又不知路高路低,只见耳边风响,脚不沾地、黑茫茫,忽见一点灯光,被鬼使一推,
早不觉落地,“哇”的一声,正不知是甚么去处。只为:黑心好色,送条拄杖渡迷
津;贼眼贪赃,给个金砖呼主父。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正法品
第八回 贼杀贼来安丧命 盗遇盗张一逢屯
诗曰:
反覆人心总似棋,劝君切莫占便宜。
鱼因贪饵遭钩系,鸟为衔虫被网羁。
利伏刀傍多寓杀,钱埋戈侧定遭危。
古人造字还垂诫,剖腹藏珠世不知。
这首诗单表昧心之财不可轻受,无义之人不可轻交。也是《感应篇》中说那横
取之报。却说吴月娘自那日庄上被盗劫了千两金银后,在薛姑子庵住起两月有余。
薛姑子做道场,窝隐下三众淫僧,被小玉看破,悄俏说与月娘,恐怕在庵中惹出祸
来,自己又是个寡妇,不好声扬,辞了薛尼回城,只说与吴大舅送殡去了不题。
且说这家人来安与张小桥合谋假妆强盗,夜间将月娘金银劫去,来安掘的月娘
埋下包袱、皮箱等件,俱交付小桥父子,连夜挑去西村家里藏下。来安夫妇却来妆
神做鬼,哭一回叫一回,月娘已信其实,那知道有这里勾外连的家贼,行出这样没
天理的事来。他辞了月娘,也不在庄上住,恐怕人看出手脚来,就搬在张小桥家间
壁,指望和他三七分那金银,还不肯给他一半。寻思着这些大皮箱,俱锁的是月娘
自己的首饰衣服、金簪钗环、珠子冠子三四顶,连李瓶儿、潘金莲撇的物件俱在箱
子里,少说也值五七百银子。那包袱里是西门庆的官衣、杯盘尺头和那貂鼠披风两
三件,好少东西。
慢慢的一件件取出,向当铺里典些银子来,和张小桥合伙,却不是个现成财主!
心里想着,口里念着,和老婆商议着,在西村寻下三间草房、一口厨房,小小的一
个院子,还有一口井,好不方便!过了三日,老婆说:“咱那包袱,今黑夜拿了来
罢,怕张小桥家妇女们留了咱的针头线脑,相厚间不好说,怕伤了和气。”来安道:
“你不知,张小桥原在咱老爹衙门里,人极是义气的。我照顾了他这一场富贵,他
就十分昧心,敢做出这样事来?俺两个商议,要做伙计开店,要拜交。你要的紧了,
着他说咱小器,到看低了咱。”老婆一声不言语了。正是:狐鼠同住原非伴,鹤蚌
相持又有人。
却说张小桥父子,那夜得了这股大财,喜之不荆路上和他大儿张一商议:“这
宗财真是天送上门来,又不费手脚,又不露眼目。”到家有五更天气,俏悄叫开门,
后园有个埋葫罗葡的窖子,使上些草,把金子连匣盛着,用土埋好,又取出两个大
磁瓮,把包袱、皮箱内首饰弄的乱腾腾,倒了两缸,俱是明晃晃珠子、金镯、金首
饰、貂袄蟒缎,全家喜个不了。张小桥的老婆道:“你和他来二叔两个做的,难道
不分些给他?咱就藏起来,他也不依,还该留下些给他,省的费嘴,又取了和气。”
张一道:“好容易的财贝到了咱手里,再分给别人,犯了事,各人的贼名,谁替咱
爷们不成,”商议了半日,张小桥留下了一个包袱,是西门庆的冬夏官衣:一套是
天蓝云缎员领,攒着虎补,绿缎衬衣,一套是怀素纱员领,没有补子,月白纱衬衣,
又是一件织的玉色缎子飞鱼披风,原是何太监送的;又是一件旧潞绸豆黄女袄、紫
丝绸女衫;又是对襟银红绫比甲、新旧两件白绫花裙、两个手帕、一对金裹头簪子、
两只银掠儿,也重三钱多。还要拿几件,张一拦住道:“够了,各人家的财帛,难
道是来安血汗里挣的?和谁合的伙计,凭契取的银子?有谁是证佐支付与俺的?他
经纪打了牙——自家咽,狗咬尿泡——空欢喜,敢和谁说。他不过西门庆家一个毛
奴才,着主子赶出来,又领了外人劫了他家主母的财物,他还敢声扬出来,先犯了
一个大罪的名,才治的别人。依着我,这几件衣裳给他,还是便宜了他。他好说便
罢,略敢有些闲言闲语,先打他个下马威。好不好,这乱世里,哄到没人处,给他
个绝户计。他一个穷老婆还不知他汉子怎么死哩!”张小桥道:“咱且稳坐钧鱼船,
看他怎么着撑篙。”几句话,倒把张小桥点出杀人心,说动了贪财胆,各自计较,
藏在心里不题。
那一日,张小桥家见来安新搬在紧邻,买了三斤烧酒,杀了一只鸡,城里又买
些肝肺板肠、一大块烧肉,替来安暖锅。请将来小屋炕上坐下,安了一张低桌,两
人上炕,张一来往斟酒,接进莱肉来摆下。张一炕沿上也坐下,大家把门关了商议。
张小桥先说道:“这银子还好零使,只这金子不敢这里卖,不是临清就上东京去卖
了。这三百两金,少也要七八换,值二三千银子。治下货来,咱就在临清只开青布
店。咱兄弟二人,一个上南治货,一个坐店开张,不消二年,连本三合。这布货是
算出来的,又不零碎,又没剩货。”来安接过来道:“这布行生意好多哩,西门庆
家起手就是生药铺和布行起家。这临清三行生意,布行是上等。不拘有几千几万布
来,不消几日,就发脱了。却是两京、三边上的大客人凑来总收,各边关上去卖,
还要挣钱哩。”说到炔活处,烧酒一饮而荆来安便道:“这几日弄的一个钱又没有,
天又冷了,还待要买几匹布穿,不知那包袱里有穿的衣裳没有,待取来看看。这几
日支锅盘炕,忙个不了,弄的我这手脚不闲。”张小桥听了,只管吃酒,也不答应。
张一又斟上一杯,来安又说道:“那包袱里还有一包散碎银子,是那日匣子没盛了
的。咱取出来,买下些米粮,过了年,咱弟兄们好出门做生意、把金子卖了,就不
愁穷了。”张小桥听了,又不答应。这来安闷上心来,也有儿分着急。张一又来斟
酒,来安一手按住钟子道:“酒不吃了。倒是这黑夜里没人看见,把前日那匣子和
包袱取出看看,大家记个明白,哥还收着,我那窄房窄屋的,也没处盛他。只这包
袱里有旧衣旧裳,拿出几件来穿罢,恁弟媳妇还没有绵袄哩!”张小桥见逼的急了,
妆做几分醉,把眼斜斜看着道:“你这话通不在行!这个东西是一时间就拿出来的?
那一黑夜挑到这里,我通走的力气也没了,到亏他一个压压背背的担将来。小家人
家,有个人来,那里去藏躲?惹出事来,不是耍的!各人担着个死罪身上,你还救
不的我哩!”指着张一道:“亏了他黑夜里刨了个五尺多深的窖子,一顿埋了。苍
蝇、蚊子敢衔你的一个米粒去不成?我看你忙忙的,只怕人昧了你的,岂有此理!
人也要有良心,终不成咱两个就不做活计了?依着我说,明日请个香纸来,咱弟兄
两人先明一明心,村里关王庙先设了誓,从今后,你我比亲兄弟一样,如有负心的,
不得好报!到明日把门关了,只推不在家,咱两个取开窖子。——原说过的,我只
要三分,别的你都拿了去。贤弟你心下如何?”说的来安笑了。又吃了几杯,酒也
净了,各人散去。
这来安到家,老婆接着问道,又说了一遍,说明日要取匣子分用,把包袱拿过
来的话。夫妻都信了,说张小桥是个好人。大家睡去不题。
到天明,张小桥先取了一件貂鼠披风,往城里张二官人家新开的当铺去当,只
要十两银子,推说是个过路的远客投在他家,托他来当的。原来赉四从西门庆死后,
见没人做主,后来为陈经济骂他,来安又偷了他的衣服,月娘惹气把来安逐出,也
就住的无光。又遇见大乱,抢了本钱,月娘不在城住,逃躲去了,他央着应怕爵说,
就投在新起家的张二官人门下,照旧还开当铺,在东门口里,认的张小桥,接过皮
袄来看了又看,有些眼熟,只想不起来,称了十两银子给他去了。后来细想一会,
自己道:“到像西门大官人家那大娘的件披风,怎么到他手里?”又想,这兵过抢
城,谁家的东西没失了?也就丢下了。
却说次日来安早起,要与张小桥取匣子、包袱,过来叫门,没一个人答应,连
张一都出去了。问道他老婆,说是赶集去了。来安坐等一日,至黄昏过来问道,还
没回家。老婆道:“他这光景有些吊躲。这不是咱打的兔儿送上门给他吃?
将来这财帛还要费手!”来安半信半疑,只说:“他不像这样人,你过去和他
老婆再要要包袱,试试他的口气。”这来安老婆穿上布裙,一直走过墙西来问张小
桥家,推说讨火,坐在炕沿上叙起话来,说道:“天冷了,没有绵袄,那包袱里还
有几件旧绸绢衣裳,要早些取出来浆洗浆洗。”那张小桥老婆是个泼妇,极是不良
的,把脸变了道:“没的浪声浪气,放屁拉臊,精扯淡的话,谁是你家奴才,收着
你的包袱?半夜三更,敲门打户。恁家汉子来闹的老娘一夜没合合眼,领了俺家儿
子和汉子去,不知做的是甚么勾当,还来俺家要包袱。恁的包袱怎么到了俺家来?
随和谁说,人也不信有这样事。”气的个来安老婆把脸蜡黄了道:“嫂子不要这样
说,等他张大爷来家当面招对,他原说今日来取包袱,我才来说话。难道这些东西
就昧了不成?也要个良心,也要个天理!”
张小桥老婆接过话来道:“要有良心,有天理,就不做这样事了!”说的个老
婆进不来,出不去,又不敢高声争攘,怕人听见。这来安隔墙听着这边乱炒,知道
说不来,疾忙叫过他老婆去,故意说道:“慢慢的讲,你这样小器,俺弟兄们分的
甚么彼此:”俱各不言语了。张小桥父子吃的大醉来家,老婆细细告诉:“他要包
袱,着我说了一顿,闭口无言的去了。”
到了次日,来安过来假妆出贤说:“老婆们见小,因取包袱,险不争起来。”
大家笑了。张小桥过意不去,说道:“包袱是我取出一个来,今夜你先取去用着。
等明日闲了,大家开窖子好看东西。贤弟你休娃子气!你没处收拾,到不如我藏的
严紧,”来安也答应道:“且放着罢,甚么大事!”到了一更天,张大把包袱捆着,
从墙上丢过来,来安夫妻满心欢喜,又道:“张小桥还是个好人,我说他不肯负了
咱这场好心。”打开一看,原来是几件员领、两三个旧绸绢小袄,几枝簪子,还不
值十数两银子。——“这样光景,难道就骗了咱这几千两银子去罢?”一面说着,
一面又想:“如今变了脸,他只是一个不认账,又不敢经官告理,不如还是好哄,
哄的到手,各人自己做生意便了。”且不言语。
到了正月十五,来安买了一个三牲,请了香纸,要和张小桥拜交赌咒。那张小
桥等不的一声,换了一件新青直掇,齐齐整整,进的庙来,上了香纸,各人赌了两
个昧心咒,说:“谁要负心,谁先死了!”来安、小桥两人平拜了。因小桥大来安
五岁,就称小桥是哥,一口一个贤弟,又叫张大来与来安夫妇磕了头。从此且不言
语。
来安见小桥每日买肉买酒,使钱大大的,他却一文也无,几件官衣,又不敢拿
去当,忍气吞声。和老婆设了一计道:“咱如今只说和他合伙开布店去临清买货,
他自然取出金子来卖。那时,买下几百筒布,这是藏不了的,他敢不分与我,那时
节到官也不怕他,强似这金子是开不得口的。”
夫妻议定。 到明日和张小桥说要上临清卖金买布的话, 张小桥顺口接话道:
“贤弟这识见高多哩!我才服你是条好汉。你终日指望要分这金子,你就计较些,
我也不敢取出来。万一事发,各人性命要紧。如今看个出行日子,我和你人不知鬼
不觉,你我腰间各带一半,打扮成走差模样,背个黄包袱,说充州府上临清下文书
的。到临清置了货,开起店来,过两个月把他娘们雇辆车子离了清河县,在临清住
下,谁来问你!
此计何如?”把来安喜的当不得,说道:“我说哥是好人,你弟媳妇他那知道
哥这等小心?只说是不给包袱,吵的我耳朵也聋了。今日果然哥的主意极是!”忙
叫张一借个历日看了,正月二十八日是出行日期:开市纳财,上表章,长行写着,
定于这日起身。来安心喜,正中下怀。不知此去吉凶,有诗为证:结义穿箭入绿林,
此中安有管鲍金?
同行好作腰缠计,失却头颅没处寻。
原来这财、命二字是天生一定的。当初有一书生行路,在高岗看见一人撇下一
串钱,急急走来要取,只见一条青蛇在乱草伏着,口里吐须,唬的书生跑回。又在
高岗上看,明明又是一串钱,心中疑不定,坐在岭上看着,来往的人俱不见。到天
晚,忽有一人走来取去。书生下来问他,果是一千钱。书生嗟叹而去。又有一家财
主,家人偷出一锭元宝,没处去藏,埋在他家阴沟里,指望雨大通沟,顺便取出。
那日大雨一夜,明日天晴,家主有六十余岁,时常拿根拄杖走来,在那阴沟里不住
的乱通。只见放过水去,露出一条白边来,使拄杖挑开泥土,原是他自家的元宝,
也不言语,取回去了。可见,各人的财原是取不去的。如该破财,就是埋在地下,
也是要去的。今日这来安和张小桥做贼劫的金子,果起了家,天理鬼神何在?
到了二十八日,来安穿了一件半旧半破青衣,早起过来叫张小桥家门,小桥已
是和他儿子张一计较已定。只见他穿着一件乌青旧布坐马小衣,脚上两耳麻鞋,笑
嘻嘻的迎出来,先关上门,忙迎来安小屋里去,拿出那匣子——一可不原封未动!
白的是银,黄的是金,照的满屋明晃晃的——向来安道:“贤弟你看这些东西,可
动你半毫么?咱如今托妻寄子,还要做大事哩。”一面说着,把金子分作两堆,都
是十两一锭的,每人包起十五锭,放在搭包贴身底下,这张小桥还说收拾的不好。
他包作三小包,两肩窝上带了两包,腿上带了一包。各人背个黄包袱,也不敢带刀
棍,只扮作下文书的公差,各人嘱咐了浑家,也不吃饭,喜喜欢欢上路去了。
走了两日,天气寒冷,路上吃两钟烧酒又行。原来来安不知这条路是上小河口
去的,不是大路。张小桥领着迤斜往西下去十里多路,一望都是湖泊,没有人家,
来安也有些害怕道:“咱不错走了路了?我跟着老爹来接按院,那是这个路?”小
桥说:“你不知,这条小路近二十里,又无人走。咱这身上带着行李,敢走大路?
如今响马土贼极多,这条路安稳些。”说不及话,只见前面林子密密层层,一个人
探探头又没了,又行了半里路,到林子里,只见张小桥坐在石头上道。
“我且歇歇。”来安也坐住了。
那时,日色将落,没人行走,只见林子里钻出一个人来,腰带着刺心刀,手执
着齐眉棍,望着来安脑门劈来。来安赤手空拳,大叫:“好贼!”张小桥怕走了,
早一手探祝只见:棍当脑盖,迸的血浆直流,刀刺心窝,绞的肝肠稀碎。一个踏着
脖项,用黄土填塞咽喉;一个按着胸脯,使白刃先割首级。叫不应头上青天,即是
阎罗追命鬼,现放着腰间黄物,这才断送负心奴。绿林深处隐尸骸,青草坡前喷热
血。
这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借贼杀贼,鬼神之巧。张小桥怕有人认的,割下
头来,林子后使刀掘个凹坑,用土埋了,使块石头盖着,然后拖了尸首在深草里,
剥下那条搭膊十五锭金子,张一带在腰间。不敢久住,离了小河口林子,父子商议:
“且不可回家,往那里去好?”张一笑道:“你老人家怎么当差来?这一时就糊涂
了!咱有这些行李,父子二人上了临清把金子卖了,才好做生意。难道来安会做买
卖,咱父子二人到不如个奴才了,”张小桥喜道:“有理。”就迤斜找上大路来。
天已黄昏,歇了一夜,明日又走。可霎作怪,只见一阵旋风随他父子乱滚,一
直往北去了。这是临清河口地方,来往官员、客商极多。原来自金兵抢过,路上行
商稀少,有一伙土贼起来抢了村坊,和些大营的逃兵做了响马,约有二三百人,不
时截路。那张小桥父子正走,只见前面起了一阵旋风,刮的对面不见。风过后,只
见有二三十匹战马,尽裹红巾,胡哨了一声,就有一枝箭射来,先中了张一左腿,
射倒在地。到是张小桥久走江湖,知是响马,就顺下一包金子,种在路傍,使脚蹴
起土来盖了。早已人马到跟前,叫:“快丢行李,饶你命去罢!”二人跪在地下说
是公差,现有文书。依着马上大贼,就过去了,步下的土贼跟着百十杆枪赶上来道:
“这衣裳也是钱。”即将二人剥的赤条条,翻出两大包一搭包,都是金子。忙禀了
马上贼回来,喜个不了,问道:“你这金子那里来的?”张小桥说:“这是本府充
州大爷送按院爷干升的。”贼们大喜,叫声“得财”,一阵风去了。
这父子二人呆了半晌,拔了箭,赤手空拳,走了几步,又望马去远了,才取出
埋的行李,只落了五锭,轻轻的上腰。父子面面相觑道:“好薄命呵!”张一道:
“五十两金,也还值四百两多银子,家里还有五百两银子,这些首饰、衣服,也还
有二千金以外的财帛,也勾咱爷们过的了。这不成是咱自家的东西。且回家去商议
怎么哄来安老婆,才得无事。”两人垂首而行,再回大路。正是:小路截来大路抛,
乌鸦衔肉遇鹏雕。
如今仕路多如此,总替傍人先上腰。
未知这剩的金帛,张小桥如何享用;来安死的人命,日后作何发觉,有分教:
黄金素债,连累杀性命四条;白手争财,撮弄成冤家一处。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广慧品
第九回 来安妻出首贼赃 吴典恩拷逼主母
诗曰:
业心薪火日熬煎,浪死虚生自古然。
贪性直教金接斗,名心何日浪回船?
毒虫射影能为祸,恶刺钧衣到处牵。
但看盈虚知此理,庞公常欲散家缘。
却说张小桥一路走着, 沉吟不语,和张一商议:“这回去,来安老婆问道咱要
人,怎么打发?”张一道:“这甚么大紧!如今我和你一路回去,别人也生疑。我
且去东昌府李小一家住些时,你自己回家,只说来安和我上东京卖金去了。
临清地面小,卖不开这些金子。等我到东昌府和众朋友耍上两月,打听打听,
再作理会。”小桥只得依从。到僻静林子里取了一锭金子给张一带了,又给些散碎
银两,父子分路,张小桥自回清河县来。即日握到天晚,黄昏时悄悄进门,老婆接
着问道:“张一和他来二叔哩?”小桥便说:“临清地方小,通卖不开,又出不上
换数,他二人上东京去卖去了。我挂着这个差使,眼看有了新官到任,怕革出衙门
来,人家笑话。”
老婆也就不言语了。一夜歇息不题。
却说来安老婆,从汉子出去,只是肉跳心惊的。那日夜间做了一梦,见来安浑
身是血,哭着说:“人害了我命,你还不告状,等待几时?”就唬了一身冷汗,醒
了。天明起来,才待过墙来问信,听见张小桥说话,唬了一惊,忙过来问来安的信。
因说:“来安和张一去东京卖金去了,我为差使回来,怕误了点卯,等他们有信来,
我还上临清去买布。”来安老婆也似信似疑的,只得罢了。终是不放心,街上去讨
了一卦,是白虎神缠着世,应主有孝服,行人血光之灾。又因张家老婆常常小争小
嫌的,把他家包袱、皮箱不给他,怀怨在心不是一日:“待要和他争嚷到官,怕来
安在京没有长短,可不是自己先跳下水去才拉人?待不作声,或来安被他谋害,得
了财去,我还不知道。”寻思了有半个月,打听不出个信来。
那日合当有事,来安老婆屋后撒尿,只隔着一堵墙,听的除的土响,一似铁锹
掘地一般。在墙缝一张,原来张小桥使锹把地窖子取开,拿出他家皮箱、包袱,在
里那盘弄,他老婆在傍算道那个值多少银子。也有取出来的,放在地下,要去当钱。
他老婆道:“你也卖了他好几件,他家老婆日日来炒,等他汉子来,还要和咱打官
司,能可出首,不肯便宜了咱哩。这些时,好不和我合气哩。”张小桥笑了笑道:
“着他等着,他汉子只好到那一世里托生了来罢!好不好把这淫妇也杀了,掐断一
根线:”那来安老婆听见这几句言语,显是实情,才知道他谋杀了来安,实要昧他
的财物,又是疼人,又是疼财,不敢露出一声来。
明日早起来,使包头裹了头,怕泄露风声,把那二套宫衣拿着使绵单包了,只
推去当。那时是原在清河县做典史的吴典恩,因乱后没有县官管事,他钻刺在清河
代捕署樱原在西门庆家做伙计,认的来安老婆,他就随投文进去, 说禀贼情事,不
敢写状。这吴典史叫在公案前,赶了门子下来,他才细细说了一遍,道:“是张小
桥哄的来安醉了,妆贼抢了吴月娘的家事,金子三百两、银子一千两、衣服首饰现
有八皮箱、四包袱,在他家里,如今把来安杀了,只分了两套官衣给小的,还要害
小的性命。这些东西,和他老婆现在家埋在后园窖子里,老爷只拿老婆来拶着就招
了。”这吴典恩听了这话,好一似半天上吊下了几个大元宝来,怎么不喜。
疾忙传了番捕、弓兵、壮丁各役,带着器械,飞奔出城。吴典史骑马紧跟,上
西村里来。那张小桥和老婆商议着要当那貂鼠卧兔和那皮袄,怕过了春天不好收拾,
正在家坐地,扑了个着。只见乡约地方领着一群人进来,把张小桥和老婆都上绳,
不知是那里的账。先带了村头上关王庙见了吴典恩,在马头上押着,另使弓兵和地
方把他家门封了,一齐回县。
正不知犯的是甚么罪,一村人都捏了两把汗。到了县前,看见来安妻包着些衣
裳,望着张小桥两口不住杀人贼长贼短骂起来,他才知道来安老婆来出首做贼的事,
把头低了,一声没言语。
这吴典史原在西门庆家,和赉四、韩道国、崔本、黄四一班伙讣,后来送他在
县里,进刑房做吏书,熬出这个官来。西门庆家财帛丰足,他那件不知道。因此看
做一股大财,急急拿了张小桥两口来,得了活宝一样,即时升堂,两边排下门皂刑
具,将小桥两口带上来跪在案前,就问同来安劫财的原由。那张小桥积年的衙棍,
那里肯招!说:“是来安夫妻拐出东西寄放在小的家里,有两个包袱是实,因与小
的老婆炒闹,才拿着他偷的衣裳污赖小的。果是和他做贼,他怎肯把赃都放在小的
家里?”吴典史说:“现有来安老婆活口出首,你还不招!”就是一夹棍四十敲,
又打了三十板,那张小桥只是不招,大叫冤屈,铮铮的辩话。来安妻跪在傍说道:
“他老婆夜来开窖子,又埋了一夜,只拶起他来,敢不实说?”吴典史喝令拶起来,
即一拶一百敲。妇人没经官法,不由的一五一十从头实诉,把来安夜间叫他去妆贼,
得了一个匣子和包袱、皮箱来,现今件件俱有,只当了一个皮袄。吴典史大喜,即
叫松了刑具,同妇人去取赃。又怕手下人多,失落物件,依前骑马自押着,径到张
小桥家中。来安妻指着那埋的去处,扒开屋后一个窖子,果然锁着个大皮匣,一切
包袱、皮箱、瓮中物件俱有。吴典恩怕人多碍眼,不好开看,把一干闲人逐出街上
来,叫老婆取钥匙开了,只见十个大元宝足有五百两,全不见金子在何处,又取拶
子将老婆拶起。原来只剩了四锭金子,没放在匣里,用个破毡帽包着藏在壁眼子里,
使泥墁了。老婆受不的刑,又招了,才取出来。
再拶起来问那二百五十两金子,百口不招,只说没有了。
吴典史把匣箱使封皮封了,挑着包袱,押着妇人再回县来,把张小桥下了死牢,
老婆送入女监,来安媳妇招保候审。吴典史退堂,把匣子、皮箱、包袱内东西打开
细看,但见:赤艳艳黄金四锭,白晃晃元宝五双。明珠错落,冠箍嵌满密周围;金
饰叮当,钗钏参差光灿烂。又有面前璎珞,九凤穿花、翠衬珠垂多宝钿,胸前接领,
双龙盘日、猫睛母绿系金梭。耍孩儿打成金虎,下坠裙铃;倒垂莲镶就玉鱼,妆成
环佩。银鼠紫貂、舍列孙皮,何羡雉头裘暖?金珀犀杯、奇摘香带,更比火烷价高。
只此异宝奇珍,不数绫罗绣缎。锦围金谷三十里,鹤背扬州十万钱。
那吴典恩一个穷光棍,做个小官,那曾见这些东西!真是眼里出火,口内垂涎。
看一会,喜一会:“这岂不是天送来的富贵!把贼问明自,申详报了上,不过十数
两银子、几件破衣服做了赃,把这厮牢里回了,没有对证,这物件不是我小吴的,
还有谁哩?”心里又想:“还有那二百五十两金子,难道罢了?”又上堂来提出张
小桥,一脑箍箍的两目努出二寸高,只是不招。又夹了一夹,打了一百杠子,腿骨
已折,只得实说是上临清遇响马劫去了。吴典史那里肯信,喝道:“既然遇贼,这
四锭金子因何又在家里?这分明奸佞不招。”又加上新夹棍,只得招出张一来,拿
一锭金上东昌府去了。吴典史始终不信,把夹棍且开了,恐死了,没活口,一面起
关文拿张一去不题。
世间无巧不成话,当初西门庆家因李瓶儿招了蒋竹山,曾把他痛打一顿,使光
棍草里蛇领着个破落户作践不堪,无面目在县居祝一向在别州外府卖药十年,因这
大乱后才回家,县门前开个小生药铺,和衙门人来往,与吴典史系旧交,常来替他
过付小钱,舔他的屁股。这一日进衙门来给吴典史治杨梅疮,遇见这西门庆家失盗
的事,不觉触起旧恨,借风吹火,和吴典史说道:“西门庆富甲清河,他的财宝还
多哩!外边人说来安和他家人玳安打伙做贼,后因他大老婆吴月娘与玳安有奸,怕
审出实情,就不肯报盗。如今把这奸情问出来,他手里的珠宝金银还不知有多少。
这贼偷的物,还不够那零头哩!”说的吴典史大喜,才知道这个金银窖子出在这里。
即时出票拘吴月娘、玳安,问失主不报盗的情由,那想西门旧日提拔他做官的恩义!
有诗单咏小人负心:附势趋炎自世情,山川瞬息路难平。
茶蓖花好偏藏刺,钩吻毒多莫作羹。
门冷自然忘卫霍,义深何处觅程婴?
松边莫种藤萝树,枝老根枯叶自荣。
却说吴月娘从薛姑子庵里辞了进城,到了破宅子里,收拾了藩金莲住那楼底下
且住着,还有些烂窗户、折板凳,叫玳安截了做柴烧。玳安身边还有带的几两碎银
子没失了,买了一个半大锅做饭,又找将吴大妗子来,抱头哭了一场,商议着替吴
大舅出殡,且留大妗子在宅子里做伴。到了十一月,才买几件故农旧被,添上几件
绵衣,又给孝哥做了个蓝布绵袄。到底是大人家,破床破瓮、烧的屋上梁檩还卖好
些钱,皙救目前穷困。那日赉四遇见玳安,问大娘的信息,才知道月娘回家。赉四
买了一方猪肉、一付蹄肚、两只烧鸡、一盘红枣,又是一瓶黄酒,着他老婆来看哥
儿。见了月娘,抱头哭了一回,好不亲热,才说起他如今在张二官人家,进了当铺。
“就是到了别家,也忘不了你老人家和老爹的恩。”月娘道:“谁似你看常,还来
看我。看就勾了,又费钱买东西。”又说:“在薛姑子庵舍了珠子,如今我吃了长
斋,这孩子也怪,从生下来四五岁,天戒的一点荤也不吃。这些东西,就留着你和
大妗子吃了去。”说着,老冯进来,看着赉四嫂买了礼来,都说他两口是好人。就
和小玉上厨,先筛了酒一磁壶,把鸡切了,摆在大妗子、赉四嫂面前,才去煮肉。
月娘笑道:“又没个家伙,一把壶还是拾的屋扩子里的,这几日才买了个盆洗
脸。”说着,叫孝哥:“来给你赉四嫂作揖!”
就捧了一碗枣子,孝哥接着吃了。到了天晚,赉四嫂回去,月娘送出门来,嘱
咐了又嘱咐:“你两口常常来看看这孩子,也是你的情。”
却说玳安夫妇二人极知好歹,小玉每夜跟着月娘给孝哥梳头做鞋,不多出去,
玳安没有事,就在破门楼底下开了个粮食铺,每日也挣二三升米送进来吃。不觉冬
尽春来,到了三月清明,月娘买纸和孝哥上坟回来,方才到家,玳安听的人说,贼
偷了西门老爹家好少东西,二爷起了赃来了。玳安赶上问道,才知是来安串同张小
桥的事,忙忙走进来和月娘说:“咱的东西有了,原来如此如此。”和月娘述了一
遍。又说:“咱该递个领子去领赃去,不论怎么,咱也得一半,强似没了。如今代
捕的吴典史又是咱家旧人,看俺爹的旧恩,都领了来也是有的。他那官是那里的?
那年按院爷来咱家吃酒,席上讲着,才准他考满换了贯籍,部里的文书,还是我上
京去托蔡阁老家翟大爷部里领的凭,难道他就忘了?”说着,欢欢喜喜的,月娘道:
“失过的财帛,知道人心怎么样?领出少一半来也罢,没的张扬的人知道甚么金子
银子的,到还惹出事来。”一言未尽,只见二门口一个人,探探头又出去了。玳安
出来问道,那人取出一张纸票,朱笔点着,原来是吴氏、玳安的名字,唬了一惊,
问道:“甚么事?”那差人说:“那里知道?只见后堂传出票来,立等见去。只怕
是叫恁领赃。”一句话投着玳安心事,往家飞跑,和月娘说去了。月娘道:“就领
赃,也不消我出官。寡妇人家,有名无实,汉子做了一场官。我不去,你自家去回
罢。”那差人那里肯依,只在门前炒。住了一回,就炒进院子来,道:“玳安,你
这奴才,还倚着你家主子大模大样的,还是在提刑所做千户哩!”说不及,拿出绳
来把玳安拴了。月娘无奈何,只得眼含双泪,面带愁容,换上了个旧包头、青布褂、
蓝绢裙,随着公差往县前来。见他口里胡骂,只得取出一千铜钱折个酒饭。那差人
掼在地下,那里肯受!还要拴锁月娘,众人劝着罢了。
月娘使老冯、吴大妗子看着孝哥,小玉搀扶着走到县前,只见三街两巷都道西
门庆家老婆出来打官司,多少看的。
吴典史听说到了,即便打点升堂。忙叫玳安上去问这失盗缘由,玳安只得从先
说起:“来安引着张小桥做贼,小的全不知道一字。”吴典史大怒道:“你这奴才,
与来安、张小桥一同上盗,后来将物瓜分了,与吴氏有奸,才不敢报盗,不打如何
肯招!”喝叫着实打。先重责了二十大板,又问他的奸情,玳安哭着道:“小的怎
么敢。就打死小的,也没处说。”
吴典史要他招承,奸诈月娘的银子,就叫夹起,又是一夹二十敲。那玳安小厮
从小没受官刑,夹的极了,口里胡说道:“我招!我招!”住了敲,又没了口词了。
一边夹着,就叫月娘上去。月娘在台下跪着,吓的乱战,已是糊涂了,上堂去跪下,
全说不出活来。吴典史问道:“满县里都知你与玳安有奸,既然失盗,因何不报宫?
无私也有弊了。快快实说,我不难为你!”月娘原是正直的人,只道是问贼的事,
见他一口咬住只说有奸,不觉一片烈性如火一般,指着吴典恩道:“你就做官罢,
我也还认的你!我一个清门净户人家,就不值钱——养着家人?又没人告俺,你捏
作出这话来要诈我的银子,有甚么证见?平白的要屈打成招,也要天理!”吴典恩
大怒,可怜把月娘一拶二十敲,拶的堂上乱叫乱滚,如何招承的来!吴典史无奈何,
只得寄仓另审,把玳安也送下监里。这里才使人上仓里问月娘要银子讲价钱。这贪
官的手段如此利害,险不叹杀了清河县里的平民,畅快杀那有冤仇的光棍。不知将
来作何结果,这是:遗金反累贞良妇,余祸还归积恶家。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广慧品
第十回 梦金砖富翁得子 赐银瓶孽女归娼
诗曰:
才说轮回似有凭,如同长夜觅孤灯。
潮来潮去仍玄海,花落花开任武陵。
天上妖蟆还蚀月,人间野狐自疑冰。
能忘色相同生灭,因果平看亦小乘。
这因果二字,原为迷人说法,如大道圆通,生死不二。
说甚么(足石)寿颜夭,宪贫季富!今日从《感应篇》入门,先去人贪淫二字,
教人知戒。那孔门大贤南官适说,那羿界大恶,后来不得其死:禹稷勤苦,子孙俱
得了天下。分明是讲一段因果,孔夫子全然不答,只指出“尚德”二字,劝人为善,
不说轮回,正是那佛法平看,把地狱、天堂一笔抹净。
是我儒家的大道,何尝不信轮回?
今日单表那东京的富室沈越,积了半世家私,埋下几万金银,也无用处。因他
悭贪,天教他绝后。机心毒计,富甲王侯,再要十全,也无此理。那日因宋朝金兵
内犯,朝廷处处搜括,常恐不保其财,终日忧愁焦闷,他家中有十个有名的美妾,
又有房下待婢三十余人,俱是江南、两京访的能文会唱的,只是各坐空房,不见有
孕。忽一日,沈越因人还债准了个使女,叫名兰香,胖大粗丑,厨上略会些饮食,
京师有半灶之称,那里是正经偏房。不知怎么,老沈看上了,一时动兴,不消一月
就定了胎。把个沈越喜的极了,各处对人夸说他家有了好事了。到了临月之时,沈
越做了一梦:有一个人从西门进来,手待一个金砖,说来还债。沈越平日贪心,见
了金砖,两手抱住不放,那人来夺,沈越又争着不肯撒手。忽然大叫一声而醒,天
正三更。家人来报说,厨房内兰香添了一个哥儿。慌忙起来净手焚香,向天叩拜道:
“也是我沈越一生没伤了天理,因此龙天不绝其后。”过了三日,亲友知道,都来
贺喜,也有送汤米的,送盒子的,送金钱银钱的、金锁银锁的。沈越有财有势,到
了满月,送的财宝贺仪约有千金以外。这沈越喜的是钱,说这孩子日后就是个掌财
的。可霎作怪,虽是生的齐整胖大、两耳垂肩,只是两眼不开,不住的流些红泪。
叫医婆来看,说是胎热,过到百日,自然好了。沈越也自凭他。觅了两个奶子,恐
怕失奶。
因是梦金砖生他,就起名金哥。到了百日,这些亲友备礼来贺,也摆了三四十
席。酒席前人抱出金哥,就和打的金娃娃一般,头戴着金铃织锦寿字冠儿,织锦大
红袄儿,金虾蟆头鞋儿,胸前金麒麟,背上金锁,手镯、脚镯,都是金子裹满了。
那孩子两眼不睁,一似睡着一般。亲友各夸福像不绝。
生子之后,遇着金兵大乱,河上扎营,要进五十万金子、五百万银子,才肯退
兵,朝廷内库不足,派在京城官员一半、富户一半。那沈越就是一万两,直愁的两
眉不展,面带忧容,在家里走来走去。那得个方法,通个线索,有道君皇帝一道免
帖,就可以无事。再寻不出这个法来。
再说这沈越的对门袁指挥,从那年常姐还魂之后,因沈家拜认了常姐为女,往
来不绝。又过二年,常姐十三岁,出落的苗条,越发风流,姿色十分娇媚,就像个
画上一幅小小美人图。又学的识字能文,吟诗度曲。因沈家有江南娶来名妓,都会
书画琴棋,因此,常姐见了就会,不消请师,偏是灵巧。沈越家生了子,常常过来
逗金哥顽耍。
那日清明打秋千,牵了常姐过来,在后园吊了一架彩绳花板,高树在绿杨之外。
那众妇人们也有单打的,双打的,真如彩凤斜飞,双鸾同跨。打了一会,该常姐上
去,但见:穿一件赛榴花、滴胭脂的绿色纱衫,却衬着淡柳黄染轻粉的比甲。系一
条转镜面、讶云影的雪光素练,斜映着点翡翠织细锦的裙拖。身子儿不长不短,恰
似步月飞琼;眉颊儿不白不红,疑是凌波洛女。蝶粉初调,未向西邻窥宋玉;鸳黄
未褪,先来东阁窃韩香。恍疑红杏出墙来,但恐青驾随雾去。
原来这沈家后花园接着御河西岸,一带都是秦楼楚馆,中间画阁飞檐,垂杨四
绕,长廊有二百余问,弯弯曲曲一个大院子,门首有两个内宦把守,是个甚么去处
一一风流领袖,仕女班头。瑶池上枣绿飞下风尘,月窟里素娥滴来凡世。开的是第
一个巢窝,蛟龙潜度,接的是第一个子弟,衮冕时游。花石盆景设满庭台,萧管歌
声遥通禁苑。云近蓬莱常五色,雪残鸽鹊亦多时。
这是李师师的乐府,宋道君的外宅。一路红墙,内通地道,不时圣驾游幸。天
下有名的花魁,谁敢轻见!因沈越财大又有线索,才敢在他府西盖这座花园。那日,
御驾游了良岳,因是清明,忽然由地道中幸师师府,要看那汴河外士女踏青、人民
行乐,正和师师在迎銮阁饮酒凭栏,直对着这河上沈家花园。也是天假其便,常姐
正打秋千,真是身轻如燕舞,腰细似萤流。一个小小红妆,打的风飘裙带,汗湿皎
绡,高高撮在那垂杨枝上,一上一下,正面对着阁上,真龙看个不足。酒罢回宫去
了不题。
这李师师见此女子,忽然生心,即差的当人去沈家访是谁家小姑娘。细细问明,
知道袁指挥家只有一女,常在沈家顽耍,昨日打秋千的就是他。还怕有些不真,惯
做京媒王婆常在沈家走动,李师师叫将来细问。王婆说起这女子才十三岁,生得风
流典雅,真是个美人儿,一京城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又说:“这双陆骨牌、琴棋
书画,沈家三房——下扬州娶的个瘦马,他常常教他,偏是一见就会。如今,家里
学唱清曲哩!”喜的个师师好似得了活宝的。即使人先和沈三员外说:“是圣驾在
楼上亲见,要选贵人,如有造化,生下太子,甚么富贵没有的?”老沈听不的一声,
真是喜从天上至,祸自地中消。想了想:“我该这一万助边银子,正好就这个题目
出脱,”连忙走到袁指挥客位里坐下,袁指挥迎出来。老沈笑嘻嘻道:“你天大的
喜来了,我来报喜哩!”袁指挥问道:“何事?”这沈三员外如此如此说了一遍道:
“这奉旨聘选,谁敢不遵?你只奉了旨,就有内边老公御赐羊酒金缎下来,就该安
排下他随身宫妆的衣服往官里送。一个朝廷的嫔妃,就是姑娘年小,谁敢留在家里?”
说着,袁指挥娘子也出来见了,又惊又喜,不觉两眼泪落,说:“一生一世这点骨
血,平空里夭吊下这个祸来,生生的把一家拆散了,甚么做娘娘!”说罢放声大哭。
这常姐在傍也就鸣鸣的和娘一齐哭了,袁指挥也在傍揩泪。沈员外劝说:“这是孩
子的造化,终不然,留他一世,有个不出门的?人家还寻不着这样门路,整万两银
子打点求选皇后哩!如今正官孟娘娘使了多少银子,才挨进宫去。你就哭也没有法,
这谁敢违了旨意,说个不字,连一家性命都坑了。你们且商议,回他的话,这李妈
妈家提调着三宫,朝廷的枕边言,比这阁老体面还效,你恼着他,了不成!”说毕,
俱各不哭。袁指挥是个老实人,一顿哭的心乱了,向沈员外说:“姐夫,在你张主。
我虽袭了个武职官,一点事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敢不听你说?
何况这孩子已是两下分养着的。”说着,都不敢哭了。正是:林外夭桃傍水开,
月移花影上阳台。
色香原是无心物。俱为多情引出来。
话说这李师师因看见袁家姑娘打的秋千可爱,就寻出这题目来,要引他上了竿
儿,接过来教养梳拢着勾搭道君皇帝,故意假作奉旨去聘他,叫他回不得。又遇着
老沈心里有事,要找个题目,好省下他助边的银子,如何不尽力拥撮!那指挥老实
的人,那知道沈三要借别人的水泼自家的火。当日,大家应允了,回李师师的话。
不知他怎么起本,不在话下。
不消儿日,就有一个公公拿红帖来,袁家拜了,又拿红帖请过沈员外来,作了
揖,只说恭喜。方才安了坐,就是两牵羊、一担红泥头御酒、大红毡包里四匹金缎,
又是一对银花瓶,有一百两重,叫袁指挥夫妇朝上接了旨,行九拜礼毕。要留席,
不肯祝袁指挥吊着泪问进官的日子,公公低声:“这是李妈妈那边奉的旨,还问道
他,俺们不过奉了皇爷旨意送这金币来,谁敢问他?”送出门,上马去了。
这袁指挥家就像死了一口人的,终日母子悲啼。这沈家娘子们也有劝的,也有
叹的,不只一口,替常姐做的官样织金裙袄、绣带、宫靴,沈家也破费了几两金子,
打的金凤钗、金龙头大簪、珍珠结佩之类,也费勾千金嫁妆。那日李师师家遣王婆
来说,“今夜圣驾要亲到李府里看选姑娘,只要一顶二人轿子,悄悄抬在他家,先
面了驾,才定日子往官里送。”这沈、袁二家怎敢不信!即时将姑娘打扮的金妆玉
琢,香熏了发面,沐浴了身体。又有一种仙药,是透骨香,一袋有二十丸,俱是异
香和春药丸成,妇人临卧服了,那香从下体透出异香,浑身香滑无比。当时东京淫
奢,大老和内里多用此药。等到日西时候,使一顶花藤小轿,四面结彩垂红,那常
姐拜了天地,别了爹娘,眼泪簌簌,只得上轿而去。又不许亲眷到门,恐有漏泄。
原说就圣驾选过,送回家另择吉日入宫,那知是桃花落水无回路,柳絮随风不转头。
有诗曰:
世间好物不坚牢,象为牙伤香自烧。
笼锁鹦哥因巧语,网罗翡翠借奇毛。
高才贾傅名多误,绝色王嫱命自招。
自古佳人偏遇劫,几曾金屋有阿娇!
看官听说,原来这天子京城地方,五方所聚,无般不有,无事不奇。这些骗拐
神棍,飞檐走壁、伪官诈物、伪旨穿宫,此等大骗子不知多少,从那里说起。今日
李师师因看上袁家女儿,假传旨意,弄了这一般大捣子来,赁两个穷花子太监,穿
上两件蟒衣,使几匹缎子,白骗了良家女儿来入了乐籍。这袁指挥一个老实人,那
知道这云里手的勾当?就是沈三打的大光棍,不过是通些线索,诈银子为主,也不
知道这指山买磨、借水行船的手段。那道君皇帝虽是荒淫,因这金兵两入汴京,终
日来索岁市,大将郭药师又降了大金,引兵入犯,因贬了蔡京父子,斩了童贯,科
道上本,把高俅、王莆、杨戬这一起奸臣杀的杀,贬的贬,俱各抄籍助饷,用的是
李纲、赵鼎、张所一班贤臣,那有选取嫔秀之理,只因当初曾有此荡游,把个李师
师抬举的和妃嫔一样,他自己高抬声价,好接那大嫖客,如大盗宋江、方腊、王庆,
就一班有名的叛贼,他俱暗通线索。每有奸细上京,动是几千金,就是大金兀术太
子,他都有首尾,暗暗把朝报都抄与他了。这等手段,因自己色衰,怕门庭冷落,
负着这个大名,家下侍女虽弹筝歌舞,没个出色的,因此乘机巧骗这袁家女儿来做
门面。也是他花星照命,注定的因果以报前冤,与那道君甚么相干?虽然如此,人
有百巧,天有千变,依着这人的机谋,再没有天了。只是拙的常拙,巧的常巧,那
有此理?
那时金兀尤、粘没喝两路内犯,宋朝三边兵马或降或走,长驱直至汴河扎营。
大将种师道勤王兵马三万,对杀一阵,金兵才不敢过河了。遣官来催岁市,要金五
十万、银五百万。钦宗颁旨,官民僧道、内外富民量力助饷,直催了三个月,只凑
了银三十万、金一万两,连内帑还不足一半,如何退得金兵,有都察院御史赵鼎上
一本:都察院御史赵鼎一本,为国家根本已枯,小民膏脂已竭,乞震乾纲,大清奸
究,以助兵饷,以退强敌事:臣身自退位以来,草野省咎,不期皇上拔臣于滴降之
后,置用宪司,使得效尺寸之愚,补燃眉之急。今奉拽括之命已三逾月矣,而虏马
徘徊河上,动以背盟为进兵之名。然而内帑已竭,外饷久匾,搜之官而官力尽矣,
搜之民而民力汕矣。平民不足糊口,乃桔以重刑,寒士仅足养廉,而使之揭腹。况
即剥皮见骨,剜肉医疮,终不能以一杯而救舆薪,取精卫而填东海也。臣见京城富
豪好诡万状,三扈营巢,丸头肆暴,以倾城计之,不下千户。”出其积椰坞之粟,
可富千家;追其移什百之利,可敌百城。况系蔡京、童贯门下好人自窜权门,无补
于国,各拥厚资,实足酿乱。限三日内,各出家私以助犒赏。恐其悭吝不出,即令
移家以搜藏匿。既能除蠢,且以安民。倘云无罪而借输,不妨兵退以徐补。庶可解
倒悬之危急,而无损国家之元气。如果臣言不谬,即乞睿鉴施行!无任屏营之至。
谨拜表以闻。
奉圣旨,本上了内阁,即日批下:“这本说的是,即依议行。”这里开封府尹
和兵部、户部、都察院,并五城兵马指挥、两县地方官,各率衙役兵丁,将这些大
户挨门查点,一到门首,即将男妇一时逐出街来,只许随身带些衣服银两、粗重家
伙床帐等物,将大门用都察院封锁,从长安街前封到九门,约六七百家。这一时,
赵鼎为政清正方严,动则斩首,又是军情,谁敢买免!把这黄表沈三员外也就在封
锁之内了。这些妇人赶的没处去,在街上乱哭,又不曾先通得个信息,也有带些首
饰、零银子出来的,几系皮箱厨柜俱不许动,只等兵退方许还家。又传了个旨意,
准坐三年大粮,余者各给六品官职。这是官路做人情,没处去讨的。这沈三员外才
得了子,又有这袁家姑娘,看看入官,见了驾,指望分半个皇亲做。忽然九门兵马
领着校尉何止五七百人,一拥而入,立时逐出,封了门,好苦也!可怜这几井金银
埋在地底,虽他不能找寻,日后太平,知此宅子还是谁的?正是天大的冤屈,那里
去诉?府尹汇名报了部,同各地方将各家箱笼打开,一面上册,通计有二十万,还
不足一半。正是:金穴财从天上散,椰坞粟自国人分。这沈家移在袁指挥前客位住
着,小小院子,通挤满了,各人寻路不题。
过了二日,兵部大堂又上一本:
兵部尚书兼提督团营守御九门挂戎政印李纲,一本为清内奸,以御外侮,除寇
资而奏敌汽事:臣于去月某日上军务一十二款,已蒙准行,辄多中止。当国势不支
之日,皆筑室道傍之谋,举国纷纷,遂有“城门开,言路闭”之说。敌当门户,急
于燃眉,臣职在中枢,岂容缄口?今宪臣所奏,抄籍罪臣童贯、蔡京门下多家,可
快人心,且输国急,而数不足当岁市之半,敌之进退,视此为名。臣更进一筹,有
更快于嫂邪党者焉。臣闻用兵之道,抑阴而补阳,治国之先,除好以止乱。近于道
路之言,无稽之口,乃至有指倡优淫污之地为袁游微服之区,赐用内珍,膺称外府,
臣虽至愚,必不敢信也。
然而小民无知,动称驾出,遂使好人指为禁地。或狐鼠借其耳目,窥伺往来,
或好雄因以穿箭,招摇贿赂。当此内外纷江,敌寇交驰,风闻其借旨选妃,引好卖
国,遂使金穴逾于梁邓,柳巷过于陶朱。如此大好,岂容内住?如此厚利,终为寇
资。以之助饷而退敌,岂不愈剥民膏而夺士俸乎?既以救军国之需,且以消道路之
疑。
如果臣言不谬,伏企睿断施行!臣无任激切屏营之至。
奉圣旨:“知道了,着太常寺查乐籍派银十万两。乐妇李师师本该重处,姑免
究,着外住,不许在京。”旨下,人人称快。把这些粉头们,连那私窝约有二三千
家,都编成乐户,一齐赶逐。金银、钡钏、衣服等项,剥个干净,赶出城去,也敛
有五万余两。那李师师手下人多,早通了个信,先一日把袁家女儿并十数个出色丫
头,各带金银重宝,在城外僻静巷里先赁了个宅院安下,李师师空身见了众官而去。
因系官家幸过,体面还全。及至袁指挥知道,已去得没影。老沈有了事,谁去打听!
真是: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戒导品
第十一回 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诗曰:
世情薄处亦堪伤,转眼秋风面面凉。
义犬守家终恋主,饥鹰攫肉必先扬。
从来清白无遗祸,自古贪争有后殃。
试看群鸦环腐鼠,可怜寸脔未能尝。
自古朋友之道,止有道义文章,从各人肝胆声气中结出,不从富贵上起的。所
以有范张的鸡黍、雷陈的义气。如关圣贤受那魏武厚恩,终寻玄德,程婴为赵氏孤
儿,死报杵臼。
这死生不易,患难相从,原是难事。何况势利之交,这些狐朋狗友,帮虎吃食,
酒肉利徒,算不得朋友。怎怪得他转眼忘恩,还要借花献佛,下石取利,此乃自然
之理。所以宋韩琦相公常说道:“小人负心原不足恨,还是自己交结此等人的不是。”
世情炎凉,何待今日!
再表这吴月娘乃西门庆贤惠之妻。除失了家财,被吴典恩要诬他奸情,诈他的
银子,拶得堂上叫屈,和玳安送在牢里,使人和月娘说要一千两银子,才放他招保,
不然要害他的性命。
那知月娘手内文钱没有,经过大乱,止剩破宅一处,那里去凑?
那日小玉扶月娘进县,见拶打了送监,忙忙回去。
吴大妗子、老冯怕连累着,一溜烟都躲了。只撇的小玉和五岁孝哥在那一座破
宅子里,四顾无亲,斗米文钱从那里来!又想着月娘、玳安在牢里这一日了,又没
人送碗饭进去看看,只得手拖着孝哥,提着些米汤,战兢兢的县门前来。那孝哥唬
得乱哭,小玉雨泪悲啼,不敢进去。衙门里也有好人,认得他的道:“这是场屈官
司,我领进你去看看你主子去。”到了牢门首传与月娘,在那送饭的门口,小玉看
着月娘大哭,月娘望着孝哥大哭,多少傍人落泪。也有说这大娘子原是好人,除破
了家还遭官司的,也有说西门庆伤了天理,这是当初奸人妻子,今日也害他的妻子,
坑人财物,今日也要坑他的财物,天理循环,一还一报。月娘哭了一会,向小玉道:
“我已是死的人了,那里有个银子救命?撇下这个孩子,在你罢了!也是他爹伤了
天理,不留这几两银子,怎么惹出祸来?从今以后,随你去那里讨得些米,送饭给
玳安吃。我一日吃不的两碗饭,不消来管我了!如今只落了一处破院子和个庄子,
留着也不中用,你寻他赉四哥,着他寻主卖去。他还是个好人。”说着哭进去了,
也没吃那饭。
仓里的女人们也有来劝月娘的,道:“你还有这个儿子,哭出你的病来,谁来
疼的?”指着小玉道:“你不消送米来了,俺这里就没有两碗饭他吃?”月娘进去
了,小玉把饭送到牢里给玳安吃了。传出来着他去寻他爹的朋友应伯爵、谢希大、
傅伙计这一般旧人,或者想那旧情,寻法救他。这小玉拖着孝哥走一会抱一会,上
狮子东街应怕爵家来。
却说应伯爵一向因西门庆不在,没有营运,投在新发财主张二官人家来。先说
着娶了李娇儿,又把西门庆家书童春鸿、赉四都是他圆成进去答应的。后来说着张
二官家做盐,他把李智、黄四、崔本这一班旧伙计都投在门下。那张二官时常叫伯
爵往来,或是保债放盐,俱有些利息,照样的油嘴蜜舌奉承,不在话下。因这月娘
的官司,要劝着张二官娶月娘为妾,说他手里的东西不计其数,还不动一点哩。那
张二官是秀才纳的监生,略知礼法,他道:“西门四泉在日,也都相识,岂有娶他
夫人为妾之理?”怕爵就不好言语了。那日在家,忽见小玉领迸孩子去,就妆不识
的道:“你是谁家的?”小玉眼里含着泪道:“二叔,你不认得我了?我不是西门
老爹家小玉?从小服事你老人家不知吃了多少东西哩!”
看着伯爵就磕下头去,哭了。怕爵又故意的把眼擦了一擦,道:“这儿年没见,
我就不认得你了。”看了看孝哥,上穿一个蓝绵布小袄,下穿绵布破裤,也没有袜
子,赤脚穿着两只破鞋,饿的饥黄面瘦,儿日不曾洗脸,真是贫儿模样。伯爵口内
不言,情知是西门的孤子,忙问:“这孩于是你的?
几时有了丈夫来?”小玉道:“这就是俺大娘生的哥儿。”伯爵才点了点头道:
“你来有甚么话说?奠非你大娘守不得寡,人家欺负,孩子又校依着我,有这些家
事,早寻个人家,还不受小人的气。”小玉道:“二叔,你不知道如今俺遭的横祸
——现今俺娘和玳安都在牢里哩! ” 把前后事情和吴典恩要银子的事说了一遍,
“俺娘着我来和你老人家说,千万看俺爹的面上,把这两处宅庄,不论多少价钱,
只救出娘儿两个出来,还要买礼来谢你!”伯爵寻思一会道:“等我慢慢寻主。”
只在门首和小玉说话,也不让进屋里去。孝哥有半日没吃饭,哭着要烧饼吃。伯爵
把袖子兜了一兜道:“我就没带着一个钱,你且回去,等我寻了主叫你去罢。”说
着,关了门,佯长进去了。这小玉背着孝哥往谢希大家去。分明在屋里,看见小玉,
只推不在家。那傅伙计不知搬在那去了,小玉没出门,那里去找?因孝哥要吃饭,
只得背着寻路回家。
走到大街转弯小巷口,忽然撞着一个骑驴带眼纱的妇人,齐齐整整,望着小玉
笑嘻嘻的下驴来道:“玉姐,你那里去?
这么个模样,我远远看见,险不待过去了。”把小玉让过来,拜了,又问道:
“背的是孝哥?”这小玉才认得是构栏里的吴银姐儿,“当初爹在时,那一遭酒席
上不是他们来顽耍?”又问道:“大娘好么?”小玉从头说了一遍,吴银儿不住的
擦泪道:“大娘好个人儿,怎么遭这样事?”说着话,孝哥又哭要饭吃,这吴银儿
到有人心,忙把头上银掠儿拔下一枝来递与小玉道:“你拿着去换些钱来,哥儿买
碗面吃。”吊了两眼泪,上驴去了。可怜正是: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
多情故旧烟花女,愧杀辜恩负义徒。
又:
狐朋狗友称兄弟,患难相投岂有情?
不结果花还有刺,当年何事种庭中。
按下月娘在监不题。却说这吴典史逼拷月娘要金子,风声大了,城里城外张扬
出去是几千金子:“他得了贼赃,不肯报上,如今还把他家大娘子拿在监里要一千
两哩!”因这吴典史原是他家伙计,人心俱各不平。这些清河县学生员有个刘学官
儿子,是个好秀才,为人义气。西门庆生前曾借银五十两与刘学官上任去济南做训
导,全不要利钱。以此情,时常念西门之德,至今未还此债,又因吴典恩钻营代捕,
署着县印,待人十分放肆,就约了温葵轩,着他具一个公呈。
不日刑厅查盘,下学行香,约闺学公讲。公呈写完,直等到四月中,山东新按
院出京,行文各处推官查盘,因乱后地方多事,凡系贼盗,申提亲审。那东昌府推
官,江西人,拔贡出身,姓刘名锐,是个极负气性的,发牌到清河县,过了临清。
这吴典史骑马接了交界,跟着进城。次日行香,才盘仓库查城。只见到了文庙
前,这些生员有二百余人,排班打躬,行香已毕,上堂讲书,各颁了赏纸。这些生
员一齐跪下,说有公呈,为地方的大事:具呈东昌府清河县儒学凛增附生员刘体仁、
温进忠、李尚义等,呈为假官谋英隐匿赃盗事:切照本县典史吴典恩,原系已故提
刑千户西门庆门下书办,因冒籍纳吏入部,钻营得官。金兵屠城,县官被掳,伊乘
机借名捕官,权带印务,而不言其原籍清河,实本县之恶蠢也。去岁,故主西门命
妇吴氏因失盗未报,有原告家人出首在官,贼首张小桥已捉监,得赃金珠蟒缎等物
不下万金,本官匿赃不报,隐赃肥己(衙役等证)。又将主母吴氏强捏奸情,逼索
千金,一拶一夹,至今羁监不放。夫以本县之巨奸假官害众,故主之命妇逼狱素金,
此真天地未有之奇凶,王法不容之巨恶也!伏企追赃剪恶,免害地方,而斯文亦有
赖矣。须至呈者,计开首状原赃在案:金元宝五十锭银元宝一百锭(俱在匣收去)
大皮箱八个金银钗钏珠冠(不计其数)大包袱八个官衣、金带、蟒缎、杯盘(不计
其数)已上,家人来安妻刘氏原状提证。
刑厅接来一看大惊,即叫吴典史,先查他籍贯,写的汴京人,于某年由吏员出
身。众生员齐声禀道:“他现在大街西买的尚举人家宅子,开着酒饭店,因大乱没
有县官,先借代捕名色,后因前任按台来丈地,见没官办事,就钻了署樱不料东京
大乱,部里大选停了,因在此横行。大宗师不为地方,还要见按台面递!”这一句,
那一句,把个吴典史面如土色,即时锁了,将印封库,交学官看守城池,待申过按
院,另差官暑樱原来刑厅见许多赃证,也指望吴典恩来孝顺些。完了公事,回上察
院,吴典史封下一百两银子、一锭金子,使长随通了,悄俏送进去。正是:肉投狗
口翻招事,鼠到鹏前更起贪。
诗日:
花枝一朵向人开,蜂蝶纷纷去复回。
多少东风吹不醒,采花又见一蜂来。
原来这官清也是难事。士大夫读了圣贤书,受了朝廷爵禄,难道都是害民贪利
的,那铁面冰心好官也是有的。如今末世,多有直道难行,只得随时活动,遇着这
等不公道的容易钱,也略取些来为上下使费,也是今日仕途常事。只不做出吴典史
的事来,就算好官了。那有辞夜金的杨四知,告天地的赵清献?
却说这刘厅尊虽是好官,见此等大赃,指望一段公费。
起初也不信这些生员呈词,想道:“赃是有的,那得许多?
或是学校中虚扬吴典史的恶迹。”至夜,长随秘禀,先见了吴典史的禀帖——
白米一百石,黄米十石,就唬了一惊,传进一个大匣子来,灯下取来一看,赤艳艳
的黄金一锭,约有十两,又是两个五十两的大元宝,不觉喜从心上起,又恶向胆边
生。想道:“这厮可恶!果然是实有这五百两金子,如何只送一锭与我?难道你分
这点水头给我吃了,你到吃这整分,我就是这样贱卖了法罢:”寻思一夜,到天明
闪了门,传吴典史进后堂去,回避了衙役,道:“你只把这五百两金子交出来,我
再不究你别物。随你报多少赃,我还与你作主。”这吴典史只是磕头,说:“原只
这一锭金子,小的怎么敢隐漏!”厅尊大怒,就升堂叫拿大板来,重责了二十板,
即时送监,和玳安、张小桥一处监候了。
来安妻因吴典恩得了赃,又不究他丈夫人命,去领包袱,又不给他,因此补一
张劫财杀命的状,连吴典恩都告在里面,把这赃证开的和公呈一般。刑厅起身,跪
道声冤,递了,刑厅又使长随来问吴典史要金子,他百口不吐。长随回了,刑厅恼
了,怕清河县无官误了县事,将因学公呈并来安妻的原状,一封筒申报按院去讫。
那按院见许多赃物,未免动了个隔壁闻香、鼻尖舔蜜之意,也就要一口全吞,
不许零抽半点。批了两行朱字:“仰刑厅严审,并原赃解报。”时方搜括助边,不
得少开漏报!
审官参处不便,又差两个心腹承差上东昌府守提,又发一个牌票:“仰东昌道
查府佐等官有才守者,署清河县樱”票到东昌,有一个徐通判极是个贪滥的,就使
了三百两人情,求本道批他署印,要得这金子。本道即行文,仰徐通判上清河署印,
并刑厅提张小桥、来安妻、吴典史一千人犯来审,不题。
却说这吴典恩自己昧了三锭金子,怕审出来有罪,秘通禁子,许了他五十两银
子,连夜枢床上使点手段。可怜一个张小桥好好光棍,断送一条性命,并不曾动那
金子分毫。正是徐通判到任,禁子递了张小桥死呈,说是棒疮重了,死在枢上。徐
通判大怒,说这事已申报按院,立等解审,今先死了活口,这赃证不对怎了?把禁
子先打三十寄监,申刑厅定夺去了。
却说这张一从小河口杀了来安,不敢回家,与张小桥商议,上东昌府里破落户
开赌场的李小一家躲着,分了些银子,不合给他一锭金子带在腰里。从来鬼神弄人,
翻巧成拙。那张一是个光棍,久在钱场赌博,岂有金子的理?在李小一家住了半个
月,先赢了四五十串钱,又输了,没得捞稍,就拿出这些银子关着,又输了。一时
酒醉,就拿出一锭赤金十两,险不惊倒这些赌钱捣子,齐来凑起注子,大家要赢他
那金子,又被张一赢了。一个老光棍叫皮爪篱,他没有钱,只要在里头出空注,记
赊票,众人不依,把他推出去,他就报了番役。正是地方有土贼的时候,即时报了
捕衙,吊着张一才审,清河县张小桥事发,来关张一偷金子的事。这里又不肯发,
也要提来得些油水。如不放去,又恐上司知道不便。没奈何,只得于他提去。岂那
徐通判也思想图利,原费了银子谋来,只见张小桥又死在监里,没有着落,听得张
小桥儿子张一在东昌府,故星速来关。——恐迟了又被别人拿审,那金银何能到我?
不料刑厅申报按院,知道是一件事,只得先报刑厅提去面审。张一不招,夹了一夹,
敲到一百二十,才招了。问金子原数,只道:“小的老子张小桥知道,怕小的年小,
泄露了事,实不知数。”就寄了东昌府监。那日徐通判申到张小桥死了,刑厅大惊
——没有活口?赃证不明,怎么报上?
次日,一干人犯俱到了,刑厅升堂,逐一严审。先把来安妻叫上去,问得明自。
次叫张小桥老婆上去,问金子的数,老婆不说实数,又是一拶、一百敲,老婆才说
了实数是三百两。又叫张一上去,明知是死人了,恨这吴典史害他老子,一口咬住
原有三百两金子,是三十锭,俱一齐交与吴典史,把皮匣拿在后堂去了。和这老婆
俱咬住吴典恩,报他杀父之仇。随吴典恩怎么分辩,现放着这锭金子,刑厅也只得
和前银子申他买官漏赃,以博清吏之名。又叫同时番役面对,俱推在吴典恩身上,
说皮匣锁着,吴典史连箱子、包袱俱带在后堂,并不曾寄库。可怜这吴典史又是一
夹三十大板,打入大牢不题。
且说这吴月娘见解起张小桥正犯去了,原没有吴月娘、玳安名字,自然该保出
的。那徐通判原为这一件贼赃谋来署印,如今按院批刑厅亲审,全不经手,先折了
这三百两本钱。料这清河县还有甚么大事?依旧要追比这不报盗的情由。先是赉四、
吴二舅投了保状,不准,要审了解上。月娘慌了,使小玉往应伯爵家连催三次,只
推说这乱后宅产不值钱,几间破屋还不值百十两银子,谁家肯买?一边又向张二官
人说:“这宅子前厅,后楼并花园、书坊,费有半万银子修的,那件不是我手里过
的?如今十个钱卖一钱,少也得五百两银子,还不勾盖那座大厅的,乔皇亲家庄子,
是他一等盘兑的一千八百两银子,如今黄四立的文书,咱如今压着他买,连庄宅给
他三百两银子罢。人在难中,那里不是积福的?”说着张二官肯了,共出了七百两。
伯爵背着赉四和众人,使小玉对月娘说:“张家只出三百两银子给你打点官司,完
了官司,剩多少,尽着送过来。”这里,怕爵又去寻了温葵轩来道:“恁学校体面,
不枉了出公呈一常我们空受他恩,只好吊泪罢了。还得列位一个呈子,俺约些百姓
跪门,大家保出这大娘来,也是阴德。”那温葵轩那知道应伯爵借学校体面,要骗
那卖宅子的银子?于是约了刘学官大公子和些好秀才们十数个人,次日上堂一讲,
说:“这西门提刑千户妻吴氏,原也受封过的,吴典史诈他的银子,要拿讹头,送
在牢里,因此诸生才递了公呈,蒙刑尊准放。投人告他,上司票又没有名字,望大
宗师释放!如不肯,只得上府去见刑尊。”徐通判难了半日道:“他是失主,日后
上司要人怎么处?”众秀才道:“生员管保他在外听候就是了。”那应伯爵顺水推
船,约了一班旧伙计李智、黄四、崔本,众人跪在门外,徐通判只得准了保,即时
开监门放出。月娘只道是应怕爵使的银子,那知那徐通判畏惧学校公论,白白放了。
到次日,应伯爵拿着五十两银子给月娘,说是讲三百两银子,使了二百五十两
送徐通判,才得出来。月娘叫伯爵代笔,写了中人卖契,才收了银子,感激不荆又
使玳安秤十两银子谢他,只是不受,道:“俺就尽个情也是该的,受过大官人的情
还少了哩!”月娘又让,才接了。说着,吊下泪来。
月娘也掉泪,说是他不肯忘旧,那知应伯爵中间取利——先扣起三百两,和众
人分了二百两,让张二官家下众人落了五十两。两头没处招对,张二官人也不知道。
这是光棍昧心,其巧如此。后来伯爵饿死道傍,并无子女,天报在后不题。
这按院见不提上金子来,三四日来催提一遍,把原赃皮箱、包袱一一解到,只
不见这金子提上。承差每人十五板,打的将死,又下来坐催。只得把张一并老婆俱
用非刑,或是竹签钉指、碎磁夹腿。一面拶夹着,只是说吴典恩收去了。又把吴典
史用非刑夹打,才招出三锭金子在清河县。一面提了金子,并吴典史妻女一齐齐吊
拷,几番逼拷几死,再没口词。不消数日,吴典史先死在监中,张一也死了,只存
张小桥老婆是个活口,同来安妻解上。五锭金子、一百两银子,刑厅没敢留下一分。
按院到底不信,把刘推官参为贪赃,革职提问。徐通判也降了。可怜这一股无义之
财倾了四条性命,坏了两个刑官。按院虽得此财,不过一年,金兵大入,宦囊一卷
而去。总是:虚花照眼,何曾沾得分毫?
热火消冰,到底全无着落。
未知月娘子母后来作何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净行品
第十二回 众女客林下结盟 刘学官雪中还债
诗曰:
金谷平园春草生,当年池馆一时平。
何来乳燕寻华屋,似有流莺唤画楹。
客散声歌明月下,兵残砾瓦野烟横。
秦宫汉阙皆成上,流水年年不住声。
单说这古今盛衰之感,人世死生之叹:才是繁华,就成了衰落;才离了苦海,
又堕了火池。生生死死,变变化化,谁识是前身,谁识是后世?昨日宫翁,今日乞
儿,现世就有轮回。又说甚么地狱、天堂,来生一转。
闲话说起,再归本传。这汴京城有这七十二卫,俱住的是团营里的武职官儿。
当大宋太祖开基坐了开封府,二百年太平世界。这京城丰富奢华,不消说的,只这
京营武官们又没有边防盗警,吃着钱粮,日日擎鹰走马,品竹弹筝,好不受用。终
日你一席我一席,都是蹴鞠打球,轻裘肥马。那些女卷越发是头梳高髻,家扮内妆。
分明是良家,打扮的是妓样,珠珠翠翠。就是个小女孩儿,也学几脚俏步儿,挽的
角儿高高的,在人前卖弄。因此,京城私窝钻狗洞,也都在这营卫人家里。他这些
人豪荡淫奢,比着良民不同。有一个黎指挥,又有一个孔千户,俱在卫里前后居住,
和这李团练、张都统、朱都监一班武官,都是一社。每人五十两银子摇会,又当孩
儿香会——到了元宵,把这小孩子打扮各样故事,扎起二丈高竿,在顶上顽耍,用
锦绣珠宝装作天上神仙模样,二三百队,吹打着游街。合城士女,上几万人争看。
这个会也费几万银子。又有鳌山会、拔河戏会、汴河龙船会,京城五方之地,无般
不有。那黎指挥、孔千户都是富家,二人相厚,俱年纪三十余岁不曾有子。常说:
“咱二人日后有了儿女,定要做了亲家。”各人到家,和娘子说着笑了。妇人家也
有一个会,是正月十五游泰山娘娘庙进香的会。这个庙在京城正北,有泰岳天齐七
十五司各样神抵,大殿、牌坊、周围廊房奉敕修建,是京师第一个会常因此,到了
元宵,这些京城士女出游,上千上万的。
那一年,黎指挥娘子、孔千户娘子,和这一班会上堂客,都约了庙上进香。进
毕香,各家都带酒盒,在庙前一带汴河大林子里铺着毡条,打着凉棚,吃酒行乐。
也有清唱的,吹萧的,走马卖解的,林子里不分男女,坐满了。因这孔千户娘子年
小好顽,常叫着黎指挥娘子做亲家。原来这二人当年各有了身孕,众妇人有知道的,
大家笑着道:“你两个今日割了衫衿罢!”那张都统娘子四十五岁了,也是个浪的,
道:“我就是媒人,”即时,各上面前斟上一杯酒,就割了衫衿。从此,叫亲家不
绝。日西回家,张都统娘子是大轿,军牢执藤棍前导,其余都是小桥回去了。到家
各与丈夫说了。
后来两人见面谢了,真正称为亲家不题。
到了十月满足,这黎指挥先生了一女,八月生,起名金桂。隔了两个月,孔千
户也生了一女,因十月半生,起名梅玉。甚觉无趣,也都笑着没言语。这些娘子们
见两家都是女,道:“等他两个大了,拜成姊妹,也是亲生的一般。”不觉过了周
岁,常把两下女儿抱在一处顽耍,两家往来,不分彼此,俱叫爹娘,也是常事。后
来黎家金姑娘许了刘指挥家亲,孔家梅姑娘许了王千户家亲。不觉日月如棱,到了
六七岁,两个女孩儿生的画生一般,没人不爱,常常在一吝里顽耍。从怀抱里就头
脸相偎,也不像是两家的。正是:交飞峡蝶原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不在话下。
自古久治生乱,乐极悲来。这大金因童贯开了边衅,从徽宗宣和九年犯边抢进
边来,童贯遮挡不住,只得上了一本,抽选京营英勇,要这些武职官善骑射的调往
河北边关一带防守,就把这黎指挥调在怀州,孔千户调在真定,两家各挟家眷随营
到任。临别时,只有两个小姑娘哭个不了。众人看着道:“这女孩儿非偶然,像是
一路生一般。”
湖上鸳鸯亦有缘,朝来暮去泛波前。
无端共向沙头宿,一旦分飞又各天。
原来这些因果,俱是一点情根生死不化。只因潘金莲与春梅是一路托生,前世
里两人情意相投,因此投胎在一个地方。
从小在两家如一家,后来还一样结果,岂是偶然?这段轮回应在后面不题。
却说吴月娘吃了一场屈官司,把家业卖净,剩了几两银子,不消半载,真无片
瓦根椽。张二监生家要来修理宅子,不住使人催着腾房,招客开店。那吴月娘寻思
道。“那里去住,又要使钱赁房。”好不栖惶。看看这高楼大厦、粉洞花墒,当初
丈夫在时,娇妻美妾,歌舞吹弹,好不热闹。一个宅子闹烘烘,全住不开。如今一
个寡妇,领着个五六岁孩子,怎么着住?又到了翡翠轩山洞石山子前,见那太湖石
牡丹台的花都枯干死了,葡萄架久倒了,满地都是破瓦,长的蓬蒿乱草半尺深,也
没人拔拔,那些格扇圆窗俱被人拆去烧了。前后走了一遍,放声大哭。小玉领着孝
哥掐那扫帚菜吃,孝哥只在台子草里扑蝴蝶,拿蚂蜡耍,那知道是他的繁华旧地全
移主,莺燕亭台不见人。月娘哭了一会,老冯进来,看见月娘泪眼不于,劝住了道:
“这乱世里,孤儿寡妇的住着这个大宅子,空空的,到不如寻个小房住着,也省了
口面。俺那西巷子里不是刘学官家一块闲宅子——三间堂房、一间东厨屋,临街有
两小间屋,一间做过道,小小的个院落,又有二门小影壁墙儿,一眼好井。也是个
省祭官老俞家住着,因城里不便,回村里去了,一月是八钱银子,和郁大姐家邻墙,
厨灶火炕是现成的。”月娘听说,道:“冯妈,央你就去看看,和玳安去立个房状,
且交二两银子定下。我看个好日子搬了去罢,这里恋着些甚么哩?也不过是个破锅、
两张破床,不消几个人就搬净了。”说毕,老冯、玳安去了。
玳安回来道:“是西豆腐巷里,到是处好宅子。到了刘学官家,见他那秀才说
了许多好话,只道不要房钱。讲了一会、还让了一两,只立了八两银子的契,还赏
了我酒饭,才来了。”
取了历日看,是“九月十三日,移徙安碓磨”。到了那日,先叫了两个闲汉挑
了床和板凳,一张旧红漆桌子、两个小凳子,又是一担破柜子和锅、盆、炊帚、碗
盏等物,只一床被褥,玳安和小玉拿着,背了哥儿。吴月娘还要坐顶小轿过去体面
些,赁了半日,他定要五钱银子,又雇不起。等到天黑,月娘和老冯走过来了,才
使玳安和应伯爵说与张家知道。那日,赉四家是两盒子点心,一盒子糕,一盒子蜜
枣,因月娘吃斋,就没敢买肉。赉四嫂过来看了,就是俞大姐从墙西过来道:“大
娘来这里住好,强似在空宅子里。如今王招宣府一家都搬出来住了。——烧得破破
的,住着也惊恐!”
不一时,刘学官家着管家来问,送了一斗大白米、一斗白面、两只活鸡、一方
肉。送将来,月娘过意不去,赏了管家三百铜钱,使玳安去谢了。月娘说道:“咱
和他没甚往来,如今也还有这样好人!”
时人满目炎凉态,此日仍存礼义交。
犹有火来烧冷灶,方知古道未全消。
原来人有一德,即有一德之缘,有一恶,即有一恶之报。当初西门庆曾与刘学
官有急难相周,自然得此善缘。
到了年残腊尽,玳安小厮因夹伤了腿,又发了疮,出不得门。忽然天降大雪,
一夜有尺余之深,满城中烟火萧条。
经乱后,谁家是丰足的?月娘起来,自己拿着扫帚和小玉把雪除了。看看灶上,
少米无柴,孝哥没点火烤,只是哭。想起那红炉暖阁、美酒羊羔,穿的是貂裘,吃
的是美味。当初过着这样日子,还嫌不足,今日那讨的一口好饭来给这孩子吃吃,
也够了。心口念着,正是牺惶,听见拄杖响,原来郁太姐过来讨火。月娘时常供养
这尊铜佛,烧香不断,就在香上点着取灯给他去了。月娘拿了一件旧绢夹袄儿,使
小玉当铺当一千文,街上买米,只当了八百钱。不一时,小玉回来,满头是雪,使
个小口袋盛着米,提着一条草绳,栓的五很大炭,又是四个大烧饼,放在桌子上,
小玉上灶前烘衣裳去了。月娘下去烧起炭来给孝哥烘袄,一面烤着烧饼。小玉才去
下米,又没有卖水的,只得扫雪为炊。想起西门庆在时,那一年扫雪烹茶,妻妾围
炉之乐,不觉长叹一声,双泪俱落。有一词单道富家行乐,名《沁园春》:暖阁红
炉,匝地毛毡,何等奢华!正彤云密布,琼瑶细剪,银妆玉砌,十万人家。碧碗烹
茶,金杯度曲,乳酪羊羔味更佳。拥红袖,围屏醉倚,慢嗅梅花。
登楼遥望归搓,江上渔村柳半斜。见柴门静掩,一声吠犬,孤村冷落,儿阵归
鸦,滑拙残灰,牛衣寒絮,市远钱空酒莫赊。应须念,灞桥诗客,驴背生涯。
这首词单说人生苦乐不同,光景各别。即如富家见此雪。
添了多少清兴!披的是狐裘貂帽,烧的是兽炭沉烟,打开那隔年的泥头竹叶,
是着那窗前盆内梅花:或学陶学士扫雪烹茶,或学党大尉浅斟低唱,呼两个知心快
友联诗、得意佳人度曲,看着那鹅毛细落,鸳瓦平铺,征呼豪饮,只恐怕晴了天,
雪消泥滑,令人败兴。那知道山野贫民、穷村寡妇厨下无薪、瓮中无米,忽然大雪
把门屯了,一把火也没处讨,身上寒冷,铺着床破芦席,儿啼女哭,那邻舍人家,
借不出一把米来,又出不去,灶门口墩着烤那牛粪火,满屋都是臭烟。他望晴不晴,
看着好恼。今日吴月娘先过的是前边的好雪,今日过的是后边不好的雪,那得不酸
心落泪?从来说乍受荣华怎受贫?先贫后富好过,先富后贫难过了。月娘看着孝哥
吃那冷烧饼,熬了些稀汤没油的两根白菜,吃了一碗就放下了。自家往这命上想了
一想,道:“我终日听讲佛法,说那繁华是假的,要穷苦修行才得成道。今日这一
点苦受不得,还凡心不退,该有此折磨。这样乱世,守着这个孩子吃碗粗饭也就够
了!”只这一念,回过心来,上佛前上了香,拿着薛姑子送的那数珠,坐着念佛,
自家劝自家,也就不恼了。
从来绝处逢生,月娘是个好人,自有活路。那雪下了二日,柴米将尽,可那里
去安排!只见一个人,二门口里探探头出去了。玳安认得是刘学官家书童,问道:
“来做甚么!”
那人没言语了。过了一会,就是一担炭、一瓶酒、两盘子挂面、一斗小米子。
知吴月娘吃斋,说道:“多拜上吴大娘,这是俺大妈妈送的。因大雪里,你老人家
没火向。还有一件事——等天晴了,自己来看,有话说。”月娘见雪中送炭,不觉
满心感激,着玳安收下,又没个钱赏他。道:“小王,你把酒倒了壶里烫起来。和
玳安吃了去罢,家里又没人吃这酒。”
那人不住下,跑的去了。月娘道:“他爹在日,人来人往,好酒好肉,不知养
了多少人,没见个探头问声的。那里走出个刘学官来,这等看常!”
到了天晴,刘学官夫人一顶小轿过来,领着个丫头,掇着个皮匣锁着,先进去
说了,月娘忙出来迎接。和月娘拜了,炕上坐下。月娘见这刘学官夫人有六十四五
年纪,穿的是沉香色云绢披风,套着山茧绸夹袄,下穿的月白素丝绸白拖边裙子、
大云头青缎子高底鞋儿,头上白了,稀稀两根簪,也不戴钗掠,青丝手帕搭着头,
说:“这时没过来看看,通不得闲。”说了几甸话儿,就取过那匣子来,袖子里拿
出个汗中,一把小钥匙,开了,取出五封银子,是五十两,放在炕上。月娘全不知
道,问这银子那里的,刘学官娘子才说:“这是那年上山东去做学官没有盘缠,借
的他西门大爷的,今五六年,常常记挂着,穷教官,凑不成块。昨日他爷从官上寄
将来,着我自家亲交给大娘,还该添上利钱才是。难道受过的情,就敢昧了这宗账
罢?何普做来生债,变驴变马也要还人!”说着话,小玉斟上姜茶吃了。月娘只要
收一半,刘老夫人那里肯。月娘没奈何收下,谢了又谢,送的出门,上轿去了。
有诗赞这刘学官不昧孤儿债。
侠气文名海内闻,老来投笔效河汾。
素车义重存鸡黍,绎帐风情著典坟。
一诺何曾欺过墓,千金岂忍负高雯。
应来结草衔环报,多少人间狗疵群:
那《感应篇》说道:“负他财货,愿他身死。干求不遂,便生咒恨。”又说:“受
恩不感,减人自益,得新忘故,口是心非。”单说这世上背义忘恩,骗了人的银钱,
还要寻出个题目来说那人的过恶,又要占个地步,说自己不是诈取他的。小人昧心,
无所不至。及至追债成嫌,兴词告状,就要倾他的家,害他的命,只为一点贪心不
肯还债,结成天大冤仇。因此,仗义疏财的人遇此等事也就不敢慷慨了,宁可善辞,
不可信真。也只为人心大险,全忘了那初心,只记着这后怨。俗说的好:“朋友莫
交财,交财仁义绝。”那《感应篇》说那阴曹还债的事,小人些须欠少,死后变牛
变猪来还的。那死者真魂托梦与他子孙:“速速来赎,免我受苦!”其子果然来还,
赎他父母回家,把猪牛养着善终了的。如此等事,不止野史中载之甚详,也有如今
亲见的。何况设谋用智,得了人几百几千,倚势恃成,夺的人好宅好地,那有个长
远养子孙之理!今日刘学官一个穷教官,西门死后六年不肯昧孤儿的债,后来他公
子刘体仁中了甲榜,子孙三世荣贵,总因不昧良心,恤孤念寡,天地鬼神岂有不记
录他善功的?
但不知月娘同孝哥将来作何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正法品
第十三回 陷中原徽钦北狩 屠清河子母流离
诗曰:
千古兴亡凭造物,逝波终日去滔滔。
汉王废苑生秋草,吴主荒官入夜涛。
满屋黄金机不息,一头白发气犹高。
总因人事繁华尽,往业多从劫里消。
这首诗单说世界众生不可淫奢太过、暴珍天物,上自帝王卿相,下至士庶百姓,
俱生来有一定的福禄,享用太过,福过灾生。如古史上说那尧舜为君,土阶茅茨,
这是太古淳凤,不可复的。就是汉文帝不肯造一露台,惜十家之产;宋仁宗夜想烧
羊,怕御厨司为例,宁可忍饥,爱惜这些物命。古来帝王奢泰亡国,说之不尽,勤
俭爱民的也自不少。所以国柞绵长,享太平之福,全在这点天心上。那《感应篇》
上说道:“无故剪裁,非礼烹宰,散弃五谷,劳攘众生。”又说:”轻蔑人民,扰
乱国政,逸乐过节,苛虐其下。”岂不是帝王的规鉴,士大夫的良箴?因此,佛经
上说,这些五谷是地肺上出的,养万物脂膏,称为外命,绫罗是天蚕口吐的灵丝,
万缕才成一匹,名日天锦。修佛果仙道的,再没有肯穿到身上的,不过粗布淡羹,
粒米不敢抛弃。这些享天禄天爵的大老,穿着朝廷衣冠,紫袍象简,何等尊荣!前
辈先贤还有布袍草履、公孙布被、万石君的浣服,以示俭德。如今未运不止,缙绅
富室,彻底小衣都是绫锦,随意剪裁,才一着身,即赏与仆役。甚至贱人下妓,俱
要依样学着奢侈,或是倡优后饰、市侩官服,只不敢带珠冠,赛品绣,其余珠玉云
锦,一切僭用。京城地方淫奢更甚,妇人将白绫缠脚,软纱拭秽,无所不至。既然
贵贱不分,风俗奢靡,因此天地生的物力不够,这众生作践的必要报应他。或是先
富后贫,或是来生化作乞丐,手足残疾,耳目聋瞽,跪在路前讨那文钱不得。不是
前世骄淫,化作这些饿莩,天岂有不慈悲他的?因他罪业如山,明明现报。如有在
人上的,爱人节用,怎得到凤俗大坏?因上帝恨这人人暴珍,就地狱轮回也没处报
这些人,以此酿成个劫运,刀兵、水火、盗贼、焚烧,把这人一扫而尽,才完了个
大报应。这些众生遇此大劫,说是天运,不知平日作业太重,大家凑将来的。今日
因西门庆身后灾祸,妻子流离,说入大劫,以劝世人惜福。
话表宋徽宗宣和年间, 有一女子生了胡须, 有一男孕生子。此等妖事,载在
《玉堂纲鉴》上,难道是我做书编的不成,盖因国运将倾,阴阳相反,遂有此异,
不消数年,大金兵入,这些荡夫淫妇、贼吏贪奴,平生积得罪孽尽投天网。
到徽宗北狩,才说是“宰相误我”,全不想自己不肯修德,用的是佞臣蔡京、
王莆、杨戬、高俅、童贯、朱勉这一班人,或借边功封王,或进花石献媚。林灵素
讲神仙,魏汉津铸九鼎。才筑了万寿山,千门万户;又修延福宫,碾玉堆金。忽然
平地要筑山林,在西北上起一山,名日良岳。遗宦者下江浙等处取太湖山的奇峰怪
石,劈凿玲玫,俱是一二丈高的、数万斤重的,一路拆坏民居,使车运船装,不知
用民工几十万,才到汴京。闻这百姓人家有株好花好树,即使公人用黄纸封了,要
拆开宅子,使本县民工连根移取,诈得良民钱银无数。哄那徽宗说道:“这不过山
林之物,又非民间财宝,取之何妨?”全不想,这些石峰可是米元章袖来的?西湖
上飞来的?把这奇石异草、苍鹿文禽都捕将来山上养着,在那奇松古桧之下,山石
垒成曲涧,激水环作清流。从山上引下瀑布,周围上下,折碴回峦。有七十二峰,
各有一峰为主,俱有佳名,日紫云峰、翠盖峰、玉几峰,种种不一,各肖其形。这
山上又有三十二泉,泉上俱是芙蓉薛荔、野菊山花,蒙茸沿蔓在半山腰里,或悬在
古柏高枝、紫竹黄杨、冬青石楠之下,千态万状,俱依唐人画谱,取江浙名匠裁成,
总似深山光景。这泉上有十六院,院内各有美人掌管。或扮作女冠道士,就是刘阮
遇天台的二仙;或扮成采药仙人,就是武陵源避秦的古洞。那些道院仙官,长廊曲
槛,或在石缝中嵌出悬崖,或是山凹内转上绝顶,比那迷楼更巧,阿房还胜。这圣
驾一到,各院中古董玩器、名画道书、棋枰琴几、钟磐笙歌、禅杖蒲团、纱厨暖帐,
无一不备。又有那绿足赤顶的老鹤三五群,一声长唳,谷应山鸣;又有那锦毛长尾
的山鸡百十队,乱舞乱飞,水边饮啄。这道君把国政交与蔡京,边事付与童贯,或
是召林灵素石上讲经,或是召蔡攸来松下围棋,选几个清雅内官,捧着苏制的杯盏,
一切金玉杯盘、雕漆官器俱不许用,逢着水边石上,一枝萧笛,清歌吴曲。
这道君不服御衣,戴一顶软纱道巾,穿一件西洋浣布,草履丝绦,耸竹曲杖,
真似个大罗仙于、东华帝君。那日登高一望,见楼阁太丽了,又移了口外乔松千树、
河南修竹十亩,俱是连土用布缠裹,大船装就,万夫纤来。一时间就风雨萧森、龙
蛇蟠屈。真是国家有移山之力!道君就松竹深林起造了花板石墙、细茅粉洞,几座
板桥,一带曲曲竹篱,栽些芦苇,又是一孤村小市,渔父酒家,俱有官人扮成布素,
另一种凤流典雅。用的是素窑古碗、水磨桌凳,潇洒清幽,好一似云林秋色画,米
芾墨皱山。但见:岳名良地,位镇乾官。几条瀑布玉虹悬,四而奇峰青黛舞。山半
亭台,路径儿斜斜窄窄,水边楼阁,梯蹬儿曲曲弯弯。猿啼鹤唳,时时雾锁烟笼,
水绕山回,处处草香花艳。古木架藤萝,偏临绝壑,孤村依水竹,斜映板桥。凄凄
风景,龙楼变作山林、淡淡云霞,凤禁忽来糜鹿。百姓膏血移到,筑怨筑愁,千里
车舟运来,贴儿贴妇。翠竹有情留不住,白云无语笑空忙。
到了宣和九年,外国进了奇楠香木,做就一坐团瓢,俱是紫槽香木磨成雕阑曲
槛,安在半山悬崖瀑布之上,御笔亲题日“紫绣轩”,内设玉几端砚、古墨名笺,
以备圣驾择洒。善作墨雁唐马,自打玉釜,写“宣和御笔”,赏赐公卿。也就是个
清客的朝廷,仙人的皇帝。后来百姓取利的,都去网禽捕兽,栽竹盘松,连庄农不
做。一个活觅有卖到十两的,这促织秋蛰都卖成钱,送在良岳山草里。那些地方官
进媚,或献鹦鹉白鹏、翡翠杜鹃、玄猿雪兔,灵芝朱草,都栽在石眼中。又有一件
怪事——向太行山顶发云的窟窿里,待五更发云时候,使瓶扣住,把云气装满,马
上飞献,圣驾游山时,放在石孔上,也就茵茵蕴蕴的如出云一般,名日“贡云”。
只因朝廷所好,天下奔走。那时士大夫各以花石相尚,一盆石竹也卖数金,终日招
权纳贿。
那时军国钱粮,弄得个边事废弛,全无实政。童贯、张毁,引的金人入寇,东
京、河北各处郡县上崩,那徽宗支持不来,没奈何,才禅位与钦宗,自称太上皇道
君教主,终日在良岳上游玩。钦宗改年靖康,才用张纲,又革了以谢金人,才用老
种经略,又停了经略。朝中还是蔡京擅权、馅佞蒙蔽,没人敢言。后来有个大学生
陈东率着四百监生,击登闻鼓,上了本说道:“不斩蔡京,无以谢天下。”那朝廷
才知道国本全倾,民心已散,下了罪已之诏,以招勤王兵马,又使第九子康王领兵
救掇。金人两路出兵,粘没喝攻东京,斡离不下河北,各处雪片文书告急,逢府州
县,瓦解冰消,那有一人遮挡!长驱过汴河扎营,直至城外。那些奸臣庸将还要讲
和,再无个背城一战的。金人索岁市金银儿百万两,倾国库藏,也没有这许多。因
此搜括官民,直至富户、倡优,无一不尽力聚敛。那些金珠锦绣、侈靡玩好,其贱
如土。金人围汴,矢石用尽,把良岳的花木砍作柴薪,那些奇峰怪石,使百姓运来
的,不知费几万取来,打碎了,在城上做炮屑,为御敌之物。紫筠轩的楠木,满城
上烧得香烟不绝,把数年清供,金人一扫而尽,岂不是天报淫奢,以消人怨?那时,
童贯、蔡京六贼臣,各已诛贬抄籍,殃及平民,扳赃追贿,有妻妾分赏军兵的,有
即时斩杀,不留一人的。后来金人假名讲和,召徽钦入营,留住不放。到了靖康二
年,把这徽钦父子,连皇后妃嫔、王子皇孙、官女数千,掳个馨净,拔营北去。那
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杀得万户哀号,盈城盈野。徽宗过了汴桥,放声大哭,
才知是蔡京父子蒙蔽朝政,不料天下到此地位。全不思自己为君不借民力,不畏皇
天,一味胡弄,到了国势不支,推与儿子,没处收拾,把个天下轻轻送与大金。幸
有康王泥马渡江,才延了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天下。总是奢靡浮华,上下偷安,以致
灭亡,岂止天运!看黄袍加身,便知今日青衣北狩的因果:宋祖开基二百秋,当时
天命有人谋。
契丹昔借陈桥返,兀尤今来汴水游。
烛影不明开斧锁,金臆失信自箕裘。
始终亡国皆好相,寡妇孤儿一,样休。
却说这粘没喝兵下了京东,斡离不分兵攻河北大名、宽东青齐一带,不消说焚
杀之苦,百姓逃亡。单表这清河县地方是经过一番的。这些人家一闻得金兵过河,
东奔西躲,星散云飞,那有军兵守城敢去截杀的。那知县已先怀印而逃,不消金人
兵到,上贼放火乱抢起来。也是这清河县几年来人心刁诈、士女淫奢,该有此番屠
杀。但见:东门火起,先烧了张二官人益的新楼,西巷烟生,连焚到西门千户卖的
旧舍。焰腾腾,火烈星飞,抢金帛的你夺我争,到底不曾留一物;乱荒荒,刀林剑
树,寻子女的倒街卧巷,忽然没处觅全家。应花子油舌巧嘴、哄不过渲关;蒋竹山
卖药摇铃,那里寻活路?汤里来水里去,依然瓮走瓢飞;小处愉大处散,还是空拳
赤手。
恶鬼暗中寻恶鬼,良民劫外自良民。
看官听说,大凡生死数定,有在劫的,逃也没处去;有不在劫的,偏有活路。
临时恶鬼善神暗引那两条生死路。那一时,人的聪明机巧俱用不着。即如要往东走,
忽然遇兵赶散,只得往西行,那有一定主意!人家还是男子领路,可怜月娘和这六
岁孝哥,寡妇孤儿,那里藏躲?一个玳安夹伤了腿,小玉又是个老实丫头,从来不
出门的,见人家乱跑,也只得和玳安背着孝哥,一行主仆母子,夹着个包袱、一床
布被走出城来,也在人丛里乱走。心里糊涂,两脚总不住下。寻思一会,往那里去
好,只得还往城西薛姑子庵里去罢,一时不定。只见黑雾黄沙漫漫的接天遮日,对
面都不见人。小玉、月娘拉着孝哥正走,那些逃难百姓总是羊群乱窜,不辨东西,
如山崩地震相似。俄顷间,金兵早到。但见:人人都戴雉鸡翎,个个紧穿羊皮袄。
高鼻成群,拐子军连排铁马;蓬头垂辫,牛皮帐尽是金人。鸣呜角声振地,三军银
甲似披霜;惨惨皂旗遮天,百里乌云如泼墨。风起处,神号鬼哭,马到时,电走星
飞。幽冥遣下众魔君,阳世追来罗刹鬼。
那月娘、小玉紧紧扯着奔走,玳安背着孝哥,正在荒忙,只见金兵一冲,把这
百姓们马踏刀砍,杀的杀,掳的掳,一似鸟惊鱼乱,那里还顾得谁来!这月娘和小
玉搀扶着乱跑,回头看孝哥、玳安,不知隔在那里去。一回面叫着,那些哭声振地,
喊杀连天,那里去找寻?眼见得一——母子分张,六岁孤儿抛路侧;主仆失散,中
年寡妇走天涯。
未知月娘母子、玳安夫妇何日相逢,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广仁品
第十四回 梦截发大士解冤 不食牛帝君救劫
诗曰:
春风秋雨自时时,天道从来隐盛衰。
一气不言含有象,万灵何处谢无私!
花随舞蝶吹还转,月逐浮云满又亏。
自是吾心同大造,尽驱幽细入炉锤。
《辛潼帝君救劫宝章》曰:
吾一十六世为士大夫,未尝虐民酷吏。周人之急,济人之乏,悯人之孤,,一
心如此,听命于天。天帝命为太玄无上上德真君,上主三十三天仙籍,中主人间寿
夭祸福、死生贵贱,下主十八重地狱轮回。吾阅善衡,得忠孝功德者若干人,阅恶
簿,得忤逆不孝、奸诈不忠、淫暴残贪者若干人,奏之上帝,以劫报恶人,以福旌
善类。寅卯而后,劫运可骇。吾悯劫运将临,世人造恶无有穷极,故遣十恶大魔三
百万、飞天神王三百万,又有大风、大雨、大火、大疫,收取恶人,以五道雷神主
之,用克劫运,深可哀怜。今劝众生每日清晨持诵,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寻声
赴感太乙救昔天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玉虚师相玄天上帝、金阙化身天尊,
朔望诵《救劫宝章》并《大上感应篇》,以消罪愈,得免劫数。
又日:“今之士大夫恃其文章,孝行阴功略不加意,或父子憎嫌、兄弟分争,
或恃富势而凌小民,恃才能而侮前辈,种种罪犯,难可解雪。人之一身,以孝为本,
人多不孝,劫数将来,福力已尽,悔之何及!”
以上俱载在《文昌帝君救劫章》,分明劝化众生。不到了死临头上,人谁肯信?
及至遇了大劫,兵火满地,死在眼前,却才信了,口中念佛,又不中用了。
单说这些世人,平日贪财好色、欺心害物、百巧百能,到了大乱,那些机巧枉
然,把这不义之财一扫而尽,往往杀身皆因贪起。也有那真实好人,孝父母敬神明
的,就在劫中,常有神灵显应。可见因果之报不爽。
且说东京有一贫民赵居先,父母止他一子,每日卖菜为生,天性甚孝,宁可自
己减了口里的,每日必留些钱买些酒肉养他父母。父母年八十余岁,性甚严急,常
常鞭打居先,受责不怨,照前奉养无缺。有妻李氏,一样勤苦。平日,一家供养着
一尊观音菩萨,虽在灰屋里,晨昏焚香击磐,有四十余年不曾断缺。这一年,金人
大乱,进了城逢人就杀。一月之前,见观音菩萨在梦中说道:“赵居先,你前世有
一冤仇,该死在金兵完颜活之手,因你平日孝行不亏,上天加你寿命一纪,超了劫
数。如前冤不解,来世也要还他,我今为你一家敬佛,慈悲救你。以待金人进城,
你不可随众乱逃,在家闭门静坐念佛。等有一人持刀进门.生的铁面黄须,左眼有
一疤纪,你可说他名字是完颜活,‘菩萨着我在家等你!’可宰下一鸡煮熟,他吃
了,决不杀你。你央他使刀割下你的头发,算是还了冤债,从此可免来生之报。”
赵居先醒来是一梦,与父母妻子说了,菩萨前,一家拜谢不题。
到了那围城之日,赵居先果然买下一只好大肥鸡,煮得半熟,又做下一盆饭,
沽了五斤好酒, 摆在院落中间, 安下一把椅子,朝南居中写了一个红纸牌位,是
“都督完颜活主位”。果然攻城之日,金兵进来,杀得这城里百姓倒街卧巷,俱弃
家逃走,只有这赵居先一家关门,似有人在家。听了听,佛前磐声不绝,一似念经
的一般。那完颜活提刀跃墙,先上屋一看,只见赵居先父子头顶香炉跪在庭中。看
见果是梦中所说的模样,高声叫道:“完颜活老爷,观音菩萨分付小人等够多时。
小人一家穷人,备下鸡酒,请老爷进来多少用些,也是一点穷心!”那个金人大惊:
“你因何知我名字?”即从屋上跳下来,又看见他正南摆下香桌,甚是恭敬,满心
欢喜,就取顺袋小刀将鸡割开,坐在椅上一顿吃净。赵居先斟过酒去,他老婆送上
两大碗蒸饭,金兵甚喜,忙道:“我知你是个好人,如今不杀你了。’起来提刀佯
长就走。只见赵居先拦门跪倒又禀道:“都督老爷,小人原是该死在你手里的,如
今不死,来生还欠你一死,不如杀了罢!”那完颜活到笑起来:“有这等一个呆蛮
子,如今不杀你了,到要叫我杀你。吃了你的鸡酒,就叫我杀也手软了,杀不得。”
赵居先那里肯放,说:“老爷既不杀小人,只把小人头发割了去,就是放生了。”
那完颜活把头摇着道:“怪哉!我今夜梦见一白衣人送我一缕头发,变了一缕全丝,
想你这头发是个宝物。既然如此,把头发放开!”这赵居先跪在面前,将头上挽的
一个角儿,不勾核头大,原是个秃厮,不多些儿。
这完颜活又笑了,取下小刀,将头上长毛割了一缕放在弓袋里,又向腰问拔下
一枝番字箭来插在门上,不许金兵轻人。
以此得全一家性命。才知道菩萨早已两下托梦以解此劫。若不是他的孝感天地,
有此一番超度,既在劫中,那得不死!
如此等事,不止一家。有诗叹世人不孝,赞赵居先以孝免难:佛在高堂人不知,
百年牛马可慈悲。
巢成雏去谁知母,月落鸟啼尚哺儿。
但苦遗金分未足,不知负米在何时。
富多骄子贫多孝,天道昭明那可欺!
《华严经》十住曰:“菩萨于诸生发十种心,谓利益心、大悲心、安乐心、安
住心、怜悯心、摄受心、守护心、同己心、师心、导师心。”种种佛心,不外“慈
悲”二字,所以佛法先戒杀生。我儒家又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
其肉。”与佛道相同。只因大礼祭把不可断宰,因此只说“远庖厨”二字,以见圣
遭通权,不拘小节。尝戒这杀生,只有这牛最不可杀。看官听说,凡世上生灵,如
羊、鸡、鸭、鱼、蟹等物,虽各有一个性命,俱不该害他。这些物无益于人,自古
有个庖牺圣人出来教人肉食,或是祭祀天地祖宗、奉养父母、朝廷宴会、婚姻宾客,
原是废不的。如果以戒杀为仁,这是梁武帝的面牲、齐宣王的爱牛,都该平治天下。
虽是一点仁心,他却执在这爱物上,反不借百姓身家性命,争城争地,杀的人
盈野盈城;好行小惠,却救不得身亡国破。只有这牛是自古耕田的根本,他生来不
比虎豹害人、猪羊无用,天下万万生灵吃的五谷田苗是他种的,高田下地是他耕的,
秋收一毕,还要与人牵车运载,把勉力用尽,只挣得一饱;死后更有苦处:皮、骨、
角又为国家效力,就是零星碎骨,错成簪棒,血毛脑髓,熬做灯烛。世上畜类的苦,
到了耕牛真是无量之苦,该怜悯他。因此佛经首戒杀牛,西域只食乳酪,那《感应
篇》和《文昌宝诰》上俱要戒食牛肉。凡有三世不食牛者,子孙昌盛,有劝十人以
至千人不食牛的,算一大功。可怪世人就是不能持斋戒杀。这一点牛肉戒了有何难
亭?那众生昏迷,习性不改,只道这是迂谈,各人的命有祸福,寿有长短,一口牛
肉有甚大事?除不知这一点忍心,现在阴鸳不行,还说甚么救雀放龟、仁民爱物?
今日单说这兵火大劫,有一家不食牛的免了大难,世人不可不知。丁野鹤曾有
个《屠牛歌》,说京城牛死之多,杀牛之惨:燕市西番旧羌落,屠杀天生自安乐。
都城用牛不计万,远近群驱就束缚。撑拄蹄角侧不起,弯张血目晴犹烁。饮刃一吼
微带声,中节窘然遂解膊。庖丁见惯谈笑轻,一瞬十牛如振葬。众牛旁立相待死。
毛角诚溅神自若。脔肪同登大沮盘,皮骨群分百匠措。死犹济物不辞用,生本利人
代耕作。猛虎凶残出于押,赢犊力尽填沟壑。功罪报施已不均,造物何曾分厚薄!
东风春草年年生,老牛死尽犊犹耕。
且说大明万历年间,金陵朱之蕃状元会试以前,梦一神说:“今科状元是镇江
徐希孟,因他曾与邻女淫奔,上帝名勾去了。他家祖宗阴德与你家一样,状元定是
你的。只有一件阴德——三世不吃牛肉,你家却无有,不能及他。
能戒了吃牛,状元定然是你!”梦醒告知他父亲,父亲笑不信,道:“应天府
门前牛肉有名,谁肯不吃?”到了夜间,父亲也做了一梦,与之蕃所说一般。父子
大惊,焚香告天,从此誓不食牛,来年果状元及第,徐希孟殿了榜眼。此近事,出
自缙绅之口。又有一富翁专好吃牛肉,闻人说活取牛舌,美且大补,因先与屠家钱,
说凡杀牛,先割牛舌留给他吃,后来此人生子皆无舌,落地即死,一女不能言语,
临终嚼至舌根,牛吼一日方亡。如此显应。肉有何美,不肯戒且说这东京城破,金
人进了城,有三个秀才俱藏躲在关帝庙,有个大供桌,外面砖砌,内却是空的,三
人俱伏在里面不敢言语。到了半夜,中一人梦见帝君说道,“这二人去只留此一人,
他不食牛肉三十年了。”其人梦醒,果然二人都去别处藏躲,只落下自己一人。明
日,二人伏在别处,俱被金兵掳去。金兵入庙,亲向供桌下枪戳刀刺,再不曾搜着,
得以全了性命。到了三日,金兵放火出城,这秀才忙忙奔家中找寻妻子,只见正在
屋里坐的。细问他,道:“先随着妇女们出城乱走,到了夜里没处去,有一个大白
牛引着到一破庙藏了一夜。今日兵退了,还是这个牛引了回家。才进城,这个牛不
知那里去了。”秀才大惊。原来他三人约下不吃牛肉,后来这二人都破了戒,——
“只我至今一家不吃牛肉三十年。在庙中帝君救护,在外妻子全生,岂不是戒牛的
报应。”从此,邻里都戒了牛肉。这秀才刻了一部戒牛的书,各处传送。
当初,徽钦北狩,那宣抚使宗泽留守东京,又是个仁人君子,就发榜禁宰耕牛,
说道:“金人乱后,民无牛力,以致日上荒芜不能耕种,如有私宰耕牛,如杀人之
罪,行以军法。”因此救了多少牛命。不消一年,把东京荒田开遍,屯兵立寨,百
姓俱来复业。又在河上立二十四屯,种田养兵。
金人知东京有备,不敢来攻,渐渐北去。宗泽上本请高宗回汴,那些奸相汪黄
二人和高宗,都是被金人杀怕了的,先都建康,后迁杭州,一步步走的远了,因此
成了南北分裂世界。可见这大劫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到了生死眼前,谁肯信
这因果?后至太平无事,人又不信了。可怜一点善根,不食牛,有何难事,不肯遵
行?后有《西江月》四首劝世:奉劝世人自爱,从前作过该休。天崩地陷不回头,
何日是个了手。半世机关使尽,眼前何物堪留?亏人处处结冤仇,分明自作自受。
烧尽青堂瓦舍,家家生死分离。只因贪巧费心机,报应眼前现世。骨肉伤残可
恸,满堂金玉成灰。转时又要占便宜,辜负皇天教诲。
好似破船过海,大家一体同心。一家人害一家人,波浪掀天胡混。拙的先推下
水,巧的岂得常存?连船毕竟海中沉,还是自家倒运。
粟米三餐可饱,粗衣儿丈能温。吃穿以外是闲人,何苦劳心惹恨!清白传家堪
敬,慈祥到处人亲。财多未必养儿孙,乱世多为祸本。
这四个《西江月》也只为世人过了乱世不肯回头,不畏天理,比已前贪残更甚,
这个杀运还不得止。看这西门庆身后妻子的报应,便知这财是积了无用的。不知后
来月娘子母那里藏躲,正是:春过冰消,过去韶华无色相;云开日出,后来聚散在
空门。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戒导品
第十五回 应伯爵掠卖孝哥 吴月娘穷逢秋菊
诗曰:
忽忽枕前蝴蝶梦,悠悠觉后利名尘。
无穷今日明朝事,有限生来死去人。
终与狐狸同窟穴,却从蛮触斗精神。
槿花开落从朝暮,始信浮游未是真。
单表这天地的大劫,要翻覆这乾坤,出脱这些恶业,因此使生的死,死的却生,
富的贫,贫的却富,贵的贱,贱的却贵,巧的拙,拙的反巧。这众生积攒的家私,
算计的铜斗一样,一齐抢个磐净。花花世界弄作一锅稀粥相似,没清没浑,没好没
歹,真像个混沌的太古模样。休说这百姓人家,先把一个大宋皇帝父子两人,俱是
青衣大帽离了凤阙龙楼,在那牛车马脚下,妻子不保,随营北去,何况你我士庶之
家,那得个骨肉团圆、一家完聚的?原来天运一南一北、一治一乱,俱是自北元魏
至五代、六朝、唐、辽、金、元,更迭承统。好似一件衣服,这个穿破了,那一个
又来缝补拆洗一番,才去这些灰尘虱饥,又似一件窑器,这个使污了,那一个又来
洗沼磨刷一番,对去了那些腥荤泥垢;又似一个破铜铁器,这个使的漏了,那个又
来毁了,另下炉锤打,造的有长的、短的、方的、圆的,还有造的两件的、三件的,
也有还成一件的,随各家款制不同,终是这一块铜铁,尽他支炉改灶,又像一盘棋
子,这一盘输了的,那一盘又下,有高的、低的,占了腹的、占了边的,或是角活
两持,或是杀个馨净,才完了这场,你争我斗,各费心机。这等看起,一部纲日,
把这天地运数只当作一个大裁缝、大烧窑匠、大铜铁炉火道人、极大的一个棋盘,
岂不勾消了一部二十一史?看到此处,这世上的死生名利,一场好笑,这些虱饥污
泥得有何得,失有何失?这些本领,要从各人心眼里看得明白,骨脊上担的坚定,
不受那欲火焚烧、爱根拨乱,才成一个丈夫。岂不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
阎罗老子见了我高高拱手,那得有轮回到我?可不知如今世上有这条好汉没有?
且归正传。却说那吴月娘和小玉紧紧搀扶,玳安背着孝哥,一路往人丛里乱走。
忽然金兵到来,把拐子马放开一冲,那些逃难百姓如山崩海涌相似,那里顾的谁?
玳安回头,不知月娘和小玉挤的那里去了,叫又叫不应,只得背着孝哥往空地里飞
跑。且喜金兵抢进城去,不来追赶。这些人拖男领女直跑到十里以外,各自寻处藏
躲。这些土贼们,也有夺人包袱的,也有报仇相杀的,生死在眼前,还改不了贪心
狠毒,如何不杀!
可怜这玳安又乏又怕,忽望见应怕爵脸上着了一刀,带着血往西正跑。他家小
黑女挟着个包袱。跟着应二老婆一路走。玳安也是急了,叫声:“应二叔,等等!
咱一路走。——你没见俺大娘?”应怕爵回回头,那里肯应!玳安赶上道:“咱且
慢走,金兵进了城放抢去了,咱商议着那里去。”伯爵骗的人家银钱,做了些生意,
都撇了,腰里带了些行李都被人夺去了,还指望玳安替月娘有带的金珠首饰,就立
住了脚,和玳安一路商议往那里去躲。伯爵道:“西南上黄家村是黄四家,紧靠着
河崖,都是芦苇,那里还认的人,且躲一宿。”依着玳安,还要找月娘,又不知往
那里去好。没奈何,跟着走罢。把孝哥放下,拖着慢走。这孩子又不见了娘,又是
饥饿,一路啼哭。应二老婆看不上,有带的干饼和炒面,给了孝哥些吃。这孩子到
了极处,也就不哭了,一口一口且吃饼。
走到黄昏时候,那黄四家走的甚么是个人影,床帐桌椅还是一样,锅里剩了半
锅饭也没吃了,不知躲的那里去了。
这些人饿了一日,现成家伙,取过碗来,不论冷热,饱餐一顿。前后院子净净
的,连狗也没个。原来,黄四做小盐商,和张监生合伙,先知道乱信,和老婆躲在
河下小肛上,那里去找?这些土贼要来打幼人家,逢人就杀,年小力壮的,就掳着
做贼。那夜里,商议要来黄家村扫巢子。亏了应伯爵有些见识,道:“黄四躲了,
这屋里还有东西,咱多少拿着几件,休在他家里宿,恐有兵来,没处去躲。且到河
下看看。”
见这妇女们都藏在芦柴里,没奈何,也就地打了个窝铺。到了二更天,听见村
里呐喊,发起火来,把屋烧的通红,这些人们谁敢去救!待不多时,这些男女们乱
跑,原来贼发火烧这芦苇,一边掳人,又抢这人家的包裹。月黑里乱走,谁顾的谁?
到了天明,把玳安不知那里去了,只落的个孝哥乱哭,撇在路旁。应伯爵撇了,各
人去躲,他老婆还有人心,道:“丢下他也过意不去,咱当积个天理,领着他罢!
等玳安回来,交与他再做商议。”应伯爵只得带着孝哥。也没人背他了,跟着飞跑,
只怕撇下他。一直往西去,要寻谢希大家,也都没有主意,顺着河沿而去不题。
且说这月娘和小玉叫了玳安一回,不见答应,人马乱撞,只得走开。要找薛姑
子庵,全不知那条路是,随着这些逃难的人乱走。到了天黑,沿着林子里一南一北
的乱撞,不敢住下。直走到二夏天气,不知离城走有多少路了。月娘哭一回走一回,
只见面前有一条自光,照的明朗朗的,引着人走。听的狗叫,几间小屋露出灯光来,
有个小篱笆门,是一家庄户人家。小玉道:“咱走乏了,月黑里又没处去,且等等,
明日只怕玳安来我咱。”月娘没奈何,只得在屋后野场上坐下,着小玉叫门要碗水
吃。这小玉推门一看,只见卜一盘土炕,坐着个蓬头白发八十岁的老妪,两扇柴门,
站着个赤脚麻鞋二十多的贫妇。灶前牛粪,烧了一屋黑烟;锅里米空,煮着半盆黄
菜。梁头上捆两束萝葡叶,门背后挂几把葫芦条。木扒一杆,日间打草喂牛,破犁
二根,秋后耕田种麦。
小玉推开门道:“家里有人么?俺是躲难的,要口水吃。”只见屋里跑出个小
媳妇子来,也没穿布裙,拖着两条裤腿,道:‘你是谁?这声响儿好熟,倒像大娘
家小玉姐一般。”进屋去掇出灯来照了照,上下一看,可不是小玉么。小玉也看了
一会,才想起来是潘金莲房里使的秋菊,因陈经济和金莲、春梅作了业,都嫁了,
后来把秋菊叫他娘家来做了三千钱,就赎了去。今年二十二岁了,嫁了个庄稼汉,
叫王有财,在这河崖上住着,两口小屋子,每日打柴,城里去卖。只有一个牛,着
土贼赶了去了,他汉子去找,他娘和他守家。这秋菊极孝顺,婆婆着他去躲,死不
肯去。见了,小玉说道:“大娘在屋后场上哩。”跑过来才清了月娘进屋去了。这
老婆婆没眼,又聋,小玉把灯剔了剔,着月娘上炕一头坐着,忙去罐里倒水,做饭,
好不殷勤。正是:歌儿舞女归何处,画角朱门住不成。
不及田家痴蠢妇,犹存一饭主人情。
按下月娘不题。且说应伯爵夫妇领着孝哥走的乏了,小黑女背了一会又丢下了,
又哭又叫、几番要撇在路上。伯爵一行骂着道:“想恁爹活时,好骗人家妇女银钱,
使尽机心权势,才报应你这小杂种身上。今日你娘不知那里着人掳去养汉为娼的,
你倒来累我,我是你的甚么人?”那孝哥越发哭了。伯爵跑上去就是两个巴掌,打
的这孩子杀猪似叫,又不敢走,又不敢祝倒是老婆心里过不去,道:“咱当初和他
老子也吃酒,也吃肉,你就这等没点慈心?不强似你一路上打骂他,等到个寺院里
把他寄下罢,也是个性命!半路上丢下这孩子,千军万马的,也伤了天理!”说的
怕爵不言语了。
走到天晚,可可的到一个观音堂,紧闭着门,伯爵走渴了,叫门要碗水吃,老
和尚开门请进去。伯爵见和尚去打水,役个徒弟,道:“老师父你多少年纪了?”
和尚又聋,说了半日才知,答道:“今年七十了。”伯爵道:“你没有徒弟么?”
和尚道:“命里孤,招不祝前日,一个徒弟把些衣裳都拐去了,还敢招徒弟哩!”
怕爵道:“我有个孩子,舍在寺里罢!如今因路上没有盘缠,只要你一千钱做脚力。”
老僧道:“可好哩,领进来我看看!”伯爵领着孝哥进来,和尚道:“好个孩子!
几岁了?”怕爵道:“七岁了。”说着,和尚进房去拿出一串铜钱,伯爵接去了。
又要留他住宿,怕金兵出营放抢,伯爵领着老婆一路往西而去。可怜这是西门庆恩
养的好朋友。有诗以戒交结小人之报。
食客场中定死生,悠悠安得岁寒盟。
虎狼分肉呼知己,鹤獭成群号弟兄。
春到桃花偏有色,秋来杨叶自无情。
托孤门下冯罐少,狗盗鸡鸣不足评。
老和尚收下孝哥,问他是那里人,那孩子养的娇惯,又说不明自,只说他娘不
见了,——“这个人,我不认的他。”
老和尚才知道半路里拾了来卖的,怕后日有人家来认,“还赖我是收留人口”,
好不懊悔。想了一会道:“就是他父母我着,只当寄养他的儿子,待领去就领去。
我一个僧家,收养孤儿也是好事。”就把孝哥剃了头,找出领旧破衲掇来,改成一
件小僧衣,又做了僧鞋、僧帽,起名了空,教他打馨烧香,念经写字。那了空原有
善根,也就合掌拜佛,和天生小沙弥一般。也是孝哥安身立命的去处,月娘舍珠雕
佛的因缘。
世间绝处逢生,难中得乐,原是这等。按下孝哥在此为僧不题。
却说这玳安在河下芦苇中守着孝哥墩了一夜,谁敢合眼。只见村里喊杀连天,
火把乱明,把河里苇柴烧着,男妇们怕火烧,都走出来,被这土贼抢衣裳的,掳妇
女的,把玳安也上了绳。拴着些人们,到了一个大空寺里,坐着十数个贼头,一个
假妆成鞑子,也有带皮帽子、穿皮囤子的,又没有弓箭马匹,都是些庄家枪棒。满
满的一寺妇人,也有认的放了去的,也有留下的。这些壮汉们,拿来跪下,但说不
做贼的就杀了。玳安寻思一会:“这些贼们且哄着他,临时再寻法逃命不迟。”将
主意已定,问到他的名字,说是玳安。
一个贼跑下来看了,笑道:“你不是玳振寰么?”原来玳安号振寰,在西门官
人宅里,谁不知道?下来忙解了绳子,请上殿去,有的是热酒大肉,都是村里拾来
的,让玳安吃。玳安一看,才知道韩道国兄弟韩二捣鬼在这里做贼。问道玳安西门
庆家的事,玳安才说失散在路上,应伯爵一处躲在河里,说了一遍,要辞了去找孝
哥。韩二道:“你没处去。出门去,撞着人,连命都丢了。我有人,各处替你找找
罢。这村里孩子们,我都叫来你看。”原来韩二和他嫂子王六儿、侄女韩爱姐领着
接客,又被金兵抢去了,因此在这里做贼。过了二日,这韩二给玳安一杆枪,着他
管五十个贼。那夜又去抢村,玳安瞧着无人,丢下枪,一溜烟走上大路,各处问月
娘、孝哥信去了。真是:珠沉罔象无寻处,雁过秋空不定踪。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广慧品
第十六回 沈乞儿故园归梦 翟员外少女迷魂
诗曰:
好把良心莫乱行,前生造业及今生。
休倚我贵将他贱,才说他贫到我贫。
世事循环人难料,劝君何必苦劳心。
人间善恶无果报,天理何曾放一人!
单表世上的人奸谋奢侈,欺瞒作恶,但不想后来果报,只图眼前为作,见财怀
恶,见色欺心,百般成算,百样巧作,那管那轮回因果天理!说甚么良心、阴阳果
报却是何人见?但财色二字,那个肯不贪不恋?只是财不可见而丧心、欺昧良心而
龋就是那色,谁不爱?但不可以谋占机心。——坏人一妻,报之一女。世间财帛是
命中注定的,该是你的财帛,随手而得来,不但一生受用,还可以留于子孙,永远
长久,若不该是你的财帛,使机谋、用势力逆取到手,不过萤虫光彩,一时富足,
那能悠久。
话说这金人掳了二帝北去,把这东京城里安了一营人马,立了张邦昌为帝。百
姓无主,一任金兵抢劫。这些富户们先被搜括,已是家业馨净,也还有身上藏些金
银的。到了金兵一抢,俱是非刑吊拷,把这富户死的死,伤的伤,妇女掳了去,吊
下一身,人人乞丐为生,也顾不得羞耻。
却说那黄表沈三,从那日封门搜家,把家内金银尽行入官,还指望有回来的日
子,搬在袁指挥家外边客位暂祝谁知一日乱似一日,金兵不退,掳了二帝北去,又
另立了皇帝,把人马进城扎营,做了他的天下了。这些大衙门、大宅子,皇亲勋威、
公侯宰相花园府舍,都是官兵占住了,连袁指挥家眷俱赶出来。那沈三的妻子原是
有姿色的,掳了磐净,只落得金哥没眼的一个瞎子和生他的那个丑婢。先还在旧亲
戚家,这里住一日,那里住一日,后来各人生死不顾,谁肯留他?
这沈三就气成青盲雀瞽,有双目而无珠,对面看著似人,其实不见,只得拄杖
才行。又有一件怪勃—脊梁胸前长出两片黑肉,如虫钻蛆咬相似,痒起来,必要拳
打砖捶才快活一时。到了夜间又做一梦,还是送金砖那人,沈三依旧贪心把砖不放,
父子抱着顽耍。醒来时,只见一块大砖在席傍,恰凑怪疮正痒,。两只手擎砖打起,
好不快活。有一家欠他五百两银子,一无所凑,只准一个母狗来。这沈三饿到三日,
全没一人收留,只得牵着狗各家求食,老婆抱着失目的金哥紧紧相随。初时只说往
熟识人家要碗饭吃——难道就是乞丐?
后来每日如此,见这叫街的花子都是京城的大人家,彼此一样,无可奈何,也
就随缘度日,连呼“老爷奶奶”不绝,把一根长绳使狗引路。这狗也有灵性,到了
人家门首站住不去,等接了这饭,又走一家。到了长街,一时肉痒难熬,只得把金
砖高举,打个《莲花落》为乐,看官听着他道:东京有个黄表三,也会吃来也会穿。
一生好放官例债,不消半年连本三。巢窝里放债现过手,他管接客俺使钱。线上放
债没赊帐,他管杀人俺管担。积的黄金拄北斗,临了没个大黄边。莲花落,莲花落。
看看爷娘不是亲,有钱且去敬别人。三年乳哺成何用,娶了媳妇就要分。好酒
好肉老婆吃,不怕爷娘饿断筋。生前不曾见碗米,死后谁人来上坟?莲花落,莲花
落。
看看兄弟不是亲,三窝两块说不均。同胞也要分彼此,争多争少要理论。有酒
只和旁人吃,自家骨肉作仇人。莲花落,莲花落。
看看老婆不是亲,三媒六证结婚姻。嫌贫爱富窦家女,半路辞了朱买臣。墙西
有个刘寡妇,守到五十还嫁人。夫妻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莲花落,莲花
落。
看看朋友不是亲,吃酒吃肉乱纷纷。口里说话甜如蜜,骗了钱去不上门。一朝
没有钱和势,反面无情就变心。孙庞斗智刳了足,那有桃园结义人?莲花落,莲花
落。
沈三员外唱罢多时,那街上的闲人也有叹的,也有笑的。叹的道:“这等一家
米烂陈仓、财高北斗的人家,如今乞食为生,无有立锥之地。”那笑的道:“黄表
沈三这个光棍,钱眼里翻身,终日钻衙门、拿讹头,倚官害民,纵贼窝盗,今日天
不杀他,父子双瞎,使他活受,给人现眼!”大约畅快的多些。
过了年余,那沈三是受用过的人,那受得饥寒?到了那十二月,数九寒天,下
的大雪把破瓦窑门屯住,那一时,东京抢劫一空,谁家肯舍?可怜沈三,几日街上
打砖,并无人睬,吃了一口冷汤,回来死在路傍,连席也没有卷的,自然送与乌鸦、
黄犬,以为葬身之地。落了金哥,人只叫他小沈花子,渐渐成人长大。不消说,父
子相传,这一块砖是水磨成苏州瞪泥一样。母子同狗三口,昼走长街,夜宿古庙,
他也不怕那兵火,他也不想那家园。常言说:“三年讨饭,不肯做官。”想其中定
有一个乐处。
到了南宋登极,金人讲和北去,东京渐渐平息。这些花子们散往各府去趁食。
那金哥母子先到山东临清,住了半年,游到清河县地方。进得西门来,不往别处去,
那狗只往当日提刑千户西门庆的住宅里领进。在那大门首高叫一声:“老爷奶奶,
讨一碗饭吃!”也是天合有缘,原来玳安找月娘、孝哥不见,兵退之后又回县来。
那时,城内人家没了一多半,张二官人全家掳去,这无主的空宅,也是鸟恋旧巢,
玳安又住在旧宅门房内安身。猛见一个狗领着个贫婆,拖个小瞎子进来,抱着一块
砖讨饭,心里好酸。想起月娘、孝哥不见,眼中泪落如雨,便说:“小花子休打砖
罢!我也是才回来的,没有家小,有几个冷烧饼,你吃去罢!”说着,拿出来递与
小花子,给狗吃了一半,可霎作怪,那狗摆尾摇头,只在玳安身边打滚不去,好似
见他旧主一般。天色晚了,没处去宿,要在这大门檐下讨把草过一夜,玳安只得依
他。那时十月天气,还不甚冷,玳安把炕上草抱了一抱,给他母子二人宿下不题。
正是:鹤归华表人难识,大过东门世已非。
玳安想想道:“我身边原有带的刘学官还账的几两银子,大娘临出城交与我收
着,不料拆散。如今,大娘和孝哥身边一文也无,就和这穷婆一样。”又想起妻子
小玉,那得个信来,不觉泪眼不于,到了三更方才合眼。也是一灵不散,玳安忠义
所感,只见西门庆进来,项带长枷,身围铁索,道:‘玳安你还认得我么?”玳安
道:“我如何不认得爹!”西门庆道:“我因阳世间贪淫罪大,阎王把我二目摘去,
罚我乞食十年,今日门首小瞎子就是我,那狗就是王婆。你今不忘旧恩,要打探你
娘消息,可向东京给孤寺找寻。”说毕往外走了几步,又口来道:“堂房门槛下还
有些东西,你此时动不得,日后留你用罢!”说毕,把玳安推一把,惊醒,却是一
梦。听听,正打四更。
到了天明,玳安起来看看,那小瞎厮母子不知甚么时候去了。又想道:“梦是
心头想,还因念爹的旧恩,想糊涂了。”
又想道:“我且把梦里说的银子去看看,如果银于是实,就件件是真了。”玳
安寻了一把铲锅的铲子,把门关上,走到后堂屋门坎下边,只见一块青石,光滑滑
的,那得有银子,看了看傍边,两个方砖一似新安的一般。把砖用铲子掘了半日方
动,取了一个,那个也随手揭起,有黄土半尺余深,用一个小醋坛盛满,却有五百
之数。玳安大惊,才知梦里相逢别故主,天边有信觅离人。这玳安原是好人,后来
有些造化,自然识见不同,说道:“这个银子再取出去,又做了来安的祸,况梦里
言语说不可动,只得依行。”好个玳安,就把原土掩上,依旧把方砖扣紧。一个门
槛往来之地,谁知有宝?那玳安一面打探月娘信息,要上东京找寻不题。有诗说西
门庆化身乞丐再返故园,也是一段因果:当时歌舞欢游地,此日悲哀乞化心。
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
鸿飞雪迹踪难觅,犬吠花阴影易沉。
富叟贫儿同一相,化身无定欲何寻?
按下金哥乞丐不题。却说李师师自那搜括倡优、奉旨出城以后,那些乐户人家
都剥得赤条条出来,遇东京大乱,也有被金兵掳去的,也有被官府拘回又入乐籍的,
也有在各村店集酒店接客的。只有李师师原有手眼,未曾上本,先知道信,把家事
就转了一半出城,珠宝金银重器和那绫锦上色衣妆不曾失落一点。他又曾与帅将郭
药师往来,如今,郭药师降金,领兵打头阵,金兵一到城下,就先差了标下将官来
安抚他,不许金人轻入他家。以此在乐户里还是头一家。后来在城外第一条胡同里
临河盖造起一路新房,比旧宅还齐整。
因没有道君,越发大开巢窝,不作那官腔了。
那时袁家女儿年已二八,袁指挥夫妇俱乱后死了,大大的开着门面,把常姐改
名银瓶,日日教他拨阮调筝、清歌妙舞,把个银瓶娇养的真如花花解语,似玉玉生
香。他是内院体统,不肯轻见一人,只好看花起早,爱月眠迟,在那小楼窗上时露
出半面来,看那章台走马的情郎,柳陌折花的浪子,单单等一个肯撒钱、喜飘风、
金十万、银十万的,才接他采花。那银瓶心里又想一个宋玉才、潘安貌、石崇富十
八岁的状元来,才和他偕老。各人心事不同。
看官听说,世上的事偏是佳人才子不得凑巧,红嘴绿毛的鹦哥偏遇着饿老鸥。
自古好事多魔,那有夭夭一对过到老的,那银瓶想起当日因打秋千遇见圣驾,后来
受了御酒、银瓶,遭着大乱,不得进宫。反落了烟花陷饼,找寻父母,俱已遇乱身
亡,这个身子,桃花柳絮一般,也不知嫁得个好人才丈夫没有。看了李师师家还有
十个粉头,打起来,各样刑法,好不狠。“如今这样敬奉着我,只为留着我挣钱。
将来如有一事不遂他的心,也是一样。”这女子聪明绝代,那里不想到?到了三月
三,是上已佳节,清明已过,各处秋千竖起,银瓶春思恹恹,又愁又困,懒对妆台,
傍有侍女樱桃取过阮来拨着,唱一套新习的吴骚:【解三醒】恨锁满庭花雨,愁笼
着蘸水烟芜,也不管鸳鸯隔南浦。花枝外,影踟躇,俺待把钗敲侧唤鹦哥语,被叠
慵窥素女图。佳期误,一霎时眼中人去,镜里鸾孤。
银瓶一面唱着,一面眼中掉下泪来,想起那日秋千上得遇见圣驾,也非偶然。
后来遇着兵火连天,一段姻缘好似一场春梦。又唱:【北寄生草】怕奏《阳关》曲,
生逢汴水枯。是江干桃叶凌波渡,汀洲草碧流云路。这河桥柳色迎风诉,纤腰清作
缩人丝,自家飞絮浑难祝樱桃送过茶来,银瓶咂了一口,轻轻放下,想起那日清明,
爹娘送我过沈家,多少妇女顽耍。如今孤另另,一个亲人不在眼前,吊下泪来。又
唱道:【解三酲】俺怎生有听娇莺情绪:谁待去整花朵工夫?正寒食泥香新燕乳。
行不得,怕提壶,三春别恨调琴语,一片年光揽镜虚。消魂处,多则是乌啼冷夜,
梦破香徐。
又想一回,这当日说圣驾在李妈妈家楼上见俺一面,就遣了两个内臣,捧着羊
酒、金缎聘俺入宫,因何又送在李妈妈家来?今日说是要亲选,明日说是要进官,
等到半年时,我留在他家全无消息。看来此话也不辨真伪,怎生把人坑陷到此地!
哭着又唱:【北寄生草】不语花含淬,长颦柳怯舒。冰壶进裂蔷蔽露,阑干碎滴梨
花雨,珠盘溅湿红绢雾。怕襄王暮雨近虚无,为谁断送春归去!
按下这银瓶悲怨,独坐伤春不题。却说这洛阳有一富家员外,号翟四官人,在
微宗朝纳粟做到金吾卫千户之职。他家私万贯,富甲一城,因投在蔡京门下做干儿,
又和翟管家认同宗,才做了这个官。为人虽有些浮财,悭吝贪鄙,寻常一个钱不肯
使,却有一桩毛勃—单好嫖表子,不甚择好歹。家下娶下两三个院里人,也花费几
千银子。他生的一脸赤麻,大鼻凹额,一部落腮黄须,五短身材,丰颔大肚,倒是
富态像。只言语粗俗,一身厌气,常在巢窝里走动,这些浮浪子弟有郑千户儿子郑
玉卿、王招宣府儿子王三官,这些小帮闲沈小一哥、刘寡嘴、张斜眼子,都日逐陪
他们在这巢窝里打成盘。只有郑千户家儿子今年十八了,因他生的白净面皮,苗条
儿典雅,从小和这些人们有些后庭朋友,也学了几套南曲,吹的好萧,踢的好气球,
又有一般武艺,打的好弹弓,一日也打十数个雀儿顽耍,就是个女色里的班头、帮
闲中领袖。那翟员外因这李师师家在城外头一条胡同大开了巢窝,不比以前借着官
家名色拿腔,他和这一般人常去闲串。那李师师家有十个丫头,也会品竹弹筝、拆
牌识字的。
有个侍女巫云有些姿色,翟员外嫖了几夜不见出奇,他闻的李妈妈家有个银瓶
姐,是选了进上的,不出来见客,李师师养如爱女,真是倩人施粉黛,不自着罗衣。
这翟员外也就有个扳高之意,只不知李师师的口气。又知他是使大钱的,自家又不
肯破钞,正自两难。
却说李师师把这银瓶作养的花朵一个玉人儿, 每日口里噙着他, 儿长儿短:
“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好歹拣了天下头一个风流才子做我的女婿,成了亲,决不肯
把你看做下贱。”
他却在外边声扬出去:“是当初道君皇帝亲自选过的才人,就要进官,遇这大
变才撇在这里,比我女儿还敬重他,谁敢使他见人?”又教银瓶隔壁弹筝,隔窗度
曲,楼窗上露出那粉面招人,红颜送盼。这是娼家惯耍拿人的手段,不消细说。
后来因徽宗北狩,李师师故意要捏怪,改了一身道妆,穿着自绫披风、豆黄绫
裙儿,戴着翠云道冠儿,说是替道君穿孝,每日朝北焚香,俨然是死了丈夫一般,
自称坚白子,誓终身不接客。一切人来,有十个侍儿陪待,好不贵重!因翟员外是
个大家,写了通家晚弟帖子来拜,才待了一杯茶就进去了。又养着两穷内官,时常
在门首立着,一似和官禁一般。又常见人啼哭,说是道君托梦,乔张乔致的,扯天
大架子。
那翟员外和这些丫头们说要娶银瓶的话,人都笑他出不起银子。那日,翟员外
在客厅上坐下,侍儿巫云陪着吃茶,只见揭起帘子,一阵异香袭人,一个女子遮着
脸往花园里去了。但见:婉若游龙,轻如飞燕。淡扫蛾眉,却嫌脂粉污颜色,松笼
蝉鬓,天然凤致胜铅华。裙拖湘水,织就一枝梅,辔挽巫云,斜簪三寸玉。对客欲
回遮舞袖,见人惊走露莲钩。
原来有座花园在后河岸边,须从容厅前过。银瓶住着一间小阁子在花园侧,每
日晚去园内小亭上,或是弹琴看书,和樱桃侍女斗骨牌顽耍。这日李妈叫他采荣黍
花儿晚妆,不知有客,走不迭,使一柄湘妃金扇遮着脸,笑嘻嘻过去了。险不把翟
员外惊开五叶连肝肺, 酥透三魂邪骨心。 问道巫云:“过去是谁?”云姐笑道:
“翟大爷你猜猜?——这就是你算计的那人儿,只怕你的福小,消受不起!”翟员
外知是银瓶姐了。
呆了半晌,问道,“云姐,他今年十几了?”巫云道:“今年十六岁,长的苗
条,就是十八九的。”又说:“筝箫琵琶、琴棋书画,在沈员外家就学全了的,俺
这门里还学不到他精处。俺太大不叫他见人,知道他出来,还了不成。”翟员外和
巫云说:“我拼出一百两银子、四匹尺头,和你太太说,我梳拢他罢!”云姐笑道:
“俺太太要一千两银子下财礼,还怕不肯。你说梳拢,这又是巢窝里讲包月的话了,
少也得三五百银子,还怕俺大太不肯放口哩。我不敢说,你另央人探探口气儿。”
又道:“俺太太常喜郑玉卿会吹的好萧,你着他来说过,俺再替你帮衬。”喜的翟
员外摇摇头,大踏步去了。
不知将来银瓶和翟员外姻缘成否何如,有分教:花柳巷中,獭虾螟空想天鹅肉,
雨云台畔,野鸳鸯别续塞鸿群。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净行品
第十七回 给孤寺残米收贫 兀术营盐船酬药
诗曰:
风吹花片过溪头,或落重阴或落沟。
奴有卫青能尚主,功如李广未封侯。
穷通每自机缘合,巧拙难将理数求。
邹衍谭天聊自慰,免将忧愤看吴钩。
前讲过《感应篇》中所说暴珍天物、散弃五谷甚明,不必重纪。这佛经所说,
多有抛米撒面,油、盐、茶、酒用的无节,死后堆积如山,罚他罪孽,折算他来生
的。所以前辈不肯妄费一物。有一个京师大老的宠妾病危,自言杀的鸡鸭大多,要
他偿命,力辩是主人所使,不得自主。旁有一鬼取出茶汁一缸,说:“鸡鸭虽不全
责于你,这茶是天地的宝物,你一用即抛了,一年妄费了多少?”——口出此言而
死。那大老亲见此言,以后用茶,必加水二次方换。可见,事无大小,俱有主管的。
看官定说此话太迂,今日讲一段有凭据的因果,出在《东京杂记》。说那徽宗
朝第一个宠臣、有权有势的蔡京,他父子宰相,独立朝纲,一味掐佞,哄的道君皇
帝看他如掌上明珠一般。不消说,那招权揽贿,天下金帛子女、珠玉玩好,先到蔡
府,才进给朝廷,真是有五侯四贵的尊荣、石崇王恺的享用!把那糖来洗釜,蜡来
作薪,使人乳蒸肉,牛心作炙,常是一饭费过千金,还说没处下箸。何况用的粳米,
不知又费过多少淘洗拣择,才敢下锅作饭。他那大掌家翟云峰又是一个小宰相,六
部大堂都是通家相与,一饭常宰十只羊,只用羊耳后一块肉,名日“羊脆汤”。因
有席请客百十余位夜饮,想鸭头羹吃,不勾片时,就各人面前一碗。坐客大惊,又
戏说:“还能再一碗没有?”翟管家说:“快添!”不多时又是各人一碗。坐客再
不能言语了。只此一两事,可知权贵家暴珍的物件不可计算,那得不报应在后!
当时有一座给孤寺,与蔡京太师家紧邻。寺中有一长老,甚有道德,守的普贤
行戒,不看经,也不化缘,只领着徒弟们打草种田,拾这路上抛撒的米豆、菜根,
大众同吃。见这蔡太师家一条阴沟每日从寺前流过,那些剩米残饭、水面上的荤油
有二三寸厚。长老取一竹笼,将这些粳米层层捞出,用几领大芦席晒在殿前。也有
那些南笋、香菇、麻菇、燕窝,只用了嫩稍,俱撇在阴沟里,长老每日都一一捞出
晒干,一封封包记,不止一年。及到金人将乱,蔡京父子先贬了远恶地方,行至半
途,取回正了法,把家抄籍。那寺里陈米通计有十余囤,晒的干菜有几十篓。这长
老也不肯自用,做了十数个木牌子,都写着“蔡府余粮”,每十石米是一囤。到了
东京大变,这些权臣家贬杀抄没,人口俱亡,只有蔡太师之母封一品大夫人李氏,
年过八旬以外,得因老年免罪,发在养济院支月米三斗。后到汴京失了,另立起张
邦昌,谁还有管那支月米的?这些富民乞食为生,何况贫人?这老夫人左手执一棍
拄杖,右手提一个荆篮,向人门首讨些米来度日。也有知道的,能可吃不成,也给
他碗米。那不知道的,和贫婆一例相看,谁去揪睬他?一日行到给孤寺前,长老正
在门前拾那街上残粪,蔡老夫人走到面前忙来问讯化米。长老不认得,细问缘由,
才知是太老夫人,不觉慈悲,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把
那老夫人情入方丈,忙忙待茶,又备一盘点心、一大盆粟米粥、一碟腌的萝卜、一
碟咸椿芽。老夫人吃完斋待去,只见长老取出一本册子,上写某年月日收蔡府宅内
余粮若干,通计有八十余石,干菜五十余筐。那老夫人点了点头,才知道是福过灾
生天不佑,官随禄尽命难长。长老合掌当胸:“禀上老夫人,此寺中有延寿堂,是
接待十方老病大众的。如今不开丛林,久无人住,就请老夫人权住在此,把小门塞
断,另开一门,招一个老贫婆服事。”指着寺中的陈米说道:“这原是蔡老爷的口
禄,还该太太享用。老夫人只用这一囤十石,也还用不了。其余剩的米,也就着施
给行路贫人,完了一场功果罢!”
不二日,收拾起一所延寿堂来,支锅盘炕,请老夫人搬了祝恰好街上有一个寡
妇, 无儿无女, 情愿来吃现成饭,和蔡老夫人做伴。寺门挂一个施米牌,上写:
“残米留众,米尽即止。”寺前立了一个茶棚,板凳十条、宽桌数张,摆些粗碗木
箸,也有吃粥的,也有讨米的。东京城里善士们见给孤寺有此好事,都来送米送柴
的。人心好善,远近相传,就堆下了许多柴米,立起个大粥场来了。每日鸣钟吃饭,
何止有三五百人。或有年老无主穷婆,俱送延寿堂去祝可霎作怪,这蔡老夫人每日
来那囤里取米,已及两月有余,忽然锅里盛着饭吃——那老夫人也不嫌那米陈饭烂,
吃到第二碗,才待入口,只见这些饭都变成些螺蛳,唬的连忙把碗放下了。再盛一
碗,看看是饭,待要入口,又变了一碗螺蛳,看了又看,别人碗里都是米饭。忙去
报知长老,另往囤里取米,那一囤米都变成一囤螺蛳了,也有死的、干的,也有活
的。当日传将出去,走了一寺人来看,都道:“好异事!”长老合掌道:“有何异
事?”为说惕日。
一切众生命,皆从粒米生。
地气合天时,人力牛种苦。
耕耘收获功,春簸水火煮。
粒米得成汤,亦费十夫力。
朱门酒肉臭,道傍饿浮死。
奢用增减算,口禄亦如是。
佛见天雨花,修罗见刀戟。
业因种种现,饿鬼不得食。
目连持钵来,母食化为火。
施彼饿鬼食,彼足我亦饱。
米螺同一观,念彼观音力。
长老说偈已毕,才知这米是蔡府的孽,因不许老夫人享用。
自此以后,只在大众吃粥的灶上来取一碗去,又教他未曾举箸先念佛一百声仟
悔,才可举箸。果然,依法念佛,才得平安不题。
却说这金人斡离不攻了河北,逢县破县,到了清河县,百姓逃走一半,或杀或
掳,把这壮汉不杀的都拴了来伺侯攻城,推在前头,挡城上的炮箭。这掳的人不计
其数。到了夜里,俱是铁镣扭锁,或十人一连,五人一连。别人不消说,那蒋竹山、
汤来保、赉四、应伯爵,也都掳来锁在一处。到了次日,先要把胖蛮子吊起来打着
要银子。——只有汤来保一向得了西门庆的本钱,在河下开了酒饭店,门前又卖青
布,开钱桌极是方便,吃的黑胖,第二个应伯爵,吃的大人家好酒好肉,生的油光
光一个大脸,不像穷汉,又得的西门庆卖宅子银三四百两,开了两个绵花店、布店,
也吃的白胖。这金人吊在树上,先使爆头捣了十数箭,来保受不得,招出有一坛银
子埋在家里。押着老婆起银子,原来天理不容,已被土贼掘了个大坑,没有了。回
来说,只道是哄他,可怜两口一刀丧于树林之下。又问伯爵的银子,死不肯招。又
使爆头捣脯脐,只一箭,捣的屎流了一裤,才招他老婆包袱里有卖孝哥那一千钱,
还有几件衣裳、十两的一锭银子、两块零的。
金人打了有三百皮鞭,见实没有,也就放了。赉四领了当铺里取东西,金人把
张二官家银子尽得了,把赉四和老婆都放了。只有蒋竹山又没银子,使刀背打得鼻
口里流血,打到晚没有一分银。绑出去杀,才剥衣裳,只见沉甸甸响亮一声,和本
书、一个包裹吊在地下。只道是银子,细看了一看,甚么东西,但见:圆陀陀一条
生铁,似天王手里的钢圈;响哨哨一个铜舌,比老人肩摇的木则董药师造来杏林
伏虎,孙真人执定橘井医龙。包裹里,陈皮、半夏、自术,黄芪,数包破纸卷柴胡,
破书上,寒热、温凉、虚实、阴阳,百样单方记本草。才知是歧黄教下悬壶客,扁
鹊炉边卖药人你道是甚么奇物?原来医家游方卖药,又没个铺面,不定个行踪,只
将个铁圈摇起, 响动了村巷中, 有病的出来取药,说是过路的郎中来了,一名日
“响传”,一名日“病皆知”。也有投着病好了的,也有投不着病无用的,还有错
用药死了的。
他是草头大夫,骗钱就走,到是个救急的本钱。还有一件好处——药杀人,再
不偿命。这蒋竹山在外卖药久了,一闻乱信,就把本烂药方、几样草药包裹起来,
和那响圈藏在搭包里。蒋竹山见剥下这个东西,只道命在顷刻,那知道透出吉星来。
那金将斡离不便问这是甚么物,蒋竹山才说起是个医家卖药的本钱。把个番将喜的
跳起来道:“快解了他!这是个中用的,险不错杀了他。”连忙拿衣服与他穿了,
教他坐下,取了一壶酒、一只大肥鸡、一块半生的羊肉,番将自己割了递与蒋竹山
吃。
你说为甚么这样敬他?原来有个新得的妇人收做老婆,极是爱他,旧有心痛病
犯了,吃不的饭,要叫竹山用药。竹山进去看脉,才认得是西门庆家李娇儿,嫁了
张二官人,掳进营来。说此乃胃疼,非心疼也,不过一帖而愈。哄的个番将如得了
神仙一般。也是他活该发迹,即时立了一方,名日“怯寒姜桂饮”:干姜草豆蔻良
姜官桂各一钱厚朴(姜制)陈皮砂仁积壳甘草(炙)茴香(酒炒)香附各五分以上
姜三片,磨木香同服。
竹山取开药包,内皆咀片细药,看着煎了,一服而止。把个斡离不喜的极了,
赏了一锭大元宝,换了绸缎衣服,只在大营听用。
却说四太子金兀术,因立了张邦昌。扎营在汴梁河上,猛然得了瘟疫之疾,就
要起营回北京,来传斡离不上东京分兵屯守。这斡离不星夜马上赶去,就带着蒋竹
山去治玻到了大营,见了兀术太子,说是:“我营里有个蛮子会治玻”即传竹山进
去看了脉,知道是受了南方暑热得的瘟症,只用了一帖麻黄桂枝汤,竹山在面前煎
了,怕兀术疑心,先跪下饮了一半,才送与四太子吃,半夜一汗而愈。这兀术满心
欢喜,赏了一件狐皮袍子、貂鼠暖帽、蓝缎番靴,又是金镀刀一口、合包一个、马
一匹、金铜鞍辔一付,留着随他营吃一个千户的俸。一时间把蒋竹山抬在天上,就
有数个番兵跟随,眼见的成了一鞑官了。过了几日,兀尤的宠姬阿答里夫人有病,
看看欲死。竹山一问,知道是寒症,用了一帖四逆汤:大附子干姜甘草分作二剂,
水二钟,煎七分汤服。
果然次日一汗平复如初。喜的个四太子把蒋竹山半步不离。那蒋竹山江湖熟嘴,
又善奉承,兀术待为上宾。些些小事,该打的,该罚的,竹山说说就依了。满营兵
官都敬竹山,称为郎中。
忽然有一起盐商的船在河下:一船是货、一船是盐、一船是粗重家器,久在东
京,因大乱,要装载回扬州去,不料金兵到了,把船拿住,并盐商要杀,央竹山说
分上,情愿出一万银子谢竹山。那日兀术太子打围回来与竹山吃酒,打着紧急鼓,
胡琴、琵琶一弄儿唱的入闹,正是欢喜,竹山忙跪倒禀这客人和他是亲戚:“求不
杀他性命,情愿把这货船都入官,还要谢小人二百两银子。”兀术便说道:“我这
里用兵船使,叫他把船留下,只不杀他就是你的情了。也不消稀罕他那二百两银子,
就这三只船,赏你那盐船,也卖一二千银子。”说毕,竹山叩头谢了,即传了盐商
十余人——都是数十万之家,闻说免死,俱来叩见。兀术说:“你们俱是我的百姓,
因要私回扬州,本该杀了,今饶免你一死,把这三只船俱留下我用罢!”每人赏了
一枝令箭,金命水命,走投无命,只得叩头去了。兀尤使人河下看货船,都是苏木、
胡椒、粗细绸布等货,约有数万金之物。又看家器船,俱是桌椅床帐、花梨木、铁
力木、豆柏、楠木的家器、磁器,粗重不等,约有万金之物。只有盐船,俱是蒲包
载盐,用绳捆垛在船上,使粗席搭盖,又没人来买,倒是滞货。兀术说道:“将这
盐都赏了蒋蛮子罢!卖了盐,还是我官船。”可不知这船上甚么物件。正是。
运去黄金无宝色,时来瓦罐有雷声。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正法品
第十八回 吴月娘千里寻儿 李娇儿邻舟逢旧
诗曰:
白杨风急野飞尘,车马纷驰秋复春。
天地无穷身易老,山川如旧恨常新。
雨中果落空辞树,花外莺啼又送人。
柳絮何曾知去住,过江飘曳一沾巾。
单表吴月娘被金兵冲散,不见了玳安、孝哥,只领着小玉连夜乱撞,到了个林
子里河崖边,几间草屋,点着灯,问了问路,却遇个穷老婆,灯下细看,才认的是
潘金莲房里使的小秋菊,嫁了个庄家,在这里种田。慌的秋菊连忙刷锅做饭,宿了
一夜。明日月娘起来寻思:“看他穷人家不是住处,可往那里找寻孝哥的信?”哭
了又哭:“又没个男人领着,只小玉和我,往那里走?”真是寻思的没法。住不多
时,他女婿玉进财回来了,也没找着牛,知道贼赶了那里去?见月娘炕上坐着,才
知是大娘,忙来磕了个头,就取了木扒往场后担草,还要做饭给月娘吃。月娘过意
不去,忙取出一根银掠儿,重三钱,叫他去买米,道:“你往城里去买米,打听兵
的信,寻个人贴个招子,四下贴着找找,就在这近村里,咱还不知道哩!”秋菊道:
“娘且住二日等等哥的信,这玉姐又没出门,小女嫩妇的,自己那里找去?只怕俺
这穷人家没甚孝顺你。
这王进财极老实,穷是穷,他还待买个礼,去宅里磕头去。
大娘且住二日看!”说的月娘只得依着,也是没路了。不多时,王进财买了些
米,使个破布褂子包着,又是一个大南瓜,买了些盐放在炕上,说道:“城里乱纷
纷的,兵没去净,那里有卖的?这是东村里熟人家找的。又寻不出个写招子的来,
前村教书的刘先生,我今请来了,他说还要五十个钱去买纸。”说着,那训蒙的刘
先生进来,取了一块板,在锅台上写。月娘哭着念道:立招字人清河县西门吴氏,
于本月十三日,有家人玳安带领七岁小儿——乳名孝哥,城外避兵失散,不知去向。
玳安二十七岁,长面无须,穿青夹袄、蓝绵布裤、布袜青鞋;孝哥上穿蓝布绵袄、
青布夹裤、青云头鞋。
如有见者,报信奉谢纹银二两,收留者,纹银五两。在河下村王进财家报信,
决不食言!
招字写了二十余张,叫王进财贴在大路上,那里有个影儿?
月娘问道:“秋菊,这里到薛姑子昆卢庵多少路?”秋菊道:“不远。上大路
往西北走不上三里路,过了河一坐林子,过去就望着了。上年随着会烧香,我也走
了一遭。”月娘因住了二日,不耐烦,要换个去处好打听信,就和小玉出了那屋,
要往大路问昆卢庵的路。秋菊穿起布裙道:“我送娘去。”
月娘和小玉、秋菊上了大路,走不多时,只见一个卖卦的瞽者从西走来,拿着
那布写招牌,上是:“看阴阳吉凶婚葬,知八字六壬奇门。”月娘看见是卖卦的,
问道:“先生你会占课么?”那先生道:“占课。是大易浑天甲子,那有不知的?”
月娘道:“请先生在这林子树下替我占一课,是人口失散的卦。”那先生取出几个
铜钱,就地铺下一片黄布,念道:“单单拆,拆拆单。”把钱摇了两摇,摆在布上
道:“是个睽卦。睽者,离也,一时不能即见。世应属卯,该在东南方上讨信。日
神是滕蛇,有小人驳杂,喜得子孙宫旺相,日后还有相会之期。”又变了一个家人
卦:“这却好了!且喜天月二德,到处有救,贵人扶持,到前边就有信了。”占课
已毕,月娘没带着钱,取下一个戒指,有一钱五分重,送与先生去了。
往前走了三四里路,过了一条小河,穿过林子,秋菊指道:“看着那些松树,
就是薛姑子庵了。”说不及话,只见一个人穿着白布直掇,白布帽子,背着一条小
口袋从林子过来,看着月娘,远远站下了。往前走不一会,小玉道:“这不是薛师
父徒弟妙趣么?”走到跟前,妙趣往前来迎:“大娘那里去?好些时不见个信。”
月娘问他因甚么穿白,妙趣道:“俺老师父着土贼火燎杀了。庵子里发了一把火,
亏了大殿没有烧,把东西抢的净光,妙凤掳了去,三个多月才有个信,如今在东京
姑子庵里,叫我去接他来。才去村里化了这些米来,且捱日子。庵里通不成过活了,
大娘进去看看。只央了俺的个亲戚来看门,我才出来走动的。”
说话中间,早到庵前,叫了半日,一个八十多的老聋婆子来开门。月娘一行人
进去,但见:佛座倚斜,钟楼倾倒。香案前,尘埋贝叶;油灯内,光暗琉璃。梅檀
佛有头无足,何曾救袄庙火焚?韦驮神棒杵当胸,无法降修罗劫难。野狐不来翻地
藏,山僧何处访天魔?
月娘只见后边三间方丈都烧了,只落了两间厨房,大殿的门也没了,梅檀佛也
在地下放着,连供桌、磐炉都没了。月娘进得庵来,好不凄惨。先在正殿上烧起一
炉香,拜了佛,妙趣让到厨房炕上坐下。正待去取米做饭,只见聋婆子道:“夜来
有一个汉子来问道信,说是西门老爹家,往东京去了。”原来玳安找月娘不着,又
来庵里问信。因西门庆托梦上东京找月娘,那知道月娘还在近处。月娘一闻此信,
好似孝哥在眼前的一般,恨不得一时间母子相会,便道:“想是孝哥有了信,才往
东京去。”又问道:“这是几时的信?”婆子道:“前日晚上些。他说腿走不动,
要往临清河口里船上去。如今才二日,有人去还赶得上。”那妙趣又道:“早知他
去,我和他搭着伴一路,接了妙凤来到好。”月娘道:“只怕还在临清河口里雇船,
也赶上了。”说了一会,妙趣安下一张炕桌,请月娘吃饭。两大碗腌萝卜盯一碗苦
瓜瓜韭,共盛着一大盆小米稀粥,大家守着盆吃了。月娘心里有事,只吃了一碗。
秋菊吃毕饭,辞月娘回去了。
一夜俱宿在厨炕上,月娘和小玉商议:“如今孩子没信,玳安不得个实信,怎
肯往东京走?想是金兵掳着往北去了。
我如今没了孩子,也是不过日子。为甚么坐的墩着,这里一头那里一头的,像
个没脚蟹一般,不如大家赶到临清河口上找着玳安,和他一路走,强似在家愁的慌。”
小玉道:“没个男子人领着,不知东西南北,兵慌马乱的,知道往那里走?”
妙趣接过来道:“大娘要去找孝哥儿,我陪你走走,也要去接妙凤,他在京里
皇姑庵,是有处找。这一路上的女僧庵,他都有咱接众去处,不消下那饭店,咱妇
道家也甚便宜。”几句话说得月娘心里定了,道:“明日早起来,咱先到河口上问
问玳安的信,不该迟了。只是我身边没有银子盘缠,小玉腰边还带着几根簪子,卖
着吃罢!”妙趣道:“我的奶奶!俺出门再使钱,不如不剃这根头发了。一个木鱼
子,到了谁家门上化不出两碗斋来,你老人家管吃不了!”大家笑了。
月娘一夜没合眼。到天明,梳洗净了手,向佛前顶礼祷祝:暗中保佑早母子相
逢。妙趣早煮了饭吃毕。妙趣怕白布衫不好乞化,依旧穿上旧皂僧衣,带了一个木
鱼。月娘、小玉使旧手帕裹了头,项下挂了一串数珠。恐怕路途无力,小玉拿了一
根拄杖——原是薛姑子的,也像在家女道一样。
三人打扮已毕,俱向韦驮前拜了出门,嘱咐聋婆子用心看守,往临清河口而去。
可怜月娘自幼不出深闺,母子流离之苦:闺中少妇不知愁,春色年年满画楼。
晓起倩郎为傅粉,晚妆呼婢代梳头。
乱离零落如风絮,儿女飘流似水鸥。
今日关山堪涕泪,一条藜杖过荒丘。
不到了几日,早至清河口下船的去处。河岸上一个小小尼庵舍茶,认的妙趣是
昆卢庵师父,忙请进去吃茶。这上船的人来千去万,那里找玳安去?原来乱后找儿
的极多,月娘问了问舍茶的师父道,“这二三日里内,有个长大汉子三十岁的,穿
个青布袄, 找孩子的, 不知过去了没有?”那道姑不知是那里账,就胡乱应道:
“有这个人,过去了,只问上东京的路。”只这一句,投着前言,月娘放心赶去。
走了二日,路上没有宿头,寻了寡妇家住了一夜。妙趣道:“奶奶你一日走不得几
十里路,这几时到京?不如搭个人载船,赁他个后舱口,咱三人坐了,到汴梁。打
发他再买上几升米,随着船稍上,吃饭也便易些。”月娘道:“随你怎样走罢,我
一些力气也走不上了。”恰有一个小盐船带着些人在船头上,也有拿伞的,拿包裹
的,妙趣久走外化缘的,他就知是载人的,连忙上船来和艄公打了问讯,说:“是
一位奶奶上京探亲的,只赁你一坐后舱,到京与你一两银子。”艄婆请进去看了,
在厨后船稍上,尿马子都全。妙趣扶月娘进了船舱。艄公问他要钱买米,妙趣道:
“按人头一日两碗米算,下船总找钱罢!”艄公见是女僧,说话在行,也不计较。
从此,月娘只在船稳坐不题。
却说玳安因在黄家村被掳,到了贼营,遇见韩二捣鬼叫他入伙,细问道他,方
才知道他哥韩道国死了,他嫂子王六儿、侄女韩爱姐从东京逃回来,遇在村里,又
被金兵掳去,因此流落在贼中。后来叫玳安领着一队贼去打劫村坊,他就丢了枪走
了,又回清河县各处找问月娘去了。不料金兵来攻这土贼的寨子,杀了个干净,把
韩二拴去。已是绑了要杀,亏他侄女韩爱姐就在金元帅斡离不营里做了夫人,正然
吃酒,在傍弹着琵琶,看见韩二绑进来,有二三十人,见金斡离不分付要杀,爱姐
认得是他二叔,认做了父亲,连忙跪下求饶。
这斡离不就都放了。贼们收在营里充兵,把韩二赏了个千总,随营听用。
那一日,从临清上船,要上汴梁去见兀尤四太子。这大船有两只:一只是斡离
不坐的官船,一只是家眷船,掳的临清妇女不计其数。因韩爱姐会弹琵琶,又会奉
承,枕席上把这金将军弄的昏了,把他做个小夫人,打扮的明珠翠羽、粉妆玉琢,
和天仙巫女一般。那王六儿四十五岁了,还梳的水鬓长长的,抹上些胭脂嘴上,妆
作老太岳母模样。那斡离不那知他母子是久在巢窝积年的。后来韩二捣鬼知韩爱姐
得宠,也就作腔妆起岳丈来,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云缎蟒,束一条金铜透花的花银
腰带,斜坠着一口倭漆鞘镜磨光龙吞口的腰刀,头戴一顶水獭皮罩红缨宝石顶的番
帽,脚穿马皮绿线滚云头的战靴,日日在营前摇摆气势,那知道是积年的钻龟二打
六!那一日上了船,放炮扯起大帅字黄缎旗来,那两座船前后行开,艄公打号开船,
约有几百人,船上萧鼓并奏,彩鹤轻飘,真如凭虚御风而行。两边人船、货船、盐
船,都开在两岸边去,问开一条河路,谁敢乱走?那两崖上都是连环甲马夹船而行,
旗帜队伍一连百里不断。月娘、小玉在盐船后仓往外窥看,紧随他家眷船行走,这
些光景好不热闹!
过了二日,俱是帮着大船住下。只见一个人从大船上走过来,从月娘这盐船上
过,要去买烧酒。小玉上船取东西,看的甚真,道:“像是牛皮巷韩伙计他兄弟二
捣鬼,只是胖了些。”忙忙和月娘说了。月娘不信,道:“他一家都上东京投蔡太
师去了,怎么在这里?”原来这官船上格子封皮糊着船边上妇人乱走,看的极真。
忽见一个中年的妇人出来,但见:水鬓斜拖,面皮黄白。年纪有四十多岁,唇上抹
两溜胭脂;身腰儿三尺多高,脸上搽一堆腻粉。高底云头鞋,半村不俏;长眉涎瞪
眼,惯战能遥久在暗巢开狗洞,更从假道做龙阳。
小玉看了,叫月娘出后船来看,道:“这不是韩道国老婆玉六儿。剥了皮我就
不认得这淫妇了!”月娘正自疑惑,只见船边上又走出一个年少的妇人,有二十一
二岁年纪,但见:金丝高鬏,一半是京样宫妆;油鬓斜梳,又像是市头娼扮。面皮
不红不白,疑似英蓉出水;腰肢儿不长不短,犹如柳线临风。吞肩蟒袖,昭君马上
少琵琶,到膝官靴,焉支山下无颜色。
月娘看了一会,认不出来。小玉道:“倒像韩家那小爱姐一一咱买了送给翟大
爷的,只是出落的长大,胖了些儿。只怕也是他,不知几时回来了。”说不及话,
只见两个盘鬏的番婆船头上叫:“韩太太,韩太太,来这里顽!”原来艄公拿着网,
船上打鱼哩,引的些妇女们都出来看。内有一人在众人背后,见月娘、小玉出来看
这大船上妇女,他却回头先看见月娘。那月娘只道在外边没人认得他,只管露出身
子来呆呆的看,那知那人早已看得分明,高叫一声,“大娘!你怎么在这里?”这
一声叫的,险不把月娘惊回旅梦秋江上,疑在故园明月中:云中孤雁衔芦,江上遇
前群,池畔飞鸳失水,沙边逢旧旅。破镜飞上天,凑成团圆明月,双龙会人水,再
连紫气丰城。莫道花飞无聚处,应知萍散有逢时。
月娘回头一看,唬了一惊,不是别人,乃是他二娘李娇儿。
从西门庆死后回了院里,又嫁了张二官人,不足三年,这遭被掳入营,他做了
夫人。月娘不敢上这官船,只到前舱,二人相望流泪。月娘说不见了孝哥,要上东
京找寻。李娇儿说:“城破被掳,如今要带上燕京去了,不料这里又得相逢。”看
见月娘衣衫褴楼,满头尘土,就知道路艰难,连忙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一双金戒
指,悄悄递与月娘。月娘不肯受,李娇儿道:“也是咱姊妹一点心,知道那里再得
相会?”
月娘才袖了。大家拭泪而别,那王六儿看见,明知是月娘,躲进舱里去了。
一声锣响,妇人各进官舱。见斡离不岸上扎营,密层层都是帐房。到了五更,
吹角起营,这大船上金鼓齐鸣,放了大炮,就是细乐悠扬,应着水声,吹吹打打,
开船而去。李娇儿不敢出舱,推开一扇格子遥望月娘,垂泪不绝。
却说吴月娘在盐船舱里,不消半月,早到汴京城门首。
这还是张邦昌摄位,金兵乱走,没人拦阻。先使妙趣下船,当铺里把金簪当了
二两银子,打发了船钱,然后下船往城里找皇姑寺。六街三巷,走了几处尼庵,俱
不对话。又走了一回,见一个老婆婆在那寺前石台上坐着,妙趣打个间讯,进的二
门,一群贫人正吃粥哩。问道了一声当家师父,只见长老过来道:“过往的师父,
请吃些稀粥结缘!”那妙趣也走的饥了,看了看,男女两席:男子们在厨外地下坐
着,妇女们在房里。一个大法炕坐着个老婆婆。但见:发垂白蒜,面皱黄纱。衣服
槛楼,残丝破袄露团花,笑语从容,拄杖蒲席多道气。高坐无贫婆之乞相,举止有
大家之威仪。
这是蔡老夫人,在这斋场看大众吃粥。见妙趣是个尼僧,打个问讯,忙请上炕,
问有甚事到此。妙趣道:“有个在家女道来东京寻儿,还没个安身的去处。寻了几
个尼庵都不凑巧,现在门外立着。”老夫人道:“快请进来!”妙趣出来清月娘、
小玉进去见了礼,都上炕坐着。月娘把不见了儿来找,说一路苦楚,不觉泪下。老
夫人便道:“不消去寻别庵,我这给孤寺留众舍米,既然没处去,且在我这院子里
住些时罢!找儿子也要慢慢的探信,那有一到就有了的?”月娘也是无可奈何,见
老夫人说话忠诚,细问了一遍,才知是蔡太师之母老太夫人,下来谢了。早有贫婆
盛上粥来,众妇女吃完饭,过那边院子去了。这月娘暂寄给孤寺中,妙趣自去访问
妙凤和孝哥的信息。不知将来月娘母子何日相逢,正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
鹉语方知。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戒导品
第十九回 宋道君隔帐琵琶 张邦昌御床半臂
诗曰:
万象纷华一化工,花开偏占上林风。
吴姬舞雪春歌急,汉苑题红夜梦同。
舞蝶恋香抛远塞,野莺衔片出深宫。
君听月下胡笳曲,多少园陵白露中。
《感应篇》上说:“赏罚不平,逸乐过节,阴贼良善,暗侮君亲。”况这人君
为天下之主,人臣受君父之恩,岂无报应?
却说宋徽宗重和七年,童贯开了边衅,密约金人攻辽,后又背了金人收辽叛将
张毁,金人以此起兵责宋败盟。童贯无力遮挡,只得把张毁杀了,送首级与金,因
此边将一齐反叛。大将郭药师降了金,引金将粘没喝、斡离不分道入寇。微宗内禅,
钦宗改年靖康。不足二年,掳徽钦北去,皇后、太子、皇妃、公主、宗室无一人得
免。立了张邦昌为楚帝,粘役喝起营大抢,京城一空。这些番兵把民间妇女不留一
人,车上的、马上的,那些没有姿色的,赶着空行,如羊群蚁阵一般,也有死的,
病的,马踏车碾而过,尘上迷天、朔风打面。那徽宗道君皇帝和钦宗并太子,都上
了牛车,戴着大青宽檐毡笠,青绢长衣,父子并车而行。前后番兵围拥,何止千百?
那皇后妃嫔、贵人公主、有名的官官,另在车后,别有番将押着,两不见面,只是
遥闻哭泣之声,一时间又隔在千军万马里边。夜间各有帐房宿卧,也不容在一处。
过了汴河,迤逦往北而去。兵马妇女相连,千里不断,也不知有多少人烟。过了天
雄,将次自沟界河岸边扎营。时八月中秋,那些军营帐房密密层层,四下角声吹起,
明月满天。众番兵过了中原,离边不远,解鞍卸甲,也有饮酒弹唱的,也有操弄胡
琴、打紧急鼓的。
原来徽钦的帐房安在围中,与这金将粘没喝帐房不远,满地都是番兵睡卧,四
面又有栅栏,栅栏外又是人马,也不知几十重。八面周围,真是鸟飞不过。那上皇
在帐中闷坐,只见郭药师送了一只牛腿,腥臭不堪,一瓶酒,酸薄如醋,想要对月
下少饮一杯解解闷,如何吃得下?因赋词一首,遥忆当年汴中乐地,名日《望江南》:
南朝事,回首梦中看。细雨草生金殿冷,小楼人去玉笙寒,切莫倚危阑!伤心处,
汴水几时还?马角不生冰雪窖,乌头自断雁鸿天,朔塞夜漫漫。
行乐事,岁月几般般。微服狭邪花烂慢,石山良岳玉峨妩,四海怨伤残。堪恨
处,边祸起无端。国丧不知犹信佞,身亡方悔误从奸,抛骨黑河滩。
赋词已毕,道君背手出帐,月下闲行几步,只有一老内监相随,人马无声。见
番兵俱鼾鼾而卧,听隔帐筝箫胡乐一齐奏起,笑声不绝。望见红绒毡、银葫芦帐顶,
像是粘没喝的帐房了。停不多会,听的琵琶凄凄切切,紧挡慢点,不是民间指拨。
细听一会,是《昭君怨》兼带《汉官秋》:【新水令】上马娇俺本是巴山秀水藐仙
姑,受丹青画工嫉妒。承恩来禁苑,上马去穹庐。朔塞驰驱,玉鞭稍指定了乌江路。
【驻马听】望乡引勒马踟躇,葱海滩头边月苦。回头乡故,雁门关外雁声孤。
断肠苏武寄边书,消魂卫律河桥处,远辞了旧家坟墓。恨角声断送人归去。
【沉醉东风]第一怨第一怨,毛延寿征金魔赋,污蝉娟点紫夺朱。情着俺倾国
容,明决定君王顾,到做了撇珊瑚、沧海遗珠。望断了昭阳美女图,因此上困长门、
梧桐夜雨。
【殿前欢】第二怨第二怨,臣宰掌兵符,把边庭破坏,细柳稀疏。一任他甘泉
猎马南来牧,一个价束手无谋。
弱君王没个主,谁堪诉?笑两班文武,那里有金城方略,只凭着红粉支吾。
【雁儿落】天山猎猛听见传箭令,敲边鼓,吹画角,擎鹰鹞,惊起了满山头雉
与鸠,赶不尽四野里鹰和兔。
【得胜令]小点军呀!锦毛毡拥定老单于,列两行貂帽盂氏妇。密层层戈甲排
番部,乱纷纷旗帜聚把都。吃着屠酥,乱蓬蓬毡前舞,打着番语,醉醺醺马上扶。
【川拨掉】大合围大合围,把军马分三部。走过了沙顶边榆、雪岭飞狐、黑海
青蒲、玄茧伊吾。追的那虎奔荒区、雁落平湖,好一似电走霜炉、月映弯唬画角悲
鸣,芦管吹嘘,下团营插下了皂雕旗帜,一搭里炙黄羊,传酪乳。
【七兄弟】雁传书见几行云雁影南浦,马头前落下孤鸿侣。待写个问平安、凄
凄切切素帛书,你与俺问君王,把娇娇滴滴红颜误。
【梅花酒】琵琶恨斜拨着鸥弦自语,滴擅糟碎玉喷珠。大进鼓北风吹瀑布,小
重山姜女哭城隅。风散雁,月啼乌;别鹤怨,只鸾呼;鹿失母,凤将雏;铁指拨,
玉蟾蛛。恰便似楚重瞳赶散了八千义旅,虞夫人马上血模糊。
【收江南】下马娇呀!边庭秋尽老黄芦,待画个昭君出塞怨江湖。俺怎肯卸宫
妆去国投沙漠,且趁着单于猎出,慢下了雕鞍金橙自嗟吁!
【鸳鸯煞】青冢怨雁书不到黄龙府,节毛落尽白狼渡。没要紧浣女投江,生羡
杀屈父沉鱼。畅道是汉室婕妤,女流规矩,折不了俺中原礼数。黄陵位血湘妃竹,
做一个青草冢绿裙腰,煞强似北邱山泉下土。
道君听罢多时,不觉伤心泪下。你道琵琶是谁弹的。原来玉熙宫郑婕妤平日精
习这一套《昭君怨》 , 内有二十四拍,《上马娇》、《下马娇》、《思乡引》、
《出塞引》、《鸿雁传书》、《大点军》、《小点军》、《大打围》,都是大套数。
弹到月落乌飞、马嘶人起,那些各帐内淫声四起,全不可闻。道君怕番将知觉,不
敢久立,悄俏回帐,连衣而寝。
又作诗曰:
东海群儿拜水公,围棋常赌凤凰笼。
醉中误失东南角,输却蓬莱一座官。
直至天明起营上车,遥望见一群内家,俱换了胡姬打扮,锦绣绒装、弓靴窄袖,
簇拥着顺上皇车前而去。远远见一柄镂金螺甸曲柄琵琶,才知是郑婕妤了。又是一
群战马雕鞍、绣裘银甲,却是南人衣装,轻弓软带,遥望着上皇笑嘻嘻而去,才认
的是降将郭药师。这上皇父子垂头长叹,才悔那良岳的奢华、花石的荒乱,以至今
日亡国丧身,总用那奸臣之祸。
不消一日到了北都,金主封徽宗为昏德公,钦宗为重昏侯,只给皇后一人、老
丑官女十人,其余妃子俱分赏各营去讫。牛车一辆、护兵五百,迁往五国城,离辽
阳三千余里。
金主说,“待乌头白了,马生出角来,召你回国。”从此丧生沙漠不题。
却说张邦昌受了金人伪命,立为楚帝。闻二帝北行,同百姓遥送于汴京南京门
外,拜了几拜,百姓哭声振天。回了朝,要升殿聚文武百官共议登极的大事。有一
羽林军吴革,是无名小军,平日勇力过人,专报不平,能使三百斤铜锤。
见张邦昌受了金人的命,合了城里二三百好汉,要大朝日子进朝打杀张邦昌,
往江南献捷。不料有个锦衣卫官范琼先知其谋,密哄营军说是他谋反,夜间把吴革
杀了,众人皆散。
这范琼自说是有保驾拥戴的功,强搜出城内藏的儿个文官武将,排班朝贺。那
邦昌也不知天高地下,从御座上跌将下来,把个皇帝帽子,倒像着脚踢了十来丈远。
从此,邦昌知无意人心不顺,也就不敢升殿,在禁中议事,一任金兵城里劫掠,把
邦昌一个女儿也抢了去,不敢言语。因此,把各官都加了“权”字,或称权御史、
权将军、权平章军国事。不消说他也是一个“权”的了。
却说哲宗朝有正官孟皇后极是正大的,因与刘婕妤争宠,那好相章谆串通刘婕
妤,告孟后诅骂皇上,废了在冷官中十有余年,这是一件大冤事。那知天道暗佑这
好人:到了靖康,金人把太后、美人有名的不留一个,都掳了北去,那知道冷官中
还有个皇后,因此单单留下孟娘娘,后来在江南寿九十二岁而终。这却不是个因果?
那时,有个大臣吕好问劝着邦昌道:“这皇帝不是好做的,金人把这个担子交付与
你,那时节不敢辞,因为这一城百姓。如今金兵退了,你当真要做皇帝,行不的!
九王渡江,已改了年号,不去上表请旨,人都要起兵来征讨你,怎么了?依我说,
先请出孟娘娘来垂帘听政,一面遣官去南京请康玉回汴登极,这是正理。”
那邦昌从没尝着皇帝的滋味,又爱又怕。没奈何,请出孟娘娘来设朝,满城官
民欢呼踊跃不题。
这张邦昌要看看这宫里光景。那时宫中掳不尽的官人,也还有五七百名;朝廷
的床帐享用,也还有不曾搜到的。到了中秋,他就叫了儿个杀不尽的内官来,呼皇
道寡的装起来,要幸玉熙宫饮酒赏月。那乱后的御厨司、光禄司官员久都散了,那
有大宴?这些太监是惯奉承的,忙传与宫中老官官伺候御宴。张邦昌坐了一顶黄幔
八仙小轿,八个锦衣校卫抬起,进的后宫,果是一日为君,胜似万载为民。但见:
金钉朱户,岂止万户千门,漩阁琼楼,尽是珠围翠绕。掖庭曲巷隐帘拢,无非花貌,
兽面铜环封锁阔,各有宫官。闻驾到,乐奏钧天,处处列金钗象管;但行幸,酒斟
醚酥,重重上异果珍盘。龙围宝拄,果恩月影下鸾声;鹤舞瑶阶,合殿花香惊鹿梦。
三岛路迷通良岳,五云光暗冷乾官。
邦昌进宫神魂不定,如醉中相似,真是看的眼花了。
却说这宫中美人名位不同,从来说三宫六院、三十二嫔妃、七十一御妻,又有
贵人、才人、捷好二十四内院,有爵的女官不知其数,约有千百,住满了这皇官内
苑。这金兵拣着有名的皇后贵妃去了,官里不曾细搜。况这些官人怕死,或是藏在
天花板上的、冰窖里的、良岳山洞石缝里的,那宫中周围四五十里,楼阁穿廊,弯
弯曲曲,那里去我?这一时,宫女存的还有数百人。中有一位夫人,是徽宗幸过,
封为华国李夫人,颇通书画。原在良岳道观中管司文书,也是有名的了。此人是杭
州选来嫔秀,典雅风流,精干吹萧鼓琴,一代绝色。有词日《满庭劳》:典雅安详,
天然丰韵,江南体态温柔。更能文知诗,萧管度清沤。随意鬓髦钗卸,一笑时,红
晕娇羞。
轻盈步,素裙长带,罗袜露双钩。腰肢常带弱,尤云带雨,善病多愁,抱孤琴
自弄,玉坠搔头。偏喜是熏炉花垫,茗碗香铸。安能够、秦楼一曲,同跨凤凰游。
这太监要奉承张邦昌欢喜,那一时做着皇帝,知道是真是假,因有此夫人在内,
忙忙去传来接驾。其实,张邦昌原无此意。那李夫人见宫中无主,二帝北狩,康王
过江去了,妇人不过求那一时宠幸,原无甚么气节。这些内外文武大臣尚自苟免求
生,何况妇女!这李夫人闻邦昌为帝,岂有不求宠幸之理。这里有徽宗游良岳的一
套苏意下程,先使官人摆设齐整。惧是香楠器具、素窑玉碗、名酒异果、山海珍羞,
抬了二十盒牙盘美撰。自己打扮出旧日官装,前后美人抱着乐器,坐了藤花小机,
四人抬上玉熙官来。大几禁中规矩,上幸一次的,赐一锦机,二人抬;上幸二次的,
四人抬。这李夫人常在圣驾左右,自坐着四人锦杭,真如天上飞琼、玉霄彩凤,冉
冉从空而下。到了玉熙宫门首,见张邦昌小辇将到,照旧跪倒接驾。那邦昌如何当
得起?忙叫落辇,轻轻扶起来,不觉肉麻心跳。玉熙宫是徽宗游幸之地,都是平台
曲槛、幽阁回廊,不比外朝大殿。这李夫人引入一个小小阁子,都是白绫糊的香墙,
碧纱糊的圆窗。每一前,俱安就的御榻,黄罗绸幔,遍挂流苏;那御案上,笔墨书
画、玉轴牙签,宛然如新。转上平台高阁,一路暗洞斜通,就有各样花石盆景,悬
的鹦鹉,养的金鱼,黄杨翠桧、松盆水石,各有款制,真是玩之不足。到一处,就
有茶食小果,细酌黛香,只游了半日,受用不荆张邦昌才知道做皇帝的光景这等滋
味。
早已月上平台,照的画阁朱扉如珠帘玉箔相似。那季夫人已将抬来御宴摆在大
理石方几之上,安了一张龙榻,绣垫香墩。侍女们竺萧奏起,真如天钧仙乐一般,
这张邦昌就是一死!吹的魂灵儿从头顶里不知走到那天上去了。李夫人奉上西洋贡
的一只琥珀大桃杯,斟上江南惠泉香酝,李夫人才取过一枝紫竹,轻吐朱唇,吹起
关山调《梅花三弄》来。官人执牙板相随,真是引凤招凰,凝云度曲。邦昌又是一
死!
吹的心眼里从脚根涌泉穴,不知麻到那国里去了。一曲未尽,在傍官女贯会逢
迎,送果送膳,斟上一杯又是一杯。邦昌原没酒量,不知天高地下,醉眼蒙腾。起
来小净,就捧过金盆浴了手,又转入一个暗暗小阁子去,却是围棋。李夫人摆下棋
子与邦昌对着。原来夫人是国手,看这邦昌棋低,故意平了。又斟上一大玉杯西域
贡的葡萄酒,听了一曲琴。
这邦昌从来不曾过这一日,意足心满,乐极兴动,不知不觉与夫人握手谈心。
这夫人也就细腰偎近,忙取手缝的淡黄半臂来要与邦昌更衣。那邦昌不知宫中更衣
就是行幸。那时月色正中,官女知趣,俱在平台上不敢进阁。李夫人早把邦昌外衣
解去,自己倒入怀中,解下那贴肉一件罗衫来,替他换上半臂,露出雪自的肌肤。
李夫人上前一把搂住,忙叫亲亲不迭。邦昌只得倒在御榻上边。原有卧枕、倚枕大
小不同,堆在床边,这李夫人脱去底衣,透出香肌,高悬玉户,这邦昌又是一死!
却是连骨酥麻,从心到肺跳在香水池中,不知死在那里去了。原来官中行乐,房术
甚多,俱是奇方秘药。幸夫人早将香药入炉,暖如春水,香似幽兰,岂是人间常味!
可怜那邦昌不曾经此,反惊的一泄而尽,把夫人久旷之情无可发泄,不觉罗衫透湿,
怏怏而起。有一词《减字木兰花》:桃源惧入,春在落花流水处。洞转花溪,未到
春归路已迷。乱红深浅,欲听啼莺声更缓,暮雨云横,但听花间滴露声。
原来金兵围汴,哄诱徽宗父子入营讲和,怕那宋家勤王兵到,因此劫着二帝连
夜北去。只传了后妃王子们随驾,那金人大兵到底不曾入官,这官中陈设的宝玩还
有来动的。张邦昌虽伪受金命,即是看家奴一样,怕金人回汴留作行宫,也不敢动
内里的分毫。若论邦昌臣子尽忠的道理,不死就该逃了,虽死也不可受命,这是第
一着;就要全一城百姓,不能逃躲,暂时领受,待粘没喝北去了,即时还归臣职,
请孟后临朝,自己赴行在请罪,听高宗遣大将留守,这是第二着。为人臣子,有死
无二,除此二着之外,再无个骑两头马的道理。就如一个寡妇,被人强逼成奸,虽
不是本心,日后奸夫去了,还听那奸夫看守他的门户,何面日回来见他的丈夫,自
然是该死的。如今张邦昌乘机受命,便说他是天赐的皇帝,私入官禁,僭用嫔妃,
分明是臣奸主后,子纳父妾一样,禽兽所不为,天地所必诛!见那臣民不顺,又无
兵马可守,才请孟大后临朝,又归了臣位,却私自入宫淫污御榻。
世上岂有这个傻呆?岂有不死的理?后来孟娘娘过了江,奏知高宗,把李夫人用非
刑供出口词来,火暇死了李夫人。将张邦昌明正典刑,剐之于西市。史书上记了一
行日:“张邦昌伏诛。”从古来,奸臣不少。王莽、曹操、董卓、朱温,都是自家
取天下,不顾那君巨大义,止有张邦昌、刘豫替人做奴才,不免名灭身死,把自己
妻女都被金人淫污了,贻笑千古,怎及得操莽奸雄还成的一个事业。此是昏主叛臣
一段公案,却从淫污中来。所以收入《感应篇》中,讲由这亡国杀身的因果。
不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游戏品
第二十回 李银瓶梅花三弄 郑玉卿一箭双雕
钟离祖诗:
生我之门死我户,几个惺惺几个悟?
夜来铁汉自寻思,长生不死由人做。
吕祖诗: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佛经道书先从断色欲入门,我儒家也只讲个寡欲。
看到屎溺穴中,真是轮回种子。
却说翟员外和一起帮闲子弟在李师师家厅上吃茶,忽然见银瓶掀帘子上花园里
去了,不觉魂飞心荡,恨不的一时到手。托那侍儿巫云和师师说,要出一百两银子
梳拢银瓶。巫云笑道:“我不敢提起,怕瓶姐知道骂我。你叫帮闲的郑玉卿来探探
太太的口气,我才敢说,”原来郑玉卿才十八九岁,一手好琵琶,各样子弟六艺无
般不会,又惯会偷寒送暖,自幼儿和人磨光,极是在行。人物又好,手段儿又高,
汴京巢窝里有名帮闲小官,自从他父母双过了,千金家事嫖得精光,人只叫他作小
郑千户。金兵乱后,又袭不得职,终日和人在巢窝里鬼混。那日在家,翟员外进来
坐下,央他和李师师提那梳拢银瓶的话。郑玉卿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休看的容易
了,倒要费弯曲才得到手。你休看作是门里人,指望一说就成。皮狐打不成,还惹
下一身臊。李师师是个见大钱的,把这银瓶娇养的比自己女儿还重十分,动不动说
是道君选过的妃嫔,就是一位皇后相似,他心里还不知安下个甚么网儿,要打一个
饿老鸥,你我如今拿着百十两银子,就要去破天荒采了鲜花儿,那能得勾?他就依
你梳拢,给银瓶破了瓜,你不成一两夜就中跳开了?就讲包月包年,还少不得几百
两银子,倒不如讲嫁娶,破着费五七百金。他这等个大体面,扯大架子,至少也还
骗他三二百两陪送的妆盒,你不过净费三四百两,还不勾那包月的钱。”说的翟员
外满心欢喜,道,“玉卿,你不在是个积年子弟,倒底算计的长。咱如今怎么去开
口?”玉卿道:“终不然这样空手白去提亲,他不笑么?依我,明后日是李师师的
生日,你买一付大大的下程,我替你先去探探。凭着我三寸不烂之舌,管成有几分
准。”翟员外与玉卿商量已定。
到了正月十三日,是师师的正寿,这东京有名的行户,谁敢不来进奉他。就是
旧日相识官员、内监都有往来。自家常养着两个长班书办,答应往来礼帖,倒像个
缙绅家的体面。到了日西,礼节将完,郑玉卿打扮一身苏款:戴一顶玄纱软巾,斜
嵌着古玉儿,穿一领乌绫碎云宋锦花样的直掇,又衬着一条水红花皱纱的褶桔儿,
脚下朱红纱履、白绫细袜,手里拿着一个红绫鸳鸯汗巾系着银三事儿,又袖笼着出
奇的一个大佛手柑和一大块沉香火,埋在一个寿字紫铜熏炉里,俱笼在袖中,熏的
透体异香,——要悄悄送与银瓶的。他却要借翟员外的憨钱来卖自己俏。这是叶底
偷桃手段,毕竟是在行的子弟。
安排停当,把衣衫抖了几抖,上李师师家来,让客厅上坐下。他这院里规矩,
如要回了就说:“太太有病,久不见客。”如要见,就等一会才请到书房,又等一
会,才出来相见,——这是御院里的规矩,比不的巢窝里没内没外,一把就抱在怀
里。——分外还有许多腔调,如不依他,就说是不在行的,一世也不得见他面。所
以都要尊他的。玉卿坐在前厅上,只见两壁排的俱是香楠木椅桌,当面铁梨木天然
几,可间的二丈余长,上设汉铜大花瓶,插一枝半开的老梅,护瓶口又一枝宝珠大
红茶花,傍倚着个周纹古鼎,足有六寸余高,香烟缕缕不绝。玉卿坐了一会,出来
个蓬头小京油儿,打着一个苏州辔,纯绢青衣,拿着雕漆银镶盅儿,一盏泡茶、杏
仁茶果,吃了,说:“太太才睡醒了,梳头哩,就出相见。”又等一顿饭时,另有
一个侍儿,穿着织金豆绿衫儿、银红绫比甲,束着个花绫自汗巾儿,掀着帘子不进
来,笑着说:“太太请书房中相见哩。”这玉卿又抖抖衣服,进入几层门户,弯转
回廊,俱是一片松竹,太湖石边,腊梅盛开,又有两树红梅相映。进的五间书房来,
师师还在绣阁未出,那得就见!玉卿坐在中间一个倭漆大理石小椅儿上,未见佳人,
先看陈设,但见:正南设大理石屏二架,天然山水云烟,居中悬御笔白鹰一轴,上
印着玉章宝玺;左壁挂东坡大字,题文与可墨竹淋漓,右壁挂米颠淡皱,仿赵大年
远山苍老。但见牙床雕镂龙凤,悬挂着锦帐流苏,尽是内官陈设,香榻高铺文绮,
平垫着隐囊绣覃,无非御院风流。瑶签玉轴,多藏着道笈仙函;端砚纹琴,俱列在
朱儿素案。又有那床上盆松,三寸高技能向画图作干;笼中鹦鹉,一声巧语忽传客
到呼茶。紫萧斜挂玉屏风,香缕细焚金鸭鼎。
读宋元史有感:
乱多治少使心悲,一段须倾酒一厄。
元末胜场王保保,宋家败气李师师。
郑玉卿看有多时,忽然湘帘高揭,官扇半遮,前后四个浓妆侍儿簇捧出来的是
师师了。也有三十岁年纪,身子儿不短不长,面庞儿半黄半自,颜色也只平常,打
扮得十分娇贵,穿一件天蓝翡翠漏地凤穿花绪纱衫儿,下衬着绦红绉罗袖袄,系一
条素罗落花流水八幅湘裙,紧罩着点翠穿珠莲瓣,云肩宫袖,总是内家。一阵异香,
兰芬桂馥。郑玉卿虽帮闲到他家,只见了几个侍女们,那曾见师师一面。见了这等
一个威仪, 如何不心惊骨软? 早不觉磕下头去。师师用手搀起,笑容可掬,道:
“这个礼那里当的起!”左右侍儿安了坐,玉卿取出礼帖儿——早把翟员外名帖换
去,是他郑玉卿的名字,写:眷晚义男郑涟顿首,祝叩李母大夫人千秋。
师师看了帖儿,欢喜的当不得。早有从人抬进两架新漆篾丝食盒来,揭开摆在
阶下,是一匹天蓝织金万寿字倭缎、一匹陕西姑绒云褐,俱约有五十余尺,红纸束
的两大卷。使朱红捧盒盛着,才是烧羊二肘、烧鹅二只、烧肉一方、烧蹄一付。又
是寿桃、寿面、细果八盘——无非松仁榛栗、荔枝龙眼,又是南菜八盘,无非天花
香菇、鱼翅燕窝。又是两坛江南金橘酒。师师见礼厚情谦,玉卿年少标致,又会说
话,太太长太太短,也就有些肉麻的光景,要收这小官做个门下安禄山的意思,即
便分讨:“看酒桌儿,小坐坐。”玉卿故意起身说:“太太事烦,这些小礼孝顺,
怎敢就好取扰?”师师笑说:“一后是一家了,家常便饭,坐坐何妨。”玉卿只怕
扯脱了,如何肯起身,躬着腰又坐下了。玉卿看见内外有数十个侍儿往来答应,俱
是浓妆艳服,珠翠盈头,只师师高挽官辔,横插一枝碧玉龙头簪子,单凤斜挑几个
大胡珠,却是雅谈,更觉典雅。
不多时,捧出一盏桂露点的松茶来,金镶的雕磁茶杯儿,不用茶果。吃茶下去
就抬了一张八仙倭漆桌来,就是一副螺甸彩漆手盒,内有二十四器随方就圆的定窑
磁碟儿,俱是稀奇素果:橄榄葡萄、栾片香橙、山珍海错下酒之物,两副金寿字杯
儿、一只银壶。才待斟上,郑王卿眼快,即忙接杯在手,先送在师师面前,早磕下
头去,师师全搀不起来,喜的满脸是笑,然后回敬玉卿,安了座。才待坐下,只见
师师唤巫云,伏耳低言,不知说句甚么,巫云飞也似去了。
酒过三巡,只见后院子一片笑声,见是两个侍儿掀起帘子,进来一位天仙,险
不惊的襄王魄散、宋玉魂消。但见:晕红粉颊,却才梦醒扶来;淡绿眉弯,恰是晚
妆重画。偷觑人一点秋波,内藏着许多羞态;泄露出三分春色,外安排无限风流。
丁香未破雨中春,豆蔻初含枝上血。
这郑玉卿一见,骨软筋麻,忙起来作揖让坐,李师师才说道:“是小女银瓶。”
坐在师师侧首不题。原来师师因玉卿送此大礼,拜了干儿,件件可人意儿,叫出银
瓶来陪坐,即是兄妹之意。不料郑玉卿前世里积下欠债,该有此一段风流缘法。银
瓶起来另行酒礼,还要替师师磕头,师师免了,又与玉卿拜了,各安席而坐。那些
家妓们早筝竺管一齐奏起来。下菜斟酒,另有一班小童。真是汤翻香雪,肉脍银丝,
俱是内厨制造,不与外边相同。我做书的到此也替他快洁。
何况郑玉卿一个才出胎胞的少年荡子,见了师师,眼里已是出火,又见了银瓶,
只是心窝里乱跳。——不是动了心,倒像见了狼虎来吃他的一般,眼忙心乱,倒弄
成一个木偶人了。这银瓶从来不曾见客,见了郑玉卿生得清秀风流,又打扮的苏意,
虽是娇羞,把眼睛不住斜觑,见王卿看他,又把头低了。到底在门里出身,见这些
侍儿们接客光景,自然会勾情卖俏。又况他年过十八,才色绝代,岂有不爱风流之
理?当时彼此留盼,眉目送情,只嫌师师碍眼。无巧不成话,忽然旧日黄太监来送
寿礼,师师起身收礼去了。落下银瓶,二人才敢放眼相看。玉卿扳话,就取出袖中
紫铜寿字熏炉并佛手柑来,放在桌上,说:“是拙兄的一点心,送贤妹顽耍。见此
物就如见拙兄一般。 ” 银瓶分明爱,只推不受。不多时,李师师回来,银瓶说:
“是郑哥哥送我的,我不好受。”师师笑道:“一家姊妹们,收了何妨?只央你郑
哥替你早寻一家好亲,还要谢他哩!”只这一句,勾起了玉卿的话来,两相凑巧,
玉卿把翟员外要求娶银瓶的话才提来说了一遍,道:“论起贤妹才色青年,就是配
一个状元也称的。如今大乱以后,大家都穷了,那得班配?这翟员外也是洛阳有名
的大家,着他多少尽个财礼,许了亲,只说要他招赘养母亲的老,日后就是个儿子
一般,他也不敢忘了恩。他今年三十岁了,论人材也中中的,心里诚实,不是虚花
子弟。如今只取他这个心罢了。”师师问道:“他出多少财礼,我这女儿是上皇选
过的,休当作门里人看。琴棋书画,品竹弹丝,无般不精。就拿金子打这个活人儿,
我也不换。少也得三千两来下聘,珠冠金镯,宝石环佩、衣服插带在外,也得千两
才出的门。”玉卿笑道,“娘这话就说的远了。他一个百姓富户之家,那得有此?
如今叫他竭力凑个财礼,大吹大打的请些官客来下聘,不在银子多少,只讲过
完了婚不许过门。到底瓶姐还是咱的人,刀靶还在咱手里,东方日子长着哩。那一
时只由着咱摆布,不怕他猫儿不上树。细细嚼他强似囫囵咽,讲得财礼多了,人上
不来,到是一拳的买卖,显不出咱娘们的做手来。”只这儿句话,打动了师师的心。
取出一只汉玉紫鸳鸯杯来,足盛五六盏,斟个十分满,叫瓶姐双手送给玉卿,以作
谢礼。
银瓶翠袖高擎,笋芽斜露,玉卿慌忙来接,早用手把银瓶手腕一掐,调了个暗
情,两人笑眼传心。师师正要他勾扯挣钞,衔衍人家,那管他们嘲笑。
吃了几杯,大家熟押了,玉卿妆着醉道:“我闻的说一座好花园,叫儿子去看
看,到外边也好说。”师师心喜,又见玉卿伶俐,就叫侍女们携着盒酒去看梅花,
摆在园亭石几之上。这条路要从书房东厢后串到银瓶卧房前过去,才是园门。
师师前行,玉卿、银瓶随后,都有几分酒了。月色初上,正是灯节,街上游人
热闹,师师要上小阁看河上花灯。玉卿步到阁上,才知是银瓶的卧房,存在心里。
阁上香熏绣被、春暖红绡,是不消说的。下阁来到梅花树下,一方石桌、两条石凳,
俱是花斑石,天然竹叶、松梅的,磨光如漆。玉卿、师师相对,取了锦墩来,银瓶
横在师师下首,却与玉卿相挨。早已把暖酒斟在三个杯中,三人吃得各有春心,叫
玉卿吹萧,师师却用琵琶随板,叫银瓶歌一套《梅花三弄》随萧。三人凑成一样,
好不趣绝:【绵搭絮】绣闹清峭,梅额映轻貂。画粉银屏,宝鸭熏炉对寂寥。为多
娇,探听春宵,那管得翠筛人老,香梦无聊。兀自里暗度年华,怕楼外莺声到碧萧。
【前腔】睡痕宜笑,微酒晕红潮。昨夜东风,户插宜春胜欲飘。系春朝,微步
纤腰,正是弄晴时候,阁雨云霄,纱窗彩线重添,把淡翠眉峰懒去描。
原来师师酒量甚大,风月有名,打动皇上,全在枕席上用工,且有内美,虽夜
夜,如女子一样,海内享名。人求一面,常费百金。这一向负个大名,不好接客,
只偷藏两个心知旧人,做的不快。这一夜酒兴逗的春心津津欲动,看上这个郑小官
在行,留他做个小闲,又拜成了儿子,穿房入阁的,好挡人的眼目。吃着酒,在石
桌下把小小金莲轻轻一勾,这玉卿积年子弟,就知道了,连忙妆醉倒在亭子台基上,
叫着也妆不醒,只说:“我走不得了!”师师笑道:“这小官家吃的老实酒,我见
他杯杯干了,倒不藏量,叫巫云扶他书房睡去罢!”两三个丫头才搀扶起来,踉跄
着往书房里去,师师也到书房,看着他连衣睡倒,教侍儿们取灯出去,各人知趣去
讫。
玉卿见师师醉兴勃勃,淫心已动,扒起来跪在面前,忙叫亲娘,把师师抱在一
张禅椅上,轻解红绡,早已浅抽玉麈。两人俱是积年,玉卿精强力壮,内材养得十
分丰锐,□□□□□□□□□□□照依《嫖经》上“九浅一深、磨按抓揉”之法,
把这妇人□□□□□□□□□不一次昏迷如醉,两情相对,贯注不休。师师觉美不
可言,忙叫:“哥哥有这等本事,我今生再不离开你了!”又把上下底衣脱个净,
马趴在玉卿身上,自己揣摩。玉卿竭力迎凑,直至三鼓方泄,力倦而寝。正是:三
春未定裴航杵,一夜先偷阿母桃。不在话下。
却说银瓶见师师送玉卿书房去宿,早知其意,悄悄上那阁子上把灯吹灭,在那
窗眼映着月光偷看师师送玉卿而去,心中也有些动情。女儿家没受这个滋味,只为
玉卿吹萧点板,钩搭了几番,倒叫李妈先收在手里,就和吃醋的一般。
到了房中,连衣而卧,心窝里乱跳,又不知说的翟员外何等样个人,怎么得像
郑玉卿一半也罢了。
却说师师睡到四更,酒醒力倦,起来净手。见玉卿睡的鼾鼾的,一身雪白皮肤,
和个女儿一般,着实爱他。拍拍叫醒,道:“哥哥你自己睡罢,我到后房里去。天
明了,丫头们看着不好看,倒是干娘把干儿子耍了。你往后常来常住着,人那里知
道!”连慌取了床上的锦被,替他盖了去讫,不题。
谁知道这玉卿积年的乖贼,一心看上银瓶:“倒不料师师先把我来奸了。虽然
有趣,还不如银瓶一朵鲜花,又不知是甚么滋味。”听了听正打四更,正月里天短
夜长,这小官跳起来穿了个袄,妆去净手,角门全不曾关,院子静悄俏,人都睡熟
了,一直蜇过东厢那银瓶的小阁子来。原来银瓶思情,花心滴露,只把房门轻掩,
那知道玉卿走来轻轻启户,露的身子光光的,看那月色透过纱窗,照见银瓶解了罗
裙倚枕而卧,叫了声:“冤家!我为你费了一场心,怎肯罢手!”
上前一把按住,忙解底衣。那银瓶故意星眼朦胧,低声问:“是谁?”那裤带
早已解开了。玉卿余勇可贾,不敢猛进,只得□□□□。银瓶扭了两扭,也就不言
语了。只见:蝶粉初开,莺黄未褪,颤巍巍花朵,何曾经雨打风吹?密匝匝云丛,
略带些水香花气。初入桃源,溪转峰回犹认路,深探花涧,波明石动渐通津。此处
自家知痛痒,直教鳅入菱窝;到来随地任浮沉,真似鱼游春水。
暮雨乍开三峡梦,轻舟已过万重山。
银瓶初破娇红,玉卿不敢大战,只得扶起,鬓乱腰松,下床来全立不住脚。玉
卿抱起来,唇脸相偎,十分亲热。银瓶忽泪下道:“哥哥你有心,奴有意,只怕不
得做常远夫妻。我又被你采去新红,日后如何好?”玉卿笑道,“姐姐放心!今日
寻的这个主儿,全是个死桩,把你不要过他家去,只在这里,和包月的一样,你妈
妈又收了我做他的拐,咱俩个似水如鱼,夜去明来,叫那翟员外打着幌子咱快活,
到了几年再做商仪,这天下大乱,有了咱一对夫妻,那里不是过日处?”
银瓶说:“你既有实心,和你月下赌誓。”于是推开楼窗,双皿跪倒道:“月
光菩萨,我两人有一个负心的,死于刀剑之下!”赌咒已毕,玉卿还要再干一度,
银瓶护疼不肯,许下:“改日另来罢!”亲唇啮臂而别,不知后来翟员外与银瓶结
婚如何,有分教:月老检书,添上几层离恨谱;风流续债,还他半世负心盟。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正法品
第二十一回 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诗曰:
发枯身老任浮沉,更泥秋凤好苦吟。
新事向人堪结舌,残书开卷但伤心。
汴官花石成烟雨,汉代江山自古今。
跃马卧龙终草草,拍床不渡泪沾襟。
单表这君臣父子,为人生五伦的大纲。父母是生养我的,略有人心,再没有肯
杵逆他的。就不能大孝,到底是天性上一点骨血,生事死葬,也还为自己一个体面,
怕人说他是禽兽,只得勉强去做那孝的模样。若论这个孝字,除了大舜、文王,也
完不到十分上,只略有几分,也就是今之贤者了。只有君臣一伦,比这孝极是难的。
因此,忠臣义士,到了国破君亡,要舍了性命妻子替那国家出力。又有那强敌在外,
我兵微将寡,敌不过外寇也是死,又有那奸党在内,忌我成功,朝廷信了谗言也是
死。做那太平的忠臣,不过清白守法,还是易事,只有那国势将倾,君孤力弱,把
这一手擎天,不惜身命,明明破着一死报国,往前做去,这才是忠臣义士,所以诸
葛孔明的《出师表》,郭子仪单骑退虏的功,至今凛凛如生。也只为鞠躬尽瘁,死
而后己。自古来,史书上纪这尽忠死节的能有几人?
却说宋朝靖康之变,金人掳二帝北去,高宗渡江改元建炎年号,这河北、东京
百姓,抢劫屠杀去了一半。受本朝二百年恩养,淮肯顺了金人,听那张邦昌的乱命?
或是哨聚山林,保守村落,千百为群与金人对杀。那粘没渴大军撤回,止存了一营
金兵,往来河上抢掠。这些百姓立赵大寨来,各尊出一个头目,远近相连,不下几
百营。一先还怕金兵的连环甲马,只如今一味野战,只用大木棍棒,连盔带甲打下
马来,或用大斧专砍马腿,使水湿透绵袄为甲,箭不能伤,使长钩勾住拖下马来,
打个稀烂。弄的金兵不敢过河,这些百姓胆越大了。从东京沿河一带都扎了寨,陷
马坑和鹿角排满了。因不听张邦昌的号令,俱扯起大宋建炎年号的旗来。又有山东
梁山泊招安后散了的喽罗,河北王庆旧日的草寇,凑成了一百余万的人马,豪杰响
应,只不得一个主将,无所统一。
那时,高宗在建康,都御史赵鼎特上一本,荐了副元帅宗泽,因屡战败金人,
连奏了七捷,手下名将强兵还有三万余人,使他留守东京。给张邦昌一道旨意,迎
请孟大后入朝见驾。这宗泽自金人围汴,同康王统兵入卫,久负重名,一片忠心,
也就是汉朝的孔明、唐朝的郭汾阳了。
建炎二年七月,奉了旨即日上路,把前军分遣各路防守,自己只落得老弱军不
上一万。这汴梁城大,如何战守!
何况这汴河远近城堡有百十处,尽被金人拆毁,从前整顿,无兵无饷,民逃地
荒,真是无可措手。高宗又被汪黄二人吓的往南迁到浙江,还要下海,也是个孤注,
分明把汴梁弃于度外。就是请兵请饷也是无米之炊。当日同事有都统制曲端,是个
名将,与宗元帅一力同心,誓要报国复仇,迎回二帝。两人商议说:“东京搜括已
空,城外人民逃荆略有身家的,俱投入土贼结寨,俱从着河北、大行山的大寇王善,
不下一百余万,又不能征服他。如今外防金兵,内防山寇,孤立一城在众围之中,
又少粮草,又无救援,此兵法所忌,怎敢轻进!”宗元帅沉吟一会,忽然大喜,向
曲统制说:“我的兵饷俱有了,烦将军领军先到汴梁宣了旨意,使张邦昌奉孟娘娘
还朝。我只要一百人马相随,自有调度。”曲端再问,宗元帅笑而不言。次日,曲
统制领兵去了不题。
这宗元帅见一带河边立的屯堡甚是坚壮,各有旗幡,上写建炎年号,就知人心
不肯忘宋,各怀忠义之心。只此百万土寇,若肯降服,就是百万精兵。立下屯田,
各有汛地,不强似我另去招兵买马!心中算计已定,作招兵檄书一道,先使人四下
飞传,把那东京留守元帅的大旗使一人导前,只使百骑后随,俱是轻裘软带,不用
兵甲,往太行山一路穿营而去。但见山势好凶:连燕带赵,接岱分嵩,居天下之中
央,控四方之要地。山势婉蜒走游龙,峰峦出没,林麓弯环如伏蟒,草树阴深。千
重紫翠,藏的刽子手吃胆剜心;百里烟云,隐着吃人鬼青头红发。但寻常春难油挡,
打人为粮,全似剥生的朱桨;但行动刀山剑树,婴儿贯槊,不让赤地麻胡。逍遥乱
世恶魔君,扫荡乾坤真大岁。
却说这太行山大寇王善,原系秀士出身,因欠蔡京小总管李安的债,被他扯衣
面辱。后来他把李安杀了,投上梁山泊。因宋江受了招安,他却同着些喽罗不愿去
的来河北和王庆一伙,坐第二把交椅,占了太行山大寨。这时王庆死了,他见金人
围汴、二帝北狩,因此连合河北、山东豪杰,四方响应,有二百万人马。各府有一
大头目,州县村镇俱有小头民立了烽墩,传箭为号,把金兵杀的全不敢过河。这王
善常有报国忠心,只不得个道路。那日营中正坐,见有报来说宗元帅亲自招安,先
送上檄文一看:大宋建炎二年七月,钦差提调山东、河北军马宣抚防御知开封府事
兼留守东京大元帅宗,为普天同愤,合力剿贼,乘时建功,立膺爵赏享:切照金人
肆虐,蹂我社稷,二帝北辕,万姓切齿,此臣子不共戴天之仇,实英雄一举封侯之
会也。本镇三战河北,王彦挫其前锋;再进河东,刘衍擒其酋长;敌之虚实已在目
中。当国家之再造,非一木之能支。今见两河、三晋、山东、山西虽寇骑纷坛,豪
杰联络,众心成城,不下百万,尚念我祖宗之节沐,不忘天地之同仇。或据田横之
岛,各怀鲁连之愤。义旗所指,何敌不摧?同心所攻,何怨不雪?本镇亲奉俞旨,
面赐虚衔,凡属首领之大小,各安品级之尊卑。倘有奇材,耀以不次。前所迫勒,
一概赦豁。犹恐彷惶歧路,坐失事机。本镇单骑入营,面颁赏典,沥血投诚,各宜
鼓励!特檄。
王善看毕,传令大小头目,人人愤激,即时忠义堂鸣起聚众的鼓来,披挂整齐,
迎接宗老爷。
不多时,只见宗元帅的帅字旗先到营前下了马。这王善率领营将二百余员,俱
盔甲鲜明,在路旁跪接。只见宗元帅纶巾野服,率领的家将俱是轻裘短剑,缓缓而
来。将到面前,宗元帅下马把王善扶起,说:“有劳将军远接,真英雄也!”叫王
善上马,紧挨马尾而行。到了大寨,王善把交椅、公案安在正中,纳头便拜,说:
“山野小人,一时犯法,不敢下山,屯聚多年,又不能替朝廷出力,致令金人内犯,
掳了二帝,不能救援,在此苟延性命。不料今日得见天日。”
言毕,放声大哭。宗元帅说道:“我国家因朝中用六贼,致的民不安业,失身
为盗,原不得已。今日将军肯同心杀贼,以此百万之师,可以直扫北庭,救回二帝,
成了千秋名节,又受了封侯之赏,因何把这一个英雄付之草野?总因国家不能用人,
以致流落。”说毕,涕泣不绝。这营中大小头目并这些土贼们,人人泪下,个个思
忠,都说道:“早有宗老爷这样好人,我们不替朝廷出力,谁肯做这草寇,”俱一
齐投顺,受了招安。把王善面给金牌印札,受了统制之职,以下都监、团练、千百
户不等,就分了有五百张印札、银牌五百余面。一时间,众军欢声如雷,大开筵宴,
大吹大擂。留宗元帅三日,打点行装。王善领十万人马随宗元帅同上东京留守。宗
元帅细看王善的册籍,远近不一,足有百万,还有山东、河北三十二团营、八十五
小寨不在其内。就发了几路文书,使王善家将各给令箭,俱归东京标下分守汛地,
各营屯种收充粮饷,上本与朝廷免征。把这山寨所积金银,即以养兵。望汴梁进发
不题。
且说曲端已到东京,张邦昌接了旨。次日,一只大座船请孟娘娘半朝銮驾,把
宫人俱送上江南,百十余船。邦昌说,他让了皇帝,不肯僭位,是古来头一个忠臣,
定是封王封公。扬扬得意,一路上鼓乐喧天而去。
那日,曲端差人打探元帅上太行山的信息,有说道土贼不可招的,势大人多,
招安了,那有钱粮养他?有说道不该亲入虎穴,恐贼心难测,就是降了,日后还要
反叛。纷纷之说不一。待不二日,只见十万人马扎着大营,遮天映日的旗幡,漫山
摩岭的队伍,来的好不雄壮!当初金兵围汴,终日求和,那有这一个好汉来,也不
在了。前哨离汴梁不远扎下大营,选了五千精兵和王善一班首领,前后扎队随宗老
爷进、城。那些百姓们箪食壶浆在路旁观看,才知道宗元帅不费一兵一饷,单骑上
太行山收了雄兵百万。把那金人唬的离河退了三百里。后人有诗赞宗泽好处:出师
二表悲诸葛,退敌单骑说令公。
国乱始知支厦力,疆残方见挽天功。
全身果可称明哲,授命何尝尽暗庸!
自是头颅人爱惜,千秋顽懦笑孤忠。
这里宗元帅上了疏,荐了曲端为大将,筑坛拜了印绥。
王彦、刘镐、岳飞、杨进等一班名将俱在麾下,立了二十四个连珠大寨,一千
二百辆战车,沿河两岸俱是旌旗。一面开屯,一面战守,把失去城池渐渐恢复,杀
的金人远避,不敢窥河。屡屡上本请高宗回汴,虽被奸臣所沮,这山东、河北豪杰
专等渡河大举,指日可复中原。
却说张邦昌同孟大后面了高宗,升邦昌为侍郎。后来李纲上本考劾顺贼三案,
把邦昌贬往潭州。因中秋入官僭卧龙床、与华国夫人奸事早被孟娘娘奏知,高宗大
怒,先把李夫人诏送官狱勘问。那李夫人怎受的刑罚,又有当日在旁的官人面证,
只得实实说出,因供了半臂通奸口词。宫中法严,不比外边,有许多刑罚,把一个
娇滴滴美人,用铁瓮火烘炙成了一段香灰。可怜明眸皓齿今安在,暮雨朝云何处归?
有诗为证:玉面桃花粉黛香,当时错认楚襄王。
一朝骨烬尘灰冷,云雨巫山在断肠。
张邦昌已贬潭州,即时差锦衣卫官用木笼盛了,扭械而来。
原是实事,不用六问三招,只把当初伏事的官人一对,邦昌供了口词。推上西
市,钉上木桩,问了凌迟之罪。这百姓们恨邦昌受金人伪命,都来争割他肉吃。这
才是奸臣的结果。
正是:
三窟徒存,不救围墙之祸,
嵋坞丧尽,难免噬脐之灾。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净行品
第二十二回 翟云峰义送月娘 韩捣鬼路济玳安
诗曰:
十年多难与君同,几处移家逐转蓬。
白首相逢征战后,青春已过乱离中。
行人渺渺看西月,归马萧萧向北风。
汴水楚云千万里,天涯此别恨何究
却说吴月娘、小玉因寻孝哥到了东京,寄食在给孤寺,与蔡太夫人为伴,吃那
些寺中米粥,不觉一年有余。妙趣打听着他师兄妙凤已还俗嫁人去了,自己又回清
河。只落得月娘在京,各处打探,并不见孝哥踪影。月娘几番要死,又怕孝哥还在,
因此柔肠牵挂。待要回家,那得盘缠?况且没有妙趣领着,路上如何行走!因此愁
成一玻偶感瘟疫大行,东京之人十死七八,倒亏小玉捧汤捧水,过了一月,才得平
复。那蔡夫人又病了,八十余岁的人,又没人服事。月娘终日替他煎汤捧饭,到象
眼事公婆一般。可奈老人命寿已尽,到了半月以上,呜呼哀哉!这夫人生经宦地多
荣贵,老死空门少子孙。一时间,忙的个寺里长老心焦,沙弥步急,说道:“这夫
人又无子女亲戚,棺木衣裳从何而来?”忽然想起:“他家总管翟云峰,先同蔡太
师流贬在江西,后来把他取回正法,翟云峰替他收葬一毕,因金人乱了东京,就投
在张邦昌衙门里做了个书办官,依旧体面起来,决不知他家太太在寺中。快使人传
与他知,必然来此照管。”即时使小和尚找到府前,问了他家,叫开门。云峰见个
和尚,只说是化缘的,才待问他,只见他说蔡老爷家太太在寺里故了。这翟云峰虽
久在权门,也还有些人心,即忙取出几两银子,带在身边,往寺里走去。长老接着,
细说一遍,才知道太夫人住已年余。
到了延寿堂中,老夫人停在床头,穿着破布百纳的皂直掇,项下一串菩提子数
珠,面色如生,如坐化的一样,不觉悲啼落泪。焚香叩拜已毕,取出十两银子,买
口松板寿器,忙了二日,把大夫人送葬于寺后,待太平再回旧家坟墓。
到了送葬之时,见有妇女二人扶棺甚痛,翟云峰身披重孝,不及细问。丧事已
毕,细问长老:“蔡宅经此抄籍,全没亲戚在京,此是何人?哭得哀痛的好不急切!”
长老细说道:“是前年有一清河县人,说是他夫旧日做过提刑千户,来此找寻儿子,
不能回家,和老夫人在此作伴已近二年了,因此悲痛。”这翟云峰一听说清河县提
刑千户,就想到:“西门亲家是我好友,莫费有些来历?又不知大乱以后他家消息
何如。”
因请月娘出来,要面谢送丧之情。月娘原不知是翟云峰,只得出来相见。云峰
行礼拜谢相还,因问月娘何事到此。月娘眼泪双垂,因说:“系清河县千户西门庆
妻吴氏。自先夫死后,止有一子,因遇乱分离。闻说掳在东京,一路寻来,得遇老
夫人收留作伴,就如母子相似。同居年余,今日他老人家抛撇去了,怎么不痛!如
今夫人既去世,我是个外路妇人,也不好在此久住,只得别寻去路。又没个男人,
如何回的去!”说着泪落如雨。云峰闻言已毕,上前深深一揖道:“老盟嫂不知,
我就是翟云峰。当初西门亲家在世,俺两人亲如兄弟,义比雷陈,怎么知道今日老
嫂你流落到此地?既然相遇,一切事俱是小弟身上照管,今晚便使人接过去,那边
住着。”月娘也就如久旱逢甘雨一般,上前又谢了。云峰一揖而去,到了家中,和
老婆说了一遍,也甚是凄惨。说:“这等一个富家,如今妻离子散,在个寺里吃粥。
你使迎儿先去看了,再自己去迎他来家住几日。送他回去得个伴才好,只找不出这
个伴来。”翟云峰极有道理,打扫一个院子,一口净房,安置月娘不题。
却说月娘见了云峰,不免喜出望外,和小玉商议,说道:“只怕他是京师人,
做个虚体面。如肯来照顾就好了!”
小玉道:“如今人有良心的少,一个应二花子日日受咱的恩,到了难中还不肯
借出一个钱,买个馍馍给孝哥吃,休说人生面不熟的一个京里人。当初为韩道国家
闺女,结的是干亲家,如今个爱姐回去另嫁了,和咱甚么着急的亲。”一言未尽,
只见一个盘头的丫头,捧着一盒子大米,又是一盘点心,一盘豆腐干进来,给月娘
磕下头去道:“俺奶奶待来看大奶奶,天晚了。明日来使轿子接过去。”月娘忙忙
的收了,赏了他五十个钱,说:“多多拜上。”丫头去了。明日,云峰的娘子坐了
一顶小轿,又抬了一顶空轿未接月娘。迸的寺来,先使“丫头来说。月娘迎出去,
见翟云峰娘子四十余岁,自净面皮,腰粗臂厚,胖大身体,上穿着天蓝云缎衫子,
下系自绫拖地锦裙子,两只小小鞋儿,说的一口京话,满面和气。进来讨毡要行礼,
月娘不肯,平拜了。小玉前头问长老讨了茶来吃了。即时请月娘同行,亲家长亲家
短,一似熟了几年的一般。月娘只得去谢了长老,同小玉上轿,往翟云峰家来。
云峰在门首迎候,进去作了揖,道:“亲家只管放心住,我一边去找公子的信,
一边打探有上临清的船,好送你回去。只要个伴去,我才放心,不然,我就使人送
也不打紧。”月娘千恩万谢,云峰不好相陪,辞别出外面去。有诗赞云峰义气:莫
道长林霜雪深,一枝犹有岁寒心。
平原好客知谁是,多半悠悠行路金。
翟大娘和月娘吃了茶,就炕前放下八仙桌子。知道月娘吃斋,两碟甜食冰糖粘
的茶叶,两碟细果龙眼核桃。大娘子使箸送过来,月娘也没动。就是四大碗素菜:
一碟油醋烧的白菜,一碟酱炮面筋,一碟油炒的水茄,一碟炒香椿。两盘油炸卷子,
又是两大碗蒸的粳米饭,一道粉汤。月娘吃饭,小玉自去厨炕上吃去了。饭毕,大
娘子让月娘过东屋后一个独院子,三间正房,一个葡萄架,好不清雅,铺设的桌椅
床褥,件件俱有。月娘看看翟云峰家光景:宅院儿不大不小,还有富贵家凤;器皿
儿有旧有新,多是乱离置买。冰山虽倒,门前车马尚整容,绵力犹存,眼底人情多
朴实,虽然仆役权门使,犹胜衣冠陌路人。
月娘每日与翟大娘说些闲话,才问道:“韩家孩子为甚么着他回去了?”翟大
娘笑道:“亲家你还不知道,这丫头一家没个有良心的。他爹因没儿寻妾,托着亲
家送将来,抬举他的金灯楼环子,四季衣服,大皮箱盛着。因他老子来京投他爹,
连忙拿出五百银子来,着他开个银铺。不想因宅里老爷有了本参着贬了,他知道俺
家有了事,就拐银子,和女儿连夜去了。那件待他不好来!”月娘说遇见他在金兵
的船上,和他娘在一处。翟大娘道:“这人终不得好,一处无恩,百处无恩。就是
金兵也是个人,将来还作下了。”这里闲话不题。
却说翟云峰忽闻的宗元帅文书到京,要张邦昌上江南,请孟太后和这大小宫人
并官中器具,都要上船。大船以外。
少说也得百十只中号船。翟云峰想了想,和船家讲了舱口,不拘那个船上送到
月娘临清,离家百余里就是他家清河县了,又是官船妇女,极有体面,再没有这个
机会好了。忙来和月娘商议。月娘恨不得一步到家,找寻孝哥的信,忙忙谢了。翟
云峰原有体面,又历练事体,就和管船的太监说明,在第十二只宫人船上,给了一
个舱,连米都是艄公的,做了五两银子。月娘还有几根簪子,这一向也盘费了许多,
取出两个金戒指重五钱、金顶簪二枝重九钱,叫翟云峰去打发船钱。翟云峰那里肯
收,道:“小弟就穷了,也还雇的起个舱,着你使钱,不如我不管了。”月娘只得
收回。
到了临行之日,摆了一桌素菜,与月娘换了一身绸绢素衣,小玉换了素布袄,
送上了十两雪花纹银。翟大娘子亲送到月娘船上,千恩万谢,洒泪而别。官人上完
了船,等太后的座船到了,才随后次弟而行,如鱼贯相似。张邦昌的大官船,吹打
放炮,押后紧随。月娘去了半月,离临清三百余里,忽然来报:金兵从山东济南破
城了,来临清要截取太后官人的船。唬的艄公不敢前进,就从小河口——有一条湖
水通淮河,改了路不走临清,上宿迁沭阳一路而去。这月娘又不敢下船,怕遇金兵,
只得随船南去,再作商议,正是:风飘蓬转随南北,人似鸿飞少信音。
按下月娘南去不题。却说玳安因西门庆托梦,说是月娘在东京给孤寺,要来京
找寻,又到薛姑庵里问信,留了话。
那聋婆子听了,只说玳安起了身,其实玳安各处探问还没起身。及至月娘行后,
又到庵里去找,聋婆子又说月娘、妙趣一路去东京找你去了,这玳安才往东京一路
而来。茫茫大路,密密人烟,那里去间?玳安真是个义仆,若是别人,有了那宅子
里五百两银子,那里成不得人家,还来寻那主母做甚么!离临清去了几日,正行间,
忽见金兵在河上掳人。玳安走的又困又乏,那里去躲?说不及话,被番兵赶上,叫
他跟马,不敢不跟,原心里安排到夜间走了罢,不料夜间和拿的这些蛮子一条锁拴
着,交给一个锁头上的,去了一人,那十人俱死,因此走不脱。到了天明,只见一
员番将坐在帐中点名,打扮的好不齐整。玳安看了看,不是别人,这不是韩二捣鬼
么!他做了贼,几时又投了金兵,做了将官?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撞着熟人,不
肯掳了我去,说的他心软了,必然放我;怕的是前番叫我入伙和他做贼,我半路里
走了,他又撞着我,一时怒了杀我,可怎么处!正自寻思,把头扭着只推看不见。
那韩二早认的他了,笑道:“你不是玳振寰么?”
玳安忙陪笑跪下道:“我又来央及你了!我因俺家主子没有信,怕你留我,才
偷走了。如今主子在东京,要去接他去。你千万看些旧情!”韩二故意道:“我好
好留你入伙,要依我说如今已做官了。你自去了,今日又落在我手里。”把牙咬着
道:“拿了去杀了罢!”唬的玳安磕头没命,只叫:“韩爷饶命罢!千万看俺韩大
婶子面上。他老人家从来待的我好!”只这一句,韩二忍不住嗤的笑了,跳起来道:
“你道不害怕,怎么就这么个嘴脸?”一把拉起来道:“我哄你哩!”唬的玳安只
管哭起来了。韩二拿了一壶酒、一块羊肉给他吃,那里吃下去?玳安才和韩二说起:
他因月娘、孝哥不见了,找了一年才有了信,在东京给孤寺里,“如今要去接他去。
不为这主人家的旧恩,那里不是吃饭处,我还求不出你这引进来!”韩二听了点头
说:“你还是个好人!这也不在了西门官人养你一场,我拥撮你去罢!”即向荷包
里取出一锭银子来,有四两,送与玳安道:“你往东南上去!怕明日打围,别人撞
着你,再不能够脱手了。”玳安才谢了他,把羊酒吃毕,如游鱼脱网,抱头而去。
不一日到了东京,问了给孤寺。长老说:“月娘在翟云峰家接了去。”及到云
峰家问信,他认的玳安,连忙待了酒饭,才说:“月娘去了一月有余,上临清下船,
你快去赶。”
这玳安长叹了一声,只得再出东京,奔回旧路。正是:北斗星稀,水底连天十
四点,南风雁渺,月中带影一双飞。
未知玳安赶上月娘何处相见,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游戏品
第二十三回 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吕祖《沁园春》词:
火宅牵缠,夜去明来,早晚无休。奈今日不知明日事,波波劫劫,有甚来由。
人世风灯,草头珠露,几见伤心眼泪流。不坚久,似石中迸火,水上浮沤。休休闻
早回头,把往日风流一笔勾。但粗衣谈饭,随缘度日,任人笑我,我又何求!限到
头来,不论贫富,着甚于忙日夜忧!劝少年,把家园弃了,海上来游!
单表人世上一点情根,从无始生来,化成色界。人从这里生,还从这里灭,生
生死死,总从这一点红自轮回不断。
要依佛法说来尽该灭除,是把造物主人的路绝了。那如来还有摩耶夫人,老子
岂是李树下生的?仲尼圣人也不该生下伯鲤来。这段大道理,自圣圣相传,原不曾
说绝欲,只说寡欲。
所以老子说,有欲以观其窍。伏羲的《易经》乾坤二卦为首,一阴一阳之谓道。
那《关唯》首章,讲那淑女好逑,寤寐琴瑟,岂不是段色心!《大学·诚意》先讲
好色,岂不是个人道!依佛经上说,韧利诸天人以目成胎,还有欲界,何况凡夫生
化的源头,乾坤的正位,须从夫妇男女中造端,人人色心岂不是天上带下来的,从
魂魄中生精髓,又从精髓中生出魂魄,乃成人道。把精髓弄竭了,魂魄没有根基,
又把魂魄弄竭了,精髓没有存留,乃成鬼道,精髓化为魂魄,魂魄化成精髓,乃成
仙道。魂魄化到无魂魄处,却处处是魂魄,精髓化到无精髓处,却处处是精髓,乃
是佛道。魂魄不离了精髓,随他消息,精髓日守其魂魄,全了性命,可生可死,是
吾儒家圣道。只此道理,不着大圣大贤参不透玄关。凡夫无知,凭着那一时快乐,
两物交合,从一窍至膀胱,从膀胱至命门,傍有一小孔透入夹脊关,直接玄元精脑
之府,摇荡鼓摩,相火烧动,一身精脑直贯尾阎,不觉真水浸淫,自上而下精出眼
闭,火烈水腾,分明是个死界。只说是人世上第一乐,不论甚么乐事,比不得这个
滋味。把这男女媾精造出许多罪孽,因此,盗色、偷情、奸杀、贴骗,变做淫杀轮
回地狱中第一大案,如蜂偷花,如蝇钻粪,但见香美,那知元阳真性渐渐枯竭,多
有中年不寿,未老先衰的。回头年少风流,真成一梦。看我这心爱的美人,也变做
了鸡皮鹤发,真可哀叹!如今讲《金瓶梅》公案,说李瓶儿化生报应因果,只得妆
点出淫乐光景,引诱世人参悟,恐又落了导欲的淫书,反添口孽,因此讲出一段道
学。虽然为少年所笑,他到了六十岁肾枯阳痿,自然要说我讲的不迂。闲活搁起。
且说郑玉卿因来替翟员外提亲送礼,和李师师勾搭上了。月夜去到银瓶卧房,
偷采新花,二人誓结同心,无人知觉,依旧宿在书房。天明洗面整衣,悄悄而去,
回复翟员外的话。 到了他家, 还不曾起来,在前厅坐着。翟员外忙披衣而出道:
“你来的恁早,是在巢窝里表子家宿来!”玉卿摇头道:“我如今还干这营生,也
不是人了。来替你报喜信儿,你先说把甚么谢我!”翟员外笑道:“那事有几分了?
等我家去梳了头来。”一面分付小厮:“安排早饭,和你郑大爷吃。”
笑着进去了。待不多时,翟员外打扮新服,摇摆出来,甚是鲜明。穿一套荔枝
色漏地绉纱直掇,玉色线罗银红京绢的衬衣,头上乌纱方帻,漏出那赤金龙头簪儿,
中上斜嵌个琥珀汉玉,熏的香风扑鼻,与玉卿作揖谢了。小厮排下八仙桌儿,吃过
一杯松子仁茶,就是小金钟、牙箸儿,一副手盒。
无非是南果糖食,鸡胗鸭卵,鲥鱼海蟹,件件精致。酒过数巡,就问起往李师
师家送礼的事来。玉卿道:“你且吃一大杯,我才肯说哩:”即取过一个茶杯,满
满斟了一杯麻姑酒,那酒又香又辣,翟员外一饮而尽,笑着道:“你可说了罢!”
玉卿道:“昨日送礼,原说探探口气,谁知这等顺溜,也是哥的喜事临门,该是因
缘撮凑,就留我在书房里吃了便饭。我才把哥的门第、家道、人材、名望,件件夸
赞了一遍。李师师起初全不吐口,又是五千两,三千两,一味海说。依他说的也有
些正理,他道:‘我如今四十的人了,没儿没女,只这一个女儿,比我亲生不同!
招个好人家就是我养老的一般。
名说是嫁了女儿,讲些财礼,只是傍人体面好看,论起情来,有甚么多少,原
不比那娶嫁孤老表子的,日后我老了,这几个丫头都嫁了,我就随着银瓶过日子。
连我的身子和这些家事,还待那里去不成!我如今因皇上曾亲幸过几番,天下人谁
不知道?我是嫁不得人的,人也不敢娶我,就终来老在这个门里,我也不肯低了我
的门面。这银瓶又经皇上选过一番,虽没进宫,也是有名器的女儿,比不得泛常梳
拢人家个粉头。只我这个女儿,姿色才貌,文墨丝弦,件件精通,就是苏杭两京,
娶这个瘦马,也得一二千金。休说我这一分家事,不要说穿戴的金珠宝石,只这古
董玩器,还值三五万金。送的财礼,将来还是他的,只好替他收收,叫人好看罢了。’”
说到此处,玉卿不言了,使眼看翟员外。只见他好一似酒醉的螃蟹,全动不的了,
只把眼儿瞪着,沉吟了半晌,道:“他说的也有理。如今可怎么样?”玉卿把嘴顺
了两顺,道:“依小弟说,如今这件事不是小可。这李妈妈身子和家事,连银瓶,
他要总寻一个好主,就要上上上下全全的交付给这个人,少说也值几万银子。一棒
打着两个鸳鸯,那李妈妈看中了才许亲,连他都嫁在里头,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
除了哥,那有这个好主!如今咱拿着他的拳头,打他的眼,虽把银子晃晃眼,
少不得还是咱的,他见小弟说哥十分忠诚,比不得串巢窝的浪荡子弟,他就喜的极
了。看着小弟,眼里酸酸的说道:‘遭这样乱世,也要早寻安身的个去处。
当初朝廷在日,还有些体面,今日不知明日事,但得小女成了亲,我也就全家
要去过日子,图下半世的快乐。’只这几句就是他实心了。他不十分要嫁,还不肯
说出这话来。哥!
你再自己酌量。小弟不过骗你的喜酒吃,难道你那快活时,一个倾城的绝色和
一个半老的佳人,肯着小弟打个头儿,也就勾了。”说着跳起,这翟员外着实打了
一下。玉卿故意的跑。
说不多时,翟员外催饭来,撇了手盒,就是一碟炖的稀烂猪蹄,一碗蘑菇小炒
的笋鸡,一碗酱烧的大方东坡肉,一碗炖的鸡子膏,又是一碗汴河里大鲫鱼,一碗
小炒大螃蟹,两盘蒸酥果馅,俱用大官窑五色御膳碗——是新出官的,各人一碗上
白米粥儿,两个家童不住添换。饭罢,茶漱了口。这翟员外一似蛇钻了五窍,心里
又痒又闷,不住的在厅台上来回乱走。玉卿又道:“你定了主意,应承不应承,咱
好回他话去。人家一个黄花女儿是轻提的?咱回不对,也教他笑咱不是行家了!”
说着,翟员外也不答应,绕院子乱走。
住一回,翟员外道:“毕竟得多少财礼才完的事?”玉卿道:“哥!你嫖了一
世,还等人说!你凤月儿那件不在行,来问道小弟?只估估他这家人家,可是轻开
口的,到不如就推件事,早早辞了罢!”员外笑了笑,摇一摇头,往院子里又乱走,
全不言语了。玉卿故意要去,下台子来,翟员外又拉回去了。把玉卿拉在一个小小
书房里,道:“依他口气,实指望多少?”玉卿笑道:“小弟愚见,这样大眼的科
子,骗过朝廷的人,你我些小如何动得他?就极省费也得二千上下使用,他也得千
金的陪送。 咱就费了些, 我还寻出个法来,叫他倒贴出来不难。”翟员外忙道:
“怎么样倒贴出来?”王卿道:“等下了礼,成了亲,你说要娶回家去,他定然不
肯。
你就依着他,说放在他家里,少不得你是女婿,他是丈母,”一家大小那个敢
不来服事你的!你这些饭食茶水、跟随的人役,少不得他应承管待。就小弟们到了,
少不得他供给。一年半载和银瓶熟了,他家里古董玩器,你那件取不了来?这李师
师错算了,在是个积年。若是小弟,情愿不肯娶过门来,我只在他家和招赘的一般,
弄犯了这老鸨,随着我手转,他连身子部属了我的,甚么一千二千两都要贴出来才
罢。”几句话说的翟员外眉花眼笑,怪肉麻起来,道:“你说的中听。
只怕小弟没有这个造化!”玉卿又道:“世上有福的事,偏寻上门来。平自得
人三五万家事,和两个美人,这是件小可的么!”玉卿见翟员外有几分依从的意思,
又催促道:“李妈妈昨日使我午间回话。常言道:提姻亲如救火。只一歇手,他前
后打算不得咱的便宜,就不依了。如今只讲就财礼,立了婚单,一等盘称过去,再
改不的口。”翟员外道:“小弟这里也没有这许多,若是一千银子,别的金珠尺头
打算个千五之数,还勉强的来。”玉卿摇头道:“成不上来,还要添些好。”一面
说着,往外又走。翟员外又拉下了,玉卿道,“我替他算来,你去下礼、完婚、谢
亲,还有他家的亲眷,添箱的、道喜的,也得十数席酒,这些赏钱喜钱,也得一二
百两银子。
再替他全包了,添上二百两,共凑一千二百两之数。他若不依,小弟跪着央也
央他允了。咱破着花这些银子,到底有回来的日子!”说的翟员外依了,就忙叫取
历头,定个下礼的吉日,一总去说成了罢,恐怕更改了。取了历头,看的是正月二
十八日下礼,二月十五日完婚花朝大吉,不寒不暖的。玉卿还道日子近了,说着话
往外就走,道:“我去探探,还怕不依。”大踏步去了,不题。
却说李师师那日收用郑玉卿,见他伶俐乖滑,又在于弟行里透熟,风月顽耍,
无一不妙。因他天明早去,不等梳头,免了外人看破,十分在行。那半夜里入花园
偷了银瓶,他那里想的到。过午以后,才梳洗停当,郑玉卿早在客位坐下。丫头来
说:“郑二哥来回话了!”喜的师师忙叫:“请进书房来罢,自家人还传甚么。”
玉卿抖抖衣裳,忙作揖谢:“昨日大扰,费娘的情。”说着两个涎眼看着师师,只
管笑。师师也着袖子掩着口,笑道:“二哥!你尝着滋味了?
来的好勤。”不一时,吃了茶。玉卿挨近前来道:“银姐的事有几分成了。”
把翟员外许了一千两银子、五百两的穿戴,说了一遍。又说道:“娘若嫌轻,儿子
再使他包席面,添上二百两,也是我一点穷心,借花献佛,不枉娘抬举我。咱如今
没有胳臂往外折的。”说的师师喜了,道:“这个不许过门的活,讲过了不曾?”
玉卿道:“娘你不消先说,儿子和他说过,着他来求着,咱还要扯硬弓哩!”师师
喜道:“多累哥哥,还叫过银瓶来说他知道。”即使丫环叫姑娘去,说道郑二哥来
提亲了。
却说银瓶昨夜破瓜,睡到午后才起来梳妆,听见叫是郑王卿来了,又喜又羞,
忙忙匀了脸,下楼来书房,相见已毕,坐下了。师师先说道:“你谢谢郑二哥提了
亲,是正月二十八日下礼,二月十五日过门。”银瓶害羞,把脸扭着笑了笑,不言
语了。师师又要留玉卿吃饭,不肯住下,道:“我回他话去。”师师送至外厅,银
瓶回去,不题。
话不絮烦,到了正月二十八日,翟员外安排仆马齐整,衣服华丽,请的官客是
张都监、吴春元及一班儿帮闲子弟郑玉卿、王三官、孙寡嘴、张斜眼,都借的鲜明
衣服,叫了两班吹手,将着食盒,羊酒茶食细果,一样簪花结彩,大吹大打,上门
儿去。师师家大厅备了六席,请了李武举奉陪。取过礼帖,抬过食盒来一看,却是
二十个大元宝,金钗金镯、裙带榜领:珠箍环佩一件不少,外有散银二百两,用一
书匣捧着,为席面之费。众人也自心惊,夸翟员外挥金如土,这才是个子弟。师师
把盏,安坐已毕,去收礼。这郑玉卿卖弄他的殷勤,不住的往后乱走,替银瓶收簪
环、抱尺头,上来下去,往阁上乱走,俱送在银瓶柜箱里,故使师师不疑,以便来
往。师师安席而去。这些来客见此大礼,原要尽欢。先是家乐巫云儿六人唱毕,又
有四个小优儿也唱了一套《锦堂月》:绣幕红牵,门媚绿绕,春色旧家庭院。烟雾
香朦,笑出乘鸾低扇,似朝阳障袂初来,向洛浦凌波试展,(合)神仙眷。看取千
里红丝,百年欢燕。幸然,王母池边,上元灯半,缥缈银鸾光现,一饮琼浆,蓝桥
试结良缘。吹萧侣,天借云迎;飞琼佩,月高风转。
(合前)
两下竺歌簇涌,众侍女扶出银瓶来,席前铺上红绒大毛毡,朝上拜了四拜,打
扮的天仙相似,不消说金钗玉佩。银瓶拜毕回去。员外捧出一对大红麒麟金缎,红
绒系着白银二十两,做了拜钱。前厅唱闹饮酒,点起满堂红灯烛,把个翟员外醉的
似泥人一般。众人替他簪花打喜,闹成一块,天至二更,那里肯散!那郑玉卿知道
东角门一条胡同,直至花园,推去净手,俏悄推开银瓶阁子,正然梦卧,把两脚高
擎,就着床褥,这一次比前番不同,情窦已开,排闼而入。银瓶知道此味,也不做
客。正是:春水溶溶月一塘,中含豆蔻似莲房。
温泉欲漱玲珑玉,瑶柱中分细碎香。
绎蕊难容双峡蝶,白波时泛两鸳鸯。
也应细柳风前怯,无奈娇莺唤阮郎。
玉卿泄过一次,忙忙蜇至前厅。众客欢闹不休,师师出来送了大杯,方才起席。
翟员外又费了许多赏赐。正是:歌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
不觉到二月初旬,李师师着郑玉卿过来,要讲过在京师买下宅子,才许过门,
一时无宅,且在师师家祝翟员外俱依了。师师家也打造了许多珠翠,裁剪了半月衣
妆,书房东边原有一座退厅,中间打上木壁子,安床糊壁,十分洁净,翟员外做了
卧房。二门外边开个角门,使他家人出入,俱不许进师师内宅来。那园中小阁子,
原是银瓶内室,依旧自己住着,外人不得到的。一一安排停当。到十五日,翟员外
自己催妆打扮,锦上添花,坐着轿子,吹打,灯笼,抬着酒礼,和亲迎一样。还是
一起帮闲的陪着来。李师师家们日设的大席,鼓乐喧天,吃到天晚客散,才扶出银
瓶来人帐。这些帮客怎肯早散!闹至初更,掌起烛来。玉卿推净手,往后直走到师
师房中,假说翟员外明日谢亲,问问娘要甚么礼节,他好治办。看见银瓶穿着大红
绉纱底衣儿,银红比甲,紧紧抹胸,坐在床上,使巫云一班丫头那里开面修眉。见
了玉卿进来,忙躲不迭,师师笑道:“眼前就做新人了,还腼腆甚么?”玉卿说完
了话儿,师师手忙脚乱的收拾箱子,取头面、看首饰。他就丢了个眼色与银瓶,银
瓶早知,见玉卿去了,不一会妆去阁下洗裕洗浴已毕,自己把园内角门关了,却开
放外厅的角门,嗽了一声。玉卿有心听着,趁众人闹里走过角门,用手牢关。这银
瓶方才浴毕,穿着抹胸,系着红纱裤儿。两人熟了,也不打话,依旧弄起来。
这番已是三偷阿母仙桃,不比桃源初入,渐近自然。不敢久贪,一泄而出,已
替翟员外扫开鸟道三千里,先到巫山十二层。银瓶道:“今夜没有新红,如何是好?”
只见玉卿笑嘻嘻,袖中取出个白绫汗巾来,是用新鸡冠血染了三四块上边,叫声:
“姐姐!我已预备多时了。”银瓶喜之不尽,玉卿忙忙入席去了。到了前厅,大叫
道:“这些人通不在行,再不起身,各人罚一碗凉水!那有这些酒:明日来验红吃
酒罢!”才去了。
单表这银瓶开了角门,自己去到师师房中,打扮已毕,穿一件大红金麒麟红丝
袍,系一条锦澜边豆绿花绫裙,腰束着玉玲珑嵌宝石玛瑙金镶女带,下垂着金耍孩
倒垂莲的裙铃,攒领披肩,宫妆锦绣,头上凤钗高譬,足下郛履轻挑,真是姑射仙
人、飞琼青女。这些十个女乐,浓妆艳服,各执萧管箜篌,吹打拥至,与翟员外交
拜了天地,才送到东书房。摆设的锦帐红纱,灯烛莹煌,银瓶上床端坐,灯下细看
翟员外,见他宽额凹鼻,卷须大口,生的腹如垂瓤,面如黑枣。“可怜我怎么嫁到
他手里!亏了郑玉卿哥哥和我成了亲事,把这厮当个外入流罢了。只今夜怎样和我
同寝?”思想起来,不觉泪下如雨。那翟员外见银瓶落泪,只说是个新人怕羞,那
知他三过其门,别有正主。员外上前温存,用手一搂,被银瓶一推,险不跌倒,员
外见他不喜,勉强替他解衣,还要细看,被银瓶把灯吹灭,连衣而寝。银瓶生怕觉
撒,待员外缠到四更,略一放手,被他按住,勇往难当。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玉卿原不敢狂放,此番幸有残沥在中,可以少宽,那员
外情浓意渴,直入重门,那得不痛叫起来。员外只道是金珠真宝,那知已是破罐子,
吃了些残盘,做个玉卿长班罢了。
到了天明,这些帮客早已到门,大喊要喜酒吃。师师也差人讨喜,只见银瓶藏
着一方汗巾在袖中再不肯放,被巫云来夺了去。大家妇女笑成一块,那里知道这等
巧事。翟员外出来,让李师师行礼,受了他一拜,前厅摆酒,留众客验红。酒至三
巡,只见巫云姐用一个螺甸漆盘,捧出红来。员外来夺,已彼玉卿抢在手里。众人
观看,但见:海棠着雨,新红乱点胭脂;杜鹃随风,夜月啼残口血。燕语声娇,假
意儿妆成门面,莺啼舌怯,真情儿另有相思。吃残蝴蝶面,借你罗筛,醉倒杏花村,
劳君卖洒。
众客验红已毕,把翟员外罚了三大碗,说他无情大甚。员外又封了二两银子,
赏了巫云。这里连住了三宿,银瓶只推来了月水,就退入内阁,再不出来,等郑玉
卿去了。正是: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净行品
第二十四回 留高僧善土参禅 逢故主义仆得信
诗曰:
休话喧哗事事难,山翁只合住深山。
数声清磐是非外,一个闲人天地间。
云破月来花簇簇,草香花发水潺潺。
无人肯与群公道,岩桂高枝正好攀。
前说众生色界痴贪淫妄,流转轮回,因是凡根邪种,自然堕落苦海。若是修行
人,自然圣有圣根,仙有仙骨,从生天下界已有几分出世的因缘在那骨性里,就如
那莲花生在肌里,到底是染污不了的。
单表那吴月娘因好佛法,怀胎时就讲经听道,后来生下孝哥,就有些胎教。因
此,天戒不吃荤腥,时常敬奉菩萨,从四五岁偏要买个泥佛来烧香,也学着和尚们
行那五体投地的拜佛。闲常去把土泥做个宝塔顽耍,偷把月娘的数珠带着念佛。月
娘、小玉常笑他,道:“是个和尚托生的。”那知他实实的做了和尚,在观音堂出
家。虽是大乱,母子拆散,被应伯爵掠卖,原是他命里该成道,不遇了大难,谁肯
把儿子送入空门!单表他八岁为僧,遇着长老,收为徒弟,起了法名了空。这长老
不是别人,就是吴月娘那一年上泰山烧香遇见的雪涧禅师,曾慧眼观见孝哥是罗汉
一转,后日该主持正觉,化他出家,月娘曾许口为愿。因此雪涧禅师乞化到此庵中,
接引孝哥,一住五年,才得遇合。这是西来大事,因缘不同小可,自那日收了空为
僧,就教他念经识字,拜佛焚香。到了三年以外,了空经法俱解,教典全通。教他
习学戒行,或是村市乞化、挑柴扫粪、灌菜汲水、开地锄田,了空年纪虽小,随力
昔行,欢喜受教。这雪涧内外圆通、戒慧具足的一个罗汉善果。后因金兵劫杀,观
音堂在大路旁,不得习净,就领着了空习行脚。且说这行脚二字如何参解?有东山
演禅师语录/大几行脚须以道心为重,不可受现成供养,等闲过日,须将生死二字
贴在头额上,每日十二时中裂转面皮,自己讨个分晓。若只随行逐队,打哄过日,
阎罗老子打算饭钱,不是耍处。要时时检点,那是得力处,那是打失处。走遍天涯,
自有到家时候。不可向蒲团死坐,杂念纷飞,转起转兴。须要猛着精采,提起一个
无字,昼夜参详,此处解免不下,误了一生。才有烦恼,即是烦恼魔人心,才有欢
喜,即是欢喜魔人心。种种禅病,说之不荆渴日:赡风拨草离家时,细雨长途好护
持。
一体千家饱饭后,脚头到处着便宜。
方丈前头挂草鞋,流行坎止任安排。
老僧脚底无南北,肯把骷髅在此埋。
行脚一年,了空因念母亲月娘没有信息,未知乱后生死存亡,虽是出家,不可
忘母,要拜别师父,回清河县来探信,就如目连救母一般,不尽人伦,怎能成道。
雪涧禅师因了空年幼,今年才十二岁,如何出得门?只得再回锡杖,使了空担负衣
钵,一路又到本庵。那知大兵屡过,烧得大殿皆空,把一尊大士风雨淋浸,蓬蒿二
尺余深,成了一片荒地。
可怜:
瓦砾堆残,香炉翻倒。大佛头燕子衔泥,好似雪山巢灌顶;菩萨面野鸟啄粉,
谁言紫竹任逍遥。路傍野菊绽空花,墙下葛藤盘夜露。
那城东有一善居士王杏庵,专好行善济人,修桥建寺。他因舍了地与薛姑子建
昆卢庵,施檀佛的功果未成,,经着大乱,这些尼僧支持不祝薛姑子死后,妙趣、
妙凤俱各处散了,香火全无,又招不出个僧来。那日,雪涧禅师和了空挑着衣钵,
到他门首化斋。王杏庵正在门首,见禅师双眉垂雪,一顶光圆,领着个小头陀,赤
脚挑着经担蒲团衣钵,来得有些道气,就请进客厅备斋,问道:“禅师自何方来?”
禅师说:“无来无去,不定何方。”王杏庵见长老说话不俗,有些来历,家童捧出
一盆白米蒸饭、两个大油饼,四碟小菜,甚是精洁。禅师盘膝坐于蒲团之上,二人
用毕,又是苦茶净口。
正待问讯作别,王杏庵请问:“佛法从何入门?”雪涧长老合掌当胸而说法日:
“凡学佛者,先参戒、定、慧三学:一受持戒法,迷心为惑,动虑成业,由业感报,
生死无穷。
二受持定法,欲除苦果,先除苦因,业分善恶,功无起灭。
三受持慧法,尘去镜明,天空月照,业尽惑除,情忘性显。”
长老说三学已毕。 居上又问: “何为四变?”雪涧禅师又合掌而说法,日:
“释氏之门,以众生广度为报佛恩,而说四变:一、佛之慈悲,变众生之暴恶。
一、佛之喜舍,变众生之贪吝。
一、佛之平等,变众生之冤亲。
一、佛之忍辱,变众生之嗔害。”
长老说四变已毕。居上又问:“何为渐次?”长老答日,于从渐入顿,从顿入
圆,功到自成,瓜熟帝落。”又问:“何为四断?”答曰:不去淫,断一切清净种。
不去酒,断一切智慧种。
不去盗,断一切福德种。
不去杀,断一切慈悲种。
长老说四断已毕。居上又问:“何为坐禅?”长老合掌而说渴日:心光虚映,
体绝偏圆。
金波匝匝,动寂常禅。
念起念灭,不用止绝。
任运滔滔,何曾起灭。
起灭既无,现大迦叶。
坐卧经行,未尝间歇。
禅何不坐,坐何不禅。
了得如是,是号坐禅!
长老说坐禅已毕。居上又问:“何为心观?”长老合掌而说心观,日:“《楞
严》云:诸法所生,惟心所现。
一切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
欲言心有,如箜篌声,求不可见;
欲言心无,如箜篌声,弹之即响。
不有不无,妙在其中。”
又说偈日:
诸佛从心得解脱,心者清净名无垢。
五道鲜洁不受色,有解此者成大道。
长老说佛法已毕,居上五体投地,愿拜弟子,受罗汉戒。因说此处有一昆卢庵,
自经兵火,无人居住,情愿留师供养,就在村前大树林边,请老禅师随喜。这雪涧
长老仗锡前行,了空后随。出了村,不上半里地,果然一座草庵。但见:山门倒锁
有云封,香积荒残无月照。王杏庵居士取钥匙开了门,只见前殿韦驮,中殿昆卢佛
槽香像还没完工。前厨后园,菜畦井水,十分方便,虽方丈烧毁,尚可整理。王杏
庵说:“如果弟子有缘,老师肯住,情愿把家财舍了修完佛事。”那长老方肯住锡,
向佛前韦驮、灶神参拜了。居士又替长老问讯皈依,也是了空的旧愿,月娘舍了那
一百八颗胡珠在此,该了此善缘,自然佛力护持,韦驮接引,还来昆卢庵修行。这
王杏庵传起旧日檀越,众善信男女知道招了一位有道的高僧在此,那旧日住的妙趣
因庵上无人,往城里王姑子庵去了,正愁无人看守佛事,一闻此言,大家送米面油
薪,又招了一个道人做火头。这长老和了空,不消三日,打扫得前后洁净如新。开
园种菜,扫地焚香,闲来和了空讲法传宗,有《华严纶贯诗》借咏:一百由旬摩顶
归,片心思见普贤师。
堂堂现在红莲座,落落分明自象儿。
沙劫智悲方满目,微尘行愿正圆时。
佛功德海重宣说,愁见波涛转淼猕。
却说这玳安自东京寻月娘不见,回来了,又到临清闸上,问这汴梁来的官船,
全没有信,过了一日,才知是金兵从山东下来,要截船抢这宫人,因此改了路,上
小河口,由湖荡上淮安去了。想是大娘在船上不得下船,又随着官船上了南京,又
没个音信,往那里找?等几时问问这官船的信,几时到淮安,好往南一路找将去,
且在宅子里打混着。
东也问,西也问,再不得个真信。那日要寻妙趣去问问大娘几时和他分手,走
到昆卢庵来,进的山门,只见个老和尚在地下晒些干菜,一个小沙弥殿上扫地,收
拾得光光净净,一根乱草也没有。才知道这庵上另招了和尚,不知妙趣那里去了。
见了长老问讯了,问道:“这庵上原是尼姑,如今那里去了,”长老回道,“俺是
新到的,没见甚么尼姑,只是个空庵子。”说着晒菜,全不理他,玳安走得乏了,
在前殿台基上坐着,要口凉水吃。长老叫了空:“取碗水来,与走路的居士。”了
空用盘子捧着碗水,送到玳安面前。玳安接来吃了。了空着眼上下看玳安,象有些
认得。玳安也看这小和尚子有些熟,认不出来,问道:“老师父原是那里人?这小
师父说话,到象俺这里人声音。”长老说道:“贫僧是西川人,在泰山后石洞住了
四十年,来这城东五十里外观音堂舍茶,俺这徒弟就是这里招的。”玳安又问道:
“他是那里人?”了空在旁笑着道:“你管他做甚么!”长老道:“他也是你县里
人。从前年金兵抢城,和他母亲失散了,着个人送到我庵上来,再不记那个人是谁。
他年纪才七岁,那里记得去。
常说他母亲姓吴,父亲是个千户官,不在了,是大人家。今年十一岁,常要去
找他娘去。”只这一句话,才提起西门家官职,失散的原由。玳安上前一看,道:
“你不是孝哥么!”了空失散时七岁,玳安日日背他,也还略记得模样。
上前一看,道:“你不是玳安么!”两人抱头而哭。这才是:主仆相逢佛力大,
乱难重遇世间希有诗记之:世间万亭似风筝,乍断还连亦有情。
自有暗中来凑巧,机缘无处用聪明。
长老见他主仆悲泣,甚是慈悲,喜他骨肉重逢,高声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替他焚了一拄香。了空、玳安拜佛已毕,就问母亲、小玉的信。玳安细说一遍,说:
“往东京去、找你不见,又口不得家乡。在给孤寺住了二年,幸遇翟大爷送了盘费,
搭着送大后的船上来。不料金兵要截船,不敢到临清,只半路上,就上小河口进淮
河,往南京去了。这又是半年,打探不出个信来。我正来问信,这是薛姑子家,你
就没在这方丈住了一月?”那了空道:“俱不记得了,只记得你背着我躲兵,和那
走路的人不知姓甚么,你不见了,他就把我送在庵上。”这里各诉衷情,悲而且喜,
不题。
天色已晚,忽然狗叫,有两个人来投宿,都是背着褥囊、雨伞远行的光景。长
老问他是那里来的。原来是两个南兵的打扮,从南京下文书,要上山东去,因来村
里访朋友,不在了,天晚没处去,来庵里寻个宿处。长老道:“俺新到的,不敢留
众,没有甚么款待,权在这韦驮殿里罢。”两人说道:“俺自有干粮,只吃口热水。
这里宿极好。”就住下了,玳安和他坐着,闲问道:“这皇帝在南京不回汴京了?”
那人道:“如今还嫌南京近,怕金人过江,要上杭州建都哩!
还敢回东京哩!”玳安又问道:“东京孟大后,不知几时到南京。这里金人立
的皇帝张邦昌还回东京来么?”那人道:“一到就贬了,押解着往江西去。还怕不
得干净,将来有拿问的意思,我们就是张老爷座船上的兵,如今俱发在镇江水营里,
是都统制韩世忠老爷镇守,好不利害,如今奉将爷的令,来山东下文书。又听得金
兵有过江的信,不知虚实。”这玳安才想起月娘的信,此人必定知些去向,忙问道:
“那东京送太后的船上,官人们极多,还有许多带载的妇女们,后来到南京么?”
那人道,“只到了清江浦关上,把官船上官人们点了名册,一切闲人俱赶下了船,
怕带过奸细去,那里肯容他上南,多是在淮安府,各人另写载船罢了!”只这几句,
玳安和孝哥喜之不尽,道:“这是实信么?”那人道:“我们奉将爷的令,亲上船,
耙这些搭载男女们都赶下来的,怎么不真!”两人各自宿去了。这里玳安、孝哥商
议要上淮安府探信:“不过一千里的路,如今哥又出了家,我带起个道士包巾来,
和你带木鱼,那里不化了去!只化着饭吃,就找出情来了。”大家欢欢喜喜,都道:
“今日天赐相逢,又有了真信。”
要禀辞长老,定日南行。不知将来母子何日相见。正是:世乱年荒,有路但来
凭梦寐;蓬飘梗断,无家何处问庭帏。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戒导品
第二十五回 美偿美两场大棍 债还债一叶扁舟
诗曰:
秦淮明月楚江秋,往事空悲碧水流。
啼鹤自鸣三月柳,飞花常送五湖舟。
谁家羌管梅先落,何处秦筝雁不留。
忍向钟情桃叶渡,香风片片过溪头。
单表这翟员外因迷恋银瓶姿色,不借千金结欢了李师师,招在家中,每日花攒
锦簇,醉舞娇歌,常言道,佳人有意郎君俏,红粉无情子弟村。这子弟行中,鸨儿
爱的是钞,粉头爱的是情。假如潘、驴、邓、孝闲一件不全,也不是嫖客,何况这
翟员外只有了两个字,那银瓶少年,喜的是风流乖巧,翟员外几个憨钱那里看得上!
虽是勉强陪他来坐坐,不住的往后园里走。或是过夜,到了床上就推是心疼,把脸
回的朝里睡去了,常是这等睡到夜半,就走进去不出来了。要是别家巢窝里,就好
骂鸨子、打粉头,做些硬势,好使他怕。这李师师是有名花魁,养就的门面,谁敢
往下看推,况这翟员外使过千金财物,偏要在人面前支架卖弄,是银瓶怎样和他抓
打拿情,就死也不肯说是嫌他的话。常言道:于弟使了昧心钱。又道:年久子弟变
成龟。他就明看出几分戍绽,和郑玉卿勾搭,也只道是帮闲的来衬趣,先拜认的妹
妹,一字也不疑,只落得别人吃馒头,他管烧火。后来郑玉卿见银瓶辞的他不象体
面,到了后园阁子上,劝银瓶道:“你还俯就他个体面,咱好行走,弄得他淡了,
生起疑心醋起来,咱到不便!”那银瓶是没坏心的女儿,那知巢窝里拿犯孤老的手
段,他蹙着眉儿道:“看他那个脸弹子,生柯惨煞人。
一个嘴唇,不知多大,常来人脸上,怪毛瞪瞪的,一口蒜气,到着人恶心半日。
随他怎么,我去睡不成!”
到了七月初八日,是翟员外生,李师师家设了四席酒,叫了一班小优儿,请的
是这些帮闲子弟,叫丫头们先陪着斟了酒。到了月出时候,李师师和银瓶打扮得如
素娥相似,才出来把盏入席。把大门锁了,把桌面移在堂前,另有添换的酒果。先
是银瓶送了客的酒,到了翟员外的酒,他偏不送,就送师师的酒。玉卿一齐插口道:
“这才是两口儿,偏俺们是外客。”师师笑道:“熟不讲礼!姑娘到房里下个私礼
儿罢!”大家笑了。那小优儿一个是筝,一个是胡琴,唱了一套《绣带儿》:【绣
带儿】金盏小,把借大闲愁向此消。多情常似无聊。暗香飞何处青楼,歌韵远一声
苏小,含笑,倚风无力还自娇。好些时吹不去,彩云停着。
【自练序】虚嚣,那年少暂赴金钗会几宵,如天杏,江南一梦迢遥。酒醒后思
量着,折莫摇断了银鞭碧玉稍。
从谁道,兀的是渭水西风残照。
【绎黄龙】心憔,难听他绿惨红消。为他半倚雕栏,恨妒花风早。倩盈盈衫袖,
倍盈盈衫袖,洒酒临凤,按住了英雄泪落,还劳你把玉山扶倒。恁多情似伊风流年
少。
暮云飘,寸心何处,一曲醉红绢。
直吃到三鼓,众客方散。翟员外余兴未尽,指望移席到他卧房,和银瓶挨肩叠
膝,倚着偎着,一递一口儿亲近顽耍,也不在了我费了这些钞。谁想银瓶陪完了席,
只想着郑玉卿没得和他叙旧情,心里闷闷不足,一直的走到了后园阁子,开放月窗,
拿起琵琶来,唱一套《忆阮郎》:【玉交枝】烛花无赖,背银缸暗擎瑶钗。待玉郎
回抱相偎爱,颦娥掩袖低回。到花月三更一笑回,春宵一刻千金债,挽流苏罗筛颤
开,结连环红橘袄解。
【前腔】鸾惊凤骇,误春纤温着香腮,护丁香怕折新蓓蕾,道得个董寇含胎。
他犯玉侵香怎放开?俺尤云滞雨权耽待。吃紧处花香几回,断送人腰枝几摆。
翟员外独坐灯下,长叹一声,觉得好没滋味。因房里没人伏侍,师师拨了樱桃
来伺候姑爷,就来替他铺床。翟员外问道:“你姑娘那里去了?”樱桃道:“姑娘
身上不净,向后房里洗浴了才出来。”这员外欲火烧身,淫心四溢,看见樱桃虽没
甚姿色,打着个髻儿,头发刚到口角儿,穿着青罗衫儿,月白绉纱裙儿,小小红鞋
儿。一时兴动,把樱桃按祝那丫头又不肯依,当不过那翟员外粗大有力,挣不起来,
就剥下底衣,分开王跨,直捣中间。那樱桃原被银瓶拥撮上,着玉卿偷了二次,不
曾经大创,不觉哀痛告饶。怎禁得他恣情抽送,弄得晕了半日方泄。樱桃怕银瓶知
道,又不敢说,只得抹了血迹,一溜烟走了。正是:张生不得莺莺意,借着红娘且
解馋。
原来郑玉卿和银瓶约下,叫他在后园等他,因此银瓶不肯出去陪翟员外,弹着
琵琶通个信儿。玉卿伏在河崖柳树下,听那琵琶声,知道银瓶在阁子上等他。蜇到
园边,有个短墙儿,跳过来,悄悄到阁子上,见银瓶还没睡哩,上得胡梯,就咳嗽
了一声。银瓶知道,忙把灯吹灭了。上得楼来,二人同心密约,再没别话,把银瓶
抱起,自后而入,觉松美异常。知道深夜无人,因此慢送轻迎,各人尽兴不止。
却说樱桃被翟员外弄怕了,走到师师院子里,还没睡哩,师师问道:“你姑娘
在前头和姑爷吃酒哩?”樱桃把嘴骨突着道:“没在前头,往阁子上去这一会了。
他不出来,叫人家麻犯我。”师师道:“一个大生日下,不陪他前边,却来自己睡,
不惹得姑爷怪么!”说着话,往园子里走。到阁子边,见把门掩着,有人在上面说
话哩。师师站着了脚,只听见银瓶道:“咱两个的事,休教妈知道。要知道,你就
不好进来了!你也来得勤了些。”郑王卿道:“你放心,不妨事,他老人家已是先
收了我的投状了。那一夜在书房里把他弄了个死,哄得他进去了,我才来你阁子上
来。他就知道,也不相干。”又夸师师的床上好风月,怎么样顽耍。师师听到此处,
不觉伤心大恨,心里想道:“这小厮把银瓶耍了,还拿着我卖风。”就悄悄的回来,
叫起七八个女人,拿着大棍、门栓,藏在园里,才大叫:“阁子上是谁说话?”唬
得玉卿穿衣拄外走不迭,才待扒墙,被这些女人们上去,一顿棍棒,没头没脸,打
个鼻青眼肿,方放条路,越墙去了。从此分付家人,再不许郑玉卿进宅子了。师师
才上的阁子来,把银瓶大骂了一顿,还要拿鞭子来打。唬得银瓶跪在地下,不敢言
语一声。
师师道:“我这样抬举你一场,还背地偷汉子,拿着我垫舌头儿!好不好我剥
了你的衣裳,叫你和巫云一班儿去站门子,不拘甚么汉子,给我挣钱养汉!”银瓶
只是哭道:“娘教我知道了!”师师骂到四更时候,才下阁子去。使两个丫头守着
银瓶睡,不题。
到了天明,嚷得满院子知道,说是园里有贼,亏了知觉,赶散了。翟员外虽不
做声,也放在心里。从来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不为。这玉卿和银瓶勾搭了一年,
这些粉头们也都看破几分。玉卿和师师有些连手,谁敢说他!又见银瓶把头上赤金
簪子和珠子成包家给他装在合包里,也都不平。那日合该有事,翟员外八月十五日
又请他帮闲的弟兄吃酒。见郑玉卿净手,一个红葫芦儿金线结的,原在银瓶抹胸前
的,怎么在他腰里,十分疑惑。翟员外因银瓶不奉承他,也久有不快,掀起玉卿裙
子,妆看合包,轻轻的一手揪下来,只吊了根绳儿在裙带上。玉卿忙来夺,只是不
放手。
玉卿怕翟员外心疑,就放了手道:“哥!你明日不还我,管情拿你件好东西来
准了。”大家散了。员外回到卧房,见银瓶不在,使樱桃叫两三遍不出来。员外十
分不炔,着樱桃去禀妈妈去。这银瓶从犯事以后,也不敢十分拒绝翟员外,自知自
愧,出来几遭,只是勉强,全无实意。那翟员外得了红葫芦,在灯下看着银瓶道:
“我一件东西,是一个人送你的。”
银瓶不知道,只道是好清,问道:“甚么物?”翟员外取出红葫芦来道:“你
的物儿,怎生送了郑玉卿?你家拿着我妆幌子,你可养汉!”把那红葫芦照脸一摔。
银瓶道:“一件东西就没有一模一样的,怎么就执着是我的?”翟员外恼了,把抹
胸掀起来道,“这不是系这个去处!因甚么没了?”把银瓶打了两个巴掌,险不跌
倒地下,拿起一根栓门小棍子,一把探倒,打了百十下。亏了樱桃拉开,银瓶哭着
往后房去了。翟员外怒冲冲的叫开大门,和小厮往他家睡去了,不题。
从来说乐极生悲,甜中生昔,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世间都是这等变化不常的,月明到了十五还要渐渐缺了半边儿,何况这世事之
心,那有吃沙糖到底的!世上有三件美事:偷情、燎肉、临明睡。怎么讲?这五更
天将明了,多是睡的甜甜儿,怕人惊醒,肉在火上炙的香香儿的,在旁看着定是流
涎,恨不得一时到口;只有愉情更美,拿着别人的老婆,动自己的兴,或是佳人遇
着才子,旷妇遇着鳏夫,两意相投,凑在那星前月下,比那自己妻妾、自己的丈夫,
偏是有趣。只有一件,到头来终不常久,不是着本夫杀了,就是中间另续了别人,
争奸害命,告到官都是斩罪,大祸自此而起。
所以说“赌生盗贼奸生杀”。有诗奉劝世人:参透偷情二字禅,好姻缘是恶姻
缘。
既伤天理还伤命,坏了声名又使钱。
乐久到头终有散,情浓毕竟结成冤。
何如偕老梁鸿妇,举案齐眉到百年。
却说这翟员外走到他宅子里,寻思着恼了一夜,才知道郑玉卿串通鸨子,着我
使憨钱,他做了嫖客。这不是俺卖酒,他先醉了!次日请了孙寡嘴来告诉,要着他
上李师师家说话,“我陪着一二千银子,不得和老婆睡一夜,到贴了别人,我当着
个不要宿钱的忘八。不如看了日子抬了我家里来罢,再不容见客了。如今弄得又不
象表子,又不象良家,到不如我明明教他接客了。”一面去说。李师师因漏出马脚
来,也没话说,只推道:“姑娘年幼,不知好歹,着姑爷生气,等慢慢的你京里修
起个宅子来,齐齐整整的,有些体面,人也好看。”孙寡嘴回了翟员外。
李师师这里又请将郑玉卿来,央他和翟员外说话。玉卿使性子不来,请了两次,
玉卿有心要看银瓶,怕扯脱了,忙忙来到客厅内坐下。只见樱桃来掀帘子道:“姑
娘有句话,叫你到二更天过来说。听着我唤猫就过来。”一言未了,巫云出来,惊
得樱桃走了。李师师请进玉卿,去书房说话,道:“你好个人儿,小小的年纪,妆
凤撒漫的一句话也藏不祝和这些孩子们驴罗狗嗉的,有一点老成气儿!俺这门户里
好容易妆得体面,你件件不细密,如今着人看破了,甚么道理!当初说过银瓶不许
过门,是你讲的,有写的婚单。今日翟员外着孙寡嘴来,要使轿抬过银瓶家里住去。
住也要讲过口亮,不着些大大的财礼,也难道就使顶轿白抬了去罢!”好个郑玉卿,
见李师师又动了财心,就顺口道:“这个不大紧,翟员外当初的礼顺不过是包身的
光景。今日要一手两开的营生,他也惜不得费。娘这里甚么口气,儿子好去说。他
昨日从洛阳贩了五千筒青白布来,营里官兵们出不上价,还没卖哩。一时无钱就兑
过货来也罢!”说得李师师喜了,才问道:“这红荷包的事,他把银瓶打了几下,
都是你惹的。我看你甚么脸儿见他!”说着,笑了。玉卿道:“我们小人家好顽,
那日问银瓶讨了这个样子,要家里照样去做。
谁想他动起这个疑心来。一向不来,也就为这个嫌疑。常常远着些,人没的说。”
师师道:“这凤月机关上说道,章台路不是容易走的,偷寒送暖,全要把口儿放稳
些,到处里就容得了。”说着话,拿茶来吃了,着玉卿晚上来回话。玉卿谢了茶,
起身去了。
原来光棍巧嘴,只哄得人一遭,今日翟员外吃了橄揽,晓得回味了,那有还听
郑玉卿话的理?他因李师师动了财心,顺水推船,哄他个笑脸,好来走动。那翟员
外就十分呆了,那有惊鱼还来上钧的!因此玉卿出了门,不寻翟员外,到了自己家
屋里算计:“如今翟员外看破了,决不肯把银瓶放在他家里。我又有这一番破绽,
连翟员外家不便行走。可惜一段好姻缘,半路里做了个露水夫妻。”又想起银瓶的
情来, 生死难开, 两下难舍,不如寻个机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好个妙计。
“只今夜就与银瓶算计定了,趁此机会李师师求我说话不提防这一着,教他终日打
雀儿,被老鸦嫌了眼。”等到黄昏,握到二更时候,换了黑衣裳,蜇到河边,在李
师师后园嫱下,伏在柳树影里。只听见樱桃在墙上露出脸来唤猫哩!当初李瓶儿接
引西门庆成奸,原是唤猫为号,今日又犯了前玻有《猫儿·山坡羊》一首:猫儿,
猫儿!你生得十分甚妙,几日不见荤腥,就娇声浪叫。你生得挂玉金钧,雪里送炭,
实实的稀罕。
又会那上树扒墙,轻身的一跳。老鼠洞里你惯使眼瞧,红绫被里亲近了我几遭,
你有些毛病儿,好往人家乱走,怕的是忘了俺的家门,错走了路道。昨日里喂的炮
了,不知往谁家去也。你休去窃肉偷鸡,惹得王婆子家吵吵。狱,猫!你口里念佛,
偏喜这点腥臊。猫,猫!你早早来家,怕撞着那剥皮的去卖了!
玉卿听见唤猫,顺着柳树,往墙上下来。墙原不高,樱桃使个凳子接着。银瓶
半卸残妆,倚门而候。这一时把角门关了,樱桃原是一路的,又梯己赏了他些花粉
戒指儿,买的不言语了,只落得两个人放心说话。上得阁子,把窗上雨搭儿下了,
望不见灯光。银瓶倒在玉卿怀里,眼泪簌簌,只不敢高声、啼哭。玉卿也自伤情流
泪。银瓶道:“如今翟家要抬过门去。
我的哥哥,咱就再不得一面了。我当初原为你,才许了他。既然咱两人拆散了,
我死也不肯嫁他。我的哥哥!今夜见你一面,辞了你,我明日一条带子就吊杀了!
我的哥哥!
你还来送我送儿。他这巢窝里有甚么情,不知给口棺材那没有!”说到这里,
和玉卿二人抱头痛哭,连樱桃也在旁揩泪。
玉卿看着樱桃,道:“我的姐姐!央及你下楼去替我听着些动静。怕那院子狗
咬,我好早走。休再做了那一夜,险不打杀了!”哄得樱桃下去了。玉卿道:“姐
姐!你且休哭,我有个心腹话儿,单来和你商议。如今咱在这里,已是做不成夫妻
了。你花朵的人儿,难道就死了罢!如今只有一计,这后园就是汴梁河,南船极多,
赁下一只小船,来这河里接了你去。我又没有爷娘家事,没有妻子,恋着甚么:咱
往南京去投奔我的姑夫,在镇江水营做把总。有了咱两口,那里挣不出饭来吃,肯
在这里干死了罢!”银瓶听说,把泪揩千,道:“哥哥!你这个法儿,十分的好。
只怕你没钱,那里去凑去。我这卧房有五个大箱,都是盛的翟家来下的金子钗儿、
珠子挑凤、缨络罩面儿。翟员外的大元宝,李妈收去,还有他包席的银子,封在这
箱里。还有好些整尺头,不曾剪的,也还值八九百两银子。你早早安排停当。我这
里度日如年,知道那厮几时来抬我!只得这二三日里,雇下船,趁月黑头,好接这
东西,连衣服被褥、我的镜架、铜盆,好少儿哩!你平日打得好弹弓,把个弹子打
在我这楼上来,是个信,我好安排。连樱桃都拐了去,路上好伏侍。”说完了话,
二人如何肯罢,就在床沿上勉强相亲一度而别。银瓶取出余镯二付、零银一大包,
交与玉卿,依旧过墙去了。
到了明日,玉卿叫家人进喜,同到汴河口,赁了一只浪船,是苏州来的,因送
人的家眷坐下来,急要回南,只使了十五两银子雇到扬州,立下契,交了五两银子
买神符,说是家眷船。他把家下心爱的物件、随身被褥,先下了船,分付进喜在船
上守着。他挨到日晚,到那河边妆打雀儿,照着银瓶阁子,不过数十步,一个弹子
轻轻打在楼板上,内有一条纸儿裹着,不敢多字,只写了“三更”二字。银瓶时刻
在房等、信,久已把箱笼包裹停当,见了泥弹,不胜之喜。和樱桃久已说通,要出
去从良,在这巢窝里终来不是个常法,讲成一路,等到二更夜静,玉卿早把船泊在
后园柳荫下,哄得艄公睡下,叫进喜园外接着。他是熟路,进得园来,樱桃已把皮
箱物件搬在墙根,使一张桌子阁得高高的。玉卿件件运过墙去,才扶银瓶过墙,把
樱桃抱在墙上,小进喜接下去了,俱进了舱,那船家是个蛮子,只道是夜里才搬了
家眷到了,正是顺风,一夜就走了八九十里。
到了天明,不见樱桃过院子来取洗面水。李师师起来得又晚,等到日午,角门
还不曾开,叫了半日没人答应。把门掇开,看了看,那里是个人影?楼上抬掇得空
空的,一地都是纸,连琵琶、筝都拿去了,只撇下一个马桶,西墙根下一张桌子。
报与师师知道,吓了个立睁,这才是强盗的东西被窃盗剜去,即忙使人往旱路上四
下跟寻。报与翟员外骑马去赶,贴帖子说报信的五十两。那知他风高水路三千里,
帆挂扬州几日程。不说气睁了翟员外,活恼煞李师师,要告状打官司,不题。
却说这玉卿一路长行,过了淮安高邮湖,顺风到扬州关上泊下船,银瓶甚喜,
见了些山水人烟,一路上鲜鱼美酒,手边不少银饯,大吃大弄,强似那汴梁风景。
或是玉卿吹笛,银瓶吹萧,樱桃管顿茶酒,到夜来,一床而寝,好不快活。正是:
从来好事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不知将来作何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正法品
第二十六回 薄幸郎贴金易色 痴心妇丧命偿冤
诗曰:
汴水隋堤柳线长,繁华胜地阅兴亡。
鸟因舌巧多移树,花为心多少定香。
洞外白猿常盗女,沟边红叶误逢郎。
隔江日暮行人远,红蓼白苹易感伤。
单表这扬州城有一盐商,姓苗名青,家资有十万之富。
当年伙了水贼,曾劫杀主人苗曾,以成巨富,扬州人称他为苗员外。为人心高
好胜,吝财重色,在这扬州钞关上专做盐过引。新娶了一个妓者董玉娇儿在他船上,
日日香淳醺酒,醉拥鲛绡,自夸他的富豪无人可比。那一日郑玉卿和银瓶到了扬州,
把船紧帮在他大船边。这玉卿从幼年没出外的后生,见了这繁华烟火,即时下船沽
了一坛三白泉酒,和些鲜鱼、螃蟹、莆荠风菱之类,使船家整了一席酒,和银瓶行
乐。到了入夜,各船上灯火辉煌,竺歌齐奏。银瓶没见这光景,出到船头,看见水
天一色,绿柳垂堤,那画桥上萧声不断,喜得个银瓶,忙把紫萧取来,和着郑玉卿
唱曲相随。无数的客人,倚舟而听。这苗员外和董玉娇弹唱了一会,怎比得银瓶清
楚,如凤泣龙吟,游鱼出听。待不一会,郑玉卿吹笛,银瓶琵琶相随。到了三更,
二人猜枚行令,抓打拿情,人就知道不是良家了。那船上董玉娇道:“这一套吹弹,
不象扬州的,一似京师来的,但没见这个人甚么样儿!”苗员外道:“明日我先拿
帖去拜他,问他个来历。看他这光景,不象个良家,要是表子,就见见何妨。一个
邻船,左右没人看见,你过去访他访儿,看是个甚样人儿。”
过了一夜,苗员外写个通家侍教弟帖子,着福童过船来,说道:“俺员外听得
相公吹得好萧,着实仰慕。特要过来相访,”郑玉卿初到江湖,要卖弄他的丝弦,
听见朋友,如何不喜,道:“快请来相会!”那苗员外从大船上走过来,卞巾盛服
.生得凹目黄须,鹰鼻蛙口,富态中带些凶像。玉卿使银瓶回避,请在前舱。银瓶
忙着樱桃送过一盏松仁泡茶来。员外接茶,先看见捧茶侍女生得清雅,打扮得内家
腔调,就知主人是个大方家了,员外问玉卿道:“老兄从何处来?”玉卿道:“小
弟自东京来。因舍亲在镇江有字相招,昨日到此。
这艄公讲过,到这里换船,明日还有一日祝天幸遇兄,先蒙枉顾!”员外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因兄为人高雅有趣,天涯相会,也是有缘,还要扳教。”说
毕去了。郑玉卿即时也就回了拜,见船上拿着两三架天平兑银子,才知是个盐商,
玉卿越发感仰他下交之意。待不多时,那苏州艄公替玉卿另赁了一只大浪船,越发
齐整。玉卿这里先使樱桃过去,把皮箱行李一一运过,那苗员外见玉卿移船,料银
瓶出来要从大船边过去,把船窗半开,睁睛久等。见银瓶从小船上过来,扶着跳板
上那浪船,好不婀娜:花有娇香玉有情,淡描轻染自盈盈。
世间多物皆堪画,止有风流画不成。
苗员外一看,才知道:曾经大海难为水,看过巫山不是云。这不枉了是个美人,
空自搽脂抹粉,乱唱胡弹,堆千积万,只好替这人提鞋罢了。回到舱中,寻思了一
会:“我看看这人来得古怪,就是巢窝里,也没有这样绝色。敢是在那王侯府拐出
来的,也不可知。”即写一请束,是“翌午奉扳雅会”,过了船投与,玉卿谢了,
明日赴席。玉卿恃着手艺,要在扬州子弟行中夺萃,又见朋友敬奉他,如何不喜。
到了次日,穿了一套新衣,过这盐船上来赴席。苗员外早已筵开锦绣,褥列芙
蓉,船上好不齐整。扬州繁华所在,何物不有。摆的响糖、八仙、甘蔗、狮鹿果面
杯盘。行了安席礼儿,苗员外见玉卿年小面嫩,渐渐逗他说:“这萧和琵琶不是这
里传授。”王卿夸道:“汴京王一娘是大内里乐师,小弟学了十年,还赶不上他的
指拨。家房下是李师师府里的传授,记的大套数多些。”玉卿又吃了几杯,心里发
痒,就讨琵琶,弹了一套。那苗员外赞之不绝,道:“小弟从不曾见此妙弹!如老
兄不弃,肯同一拜,即兄弟一样。小弟出妻献子,还替兄做得些事,不枉今日一会。”
郑王卿那知是局,见他是盐商,结得这个朋友也不枉了我江南的事业,就起身来道:
“小弟极有此意,只不敢高扳,既蒙不弃,小弟执鞭随蹬,亦所甘心。”即斟过一
钟酒来,放在苗员外面前,纳头便拜。问了年纪,苗员外三十八岁了,玉卿十九岁,
理当为弟,受了一拜,即叫船上小郎二十多人,俱来给玉卿磕头。
玉卿感激,甚不过意。苗员外又传董玉娇来,叔嫂行礼。这王娇才二十一岁,
打扮的艳妆花面,从后舱出来。玉卿忙忙下礼,苗员外搀手扶起。两人平拜了,即
取椅来横头而坐。
玉卿偷眸一看,好色心邪,偏看着别人碗里馒头是大的。心里算道:“银瓶到
如今,和良家一样儿,不会奉承,怎么比得此人!一双秋波斜视,定是凤月高强。”
又不好正看,只得彼此送情。原来董玉娇故意要勾搭郑玉卿,好看他的老婆。
苗员外叫玉娇:“让一杯酒,取琵琶来领领郑贤弟的教,他东京是官院里传授,
着他点拨点拨。”这玉娇先满满奉了一大银鼎杯,取了琵琶,唱了一套:
【江儿水】则道是淡黄昏素影斜,原来是燕参差簪挂在梅稍月。眼看见那人儿
这搭游还歇,把纱灯半倚笼还揭,红妆掩映前还怯,手燃玉梅低说:偏咱相逢,是
这上元时节。
【前腔]止不过红围拥翠阵遮,偏这瘦梅稍把咱相拦拽。喜回廊转月阴相借,
怕长廊转烛光相射,怪檀郎转眼偷相撇。
【六犯清音】他飞琼伴侣,上元班辈,回廊月射幽晖。千金一刻,天教钗挂寒
枝,咱拾翠。他含羞启盈盈,笑语微。娇波送,翠眉低,就中怜取则俺两心知。少
甚么纱笼映月歌浓李,偏似他翠袖迎风惨落梅。
恨的是花灯断续,恨的是人影参差,恨不得香街缩紧,恨不得玉漏敲迟。把坠
钗与两下为盟记,梦初回,笙歌影里,人向月中归。
唱毕,玉卿夸之不尽,因说道:“小弟既蒙不弃,先来取扰。
容次日具一个薄酌,请二位兄嫂到了小舟,也是天假良缘,使弟妇拜见。”苗
员外费了这场心,原求这句话儿,忙道:“老弟客边,厨下未必有人,到是小弟携
一席过去领教。”玉卿笑道:。‘老兄看得小弟就不成人了。叫包席的安置停当奉
候,只是亵尊些。“说毕,又让了几杯。玉卿有酒了,取过萧来卖弄他本事,吹了
一套《关山秋月》,真有穿云裂石之声。
董玉娇儿也赞不绝口。苗员外使了个眼色,董玉娇已知其意,把脚轻轻一勾,
玉卿瞧着苗员外回头,烛影里也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董玉娇把一个三事汗巾儿
挽着同心结香囊,悄悄送与玉卿袖中。苗员外故意推醉,任凭他二人猜拳饮酒。玉
卿饮至三鼓才过船来,银瓶还点灯相待,斟了茶给他吃了,夸:“这苗员外义气,
拜交兄弟,使他令夫人出来相陪,原来也是个妙人儿。咱明日也备一席酒回他,少
不得你出来也回他个礼儿。”银瓶道:“人生面不熟的,怎好出去?”
玉卿道:“他江南的风俗不同咱北方,多少做生意的,都是堂客掌柜,大等子
和人秤银子,极大方的。那似我北方缩头缩脑的,到叫他笑咱不老成。”说毕,宿
了一夜,乘着酒兴,又在舱里,床上床下都是平地板,玉卿尽着滚上滚下,三人鱼
贯而寝。只因得了董玉娇的汗巾,借着银瓶发的兴,在董玉娇身上才觉有味。
到了天明,忙忙去叫厨子备了一桌整齐的席面,自己上大船上来请苗员外夫妇。
日色平西,苗员外意在夜饮,灯烛之下好玩弄银瓶,因此晚晚的过来。先使一个丫
头送一红帖,上写“添盟妹苗门董氏敛衽拜”,说道:“俺奶奶先过来拜了郑大娘,
另来赴席。”这都是苗青定下抛砖引玉的计。待不多会,只见董玉娇从大船头搭着
跳板过郑玉卿小船上来。
原来是积年扬州瘦马,又在门户里出身,苗员外使四百两银子包他一年,甚么
事不精乖,不消说衣装人物,只这几步走,显出那一点金莲,就是柳下惠也要开怀
的。上穿一件月下白透地春罗,衬底是桃红绘纱女袄,系一条素白秋罗湘裙,刚露
那绛瓣弓鞋,一点凌波,扶着跳板,做出那一种娇态,轻轻过去。银瓶迎进前舱,
也换得松鬓平头,一身淡色衣服——不消二日,学成了扬州打扮。这玉娇一看,真
是浑身是俏,世上无双。彼此相让,都平拜了。让到后舱,樱桃捧上茶来吃了。董
玉娇问道:“姐姐贵庚,几时生?”银瓶道:“妹子今年十八岁了,七月十六日生。”
又问:“姐姐贵庚?”
玉娇道:“我今年二十一岁了,十二月初四日生。比姐姐痴长了三岁,那件比
得姐姐。”又问道:“为甚么事儿上江南来?都一对小小的年纪,郑叔叔就是个老
江湖,吹弹丝竹,满扬州也找不出个对来。”银瓶老实,不曾出门,那里答应得来。
东一句,西一句,说是随着玉卿探亲。问道是甚么亲,又答不来,说是从小儿定的
亲。问道公婆几时不在,又答不来。郑玉卿在外舱听着,生怕决撒,连忙进来作揖,
替银瓶接话。
待不多时,只见苗员外换了一套新衣,把脸上肥皂洗得光光的。玉卿迎入前舱,
彼此又平拜,行了酒札。安坐已毕,挂起那琉璃羊角一枝蜡灯,照得浪船上红纱亮
槁一片殊红。玉卿怕船在关口上不好顽耍,忙叫艄公将浪船放出,西岸柳阴之下系
了缆。东方月出,玉卿才请董玉娇来入席,银瓶后随,铺毡让员外行礼,苗员外已
是酥麻了半边,那里肯受。
玉卿不依,只得二人平拜已毕,俱安坐入席,董玉娇在苗员外肩下挨坐,银瓶
和玉卿相挨。樱桃斟酒,却是四个小金莲蓬钟儿——李师师箱中之物。苗青见此,
就知来路不明。把眼灯下细看银瓶,又比白日不同。看官听说,大凡世间尤物美人
俱是天上的光彩,生下来就如名花异卉,有一种宝光在面上绰约闪烁,忽然是红,
又忽然是白的。他如不笑时还好,只一笑之间,非红非白,就如菩萨放光一样,实
实的认不真他。所以唐明皇沉香亭一枝牡丹变成五彩,青黄红紫,一时变化不定,
谓之花妖,应在杨贵妃亡国上。大凡尤物,不妖其身,定然妖人。这银瓶才色绝代,
那有个平平过到一世的理。苗员外一见银瓶,看了个饱,才知世上的人不曾见女色,
抖起他这垂钩下饵神奸计,打虎抛羊绝户心。有诗单说这“美色不可轻见淫人”,
不但女色,就是古董字画,多有取祸处:物因奇怪皆成害,色有婢娟易作妖。
不向人前争巧艳,免教他日恨余桃。
那时饮酒添换将毕。明月初上,照得满船如水,扬州关上丝竹喧哗。那银瓶听
得吹弹不在行,把口侮着微笑。玉卿道:“等我吹吹笛,和他们船上比比。”叫银
瓶取出一只西洋老血杯——是皇上赐李师师的物,满满斟上,送与苗员外,他却取
筝来,安在小几上弹起。真是雁唳长空,龙吟秋水,惊得那些船上人都不弹唱了。
员外饮毕,也斟了一杯回敬。玉卿却取出一面搂金螺甸琵琶来,那是民间之物!又
叫银瓶弹。银瓶因没人合着,不去接。苗员外使个眼色,董玉娇知道了,早接过琵
琶来,弹了一套《清商》,也是扬州有名的清弹。银瓶又要夺胜,早接过来,叫:
“樱桃斟酒,劝大娘一杯。”弹了一套《汉宫秋》。员外说起江湖上事:“艄公不
可轻信,你小小年纪一对夫妻,又有这些行李,该到店里另写大些的船。万一这艄
公不小心哄得你们睡了,撑到湖荡里,还不知是那里,……”说得郑玉卿害怕,苗
员外道:“小弟有一只浪船,正要镇江去。自家的艄公,叫他服事也便些。”到象
骨肉关切的话,玉卿谢了又谢,许着明日移船。饮至三更,把船依旧回到关上泊了。
如此你来我去,不止一日。
那日苗员外进城,和众商人见盐院去了,一些小郎都跟去了。玉娇儿将船窗取
开两扇格子,故意把手一招。玉卿积年子弟,勾搭熟了,逾窗而入,闭上舱门,忙
把玉娇搂定求欢。那玉娇受了苗青秘计,十分奉承,即说嫌苗员外粗丑,一见你这
样知趣,不得和你同生同死!说到热处,两人干勾多时,果然玉娇风月狂淫,水气
交凑,弄得玉卿快不可言。
就说:“银瓶虽美,年小不知滋味,但得咱两人长远相交,我情愿把银瓶嫁了。”
玉娇道:“你要肯时,我管慢慢和员外说,你休改了口。”玉卿道:“我有假话,
就掉在扬子江里。”
说毕活,仍旧过船来,把格子闭了。银瓶那得知道。
至晚,苗员外回来,董玉娇如此说了一遍,不胜之喜。
另治了一席,请过郑玉卿来,道:“老弟,你我同盟生死的人,不该说假话。
你这表子是那里拐了来的?那有良家女儿这样一手丝弦?贤弟不知,这扬州番捕拿
贼的公人极多,这二日,来我这船上打探得好不紧急,一把套住你到官,就完不得
事。如今这金兵大乱,东京来的人不许收留,好不严谨。”说得郑玉卿没有主意了,
道:“随哥怎么样,小弟敢不从命。”苗青道:“你实说,这女子是那里来的,我
替你安排。”那郑玉卿只得略露出几分,说是东京娶过的表子,原不是良家。苗青
道:“既是表子,何妨明说。小弟这董玉娇也不过是娶的门里人,我们风月中的浪
子,不过是兴个新鲜,那个是三媒六证娶的老婆不成。”说到中间,叫董玉娇出来,
和郑玉卿猜枚豁拳,故意顽成一块。玉卿还不敢放胆的顽,这苗青叫他输了的叫谁
亲娘亲爹,一味皮混。他也要如此如此。饮到乐处,董玉娇要请过银瓶来吃酒,请
了二次,推说睡了。两句话激得郑玉卿跑过舱去,也不管他残妆半卸,一把扯着往
大船上来。银瓶挣着不肯,险不掉下水里。这里重整杯盘,说破是表子了,行了一
个令,大家讲就,谁输了把表子送到谁怀里。苗青故意先输了,董玉娇斟上满满一
杯酒,倒在玉卿怀里,一递一口吃了。第二掷,郑玉卿输了,该银瓶送酒,他却不
肯去近前,只远远送了一杯,又回来坐在玉卿身边。董玉娇恼了,道:“郑叔叔全
没有男子气!难道人家的是表子,奉承了你,你家就是自家老婆也要送过去。”
激得王卿把银瓶一把抱起,轻轻送入苗青怀中。苗青要他口口相还,银瓶羞容
满面,只不好哭起来。从此大家混闹,不题。
那日,董玉娇和郑玉卿说:“我和你这等相厚,离不开了。夜里哄苗员外,说
是你要嫁银瓶,他说情愿出一千银子。要多添财礼,他也依了。如今咱两下定个计,
你只说是换表子,再贴上一千银子,你只去了一个银瓶,有我顶着他的窝儿,咱还
白得了一千银子。有了咱两人,那里去不得。
你要肯了,我好再哄苗员外。”这郑玉卿原是荡子,有甚正经,看着银瓶旧了,
又要新鲜新鲜。满口许了,道:“早说定了,一面兑银子,一面过船。我自有个法
儿教他不觉。”到了次日,苗青请过玉卿来,道:“嫖客换表子也是常事。老弟,
你教我添多少,明说了罢。”依着王卿要二千两,董玉娇把脸扬着道:“要换就不
消争多争少,俺们那个是牛是驴?”
说着哭去了。讲了一会,苗员外添上一千之数,彼此不许带箱笼。明日只说移
船,午后各人开船,银瓶那里知道。饮到月下三更,苗员外取出二十锭元宝,放在
一个箱里,抬过郑玉卿船上来,只说盛的家伙,要往南带了去。
到了明日,有一只大浪船,另一个艄公来把船上箱笼物件俱搬下船去。可怜银
瓶全不疑心,只道是换船,那知是换人。将船搬毕,先使樱桃过来看行李,玉卿到
船上和银瓶说:“你不过去谢谢他苗大娘?和咱顽了这几日,亲姊热妹的还不得如
此。他苗大爷又不在船上,你们说两句话儿,就来接你。”那知道董玉娇先已上了
浪船,妆是先看银瓶,他却使银瓶去看玉娇,两不照面。哄得上了大船,丫头接进
后舱,不见了玉娇。丫头道:“俺奶奶才去望大娘去,想就来了。”哄得银瓶坐等,
全不见到,玉卿又不来接。早已割开皮肉消前债,又抱琵琶过别船。
花香曾借锦缠头,转眼花飞乐已休。“
白壁掷来因贱售,黄金散去为轻投。
酒阑月落羞瑶瑟,水尽鱼空冷钧舟。
自是情缘容易断,堪怜弃妇位箜篌。
看官听说这段因果,当初李瓶儿盗了花子虚半万家财,贴了身子给西门庆。今
日花子虚又托生做郑玉卿索他的情债,那银瓶欠他情债一一还完,还不足原数,因
又添上一千两买身的钱,完了债。花子虚因气而亡,尚欠他一死。
却说银瓶在苗员外盐船上边,许久不见玉卿来接,好生疑惑。待不多时,只见
苗员外进来,朝着银瓶作揖,道:“我的冤家,你怎么也到了我手里。”才把郑玉
卿受了一千银子,换了董玉娇,说了一遍。这银瓶才如冷水浇臂,毒火烧心,放声
大哭,连骂负心贼不绝。这里苗员外忙排花烛,摆上家宴。那银瓶哭个不休,探头
发抓脸,又要跳江,把苗员外慌了。那时金兵信急,两岸俱有巡兵,他怕银瓶喊叫
弄出事来,不敢留在盐船上,忙使一顶小轿,哭哭啼啼送往城内盐店去了。原来苗
青老婆极是妒的,他家妓妾常是打死一两个,苗青做不下主来。一向知道苗青包占
董玉娇,久在船里,见轿子进来,只道是董玉娇,忙忙走出,拿一根铁火杖,一把
探着头发好打。那银瓶正不知是那里的账,一面啼哭,硼头撞额,浑身是血。打毕
了,才知不是先包的那老婆,才住了手。可怜银瓶受屈不过,到了半夜,解了自绫
脚带,自缢而亡。这才完了李瓶儿情债,直到了无情,完了李瓶儿财债,直到了财
荆不知这郑玉卿得了财又得了色,这一夜过了瓜州,船上开宴合欢,两情已熟,何
等快乐。不知将来作何结果。有分教:鸳鸯阵中,倒风颠鸾千种美;虎狼队里,人
离财散一场空。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妙悟品
第二十七回 淮安城月娘问渡 清江浦嫠妇同舟
词曰:
【满庭芳】世事浮云,行踪飞絮,天南地北悠悠。
似春花秋燕,落叶与孤舟。任造化颠来倒去,一”凭他行止沉福江湖沓,归期
难定,白了少年头。韶华能几日,山长水远,到处牵愁。看白苹岸上,红寥矾头,
垂扬外数声横笛,惊起沙鸥。何处问,三阎渔夫、尽忖与东流。
单表那世上离合悲欢,人生不定,到了乱世,越发是飘蓬断梗一样,忽然而聚,
忽然而散,偏是想不到处,又有机缘。即如月娘,原为寻孝哥,误听了信上东京,
流落在给孤寺中。幸亏翟云峰念旧,资助盘费,又与他搭了大船上的舱口,顺路到
临清马头上,回清河县来,算的是极停妥的。那知这金兵从山东抢下来,要截船上
的宫人,只得改路,由黄河口上淮安去了,月娘在那大船上如何敢下来,只得随船
而去,真是由不的人。一个寡妇,领着一个使女,虽是还有翟云峰送的几两银子在
身边,知上那里去好?独自沉吟。在船上不多二日,过了黄河是淮安地方,到了闸
口。只见江南一道旨意下来,说是金兵有信南犯,恐有奸细过河,只将东京送的宫
人点名上船,一应带的闲人,不论男妇俱赶下船,不许放过一人。使官兵过船,把
月娘一起搭载男女一齐赶逐。幸亏那管船的太监认得翟云峰,把月娘包袱都送下来,
其徐别人还有空身赶下来的,好不苦楚。
这月娘和小玉下了官船,守着个包袱,孤孤凄凄,却往那里去好?又没个熟人
问问路,如何住山东回临清去。母子二人河上坐了一回,天色渐晚,那些大小船只
上人都坐满了,月娘羞惭,不敢近前去问,使小玉:“你去河岸边,问有小渔船,
咱赁一只罢。”小玉走到河口,要包一只船上山东,那有去的,只见河稍头停着一
只小浪船,一个七十岁的老艄婆,在船头上补破袄。小玉问道:“你这船可上山东
去么?”婆子道:“这船上有人雇下了,淮安李衙里奶奶雇下,上东海烧香的,你
要那里去?”小玉道,“俺也是两个女人,上山东的。”婆子道:“没有男子人么?”
小玉道:“没有!只我娘两个儿。要有舱比多多的谢你些船钱,不拘是谁家雇下的,
就在后舱里也罢。”原来小玉随着姑子妙趣上东京,坐了一遭船,外边走了二年,
也就有些江湖的老气,道:“就是买米,都讲在一处罢。”婆子道:“我家老公上
城里去接李奶奶去了,等他来商议。”说不多时,只见一个老船家,领着一个后生
挑着一担行李, 望船上来了。 近前见小玉和婆子答话,问是做甚么的,婆子道:
“是雇船的,我说李衙里雇下了,他说是两个妇人,要顺路回山东去,好不好带在
船稍上,也多撰几钱银子,添着好买饭米。”老艄公又问小玉道:“你只有两个人,
带在后舱,做三两银子罢,还添上一斗米。”小玉道:“多了。带米做二两银子罢。”
说了半日,小玉怕天晚了,道:“添上五钱银子。到那里下船?”艄公道:“过了
海州是青口地方,起旱是雇脚,水路有船去的。”
小玉回来和月娘说道:“是一个奶奶雇下,烧香上东海去的,又没个男客,咱
一路搭着他,好不方便。只讲了二两五钱银子,咱今夜就宿在船上。老艄公两口儿
倒老实哩!”月娘欢喜,即同小玉携着包袱被囊上了船来。原来一个席棚搭着四舱,
后面是锅灶。艄公白日在岸上拉纤,黑夜在船头上睡。
这小后生守着行李,收拾了后舱,给月娘小玉安置包裹。一宿晚景,不题。
却说孟玉楼,从那年嫁了李衙内,升在严州府。后来陈经济去拐骗他,被李通
判将衙内赶回原籍真定府。因遇金兵大乱,不敢北回,后来李通判故了,只得在淮
安府典了一处宅子住下。一乱三四年,孟玉楼生了一子,叫做安郎,不幸衙内去岁
感了时症,五日而亡,止撇下玉楼和安郎——年已五岁。
因许下海州清风顶三官殿去还愿,赁了船在清江浦等候。那知天缘相凑,月娘
在此相遇。也是月娘平生贤惠,待众妾有恩,该受此一番接济。这都是他的积德,
绝处逢生。
到了次日夭晚,只见一顶小轿,一个丫环骑着驴儿,孟二舅抱着安郎,从岸上
来。这小后生接着,下了轿,搬上行李。玉楼进舱,下了前舱的帘子。天已昏黑,
后舱使芦席隔断,彼此不得见。这月娘只道是秋水片帆孤雁宿,那知道月明千里故
人来。到了第二日,这小后生才和玉楼说,这船上艄公又搭了两个妇人在舱后,不
知是那里人,也要往山东去。
玉楼也没言语。这船由清江浦闸口到了安东县,水又宽,风又大,拉不得纤。
到夜里,大雨如盆倾一般,上边芦席湿透了,下边船板透水,把垫船的草都湿了。
到了三更,点起灯来,妇女忙成一块,只管往外舀水,这月娘后舱高叫:“小玉起
来,看看包袱休要漏湿了!”玉楼半夜闻声叫小玉,好象大娘的声音,早已把舱后
的芦席揭起,方才见面,忙叫:“大姐姐,你怎么来到这里?”月娘唬了一惊,细
问方才认得是孟三姐,不觉抱头大哭。正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世乱年荒逐乱蓬,佳人流落思无穷。
繁华过眼容全改,儿女牵肠恨不同。
海畔难期帆影外,天涯重聚雨声中。
谁言歧路愁归处,犹有孤云伴塞鸿。
玉楼和月娘哭罢多时,才问道:“怎么没有孝哥?”月娘听说,放声大哭,才
把金兵进城,母子拆散,上东京找了二年不见,翟云峰家送我回临清。不料,官船
又不走临清,由黄河进了淮安,因此要趁船回山东去。姊妹们得遇着一处,这也是
天幸了。月娘又问道玉楼:“因何穿孝?”玉楼才把李衙内父子俱亡的话说了一遍,
叫了安郎来,给月娘磕头。月娘一见,想起孝哥,泪如泉涌,想道:“有儿的没儿
了,没儿的到有了儿,世上的事那里想去。”这里姊妹同舱而宿。
不则一日,到了海州板浦口。月娘要雇船上山东去,玉楼苦留不肯住,恨不得
一步到了家找儿子的信,那顾得荒乱,使孟二舅先上岸去问问山东的路。那店家说,
“如今金兵得了济南府,立了刘豫为王,不日大兵南侵,休说是两个妇人,就是一
队军也不敢走。”说得月娘面面厮觑,一声儿不敢言语,只是揩泪。这孟二舅也在
傍力劝,说道:“姐姐休错了主意,如今人家还往南躲乱,你两个小女嫩妇的,孤
另另要走一二千路,兵慌马乱的,把身子保不祝今日遇见,就是一家了。回去淮安
城里,两个寡妇一处做伴。南北大路上,少不得有了东平府的人来住,捎信给玳安
来接。你在这里,还只怕孝哥和玳安不知在那里找你哩。正是远的隔一千,近的隔
一砖。将来母子相逢,和今日一样,一个船上不着下雨还认不出来哩。”玉楼也劝
月娘道:“他二舅说的是,不如咱一路迸了香,回淮安去。等等安稳了,常有山东
人来往,先捎个信去也好。”月娘万万无奈,只得依言,道:“只是打搅了你,你
如今也是一湾死水了。”玉楼道:“姐姐说那里话!
想着那时同起同坐,一个锅吃饭,从来不曾错待了我。就是到了李家,也没忘
了姐姐的恩。今日天叫相逢,着咱姊妹们做伴,这淮安湖嘴上还有几间房子,每月
讨着租银。公公和他爹的灵枢寄在湖心寺,还有两顷水田,勾咱姊妹们用的。只这
等还寻不出个伴来,”说着,把船湾在黑风口里。过了海州城,一路上云台山清凤
顶来。雇了两乘小轿,几个脚驴,孟二舅抱着安郎,早望见云台山三官大殿,好不
巍峨。但见:高峰突兀,巨海汪洋。黑风口浪卷千层雪,人度孤帆;白石渡潮涌几
家村,僧归古寺。倒座崖,观音名刹;延福观,元始天官。苍松古柏,掩映金阑银
台;瑶草滇花,恍饱蓬莱固苑。南北磊,古洞幽深,十八村,贤人隐迹。四面灵山
福地外,千家烟火蜃楼中。
原来三元大帝,天官主福禄、官位、财星,地官主寿夭、功罪、幽冥、生死,
水官主、五岳、风雨、雷电之事。解厄消灾,增福仟祸,叫得响应。上元中元下元
为他降生之日,原是兄弟三人在此出家成道,得了天仙之位,因此四海丸州来进香
火不绝。这玉楼和月娘上得山来,先参了伽蓝,讨了脚力,上得甫天门,只见密层
层松竹云烟,仙人采药,老衲翻经,钟声香气飘出林外,真是洞天福地。上的大殿
高台,俱是白石玉柱,雕作盘龙,法身高大,有二丈余高。前后两层回廊围绕,经
楼香阁高出云霄。二人不敢抬头,拜”毕,焚了香纸。玉楼道:“请姐姐讨签。”
月娘捧签筒在手,暗暗祝诵:“若是母子再得相逢,求个上上。”跪下才摇一摇,
早有一签跳在地下。小玉拾起来,是上上第十一签:君是人间最吉人,由来阴德可
通神。
明珠会合终须有,紫竹滩头一问津。
玉楼也跪下讨一签,是中古八十二签:
月冷霜寒楚水涯,飞花已过五侯家。
平生积善无人见,一住心香对法华。
两人谢了签,就有道人情去云堂。斋饭已毕,捧过缘簿,求二位娘子布施。玉
楼留了二两香资,不肯叫月娘另费。月娘不肯,留下了五钱银子。下得山来,买了
几个鬼头儿、红棒槌儿、货郎鼓儿,给安郎耍。又买了两张云台山十八村出贤人的
图儿,那锯树留邻、耕牛护主的故事,件件俱有。依旧上了原船,回淮城来。
不则一日,到了清江浦,因闸口不开,船走得慢,换上两乘小轿,飞也似到了
淮安。原来住在竹巷一带河边,进去五间门面三层房子,后面住房傍一个小小阁子,
上供着观音菩萨。月娘进去和小玉拜了佛像。即收拾了阁子下一间,给月娘宿卧。
姊妹二人同心一气,过其日月。孟二舅自去湖上做小买卖、讨租钱,不题。不知将
来月娘母子何日相见。正是:天长地远谁能尽,明月芦花无处寻。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戒导品
第二十八回 蒋竹山官星妙药 苗员外卖富投诚
诗曰:
尽道该休不肯休,能消儿日下场头。
饥乌饱肉贪犹啄,浪蝶寻花舞更稠。
适口味多因作疾,快心事过渐成忧。
三回九折翟塘险,安得滩滩遍历游。
前表过《感应篇》所说,“苟富而骄”,不外个贪字。又说,“见人美色起心
私之”,不外个淫字。且讲这苟富二字,俗说无故而得千金,谓之不祥。多有暴富
暴亡的,一似鬼神愚弄人一般。到了那拥着厚资,踞着高位,财大势大,只觉天上
地下独有他尊,谁看在他眼里。忽然冰山崩倒,如雪点洪炉,那眉坞金谷之富,一
霎冰消,求做一个平安乞丐也不可得,总因气高胆大,福过灾生。因此,这君子不
轻受不义之财,不肯食无功之禄。不但沽名,也为远避些祸患。那小人如何舍得,
所以个个不得长久。
单说这蒋竹山,一个草头庸医,原因死里逃生,忽然遇见金兵掳住要杀,全无
生路,因搜出卖药的铁响虎撑来,知道是卖药医人,饶了不杀。先治好了斡离不的
爱妾,又治好了金兀术四太子,一时封了勒官四品之职,即如中国武职游击将军一
样,因此得宠,不离左右。替扬州盐商说情,又赏了一船盐,约有八百包。那时金
兵初入中国,只道是官盐没人去卖,赏了蒋蛮子做卖药的资本罢。那知那盐商汴梁
行盐,遇着大乱,要逃回扬州,把本银暗打在盐包里,约有十万金银,那兀术那得
知道。蒋竹山平白地得此天大财宝,那里想起。从来说,福从此起,祸也从此起。
当时蒋竹山因赏了盐船,就在营里开了一座盐店,叫人发卖。先卖了头一层盐包,
足得了四五百两银子。也是合该发迹,那日回家下没盐吃,抬下一包来,要倒在磁
缸里,只听响了一声,险不把个磁缸儿打破了。原来盐里埋的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大
元宝,每包里十个,疾忙报与蒋竹山知道。又连夜取出几包来,都是一样,把元宝
堆了两大垛,唬得个蒋蛮子又惊又喜,就放在船上不敢动了。若论正理,蒋竹山一
个穷医生,要有些正道,就该想起这等大财,日后享受不起,照旧进奉与兀术太子,
必然厚赏,还把他做个好人,从此得幸,加到大官,也是有的。这蒋竹山一个卖药
的穷光棍,如何有此见识。喜得没天没地,便认做他是一个大财神,合该得此横财,
白日黑夜算计着要享用这十万银子。把旧表子韩金钏儿听见掳在营里,使了三百两
银子赎将来,做了浑家。又听的临清关上两个粉头弹唱得好,一个叫做李翠,一个
叫做月娥,在蓝旗营里,也使了六百两银子买了来。一时间,好马好鞍,前呼后拥,
在家中吹弹歌舞,闹个不了。每日价大酒大肉,吹打做戏,赌的嫖的,都来帮他。
满营里只道他卖了盐,得的官钱,那晓得这暗中一股大财,正是:人生祸福在机缘,
命也无凭数也偏。
谁信卫青还尚主,安知石崇送空船。
鸡虫得失原成幻,鱼鸟飞潜各自然。
唤醒塞翁成一梦,始终生死只空拳。
看官听说,这个财字,贝傍边加个才字,分明是有才的人才享用得他,似那等
穷人,只为无才,所以替那财主使唤,劳苦了一日,才挣得那两餐饱饭。这个利字,
禾傍边加个卓刀,分明是有利的所在,就有人执刀伏在傍边一“般,似那等贪心害
理、有利不能享受,多有倾家丧命的,也是为个利字。钱字,金傍加两个戈字,分
明是有钱的人就有两层干戈在侧,人所必争的一般。似那等小人争长较短,打官司、
伤天理,也只为个钱不肯舍。所以说有万金之福,必有万金之才,才享得来,才保
得祝如今小户人家,有上几贯浮财,不肯学好,就要心高胆大,不消几年,官司人
命、盗贼水火,必到破家才祝也只因他没这福量,或是得之不义,水里来还要水里
去了;或是福量限定,三升的锅容不下四升的米,也要滚将出来。因此这个银钱有
命,是贪不来的。只是有这君子贤人,才晓得知命,省了多少心机。那小人行险,
冒死求将利来,到底守不住,只落得一场好笑。那蒋竹山如何亨得这等一个富贵,
就是十万金银,叫他寻这一块乐地去享受,如今兵荒马乱,到处里贼打火烧,也没
有安身的去处,那官室妻妾、衣服饮食,能用得多少?可见这件东西,少也少不得,
多也没处用。只有勤生俭用,安命乐天,极是便宜的。
却说蒋竹山自得了十万金银,一时用不尽,又不敢搬下船来。昼夜忧思,反添
上了三件大病:第一件,怕日久随营,没处安顿,被人知觉,禀到四太子营里,从
前追出来,不是福到是祸,第二件,太子爷原说只赏这盐,还要这船载兵,不久要
来封船,这些银子可在那里堆垛?第三件,这些营里鞑官们,个个知道蒋蛮子赏了
许多官盐,大家要来抬几包去用,几番来取,蒋蛮子自己知道盐中有物,不敢送人
的。这些金兵只道他悭吝,白白得了许多官盐,一包也不肯舍,常发狠要来平抢些
去,“难道是你蒋蛮子用钱买的不成!”因有此三件忧愁,弄出一件怪病来,象是
气蛊,又象是酒胀,其腹彭彭虚胀起来。又有三个相厚的娇滴滴青楼,昼夜盘弄。
那蒋蛮子有一件春方,是金枪不倒,夜战十女的,只求一个海狗肾,要进与四太子,
是无价之宝。那日就有一个医人找将来要骗他的。你道是甚么东西?
草本名称温肋脐,一雄能御一群妻。
才来水底同鱼戏,又到沙边似大栖。
性本发阳能下壮,力堪纵欲使阴迷。
只因好色心无厌,借狗为人亦可悲。
原来这海狗肾出在东海文登胶莱地方,一雄能周百个雌:的,因此在群母狗中
打不出个雄的来。况他灵怪多力,只在海岛中石上眠卧,再不肯上岸来的,如何拿
得他!因此那捕他的渔人,看那岛中有狗的踪迹,即便撒下密网、长绳套住他的脚
手,便钉钧钩住,先尽他走个极力,我这绳上倒鬃钩越扯越紧,渐渐扯到皮里疼痛
起来,然后用力一收,海狗护疼,慢慢拢将来,扯到岸上,那些百十个狗子,都走
下海里去了。所以打的真狗断断得不着个雄的,只好将女妆男,以假作真,骗他百
十两银子。使油浸透,那里认去!又有两件假东西可以当做真的:一样是海猫,比
狗一样,只是嘴略平些,一样是海豹子,比狗一样,只是皮上有些花斑。此二物极
易得的,虽是真鸡巴,却又不如狗的中用。总是有真鸡巴的,偏是假狗,有真狗的,
又是假鸡巴。那医者急于取利,只得把那些阳起石、海马、蛤阶、肉苁蓉一般发阳
热药,齐齐做起,奉承那眠阳的老先生,略一举阳,就说是海上仙方,从此再不软
了。那知此一服热药,便做西门庆的胡僧春方,久久力尽精竭,阳枯火虚,无不立
死之理。
今日蒋蛮子得了这个假狗,如异宝一般,慌忙走入营来。见四太子在营里踢球,
站在一边不敢惊动。四太子见蒋蛮子进来,拿着一个黄油绢纸包着个甚么东西,打
着番语问迫:“甚么物件,”蒋蛮子跪下道:“是海狗肾!前番王爷要找来合药的,
今日才寻得来。”原来金兵取了东京,得的妇女万千,恣情行乐,只要这个春药,
今日见此至宝,如何不喜。就赏了一个大元宝,留他饮宴,打着紧急鼓儿顽耍,因
说:“不日要往南攻打扬州,过了镇江,直取江南。闻说扬州富庶繁华,怕兵一到,
发火烧坏了城池,先发一枝大兵去招抚那些盐商们,恐怕惊走过江去,没人助我的
兵饷。”只这一句,把个蒋竹山提醒,也是他官星有助,即跪禀说:“王爷如要招
抚盐商,医官有一个绝好的相知,是盐商苗员外,有百万之富。但得前去叫他为内
应,可省十万大兵。但小人不知用兵,只好做的文官,须得一大将同往镇守,催办
粮草,接济江南,才可进兵。”兀术大喜,即时申请金主,先把蒋竹山使领扬州都
督之樱明日即发你同阿里海牙领兵三万。
从旱路同行。兀术自和斡离不一路攻打淮安,到瓜州会齐过江。蒋竹山起来磕
头如捣蒜,谢了又谢,那盐船上十万银子才有了着落。这些忧愁病肿被喜气一冲,
就如吃了一贴大黄汤,一时消散了。一出营来,传闻他升了扬州督抚,谁不尊敬!
早有营中的南兵们投见的手本,不下几千。那蒋竹山真是富贵一齐来,想了想这十
万金银随营南去,何等妥当。一到扬州,不知还得盐商的多少珠宝,如此泼天之富,
岂不是天送将来。正是人心如此,无意不然,总是造化愚人,无所不至。这蒋竹山
一面大弄起来,做的二品服色,蟒袍金带,执事族旗。每日家吃贺酒,大吹大擂,
金鼓喧天,准备点兵南下。那营中原有扬州兵丁,发了百十人先做奸细,去勾引盐
商为内应,不题。
每笑天公罔善民,常将财色赚愚人。
蛾因投火偏张焰,鱼为贪钩更设纶。
恶贯满盈仍遂恶,身名奢泰始亡身。
明了慈母容骄子,暗使功曹报鬼神。
这蒋竹山泼天富贵,不求自至,安排南代,不题。原来当日替汴粱盐商说情时,
有一人姓王名敬字,是徽州人,自失了盐船,逃回扬州,还有些账目在汴梁。使他
亲弟王二官人改名王文举,在水营里充一兵丁,听得蒋竹山升了扬州督抚,不日过
江,情愿来投一细作,上扬州传与哥哥王敬字,勾搭众盐商们内应,希图保守自家,
还里得些众人的外财。
即时写手本,见了竹山,细说扬州城还有百十家大盐商,金银财宝如山之积。
“小人先到城里通知,这起盐商们眼见得南兵软弱,敌不过金朝兵马,谁敢不降。
先把投诚的名册汇报上来,也免得杀害性命。”说得蒋竹山大喜,就赏了一张把总
札付。不一日,候阿里海牙整兵前进。
却说这王文举率领众细作扮作逃难南人,从清江浦由淮安去一半,从汴梁由河
路上扬州去一半,王文举先从水路到了扬州。见了哥哥王敬字,找寻苗员外,备说
详细。苗青喜之不尽,自己心里想道:“这富贵出在这里!扬州城多少富商,今日
俱在我手里生死。这几年多少嫌疑,多少仇恨,今日都要在这件事上报复!”寻思
了一夜,怕开报不明白,请了一个为行检革退的生员,绰号王起事,因他平日好告
人打官司,惯于开单捏款,赖债兴词,人家有争讼的,就是他的买卖,专一两下挑
唆,只有弄起事来,再没有消灭下的。又且书柬四六都是明白,自从革退衣巾,夺
了衙门前的饭碗,全靠着苗员外盐店里作个记室。因苗青笔下不明,时常代笔,做
了门下晚学生,早晚和店里小郎们串通,得些小利糊口。因此苗青想起来,忙请王
起事相公来,又怕他走漏风声,许他五十两银子,也使他列上一个名字,日后金兵
下了扬州,俱有升赏。那夜至二更,悄俏商议汇名具册,先使人在路上金兵营里报
了,定个日子,以何为号,好做内应。
这王起事又是个害人利己的,两意相投,喜个不了,连日将扬州富户行家大小
铺面、金帛子女,并养瘦马、开杂货、走苏杭之家姓氏门面、坐落处所,分作上中
下和报审户册一样三本,又把城中兵马钱粮、将官姓名、虚实强弱,各造一册。城
上垛口门兵,某处有备无备,各造一册,密讨个暗号,在城上准备接应。背了众人,
使一的当心腹,同王文举打扮作客商,把册子打在货里,投人知觉,沿路迎将来。
不日,阿里海牙同蒋竹山率领三万人马,由汴梁水旱两路进发。但见:毡幕重
重,帐房密密,弓刀簇簇,驼马纷纷。黄沙漫漫起边尘,黑气层层迷日月。但行处,
角声振地;下营时,部落遮天。旗分五色,千里鸟雀投林,阵按八方,万户人烟屏
迹。打草抢粮,哨马先行百里外,·杀人放火,屠城常在一时间。
前军行至唯州地方,王文举认得蒋竹山旗号,跪在路傍,早被哨马捉住,口称
是报扬州的机密军情。传至营中,见了元帅阿里海牙和蒋督抚,呈上册籍。看了大
喜,赏了酒饭,使他带回空头札付一百张,任凭苗员外分散。又给一技番字自旗藏
在身边,使他插在城头,即在此处攻城。又怕他有间谋,使来人先回,将王文举留
在营里,以防有诈。那苗青的奸细,和原差去南兵,依旧扮作逃难的客人,潜行去
讫。这一路先取了天长六合,清河桃源不战而降,直杀到淮安地方。那时南宋高宗
正在南京商议战守之策,每日与汪、黄二相商议,怕金兵甫犯,要建都杭州。又被
那一起南渡功臣苦留,要提兵江北,以便恢复汴京。那一时,李纲、赵鼎、张浚、
张所久已贬在外。要与金人讲和,情愿纳市称侄,求还二帝。因此那些名将岳飞、
刘奇、吴磷、吴阶俱分守各方。止有淮安是一个文官同一个参将镇守,兵分汛地。
一时城内空虚,闻金兵三十万直到淮扬,百姓先逃了一半,那些残兵败将,原是汴
梁杀破胆的,那个敢出战!因此直至扬州,如入无人之境。那苗青在城真如望穿饿
眼,恨不得一刻即到,他便做起大官来,指望封侯封王,一似把个扬州城就是他家
送的一件大礼一般,好不重大得紧。但不知兵到扬州,蒋竹山的富贵和苗员外的身
家,果然如何,正是:金山冲北斗,愚人无福也难消,泥佛上西天,呆汉有心终不
到。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妙悟品
第二十九回 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诗曰:
江南自古斗妖烧,无数烟花上翠翘。
百宝不辞妆舞带,千金何借买春宵。
海棠过雨胭脂冷,岸柳经风眉黛遥
东去伯劳西去燕,玉人何处忆吹萧。
单表这人生世上,都为这个情字,生出恩爱牵缠,百般苦乐。就是圣贤英雄,
打不破这个牢笼,如何脱得轮回生死!即如来佛的大弟子阿难,被摩登淫女所迷,
几乎破了戒体,幸亏如来天眼解救,度他成佛。那道家以女色叫做革囊,说是血布
袋裹的一堆白骨。虽是这等说,古来求佛求仙的人,不知被个色字坏了多少。许族
阳祖师见弟子大道将成,不知何人可传真丹,将炉中炼丹的炭化作美妇十余人,夜
间遍试弟子,无一人不被点污的。至今江西有一地名炭妇镇,可见一点情根,原是
难破的。《大学》讲正心诚意,开首头一章就讲了个如好好色,从色字说起,才到
了自慊的地位。可见色字是个诚意之根,仙凡圣贤这一念是假不得的。即如倩女离
魂、尾生同死,才满得个诚字,与忠臣孝子的力量一样满足,只分了邪正两途。因
此讲理学的不可把色字抹倒。如今做小说忽然讲理学起来,分明可笑,只为好色的
人还把良心坏了,并好色也没有点实心,岂不可恨。
即如郑玉卿一个浪子,初时与银瓶如鱼似水,生死难开,只为两人情厚,把千
万金妆奁宝玩,舍死从他,连夜逃上扬州。谁料玉卿见了董玉娇,变了初心,又贪
财负义,得了苗员外千金,把银瓶轻轻弃了,以致银瓶自缢而亡。天下负心人到此,
你说可恨不可恨。他便说有了董玉娇一个名妓,又骗了银瓶、樱桃一切妆资,财色
俱足了,可知道他能享不能享!那日换上苗员外家浪船,移过箱笼物件,把银瓶哄
上苗青大船,说去别董玉娇,却使玉娇从后舱上了自己浪船。
一篙点开,顺风南去,也不管银瓶死活,捧拥着玉娇,船上作乐,早已备下完
亲喜酒。那樱桃不解其意,还想是银瓶在苗员外船上,一定后面赶来。又只见董玉
娇坐着要茶要酒,不似个生客。叫了几声樱桃,便奴才长奴才短骂起来,似家主婆
管家的光景,好不疑惑。听了半比见他二人相偎相抱,说是两下换了。那樱桃才知
道杨花风送无归处,燕子巢空少主人。大叫一声,也不斟酒,也不煎茶,倒在船舱
里。
有《哭山坡羊》为证:
痴心冤家,一场好笑,大睁着两眼往火坑里就跳。实指望说誓拈香,同生同死;
谁承望负义绝情,把恩将仇报。娇滴滴身子,空贴恋了几遭;沉甸甸的金银,干送
了他几包。转葫芦子心肠,谁知道口甜心苦;密甜般舌头,藏着杀人的毒药。蹊跷,
才见了新人,把,旧人丢了,听着,只怕那旧人的样子,新人还要遭着。
那郑玉卿才方发兴,要与玉娇尽欢,叫着樱桃不应,又被玉娇激了两句,道:
“你家的奴才,也没见这样大的。”郑玉卿跑到后舱,采出来一顿拳脚,打得可怜。
没奈何,艄公叫个后生送酒来。两个人勉强成欢。
一夜顺风,直过了瓜州,泊舟金山之下。郑玉卿从不曾见金山风景,但见:长
江万里,天风浩荡接青霄,高塔九重,海日苍茫开翠壁。突兀是佛头,一片粉墙笼
竹树;周围如螺辔,千家金碧出烟波。江间隐现,遥听两岸钟声,石势参差,依。
稀中流树影。郭璞墓前碑不没,伍胥关上月常圆。
玉卿观之不尽,正要上岸一游。艄公说妙高台中冷泉,许多妙处。恰好有一个
浪船,先在岸边,系在寺门石边松根之上,内有少妇二人,不上十八九岁,艳妆对
坐,在船上围棋。见了玉卿,偷目掩口而笑,全不回避。玉卿旧病又发,上得岸来,
有一少年领着一个家僮,早在寺门相候,深深一躬,间:“老兄要上金山,毕竟是
有趣的,可以同往。”玉卿喜之不尽,携手而行。早有僧人接住,让到经楼后面一
座方丈,甚是精洁,经卷绳床,古炉名画,清雅异常。方才坐下,就是一盏泡的香
茶。随后便是小菜十香豆鼓,斟上三白泉酒,入口异香扑鼻,早已办斋留饭,齐整
非常。玉卿一看,少年生得眉清日秀,齿白唇红,不上二十一二岁,戴一顶片玉罗
巾,纱袍朱履,一团和气。见了玉卿好似同胞模样,十分亲热。玉卿忙问:“仁兄
贵姓尊表,乡贯何处?”少年便道:“小弟姓吴名友,字虚舟,本府京口居住,家
君是前朝蔡太师门生,官至开封府尹,止生小弟一人,因好顽耍,略晓些音律,以
此教了这一般女戏,费有万金。每日只与江湖上朋友饮酒做戏,倾家结客,小弟又
性好挥霍,一时兴发,就是千金一掷而荆这些心爱的家乐们,也常常赠与朋友,一
边赠人,一边又去扬州买几个瘦马来顶补,不消半年还教唱的一样。以此,人起做
小弟一个浑名,叫做吴呆子,又号做撒漫公子。小弟其实不呆,看的这些金银美色
不过是供我们行乐的,何必认作己有的物件。今日船上两个女子是妆正旦的。兄如
有兴,可呼来情酒。这僧房中不便,咱将毡移在妙高台上,使他酒家送上酒肴来。
看这江天一色,万里风帆,到是助兴。”说到妙处,把个郑玉卿弄得骨软心麻,暗
中寻思:“我小郑这一路风光,好不助兴得紧。这两个美人,又有几分了。看这个
憨公子比苗员外又是傻的。休说是白白送人,如肯再换,就贴上这董玉娇,我情愿
舍一得二。”口中不言,心里喜得没缝。那寺门前酒家,早已移上席来,摆在妙高
台上,四面窗开,江流在底,望见俟山北固江南一带,城郭烟云,往来舟揖,真是
画图,看之不荆吴公子斟上一杯酒,送在玉卿面前,方才问:“仁兄姓字?下次好
的到寒家,住上一年半载,结个生死之交,也不在了今日相遇。”玉卿答道:“小
弟姓郑,贱字玉卿,汴梁人氏,因到镇江访亲,不期今日相遇,容小弟明日登门奉
叩。”说的入港。家僮斟酒数巡,那酒家上来送酒,问道:“今日是要席要饭?那
位相公作主?小人好送上来。”吴公子便道:“有好酒好菜,鲜鱼笋鸡,只管照常
添换,到是饭不大紧,这些果碟酒菜,俱要精致些。来问甚么谁是东道主,忒小觑
了我们。”一言未尽,腰间掀起红绫搭膊来,拿出一个锦幅,解开是四大锭银子,
外有散碎的三十余两,又是半截金子在里面。吴公子取了一锭银子约五两重,丢在
酒保面前说:“你拿去总算罢。”酒保欣然去了。玉卿见他慷慨义气,甚不过意,
道:“小弟也有小舟在此,自该作主,如何敢先取扰!这等,明日小弟回敬罢。”
饮得半酣,那吴公子又向水红衬衣腰下取出一枝紫竹萧来,品出那穿云裂石之声。
那个小后生腰问取出檀板,刷着萧声,唱了一套《念奴娇》:江海狂游,二十年,
再问广陵花柳。邗水吴山明月里,忍向东风回首。娇鸟啼春,名香笼玉,半露纤纤
手。朱阑绿水,是处有人消受。那知潘岳头白,沈郎腰减,归兴浓如酒。歌舞楼台
人散后,城上时闻刁斗。北地胡前,南中烽火,非复江都旧。座楼如昨,人在楼中
知否?
不一时,酒保添换新席。八碗大菜是:一盘新出水的白鱼,一盘烧的肥鹅,一
盘炖的香菇和水晶猪蹄,一盘金华火腿,熏的腊肉红白透亮;一盘豆鼓炒的面筋拌
着银丝;又是一盘红糟蒸的带鳞鲥鱼,又是一盘镇江烧鳖,剥得琥珀似围裙,软美
如脂,入口而化,又是一盘苏州油酥泡螺,两大盘糖酥水晶角儿,每人面前一碗杂
汤,无非是新笋蛤蜊海粉蛋膏肉丸,又有桃仁瓜子,打扮得红白清美,其实可爱,
各人面前换个大杯,才饮到热处,那僧人又送上中冷泉的新茶,领着个白净沙弥,
一个雕漆盘,四个雪靛般雕磁杯,俱是哥窑新款。二人让僧同坐,茶毕,斟上酒来。
那僧也不谦让,就横头坐下,看他二人发兴滑拳。将茶杯斟满,郑玉卿连赢了吴公
子两拳,吴公子称奖道:“兄这拳高得狠,小弟全伸不得手。待小弟吃干这两杯再
滑!”玉卿却要与僧人滑拳。
这僧绰号月江,原是蔑片出身,住在金山前院。因见这玉卿和吴公子俱是美少
年,在妙高台饮酒,想来帮闲助兴。见郑玉卿兴发,就连赢了玉卿两拳。玉卿吃得
高兴,见吴公子吹的好萧,即忙取过来细看,夸道:“好萧!”吹了一套《楚江秋》,
甚是清亮,飘渺之声透出云霄,引得这吴公子船上美人在山下吹笛管相和,真是鸾
凤和呜。玉卿夸之不尽,吴公子便道:“这两个家乐,是扬州上年使了五百两银子
买来的。
学了这一年才略开得口,家下还有一样的八名,和他们打十番鼓儿,到也好听。
因有一个相知金员外,十分爱那正旦,小弟即时送了他,至今还少一人顶补。老兄
如不嫌他们丑陋,叫他们上来侑酒,十分爱他,就是相赠也不难。”这月江和尚两
个涎眼睛如饿鹰一样,恨不得两个美人上的山来,暖暖眼儿,在旁撺掇着说:“吴
公子这才是高人。”玉卿心里十分指望,却口里谦道:“初会取扰,已是过情,如
何敢劳盛使们趋走,只是这个笛和管子吹得十分妙,要和萧合起来,到也有趣。”
吴公子便叫那小后生道:“你快下去叫他两个上亭来,一个笛管连提琴都取来。”
那后生才待要走,月江道:“天色晚了,这亭于上不便点灯烛,到是小房近些,茶
水方便。不如移席到小僧楼上去好些。”吴公子道:“极妙!”即便起身,随月江
过了半山堂,往塔前来。那小后生飞也似下山去了。吴公子也嘱咐快些上来,怕夜
晚了山上不好行走。后生去讫。
这玉卿和吴公子携手相扶扳肩而行。到了禅堂,正面一座观音,琉璃点着。那
月江忙叫徒弟取水来净了手。吴公子便向玉卿道:“兄如不弃小弟愚拙,情愿八拜
为兄,与兄为生死之交。明日接到舍下同住几时。”月江在旁道:“从来说四海之
内皆兄弟也!爷们天生的如亲兄弟一般,小僧就是主盟。”玉卿大喜,问了年庚,
玉卿长吴公子一岁,就分左右向佛前拈香八拜,又和月江也拜了。大家起来,进了
方丈,上的望江楼,小沙弥点上蜡来,又是新茶,摆上素食,满桌都是异品,南果
糖缠,十分有味。茶罢,才是酒来。月江取出些糟姜腌豆腐,十香水菜下酒之物,
件件稀奇。吴公子要与玉卿对棋,月江取出一付云南棋子、花梨木棋盘来,灯下对
赌。公子说:“一个子一两,就是明日的东道,现账还算一大杯。”玉卿棋原不高,
输了四子。吴公子让了先,又对下一盘,却是公子输了十一子,准了四子,还欠七
子,又该是公子的东道。即忙斟上,该七大杯酒,公子一饮而尽,只斟上两杯,烦
玉卿、月江赐陪,十分豪爽。
这时约有二更天气,江中烟雾不明,等了许久,全不见后生和二女子到。吴公
子十分焦燥,骂这些人无用。月江道:“只怕不晓得这里,又错走到山顶上,倒绕
了许多路。少不得还走到这果来,”忙叫沙弥取个灯笼儿去接接去,一个沙弥取了
个灯笼,油纸糊着上写“月江”二字,飞也似去了。这里又斟了一大杯,送在郑玉
卿面前,要他行令。取了一个龙泉窑豆青骰盆来,摆上六个红绿象牙骰子。玉卿取
在手里,只管滚骰,却不记得个好令,叫吴公子行令又决不肯。让了一会,月江道:
“我有一个旧令,是‘双生赶茶船会苏卿’的故事,用四个骰子,那苏卿是个美人,
算一个红四,双生是个才子,算一个六点。两人对掷,有了四六便算赶上了,凑成
多少点数。如没有红六,也是一杯。有了,赶不上点数也是输。只要赶上数,才罢
了。”玉卿和吴公子对掷,吴公子掷了一个四,一个六,又有一对五,共算二十点。
玉卿连掷了三色,先有了四,没有六,罚一杯,又一掷有六没四,又罚一杯;第三
掷,有了四六,却是一个二,一个三,止凑成十五点,比吴公子少了五点,算赶不
上,连输了五杯。又掷了一回,到底赶不上,吃了十余杯。天有三鼓,那后生全不
见到。吴公子大怒,发燥道:“这些奴才们,船上不知干的甚么勾当。待小弟自己
下山去叫他。”忙呼沙弥又点一个灯笼,昔留不住,下山去了。公子去后,月江与
玉卿对掷,到底赶不上月江,也输了几杯。
天将三鼓,蜡换了三枝,只闻得江口南风大作,那江潮之声,震得山下石根如
战鼓相似。月落江心,满天黑雾,玉卿凭楼一望,夜深又不能回船,如何是好?月
江便道:“这山有两条路,一路通到山后,一路直到寺前。多是去的人不知路径,
如何小沙弥也不回来?待我下楼去,再使一人点着亮子接他。”说毕,月江也下楼
去了。只落得玉卿一人,孤孤凄凄,在楼上乘醉而卧。忽然一阵异香飘来,却是樱
桃来,唤起玉卿道:“俺姐姐来了。”玉卿醉眼朦胧,只见银瓶走到面前,把玉卿
拍了一把,道:“冤家,你闪得我好苦也!指望和你同生同死,背井离乡,一路南
来,谁想你被苗员外赚哄,把他的贼船换了我去,又要谋害你的性命。我今在上帝
告了冤状,把他问成凌迟处死。我还了你的欠债,托生了男子去了。今日赶来送你
过江,快快走过江去。不久金兵到了,我的冤家,你有家难奔,谁是你的亲人!”
说毕,抱头而哭,推了一把。玉卿醒来,才知是梦,看见桌上烛已将残,听见隔岸
鸡声报晓,忙叫方丈里沙弥,通没一人答应,只落了一枝好萧。玉卿下楼来,只见
旁一小门关着不开。天已将明,玉卿叫了半日,有一老僧出来,间道玉卿:“那里
的香客,起的好早!”玉卿把月江让他上楼饮酒,同吴公子下船去接美人的话说了
一遍。老僧全然不省,只道:“这个楼是接待官客的去处。先一日,有个僧人定下
请客,给了五钱银子。我们不知甚么人,只听见楼上吃酒。我们不管这些闲事。”
说毕,关上门去了。玉卿好生疑惑,只得从旧路而回。“江上大雾,又不知船上董
玉娇和樱桃这一夜如何盼我,那晓得我和朋友在搂上耍了一夜,或者吴公子和月江
都在他船上,见天明了,不肯上金山来。今日他输的七两银子东道,少不了还乐这
一日,再过江去访他,定然有些妙处。”一面想着,一面走下山来。走到山门前,
那里有只船影儿?唬了一惊,疾忙走过江口上岸的去处,自己的船也没了。那江上
风浪大起,黑雾述漫,石势横空,飞涛卷雪,郑玉卿独立岸边,好一似——风飘断
絮,水泛浮萍。孤零零,丧偶的鸳鸯;冷清清,失群的孤雁。金屋屏空,往事一朝
成幻梦,玉萧声断,不知何处觅秦楼。烟花化作空花,欲海总成昔海。
锦簇花攒,说巧嘴的朱门荡子;酒阑人散,吃蒙药的白面憨哥。翻巧弄拙,依
旧赤手空拳;财散人离,只为负心忘义。水里得来水里去,被人欺处为欺人。
看官听说,只因人心机巧乖滑,百般要贪人的便宜,到底才弄巧成拙。如赌博
一样,偏是善赌的到头来输个精光,没有一个成起家事的。如使荡子骗了妻财,强
盗造起家业来,又讲甚么天理,说甚么报应!只因这李瓶儿欠下花子虚前世宿债,
托生了银瓶,拐带家财,与郑玉卿勾消这本旧账,完那些情缘罢了。岂有郑玉卿一
个浮浪子弟,到处里就有骗了美色横财的理。因他认真是个花花太岁,见人家色就
恨不得弄到手里,因此把自己的本钱,反被别人弄去。这样翻使了演镇法儿,火烧
了自己衣裳,往往都是有的,岂不是现前报应!原来苗青换船时,就把自己惯走水
的贼船,换上镇江去,要水里谋害杀郑玉卿的性命,依旧把董玉娇和樱桃,金珠宝
玩,全全得了回来。先使一班梨园叫着两个妓女,妆成吴公子和僧人,接引他入港,
哄他醉了,要吃板刀面,抛在江心,做粽子样去祭屈大夫的。谁想天怜这郑玉卿是
个傻心子弟,不叫他死,只把他这些浮财了账,还他一个精光棍罢了,因玉卿与吴
公子上山吃酒,到还骗得一场大醉,一梦醒来,做了个飘瓦虚舟,落得个玉卿在岸
上走来走去,一似寻针的模样。那江船上客人,看见玉卿道:“这个人真是有趣,
倒象得了山水真景,苦吟敲句的光景。又不知是等甚么亲眷,这等守株待兔,望眼
将穿,可不作怪。”那知道,董玉娇和艄公约就在今夜里害他性命,后因他金山饮
酒,入夜不回,才将船连夜放开,把樱桃家事宝玩古董一船载回。正是:抛将明月
为钓饵,留得长江与客囊。但不知后来玉卿作何结果,苗员外何等快乐。正是:比
翼鸟被风吹散,故巢不定几时归,合欢花冒雨摧残,别院未知谁是主?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庄严品
第三十回 瓜州渡樱桃死节 润州城郑子吹萧
诗曰:
欲向江南作酒佣,菊残荷败付秋风。
难容西子归湖悼,安得王嫱老汉宫。
鸣鸟有情来榻上,飞花无限过墙东。
聊将世外烟波意,乱写风云问碧空。
世间繁华富贵,转眼间即成幻境。因此,佛、道二门只讲个空寂,省却无限凄
凉。看破了酒阑人散光景,把那锦绣笙歌,实觉没趣。即如忠孝节义的事,那豪杰
丈夫,偏是为身家二字败了名节,反不如那愚夫贱婢,一时间决断,不肯失身于人,
做出英雄的事来。
话说这苗员外要骗银瓶,故使他惯走私商的大船,换与郑玉卿上瓜州去。用的
那个艄公有名,叫杨铁篙,极是一个积年的水贼,专一在江河打劫客商。后同一伙
强盗俱是竹竿长枪,被一个山西水客惯使长刀,把竹竿砍断,不曾得手。
后来把长枪挠钩,俱铁裹了半截,专一打听船上揽下宝客,就勾将一路水贼,
去做生意。或是把客人杀了,或是捆成粽子样,丢在长江里去,因此浑号叫做铁篙
子杨艄公,当初苗青伙通打劫他家主人苗曾的,就是此人。一向投在苗青手下,贼
船有百十余只,或贩私盐做水面生意。苗员外使他将船换了董玉娇去,要他江里杀
了郑玉卿,把他家事和使女樱桃一总拐回来。那郑玉卿一个少年浪子,那里晓得。
他先使了几个戏子,领着两个粉头,在金山寺下假装吴公子和那和尚假名月江,弄
的是没底的筋斗,那里猜去。也是郑玉卿命不该死,连夜在金山饮酒,不肯回船。
那杨艄公在船上等候多时,想了一想:“我与此人何仇?不过员外为得回董玉娇和
他的家私回去,今日行个天理,趁此人上岸,把船放开回去罢,料郑玉卿也没处来
找寻。”当日二更天气,南风大起,即时起了锚,扯满篷,渡过江来,到了瓜州,
不上四更天气。
这董玉娇情知是苗员外赚虎离山之计,点着灯也不肯睡。只见杨艄公走进舱来,
看着玉娇笑嘻嘻道:“咱二人今日天假良缘,这场富贵那里想得到。”忙叫樱桃,
不肯答应。
即唤水手李小二打开员外送的一坛豆酒,原有的下程鸡鱼笋藕之类,安排下过
夜的,和董玉娇促膝而坐,饮了一回。恐夜深了,即叫樱桃来床上同寝。叫了半日,
那肯答应,只在后舱鸣呜的哭去了。杨艄公发狠道:“这奴才,想你家主子,明日
叫你受受。”一面取出一口尖刀来放在面前。那董玉娇门户出身,何分彼此,欢欢
喜喜,脱了衣服;两人抱头而寝,一夜云雨无度。那玉娇口里无般不叫,原是妓女
接客的熟套。杨艄公尽力盘桓,两意相投,不在话下。
那樱桃因银瓶被骗,哭了两日,饭也不吃。忽然见郑玉卿下船,全不回来,杨
艄公进舱和玉娇同床睡了,就知他落在人手,再没有出头的日子。哭到四更将尽,
听见他二人淫声浪气,摇得船也是响的。恐天明了受他的打骂,不如寻个自尽,做
了鬼魂,也好寻寻我姐姐银瓶的下落。合眼朦胧,只见银瓶上船来,叫道:“我的
姐姐!我已是死了,你不快来,和你回去罢。”醒来,又不见了。恰好天将五更,
船上人都睡得和死人一般。樱桃起来,把衣服鞋脚扎得紧紧的,推开船窗,只见满
江黑雾,那分东南西北,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的结果了!”猛身一跳,又早
飘飘玉腕凌波去,滚滚香魂逐浪福后人因赞他死节一段孤贞,诗日:休把须眉问丈
夫,丈夫无骨转成愚。
每因中帼成忠烈,翻党纲常愧大儒。
一怒自能存血性,三思反使惜微躯。
莫言沟壑寻常事,多少英雄逊不如。
却说杨艄公和董玉娇一夜风情如胶似漆,两人搂着商议,问道这郑玉卿箱笼物
件,玉娇细说了一遍。杨艄公道:“咱有这些宝物,又有员外送他的一千两银子,
还愁甚么过不得日月,到把你送回扬州去,天下也没有这样阿呆了!如今做了十年
私商勾当,还打不着这个大鱼哩。今日肯把自己的兔儿不打,到送与别人吃去!如
今湖广杨么反了,占了湖泊八百里地面。他用的都是咱一班水船上朋友,如今和你
从芜湖上去,图个大大的富贵。又说甚么苗员外!”玉娇只得相从,到了大明,叫
了几声樱桃不应,才知他投江而死。按下此事不题。
那郑玉卿在金山岸上,找不见原船,走一回想一回,天已渐晚。那寺门首酒保
来算席上酒菜:“该银四两八钱,先收的吴公子那一锭银子,都是精白铜,如今吴
公子去了,又不知是那里人,既然是一席的,少不得还我。”郑玉卿上岸时不曾带
得银包,原是空身下船看景,不料逢见吴公子一伙神骗,赤手空拳,那里凑银子还
他。酒保道:“我们小本经纪,不过是城里借些酒本来,趁些游客的钱,这四五两
银子,那里包得起。”先是好说,后来见玉卿全不应承,看了看玉卿,虽穿着一身
时样衣服,也没有船,又没有管家跟随,就道:“你这个人分明是骗人的捣子光棍,
白白的吃了酒食不肯还账,难道就干罢了!”就要拿绳子拴起来。说着,围了许多
人,闹了半日,也有说好说歹的。玉卿无奈何,脱下一件玉色绉绸直掇来,算了三
两银子,还欠一两五钱,又脱下一条白线罗裙来,算了一两。酒保见他实没有分文
钱钞,叹了声晦气,一直去了。
王卿饿了半日,那有口饭吃?寻思一会道:“这金山寺有甚生意,不如到城找
一找吴公子,或者遇见,也不可知。”
搭了个人载船,上得江南岸来,那有一分钱?只得解下身上带的银瓶一个香囊
来,算了三分银子船钱,才得进城。黄昏入夜,到甘露寺前歇息,比及掌灯时分,
饿得眼里黄花乱滚,肚里肠子乱叫起来,好象蚯蚓之声,其实难捱。玉卿四顾无亲,
那里去宿,看了看甘露寺前有一座土地庙,且宿一夜,明日再作道理。才待进庙安
身,只见一个老和尚打着灯笼出来关门,道:“这天入夜了,还有闲人在门外坐着。”
见玉卿一个年少小官,穿着两截短衣,在门首站立,忙问:“是寻房的,访客的?
如今金兵取了东京,不比太平年景,城里二三更还酒楼上唱戏,满街灯火。如今关
得门晚了,这些营兵就来查,去报韩世忠老爷。”指着门上告示,印的有拳头大字,
道:“你看看!”玉卿抬头细看:钦差守御江南兼管淮扬兵马都统制韩,为严防奸
细事:照得金人犯顺,袭取东京。镇江为南北要冲,奸人不时窥伺。近因塘报紧急,
江上戒严,恐防河北商旅内藏奸细,伏祸不浅。今后凡有寺观庙字,不许容留行客
止宿。如有面生可疑,系东京语音者,即时报本镇审验过江。无论僧道村坊敢有私
留,以军法连坐处斩,决不轻贷。特示。
大宋建炎三年三月日
谕众通知
郑玉卿看毕榜文,唬得面如土色。那老和尚见他说话蹊跷,不象行客,把门一
关,孤零零关在门外。幸得江南三月,天气不冷,在石台上坐了一夜,又怕巡夜兵
丁看见,伏在一株槐树边,又饥又困。这个浪子一向受用的过了,也该折算他折算。
这一夜好难捱!有诗一首,单说少年荡子不可轻走江湖:莫道江湖容易游,少年常
落下场头。
花明楚馆人先醉,金尽秦楼歌未休。
千里抛家空作客,孤身失计悔停舟。
提防陌路交情恶,覆雨翻云何处投?
这首诗单说少年轻浮子弟,仗着有几贯浮财,自家有些小才艺,浪迹狂游,没
有那豪杰的本领,或是遇着那些下流匪类,引入嫖赌一路,不是诱你一掷千金,说
是豪杰的本色;就诱你偎红倚翠,说是才子的风流。把手中有限的本钱,大家弄净
了才肯罢休。这等一起朋友,专一白手骗人,在江湖打憨虫,北方人叫做帮衬的,
如鞋有了帮衬,外面才好看,苏州叫做蔑片,如做竹器的先有了蔑片,那竹器才做
得成;又叫做老白鲞,那鲞鱼海中贱品,和着各色肉菜烹来,偏是有味。因此,这
种人极是有趣的,喜的是趋奉诌佞,不好的也说好,不妙的也说妙,帮闲热闹,着
人一时舍不得他。如今苏杭又叫做伴堂,如门客应伯爵、谢希大活活的把个西门庆
奉承死了,还要嫁卖他的妻子,你道人情恶也不恶!
这郑玉卿自小生在武职官家做个小后生,那晓得江湖上人情险恶,因此被苗青
一伙大棍骗光,把个万金的资囊送与别人受用。在土地庙前地上睡了一夜,次日早
起来,越饿得慌,这顿饭可是省得的!没奈何,把顶中上玉结儿卖了二十文钱,上
店里买了一顿点心,且救救急。不一时,把二十文钱单单买了两个上等的烧卖,几
口吃尽了。这午饭怎么处,到晚来那里宿?寻思一会,看了看金山寺里拾的这吴公
子的紫竹萧在身边,何不走上酒楼,且吹萧求些银钱度日,以救一时之急。即将萧
取出,擦磨光净,看见城门外临着大江,有一座酒楼,上写一联:“天地有情容我
醉,江山无语笑人愁。”
门面齐整,新油的红绿丹青可爱。那楼上士客坐满,也有凭栏看江的,也有猜
枚行令的。玉卿走近席前,把萧吹起。正面座头上坐着一个老官人,有六十余岁,
穿着鸭青布直掇,幅中云履,生得巨口长须。对面坐着两个客人,一个是武官打扮,
三十岁年纪,一个是秀才打扮,二十多岁。老官人看着玉卿年小,生得白净,不象
个梨园,又不象个客商,问道:“你这个人戴着顶巾子,没有长衣服,不象个贫人。
因何吹萧乞食?决有个原故。”玉卿不好细说,只道:“江上遇盗,劫了财物一空,
无可奈何,平日略知些丝竹,暂且糊口,等找寻着亲戚再回故乡。”说毕,泪落如
雨。也是玉卿绝处逢生,老官人便道:“你亲戚姓甚名谁?做甚么勾当,”玉卿道:
“我姑表哥姓徐名有功,字是震宇,汴梁卫里千户出身,听得在镇江水营做把总,
不知住在那里,又不知生死存亡。
今经大乱,离乡十五六年了。那时小人才七八岁,记得他出差江南,催买弓箭,
因乱后不回家, 说在京口住, 又投了水营做官。”老官人看着那武官打扮的道:
“这说的可不是你令尊么? ” 那武官道:“你莫不是郑二叔郑佩么?”玉卿道:
“在下就是!只不认得尊驾是谁?”那人起来:“才说的就是家父。”指着这老人
道:“这就是家岳李次桥,这秀才是舍妹夫李仰之,原是换亲的。如今幸得相遇。”
忙忙让坐下,知道不曾用饭,即叫酒保先整四个面来,面罢,就送上酒莱来。
玉卿饱食一顿。这才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四人酒罢下楼,打发了酒钱,和郑玉卿一路而行。进得城来,走了几条大街,
到一小巷内,是一小小宅院,内里三层,才待叫门,只见徐把总出来,不认得郑玉
卿,问是那里的客。那老官人才说:“在城外酒楼上遇见,说是找亲戚的,问道了
一会,才说道是亲家的表弟郑亲家。今日送上门来,也是天假其便,不然令表弟少
年出门遭着不幸,不知怎样流落了。”徐把总才让进去,细问了一遍东京的亲友存
亡,家产俱磬净了,大家凄然。取出一件紫花布直掇来,给玉卿穿着。留下众人吃
了饭,散去。打扫一间外耳房与玉卿安歇了,看见他生得乖觉,就安排他在门前做
些小生意。那知久惯油猾,不安生理。那消数日,依旧品竹弹丝,看见江南走的妇
女,不觉旧病发了,连他表兄家里也要磨起光来,这徐把总是个忠诚人,那里晓得,
直到玉卿后来没有归结,才知道:无义之人不可交,不结果花休要种。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广慧品
第三十一回 汴河桥清明遇旧 法华庵金玉同邻
诗曰:
彩云开处见仙人,莫把仙人便认真。
柳叶自然描翠黛,桃花原自点朱唇。
手中扇影非为扇,足下尘生不是尘。
如肯参禅干屎撅,须知粪溺有香津。
这八句诗,单说做书讲道的人借色谈禅,看书的人休得认假作真。那《金瓶梅》
前集说的那潘金莲和春梅葡萄架风流淫乐一段光景,看书的人到如今津津有味。说
到金莲好色,把西门庆一夜弄死,不消几日与陈经济通奸,把西门庆的恩爱不知丢
到那里去了。春梅和金莲与经济偷情,后来受了周守备专房之宠,生了儿子做了夫
人,只为一点淫心,又认经济做了兄弟,纵欲而亡。两人公案甚明,争奈后人不看
这后半截,反把前半乐事垂涎不荆如不说明来生报应,这点淫心如何冰冷得!如今
又要说起二人托生来世因缘,有多少美处,有多少不美处,如不妆点的活现,人不
肯看,如妆点的活现,使人动起火来,又说我续《金瓶梅》的依旧导欲宣淫,不是
借世说法了。只得热一回,冷一回,着看官们痒一阵,酸一阵,才见的笔端的造化
丹青,变幻无定。
却说那第一回上,说潘金莲、春梅旧情不断,一灵真性,一个托生与黎指挥家,
改名金桂,一个托生在孔千户家,改名梅玉。阴淫一气,依旧化成女身,偏又生在
一答邻舍之家。当初在京,武职官们做了干亲家,不上五六岁俱已定了婚姻。金桂
许了刘指挥之子,梅玉许了王千户之子。后来徽宗靖康年间,金兵抢进关来,童贯
上了一本,把京营武职官儿都调在边关上把守,做了营头。一时间,各携家眷,领
兵起身,各守汛地去了。黎指挥是山西居庸关参将,孔千户是真定府游击。原是京
营官儿,每日当社饮酒,妇女们邻墙同住,好不亲热,一时各有官职上任分路,两
个女儿如亲姊妹一般,临去时哭的当不得。人只说是儿女们常事,那知道他是前世
的情根,又来还今生的业债。
话不絮烦,过了靖康六年,金兵斡离不直到汴梁河上扎营,那时宋朝兵马无一
人敢出来遮挡,休说两个世袭武职官儿,那个是拿起弓箭来的!平日里擎鹰走马、
饮酒宿娼,件件都会,及到金兵进了居庸关,黎指挥奉着延安府经略种师道的令箭,
管西路扎营,不消金朝大军进来,只前哨就杀了个净。众军望风而走,黎指挥自刎
而亡,不消说河北一带,自北京直到了天雄,如风卷残云一样。那孔游击守真定府,
只有守城的老弱兵马不上一千,先一次到城下就降了。不料金兵受币讲和退去半年,
被种经略查失去城池,把这降将正了军法,一概斩首。他两家武官人亡家破,流落
在本管地方,寡妇孤女,一贫如洗,或是绩麻纺线,日不聊生。原指望平定了,雇
辆车回汴梁来找寻旧日家业,谁料金兵得了中原,宋高宗南渡,一乱就是八九年,
女儿渐渐长成了,又不知那公婆女婿存亡下落。就是孔、黎两干亲家,隔了河北山
西,数年间那得个信息。两家在外,穷苦无依,如飘蓬落叶,不消细讲。
到了建炎二年,宗泽守汴京,立下营寨,拜曲端为大将,收了王善百万人马,
招抚逃民,开屯复业。这些在外穷民尽回东京,如水相似。却说黎指挥娘子,因丈
夫不在了,嫁了一个将官叫李守备,是汴梁人,年纪七十了,因有个十二岁儿子,
才丧了妻,没人看管,听的说黎指挥娘子是汴梁人,要娶他续弦。黎家娘子才四十
三岁,也愁外乡难住,拣择不的年纪,没奈何就接了首帕,胡乱成了夫妇,这金桂
姐年已十四岁了,生的比花花解语,似玉玉生香。原是京城打扮,又缠的山西大同
的小脚儿,真是风流绝代。因家贫没甚么妆束,天然雅素:面皮儿不红不白,身端
儿不肥不瘦。红馥馥的朱唇,香生春色,碧澄澄的青眼,光转秋波。动人处,天香
国色,只堪雅淡梳妆,照影时,月魄冰心,不厌寻常包裹。盘头水作油,浮水游鱼
沉不见;对面花为镜,采花蝴蝶见还疑。
这李守备闻的宗元帅招抚逃民,趁此机会,就雇了二辆鬼头车儿,载着这十二
岁的儿子和这随娘改嫁的女儿金桂姐,一路回汴梁来。说不尽凤餐水宿,到了自己
住的剪子巷,找寻他的子侄,不知搬在那里去了。一口旧房被官改成造盔甲的厂,
那里还有家哩!没奈何,赁了三间房,在花园营里,临着汴河,使家人李小乙开个
冷烧酒店。老守备在门首坐着上账,黎金桂自和母亲在屋里做些针指,替人缝衣做
鞋,得些钱来度日。李守备这个儿子年已十二,甚是痴呆,吃饭穿衣,不知道东西
南北,屙屎尿溺也要人领他去,顺口叫做憨哥。黎家母子好不呕气。这里按下不题。
却说这汴梁,自宗泽安下营寨整练军马,不消半年,兵马钱粮件件俱足,城池
寨堡整旧如新,把金人连败了三阵,拔营而去,不敢近河北来。宗泽连连上本,要
定日过河,与金兵决战,恢复失去城池,以报二帝之仇。不料朝里汪、黄二相,力
劝高宗要与金人讲和,怕宗泽过河惹动金兵,再开了江南边衅,屡疏不听。收的王
善人马请旨封赏,俱不准行,把士气大沮。宗泽愤气,生出背疽,一月而亡,临死
大叫:‘过河”三声,其气方绝!因此人心解体。幸得东京大将曲端镇守了几年,
人民归业,略有太平光景。这汴梁原是繁华之地,士女极是奢侈,好游春看景的,
虽经了大乱,那风俗到底不改。遇着佳节,都要出城外汴河之上,一般走马卖解,
品竹弹筝,打弹抛毯,擎鹰架犬,弄百般杂戏儿顽耍。那一时是建炎三年二月清明
佳节,但见:重重烟霭,淡淡风光。轻寒轻暖,佳人初试薄罗裳;乍雨乍晴,荡子
共游芳草地。绿杨外秋千对对,红妆双跨凤,青林边猎骑纷纷,锦袄乱飞鹰。弹棋
蹴球,五陵豪侠藏钩,拨阮调筝,百斗狭斜博醉。柳外青楼皆系马,车中红袖不垂
帘。
那黎金桂年已十六岁,不消说容颜娇艳,又且绝世聪明,看着那阳和天气,柳
叶儿半青半黄,杏花儿半开半落,汴河上的游人妇女俱是香车宝马,巧样的钗梳,
异色的绫罗,滚滚香尘如云霞相似,自己却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清水梳头,连油也
不见一点,恹恹春气,又沉又困。想到邻家去打打秋千,又没件衣服,怎样去的。
又想到,从小的公婆女婿不见个音信,倚窗默默无言,不觉吊下两行珠泪。正是对
景伤春,有《浣溪沙》词为证。
燕蹴新泥堕画梁,海棠红艳妒罗裳,日斜无事暗总量。柳绿春眠无限恨,桃花
香暖不成妆,难将心事写纱窗。
不消说,这金桂姐年少怀春,是女儿家的本等。却说他母亲从着黎指挥时,在
京城和这一答女客们当会游春,何等风流富贵,耍笑风骚。夫妇二人原是一对京城
里在行的妙人儿。一时没奈何,嫁了个老守备,吃的是粗茶淡饭,到晚上的床来,
这老官几倒下头一个鼾睡。直聒到天明,再叫不醒的。就是一月间勉强来奉承两遭,
一似那杀败的残兵,望着城门先抛枪弃甲,弄半日还是根折枪杆,通是进不去的,
才用手扶得有些气儿,又滚出来了,改不了他的本色。这黎指挥娘子今年四十五岁,
是经过大风大雨的,守了一年活寡,见这些春色,想起富贵时节,在岳庙林下多少
妯娌姊妹顽耍,今日到了这个尽头日子!看见女儿落下泪来,一面劝道:“我儿,
你有了这般人才,怕没有好对儿!因甚么凄惶?”说着,不觉也吊下泪来。娘女两
个正自悲切,不题。
却说邻舍家一女,也有十五六岁,他父亲是吴银匠,乱后起家,开个小当店,
常过来与金桂说话儿,上的墙来,探着半截身子道:“姐姐,你不出去河上耍耍!
今日清明,河上柳林里有三个会:一个是走黄河九曲的会,扎下了九层门,随人进
去再走不出来,一个是团秋千会,只用一个车轮儿,这些妇女扳着短绳,用个滑车
团团转将起来,飞也似和花蛾一般,打的好不爱人,到了半天里,胆小的还有唬出
尿来的;又有一个香孩儿会,旗幡竹架扎在半天里,把人家好俊孩儿,扮做八仙过
海、童子拜观音、蟾宫折桂、唐明皇游月官,各样的故事,摆十数里路。这时节,
谁肯家里坐着!我母亲着我来问问李奶奶,一答儿好去走走,一路也好回来。”
说着话,金桂姐揩揩泪眼道:“就是去,我娘们也没有衣裳,那里借去!”那
女儿道:“俺今日要请个两姨妹子,他送了衣裳来,因犯了心疼病不来了。现放着
衣裳两三套,店里当的簪子、珠冠儿、环儿都戴不了的。你肯同去,我就送过来。”
桂姐点了点头,那女儿墙上下去了。过不多会,只见又上墙来,送过一个包袱。
打开看看,包着四套衣裳:一件大红绉纱袄,天青绉纱对襟衫儿,白绫洒线裙儿,
又是一件玉色罗衫鹅黄绫裙儿。又是一个匣子,盛的是钗环,几枝翠花,稀稀珠于
箍儿。金桂母子看见,不觉笑上脸来,使道:“为没衣裳穿,不得出去踏青,哭的
眼也红了!怎么天假其便的,就有姑娘来请你陪他去走走!”说不及活,吴银匠媳
妇也过来,道:“李奶奶你也忒煞拘紧姑娘了!这样节令,谁家不出去。女儿家只
管死坐着,忧煎出病来!”看看金桂道:“这样一表人材,出去着人家看看也好来
提亲。常言:有珠不露,谁知是宝?你老人家也还是半老佳人,咱在这河崖上走走
就回来。也是一年一个清明,这样大乱年景,知道耍上几遭!”说毕,李守备进来
说道:“你娘们走走去。大家早回来,我在家里看门罢。”也只为不得已,借着游
耍安他久旷的心,老人娶了少妇多是如此陪罪。说毕,李奶奶替女儿梳了头,插上
珠翠,把衣服件件穿的可体,一似照样儿裁的一般。李奶奶也穿上一套旧紫罗衫儿,
衬着这玉色衫淡淡的,戴上两枝花翠,看来不上四十岁,且是面嫩典雅,和吴银匠
媳妇,领着两个女儿出门。
上的桥来,过河一带酒馆歌楼,都是些翠袖红裙,在柳陌花街,或是倚门卖笑,
和郎君携手,或是在楼头弹唱,与荡子偎肩,好热闹的紧。金桂姐久静思动,从不
出门,见这些男女交杂,调筝奏曲,心上不觉跳起来。过了大桥,上的岸来,一座
大林子里,杏花开的一片粉红,柳阴之下,都是绒毡细毯,有就地上芳草摆设下矮
桌香炉的,有就树下亭台铺下雕盘牙箸的,处处都有佳人在傍,笑成一片。这桂姐
斜着眼偷看,不觉心又跳起来。走过林子,入了大寺,游人更多。那些少年浪子,
白面郎君,和那游山的少妇,拾翠的娇娘,挨肩擦臂,彼此顾盼。又有那光头标致
沙弥,涎眼好淫的贼秃,见了妇女人寺来,恨不得有百十个眼睛,穿透那酥胸玉乳,
直通到一点灵犀。日里念佛,却心藏着凤月。这桂姐从不见此等光景,应接不暇,
不觉心又大跳将起来。先是又羞又爱,后来又喜又馋,不觉心里跳的肉也麻了,其
实按纳不下。就是黄花女儿,到了这个男女混杂处,还要想到那个滋味,何况金桂
的前生,是那钻透过骨髓、刻画就风骚一个潘金莲。他一灵不味,怎么不现出本相
来。走了几处,又有那些走马的、唱戏的、打团秋千的、走黄河的。天色过午,只
得路傍坐在一座亭子上,走的香汗津津,花心吸吸。
见了一辆小车搭着席棚,载着一个妇人,约有四十多年纪,又一个女儿,有十
分姿色。车夫也来林子里歇凉,买了两个烧饼,两碗粉汤,送到车上去,给这妇女
吃。这吴银匠媳妇有些话长,问道车夫是那里来的,车夫道:“来的远着哩,从真
定府走,直到了汴梁,有半个月了。”说话毕,见车上妇人探出头来,看了一回又
看,问李奶奶道:“你不是黎婶子么?怎么坐在这里?”李奶奶一看,才认的是孔
千户娘子:“我的十年前干亲家,在这路上相遇,不是你看见我,就当面也不认得
了!”妇人连忙下车来,扶着女儿梅玉出来,拜见李奶奶母子二人。原来梅玉、金
桂六岁上分别,今日十年相会,两不相识。彼此拜了,想起前因,不觉俱流下泪来。
正是:
十年曾是同林燕,此日相逢故国花。
再返旧巢难识面,初移新梦尚无家。
帆随春草迷江上,云送孤鸿过海涯。
翠袖天寒倚修竹,不堪闺怨寄琵琶。
一起妇女六人,坐在林下,前后说了一遍,细问这孔千户娘子,才知道死了丈
夫,也是个寡妇,趁着这东京上真定府卖枣子的车子,一路走将来。如今没了亲人,
还不知道当初的房儿在不在。李奶奶道,“如今咱的营里圈占了,一个熟人亲戚也
没有。你娘儿们且到我家宿了。我如今嫁了个李守备,倒是个老实人。明日寻个房
安下,咱姊妹们一处做伴,他姊妹两个也好做些针线。”
说着话,天色渐晚,把空车子随后推着,一群妇女回汴河桥来。这李奶奶又在
僻静处与孔千户娘子商议:“咱如今认做两姨姊妹,我好留你住两日,李守备不疑
心。除非这般才得常远。”那孔千户娘子原是京城生长的一路上人,点了点头儿,
起身走上路来。到了家门首,吴银匠家娘们拜了两拜家去了。李守备见金桂娘们领
着两个妇女进门,问道来历。李奶奶说是两姨姊妹,今日从真定府回来,留下住二
日,好寻他的房子。李守备看见一个半老佳人,又领着个绝色女儿,又没个男人,
连忙让进屋里去,也就动了个不安本份的心肠,借色图财的恶念。想了一想,如今
金兵乱后,料他没有亲人,我又添上一个女儿,少也得几十两银子财礼。
喜喜欢欢,去买了些小菜下饭,让他母子坐下,大家饮酒吃饭。久别相逢,欢
喜非常。车夫将他娘们的被囊皮箱搬下来,找完了车价,去了。金桂姐把衣服首饰
送还吴银匠家,不题。
原来李守备住的两进房子,一间门面卖酒,后三间中面供着佛像,他两口儿住
了东间,桂姐住了西间,没有闲房安歇。如今只得自己在中间支起两根凳子来自睡,
把卧房让了孔千户娘子和浑家宿歇,两个女儿同去一间床上去了。这一夜,李守备
也吃了几杯烧酒,不合动了些邪火,睡到半夜里那阳物有些生气,只推起来净手,
悄俏的摸进房来,用手一摸,见两个妇人睡在两头,把浑家捏了一把,醒来推下床,
坐马桶去了。守备扒上床来,见孔千户娘子皮滑如脂,只推睡着,可霎作怪,不知
怎么把阳物一挺就进去了,抽了两抽,孔千户娘子久旷如火,慢慢相迎。谁料阳老
不刚,一举而泄,甚觉有趣,甚愧无情,只得亲了个嘴,下床自睡去了。想了一夜,
怎肯教他母子别寻房住,恰好墙西有个尼姑庵儿,叫他母子暂借他房住上几日,再
作理会。一夜欢喜不尽,那知道京城娘子惯于这个买卖,原是他浑家定下一计,要
添上一条绳子——打发老守备的催命索,自然上了他道儿。不知金玉姊妹二人这一
夜如何亲热。正是:老阴遇老阳,瓦罐不离井上破;魔女逢妖女,热油同向鼎中烧。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游戏品
第三十二回 拉枯桩双妪夹攻 扮新郎二女交美
诗曰:
说到风流浪不禁,老人空有少年心。
牙稀漫羡膏粱味,耳塞难听丝竹音。
药里欲求青鬓宠,花枝谁赠白头吟。
止堪林下寻仙侣,细问参同水里金。
单说人生到了六十岁,合着大易坤卦,六爻俱是纯阴,尚要保合太和,求复那
一点孤阳出来,还不可得,如何当得群阴剥削!如今人富贵有才情的,偏是要未年
讲些抽添以人补人之法,多有早送一程的。说到此处,不可不怕。即如李守备年已
七旬,娶得一个四十五岁黎指挥娘子,已是败军之将,不可言勇,日夜点卯不到,
也就罢了,因何引将一个孔千户家娘子,又领着个美貌的女儿,留在屋里,和他勾
搭起来,住了三四比弄得个李守备添上了四件宝:腰添上弯。腿添上酸。口添上涎。
阳添上绵。
寻思了几日,要留他在家里,没有住处,隔壁有个法华庵,姑子叫做福清,也
是乱后初出家。原是京城刘大户家的妾,极会铺绒挑绣,被金兵掳去半年回来,没
处归落,在这庵里落发。不上二年,他师父死了,招了两个徒弟,法名叫做谈能、
谈富,住着法华庵,有几间闲房子,常有道奶奶们来住着。借他二三间来,可以安
的他母子,来往也便些,省了人的口面。李守备到了福清庵里,问下了三间净室,
连门面四间,讲了五两房租。孔千户娘女两个搬在间壁,只隔着一墙,时常往来。
这梅玉姐一千好针线,替人做些鞋西,母子们将就度日。或是白日过来和金桂顽耍,
连夜晚了,就在金桂房里同床宿歇。孔千户娘于比黎指挥娘子小三岁,生的白净面
皮,描着两道长眉儿,原是风流的,又守了二年寡。因和李守备勾搭上了,常常过
来,和李守备夫妻两口儿一张桌上吃酒吃饭,以姐夫称之,通不回避。李守备时常
送些小菜果子过去殷勤他,和他在屋里白日也干过几次,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妇人甚不快意。
这黎指挥娘子从嫁了李守备守了活寡,一向到也把心冷了。因见孔千户娘子来,
和他常在隔壁屋里坐着,半日不回家来,只说他有心到别人身上去,晚间上床偏要
他来点卯。原是井绳扶不上墙的,又被孔千户娘子弄枯了,越发是稀软的,才一撮
弄,反怯战羞敌,缩到皮袋里,不知那去了。有诗为记:细似蜂腰已断筋,逃形无
计问花神。
前身定是为中贵,后世还当变女人。
作茧春蚕僵半缩,垂头冬蚓屈难伸。
可怜夜半虚前席,水满桃源少问津。
原来这妇人再嫁,过了中年的,专要在枕席上取乐,一些羞耻也没有,就是穷
也罢富也罢,吃的穿的俱是小事,上床来这件东西是要紧的。如果不足其意,到明
日把脸扬着,一点笑容也没有,摔匙打碗,指东骂西,连饭也不给男子吃。先是因
淫生出恨来,后来因恨越要想出淫来。看着这老厌物一脸皱纹,满头白雪,整日价
眼里流着冷泪,口里吐的臭痰,两根瘦骨头连一身皮也干了,那个是你糟糠夫妻,
来给你送老!睡到半夜里,倒枕捶床,不住的叹气,想到:“早死了,还各寻个生
路!”一顿臭骂。李守备只得推聋装哑,全不言语。从来说:佳人有意郎君俏,红
粉无情子弟村。这李守备也是无奈。
那一日,遇了个故人,卖生药的王回子,有名的好春药:颤声娇、琉黄圈、锁
阳环、夜战十女不泄方、固精丸、兴阳丸一套儿的淫方,独自开个小铺,做些香茶
耍药,广东羊角腾津,在市上哄这少年子弟们的钱。拿着五钱银子,取堆花好烧酒
十斤,要煮虾米做药酒卖。李守备让到屋里,问他:“买烧酒何干?”王回子夸了
一遍,喜的李守备让坐不迭,先筛了一壶五香酒来和他吃。细细问他:“这药可效
么?”王回子笑道:“我这药若不效,家里这些老婆们肯依么?吃到一月上,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这是个海上方,又不费钱,只用些大虾
和海马煮了,埋在土里三日就用。那个妇人当的起!”李守备是个老实人,就把自
己败阳的真象,哀告了一遍,要求他的妙药。钱筒里有卖酒的钱,尽力一倒,还有
七八百文,一齐串起,送给王回子,只要求个抬头当差的法儿。王回子道,“我有
好药,先放在马口里,临时洗了,任意行事,如要完,只吃一口凉水就解了。”即
时解包,取出一封兴阳不泄丸来,有三十多粒。又取一包揭被香,放在炉里,使妇
人发兴的。李守备连忙退回道:“他们发兴,我越发了不成,这样不使药我还当不
起。”
又送了他一枝腾津可以代劳。笑嘻嘻的出门道:“等煮了酒,还送二斤来。”
李守备拱了拱手送他去了,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我有了好方,再不怕这两个人笑
话我了;怕的是万一不效,弄的进退两难,又是一场受气。又想道:“把他二人哄
醉了,大家胡混一场,有些难打发处,还有这根假东西,使个替身法儿,好歹要卖
一卖老手段,难道我就罢了。”等不到晚,先把药放马口里去。买了一只烧鸡、两
碗烧肉、两段猪灌肠、一盘熟鱼,又是点心蒸糕买了一大盘,摆在床前一张桌上,
要请孔千户娘子过来吃酒。黎指挥娘子已是知道他和王回子吃烧酒,讨了药来,只
推不知,道:“你待请谁?”
李守备道:“这些时没请孔二姨来坐坐,今夜无事,恁姊妹们叙叙。他的酒量
大,好歹让他个醉。”娘子道:“他这几日不耐烦,等我自己去拉他去。”说毕放
下针线,过墙去了。
原来两人商议就一路,也有个打发老厌物的意思,趁这个机会,正好顺水行船,
试试这药灵不灵。一到了孔二姨家,见他坐在炕上,和梅玉纳鞋哩,一双红绉纱鞋,
娘两个每人锁一只。把孔千户娘子拉在一间空房里,说李守备今日取了春药方来吃
了,又买了好些东西,来请你吃酒,要安排试药的光景。如今咱两个把他试试,好
不好打发他上路。有了咱姊妹两个,还服事家好人家,休说两个女儿花朵一般,就
守寡也吃碗自在饭。如今兵荒马乱,有甚么正经,休说是两个寡妇,那里不是吃饭
处。说的停当,孔千户娘子道:“姐姐先走一步,我洗洗澡就到。只怕你吃起醋来,
我就了不成!”黎指挥娘子笑着过去了。孔千户娘子原是京师积年做过暗巢的,一
向不得尽兴,也指望过来试试李守备的药。
即时烧水,用香肥皂洗的屁股白光,穿上一套半新不旧的月白罗衫,紫罗裙拖
的裙子,一双小小纱绿高底鞋儿,梳的水鬓长长的,也不搽脂粉,略使绵子打个红
腮儿,只好似三十岁的,又老成又俊俏。笑嘻嘻的从门里走过来,道:“打搅得恁
两口儿也勾了,天长日久的,又要来请,也不当人了!”
李守备也换了一套新衣,忙来接进去,道:“咱家里五香酒熟了,胡乱请二姨
来尝尝。有甚么你吃,敢言请么!”夫妻二人安下坐,李守备横头,他二人对面坐
了。守备自己筛酒来斟,要请他小姊妹,二人都过那边院子里耍去了。一面用了三
个雕漆茶杯,满斟过五香酒来。孔千户娘子道:“妹子量小,谁使的这大东西!”
李奶奶道:“大不大,姐姐收了罢。再换个杯,姐姐又嫌小了。”顽成一块,只得
接杯在手,又取壶去还敬李姐夫。守备不肯送过壶来,自己斟了半盅,陪着坐了,
吃了几巡。李守备用箸取将菜儿,拣好的送在二姨面前。孔千户娘子也取将瓜子来
嗑了,送过瓜仁儿来。吃到热处,俗说道:酒是色媒人。渐渐说话俱是嘲惹姐夫,
各带些骂趣。李守备道:“我有个笑话,说与二姨听。有一家和他姨娘住在一处,
常常来往,这个姨娘极喜剃头,剃的人浑身快活。这大姨的儿子们都不叫他娘剃,
只是央姨娘去剃。把个儿子剃的头光光的,极是好看。他父亲回来,问道:‘儿子!
这头是谁剃的? ’ 他母亲说道:‘二姨剃的。’明日见了二姨,谢了又谢,道:
‘原来二姨这样善剃头。’二姨戏这大姨夫道:‘姐夫!你要爱我剃,我也给你剃
剃。’大姨夫道:‘我到不消剃,你替替你姐姐罢!’”原来说着孔千户娘子该替
他姐姐。 剃与替同音, 嘲的甚趣。二姨起来斟了一盅酒,送在李守备面前,道:
“姐夫吃这杯酒,我也有个笑话回奉你。有一个斑鸠和一个燕子,常被那林里鹞鹰
欺负、他二鸟商议:‘他一个来欺我不大紧,生下雏儿还要来夺我的窝巢,好不厉
害。身小力薄的又斗不过他,不如拜认做个亲罢。,那斑鸠就认了个侄儿,叫道:
‘姑姑!姑姑!’燕子就认了个外甥,叫道:‘亲姨!亲姨!’忽一日,有个饿老
鸥飞过来,也要讨大,要他叫一声。这斑鸠燕子不肯叫他,道,‘我和你非亲非故,
该叫个甚么?’饿老鸥道:‘我和你姑姑也差不多,我和你亲姨也差不多,以后只
叫我声亲娘罢。’”原来骂着李守备,喜的个李奶奶在床沿上笑的没缝,道,“我
也有个笑话,恁二人吃一盅,我才说。”忙把孔千户娘子面前斟了一满杯,李守备
自己斟上半杯。二姨不依,夺过壶来,斟的流了一桌子。李奶奶道:“一个人,极
孝顺他母亲,因家寒没甚度日,每日赊些酒来,去卖几贯钱来养母。一日赊了一瓶
浆酒来,这人极是好酒的,一口一声只叫做是酒娘。那一日要搬家往山前去住,取
了一担筐来,一头挑着酒瓶,一头挑着他八十的老母。行到山坡里,这人又饥又渴,
取出木勺来,走一步吃一口,叫声好娘。不料他母亲在筐里只道是叫他,翻一翻身,
把个担儿滚下来,把酒瓶打的稀烂,满石崖上都是酒。这人慌了,舍不得这好酒,
趴伏在石崖上,就地去吃,乱叫道:‘好酒娘!好酒娘!’他母亲跌在山坡下,见
他儿子全不理他,骂道:‘没良心的不孝畜牲!顾了你那个娘,就忘了你亲娘了。’”
一句话骂着李守备,大家笑成一块。三人都有七八分酒,李守备有事在心,不敢多
饮。天已半更,那药在马口里还不见发作,那件东西依然垂头而睡,摇之不醒。又
见这二位臊冤家乘着酒兴欢喜爽快,比往日更觉颠狂。这药力不发,如何应承的下?
出来推去净手,用温水把马口药洗去,手托着央不动、叫不醒、装醉推死的臭皮囊,
长叹一声,唱一个《驻云飞》:堪恨皮囊,旧日英雄何处藏。好似僵蚕样,弄着全
没账。膝!当日忒风狂,何等昂邦,今日里缩颈垂头,不敢把门来上,死狗谁能扶
上墙。
李守备想道:“这药不效,或是用的少了。”又将王回子的药取出三丸,用口
嚼碎,口口口口口口口只见那东西眼泪汪汪,口口口口口口口越发不起了。又叹一
口气,第二个《驻云飞》:朽物堪怜,伏祈抬头听我言。略妆些虚体面,休使人轻
贱。呔!在自口垂涎,委曲难前。二指穷筋,变了根皮条线,一滴何曾到九泉。
从来这春药扶强不扶弱,济富不济贫。少年的人用了不消半日,随着人的阳气
一时就发。这七十的老人,休说真阳枯竭,就是膀胧内邪火也是冷的,一时间这一
点热药放在马口里,就如喂死狗的一般,那里有点热气儿?亏了后来吃了半日五香
烧酒,又将温水将阳物一洗,内外相助,这三丸药一时发作,真个是:有脚阳春花
再发,无油枯焰火重明。一时间,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李守备大喜,寻思道:“此时不乘机行事,等的药力发尽,悔之晚矣!”连忙进的
屋来,孔千户娘子要回家去,怕梅玉女儿一人在家害怕。守备道:“天已晚了,恁
姊妹两人在房里,我还在这外面。天已起更了,还回去做甚么!依着我说,咱大家
打个官铺,混上他一夜罢。”孔千户娘子故意骂了一句,道:“老汗邪了的,就说
下路去了。我们在这里,撇下他姊妹在隔壁也不放心。”李守备道:“一发叫到这
边来,他姐儿两个睡在一房也好。”说毕,孔千户娘子才走起身叫过金桂、梅玉过
来,把房门锁了,院子门倒关着。原是一家人,从墙上走熟了的。说着话,房里点
上灯,见他姊妹二人俱是中衣,不穿裙,从短墙上过来,上西间房里去了。这李守
备还要让酒,孔千户娘子吃的桃花上脸,浪眼涎瞪上来,也有些春心按不住的光景,
推是醉了。李守备也就不让,各人安排上床,换鞋使水,心里明白。黎指挥娘子要
和孔千户娘子两头睡,怎当的孔千户娘子是个顽皮,又有了半醉,单单趴过来,和
他一头,笑道:“咱姊妹两人今夜做个干夫妻罢!”脱的光光的,一口先把灯吹灭
了。李守备那等的四平八稳,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也就脱的精光,挨进房门,
往两人被窝里一滚。孔千户娘子摸了一把,口口口口口口口口骂道;“好老没廉耻,
哄的我住下,可是要小姨子么!”说不及话,拉在床沿上干起。那妇人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回口口口口把李守备围困攻打,不一两阵,那水火齐
来,烧的烧,煮的煮,那点药力使完,又是怯敌,又是量小,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再休想还有抬起头的日子。 这妇人嗤的笑了一声, 道:
“这药还要钱么!没的坷碜杀人罢了!”黎寡妇听了半日,已是难捱,摸了一把,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又是臊又是恨,道:“快刀子
你打发了谁,留着这钝刀子锯黜我!”李守备怕他吃醋,别人又吃了头汤,十分过
意不去,只得勉强奉承。那里抬起头来,被黎寡妇一把按在床上。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这妇人淫心酒兴,一齐发动,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把个李守备弄的似落汤鸡,骨头皮毛都是稀软的,这老人家一
阵昏迷,浑身冰冷,大叫一声:“罢了我了!”没奈何,取出一根三寸长的腾津,
替他放在腰里。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且不说李守备气喘口张,两眼紧闭,生死不
保。
却说这黎金桂从那日汴河看见男女行乐,已是春心难按,幸遇着孔家妹子梅玉
回来,两人每日一床,真是一对狐狸精。到夜里你捏我摩,先还害羞,后来一连睡
了几夜,只在一头并寝,也就咂舌亲嘴,如男子一样。这一夜见他两个母亲吃酒醉
了,和守备勾搭,起来吹灭灯,就把房门悄悄挨开,伏在门外听他三人行事,只见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淫声浪语没般不叫,两个女儿连腿也麻了,险不酥
遗顶门,跳开地户。到了孔家大战以后,口口口口二女疾回,掩上房门,脱得赤条
条的,金桂便道:“梅玉!咱姊妹两个也学他们做个干夫妻,轮流一个妆做新郎。
我是姐姐,今夜让我先罢。”梅玉道:“你休要弄的我象我妈那个模样儿,倒了不
成。”金桂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着梅玉叫他亲哥哥。金桂便叫姐姐妹妹,也学那淫声一样。梅玉用手把桂姐
腰里一摸,那知他先动了心,弄着梅玉,自己发兴,那花心香露早已湿透,流了两
腿。梅玉大惊,道:“你如何流出溺来了!”金桂道:“这是妇人的臊水,见了男
子就常是这等流的。你到明日,我管弄的你如我一样。”弄了半夜,身子倦了,抱
头而寝。如此,夜夜二人轮流,一人在身上,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可每夜弄个不了。不知李守备死活何如,二女子淫奔下落。正是:穿花
峡蝶,双双春日入房来,点点蜻蜓,款款迎风随浪滚。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净行品
第三十三回 风雨夜淫女奔邻 琉璃灯书生避色
《楞严经》曰:
佛告阿难:如汝所说,真所爱乐,因于心目,若不识知心目所在,则不能降伏
尘劳。譬如国王为贼所侵,发兵除讨,是兵要当知贼所在。使汝流转心目为咎,因
而起惑造业,遂成颠倒。颠倒之法,略说有三:一心颠倒,二见颠倒,三想颠倒。
内勾外连,劫尽家宝,如或识贼,贼无能为。今见色者,眼根见耶,眼识见耶,空
明见邪?空明之中,各各无见,亦无分明,和合因缘,生出眼识,眼识因缘,生出
意识,能见于色,而生贪着。如是观时,无眼无色,亦无见者,亦复不见男女等相,
当知受者,毕竟空寂,故眼对色时,则无贪爱。
《摩河止观》曰:
女有六欲,谓: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相欲。
观此欲心,为从根生,为从尘生,为共为离。若从根生,未对尘时,心应自起。若
从尘生,尘既是他,于我何预?若共生者,应起两心。
昔无因生,无因不可。四句推欲,欲无来处。既无来处,亦无去处。无来无去,
毕竟空寂。
今讲《金瓶梅》报应全为戒淫,因何又说入淫词,妆出秽态,也只为这淫根不
净,流转了第二世还有习气宿根。因此从他淫处,才说到报处。那文殊度善财五十
三参,有亲嘴咂舌,内藏禅棒。今与俗人说话,只得如此引导。写得淫秽, 叫人肉
麻,才露出病根,又叫人冰冷、因此大阐邪魔,以归正觉,引证《楞严》、《止观》
两经,以见成佛之人,先从色字生灭。请看这不迷色的好人,又怕甚么摩登淫女。
却说黎指挥娘子和孔千户娘子,把李守备一夜夹攻, 七十老人如何敌得两口飞
刀,连泄两次,昏晕不省,次日遂成了瘫痪。不消两月,中风不语,呜呼哀哉。两
个寡妇原是一路,要打发他的,胡乱买口寿器,送在郊外埋了,才得干净。只撇下
一个痴子憨哥,随着当奴才使唤。两个寡妇商议着,就着这个酒店,咱两家同居,
一个锅吃饭,同金桂、梅玉一处居住,省了费钱,又好作伴。因此两个寡妇占了一
口房,打开福清庵的壁子,使两个女儿各人住一间,白日黄昏做针线,顽成一块。
也不象良家,打扮得油头粉面,窄袖弓鞋,就是门户烟花光景。梅玉虽伶俐,还略
老实些,只有金桂姐,十分油滑,口里学得街市上情词浪曲,没一个不记得,整夜
价和梅玉顽着,叫亲汉子亲羔子,满口胡柴,不言一星儿羞。
这法华庵后面,邻着一个书房,原是一个老学究训蒙。
后来有一个年少秀才,姓严名正,字好礼,因贫穷,家内无处读书,和这尼姑
是个亲戚,隔家不远,就借了一间房,在韦驮殿东里紧间壁,白日读书,连夜里也
不家去。家贫无油,时常也来佛灯里借油去夜读,至三更还不睡。是一个有志气的
正人,未逢时的君子。此人生得面白唇红,年方一十九岁,尚无妻室。每日不出书
房,有朋友和他嘲戏的,连面腮都红了。日夜以读书为事,念的书声且是好听,到
了半夜,凄凄楚楚,如泣如诉的,常念到好处,双泪俱下。
这个书房和金桂姐卧房紧邻着屋山头,一边是习静好学的书生,一边是妄想求
夫的淫女。这屋壁年久漏了雨,把墙渐渐的倚斜,使一根朽木撑着墙根。又裂了一
条斜缝儿,那边使纸糊了,常常透过灯光来。这金桂时常用个竹签儿通开纸缝,窥
看这秀才,见他生得一表人材,白生生的和美女一般,恨不得搂在怀中,免得我半
夜三更叫着名儿胡思乱想,指头儿不得歇息。白日间听得这边说话,常悄悄的先丢
过瓦片来勾搭。后来见他不理,又将自己带的一个红纱香袋,连一只睡鞋儿,隔墙
丢去,指望这秀才钻隙相窥或是逾墙相从。那知道这读书人,专心只在诵读上,并
没这个闲情,就见是个香袋睡鞋,也只道是那个朋友撇下的,再不想到邻家有妇女
勾引的事。因此,每夜金桂背了梅玉常常在墙缝里窥看,见他好似泥塑木雕的一个
书生,并无邪视,又伸将一根细细竹竿去棚弄他。严秀才不提防有竹竿在背后杵他,
只道是有鬼,唬得把被窝床帐俱移在中间来,把这一间白日做书房,又把墙缝用泥
来塞了。从此后,金桂姐只好闻声动念,害了个单相思,再不能勾半夜隔墙窥宋玉,
西邻掷果向潘安。也只好在枕头上、被窝中悄悄叫几声风流哥哥。心里想着,口里
念着,指头儿告了消乏,才罢了。
不则一日,那姑子福清常常来孔千户娘子这边,来央梅玉做些针指。因佛堂石
榴花盛开了,姊妹二人要往庵上去看花。金桂有心要细细端详这严秀才,恨不得撞
个满怀。那日同梅玉过来,到了姑子房里,炕上放桌儿,吃了茶,走到韦驮殿傍一
个小门进去,见大红千层石榴花开得火也似红。妹妹二人每人折了两朵,插在髻子
上,才待要走。只见严秀才从书房走出来,方巾幅衣,一个脸儿白光光的。看见两
个少女,慌得忙忙走回,不敢回头,一直进去了。这金桂姐到只管留恋,拈着花儿
顽耍,见秀才不出来,各自回房,不题。
从来有机会相凑成了好事的,也有空有机会不相干涉的,总有个缘法。况夫妻
二字配在前生,有月老系定,岂是淫奔得来的!世间没巧不成话,那时五月,天气
渐渐暄热,也是久旱了,忽然连连大雨,就下了三昼夜。先是细雨,后来风雷大作,
汴河水长起来,把人家小房破屋,倒的倒,漏的漏,常是半夜里大家不睡,预备着
倒屋,怕有压死的。谁想这严秀才住的书房,俱是乱后破烂草房,又没烟火薰着,
上漏下湿,到了二更时候,听得忽刺一声,好似天崩地塌一般,把那堵破墙从根下
直倒在地,恰好与金桂姐卧房倒通了。桂姐忙起来穿衣不迭,那时天热,只穿得个
红纱抹胸儿,连一条中衣也找不见,自光光的赤着身子,正然害怕,只见严秀才在
房中间里看书,还点着灯哩,正忙不迭把灯盏拿起来,照着收拾被窝。这桂姐黑影
里看得分明,不觉淫心忽动,想起自日问折花遇着他,几番勾搭再不上手,今半夜
无人,姻缘凑在这里。趁着他灯影半暗不明,往那秀才屋里直走到床前,道:“哥
哥救我则个!”严秀才见一女子忽然走到面前,光着雪白的身子,吓了一跳,道:
“你因何这样来?
甚么道理!”一面说着,这金桂姐早钻入秀才的床上帐子里去了。严秀才见他
如此,慌忙把灯放在桌上,一直走出屋来。外边大雨如注,那里站得下?看了看韦
驮殿里琉璃灯还点着,忙忙走入韦驮殿来,以避这夜半男女之嫌。走到韦驮面前,
可霎作怪,只见那琉璃灯大响了一声,似爆竹相似,灯光一晃,好似个明月放光,
金盆献日一般:非黄非白,如月如烟。圆陀陀一点灵光,明朗朗满空瑞彩。浊垢扫
开,千佛影中悬宝杵,琉璃普照,八功德里涌莲花。无生无灭,牟尼顶上自毫光;
为净为明,舍利珠中金梵塔。
单说这佛法中,“不可思议”四字,概尽一部《法华》。
世上的事,人人思议到的,都是聪明机巧,伎俩权术,总因妄想,生出揣摩,
以此去测天量海,那有窥见一斑的。这严秀才为金桂淫魔,在半夜无人暗室之中,
略有些邪念,岂有不动之理!少年轻薄子正要窥邻窃色、选妓倾家,何况美色女子
脱得赤条条,一个现成茶饭,那有不领受的!只因严秀才一点正气,这些女色从不
曾看在眼里,又有那圣贤的诗书养成的浩然正气,和那关云长秉烛达旦,柳下惠坐
怀不乱一样的。因见金桂淫奔进他卧房,裸体相亲,不敢久留,竟出门走入韦驮殿
来。那佛法光中照见儿万由旬,这一点灵光,就是个圣贤的根基,仙真的力量。只
是殿上琉璃灯忽放出光来,照得满殿上如明月一般,岂不是不可思议功德!这书生
又是羞愧,又是惊惶,只得在灯光之下,孤孤站立,唬得战战兢兢,一似那女于还
赶将来一般。幸得大雨盆倾,一宿不住,又怕屋倒了,打死此女在我床上,不能自
明。心里一上一下,真如臼杵相似。后人有诗赞严生正大不苟处:暗室欺心有鬼神,
功名原不付淫人。
青蝇未可污全壁,明镜岂容点片尘。
慧剑谁能除妄想,欲河常见陷迷津。
鸡鸣风雨沉沉夜,才信光明大法轮。
却说这金桂见秀才去了,只在床上倚枕而卧,春心如火,欲水如浇。还指望他
去去就来,起来把灯一口吹灭了。
今番回来,一把拿住他,定不肯轻轻放空,怕他向人前卖风,可不有名无实了!
等到半夜,大雨不止,直到天将五更,雨中鸡叫了三遍,没奈何走下床来,只见秀
才被窝里不知是雨是水,险不湿透。自己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娇娇细细的唱了一个词名《锁南枝》:思罢了想,想罢了焦,现成成的人儿那里去
了!雹命人,闪得俺没着落。俺也曾潜窥灯光,俺也曾摇动花稍,痴冤家笑也不笑
一笑。俺又不是吃人的狐精,俺又不是杀人的飞刀,见了俺唬得心窝跳。拿住你怎
肯干休,好歹要凤友鸾交,只落得手儿里捏着花心叫。
这里金桂回房不题。那知道风雨深夜,正是鬼神出没时候,那半空中夜游神和
雷公、电母、风怕、雨师各样神灵,看得明明白自,夸道,“好个严秀才!真正见
色不迷。”一点阴骘,一宅之内灶君五道,一坊之内土地神抵。次日奏知城隍,申
报阴德司去讫。后来中了金朝状元,在后案不题。
却说严秀才在韦驮殿下,坐到天明,雨略住了,才叫了福清师徒去看看,破墙
倒了,书房门首见一双小脚踪儿,在泥里走得横三竖四。他心中自明,口里不好讲
得。那福清姑子也有些疑惑,说严秀才书房如何有妇人脚踪?各人怀心,都不言语。
看了破墙和李奶奶家通成一处,甚不方便。等天晴了,叫几个闲汉来快砌起来,省
得两下不便。这严秀才趁此机会,就把那书桌床帐,一时间叫人都搬回家去了。只
说是屋破难存,把淫奔之事一字不肯提起,恐坏了人家闺门,失之刻薄,又恐此女
所求不遂,不是悬梁就是投井,连人命也是有的,因此默默无言,别去寻师取友读
书去了。
晁文元公会作“七审”以代“三时。鄢陵韩秋岩拈出警人:第一审,妄念能息
否?
第二审,外缘能简否?
第三审,触境能不动否?
第四审,语言能不妄否?
第五审,黑白能分别否?
第六审,梦境能不乱否?
第七审,方寸中能自乐否?
大凡学者须从“不欺屋漏”四字打得过,才是个丈夫,又说甚么成仙成佛。今
把这淫女私奔,志士避色一段公案,说到佛灯现彩,不是做书的敷演空谈。当初阿
难被摩登淫众所迷,以淫躬抚摩,险不破了戒体,被佛眼一观,才得解救。这金桂
是潘金莲托生,还来造此恶业,只为一点淫根不能斩断。因此,今日为女,还是那
葡萄架下的前身,翡翠轩中习气,引诱书童的见识,勾搭经济的行藏,改了身子改
不了心。这严秀才一个正人君子,天生的玉洁冰清,一块无瑕白玉,那肯受此点污。
因此走入韦驮殿前,佛灯忽然放出光明来,就如那佛救阿难时,天眼一观,那些邪
魔自然消灭。
今日这光不是琉璃光,又不是韦驮的光,也不是如来佛的牟尼光。这光从何来?
就是秀才一点良心放出智慧光、义勇光、仁慈光、大力光,就是佛经上说的那光明
藏,以我的光对了佛光,因此佛光而成我光,把一片淫邪变作琉璃光明世界。也不
见佛,也不见我,那得有那金桂淫女,总化成一尊金光明佛。如此不可思议,才了
得这一段为淫女说法,贞士传宗的公案。此是做《续金瓶梅》的主意。后来,金桂
的淫孽自然灾祸难逃,志士的清白自然功名大起。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正法品
第三十四回 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圆觉经》曰:
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花从空而有,幻花虽灭,空性
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真妄动源,初无二体。倘得实
心,即妄皆真,触处融通,随机解脱。
单说人心原号太虚,生来没有一点障碍的,能将太虚心不受那欲心、邪心、妒
忌心、执着心、狡猾心、贪爱心、怒杀心,种种解脱,自然成佛成圣。今按《太上
感应篇》中说,阴贼良善,暗侮君亲,贬正排贤,妄逐朋党,分明说在朝廷。有位
君子做《金瓶梅》因果,只好在闺房中言语,提醒那淫邪的男女,如何说到缙绅君
子上去?不知天下的风俗,有这贞女义夫,毕竟是朝廷的纪纲,用那端人正士。有
了纪纲,才有了风俗,有了道义,才有了纪纲;有了风俗,才有了治乱。一层层说
到根本上去,叫看书的人知道,这淫风恶俗,从士大夫一点阴邪妒忌中生来,造出
个不阴不阳的劫运,自然把“礼义廉耻”四个字,一齐抹倒。没有廉耻,又说甚么
金瓶梅三个妇女。即如西门庆不过一个光棍,几个娼妇,有何关系风俗?看到蔡大
师受贿推升,白白的做了提刑千户;又有那蔡状元、宋御史因财纳交,全无官体。
自然要纲纪凌夷,国家丧灭,以致金人内犯,二帝北迁。善读《金瓶梅》的,要看
到天下大大夫都有了学西门大官人的心,天下妇人都要学金瓶梅的样,人心那得不
坏,天下那得不亡!所以讲道学的,要看圣人著经的主意。因此前二回讲了淫女丑
状,今只得说正论一番,使正人君子知我做书的不是邪说。
单表这宋高宗南渡,建炎三年,立了汪国彦、黄潜善为相。因见高宗惧怯金兵,
力主和议,恐建康只隔一江,不能自守,要走到杭州建都,改名临安,不日渡江南
去。那些文官李纲、张浚、赵鼎、张所,武将岳飞、韩世忠、刘奇、吴阶等,苦苦
上疏,劝留北方,恢复旧地,俱为汪、黄所阻。
因恐这些大臣们不服,就上了一本,重修神宗、哲宗实录,把那元佑党人碑从
新印行天下,把王安石、蔡京、章谆。吕惠卿一班奸臣说是君子,把司马光、苏拭、
程颐、刘挚等一班指为党人。凡系党人俱是黑字,凡系好人俱用朱字。就说李纲等
一起忠臣是沽名钓誉,专权误国。因与金人讲和,把李纲练就兵马,钱粮尽行停止,
滴贬往江西去了。凡系讲恢复的,指为党人,一切不用。把王安石的新书,颁行天
下,依旧要配享圣庙。那些王安石、蔡京门下小人渐渐出来用事,着谏官上了一本,
将滴贬的、正法的这些奸臣们,一个个追封的、加溢法的、复职的,谓之讲和。又
可笑这些邪人们也不讲朝廷军机大事,也不管金兵将到江北,依旧这个一本,那个
一本,某人该封荫子孙,某人该加赠某官,终日在朝内,昼夜讲修恩怨,各立门户
起来,彼此拜贺,日日挂匾送屏,忙个不了。又用了许多新人充京营都督等官,各
领札付,并无衙门兵马,真是一张告身,不能博得一醉,大家上下胡混。这些为国
家的正人,明知无益,也就退位藏身,一凭汪、黄二人主张便了。古人说:这个党
字,贻害国家,牢不可破,自东汉、唐、宋以来,皆受门户二字之祸,比叛臣、阉
宦、敌国,外患更是厉害不同。即如一株好树,就是斧斤水火,还有遗漏苟免的,
或是在深山穷谷,散材无用,可以偷生;如要树里自生出个蠢虫来,那虫藏在树心
里,自稍吃到根,又自根吃到稍,把树的津液昼夜吃枯,其根不伐自倒,谓之蠢虫
食树,树枯而蠢死,奸臣蠢国,国灭而好亡。总因着个党字,指曲为直,指直为曲,
为大乱朋阳根本。这个党字,也是圣人说过的,只是党有邪正,自然分了恩仇。君
子说小人是党,小人也说君于是党。那孔子也说道:吾党之小子狂简。又说:吾党
有直躬者。人之过也各于其党,君子群而不党。先从东汉说起,先有一班君子陈赛,
苟淑、李膺、陈蕃、窦武、黄琼、刘宠、范滂、郭泰等,俱是一时大贤,只因群贤
附和大众,互相夸奖,成了风气。每一会葬,常有七八千人。编出个口号来,有三
君、八竣八顾、八厨、八及之号。那时见宦官专权,群贤匡扶汉室,剪除了几个宦
官。后来十常侍专政,奏说大臣钩党非毁朝政,把这些范傍一等贤人君子,捕的捕,
杀的杀,株连钩党,不下千家。到了灵帝,黄巾贼起,钩党不绝。因何进要全诛宦
官,借兵边外诸侯。董卓、曹操进来,乘乱才亡了汉家天下。这是第一个党字,丧
了汉朝。到了唐宪宗时,朝内李吉甫与李绛各有朋党,后来李宗闵对策,每每讥刺
李吉甫,至吉甫之子李德裕进位宰相,遂修恩怨,因降了吐著。牛僧孺忌德裕有功,
上了一本,说待四夷以信,不可收吐蕃的降将,遂还与吐蓑,分裂而死。因此两相
水火,叫做牛李之党。藩镇分权,唐室衰微,李德裕、李宗闵党祸不解,因此说:
“去河北贼易,去朝中党难。”后来朱温篡位,自马清流,杀了士大夫千余人,只
为这党字。到了宋神宗朝,正人君子不少,元佑年间,又立起党人碑来,王安石、
蔡京为首,把司马光一班正人贬尽杀尽,才有了金人之祸。直到高宗南渡,还有这
个党的根在人心里。只因士大夫做秀才时,便自依门假托,认了各家门户,所以到
做官时,全不为朝廷,只以报复为主。这个党字,可不是累朝的祸根。到了高宗建
炎五年,宗泽守汴梁,死后,曲端为大将,守着宗元帅的规矩,略有进取恢复的光
景。不料张浚听信汪、黄之言,说曲端糜费了国家钱粮,久不进兵,把曲端一个忠
臣贤将斩了。这些旧时招抚的王善一班名将,一时尽行散去。那些各营人马,逃的
逃,叛的叛,屯田的也不屯田了,守堡的也不守了。数年苦心收拾的残局,一朝而
荆用了一个不清不浑的杜充,系汪、黄门下,来顶曲端的缺。一到了汴梁,先把军
兵的月饷克减了一半,又要加派钱粮,使百姓养马助饷,弄了一个稀烂的。后来因
宗泽、曲端尽忠而死,有诗日:自古孤忠独立难,谁能一手障危澜。
女蜗欲补天仍破,精卫空衔海未干。
杨柳风轻争向暖,松杉冰冷不知寒。
拍床呼渡终何益,义老伤心血化丹。
却说这金营里兀术四太子、斡离不、粘没喝等,只因宗泽守住汴京,河上立下
营寨战车,件件有法,又且足智多谋,几番河上大战,金人大小败了十三阵,不敢
再过河来,只在山东地方侵掠,攻取了许多府县。刘豫是济南府知府,原是一个生
员,为行检革了前程,在京援例做了监生,乘着大乱,先钻营了一个知县。到了徽、
钦北去,中国无官,就谋干了济南知府。原是无耻的小人,见金兀尤兵到济南,开
门迎降,即时剃头垂辫,学起番语来。又遇见金兀术营里得宠的个材官鞑子名唤刘
安,原是他叔伯兄弟,自那年金兵入关掳去了,如今做个小材官,在兀术左右。把
刘豫的本领、投北的诚款,细细在兀术面前帮衬他。有一日,兀术传进刘知府,要
问取汴梁之策。刘豫忙跪下禀说:“天兵一到,山东不战而降,已知天意了。这汴
梁已在掌中。今闻宗泽已死,曲端被张浚杀了,除此二人,南朝再没有可以守河南
的人,正好乘机暗取,攻其无备,可不战而得。只是一件,不愁汴京难得,只怕汴
京难守。这汴梁虽系残破,原是历代帝王建都之地,又接连太行山寨,千里不绝,
还有百万人民。如不得一个中国之人在此屯守,只以杀伐为威,这些三河的豪杰,
一面顺了,一面又反。金朝兵马虽强,时去时来,又要专力图取江南,得了汴梁如
不能守,反为心腹之玻首尾不顾,把金朝人马隔做两截,腹背受敌,大为不便。毕
竟以中国人治中国,立做金朝行宫,存下一支大兵,方可长久,是为万全之计。”
兀术大喜,就即时上了金主一本,使刘豫暂署河南,封他为齐王。即领粘没喝人马
袭取河南,刻期渡河。有待单说汉人可笑:莫道生为草莽臣,受恩深处结成亲。
宋人学得金人语,还替金人骂宋人。
又:
破船渡海不同心,宋失中原反为金。
自古舟中多敌国,一家人害一家人。
话说刘豫领兵袭取汴梁,恰遇着宋朝刻印元佑党人碑的时节,把一班忠臣良将
人人解体,个个离心。汪、黄二人专以逢迎皇上,要日日南奔。这些将士,有忠义
的专以志在恢复,想日日北伐。后来把赵鼎、张浚一班人,或是滴贬远州,或是调
任闲地。这些忠良武将岳飞、吴磷等分往各路,全不把汴梁在意,一似全全舍了河
北与金人,兔他来争这江南一块土的一般。早有人将南朝信息打报与金营,兀术知
道汴河无人镇守,武备懈弛,金粘没喝原是得过东京,掳徽、钦北去,走过几番熟
路,不消用向导的,指日从燕京大兵十万,明说是攻江南,却暗地里改路,昼夜兼
行,一日夜走三百里,到了汴河,加入无人之境。原是金兵杀破胆的,又因宗元帅
亡后,兵马钱粮一概废弛,谁敢来与金兵为敌。连夜过河,早到汴梁城下,这些城
里城外百姓妇女们抛家弃子,也有往山里逃的,也有往城里躲的。总是在城的要求
出城,在外的却又要求进城,这村里往那村里躲,那村里又往这村里躲。母哭儿啼,
金兵逢人就杀,好不可怜。有诗单说离乱人民遭这场大劫没处逃这条性命,多少佳
人才子、图书宝玩,死的死,烧的烧,把个文明世界一时草昧起来,不免有陵谷变
迁之感,四诗为证:故王官殿夕阳多,田窦倾移势易过。
汉喜功名迷甲第,唐遗词赋吊山河。
花明绣岭疑苔佩,鸟唤邙原送茬歌。
常叹袁晁冤险似,郭门东市路如何。
这一首诗单说宋朝因这党人起祸,专以门户修复嫌怨,致令今日国破家亡,自
家身命不保。
椒房紫禁帝王宫,楚炬焦烟夜火青。
太庙金环争出市,玄堂玉碗永辞陵。
障泥乱割芙蓉锦,缀甲群分珠翠屏。
不信不思容走马,秦庭汉阙昔曾经。
这首诗单说金兵进了汴梁,把宋家陵寝发掘了。原有宋太祖传至徽宗的丸庙神
主,虽然孟太后移去江南,那九庙不忍毁废,春秋随旧设祭,今被金兵焚尽,把太
庙黄绩锦帐,都割做马上障泥,珠翠围屏,分了钉成衣甲。
广陵洛浦蕊珠仙,沉水黛香伴茗煎。
画里明妃啼马角,前中蔡女咽狼烟。
风飘蝶舞浑无梦,水泛桃花不记年。
青鸟已归瑶浦冷,林深月黑叫鹏鸯。
这一首诗单说金兵一入汴京,把这良家妇女,有名娼妓,凡系美貌少年,一概
收入大营。那绝色的献与兀术,富贵之家叫他倾家取赎,如没人赎的,或嫁在娼门,
或配与兵土。
那些佳人不知死了多少:
周篆秦蝌古玉光,灿然文彩裹缥缃。
琴鸣鲁壁经仍化,虹隐丰城剑亦亡。
动火再经重人土,物缘将尽自为殃。
兰亭旧本人间失,何处风雷护秘藏。
这一首诗单表汴京既破,数朝典籍法器、图书古画、商彝周鼎、宝剑名琴,俱
被焚烧一空。不止人物遭劫,就是古来相传的宝玩,也是有个定数要毁灭的。这粘
没喝兵到汴梁,那留守的杜充和开封府尹俱是一起新人,从何抵挡?
只得开门出降。进得城来,那城内外已杀死人民无数。刘豫进得宫来,那有皇
都气象!高宗去后,孟太后领官人宦官,将官中宝器久已空虚。只有些粗重不堪的
龙床御座虚虚陈设,还有几个年老内监不能南去,在宫中住着两间破殿,良岳花
石久被军兵拆净,各样奇花名树取来烧火。真是金妆玉钉琉璃殿,化作野火寒萤瓦
砾常刘豫一面使人修整不题。
唐人有诗:
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刘豫出榜安民,重修官殿,再整城池,把那投降各官照旧职留用。粘没喝留下
三万金兵,使大将军粘罕镇守城池,辅刘豫坐了河南。这刘豫接了金主旨意,也就
弄了一顶交夭两叉的金帽子往前歪戴着,穿上一件秃尾龙的草兽四爪的蟒袍,系上
条金镶玉玲珑盘胸宝带,绿斜皮锦沿边的鹿皮战靴。京城还有杀不尽的毛实,妆成
内监,造了半朝的銮驾,择日设朝登殿。本京文武各官也聚集了五七百人,都来朝
贺他。也是他该有此不义的富贵。正是:台上扮成花面净,人间不识草头王。俗说
一日为君,胜似一世为民,不知他应在那个紫薇星。金人巧于愚弄汉人,其妙如此,
那刘豫也只说我命中定有些帝王的福分,那知是戏箱里唱曲的,扮出那周氏辱齐的
愍王来,这个帽儿可是戴得常的!后来把妻儿女儿都奉承了金人,还把本藩杀讫,
真可一笑!刘豫一面招抚百姓,安顿军马。粘没喝自领人马,会同兀术南征,不题。
那宋朝君臣那一个敢来问一声呢!
只为君弱臣邪,忠佞不分迷国政;
因此民逃地削,乾坤一半属金朝。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广慧品
第三十五回 清河县李铭传信 齐王府银姐逢时
《汴京》诗:
幽蓟烟尘入九重,贵妃汤殿罢歌钟。
中宵扈从无全仗,大驾苍黄发六龙。
妆匣尚留金翡翠,暖池犹浸玉芙蓉。
荆棒一,闭朝阳路,唯有悲风吹晚松。
单表富贵无常,沧桑多变。糜鹿苏台,尚作馆娃之梦,杜鹃蜀道,空闻望帝之
呼。虎头健儿,化为鸡皮老翁;邯郸才人,嫁作厮养卒妇。况复改朝换代,剩水残
山。魏国江山,半是衰草夕阳,汉家宫阙,但见荒烟流水。前八句诗是南宋赵子昂
所作。此人姓赵,名(兆页),字子昂,本系宋朝宗派,因南宋为元所灭,不堪流
落,仕元为学士,伤故宫离黍,又有一诗:露下碧梧秋满天,砧声不断思绵绵。
北来风俗犹存古,南渡衣冠不及前。
苜速总肥宛骤衷,琵琶曾没汉蝉娟。
人生俯仰成今古,何待他年始悯然。
前后二诗总言汴京大乱二十余年,自金人掳二帝北去,高宗渡江以后,中原沦
没,河北流移,军民无一日之安。或是朝属宋朝,暮又属了金国。村落绝烟火,一
望千里尽是蓬蒿,家家得腹,处处反叛。不是征兵,就是加饷,不消说,那些大家
久已逃亡。可怜在北方无可常住之地,在南方也非久乐之乡。渐渐金兵南侵,宋朝
微弱,上下偷安。宗元帅收拾的汴京残局,一朝尽失。金朝立刘豫为王,日日整练
兵马南侵。这汴梁为东汉以来五代宋朝历代建都之地,所存的百姓不过十分之二。
随是甚么大家,这几年俱已空虚流移去了。只有这些行户娼妓人家,随地杨花乱滚,
不管天下大乱。况且东京风俗淫奢,乱一番安顿一番,也有被兵火劫掠的,也有通
些线索和金兵往来,反得些白财的。因此妓女们这一行人,到还有些气色。这刘豫
奉着金主之命,做了河南齐玉,原有一位夫人生得美貌,被金兵先抢去了。就有这
些臭烂的毛实和那趋时的兵将,劝他册立王妃,选取宫女,也要三宫六院。恨不得
把那汴梁旧宫,一时间充满,做金兀术的行宫。一面出榜:凡良家女子十六以上,
俱要赴开封府报名;娼妓三十以下,俱要赴宫中亲眩这汴梁人民唬得手足无措,按
下不题。
且说清河县构栏里,李铭、吴惠原是有名的乐户。因李娇儿在斡离不营里做了
夫人,时常想着吴银儿一个好心性儿,还是当年一个美人,如何教他流落了!使李
铭传信,上清河县叫吴惠上东京来祝如今汴梁宫殿,做了四太子的行宫,凡系北方
大都督们,俱有私宅在东京,安顿家眷。把旧日王侯国戚的大宅花园入了官,依旧
修得整整齐齐,朱门绿户。
好不齐整。叫吴惠上京,好歹带携他个出身的去处。那吴惠在清河县里遇了大
乱,连他妹子吴银儿也不敢接客,怕金兵掳去连性命都不保的,藏在乡村里,和赉
四老婆一搭里住着,连年来极穷。也是合该发迹,吴惠因上城来买菜,那一时,山
东六府已尽属金朝,听刘豫的号令,各处安了官,金兵时常到清河县养马。这吴惠
才进得城来,被一个番兵拿去喂马。一条绳子拴起来,不容分说,叫他挑了弓箭枪
刀、随身行李,弄了一担,大刀背打着,在马头前飞跑。吴惠那里敢分辩,只得随
行,到了察院官厅门首,方才放下行李。又叫他抬马槽、煮马料。忙到二更天气,
吴惠又没碗饭吃,那里寻法逃走!正在切马草,只见一个兵进来问道:“你这蛮子
是那里人?姓甚么?”吴惠答道:“小人姓吴,本县人,在城东村里祝因上城来遇
见老爷们,如今行李已挑了来,马草俱已切完。望老爷放回小人去罢!家里有八十
岁的娘,要不回去,饿也饿死了!”说毕,跪在地下放声大哭。那兵道:“你叫甚
么名字?”吴惠答道:“小人叫做吴惠。”那兵笑道:“你可是吴银姐的哥哥么?
正没处我你哩!遇得正好。如今有东京斡将爷营里李舅爷寄个字儿与你,你可是他
不是他?”吴惠惊疑不定,待说出真名来,又怕是金兵着落他名下要追出他家妹子
来,不是耍处,待不说出来,又见说话有些来历,万一有件好事,透出财星来,不
肯招认,反打开财神,岂不是当面惜过。寻思一会,才答应道:“小人的哥哥就是
吴惠。”那兵道:“既是你哥哥,这里有封书,你捎去罢。”吴惠问道:“这李舅
爷是那里人?怎么认得小人?”这兵道:“他是你清河县人,前次破城时,在斡老
爷帐下收用的李奶奶的侄儿,叫做李铭。如今我家老爷待他极好,现吃着旗下一个
守备的俸粮。还有一个妹子李栓姐,也做了夫人。老爷爱他一家,时常叫进李舅爷
去坑上,一个桌儿吃饭,好不敬重,说一听十的,满营里人谁不尊他!”这吴惠听
了半日,才知是旧日构栏里一同当小优的李铭号李日新,知他得了地,我早该去投
他,谁知他到不忘旧情,捎信与我。今日这个机会,定然有个好光景。
说不及话,这兵早去他腰里取出个皮合包来,一张油纸封着一个小护封红帖儿,
铃着红图书,拆开一看,俱是几行大字,就有个官宦的气象。上写:久别仁兄,不
觉数载。常念同声一气,各守门户,乐有十分,今忘其八矣!不料乱中家姑舍妹得
遇大将军斡老爷,收为侧室。弟叨光武职,暂寓汴京大街旧杨尚书宅中。如兄肯同
银姐入京,自有际遇。有此资本,何忧穷乏!今托营兵粘木寄信,临书拭目望之。
字寄祥宁吴老贤兄下体眷弟李铭顿首吴惠原因学曲略识些字,见他来书端整,打着
两个图书:一个是李铭之印,一个是别号日新,俱有核桃大字,便知是有了官腔,
喜个不了。忙放在袖里,问这兵道:“李爷如今甚么官职?”那兵道:“老爷看他
一眼,本上带个名字,不怕不到大官的地位。现如今吃着守备俸,十数匹马跟随着,
好小体面哩! ” 吴惠点了点头道:“他叫我去投他,那有这些盘费?”那兵道:
“能用多少盘费!俺这营里摆拨的闲马,不住的直摆到东京,到了河上又有哨船,
六把浆,昼夜三四百里。你如肯去,要马马上去,要船船上去。李爷托我捎信来,
知是他亲戚,谁敢不送。”忙叫一个喂马的人来,取出一壶酒,一大块牛肉,与吴
惠吃。“叫他若去时,到我这里来,管帮扶你。”吴惠吃了酒肉,满心欢喜,辞了
金兵,走到家中,将书与银姐看了。大家说李日新不忘旧情,打点上京去,好一似
梅花香冷全无信,柳叶春生又有情。即如李铭这行户倡优至贱之人,知道甚么道义!
到了富贵还想起旧日一班朋友,要来提携他。何况这一等正人,想起世路交游,又
该如何!
雁有同行鸡有侍,呼群共食各分忧。
如何反学乌龟法,一得头时更缩头。
到了半月以后,吴惠和银姐商议,这穷村里也没有出头的日子,既然李日新得
了时,叫咱去投他,不如上京图个进步。把家里粗重家伙一顿卖了,多少换三五两
银子,和吴银儿穿上几件粗布旧衣,扮成夫妇,就先到城里会了那个金兵,说是要
同他妹子上京,只怕女人骑不惯马,得个小船上去更便些,那兵道:“这是小事!”
随即去禀了他的将官,当时拨了一只夜行哨船,又送他二两路费。兄妹二人连夜上
东京去了。
不则一比到了汴梁。在城外先寻个饭店儿安下吴银儿,自去城里问信,找斡大
将军的新府和李舅爷的住处。找了半日,有人指着道:“驸马街中心门首,有两个
大石狮子,就是当初尚书杨敝的旧宅。”吴惠初到京城,唬得探头探脑,那敢乱走!
直到了新府门前,好不齐整。但见:三间滴水朱门,百尺凌云画栋。门前排枪戟,
十万貉狲听号令;堂中喧鼓吹,几群粉黛列竺歌。垂杨系马,银鞍锦帕,拴几多异
色骏马,绛腊开槽,玉碗冰盘,说不尽千般水陆。阶下健儿悬锦绣,怀中稚子插金
貂。
吴惠到了帅府前, 不敢高声问人, 远远站在门首一个小茶馆里。那店主道:
“老客是吃茶的么?请进来坐!”吴惠故意走进去,坐在侧首一副座头上,那茶博
士送了一壶茶,一盘蒸糕,又是四盘茶食时果。吴惠吃了一钟茶、一块糕,问茶博
士道:“这帅府可是斡将军家么?”那人道:“正是!大将军从北京由山东回来,
正在路上,不久进京。前日中军官领了十队披甲的迎接去了!”吴惠又问道:“这
府里有个李舅爷,你可知道么?”那人道:“不知甚么李舅爷。他府里人多,时常
来我小店里吃茶,莫不是一位李爷,极会弹唱的个俏人儿,有三十岁了,自净面皮,
象是山东声音。你找他做甚么?”吴惠道:“这正是我的亲戚,不知他住在那里?”
那人道:“他时常骑着马儿街上玩耍,一手好琵琶,没有半日不到府门前的。你只
在这里等候,不久也就来了。”吴惠等了一会,又将茶和糕吃尽了。只见茶博士走
进来道:“这不是你问的李舅爷来了!”吴惠出得店门,从东一人骑马,跟随着十
数个青衣,俱是军官打扮,大帽罩甲,也有拿着琵琶、胡琴的,也有拿着弹弓气毯
的,一路上人俱起立两边,这少年扬鞭仰面,甚是气势。正是:春花春草自春风,
何论深红与浅红。
绿帧从来夸董惬,锦堂常是狎秦宫。
每嫌资格尊文士,免较勋劳列武功。
一曲琵琶登上座,邓通曾也列侯封。
原来这八句诗单说人无定位,物无定价,世无定情,事无定理。那汉朝公主收
了卖珠儿董偃,汉武帝这等一个英雄,不加罪他,反封他为官,以悦公主之意。霍
家奴秦官擅了霍夫人房帏之宠,乐比王侯,那唐人李贺有诗日“秦官一生花底活”。
就是卫青大将军,也曾做那平阳公主家奴,后来位极人臣,公主附马亡了,即以卫
青配他旧主。看官到此,你说世间的人,还讲谁该是贵的,谁该是贱的?今日有权
有势,前呼后拥,妆点出许多威武,一时失了势,那前日奉承我的,佯佯不睬,好
一似不识面的模样。那小人贱役一时侥幸,得了权位,就把那眉毛竖起,鼻子朝天,
那些逢迎人的,又去逢迎他去了。休说这小人的眼孔原是浅的,就是豪杰到此也要
眼里起火。即如汉朝两个国戚,窦婴封了魏其侯,田盼封了武安君。只因武安有宠,
那魏其侯求他一饭也不可得,因而成仇,借灌夫使酒骂座,以致灭族之祸。只因眼
里有个武安君,心里口里放不下他。那李广因行军失道,贬滴了将军之职,在灞陵
打猎回路,夜晚,那灞陵有一守门小吏轻他失势,便关了城门不肯候他,又奚落了
两句道:“如今时势,只有新将军,那有旧将军!”到底不肯放他进城。李将军在
风雪中,立于城门之下。后来李广起用,才诛此小人,以正军法。因此说,物无有
一定的价,也没有一定的情理,只论个遇对不遇时便了。即如李铭、吴惠两个小优,
在西门庆家下答应,只因李铭遇了金将斡离不,纳了他家李娇儿、李桂姐为妾,使
他顶了一个营官,做起偌大体面,小人志满气高,自然要夸大起来,谁去查他的根
脚。
却说吴惠望见李铭来得气象,与往日大不相同,也就不敢提起那旧日行藏,当
官的生理。只得走到马前,用那膝盖儿一弯轻轻跪倒,禀道:“李老爷!小的吴惠
来投见了!”那李铭在马上仰着脸正看天,忽然看见吴惠跪在马前,十分过意不去,
滚鞍下马,一千扯起道:“吴祥宇。何必行此大礼。”忙拉入茶馆中来,方才作了
揖,吴惠又跪谢了。茶博士慌忙摆上了一桌茶食,换一壶新茶伺候。李铭摆摆头,
把左右回避了,才问:“银姐今在何处?”吴惠说:“还在城外饭店里!”李铭即
使人抬一顶小轿去,迎了家里来。“今日晚间就到府里和太太说知,老爷不日将到,
管取你一场大大的富贵。 ” 牵过一匹空马来,叫吴惠骑了,先使两个军汉送他:
“往家里吃饭去,只怕你饿了。”李铭自入府去见李娇儿、李桂姐,正在后堂里弹
琵琶,打点下饭,迎接斡离不到家庆贺筵席哩,见了李铭进来,问道:“可知老爷
几时到么?”李铭说道:“只在早晚,有中军去接了。”就把吴惠和吴银儿到了京,
悄俏说了一遍。依着李娇儿要等老爷到家商议,李栓姐道:“甚么大事,一个自家
的亲戚来投,叫他进宅来。打点几件衣服头面,收拾打扮一二日,好叫他见老爷。
一时间人生面不熟,进得府来一脚高一脚低,这吴银姐平日忠厚,这几年不在构栏
里,只怕更村鲁了,答应不出话来,还得咱指教他才好。依着我说,就叫他今晚进
府里来罢!府里养着多少闲人,何争他一个。”即时就对太大说了,是山东一个亲
戚两姨妹子,上来投亲,要见老爷的,也是一手好弹唱,叫他给太太磕头。大太允
了,即时叫人往李舅爷处,快搬了来,只说太太要见他哩!李铭即时回家去了。
却说吴惠骑着马到了李铭宅子里,门面五间,住着两层高楼大厅,四面垂帘,
摆设的桌椅鲜明,往来人役奔走不暇。即时摆出饭来,中间安一张八仙桌子,都是
银杯牙箸,按酒果盒,鲜鱼烧肉,鸡鸭螃蟹,十分丰富。家人斟上酒来,恰待举箸,
李铭从外进来,从新又扶了坐,安席坐下。
一面使人城外去请吴银姐,吴惠饱餐一顿,也不敢久停,连忙同轿夫出城去了。
到得城外饭店里,算还饭钱,吴银姐上了轿子,吴惠随着,进得李铭宅子里来。原
来李铭新娶了一房妻孝也是营里掳来的临清一个粉头,叫做刘翠儿,从帅府里赏赐
下来,与李铭成了家,还时常进去答应,两三夜不得出来。听得吴银姐到了,连忙
迎出来,让进屋去,炕上安桌儿吃了饭。看吴银姐将有三十年纪,生得温柔典雅,
一身粗淡衣服。李铭进来,和银姐见过礼,说道:“姐姐这一路风尘,你还在咱家
里将养二日,换换衣服,好进府里去见老爷。”银姐说:“这几年不敢在城,通是
在乡村里躲着,谁敢见个人儿!就是几件旧衣裳,都在典当铺里搁着哩,这几件衣
裳还是临上路才做的。”李铭道:“这不打紧,衣服是有的,只怕姐姐嫌不可体。”
即教浑家连忙放开箱子,取出两套衣裳,珠花翠钿,又是两根金镶玉的横簪,珠子
嵌成的。
一套是玄色绉纱衫儿,淡鹅黄比肩儿;一套是葡萄色女衫,白绫花比肩儿,都
是织金沿边有拖的裙子。吴银姐道:“这玄色老气些,我借穿了罢。一个大老爷家,
穿的红红绿绿的不是个札,”一面说着,”丫头盛了水来洗面,就是桂花香皂,镜
抿刷牙油盒粉扑胭脂,一弄儿打扮得妆台镜架。李铭的浑家疾忙取出牙梳,替吴银
姐梳头挽辔。李铭、吴惠自在外厢吃酒去了,不题。
却说斡离不元帅同兀术太子,在山东安抚军民已定,一路由汴梁来,有汴京的
文武各官,都接百里内外,那刘豫率领军官太监,五十里外迎接。隔着半日,前哨
早到。那时汴京初下,以防有变,金兵十分严肃,整队入城。兀尤传令不许妄杀平
民,那百姓才得安业,把那些惊走的渐渐的回城。
兀术一到汴京,就亲入大内故宫,要在良岳前扎营,把这些帐房暖幕张挂在内
苑,搜取旧日宫人,一个也没有。因宫殿空虚,传下令来:仰齐王刘豫选取女子妇
人,不论良家教坊,入官打扫。那知兵马未到前,众百姓怕有选取之事,所有妇女
尽逃出城外附近州县藏躲去了。落下的穷破落户,又没有好女儿。刘豫慌了,只得
把自己女儿妆梳齐整,却先使十名有颜色的女子,随着送入宫中,以求幸用,要图
个勋戚国丈。那知刘豫的女甚丑,兀术大怒,将送女太监穿箭游营,只留了一夜,
把女送回来了。只得满城中遍选歌妓一百名进官洒扫,那得个好的?按下此事不题。
却说李桂儿先使人将吴银儿抬进府去,打扮得粉妆玉琢,和当初一样娇美。到
了天将晚,斡离不送兀尤进了官,回家歇息,一班儿女妓们都来磕了头,斟上酒来,
同太太炕上坐。这些人弹的弹,唱的唱,琵琶、三弦、胡琴、羯鼓,一弄儿奏起,
唱了一套词:记神京繁华地,旧游踪。正御沟春水溶溶,平康巷陌,绣鞍金勒跃青
骢。解衣沽酒醉弦管,柳绿花红。到如今余霜鬓,嗟前事,梦魂中。但寒烟满目飞
蓬,雕栏玉砌,空余三十六离宫。塞笳惊起暮天雁,寂寞西风。
单说斡离不元帅因众妓歌曲饮酒,说起四太子兀术搜括宫人,要选取良家女子
一百名入官,一时俱凑不出来,那得有个会弹唱的服事得来。况王爷帐里妇女不少,
就有些颜色的怕选不中意。太大便说起:“今日有李奶奶的亲戚,从山东来投他,
要见老爷磕头,只说他会弹唱,也是教坊里出身,我看他到好个人儿,年纪有二十
四五岁,生得细细的个身子,只象是二十来岁,好不嫩少哩。”斡离不忙叫快请过
来相见。那吴银儿在李桂姐房里梳头匀脸,伺候要见,因他们唱到热闹处,悄悄听
他,忽听一声叫他来见,少不得做出那几步引人的腔调,从左手院子里走出来,娇
娇滴滴、窈窈停停、花朵儿一般到了跟前,插烛也似磕下头去。斡离不一看,道:
“好个妙人儿,来得正好!”但见:裙拖大幅湘江水,舍挽巫山一片云。
貌态止应天上有,歌声岂合世间闻。
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绿绮隔帘挑不得,春风人似卓文君。
斡离不元帅看了一会,原是个臊的,不觉淫兴大动,忙叫上炕来,偎在身边坐,
取琵琶叫他和桂姐合唱。两人原是熟的,几年来不得聚首,一个琵琶,一个三弦,
又唱了一个《金落索》北曲:新愁无计除,意中冤孽知何处?镇日昔熬煎,这离情
谁与我传一句。恨云鸿个个高飞,我为你怕待理琴书,我为你百事的无心绪。想当
初,似水如鱼,你无情,负却了海神盟;俺有眼,错认做荆山玉。终日里短叹长吁,
大睁着两眼跳黄河,强支持弱体捱白日。可罢了我了,实实的着迷痴心肠,泪点儿
流不祝斡元帅大喜,连连斟上酪酥蒙古老酒,不觉一饮而尽,唱到浓处,搂到怀中,
和银姐一递一口儿吃酒,用手摸他胸前,只见香滑如玉。这太太看见,先已下炕去
了。李娇儿、李桂姐不消说是久帮衬知趣的,也去了。夜至二更,留吴银姐陪宿。
那一夜把个斡将军帅字旗连败了二阵。吴银姐是风月中老手,弄得个元帅喜欢不尽,
说:“我将你进奉与四太子,做我的个帮手罢!你万万休忘了我的恩情!”那吴银
儿又做出百般的娇态,把个将军弄得酥麻了。早晨起来,就赏了两套锦缎,叫裁缝
做彻底衣妆,都照金人妇女打扮。弄了三日,用一顶花藤大轿,自己骑马,进与兀
尤去了。这吴惠押轿而行,岂不是忽然富贵自天而降!
斡将军到了宫中,见了兀术,因说有个会弹唱的妇人送来答应王爷。兀尤传令
叫进来。吴银儿打扮得更是整齐,织金红锦宫妆、窄靴长袖,挽的平头譬,与番妇
一样。兀术甚喜,又赏了两匹缎子,留下吴惠随营吃钱粮,和斡离不踢气球,至晚
方散。原来兀术随营妇女有三四百人,俱是河北、燕京、临清、济宁掳的良家名妓,
这吴银儿一时间那得就到得兀尤身边。到了夜宴,那些常常在前的美人们,人人妒
忌,个个争妍。休说一个吴银儿,就是王昭君也叫你不得见面。因此吴银儿只见得
一面,就派在闲房里管缝衣服去了。
过了一月,再不得兀术一见。也是他有幸,该出头享这一场富贵。忽一日,金
兀术传刘豫入宫赐宴,饮到乐处,要赏齐上名马一百匹,美女十人。这些众妓们怕
吴银儿进来得宠,就将他为首,添上九个平常的,凑了十人之数。兀术每人赏了两
匹缎子,俱用红织锦搭着头,骑上马往齐王府里去了。
这吴银儿也只说道和在兀术宫里一样,那知道刘豫奉兀术太子之命赐的美人,
那敢轻待,就和公主招了驸马一般,又怕是四太子疑他二心,使女子来监守的一样,
因此不敢不尊。
将为首的吴银儿立为宫妃,银袍珠带,金屋银床,和皇后相似。又因没了嫡夫
人,就以充正寝。那吴银儿立时尊奉起来,满府中俱称娘娘。也是吴银儿一生心肠
极好,虽在烟花,有此善报,一时高入云霄。李铭夫妇认作两姨兄弟,送礼设席,
满东京都来趋奉。那知道他二人是个二搭六,一群衣锦荣归。因此说得个人无定位,
颠倒无常。不知后来如何归结。正是:落花无定,黄莺衔入合欢宫;飞絮有情,紫
燕营巢华屋栋。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戒导品
第三十六回 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诗曰:
节当寒食半阴暗,花与蜉蝣共死生。
白日急随流水去,青鞋空作踏莎行。
收灯院落双飞燕,细雨楼台独啭莺。
休向东风诉恩怨,从来春梦不分明。
东坡《在徐州登燕子楼》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
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单表古人诗词,多因故国伤心,闲愁惹恨。叹韶华之易尽,则感寄春风;悲陵
谷之多迁,则魂消秋月。拈就鸳鸯,写出江淹离恨谱;飘来蝴蝶,编成杜牧断肠诗。
也只为托兴遣怀,寓言醒世。真却是假,假却是真。自有天地古今,便是这个山川,
这个岁月, 这个人情世事, 这个治乱悲欢。笑也笑不得,哭也哭不得。看到一部
《庄子》透彻,才许读得我《金瓶梅后集》。那些俗儒浅夫,没有打破轮回手段,
句句着相,便说是风流罪过,骂世春秋,岂不负此婆心侠骨。
这回直接上段。汴梁为历代建都之地,自经五代改号东京。宋太祖登基,直传
至太宗、真宗、仁宗、神宗、哲宗,到了徽、钦相传八主,享国太平日久,朝野丰
登,车马辐辏,风俗淳厚,士女繁华,何等的富贵!一旦中原失陷,尽为金人所有,
自徽、钦北狩,兵火相连,战争不息,有二十年大乱。那些金碧官殿,尽化为蓬蒿
瓦砾之场,文物典章,俱变成戎马于戈之地。佳人才子,富室贵官,不知化做冷烟
衰草,白骨寒磷,那里去了。所以行人感慨,过客伤悲。有诗日:山围故国周遭在,
潮打空城寂寞回。
汴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说不尽这兴亡之感。单表这士女的淫奢,现前的因果。
可见这富贵繁华,真是跟里空花,玉貌蛾眉,尽作生前孽债。
即如徽宗未年留心女色,嫖了一个烟花李师师,弄得国灭身亡,岂不是亡国妖
孽,女色中尤物!因此把李师师抬的如天上仙姬一般,享的那富贵尊宠,不下于玉
堂金屋,除了朝廷宫禁,也就数是李妈妈家了。妈妈二字是河南开封府的土音,如
娘娘、太大相似,因此东京风俗止称一个李妈妈,并不敢说师师二字。后来徽、钦
北去,这师师生的手眼乖猾,门下子弟又多,串通金营将官,把个金桶般家业护的
完完全全,不曾耗散一点儿。在城外汴河桥边盖起楼房穿廊、花园书房,比旧日一
样齐整,又养着十数个能弹会唱的粉头。只为银瓶赚哄了翟员外千金的聘礼,后来
郑玉卿骗拐了银瓶去了,李师师实不知情。这翟员外人财两空,又是疼钱又是惶愧,
各处找寻了两三个月,四下里贴招子,骑着快马追赶,只道是旱路上去的,那知他
一篷风上了扬州,也弄做一场春梦。这是前案,说过不题。
那时翟员外不肯干休,使孙寡嘴、张斜眼子两个帮闲来和李师师家说话,道:
“收了他一千五百两财礼,外有金珠绣缎,插戴钗束,羊红表里,上下使过三千多
金,指银瓶为名,白骗了我做个没老婆的乌龟,抬不起头来。如不退还原物,要在
开封府尹处告状,揭他私通金朝,暗打朝报,窝隐奸细的款,有四十余条,各处印
刻遍贴,”李师师先也着忙,使人央翟员外且休张扬,两家都没体面,情愿把侍女
巫云赔他,还送过些钗束来,把财礼退一半回去。先着孙寡嘴去说了,次后使巫云
打扮的娇滴滴花朵一般,坐着轿子过去。妆是贺翟员外生日,两只烧鹅,四尾糟鲫
鱼,两大坛麻姑酒,两大盘寿桃,雇了一担盒子,使人挑着来看翟员外。巫云进门
来,使银红汗巾侮着口儿,笑嘻嘻的进来,望着员外磕下头去,道:“这些时连影
也不见你一面。俺太大道,‘就是银瓶着人骗去走了,拐的俺家金珠古董,也值二
三千两银子,是谁藏了他,不着他出来不成!’知道员外着恼,许多日子不肯上门
走走,俺太大为这件事气了一场大病,一个多月全不下床,着我来看看员外。一来
是贺寿,二来是解恼。俺们就比不过银瓶,也来和员外做几日伴儿,好歹请过去看
看,俺太太也不肯教员外惹气。”一面说着,一面撒娇撤痴,做出许多情态,直引
的翟员外笑了。同到后书房里坐下,连忙自己收下礼物,打发盒担和轿子回去。他
却脱了衣服,拿起镜子来梳头匀脸,打扮的别样风流,见书房墙上挂着一担牙轨头
紫檀弦子,就抱在怀里弹起。翟员外见他来的知趣,又是旧日表子,只得留他吃饭。
待不多时,孙寡嘴、王三官、张斜眼于一班儿进来帮衬,俱满口夸赞巫云姐出落的
越发典雅风流,不似门户人家,到底是内家妆束,就是银瓶姐也不过这样。还是银
瓶没有造化,这郑玉卿一个毛头娃子领着一个年小妇人,从来没出京门,到了路上
定然有祸。不是逢着盗贼劫个磐净,连命丢了,就要被做公的盘查,送官拿讹头,
将来还有解回东京的事。几句话说的翟员外不恼了,又见巫云殷勤,众人夸奖,把
那些恼不知走往那里去了。正是员外过了生日一日,叫做添寿,即忙放开桌子,摆
上酒来。说着话天色晚了,东方月出,照着院子里花竹如画,那紫蔽花开的喷香。
即叫家人把桌儿抬在院子里来坐罢,孙寡嘴年高坐了首席。
王三官、张斜眼子对坐,巫云姐和翟员外横头。打开麻姑酒,添换了十二大肴,
吃了点心蒸饭,把大肴撤下赏人。就是围碟小酌,细果海错摆了一桌,换上大杯。
孙寡嘴道:“空说云姐弹的好弦索,我们再不曾听见。今日员外补寿,就没一声儿,
怪得员外不恼,这是银瓶姐在席上不知唱勾多时了。”
巫云瞅了一眼道:“怪汗邪的,叫人唱就说唱罢,偏有这些寡嘴。”众人都笑
成一块。 巫云取过紫檀三弦来, 定了弦,把酒都换上大杯,顿开喉咙,唱了一套
《一半儿》词曲:锦重重,春满楼台,经一度花开,又一度花开。彩云深,梦断阳
台,盼一纸书来,没一纸书来。染霜毫,题恨词,浓一行墨色,淡一行墨色。攒锦
字,砌回文,思一段离怀,织一段离怀。情东风,寄语多才,留一般金钗,寄一股
金钗。
唱到此处,巫云姐才待歇手,孙寡嘴道:“你家只为留下一股金钗,郑王卿才
连人都拐得去了。正是吃着碗里的,还看着盘里的。”巫云急了,道:“怪汗邪行
货子!你见俺家是吃一半留一半来?只怕你们全吃不下去!”张斜眼子道:“你要
云姐唱个《西厢·一半儿》罢。百忙里唱到好处,你只鬼混。”云姐取过弦子来,
又唱道:冷清清,人在西厢,唤一声张郎,怨一声张郎。乱纷纷,花落东墙,问一
会红娘,调一会红娘。枕儿徐,多儿剩,温一半绣床,闲一半绣床。月儿斜,风儿
细,掩一半纱窗,开一半纱窗。荡悠悠,梦绕高堂,曲一半柔肠,断一半柔肠。
孙寡嘴又道:“你家把莺莺走的那去了?今日拿着红娘顶缸填陷。这一半柔肠,
还不知是那一个知心的才和他续上哩。”云姐急了,赶着孙寡嘴使扇子打了一下。
这席上王三官和翟员外豁拳掷骰子行令,闹个不了。吃到三更天气,众人才散去。
翟员外和巫云枕设鲛绡,被翻红浪,再叙旧情,曲尽奉承。直睡到日上三竿,二人
方才下床。这翟员外原是个脓包东西,李师师怕他气愤不过,打起官司来,今日使
巫云先来试路,还要骗他个为政第二。果然一见巫云,连连睡了几宿,窝盘的一句
闲话也没有了。巫云枕边言,说着翟员外留下他:“情愿借这个名色赎身,出了苦
海,和你一心一计,服事你到老。我一片真心只在你身上,从今后一个客也不见了,
替你理家上灶,死也不辞。”说得翟员外十分欢喜,说巫云不曾坏心,虽在李师师
家,比门户里粉头还高一等儿,也就同心应允了。
到了次日,叫孙寡嘴去和李师师说:“既然送过巫云来,还做亲戚两下走着,
把我那财礼只退出五百两来罢!”李师师又不肯退,翟员外又不肯依,正调停不来,
世间没巧不成话,恰好有一个茶客,叫汪引之,汴梁久住开茶店,平日认的郑玉卿,
那一日在扬州钞关上望见玉卿在船上拜客,到了东京闻知翟员外贴招子为拐带人口
许多财物,报信者谢银五十两,就来李师师家说信。李师师急急传将翟员外来,细
问是八月中秋在扬州遇见,今已半年,那里找去?汪蛮子说:“我管去过江跟寻。”
这李师师家也许了个谢礼三十两。因此银瓶有信,翟员外又得了巫云,且顶着缸儿。
李师师使孙寡嘴来说:“日后银瓶回来,我也不要巫云了,就做了银瓶的陪嫁罢。”
因这一个瞎信,翟员外不好来追讨财礼,只得大家听听信再讲不迟。
到了一年终,汪蛮子又来传信,说:“郑玉卿在扬州和盐商卖盐,有人见他在
苗员外船上。”翟员外听此信不由的不恼,又是想人,又是想钱,去开封府递了失
盗奸拐呈词,领了两个做公的。要同汪蛮子亲上扬州,必定要拿回郑玉卿来消这口
气。看个出行日子,雇了一个长行骡子,同两个家人无非添财、进喜,和汪蛮子起
身去了。这巫云在家,秘秘叫将李师师家人来,把他开的布店内青白布五六百筒,
开放箱笼,金银酒器,绫锦尺头,连夜俱抬在师师家来。师师却寻了一个现管京营
的参将云离守来,讲着和巫云包一年身钱、一顶轿子暗夜里拾去,还要先告他害了
巫云人命,和他鬼混,好遮这银瓶的事。原来云离守是清河县人,与西门庆是亲家,
因清河县乱后在汴梁做武官,现管缉捕提刑。因此李师师靠着他,第二次骗了翟员
外,假使汪蛮子报信,把翟员外调虎离山,好盗他的家财。说你这行户人家巧也不
巧!总因翟员外一生使憨钱,知道是个死狗,与他这个绝户计,未免太狠了。自然
要好巧生出祸来,天无不报之理!
却说翟员外到了扬州,访问半月,那得个郑玉卿的影儿!汪蛮子说的话似真似
假,通不认账。只说在船上见他拜客,又说是或者人有面貌相同的,只怕我错认了。
一时间两三样话,真是捕风捉影,反盘费了二三十两银子。大家回汴梁来,翟员外
有守店的家人早来接着,说:“巫云把楼门开了,布匹银钱家事盗个干净,往李妈
妈家夜去明来,如今不知走到那里去了,李家反来咱家要人,和咱打官司,要在卫
里提刑云参将案下去告状去。”翟员外听说,险不气破五叶连肝肺,冲透三毛七孔
心,气的滚下骡子来,一声儿不言语、醒了半日,才进的汴梁。进门一看,只见楼
上皮箱一个也没了。使人去叫孙寡嘴。这一班帮闲光棍,怕李师师家有手眼,明知
道要打官司,俱躲在外县,访赌博讨抽头去了。这边李师师知翟员外回来定不干休,
一面把巫云送到云参将衙门里,先巡了一张谋杀人命事的状案候着他。等得翟员外
到家次日,云参将使四个缉捕的,一条绳子拴去,不由分说,问了几句话,说他好
霸良家女子,谋杀人命,匿尸无迹,先责了二十大板,打入囚牢,罚了五百斤硝磺
军前使用。翟员外反使了百金,央上司的情来,共费了三百余金,才完的一场官司。
李师师每日使人上门要巫云,只得忍气不敢提起。又是兵马时候,各衙门不准词讼。
翟员外事因嫖起,先自不正,那里敢去告状!
到了次年,金人袭取汴梁,这宋朝的将官逃的逃,杀的杀,刘豫为王,俱换了
一班番将。那一时是金将粘罕管缉捕盗贼,为城池的事好不厉害,略有些罪过,不
是抄家,就是斩首。这一时,李师师家越发妆起门面来,大开着巢窝,买了十四五
个丫头,叫人串戏演习吹弹。那些番兵营将成群往来不绝。后因兀术太子选取官人,
齐王刘豫奉令各处搜括。李师师偏是抗法,先与这金营大将军斡离不府里娶的这些
太太们秘通了线索,把他收在御乐籍中,不许官差搅扰。大番字告示门上贴起,谁
敢来问他一声儿!也就是个九尾狐狸三窟兔,七十二变的女妖精。翟员外受了两次
坑骗,吃了一场屈官司,到底气受不过,写了一张盗国娼妖、通贼谋叛的状,细开
单款八十余条,将那徽宗未年迷惑道君、私通叛党的事,备细条揭。说他匿宋朝秘
宝,富可敌国;通江南奸细,实为内应。先将金营粘罕标下的中军,送了一百两银
子,说这李师师宝物金银,得的宫里库藏,原该入了朝廷的。这金兵人人贪宝,又
见李师师家这些妇女们,穿绫着锦的,久已垂涎,暗将此事打着番语通知粘罕。那
李师师家一字不知,只道翟员外日久甘心,没有告状的话说。那知道天不容奸,罪
贯已盈,故使翟员外以发其恶。翟员外假作秘报军情,托中军打作公事,将状封进。
内有许多单款,俱是盗取国宝,暗通奸细。这金将军粘罕正寻不出这样题目来,况
又不是良民百姓,一个娼女家,先占了个淫奸生盗的名色。即时点了一队人马,披
挂整齐,传进辕门,不许泄漏一字。原来金朝军法甚秘,行兵出门还不知去向,只
看着大旗往那里走,直至临阵往前厮杀,才知道是甚么事。因此,李师师全不知觉。
却说李师师正是生日,许多官客在前厅饮酒唱戏,十数个粉头打扮的天仙玉女
一般,吹的吹,弹的弹,唱的唱。到了黄昏,掌上蜡来,把各样花灯点起,众人才
敢请师师出来举贺。这师师穿着大红通袖麒麟袍、鹅黄织锦拖边裙子,玉带宫靴,
翠珠凤譬,真似王母赴蟋桃的光景,来到席前,众女乐笙萧弦索引导着唱了一套花
词: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
了人头。乘兴两三欧,任溪山好处寻游。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
问甚春秋!
唱到此处,众人迎出厅来,举起大葵花金杯来,满斟一杯,李师师伸出一双玉
腕,带着两个金镯,才待去接,只听得街上走的马一声里响,把前后门一齐围了。
早把大门打开,只见这些金兵一涌而入,唬的些子弟们走投无路。先把李师师剥个
干尽,头上金珠,手上镯钏,乱分乱抢,只留下一件贴身小祆,好一似雨打梨花,
风吹桃片。把这些浪子游神也都一套儿绑了。也是金朝军法,也有翟员外手段,即
时封了内外门,留三十个兵守把,连夜解往粘罕衙门来。因夜晚一时不便审问,俱
发在开封府仓监,以待明日发落。在是:乐极悲生,贯盈祸起。诗日:人间天上两
茫然,雨锁云收散暮烟。
秋雁书空终自灭,春蚕丝尽不成眠。
已无梧叶题长恨,空折梅花报可怜。
弹尽琵琶和泪语,黄昏青家叫啼鹃。
又诗日:
浮沤聚散岂为朝,零乱花魂风雨吹。
绣枕徐香春梦影,檀槽流韵断肠词、
难将白雪留苏小,谁借黄金铸牧之,
我亦多情题恨谱,倾城何必恨蛾眉。
到了次日,粘罕将军进了衙门,排下一堂军校、刑具,提出李师师和这些妓女、
子弟来。满东京谁不知一个李妈妈,看的人挨肩挤臂,真是人山人海,俱道这李妈
妈也因享过了福,经这几番大乱不曾失他一点体面,今日这一件事,毕竟他久有手
眼,到底还不相干。也有说这个老狐狸迷惑了朝廷、把宋朝江山都灭了,他还打着
旗号养汉,享尽了富贵,今日定是天报他,那有还叫他清净无事的理!”外人议论
不题。
却说这金朝的法度,没有甚么六问三推,况是一家乐户,有甚么大事。粘罕在
堂上一株槐树下盘膝而坐,先叫上翟员外问它起祸根由。翟员外细说了一遍,说借
银瓶骗去三千余金,又使巫云来假说赔人,使汪蛮子报假信,又偷了家资二千余两。
说的粘罕一班儿番将大笑起来,指着员外道:“看你这个嘴脸,还要嫖他,只好当
个脓包忘八罢了。”叫上李师师来,看了又看:“这等一个娼妇,还要接了宋家的
皇帝,他如今在五国城,你也该替他守守情儿,才是表子的体面。如今大开着窝巢,
连如今王爷抽选都叫不应,你好小手段儿,我且看看你这白屁股儿!”即令动刑。
皂隶剥去中衣,先打二十大板,可怜把个自光光、滑溜溜、香喷喷、紧楸楸两片行
云送雨的情根,不消几下竹蓖,早红雨斜喷,雪皮乱卷。在旁围的人先也恨他,到
此心都软了,不免动情伤感。又是一拶四十敲,滚的云鬓如蓬,面黄似纸,口中乱
叫,比那枕上风情、被窝中的恩爱还叫得亲热。粘罕将军看不过意,也就分付放了
拶子,差人送入女仓,把这些丫头当官卖嫁,并家私籍没入官,以充军饷。这些子
弟们不合昏夜宿娼,每人十板。
一面追了供状口词,申与四太子王爷。文书房做起勘语:勘得娼妓李师师:蛾
眉不肯让人,因而蠢国;狐性偏能惑主,遂至倾城。以章台为御苑,有荣游夏廷之
淫;指辇路作私巢,甚烽举驱山之罪。乃至恃六贼为门户,通四寇作腹心,盗内帑
之金珠,潜倡优而袜佩。诚九尾之狐,迷人白日,千尺之蟒,肆毒青丘者也。久宜
葵街明诛,站以原赦减等,遵依新律,人官配军,家私充饷。其一应妓女,分散为
奴,以备军赏。
大金年月日为盗国娟妖事一案
粘罕将勘语、口供一一申报了兀术王府。李师师将养了一月,唤出监来,同一
起粉头过了刑部,即时有一番军因看马有功,当堂批了领状,领去为妻,往辽东大
凌河养马去了。
将那所住的秦楼舍为佛寺,其余女子分入各营,也有教他做戏的,也有番妇毒
狠叫他拾粪拾草的,也有担水放鹅鸭的。
抄没了家财,一一入官,不下二十余万。把一个锦绣花丛,不消几日,化为瓦
解冰消,真是繁华一梦:杨柳丝丝弄春柔,烟缕织成愁。海棠过雨,胭脂零落,花
事都勾。而今往享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还在,汴河西路,御苑东头。
这李师师牺牺惶惶,身无寸丝,手无文钱,随着一个七十岁的番军,往营里去
了。原来这个番军先有一个老婆,是西番回子家女儿,嫁了七八个兵,才嫁这老军。
生的一脸黑麻,钩鼻大口,浑身上下都是皮袄,腥臊烂臭,打着两个连垂,使青缎
子装着,性如烈火,每日打骂的老兵全不着家。
忽然见这老兵领着一个妇人走进门来,打着番语问:“是那里抬来的?”老兵
说:“是王爷赏的。”这老婆坐在炕上,李师师进来,只得磕下头去,起来在旁侍
立,又不省得他的言语。只见向老兵讲了几句番话,那老兵取了一根担钩,两个木
桶,叫师师向井边打水来做饭与老兵吃。那老婆也不问师师是甚么人。只得两眼垂
泪,取过木桶来,挑起真有千斤之重,这李师师那晓得这个滋味。出门来又不知井
在那边,凄凄惶惶而去。不知终来性命如何。正是:锦屏翠被香犹在,垢面蓬头事
不同。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广慧品
第三十七回 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诗曰:
碧云飞处隔蓬莱,香径烟消种绿苔。
梦里关山何日到,书中鸿雁几时来。
团香和就相思泪,碾王雕成百艳胎。
莫向人间在惆怅,刘郎岂合老天台。
这八句诗单表繁华声色一过,即变凄凉寂寞,清真久住,反生趣味。那绿珠绝
代风流,终不免坠楼之祸;张丽华倾城国色,也难逃沉井之灾。譬如月缺花残,酒
阑人散。假如月过了十五依旧光明,花过了三春终年开放,休说天地造化不能有此
力量,反觉月的光明也没趣,花的颜色也不香美。所以珍羞美味,一饱即休;妙舞
清歌,兴尽即厌。天地间事,原是有盛衰聚散,在世为苦乐相循,在天为轮回相转。
今日李师师受过了繁华富贵,该有此灾祸,以准折他淫奢享过之福,充配与荒
朔穷军,远窜在沙漠地方,理当如此。不消说风花柳絮,一霎时雨卷风披,飘流而
尽,却说他十万家私,古董宝玩,名人诗画,三代印章,多有大内流传之宝,俱被
金兵一时抄没入官;异宝奇香,不知贵重,俱赏与兵士换酒吃了。只有一座师师府,
盖的秦楼楚馆,曲榭回廊,楼阁亭台,花园池沼,似小王府一样,封做官家公所,
作了五千官价,没人肯买,俱嫌是娼优烟花之地,良家子女不便居住,因此闲了年
余,无一人来问。有一个住大相国寺的月光和尚,要化众檀越钱粮,情愿出二千金
来改成准提禅院,大开丛林,悬起钟板来,招十方贤圣,安禅说法,投在齐王府中
军提督标下。请了刘豫的令旨,不日纳官价,就要兴工造像,开堂留众。不料这法
华庵尼姑福清,因在金将军粘罕府里,时常进宅和太太们宣卷唱佛曲儿,因此结了
一会,都是番婆太太,连这斡离不大将军府里李娇儿、李桂姐、韩爱姐俱联了。一
个大会,每位太太一月出五钱银子,雕准提菩萨,俱随着吃准提斋,每日送茶米油
面,常常过法华庵去随喜。这些金营太太们坐轿的、骑马的,一个小小庵子通坐不
下,商议要另盖大殿,起造禅房,接引十方,一时间没有这个落地。
后来听得李师师家宅子入了官,因是在汴河西,与这些行院构栏相近,不是修
行的住处,也没想起来。因听的月光和尚要出二千银子投在齐王府建寺,福清就想
起,既然僧家好住,我们尼僧如何住不得!因此交通了众位太太,说与兀术四太子
官里娘娘得知,说这李师师宅子是宋朝徽宗游幸之地,原该入在王府,因何齐王就
卖了二千金与僧人建寺?这西河一带都是娼妓乐户,男僧也不便往来,倒是尼僧住
在此地还方便些,就作王爷娘娘的香火院,日夜诵经,护国安民,延寿生子,可以
长久的。那王爷娘娘一闻此言,因兀尤还没生世子,即时传了福清师徒三人进宫来,
要舍寺雕白衣送子观音,与王爷求子的话。那福清领着谈能、谈富师徒三众,剃的
头光光的,穿了新布茶褐僧衣,各人挂串数珠,僧鞋僧袜,打扮的十分洁净。到了
官里,见娘娘是西番回婆,生的面如满月,发黑如油,头上挽了盘髻,打着两条连
垂辨子,使官锦裹着,俱是珠宝攒成,胸前挂着八宝璎珞,项下一串珊瑚金铂的数
珠,约有核桃大,身穿西洋大红多罗绒锦衣,盘膝而坐在龙床暖炕上边,倚着一个
大红锦攒的狮子滚绣球枕头上,却铺着龙文细毯,围着一条火浣锦被,露出一双玉
足,白滑如脂,和观音菩萨一样。这福清师徒三众,合掌当胸,问讯下拜。娘娘略
笑了一笑,说的番语全不知道。只见一个官娥取了三个红漆泥金凳子,叫福清三人
坐了。就是金盘捧上酥酪三盏乳茶来。福清问讯了,接茶在手,见有红色油花在盏
面上,怕是荤油,通不敢用。娘娘又笑一笑,叫了两个女通使来,是中国掳来,久
在营的。娘娘和他番了一回,二女子才讲着汉话,说:“娘娘劝你吃茶,这是牛乳
和茶叶七芝麻三样熬的,不系动荤,西番僧俱持戒,通不忌他,因何不用?”
这福清又打了问讯,才吃了几口,谢了茶。娘娘使女通使说:“要将李师师宅
子做王爷香火院,替王爷求了子,重重赏你。娘娘今要造千佛阁、檀香送子观音,
先舍三千银子助你兴工,等修造一毕,娘娘亲去拜忏祈福。”福清又谢了。
时间又是异样香茶、素果点心,俱是一尺高盘,摆在泥金炕桌之上。铺上锦毯,
叫福清在西南炕上坐,原来金人以西南为客坐。又是大金钵盛着米饭,使金匙分送
在龙凤碗内。福清三人略用了些,起身拜辞而去,安排修造不题。
却说天坛里王道官听得李师师宅舍宽大,僧尼相争做寺,他也央了斡离不营里
将官来,许他一千银子,要买做北极真武殿,前面改作三清元始官。又有开封府学
秀才们,为头的两个学霸吴蹈礼、卜守分,率领阖学来齐王府递公呈,要求将此宅
改为集贤书院,请诸名公在此讲学。总是淫房花陌,被这三教中人无一个不爱在此
盘据,作安乐之地的,此中滋味,真是劫魔尘障,谁得跳的出这个门户去!诗日:
门前绿树无啼鸟,庭下苍苔有落花。
聊与东风论个事,十分春色属谁家。
后来这大相国寺和尚、天坛里道官与开封府学生员,三下告起状来,都要争这
个地方,全不知尼姑福清暗通了四王子宫里娘娘,早有一道令旨,差一内官行到齐
王刘豫府里,说这个去处,王爷要自立香火院,造千佛阁,诵经护国。不则一日,
又有一路文书行下开封府,借拨河南钱粮三千两,取州县匠役,差的当内官一员,
监造千佛阁,雕檀香观音像。不一时,看了吉日,开封府尹亲来开土兴工。忙的个
尼姑福清师徒三个挑着经担衣钵,连夜搬进师师府来。只见府舍深沉,往内有九进
房子,回廊曲折,与官禁相似,虽然家器抄籍入官,那些门窗路径,绣户朱阑,件
件俱全,不消另造的。看了一看,但见:绣户尘生,朱栏色旧。五间画阁插云霄,
堪供金鸽释子;十丈锦堂垂绣模,可坐宝杵韦驮。伽蓝侧殿改东厢,六祖传经在西
室。玉粒天厨,堪称香积;金砖佛地,无用戒坛。海棠半开半卸,那知色尽还空;
山鸟如笑如啼,正好从闻入觉。铺就金绳原正路,修成梵阁绝旁门。
原来李师师住着内外房五百余间,百十口人还住不满。
今日福清得了王爷娘娘的令旨,看守香火,这等偌大一个宅院,如何支撑得来!
从来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单说人逢时势,自然那些帮衬的人不呼
而至。就有王姑子、张姑子、刘姑子、李姑子,汴京城出名的寺院庵观,凡系尼姑
女道,都一齐来拜福清,口口称师太老爷。那消三五日,又有京里京外大家檀越王
太太、李太太、张妈妈、刘妈妈,远村野寺的斋公婆婆们,拖男领女,担米挑柴的。
又有岳庙的社头、大寺的社头,送佛像的,捧香火的,一一凑拢将来,轿马车辆,
挨挤不开。早悬起一座大钟来,每日有一二百做工的匠役土工们,鸣钟吃饭。那一
时,汴梁乱后,各寺开丛林的久已断绝钱粮,把钟板摘了,通不留众。就是这小庵
子里,多少有些香火,那有个大檀越舍出几千几万来的。忽然见王爷立了香火院,
即时发一千银子在开封府修盖千佛阁,那些善人们都来帮着。有一座护国光明寺,
在汴京北门里,原是古刹大道场,上下房头旧有六七百僧人。因遭了靖康大乱,金
兵进城,烧的精光,把七间大殿烧了。喜得是三尊大铜佛不曾烧化,至今用芦席搭
盖在露地,经今十年没有钱粮修造。因此,众善信和福清说知,启过王爷,着开封
府动人夫抬来,安在后面五间画楼底下。把前面花窗格扇一齐打开,周围砌起供台
香桌。那消儿日,这些僧尼善信男女等众,上了几千人,和起佛来,人山人海。把
这三尊佛——无非是过去、未来、现在法像,用三顶大八仙木轿抬起,恰也灵应,
这铜佛少也有五七千斤重,一上了木轿,趁着这经声佛号,如风行之速,往这汴河
西李师师府中来。路旁看的人都手执信香,念佛之声如海潮雷动一般。安在画楼中
间,挂起旗幡宝顶,蜡烛香火,烧的炉内沉檀馥郁,木鱼铜磐音声不断,即时就成
了梅檀佛国,昙花香海。因此把汴梁河南一千里内行善参禅的大家妇女,都来进香,
沿路车马不绝。四太子娘娘,原是西番鞑子女儿,名乾达拉婆,不二三日就来设斋
供一次,每人诵经的馒头四个,经资五钱。又赐下宋徽宗铸的大铜鼎,安在殿门首。
别有占铜周彝三尺余高,汉瓶一对,俱是翡翠珠砂,千年的斑绣,供在佛前。桌上
琉璃灯,足有一丈余高,四面八付垂带珠子宝石嵌的,点起照得满殿上金光百道,
俱是宋朝大内之物。赐了一个匾额,金字朱牌,曰“敕赐护国大觉禅林”。从此这
些士官瞻拜,男女皈依,白米香油,各处供送的如运粮相似。这福清留了各庵上习
学经典、善打法器的比丘尼三十余众,在殿上诵经拜忏,二时念功课不歇。又立起
丛林的清规来,照依大相国寺的执事,也有知客、典座、库头、斋头之类,约三十
余人,分任其事,把一个卧柳眠花魔女地,变做了谈空说法梵王天。有诗咏比丘尼
清净修行的妙处。
一钵即生涯,随缘度岁华。
是山皆有寺,何处不为家。
笠重诸天雪,鞋香净土花。
他年松偃盖,风雪护袈裟。
这里大觉寺兴隆佛事不题。后因天坛道官并阖学生员争这块地,上司断决不开,
各在兀术太子营里上了一个本,说:“这李师师府地宽大。僧妓杂居,单给尼姑盖
寺,恐久生事端,宜作公所,其后半花园,应分割一半作三教堂,为儒释道三教讲
堂。”王爷准了,才息了三家争讼。那道官见自己不得,又是三分四裂的,不来照
管。这齐封府秀才吴蹈理、卜守分两个无耻生员,借此为名,也就贴了公帖,每人
三钱,倒敛了三四百两分资。不日盖起三间大殿,原是释迦佛居中,老子居左,孔
子居右,只因不肯倒了自家的门面,把一尊孔夫子塑在居中,佛老分为左右,以见
贬黜异端外道的意思。把那园中台榭池塘,和那两间妆阁——当日银瓶做卧房的,
改作书房。一边是烟花曲巷狭斜,一边是佛阁比丘天女。
这些风流秀士、有趣文人和那浮浪子弟,也不讲禅,也不讲道,每日在三教堂
饮酒赋诗,倒讲了个色字,好个快洁所在,题日“三空书院”,无非说三教俱空之
意。有一名人题词日:圃苑流洲,金谷琼楼,算不如茅舍清幽。野花绣地,剩却闲
愁,也宜春,也宜夏,也宜秋。
酒熟堪苔,客至须留,更无荣无辱无忧。退闲一步,着甚来由,但倦时眠,渴
时饮,醉时沤。
短短横墙,矮矮疏窗,讫值儿小小池塘。高低叠障,绿水边旁,又有些风,有
些月,有些凉。
此等何如,懒散无拘,倚阑干临水观鱼。风花雪月,赢得消除,好注些香,说
些话,读些书。
万事萧然,乐守安闲,蝴蝶梦总是虚缘。看来三教一空拳,也不学仙,不学圣,
不学禅。
却说这金国喇嘛教中有一胡姑姑,年纪六十余岁,名号百花宫主,系西番回回
之妇。后因老回回殁了,与这些喇嘛往来,皈了邪教。头上缠着西域昆卢旋螺黄锦
佛帽,耳上两个金环,项挂一串一百八颗人顶骨数珠,胸前缠着西洋火锦一口钟的
戒衣,遮过了双足。手里摇着铜鼓儿,口里念着番经。他传的一个法术,名日“演
折牒法儿”,又曰“大喜乐禅定”,专以讲男女交媾为阴阳秘密之法。又有一种邪
药,男子吃了通宵行乐不泄,妇人吃了身体酥软昏麻,能使人醒了又迷,迷了又醒,
一似酒醉相似。又供奉一尊铜佛,俱是二身男女搂在一处,交嘴咂舌,如画的春宫
一样,号日“极乐佛”。因此,这金营大小营官、宫里府里娘娘太太,敬如活佛,
口称做百花姑娘娘。但行动是八人大轿,从着三二十女人,俱是一样喇嘛僧打扮,
也有喇嘛僧在内,吃的是牛肉大荤,宿卧不分男女,自说是大道原无彼此。也有生
出儿女来的,在怀抱中就扮做喇嘛模样儿,西番习以为常。他实有一种法术,凡遇
毒蛇恶兽、邪鬼魔魅,请到了百花姑娘娘,摇着铜鼓,不知口里念些甚么经咒,把
那毒虫伏住,全不敢动,妖魅也消了。因此法术,人人畏敬他。先是番国的官员妇
女,尊奉喇嘛的教,奉他如神。后来,中国妇女也有投拜门下,学这个折牒法儿,
拜做徒弟的。那男子汉没有本领奉承妇人,也有投做徒弟,暗暗请尊佛来,供养在
卧房内,要夫妇三更赤着身子,不穿中衣,起来参拜此佛,求子求寿,无不响应。
这个道原是人人喜的,况且又不费银钱,不费工夫。因此,人人都道百花姑果有灵
圣,某人得了子、加了官,俱是大喜乐禅法的灵验。
听得说这尼姑福清在四太子官里娘娘舍了师师府做香火院,他就起了一个贪念,
要来夺此地做喇嘛僧的经堂。不料满城士女,抬了三尊大铜佛,安了佛座。不消一
月,贴起金来,盖阁修寺,造的个师师府如西天道场一般。但见:香烟稷动,幡盖
飘扬。五间佛阁,上安宝藏法轮,四面回廊,塑设须弥罗汉。粉壁泥金,三十三天
画出菩萨狮子座,画梁山塑,九千丸百移来鹫岭象王身。说非法非非法,直至万法
皆空,言无如无无如,到底一如不着。又有那三十二应现化身,观音普度,五十三
参游法界,童子寻师。琉璃高照虚空界,是色非色,那分十万由旬;丹檀香满姿竭
海,是闻非闻,只在刹那净土。黄花翠竹尽天机,墙下林枚结果,燕语莺啼皆正觉,
阶弧涪葡生花。木鱼唤醒利名人,金磐敲回尘土梦。
那自,百花姑坐着大轿,簇拥着一群喇嘛女僧,进的大觉禅林。早有知客报与
福清知道,披了戒衣,迎进禅堂。看那百花姑虽是六十余岁,粗眉大口,厚臂宽腰,
满脸铅粉,使胭脂抹的个嘴唇和鹦哥相似。到了大殿上,也不参佛,只将手里铜鼓
一摇,捏了个印诀,弹了三下,走去禅堂讲座上坐下。这些众女僧都来问讯,磕下
头去。他稳坐不动,不知说了几句番语,那跟随的喇嘛妇人,有带的大银提梁扁壶,
盛着奶子茶,斟过一碗来,一吸而荆那些番妇每人有大鼓一面,即时打起来,口里
念动番经,如鸟语一般。番经念毕,方才下坐,福清请入师师卧房改成的方丈内,
捧上松仁果茶来,就是素果点心,香菇面筋,粉汤蒸饭。百花姑不坐高桌,自己铺
下一路红毡,和这些妇人一带而坐,方才用点心。
吃毕,又是奶子茶罢,坐着不肯起身。福清不知其意,只见随的喇嘛妇人,也
有汴京人扮成假喇嘛的,言语一样,传百花姑的言语,说要收福清做个徒弟方才起
身。这福清见百花姑人人敬重,是金朝供养的一尊活佛,必然有些道行,闻知要收
他做徒弟,欢喜不尽,忙忙取了戒衣,披在身上,铺下展具,向百花姑合掌问讯,
倒身三拜。这姑姑用手摩顶,摇着铜鼓,捏他耳朵鼻子,上下搂抱,和亲女一般,
即时取了一串西洋琥珀数珠来,挂在福清项下。起来上轿,口念番经,摇铃去了。
这福清只认做寻常结拜师傅,指望传他些西方佛法,那知道百花姑要他拜了徒
弟,好行他的邪教。把这大喜乐禅定的法儿,先要把福清迷惑了,勾引这些番僧邪
女来,占了大觉寺为行淫乐地。今日这西洋数珠,做了福清的媒礼,从今再不敢推
辞了。可怜一个道场,惹出一伙邪魔,造孽不校有分教:白莲池畔,又添上几丈污
泥,紫竹林中,忽燃出千重烈火。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证入品
第三十八回 大觉寺淫女参禅 莲花经尼僧宣卷
词曰:
试问禅关,参求者无数,往往到头空老,积雪为粮,磨砖作镜,误了几多年少。
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陀头微笑。无荫树下,绝想台前,杜字一声春晓。
鹫岭云深,曹溪路险,是处故人缈。冰崖千丈,五叶莲开,古殿帘垂香袅。那
时节,识透源流,才见龙王三宝。
这首词单说禅宗易误,佛理难参。休说这些失迷的凡夫、贪淫的死汉没处下手,
就是那夙学的善知识、传宗的老和尚,饶你百灵透过,一窍少迷,就是念完了四十
八万卷全藏,只当做老鼠偷佛灯的香油,盲禅瞎棒,与成佛作祖,总是望风捕影。
到了上得讲堂,说两句禅宗的语录,度世的口头禅,你参我应,打两个冷哈哈,好
似隔靴挠痒,丈母心疼去灸那女婿的腿。看那参禅熟套一场好笑,到不如鲁智深吃
狗肉,鸠摩什生儿,实实受用,不碍他坐化成佛。今日因师师府改做禅林,正是火
池变作莲池,欲海翻为香海。宗语上说“百花丛里过,一叶不沾身”,又说“淫房
酒寺寻弥勒,满目青黄知是谁”,看官细参。
单表这孔寡妇、黎指挥娘子领着两家女儿梅玉、金桂二人,因在汴河桥住着福
清庵上几间净室,时常往来,甚是亲热。尼姑们喜他寡妇子女替他做鞋脚、缝衣服,
这两个寡妇喜这尼姑们要茶要水方便些。住有半年之外,忽然尼姑福清奉了王爷令
旨,搬在师师府造寺修佛,一时热闹起来,把这小庵子撇下,另招了一个老聋姑子
看守香火。
这两个寡妇和女儿领着一个痴哥,甚是孤凄,又没个男子,把酒店本钱都被人
赊骗下去。虽是一个院子住着,依旧两家过活,时常包揽些鞋面花朵,将针指来度
日。听得福清新修起大觉寺来,要去随喜。两家商议,不好空手去得,等了半月,
凑起钱来,买了一盒挂面、一盒京枣、一盒白糖素饼、一盒油炸的蜜糕,使痴哥担
了。又借了邻舍家几件衣服,把两个女儿打扮齐整。母子四人锁上房门,痴哥引路,
和这些烧香妇女,走过汴河桥来。
不上二三里路,望见河沿一带翠馆青楼,儿条小巷穿过去,却是师师府了。正
值福清请了白衣庵里有道行的师姑说法,宣卷的吕师父法名如济,来宣一卷花灯佛
法公案。大门首挂起高幡来,这些各庵的尼姑、吃斋的妇女,把一个大觉寺通挤不
开,木鱼经声,百十众尼僧和着佛号,好不热闹。
孔千户娘子、黎指挥娘子都是老成打扮,只有两个女儿却是艳妆脂粉堆满。金
桂姐是大红绉纱衫儿,蓝织金比肩儿,白绫拖地锦裙子,梅玉姐是银红宋锦斗绫衫
儿,白绫比肩,月下白衣水纹绫裙子,俱是红玉一勾,金莲三寸,鞋尖上嵌着豆粒
大两颗珠子,底高尖小,十分好看,一步步挪进庵里。
那些游人妇女看的人,涌将上来,真是天仙并佩凌波出,魔女拈花送供来。到
了大殿上,先拜了佛像。早迎着谈能和知客引至方丈,与福清问讯了,才叫痴哥挑
着四付盒子进去,揭开看了。福清道了生受,使谈能收了,摆斋在斋堂里。
母子四人吃毕茶食点心,到方丈来听讲,在长凳上坐。众女僧打起钟鼓法器,
才请升座。
却说这吕姑子年将六十余岁,生得黄面长眉,挂一串金刚子数珠,穿着袈裟,
手执九环锡杖。两个小小尼姑打出一对黄绫幡来,引上法座,离地有三四尺高,中
间焚香,供着一尊掺金观音,香炉金磐,烧着擅香不断。两边小桌坐下八个尼姑,
俱是白面缁衣,僧鞋僧帽,在旁管着打磐和佛。只见法师上座一毕,这些尼姑女众
俱来问讯参拜。那法师只将掺金佛观音略一举手,便稳坐不动,把双眼闭着,搭下
眉毛来,做出那坐禅的气象,得道的威仪,大声说道:“今日堂头和尚要讲甚么佛
法,听老僧粗讲西来大意。”便道。
人身易失,佛法难逢。夫妻恩爱,一似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儿女情肠,
好似烧瓦窑,一水和成随处去。石火光中,翻不尽没底触斗,海沤波里,留不住浪
荡形海披毛戴角,转眼不认爷娘;吃饭穿衣,忘却本来面目。无明火里,生出贪淫
妒狡四大轮回;无常梦中,历遍生老病死七情孽债。因此阎罗老子伤心,无法救地
狱中饿鬼;释迹牟尼出世,愿度尽阎浮上众生。三藏八乘,火池处处见莲花,十地
六尘,昔海沉沉流贝叶。黄氏女看经,宝盖金桥迎善女;目莲僧救母,铜蛇铁树报
冤魂,持斋念佛,袁盎超几世沉冤;礼忏斋僧,郗后证三生正果。一失脚成千古恨,
再回头是百年人。
因说偈日:
如是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意。
又问:“堂头和尚,今日从何处问起,老僧放参!”只见首座有一尼僧上前问
讯,说道:“佛法参禅,先讲过行住坐卧。
请问和尚如何是行?”答日:
行不与人同行,出关两足云生。
为看千峰吐翠,踏翻古渡月明。
义问:“如何是住?”答日:
住不与人同住,茅屋青山自去。
庭前老鹤吟风,门外落花无数。
又间:“如何是坐,”答日:
坐不与人同坐,婆姿影儿两个。
雪花扑面飞来,笑我北窗纸破。
又问,“如何是卧?”答曰:
卧不与人同卧,葛被和云包裹。
孤峰独宿无聊。明月梅花与我。
又问:“如何是色中人?”答日:
嫫母西施共一身,可怜老少隔千春。
今朝鹤发鸡皮媪,当年玉颜花貌人。
又问:“如何是人中色?”答日:
花开花落两悲欢,花与人同总一般。
开在枝头防客折,落来地下有谁看?
又问:“如何是人中境,”答日:
沧海尽教枯到底,青山直待碾成尘。
又问,“如何是境中人?”答日:
翠竹黄花非外境,白云明月露全身。
又问:“如何空即是色?”答日:
莺啭千林花满地,客游三月草连天。、
又问:“如何色即是空?”答日:
万象全归古镜中,秋蟾影落千江里。
法师参放一毕,便大叫:“堂头和尚,我今放参,并无注脚。
你那善男信女、优婆塞、优婆夷等,有善问法参禅的,我今大发慈悲,任凭提
问,老僧信心指授!”问了半日,讲堂上坐的妇女挨肩挤背,没人敢言语。八个尼
僧,齐齐合掌,下得公座来,朝上问讯,禀法师说:“众生初学佛道,不识堂头和
尚深微佛法,请宣法卷,略破愚迷。”齐声和起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堂上堂下
一齐接着念佛。
众女僧把法鼓咚咚打起,金磬一声,法器齐动,云锣饶合笙管横笛,也有敲木
鱼的,击合子的。满讲堂香烟云绕,梵音潮动,真叫人骨冷魂消、尘心一洗,那法
师方才开眼而说公案。众妇女僧尼又问讯,五体投地请师宣卷,一面送上茶食香果,
各人面前俱有香茶。这些听讲的人涌将上来,又是听讲,又是看这些小姑子和美色
妇女,何止有一二千众。于是,法师高声演说,先念诸佛名号:南无本师释迦牟尼
佛!
南无本师阿弥陀佛!
南无金刚不坏佛!
南无宝光佛!
南无龙尊王佛!
南无精进军佛!
南无宝火佛!
南无宝月光佛!
南无现无愚佛!
南无无垢佛!
南无勇施佛!
南无要留那佛!
南无水天佛!
南无旅檀功德佛!
南无功德华佛!
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南无冥阳救苦地藏王菩萨!
南无虚空藏菩萨!
南无普贤菩萨!
南无金刚首菩萨!
南无除盖障菩萨!
魔佛相争不在多,起心作佛即成魔。
若是见处能忘见,三界纵横奈尔何。
和佛一毕,梵音止响,那法师高坐禅床而诵偈言:六万余言七宝装,无边妙义
广含藏。
白玉齿边流舍利,红莲舌上放毫光。
喉中甘露涓涓润,灌顶醍醐滴滴凉。
假饶造罪如山岳,只念菩提仟法王。
今日宣的卷是一部花灯轿莲女成佛公案。单说大宋朝仁宗皇帝年间,出在湖广
襄阳府善乐村,有一善人姓张字元善,娶妻王氏,两口儿一生持斋念佛,重道斋僧。
年过四十余岁,并无一男半女。家传的手艺做些花朵灯笼生理度日,挣得钱财,
算足两口儿一日费用的,略有宽余,就修桥补路、布施贫人。因此人都叫他做花灯
张善人。
法当赞诵,大众宣扬。
首座敲赵磬子来,念日:
有宋朝襄阳府善人张士,
同安人王妈妈在家修行。
两口儿安本分持斋把素,
开着个生意铺花朵灯笼。
到春来妆牡丹桃红杏紫,
到夏来妆荷花万紫千红。
到秋来妆丹桂芙蓉秋菊,
到冬来妆梅花枝于玲戏。
荷叶灯倒垂莲披红挂绿,
鳖鱼灯戏螃蟹鳞甲峥嵘。
狮子灯披绿毛张着大口,
绣球灯泊地滚满路光生。
供佛前百种花飞金布彩,
半空里长明灯三界光明。
终日里念弥陀口讲因果,
虽然是不思议无字真经。
张善人夫妻两口,无儿无女,吃了长斋,每日口念弥陀,要去出家,只因夫妻
二人年老,不忍分离。忽一日,惊动了西方我佛释迦牟尼世尊,佛眼一观,说他夫
妻行善,该生一佛子出世,度他二人生天。遣了案下散花天女,化成一白发婆婆,
来下阎浮世界,把《妙法莲花经》传与他夫妻二人,以成其道,果然天女变了一个
婆婆,双目失明,头自如雪,年有七旬之上,手持瓦钵竹篮,来张善人门前乞化一
斋,手拿木鱼,口中高声诵《妙法莲华经》如流水相似。大众宣扬。
敲磬一声,又念:
有世尊在西方睁开法眼,
见善人宅门外瑞气千重。
只因他不识字难传佛法,
差天女化婆婆口授莲经。
有婆婆隐真身化成幻相,
年七十失双目白发蓬松。
手持着木鱼子沿街乞化,
念莲经随口转字字堪听。
有善人在门前十分慈念,
唤安人备茶饭接待高人。
张善人在门首见圣母婆婆,见他口念莲经,手持竹杖,心中思想:“我夫妻二
人不得真经,吃的是迷斋,何日得通佛法!我如今留下婆婆传此莲经,情愿替他养
身送老,与我母亲一样。”即时叫安人备了斋饭,请婆婆吃毕,夫妻二人合掌问讯,
说:“老婆婆!你是那里人氏?因何失目乞化,想是没有儿女,我夫妻二人也没有
儿女,正好作伴修行。不知你可依得我一件事,也免去乞化为生,可以度其日月。”
婆婆便问张善人夫妻:“有何话说,你且说来。”
首座敲磐一声,又念:
婆婆便问张善人,如何搭救我当身。
我家王舍城中住,无阴树下是家门。
也无儿来也无女,心里明来眼里昏。
背记妙法莲花经,不知春来不知冬。
一声念动灵霄殿,一声叫开地狱门。
你今留我不中用,经典不是金和银。
不中穿来不中吃,口里嚼得乱纷纷。
当下张善人说道:“婆婆若肯住下,我夫妻二人情愿与你为儿为女,晨昏供养,
只求你把这妙法莲经,口口相传,也不在我持斋一世。倘或生下一男半女,也是我
张元善的后代,日后有人上坟拜土。我夫妻二人报你的恩德,花棺彩木与你送老!”
婆婆欢喜不荆首座敲磬一声,又念:婆婆当下动欢心,世上那有你行善人。
捧茶捧饭养着我,只求一卷莲花经。
随缘度日住几载,不知谁是我的亲。
善人夫妻忙不住,疾忙接着请进门。
厨下烧水先洗浴,换了新布衣和裙。
一间净室忙打扫,佛堂原有佛一尊。
香花蜡烛摆在上,夫妻同念金字文。
早晨送粥午时饭,一家茶水尽殷勤。
初时念经舌头涩,后来念得十分真。
半夜念经把香跪,天明念到未时辰。
不消半年三个月,莲经口里往外喷。
舌底莲花生光彩,动了金刚揭谛神。
开口闻得旌檀气,合眼就见佛世尊。
一住三年无怠慢,婆婆开口辞善人。
当下张善人夫妻二人,不消一年,学的莲花经十分烂熟,如水流相似。一住三
年,捧茶捧水,全没一点慢意。婆婆一日看着王氏道:“我今打搅你夫妇三年,经
已念熟。
今晚要辞你还家。”王氏便说:“妈妈!你今传经三载;我夫妻受其大恩,不
曾报效。原说替你养老送终,因何舍我便去!你家今在何处,甚么地名?我夫妻好
送你回去,时时看望你。”婆婆便道:“张善人夫妻近前来,听我细说。”
击磬一声,又念。
张善人你夫妻休要挂牵,
我本来无定住身在空门。
要回去那里定东西南北,、
说声去就要走不论行程。
无始来谁是我家乡住坐?
撒手去谁是我着急亲人。
一行说取水来浑身沐浴,
盘着膝打着坐合掌归阴,
当下婆婆即时坐化而去。张善人两口儿不敢啼哭,念经三日,起了一个龛子,
化了,供养在西山寺后。不消半月,。王氏年四十以上,忽然有孕。到了十月,腹
中疼痛起来,王氏卧在内室,张善人念经未毕,眼看见那白发婆婆笑将进来。张善
人大惊,才待追寻,只见王氏房中哇的一声,产下一个女儿,生的眉端目正,面如
满月一般。因念经得来,取名莲女。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莲女长到七岁,生得乖觉伶俐,一见便会。又有一
件奇事,口里背记《莲花经》,顺念顺流,倒念倒流。请了一卷《莲花经》来,字
字行行一似念过的一般。天生胎素,口不尝荤。每日在家做些花朵,略有闲时,即
看经拜佛。只有一件不守女儿规矩,见了僧人就与他参论佛法,缠个不了。听得寺
里钟声挠钹,法器一响,就要出门去看。有一个能仁寺惠光和尚登座开讲,莲女疾
忙走人寺中,便高声问道:“龙女八岁,献宝成佛。我今七岁,没有宝珠,何时得
道?”把个惠光长老惊得一句答应不来。
张善人听说女儿走进寺去参禅,甚是惶恐,疾忙抱了回来。过了三五个月,依
旧进寺去问长老,还将前言提问。父亲张善人又抱回去了,分付王氏好生看守女儿,
叫他张头露面,惹街邻嗤笑。因此,莲女日逐做些花朵,不得出门。
到了年方二八,生得柳眉星眼,杏脸桃腮,天生不施脂粉,自然有天女的庄严,
金仙的美貌。因元宵能仁寺上灯,众檀越约了灯会,悬起千百盏灯来。妇女们烧香
的、看灯的,人山人海,都去随喜。莲女要去,父母拦挡不住,王氏叫道:“孩儿
年已长成,不比你七八岁时,去混他的讲堂,也惹人议论。同几个邻舍老婆婆去能
仁寺看灯,早去早回。”
首座击馨,又念:
有莲女能仁寺把灯观看,
密层层佛塔上万盏明灯。
又遇着老禅师登堂说法,
引动了红莲女去问禅宗。
向法堂讲座下高声大叫,
问和尚满寺灯何处先明?
和尚答佛殿上灯光先照,
莲女说佛灯外谁是心灯?
老和尚答不来莲女大怒,
走上去打一棒要问机锋,
当下莲女问道:“佛灯今在殿上,心灯却在何处?”长老一应答不来,莲女夺
过长老禅杖,当头就打。慌得这些看灯妇女,一涌上来,把禅杖夺了,推拥莲女回
家。张善人夫妻十分惶恐,埋怨女儿不守闺门,使人嗤笑,连忙叫个媒婆与莲女提
亲。有一个李员外儿子,和莲女同庚,也是一十六岁,且是聪明俊秀。常见莲女门
首卖花,看在眼里,使人来说媒。张善人两口儿只拣择女婿,不争财礼,遂结了亲。
看了吉日良时,把莲女打扮得如花似玉。三络梳头,两截穿衣,上了花藤彩轿。各
处花店,将花朵添箱,点起花灯,前后有百十余对,都来看莲女成亲。
敲磬一声,又念:
李家男张家女门当户对,
许了亲下了礼酒果羊红。
红鸾星择就了七月十五,
众亲邻来助喜俱送花灯,
有莲女打扮的天仙玉女,
插金钗戴缨络一似观音。
穿一套大红纱麒麟通袖,
系一条遍地锦裙带金铃。
李小官在轿前骑着大马,
有爷娘送上轿两泪交零。
叫莲女我的儿养得娇惯,
到人家守规矩休要讲经。
撇得俺老夫妻没有下落,
养了你多半世没个后成。
从今去休要出三门四户,
避是非守札法少要斋僧。
说着话上了轿佯长就走,
有莲女全不答高诵莲经。
走大街穿小巷没有半里,
一卷经刚念毕不听人声。
到门前放下轿拜门行礼,
有公婆接新喜捧着花瓶。
掀轿帘忙来请新人下轿,
似木雕如泥塑全不答应。
半空中忽闻得竺萧仙乐,
放金光天花落香满虚空。
当下莲女在花灯轿里,一卷莲经诵毕,左脚盘着右脚,小小弓鞋搭在膝上,坐
化而去。李家慌忙去请张善人夫妻,只见半空中笙萧仙乐,一道金光,天花乱坠,
见莲女站在空中而说偈日:我本西方座上人,偶将两脚踏红尘。
众生要问莲经义,看取灯花不坏身。
后来张善人夫妻升天,不在话下。
法师宣卷一毕,大众高声和佛,打起法器,送法师下座。这些妇女们听到好处,
也有笑的,也有哭的。只有这金桂、梅玉二人嗑瓜子,吃茶食,不住的乱笑,也不
管甚么经典佛法。两个寡妇要辞了福清,和二女回家去。只见有两个喇嘛女僧进来,
传百花姑的师命,要来寺里同大众讲西番经,教明日打扫一座禅堂,在这里过夜。
封了五十两银子,叫福清早早安排斋供。慌得这福清满口答应,那敢推辞,这金桂、
梅玉二人要等着看西番讲教,就不肯起身。福清留个,在后禅堂法炕上歇去了。不
知西番演教如何,有分教:外道邪魔,安下修罗排欲网;迷人淫教,移将阿鼻闹经
堂。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游戏品
第三十九回 演邪教女郎迷性 闹斋堂贫子逢妻
诗曰:
我本禅宗不会禅,甘休林下度余年。
万缘歇尽非除遣,一性圆明本自然。
山色溪光明祖意,鸟啼花笑语真诠。
开窗自看云生灭,惊起鸳鸯水上眠。
又:
道高一尺魔高丈,魔道相因有是非。
山鬼自能生伎俩,野狐原不碍禅机。
珠投赤水传心密,火种青莲喻法微。
洗脏吞针能学否?牧儿骑得铁牛归。
这两首诗,偶因色界参入禅宗,必借色魔方明本性。从来三教中仙凡圣果先从
魔障里打得出来,才成得个大道。如不遇魔头,即是那不炼之铁,入不得洪炉,怎
做得重宝。《华严经》上说那善财童子,为修菩萨行,遍参五十三位善知识,然后
得证菩提。这三教中,邪魔外道原是和正教相参的。当日如来佛在西域时,有一个
外道名日申日,因佛道大行,动了嗔恨,几次害佛不得,假请吃斋,要害如来。这
些外道们都在中门外凿下几个大陷坑,暗将火池烧起炭来,使一层虚土覆盖上面,
引佛人来堕坑烧死,以破佛教。又将毒药散在斋供之中,要毒死五百大众,以散佛
党。当时我佛世尊,悯其狂愚,许来赴斋,申日大喜。佛用天眼一观,知他如此毒
狠,大放威神,召天龙八部一时俱到,将火坑化为七宝莲池,八珠俱足,遍地五色
莲花。申日见法不能行,即将毒食供养,散给诸僧五百大众。但见饮食香美,食者
人人充足。外道诸邪,惊得一时逃窜。申日稽首皈依,如来摩顶,后来得了罗汉正
果。又有一个徒弟,法名提婆达多,佛法已成,只有妒心嗔恨不化,因自己门徒不
比佛的大众盛多,便怀嗔心破败佛教,夺去弟子三百余众。目莲设法,弟子复归。
提婆大怒,学得魔法,善能遣山,即推山压佛,佛遣金刚用宝杵掷去,击山粉碎。
又生恶心,将毒药暗藏袖内,假称礼佛,欲伤佛足。彼时揭地神得知,提婆正行,
忽然地裂成坑,现出火车,烧提婆而死。我佛遍游西域,历得恶趣,才证金身。原
是佛教的魔,如来且不能免,那仙家的魔更多。吕纯阳未成道时,入山苦练,钟离
祖以十样魔试其道力,见色不迷,见金不取,见外侮殴辱不与之较,见强贼劫杀不
以为怒。直到十试,得了紫竹真君神剑,断却淫嗔,才授真丹。就如吾家儒教,即
孔子圣人被桓魈伐木、厄于陈蔡,匡人接浙而行,微眼过宋,也只为外魔相困,无
损我的大道。可见这外魔与我正道,相为表里,如敌国外患一般,正好借他修省,
那里除灭得他。即如李师师府,以淫房改为佛寺,岂不是污泥变作莲池,那讨得一
个西番百花姑来,忽然又变成邪地。此乃佛道大处,秽中原有净根,净中原有垢种,
生生灭灭,随因现果的道理。
那一日,使喇嘛女僧送了五十两银子来,使福清姑子预备斋供,安立道常原是
夜里演教,白日止念番经,又不肯在方丈讲堂上。福清无可奈何,只得把师师东书
房取开,原是翟员外住的一带厢房,上下二十余间,原有床帐桌椅在内,周围安下
帐幔、经桌、香烛之类。不消一日,俱已完备。使小尼姑谈富去请番姑登座。次日,
先有一群喇嘛和尚三四十众,来寺里大殿上上香。但见:一个家,头缠番帽,高突
起黄锦周围,一个家,腰裹长衣,斜披着红锦挡裹。光焰焰,烈火袈裟覆到脚面;
黄烘烘,掺金锡杖高过眉头。多罗绒织就上下祥衣,伽楠香磨成百八串子。铜鼓手
摇,口中鸟语音难解,金环耳挂,心内蛇行色是宗。
又有那中国的淫僧、无籍的光棍,把头也照样缠起来,一样披着红布一口钟,
骑着大马,混在番僧队里,替他诈人钱财,引这些妇女人教,昏夜在一个单上行淫
演法。吃的是牛肉火酒,说他这个教门原是不算荤的,因此,这些番僧们中间,倒
有一半假喇嘛在内,动不动称是王爷供养的活佛。就是官府衙门,也奈何他不得,
任他胡乱罢了。
到了天将过午,那百花姑一顶大轿,一对黄旗,一对红棍,后面骑马的女僧有
百十余众,簇拥大轿,左右俱是黄布缠头,红棉披肩,一样僧鞋,男女不辨,只看
嘴上没有胡子查的使道是女喇嘛了。那知道女喇嘛里又有假的,或是中国无耻的尼
姑,吃斋的邪妇,也都投做徒弟,打扮起来,随众混乱,那里去辨去。到了大觉寺
门,下了轿,这些女喇嘛一涌而入。那先到的喇嘛和尚迎出殿来,打起番鼓,吹着
海螺,随百花姑上殿拜佛。然后走到东边新安的方丈,早已安下讲座蒲团,两边听
经的长凳坐了满满的一屋。先是福清来参拜问讯,遍送了茶,茶罢,摆斋,番姑在
法座上独自吃斋,糖食异果都是高簇朱盘。摆上饭来,又是二十大碗,无非香菇蘑
菇、燕窝天花各种贵菜,油炸面筋、糖灌鲜藕等物,吃了几箸,取下去,给众喇嘛
用了,分了两席。那喇嘛和尚却是一张长桌,另摆素斋,各人面前一盘糖卷,一体
蒸饭,各样素莱,十分丰足。那喇嘛打起磐子,不知念了几句甚么番经,一齐把斋
饭吃饱。取了家器,各人下堂洗手吃茶。
日落天晚,番姑才安排坛常这些看的妇女,和这烧香的闲汉,都立住了脚观看,
有说是请下活菩萨来的,有说是试他法术要拆剥活人的,门里门外,不知有多少人,
等着看这百花姑演教;连这福清姑子也不知演甚么法,讲甚么经。到了掌起灯烛来,
大殿上击鼓念晚功课,这百花姑还不见上座。但见:悬几盏琉璃彩花灯,画的是男
女搂抱,盘膝打坐,中通二窍阴阳,挂几行西番神图像,总是些鬼怪凶淫,扳臂偎
胸,傍立着三天待从。菩萨合眼,便道是极乐世界,修罗努力,全要逞战胜机锋。
分明是二十四解春官,却道是五十三参法相。也有那执刀伏剑,手取人头,青脸红
发,号作助兵的神将,也有那骑狮跨象,顶开天眼,三头六臂,称为护国的天师。
番经几卷,蚯蚓横念真文,法鼓两行,人皮张成底面,但开坛,呜螺击鼓,先要吐
火吞刀;一登床,借坎填离,说是和泥运水。演谍法门称外道,醍醐灌顶说西方。
大殿晚功课一毕,只见喇嘛吹起四支海螺来,呜呜之声如狮鸣虎吼相似,待不
多时,把二十四面大鼓一齐打起,闹成一块。但见喇嘛和尚们也不拜佛,也不打坐,
抬出一尊乌斯藏渗金的佛来,有二尺余高,却是男佛女佛合眼相抱,赤身裸体,把
那个阳具直贯入牝中,寸缝不留,止有二卵在外,用一乌木螺甸九重宝塔龛内安坐,
使黄绫幔帐遮盖,不许外人窥看。这就是大喜乐禅定佛祖了。两僧将佛供在中间,
百花姑才下了法座,绕佛三匝,把手中铜鼓摇起,如今货郎鼓一般。口里念着番咒,
拜了九拜,却自己先取了一柄大鼓,下坠铜环,和女巫、端公一样,把屁股摇着打
起,唱的曲儿娇色浪气,极是好听。这些女喇嘛,一人一面鼓,齐齐打起,和着番
曲,聒得地动山摇,言语全听不出来。打了一回,只见四个男喇嘛对舞,左跳右跳,
下去了。又是四个女喇嘛对舞,左跳右跳,下去了。又是男女齐跳,女搭着男肩,
男搭着女背,前合后仰,侧脑歪头,备极那戏狎的丑状。这看的妇女们挨肩挤背,
着实动火。又见那灯上画的春容挂的神像和这龛里金佛,俱是男女交媾。这些喇嘛
们不分男女,颠倒风狂。方丈门外看的年长老成的香客、吃斋识羞的妇女,也有散
去的。
落下这些淫女邪妇,见这男女相调的光景,也就恨不得混入一伙,贴身交颈,
只有这孔、黎二寡妇和金桂、梅玉二女看到迷处,在那众尼姑香客中险不把个裤裆
儿湿透了,热一回,痒一回,正自没有着处,福清送上斋来吃了。只见百花姑上得
法座,两眼朦胧,盘膝打坐。早有一个大喇嘛和尚,四十余岁,生得黑面钩鼻,一
嘴连腮拳胡的毛查,在佛前手持番鼓,舞得团团转起来。众喇嘛一齐和佛,随着乱
转,满屋里转的风车相似,好不中看,这叫是“胡旋舞”,连供桌上灯烛都舞得昏
暗了。“胡旋舞”已毕,这和尚跳上法座,把百花姑搂在胸前,捏鼻子,捏耳朵,
搂得紧紧的,用两腿盘在膝上,入定去了。这些女喇嘛,一个三十岁年纪,生得眼
大腮宽,面如赤枣的,缠着红西洋布,露出胸前锦抹胸来,也手执大鼓,向佛前一
左一右、一跳一滚。又一个女喇嘛,生得二十余岁,白净面皮,柳眉星眼,唇若涂
朱,戴着锦姑姑帽儿,手里拿起两面铜拔,各带红绳,撇有一丈余高,一上一下,
一东一西,对着这击鼓的并舞不祝真如飞凤游龙,看的眼花撩乱。这叫是“天魔舞”。
这等轮流乱舞,到了三更,佛堂上灯烛将尽,昏暗不明,这些男喇嘛与女喇嘛,一
人一对,俱上了禅床,放下黄绫帐幔,一个个面壁盘膝,搂臂贴胸,坐喜乐禅定去
了。这百花姑合眼人定,把几个喇嘛和尚,不知入定了多少,才完了他的大喜乐禅。
直闹到五鼓,这喇嘛也有下床的、出定的,却是大盘牛肉烧酒,每人一盘,是大喜
乐斋饭。把这大觉寺里尼僧们弄得半颠半倒,恨不得也学这演谍法儿,好不快活,
却去冷清清看经念佛,怎如得他们这等禅定。这里喇嘛们收拾了坛常以此为常,把
个大觉寺开一旁门,做他的喜乐禅林。按下不题。
且说这来看喇嘛的妇女们,俱是汴梁城久惯串寺烧香、养和尚、认徒弟、吃邪
斋、讲外道的,那有正经人家肯容这妇女们烧香入庙之理!就中有指挥营里旧武职
娘子们,杂在人丛里面。有一个张都监娘子,认得这孔、黎二寡妇——在姑子房里
坐的。“倒象十五年前孔奶奶、黎奶奶一般,怎么这几年在北京地方,却走在这里
来,又有两个好齐整的女儿。莫非是我当初主媒说他两个做干亲家的?”走进方丈
里边,和众姑姑问讯了,上前细认,才笑嘻嘻的道:“我的奶奶,你两个就不认得
我了。”黎指挥娘子上前一看,才认得是张都监家李太太,当初住着一个营里,结
着上东岳庙进香的社,何等亲热,经这大乱,你东我西,险不当面错过去了。大家
拜了又拜,忙叫金桂、梅玉过来拜见,道:“这就是当初替你两个做媒的张太太。”
当下拜了。张都监娘子看了看两个女儿如花似玉,和一对牙人儿一般,道:“记得
分别时,两个姑娘才三四岁,今日长出这样个苗条来,休说我们不老了!”尼姑让
到斋堂里,摆上茶来。看这张都监娘子,比旧日头尽白了,打扮得老成,穿着紫花
布披风,甚是淡素。说些当年旧话,家长里短的,问个不了。因说起:“你两家的
亲家,这几年因大乱,可曾通个信儿,就忘记了是那家的媳妇。二位姑娘也都是该
出嫁的年纪了。”黎指挥娘子便说:“这几年在北方做个穷武官,又遭着不幸,人
亡家破,那里通个信儿去!”指着金桂道:“我这个业障,从许了刘指挥家,酒席
上换了个钟儿,谁见他根丝麻绵缕儿来!他家公公,拨在山西守备,还不知在也不
在!”张都监娘子道:“我老了忘事,通不记得你和小指挥刘麻子家做了亲。”说
着话,看了看金桂姐,就不言语了。又问孔千户娘子道:“这位姑娘当初许配谁家?”
孔千户娘子道:“西营里王千户,从定了亲,遭着兵乱,各家分守,只说道日后成
婚时行媒礼罢,如今也没个人影儿来问声!过着这穷日子,孤儿寡妇的,还不知终
来这女孩儿怎样的打发哩。”张都监娘子道:“这不是老王千户王明字的儿子么?”
孔千户娘子道:“正是他,我记得倒是一个好白净女婿,大梅姑娘两岁,如今也该
十八九岁了。”张都监娘子道:“你还不知,这是我家外甥,从拨在大同营里,这
儿子死了十年多了, 你还想女婿哩, 一家人家通没个影儿!”又看了金桂姐道:
“我本不该通这个信儿,说起来你娘儿两个又是一场恼了。”黎指挥娘子道:“奠
非俺亲家女婿也乱后没了?”都监娘子道:“没有了倒还干净,如今刘指挥夫妻都
外丧了,撇下你这女婿,穷得没有片瓦根椽,又没人样,被金兵腿上砍了一刀,刚
逃出命来,如今只一根腿走的路,人都叫他做刘瘸子。这些时只在营里亲戚家赶饭
吃。那里有个家业哩!今日要随着我来烧香,因走不动,借了个驴骑着,我后边不
知几时到哩!”说得黎寡妇满眼泪落,金桂姐垂首无言。
正在伤心,只见一群男女走进方丈来,叫张都监娘子道:“这早晚该家去了,
赶得驴来接你哩!”就中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厮来,只见。
拗腮拐脸,头上蓬几根黄毛;绰口稀牙,身上披半截蓝袄。瘸脚雁寻更,三步
顶人一步走,癫头龟下水,缩头容易起头难。行动时,左足先仰,好似等打拐的气
球;立下时,单腿独劳,又象扮魁星的踢斗。仙客追随,不日妆成李铁拐;美人绝
倒,何年得见赵平原。
这就是刘指挥的荫袭,金桂姐的佳婿,天地间事偏是这等不得班配的。从来说
好马却驮痴汉走,巧妻偏伴拙夫眠。如是佳人偏对了才子,这古来美女再没有怀春
的心事;蠢夫单遇了拙妇,那田舍翁那有外遇的风情,偏是两下相左,才弄成个缺
陷乾坤,生出些风流话柄,春花秋月,遇景伤心,蝶使蜂媒,幽期密约,只因天不
完成好事,所以各觅姻缘。难道月老不是偏心的,姻缘簿就是铁板刻的,不许各人
一点方便!也有古来淫奔之事,留传作风流词本。如文君不奔相如,只守了一世空
寡,那得传名?李亚仙不留郑元和,后来如何封得沂国夫人?此等男女相慕,成了
美事,也有天缘相凑的。
岂知天有定命,人有夙因,又讲入《感应篇》因果上去。只因潘金莲嫌他丈夫
武大矮小,淫欲心贪,用药毒死武大,又弄死西门庆,阴司犯法,与陈敬济偷情。
阎王罚他托生一女身,绝他一生的色欲人不得夫星之命,使他折算前世纵欲的罪过,
故此番夫星该残疾贫穷,使他捱那一世的空寡,致成奇疾,以淫奔伤命。这是后话,
不题。
却说刘瘸子拐进方丈来,看着张都监娘子笑道:“大娘不等我先来了!听了一
夜的番经,如今该回去了。”看着孔千户黎指挥娘女们一处坐着,朝上唱了个偌,
道:“这大娘们是谁?”张都监娘子口快道:“你还不给称丈母娘磕头!今日也找
丈母,明日也找丈母,却原来在这里相遇。”刘瘸子抬头一看,但见两个好齐整女
子随着这两个寡妇身后。也不认的那一个是丈母,把那瘸腿伸开,先趴在地下磕下
头去。羞得个金桂姐转过脸去,一时没有藏处。这瘸子看见明知是他媳妇,却认不
出那一个是金姑娘,故意问道:“我的媳妇金姑娘可好么?”
黎寡妇恼得答应不出来。张都监娘子好顽口决,拉过金桂姐的手来,道,“你
看看这等一个好媳妇,我看你在那里成亲!”
刘瘸子抬头一见,不知魂飞在那里去了,吓得心窝里乱跳,好似见了狼的一般,
又唱了一个偌,道:“到明日我到丈母家去磕头罢。”一步一拐,出寺去了。
这孔、黎二寡妇和张都监娘子好生没趣,金桂姐十分的春心,不觉一时冰冷,
笑不得,哭不得,暗暗的叹道:“奴命好苦,遇着这个冤家,倒不如梅玉姐死了丈
夫落得干净,还好另嫁。”说着,送出张都监娘子去了,这些尼姑也都嗟叹,这两
个女儿一表人才,却遇着这个女婿,正是前生修因不全。留下他娘女四人吃了早斋,
才说起旧日庵子上没人看管,隔得远了,如今这大觉寺的房头极宽,不如接上你娘
女们来,还是隔壁住着,做些针线。福清道:“自从进得寺来,立起丛林接众,上
下有百十余众女僧,整日价香客茶水通忙不了,一双鞋脚也没人做。还请他姐儿们
来,后面三教堂东边一所闲房,前后十二间,原是师师家下人住的。如今隔着一个
书房,俺出家人不便走动,你们来住着做鞋做脚的方便些。”两寡妇道:“可知好
哩,那里孤孤凄凄的,从你老人家过来了,也没个人说话儿,连酒本钱都没了,还
恋着甚么!看个日子搬过来,靠着这寺里也好做伴儿。”一行说着,尼姑送出寺来,
分别上路,回家去了。
先使痴哥去开了门, 两个寡妇进去坐下。 黎寡妇叹了一口气,向孔寡妇道:
“今日也等女婿,明日也等女婿,如今弄出这个冤家来了。人不象人,鬼不象鬼,
休说穷得一个锅也没有,只这个残疾瘸子,我这等一个女儿,怎么看着他过日子!
倒不如玉姑娘退了亲,何等干净。”说毕,放声大哭。
孔寡妇劝住了。金桂姐也自回房呜呜咽咽啼哭去了。孔寡妇便道:“依着我说,
这个女婿也还差着个影儿哩,当初你家又没见个三媒四证、羊红酒礼,不过是一群
酒鬼们醉了换了个钟儿,谁是见来?白自的来骗个媳妇,也要凭天理!”几句话倒
把黎寡妇提醒了,道:“你也说得是,休道咱这样个女孩儿,就是个好女婿,也要
和他讲个明白,咱就乌毛乌嘴的一句没言语,干贴出一块肉去罢!”这里安排着,
只不认女婿是个主意,也不牺惶了。
却说这梅玉姐因自己女婿没了,先也凄惶,后来见金桂姐女婿刘瘸子那个模样,
好不心里爽利。暗暗道:“要是这样东西,倒不如早早离了眼,省得耽阁了人的性
命。”一路上回家,只见一个人青衣大帽,远远的跟到两人门首,又在邻墙吴银匠
家站了一回,才去了,正不知是甚么人。可见女儿家张头露像,街上行走,自然惹
出事来!正是:鳌鱼吞却钩和线,从今引出是非来。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游戏品
第四十回 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诗曰:
悠悠鱼雁别经时,瘦尽江郎两鬓丝。
天上有星临薄命,人间无药治相思。
空余旧恨歌桃叶,谁识新词唱柳枝。
十二峰头多少梦,雨云翻覆负归期。
话说孔、黎二寡妇,领着两个少女,从大觉寺听经回来,只见一个人远远在后
随着,进得巷口,直看着一群妇女进门,才去了。你道是谁?原来听宣卷时,寺里
游客香客有千余人来往,都看这些上庙的妇女们,有一个金挞懒的二公子,领着一
起番汉,拿着气球弹弓,游街走马,看见这两个妇人领两个女子进庙来,有些颜色,
紧紧跟了二三日不放,直等他出了寺门,使个伴当跟了去,看在那条街住,打探是
甚样人家,要来说他做妾。当日这个伴当,直送到汴河桥边黎家住处,问了吴银匠,
才知是两家寡妇,只有这女,还未曾许人。问得明白,回话去了,不题。
到了次日,寡妇们起来,不免买米买柴,做些人家没完的针线。金桂姐愁眉泪
眼,母子们记挂着这件不了的事,未免熬煎。只有孔家母女喜喜欢欢,梳头匀脸,
坐在炕上看着梅玉纳绣一对鸳鸯护膝去卖。过不多会,吴银匠的老婆过来看他,说:
“这两日大觉寺讲经宣卷,听得说女喇嘛姑姑演的佛法,我偏犯了心疼病,去不得。
女儿要去,没人领着,只在家里使性子,整日没好气。”孔寡妇说了一遍,大家笑
了,道:“这喇嘛姑子演法,险不克惨煞人,不当花花的。一个和尚搂着一个姑子,
坐在禅床上,道是坐禅,要不着念这两句经,谁信是佛法!若是咱们,不知说出多
少是非来了。”说毕,吴银匠婆子笑着过去了,只见街上常走百家门看病,单管做
马泊六的老孙婆进来,拜了拜坐下,问道:“那一位是孔家奶奶,我来提亲做媒哩!”
孔寡妇道:“只我姓孔,有甚么人家来提那个女儿?”老孙道:“就是炕上坐的这
位姑娘!不知今年青春多少?从小儿有定亲也没有?”孔寡妇道:“这是我女儿,
今年十七岁了,从幼许下千户营里王千户家,如今边上做官,一家都没了,才得个
信儿。你来说媒,可不知是甚么人家,女婿多少年纪?保山说个明白,自然重重相
谢。”老孙道:“说起来可不是小小的人家。还是姑娘福大,进了他家门,不消说
绫罗缎匹,衣服满箱穿不了的,金珠首饰头面整日价拣好的插戴,怕你还戴不到头
哩。只这个女婿也拣不出来,今年才二十四岁,花枝般白光的脸儿,就和个画生一
样。不枉了郎才女貌,天生是一对儿,也是前世修因,怎么凑来。奶奶、姑娘尽你
看了女婿才许他,俺做媒人的口,也不凭信,”说得孔寡妇喜了,道:“端的是那
一个?俺如今没有他爹,不成人家,没有甚么陪送,也不敢多讨财礼,只拣个好女
婿,完了我的心事,托赖着养我老,就勾了。端的是那一家?”老孙又笑道:“这
汴京城数一数二的,横竖小主儿俺不敢来提。”说着话,黎寡妇也过这屋里来,坐
在炕沿上,看梅玉纳绣,笑了笑道:“这来提亲的是那家,也要有造化的,才倩受
起这个姑娘!”老孙道:“如今世界,不着个大大官儿,谁倩受得起。有了这样好
女婿,管你一世吃穿不了。”说了半日,才说出来是金营左都督府金挞懒将军的二
舍人金哈木儿,也是一个总兵官,还年小不曾袭职哩!孔寡妇听见说是金营里的将
官,唬了一惊,道:“我的奶奶!俺只这一点女孩,没出三门四户,怎么敢送了营
里将爷家去!我道是谁哩,听了半日,着我那里想去。”低着头,一声不言语了。
孙媒又道:“孔奶奶,你说是北朝里将爷家,咱是中国的百姓不敢班配。
你不知如今天下都属了金朝,还要南征,取了江南就是一统。这些将爷们那个
不是与国同休、世世享富贵的!如今人拿着银子还要求进王爷官里去的,偏你女儿
嫌他是外国人。
那家都督府里不是中国的太太们,一个家穿得花蛾一般,头上的金辔子插满了,
随你怎么打扮,盘着头也好,梳着鬓也好,如今这年小的太太们偏不喜的南妆,都
学着打连垂盘平头,穿着小小红缎子靴儿,到地的蟒袍子,窄窄袖儿,十分中看。
你老人家改不了老古把,有些板腔。这姑娘的姻缘要对着,千里姻缘如线牵,北也
好,南也好,还找不出这个对来!”说得孔寡妇一声儿没言语。又问道:“这金二
官人是娶过亲的,是头婚没娶的?既是二十四岁了,一定是娶后婚的了。俺这女儿
也做不得后婚,怕三窝两块服事不下来,也是难的。”孙媒又道:“孔奶奶!你说
得又不是了。只要夫妻两口儿结着缘法,那怕他是前婚后娶,谁是小,谁是大?还
有那满屋的娘子们,偏是看上那一个中意,连那管家的太太还挨不上来,只和那偏
房去过日子。说是做大做小,也只图个名声儿罢了。”只这两句话,才引到做妾的
路上来,你道这媒人嘴儿巧也不巧。孔寡妇还不晓得来路,果然梅玉十分伶俐,接
过话来道:“保山休要半吞半吐的说话,你莫不是来说我去做小么。”一句话,问
得孙媒半日没言语,道:“有了姑娘这样人才,甚么是大是小,如今说做正头妻的,
多少着二房里压下来的,还来二房里探口气儿哩!实不瞒你说,这金二官人只为这
头妻不遂心,生得没人样,又没才料,终日只好打在灶锅门口烧火罢了。实要寻个
有才有福的,去顶这个缺,管这大大的一分家事。这金二爷一拳主定,甚么是大是
小,那大娘子只好在旁充着数儿,还不敢问一声哩。”孔寡妇道:“休说这话,到
底大是大,小是小,哄进门去,尽着他的斗量,还悔得不成?”
黎寡妇也道:“我也见人说做二房来,说的天花乱坠,那一时受气不得地,那
个去告着媒人也不中用了。”两个寡妇,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老孙进不来出不去,
看着梅玉道:“姑娘!
你心下如何?只有这个金二官人十分班配你!休怪我说,要不俯就这一头,只
怕你捱得有了年纪,还找不出这个风流官人来,却不误了你一世!常言道:‘事在
人为。’你有本领,有缘法,那怕他三层大两层小,一个男子汉顺了我,满家里我
就是个主子,谁敢不敬。那正房里只好打着幌子,还来你手里讨歉哩。还有一件,
奶奶、姑娘休说我不知事,如今年程,要高门不成,低门不就,单等正门正户,只
怕人又嫌咱们是小家女儿,没甚陪送,谁肯来提!若要单夫主妻,只好招那等穷人
不成样的女婿,怕姑娘又嫌不中意了。也是闲话,俺那墙东一家女儿,也是今日嫌
明日拣,到了三十一岁,招了个穷人担水捱磨,男子日逐在外替人做伴当,把一世
的光景,空自担搁了。世上事,那有拣着十全才由人愿的。”只这一席话,把梅玉
说得心肯意肯,先说金二官一表人才动了一半,又说起不俯就做妾,那有大人家来
求这寡妇女儿做正房的,说得实实有理。梅玉见娘全不言语,看了一眼,道:“保
山说话你听见了,我想咱孤儿寡妇,一个穷家,那得一个十全,不如依了他,也是
我各人的命。天自有安排处,不着饿老鸹吃草。倒不如说个大大的财礼,你老人家
过这下半世,随我的命怎么样,我也怪不得别人。”说着眼里垂下泪来。孔寡妇见
女儿肯了,无可奈何道:“我的儿!只怕那一时你不得地,埋怨做娘的没主意,担
误了你。”梅王道:“各人的命,那里怨得人。终不然我嫁个穷汉,受苦受饿也来
怨父母不成。”黎寡妇在旁道:“姑娘自己许了,你做娘的也不要拗他。怎见得他
过门去,不生下好儿好女,立起纲纪来,也只在各人的命。”说毕,买了一壶茶和
点心,孙媒吃了,临出门道:“我回了金府的话,再来问财礼的多少。你老人家立
个主意,一个既做长远亲戚,也休要口气大了,使人家说是卖女儿一般,日后没有
光彩。”千恩万谢的去了,不题。
却说这张都监娘子,自从大觉寺里遇见黎指挥娘子和女儿金桂在寺里听经,因
刘瘸子是他家姑舅外甥,恰好走来寺里随人打混,不料遇见丈母浑家,看了金桂姐
生得花朵般一个女儿,说是:“他自幼儿定的亲,就是个玉天仙,少不得也是我刘
瘸子口里一块肉,难道说我今日穷了,就有了残疾,谁敢来赖我,说不是我的老婆
不成!”因此进去见了丈母,作了揖,使眼把金桂姐一看,不长不短的腰儿,又红
又白的脸儿,那湘裙下面刚露出三寸金莲,真是一个风流业种。我刘瘸子原来有这
等造化,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把那一只瘸腿伸了两伸,如青蛙跳的一般,也
走出两步俏样儿来,好不可笑!原来这刘瘸子有两件毛病,因十岁上遭着兵乱,伤
了胯下一刀,砍聚了腿上筋,就把阴囊缩了,如阉割的内官一样,全不能起阳。略
有一片皮囊,才然尿完溺就缩上去了,肾囊中只有一个偏卵子,垂下来又是缩不上
去的,可怜这鸡巴该硬他却是稀软的,卵子该缩他却是挺硬的,医家谓之偏气球。
终年不收上去,在两腿中间磨得肿光光似尿胞一般。
又是瘸腿,走一步跳一跳,就磨一磨,略动走几步,倒有半日疼痛。总是个提
不动的傀儡,略似人形;叫不应的死尸,全无生气。看官听讲,似这等世界,一样
众生,单是这个刘瘸子体貌不全,百般苦楚,凑在一身,莫不是天地不公,造物不
仁,故意折磨一人,成此缺陷,不曾细看佛经上因果感应篇的报应,看官你道刘瘸
子是谁?原来前世情根就是今生孽种。
他也曾:
花洞偷春,拨雨撩云调岳母;画楼双美,眠花卧柳作情郎。妆奸卖俏,章台惯
学风流,色胆包身,地狱还成淫鬼。前生的花债原多,该是今生短少,隔世的情根
不断,撮成一对冤家。舌短难尝鼻上蜜,眼馋空看镜中花。
原来刘瘸子即是陈经济一转,因他阳世时好色奸淫,在周守备府里被张胜杀了,
偿了他的阳报。到了阴司,又与潘金莲地狱传情,虽下油锅受了阴罪,他一灵淫性
到底不改,又托生来与金莲为配,却教他两人见色绝情,求淫成恨,如饿鬼见了美
食不得到口一样,使他二人恩变成仇,反面不相认识,结怨而死。这是因果的反报,
以残疾穷苦报前世的奸淫,一定之理。说明这段因果,不题。
却说刘瘸子随着都监娘子出得寺来,到了家,和旧亲戚们商议,如今有了媳妇,
那里凑出财礼来,就娶将来家。现今在人家里吃饭,也没个住处。商议了几日,谁
肯济助他?
只有张都监娘子道:“刘大官!你可亲见你的媳妇了,今日这样穷得一只锅也
没有,怎么着去娶将来!他就是十分贤慧,难道进门来,他就去讨饭来养着你一个
残病女婿!依着我说,如今你自己就该退了这门亲,凭他另嫁。你只倩财礼得些银
子来,大小做些生意度日子,果然日后立得起业来,再拣小人家个女儿做亲也不迟。
你看看黎家那女儿,梳得油头粉面,画生一般,可是你的对儿么,从来说,只有成
亲的。
没有破亲的,我怕你日后娶过门来,成不得人家,还不如早早占个退亲的名色,
还好听些。”刘瘸子看上了金桂,那里肯依!望着张都监娘子道:“姑娘,你不要
管我,人物虽小心里俏,随他怎么样,我和他是结发成亲,一路来托生的,金刚钻
钩雷瓮,偏是小能降大。我刘瘸子穷是穷了,也还是束金带、打黄伞,刘指挥的舍
人荫袭。就是改了朝代,这些指挥官儿那个不知道我是个前程!”张都监娘子道:
“你就是去娶,也得个媒札,如今赤手空拳,你丈母就肯把个人白白给了你罢,少
说也得两副盒担,几对钗插,几匹布绢,才出得门,你一时间那里凑去,”刘瘸子
道:“如今别没话说,祖上遗下的这个空宅基,不论贵贱,卖也罢,典也罢,多少
凑几两银子,买个盒礼,失去看看丈母,或者他定个日子招进我去成家,我甚么事
儿做不来?还免得我东奔西走的,靠着几家穷亲戚赶饭吃。”张都监娘于明知这亲
事费口,见刘瘸于说话通不在行,没心理他,笑了笑道:“你说的也是!你自小定
的亲,料没有话说,随你怎么去,等成了家,我约几个亲戚去贺去罢!”说着活,
刘瘸子喜着佯长去了。
过了几日,典了一块宅地,买了一担盒于,雇个闲汉挑了,自己买了一顶新青
毡帽,把脸洗得光光的,借了一件新青布大袖直掇,一条白布短裙,只因瘸腿,借
不出鞋袜来,却是一双旧鞋,左脚的鞋是踏破了前半边的,借个驴儿骑着,来到汴
河桥,问了黎家门首,下驴来敲门,把驴儿栓在一根卖酒的竿子上。黎家娘女正在
家吃午饭,听得敲门,叫憨哥去开门,问是谁,憨哥走出门来一看,只见一个瘸人
在门外,领着一个人担着四个盒子,问道:“你是那里来的?”刘瘸子道:“这是
黎指挥家么,”憨哥道:“正是!”那瘸于朝上忙忙作揖道:“我是他家女婿,刘
指挥的儿子,叫刘朝,今年从山西回来,买礼来认亲哩!”喜得个憨哥往里飞跑,
那人早把盒担随进去了。黎家娘女正坐着,见憨哥跑得慌慌道:“俺刘姐夫买了礼
来看娘了!”慌得个金桂姐丢下饭碗,往房里躲不迭。只见担盒的人把礼放下,揭
开盘子,不知是甚么物件。但见:臭烘烘无鳞咸白鲞,隔年陈气半薰黄,烂嗤嗤破
面腌猪头,带卤连烟初发黑。河南红枣两三升,已经虫蛀,山左楂梨四十颗,最是
酸牙。更有两件希奇,可算十分孝敬,扁担上一捆萝卜菜,盒子外两把葫芦条。
黎指挥娘子揭开盒子一看,险不气得说不出话来。刘瘸子一步一跳,走进房来,
原是大觉寺里见过一面的,不消细说,刘瘸子朝上行礼磕下头去。原来黎寡妇安排
就了,连忙扯起来,道:“尊驾贵姓,莫非错走了门了?不是俺这一家。我家小女
在外生的,今年一十七岁,还没定亲哩!只这回汴梁城住了一年多,又不曾受人家
一根红线,那里讨个女婿来!”
刘瘸子行毕礼,起来倚着门站住,道:“娘昨日在寺里,同我姑娘张都监娘于
见过我了,因甚今日不认得?我就穷了,到底还是指挥营里刘家,还有几家亲戚,
谁敢昧了我的亲不成!娘休错了主意,着旁人笑话!”黎寡妇便道:“你就是刘指
挥家儿子!当初谁是媒人,有甚么婚帖?谁下的红定?也要有叫有应的。当初一日,
酒果羊红那个到俺门上来?过了十数多年,来要白赖人家女儿去,何凭天理!”说
着话跳起来,叫憨哥把盒担快赶出门去,一面将担子推出来。刘瘸子正待发作,被
寡妇连推带打一顿骂,“没良心、没廉耻的花嘴穷贼奴”,推出门来,将门关了。
在院子里“千杀才’“万杀才”,顶起屋来的喊骂。孔千户娘子过来,劝个不止。
这刘瘸子在门外大呼小叫,说是赖他的亲事。对着街坊邻里告诉:“明明是我的丈
母,昨日认了我,因我穷了,今日就不收我的礼,要指望赖这亲事。我是指挥营里
有名的刘家,我的妻子,看谁敢来提!只好留着屋里挣钱养汉罢。”原来刘瘸子人
物不济,口里也纷纷会说出来,把过往的人站了一街。也有说:“果是你的妻子,
没有赖亲的理,想是你不成个财礼,借着话儿说说罢了。”也有说:“当日岂没个
媒人定礼,一个婚姻,寸丝为定,到了官也没有肯拆散人家姻缘的,还要问一个不
应罪哩。”刘瘸子道。“这样不平的事,我怎肯干休!县里告了,还有府里。就断
不回人来,也要还我家的财礼,没有个白白就罢的!”嚷了一回,大家劝着骑上驴
去了。黎寡妇紧关了门,全不揪睬。不知后来亲事何如,多分是:今世无缘成比目,
前生少玉种蓝田。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游戏品
第四十一回 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满江红》词: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分秋色。相思处,青楼如梦,乘鸾仙客。肌玉暗消衣带恨,
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曲池散,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
向东阳阡上,满襟泪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那似团圆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
菱花缺。
单说这孙媒婆奉着金二官人的命,来要说孔千户女儿梅玉为妾。说了半日,孔
千户娘子不肯嫁,不料女儿梅玉自己甘心情愿要嫁。做娘的见女儿长成,有了年纪,
不知将来寻甚样人家,没奈何,只得依从他,也没说财礼。孙媒得不的一声,喜得
走出门去,望金挞懒府里去了。
原来这金二舍人,番名哈目儿,娶得一房妻小,是粘罕将军家女儿,又丑又妒,
绰号母夜叉,天生的番性,常是带着两口刀,扯得硬弓,射得好箭,马上打围,和
金营番将一样打扮,极是粗恶的。金二官人生得白面珠唇,倒象个女儿一般,动不
动见了浑家,不是打就是骂,回不出句话来。却又不遵家法,常在外眠花卧柳,串
巢窝,钻狗洞。现包着个表子李翠儿,一两夜不回家来。浑家知道就是一顿马鞭子,
打得里影也怕。今日背着浑家又要作孽,活该梅玉受苦,大睁着眼往火坑里跳,也
是前生各人的冤债。孔家母子那里知道。
这孙媒婆听得许了亲,指望着骗媒钱吃喜酒,往金二官人处回话,到了府前,
金二官人打围去了,等到天晚回来。
金二官人见孙媒回话,悄悄扯到一间空房里,说道:“他母亲不肯,倒是女儿
许了,听得二爷一表人才,只图个班配,连财礼也没说。可不知二爷肯出多少财礼,
依着这样人才,少也得百十两银子,才完得事。”金二官人便道:“许他五十两银
子、两对尺头、两牵羊、两担酒,再送上几件钗环首饰,着个小轿子抬进来罢。”
说毕,叹了口气,道:“可有一件事,这府里窄房窄屋的,没处安插他。等我寻个
小小的房儿,安在两下住着,他母子们往来方便些。”孙媒道:“可知好哩!他娘
们正愁着怕不方便,如今二爷肯出一步好心,在外边住着,这就是两头大,那里算
是娶得个小奶奶么!二爷快寻下宅子,管倩好日子就过门来。只是老身的媒钱托赖
二爷多多赏些。我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说得成,他娘们那个是愿意的!”说着话,
金二官人忙叫取历头来,看好日子就去行媒礼罢,再拣个黄道日过门。即有家兵送
过一本历日看了:是八月十一日宜结婚姻、会亲友、该行媒礼;八月十六日进人口
黄道吉日,该喜事临门,定是成婚的。计较已定,赏了孙媒五钱银子,笑着去了。
却说这孔千户娘子和梅玉,自那日孙媒去了,好生纳闷,又不知金二官人是甚
么人。黎指挥娘子和金桂姐,时常过来问道,“这件事还该打听打听,才该许口。
他一个金朝的将爷家,不知深浅,姑娘怎么就轻轻许了,知道后来怎么样儿?”怎
当得梅玉一心信那孙媒婆的活,只要贪金二舍人是个风流女婿,恨不得一时间倒在
他怀里,才称了心愿。
到了晚间,金桂姐请梅玉去房中同歇,各叙心情。取了一壶烧酒、两块熏豆腐
干,又是一大块猪肠子。孔千户娘子吃了两钟,不耐烦,先去睡了。待不多时,黎
指挥娘子也去了。只落下金玉姊妹二人,在炕上腿压着腿儿,把烧酒斟着一个钟里,
一递一口儿,吃到乐处,金桂道:“梅姐姐!
你眼前喜事临门,咱姊妹们会少离多了!”说着话,不觉的流下泪来。梅玉道:
“咱姊妹两个,自幼儿一生一长,唇不离腮的,长了三四岁儿,各人随着爹娘上了
官,也只道不得相逢了。谁想到了十七八岁,回来东京,又住在一处,也是前缘。
咱两个从来没有面红面赤的,今日我这件亲事不知怎样的结果哩!闭着两个眼儿一
凭天罢了。”金桂道:“一个北朝的官家,不知他家下性儿好歹。姐姐你也还该慢
慢的打听打听,因何一句话就许了。”梅玉道:“姐姐你还不知道,我想想咱一个
孤儿寡妇,穷了的武职家,将来有甚么好人家来提亲?少不得也是落在那等穷人家
去,挣一口,吃一口。
到了官宦人家,要有缘法,生下一男半女,还有个起发的日子。”望着金桂道,
“只这前日来的刘姐夫,就是样子了。一时间随着个不长进的汉子,死又不得死,
活又活不得,两手捧着个刺猬,还不知怎样儿哩!”说得金桂姐眼里流下泪来,把
一钟酒放下,也不吃了,便道:“姐姐!你顾你去了,撇下我和这刘瘸子,还不知
怎样儿!他又发话去府县告俺赖他的亲,将来出官露丑的。我要不得退这亲,只是
一条绳子就完了。那有还过这日子的!”梅玉姐道:“姐姐!你也不要心急,天生
一个人儿自有一个窝等他!谁就知道前后的事,难道天生下咱两个这样一对人儿,
单教咱受苦!自幼儿随着爹娘,遇着兵荒马乱,一口好日子没过。如今长成一对人
儿,就比着那富贵官宦人家女儿,也不见怎的不如他。只是他们命好,生下来穿绫
着锦,偏是有那风流才子、俊俏的书生和他班配。四时八节,有花有酒,夫妻们相
亲相敬的,也不枉了托生一个人。似咱们少吃没穿,一尺鞋面布儿,问道谁要!我
赌气也不过这样日子,不管他做大做小,是我前生的命!”金桂姐道:“只说那金
二官人一个好风流人儿,终日在巢窝里包着粉头,想就是个知趣的。你两个配了对
儿,到了好处,也不想我了。”说到这里,两人又笑成一块,不觉春心鼓动,犯了
从前的玻金桂道:“从今年没和你一个被窝里睡,只怕忘了我,又眼前搂着个人儿,
我也要咒得你那里肉跳。”说道:“咱睡了罢。”各人起来,收了壶盏,使水嗽了
口,又取些水,净桶里净了手,换上睡鞋,铺下被窝,把灯一口吹灭。
那时七月,天气正热,把小窗开了,放进月色来,两人脱得赤条条的,四条腿
儿白光光的,映着月明如雪藕银条一样。两人原是耍惯了的,搂着脖子,一递一口,
亲嘴咂舌,一片声响。这个叫声:“我的亲哥哥!亲羔子!”那个也答应,叫道:
“我的心肝姐姐!”没般不耍到,口口口口口口一翻一覆,顽成一块。那里像是良
家女子,就是积年的娼妓也没有这等油滑的。耍得困了,睡到四更,金桂姐淫心大
动,搂着梅王,把两腿一盘,只见淫水直流,梅玉起来用手摩弄,又下的床来,如
男人交接,相摩相盘,余津相送,床下淋漓,甚觉有趣。未免隔靴挠痒,不知深入
一层。金桂姐道:“咱姊妹不久眼下分离,你东我西,不知何年相会,实实的舍不
得!咱听得男子人和情人相厚了,有剪头发、灸香疤的。咱两个俱是女人,剪下头
发也没用,到明日夜里灸个香疤儿,在这要紧皮肉上,不要叫男人瞧见,日后你见
了疤儿,好想我,我见疤儿,也好想你。”梅王道:“不知使甚么烧,只怕疼起来
忍不住,叫得奶奶听见,倒好笑哩!”
金桂道:“听得说,只用一个烧过的香头儿,似小艾焙大麦粒一般,点上香,
不消一口茶就完了,略疼一疼就不疼了,那黑点儿到老也是不退的。你明日先灸我
一住你看看!”笑得个梅玉在被窝里摸着金桂的花儿道:“我明日单是在这上边灸
一注香,叫你常想着我。”金桂姐也摸着他乳头儿道:“我只灸在这点向光光皮肉
上,留下你那宝贝儿,眼前就用着快活了。”大家又顽到不可言处,搂到天明,才
起来,各人家去梳洗。原是一个门里住着,终夜如此。果然后来二人各烧香一注,
梅玉胆小,点着香手里乱颤,金桂自己把腿擎起,见梅玉不敢点,自使手儿点着,
摸弄一番,向自光光、红馥馥、高突突顶上烧了三注,口里叫哥哥,两眼朦胧,倒
似睡着一般。慌得个梅玉,用口吹、手摸不迭。梅玉只得脱下红纱抹胸儿,露出两
朵紧净尖圆、如面蒸的点心一样,金桂低声叫道:“心肝妹妹!你叫着我,闭闭眼,
想想情人,自是不疼了。”梅玉果然件件依他,一一听他播弄。金桂用香两注灸在
乳下,疼得梅玉口口叫心肝不绝。二人从此昼夜不离,轮番上下,如鸡伏卵,如鱼
吐浆,俱是不用形质,有触即通的。原来这样妙处,一段禅机,待人参悟。正是:
虽无彩凤双飞翼,自有灵犀一点通。
东边日出西边雨,石女逢郎无限情。
又:
天人相合本来亲,两目成交不用身。
待得男来女亦幻,结胎生子是何人。
又:
阴交浓处一阳先,二女成胎自合欢。
收得阴精阳亦出,请君参透老婆禅。
忽一日,黎指挥娘子坐着,法华庵里聋尼姑法圆过来说:“大觉寺福清老爷传
了信来,请黎奶奶、孔奶奶搬移在大觉寺西侧闲房去祝如今都收拾起来,两层房,
有一个好菜园,紧邻着。当初的花园,如今改做三教堂,因有些相公读书来往,不
好使小尼姑们去住,来请你老人家去。守着寺近,也好做些鞋脚,常常说句话也方
便些。”孔千户娘子道:“我这里因女儿人家提亲,不知几时就出门,那里还去搬
移,只好黎奶奶娘们自家去罢了。”黎指挥娘子道:“前日老师傅说留俺,在寺西
有位宅子叫去住着,到也方便,因在这里委下了,那里又去搬匙弄碗的,从来说,
破家值万贯,一搬三年穷哩!如今孔奶奶娘们有了亲家,你常撇的我去了,我一个
人住着孤孤的,倒不如搬了去罢。”就取历头来,看了看,道:“八月十六好日子,
有扫舍移徙安硝磨,正是中秋先一日,到寺里烧了香,好搬。”说毕,老姑子过去
了。
孙媒进得门,满脸堆下笑来,道:“我可来报喜哩!金二爷听的孔奶奶许了亲,
恨不得一霎就到手里,赏了我一两银子,道,‘你往他女家讨喜钱去罢。’安排下
两对缎子尺头,羊红酒果食盒儿,件件俱全。问道你这里要多少财礼,我说道,一
家亲戚,正经男婚女嫁的,有甚多少,你少也得三十两银子去压桌面好看,可不知
你老人家心下如何?
要图门面,他那里人马鼓乐件件是大营里有的,一个王爷家不消费事,只怕你
这边没有坐处,二三十两银子还不够摆酒席哩!没得倒着人家张扬得都知道,是嫁
了女儿做小了,倒不如哑静静的,折了盒礼,送进来,你这里只备一桌酒菜,待了
他家来的官儿,还费不多。”孔千户娘子点了点头,道:“你也说得是,到那日先
来说声,我也好备下根菜儿。”孙媒又吃了一壶烧酒,袖着些果子去了。
光阴似箭,不觉的到了八月十一日,孔千户自从死后,没有甚么亲戚,母子二
人早起来,扫得地光光的,要等金二官人来下礼。黎指挥母子也来助忙,摆下了一
张桌面,果子沿边,又使两领新席把地铺了。只见等到晨饭后,先是两抬食盒、两
担泥头酒、两牵羊,俱是红彩绳儿牵着,老孙煤领着进门,都是营里番兵担着进来,
把个小院子站满了。 揭起盒之口0担,打发番兵们门前冷酒店坐下,管待去了。老
孙已把五十两银子扣起两封,笼在袖里,还有三大封银子,使红封套儿封着,放在
一个泥金皮匣里,又是一对小镊丝竹箱,盛着金环一对、金掠细巧金花鬓钗、手镯
每样两对,十分齐整。打开大绒包,是一套织金缎红袍儿,遍地锦蓝绸裙子,做得
现成的,又是一对绫、两匹绢、八个红绿布,使他自己做那底衣被褥,十分体面。
待不多时,金二官人骑马,穿着天蓝金寿纱外套,大红金蟒结罗箭衣,锦帽云靴,
领了十数个番汉骑马跟随。到了门首,都一齐下马来拜丈母。再看看梅玉的花貌,
十分动火。进得门,请出孔千户娘子,磕了一个头,平拜下去。孙媒即请梅玉姑娘
出去拜见,那梅玉从昨日打扮,金桂姐替他匀脸梳头,忙了二日,好不齐整。
舞鸾妆罢拭铅华,明镜当前散彩霞。
夜月影寒生桂魄,春冰晕满映桃花。
梦随仙佩凭青乌,愁逐夭香点绦鸦。
未得离魂如清女,娇容先已到君家。
金二官人进得门来,金桂、梅玉早已打叠起行云眼睛,要看个十分饱,恨不得
从上从下一眼蜇透。孙媒婆掀帘子,请出来相见。金二官人在大觉寺烧香时,久已
看了八分,只这一看,孙媒掀裙子,扯胳膊,在旁夸个不了,道:“选遍了东京城,
也没有姑娘这个苗条儿。”又看着梅玉道:“我说二爷一表人才,像个画生的一般,
随甚么公子王孙,那有这二爷风流的!”说毕,梅玉朝上一拜,退入房中。孔千户
娘子留席,金二官人只吃了一钟茶,不肯坐,谢了叉谢,只道是“不成个礼”,出
门上马去了。落下的席面,留下几碗待孙媒,其余打发盒担上吃了,赏了一两银子,
又回了两双男鞋、一付枕顶、汗巾、香囊四件,又封了一两银子谢了孙媒,那知他
暗里已得了一半了!从来媒婆如此。金桂在旁看了金二官人,不觉十分酸楚,想起
刘瘸子,心里又恼又恨。
“这个冤家死了,我也不愁没这个俏郎君,如今问得我进退两难,白白的守着
空寡,谁肯来提我的!”那黎指挥娘子也有些眼里火起,对着孙媒说,求他早晚替
姑娘寻个主儿,也只像这金二爷的就好了,孙媒道:“我不知这位姑娘也没许下人
家,奶奶既然许口,我管情寻的比孔姑娘还要十全,只教他两位念我声,也强似咒
骂我!”说得笑着去了。
八月十五日,黎家子母先到大觉寺烧香,安了床帐,抬了几件粗重家伙去。看
了看,宅子前后二层,后面一个莱园,原是花园,因做了三教堂,后来隔断了,还
有两树石榴,花开得红火般,十分方便。是夜回家,买些酒果下饭,两家作别。又
是中秋,两个寡妇孤女,一住二三年,好不亲热。
明日一个要嫁,一个要搬,都凑在一时离别,不觉凄然肠断,前世夙缘将尽,
今生苦债难还。这一场离别,十分难舍,大家一场酸楚,只有两个女儿哽哽咽咽,
不好出声,两泪分流,也不像是姊妹,倒像表子姑老情热了要死的一般。
有诗曰:
愁心一倍长离忧,到处明珠惜暗投。
雨冷鸳鸯同线裹,夜深灯火共床头。
秋凤忽隔同林乌,古渡潜分并翼鸥。
斜月影低人易散,不堪红玉落青眸。
按下金玉二女愁啼哭别,不题。却说这三教堂,自从吴、卜两生员造起三空书
院来,做一读书公所,不时有本处监生秀才、四方游客,时来玩赏留连,又栽了许
多花木松竹,比李师师时加盛,那些太湖石紧靠东厢,已经与大觉寺隔断一墙,还
有那柳线垂墙,花枝入户。那寺里姑姑们也时来墙上折花供佛,与这书房为邻,自
然要惹出风流话柄来。古人说三不可邻:一不可与娼妓为邻,二不可与寺院为邻,
三不可与书舍为邻。今日三教堂,三件都占了。说出一件趣事,当时有三个监生读
书在此宿歇,一个名吴来之,绰号云里鬼,见有妇人,透风处就过,一个叫杜梅轩,
绰号画皮脸,到处刮涎,极没廉耻,一个叫王魁字,绰号雷公嘴,生得一脸黑麻,
如钱大而深,钧鼻鹰嘴,几根黄须直竖得起来,有一丈高的长腰,为人好酒行凶,
常倚着有百十个气力打人,就是个学霸。还有一件奇病,为人不淫好斗,你道是件
甚么病?
他生下来,一根阳物有四五寸粗,足长一尺,以此为苦,每日行走,使一根缠
带盘在腰间,又使一根长带系在胸前裹腰之上,一生只怕兴阳,万一兴起阳来,势
不能行,立胀个死,急取凉水洗浴,才不疼痛。所以三十余岁,娶了四妻,不消半
年血崩而死,满京人呼他为雷公,人不敢近他。因和吴、卜二生争气,要来此书院
住家,一个光身常在此宿,帮这些浪子相公骗酒食打混。因此三人在这书院,吴、
卜二生也不来照管,时常走来看看就去了,落得他三人受用。每常搬了表子来嫖,
琵琶弦索一齐闹起,弄得这大觉寺尼姑们不得不兴起阴来、当时大觉寺兴旺,福清
收了好些徒弟、徒孙,也有大户家女儿不爱嫁人的,媳妇和丈夫争气的,都来投做
尼姑,光头净面,年少的妇女何止三四十众。却有一个尼姑,原是外河小巷里科子,
因生得脚大唇粗,额凹口大,留不住客,老鸨打得狠了,他就取过切菜刀,剁下二
指,把头发剪了。老鸨怕他寻死,不敢留他,也在寺里出家。旧日情人,替这指头
做他一个《锁南枝》甚妙,道:砍只该砍你的脚,剁只该剁你那唇。削平了额髅,
才是个妙人。去一般添上一般俊,三般儿丑得蹊跷,因此上客不临门,胡突虫拿着
俺杀恨。俺也曾替你拉人,俺也曾替你扒披,俺也曾替你拿虱子,使的浑身困。俺
又不曾摸摸你的琵琶,俺又不曾弄弄你的瑶琴,去了我,看你烧火夯不夯!
福清因他情愿出家,救他一命,只得留他,起名法净,专管在人家里化缘。住
了半年,杨花旧性,人不要他,他又想着要人,常来这三教堂门前经过,或是河边
洗这些旧衣裳,因与画皮脸杜秀才旧日有交,约下明日五更,妆是佛前供养新花,
来你书房采花相会。原来吴来之和杜梅轩同床一屋,如何背得他?只得晚间和吴来
之说了:“明日五更有旧表子法净要未会我,只得了这个姑子,满寺里年小的姑姑
们就收拾个净光,一个也不饶他,只不要叫王雷公听见,弄不出好事来。”那知王
雷公从外边进来,正在窗外,取了一根板凳来搁着阳物,才去出恭,听的明白,暗
记在心,只推不知道。到了五更,先起来,正是八月,天气尚热,脱得赤条条的,
等这尼姑进来,叫他试试,藏在太湖石边。只见杜梅轩披着衫子,悄俏的开了园门
回去了,那知王雷公来踏狗尾。不多时,法净到园门首,见门开着,才然抬步,王
雷公一把抱往太湖石桌子上,早把裤子扯开,法净久渴思淫,洞开门户,不提防有
此凶器,被雷公耸身一入,不觉如利剑剜心,两手急推,那雷公力大久渴,刚入半
截,血流如注,大叫救命。被杜梅轩来劝,方才住手。法净忍痛而奔,血流数月,
遂成黄病,再不敢由三教堂前行走,也是佛法戒淫之报,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
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广慧品
第四十二回 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集唐:
芙蓉脂肉绿云鬓,泣雨伤春翠黛残。
歌管楼台人寂寂,山川龙战血漫漫。
千年别恨调琴懒,几许幽情欲话难。
回首旧游真似梦,寒潮惟带夕阳还。
话表金玉姊妹二人泣别中秋,一夜同宿,十分缱绻,哭到天明是八月十六日。
金桂要等送了梅玉上轿才搬,梅玉要待金桂出门才去。雇就轿子,只等金二官家迎
亲轿到,不觉日落,还不见孙媒来迎,好不纳闷。原来金二官人惧内,怕浑家知觉,
各处走觅了一座空楼,打点停当,才来迎亲。因此,直到黄昏,一顶结彩花轿、四
个鼓吹、两对纱灯,孙媒骑马披红前导,后随着四个番官。又是一顶小轿抬孔千户
娘子的。明知孔家贫穷,俱在门外下马,街上立着,不肯进宅,立等上轿。吹打起
来,围了一门首人。
那梅玉姐从早晨打扮停当,听得一声吹打,疾忙穿上金家下来的一套织金袍裙,
插戴了珠子冠儿、鬓花钗掠,好一似九天神女乘鸾去,三峡仙妃借梦来。那一时妇
女慌忙,孙媒欢喜,一齐撮拥梅玉上轿。金桂姐上前叫声:“我的姐姐,从今后离
多会少,你只顾前程万里,可撇下你这薄命的妹儿了。”上前抱住不觉放声大哭。
孔黎二寡妇亦各伤悲。拜了又拜,孙媒忙来劝个不住,道:“姑娘喜事,今日因何
啼哭!”
梅玉只得上轿。桂姐看着下了帘儿才回房来。一行人灯笼火把,吹吹打打,轿
马人夫,如风似去了,不题。
那时黎指挥娘子久已雇下轿子,等得不耐烦,一切家伙是昨日搬去的,还有两
张床席,一个锅,从早晨送去了,只隔着大觉寺二里多地。天色昏黑,叫过老聋姑
子来,把空房门叫他锁了,母子二人两顶小轿,憨哥后随,提着些零星物件,把皮
箱妆盒放在轿里,上了轿到新房子来。早有福清师傅叫两个小尼姑来送了一斗白米、
一斗面、两束松柴。一盘糖点心、一壶茶,等他母子过来,接着他母子的轿进去。
可霎作怪,金桂姐下轿进得房来,只见一个穿白衣的秀才,手摇着一把金川扇儿,
和桂姐笑了一笑先进房里去了。唬得桂姐叫道:“这房里有个人,是谁?”黎指挥
娘子道:“那里有个人!是你哭得眼花了。”金桂姐进房点起灯来遍照,果然没个
人影儿,也不在意。小姑子斟过茶来吃了,道:“俺老爷明日还自己过来看黎奶奶。”
笑着问讯了回寺,不题。
原来这座空宅子,相连有二十间,原是李师师家下人住着,今已二年没个正主,
因此空闲,倒了一半。后面又是个空菜园,一口古井,甚是空阔,只有黎家母子并
憨哥三人住着前面三间平房,还有许多窒房,蓬蒿长满,门窗俱没了。那时天气尚
热,母子二人坐了一会,因是今日拥撮梅玉出门,都不曾吃饭,就把寺里送的茶吃
了两个糖点心,也就睡了。黎寡妇占了东间,金桂姐占了西间,前门无人,着憨哥
打了个草铺儿。一天月色,听得左右人家吹弹行乐,还赏中秋哩!母子们孤孤凄凄
回房安歇,短叹长吁的吹灭灯,各人取便,关上房门睡讫,不题。
那金桂想起梅玉来,如何睡得着,脱了上下衣服,搭伏在枕头上,想道:“冤
家,你只顾佯长去了,撇得我冷冷清清。这等时候,你们一对花朵人儿在灯前月下
吃完了合欢杯,可不知干甚么勾当,正是脱衣解带、抓打拿情的时候了。”听了听
寺里晚钟敲过,秦楼楚馆丝竹竺歌,一派的笑声不绝,金桂如何睡得下。翻过身朝
外一看,月色满床,又想道:“这时候梅玉定然睡了,一对新人儿只好略做些势儿,
断没有还坐着做客的理。”骂了声:“狠心的冤家,我教的你那弄人的法儿,只怕
你记不真,百忙里忘了。又怕守着新人只当在我怀里乱叫起来,倒惹出疑惑来,可
不是我耽误了你。”
一时间千思万想,倒枕捶床,不觉肉麻一阵,又心酸一阵,两眼朦胧朝里睡了。
只盖着一半单裳,把那白光玉股跷在床边上透些风儿,好不快活。只见一个白脸的
秀才,披着个白罗衫儿近前来,一把搂住道:“我的姐姐,我等了你这几夜了,一
对姻缘今才到手。”金桂梦里才待细问,只觉把两股分开,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浑身酥软,但觉美不可言,四肢软不能抬,一任他恣意儿掇弄使了。金桂心中美
满,待要问他,牙关紧闭,不能出声,直弄至鸡叫。忽然一推而醒,只见精流四溢,
腰软头昏,两眼难开,口中冷气丝丝欲绝,天明不能起身。黎寡妇见女儿不肯早起,
先叫起憨哥烧水洗脸,见金桂还关着房门,明知道女儿大了,见梅玉出门未免有些
动念,不好来惊醒他。直至日出三竿,听得桂姐在床上呻吟,方才推开门进来。正
还倒着哩,只见他面如金纸唇如蜡,鬓发蓬松腰儿窄。
星眸紧闭懒难睁,玉腕轻盈沉似压。
海棠着雨不禁风,胭脂零落腥红帕。
梦里分明一霎欢,魂飞魄散难集架。
原来人心不正,百魔俱来,不是外来的魔,即是自己的淫邪魔、情欲魔、恩爱
魔、烦恼魔,种种心生种种魔。至那金桂姐原是金莲一转,根基孽障正在色欲中着
迷。因与梅玉二人柔情不断,见他先已得夫,吹打而去,想到别人的恩爱、动了自
己的邪想,又在空房中招出那淫魂邪鬼来,乘他妄想魅他的真精,久则真精耗散,
采尽阳魂,可以丧命。所以妇女不可使他引人邪道,他水性易流,比不得男子有些
血性。黎寡妇见女儿这个模样,唬得魂不附体,道:“我的哥哥,你怎么这样虚弱,
可是为甚的?”伏着枕头,口对着腮儿,只见他一丝两气,浑身冰冷,才待开眼又
睡去了。疾忙烧些姜汤,扶起头来灌了两口,才说出话来。眼流着泪道:“娘,我
是做梦哩。”问他是甚么梦,金桂姐摇摇头又不说了。扶着穿上衣裳,就有大觉寺
福清走过来看,闻得金桂姐不起身,围了一屋人。也有说是搬的日子冲撞了五道的,
替他烧香化纸,胡混到午后才醒人事了。只是头晕难抬,吃了一口粥儿就不吃了。
黎寡妇守着惊慌,捱到黄昏,母子二人不打灯守了一夜,方才无事。从此黎寡妇移
过床来,母子同房而睡,不题。
却说这金二官人生怕浑家母夜叉得知,寻了两进房子,在天汉桥大街上,是王
尚书家一座群楼,各样床帐衣架俱全。等至天晚,先点起楼上红纱灯,都挂满了。
设了一大席酒果,请的亲戚完颜活、拓跋相公,闹房饮酒。只听得吹打之声渐近,
知是新人将到,接出门去。换的一套新鲜衣帽,齐齐整整,又是少年,十分得意。
到了门首,新人下轿,孙媒送过花瓶吉市,扶着上楼去。床上接着大红纱幔,烧得
香烟扑鼻,取过银壶斟满一杯合欢酒,金二官人吃了一半,少不得梅玉启朱唇,露
玉齿,略一沾唇,做羞不饮。金二官人笑道:“我都吃了罢!”取来一口而荆又有
那金完颜公子,拓跋舍人,许多亲厚的番将们走来闹房,你敬一钟,我让一盏,都
来看新人,掀裙子看脚手,闹个不了,直混到二鼓散去。金二官人也有八九分酒了,
上得楼来,掩上房门就寝。
岳母孔千户娘子另有一处管待,不题。
这梅玉和金桂在家日夜演习的一套儿风月合婚谱是烂熟的,早已下床收拾,被
褥枕头都件件是备就的,故意做出些女儿模样,坐在床边不肯脱衣解带。那金二官
人年少风流子弟,积年在青楼勾搭妇女,件件在行,忙近前去替他解带宽衣,拔钗
卸髻。梅玉也不甚强挣,由他温存搂抱,不觉春兴齐来,将银灯一口吹灭。楼上纱
窗亮槁,月光照进来,映着梅玉一身皮肤,如凝脂软玉,美不可言。两人女貌郎才
十分相配,正是:穿花峡蝶原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枕畔莺燕娇声,被底鸳鸯乱
滚,俱不必细说。正是寂寞更长,欢娱夜短。那时八月中秋以后,从三更睡起,不
觉乐极,相抱而寝,直至日出方才起来。梅玉自去梳妆,孔寡妇进房看见甚喜。
金二官人走下楼去,早有一起少年兄弟们,都来要喜酒吃的。又有张都统、李
衙内送来喜糕、煮熟羊肉、烧鹅烧鸭、大坛喜酒,在楼下热闹欢笑,如此一住三日。
金二官人看梅玉越发风流,梅玉看金郎十分帮衬,或白日间相偎相抱,不等天晚就
上了床顽耍,真是:如胶似漆朝朝乐,倒凤颠鸾夜夜新。那知道福过灾生,乐极悲
至,那梅玉母子也只说道,嫁得这个女婿,百般丰足也就罢了。那知道:金风未动
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妙悟品
第四十三回 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集唐绝句:
夫子红颜我少年,嫁来不肯出门前。
于今抛掷长街里,万古知心只老天。
又:
潮生沧海野棠春,剑逐惊波玉委尘。
青血化为原上草,人生莫作妇人身。
单表这男女为人生大欲,生出百种恩情,也添上千般冤业,虽是各人恩怨不齐,
原来情有情根,冤有冤种,俱是前世修因,不在今生的遭际,所以古书上说,那蓝
田种王,赤绳系足,俱有月老检书,冰人作伐。那阴曹地主,有一个姻媪司冥官专
主此事。即是说,姻温化生的大道,或是该偕老的,百年举案齐眉;或是该拆散的,
中年断弦反目。还有先恩后怨,空有子女,看如陌路仇人,义断恩绝,纵有才色,
视作眼中钉刺一般,总不与容貌相干。内中投合,多不可解。
从那古来帝玉卿相受宠专房的妃妾,庶人百姓离合生死的因缘细细看来,只有
夫妇一伦变故极多。可见情欲二字,原是难满的,造出许多冤业,世世偿还,真是
爱河自溺,欲火自煎。一部《金瓶梅》说了个“色”字,一部《续金瓶梅》说了个
“空”字。从色还空,即空是色,乃因果报转入佛法,是做书的本意,不妨再三提
醒。即如这金二舍人是金主宗室挞懒的族弟,有权有势,又是妙年,娶了梅玉为妾,
年貌相当,也是一对好姻缘了。岂知暗藏因果,有冤报循环。原来金二官人嫡妻是
粘罕小将军之妹,生的豹头环眼,丑恶刚勇,弓马善战,即是一员女将,反似个男
子一般。嫁的个金二官人,却白面朱唇像个女儿模样,分明有阴阳倒置的光景。
那金二官人平生畏之如虎,却又第一好臊,专在风流场里打滚舍命,被这浑家
常是打过几番,再不肯改。把这些家下使女们俱不许到他眼前,有和他笑一笑的就
打成一块肉酱,或使刀剜针刺,百样奇妒,世所罕有。那金二官人因此看这浑家又
丑又怕,如羊见虎的一般,那一点阳物才待举时,到了面前吓的稀软了。这浑家便
道:“你在外定是抛在巢窝里,不把老娘放在心上。”半夜里一顿拳打脚踢,冬月
赶在地平板上睡去。因此,金二舍人反像鳏夫一般,年少浪子如何捱得,偏又舍命
的横嫖胡干。今日放胆的娶了梅玉为妾,不敢到家,只图个一时快活,正是老鼠赶
着猫儿入——不顾生死。明是梅玉母子该闯入折磨地狱,才有此事。
当日一连三夜花攒锦簇,受用不过。梅玉母子商议,既是来为妾,三日后该找
寻大太太行礼。这个楼房里没个女人,可不知是甚么所在,想是和大太大说明了,
两院分居,到也十分方便。想起孙媒的话,多管这正房没甚人样,不成材料,因此
全不来照管。略使句话探了探金二官人他又不肯言话,只将胡言支吾,全不放在心
里。从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粘太大见金二官人一连三夜全不回宅,只说是
随兀术打围去了,使人去打听。那差来的家人只怕主母不怕主公,晓得他是做不得
主的。到了天汉桥大街王尚书家楼上一看,只见一片红纱锦绣帐幔,守着个娇滴滴
花朵似十八的美人儿,腿压着腿儿,一递一盅吃酒。悄悄不言语,回复了主母。险
不吼倒了斑烂自额金睛虎,气坏了性泼心粗的母夜叉。即时点起随身女将二十余名,
骑上大马,各带长刀粗棍,自己换上一领半新不旧的金蟒战袍,腰悬利刃,亲到天
汉桥来。早有书童密密传信,金二官人正然饮到乐处,用手摸着梅玉的胸前肉儿,
好不快活。忽然听得说太太来了,好一似——天雷霹雳,冷水浇头。断了线的傀儡,
木偶人绝了声音;退了神的师巫,死泥神全无生气。又像是麻雀儿见鹰,一头钻人
深丛,不知生死,又像是山兔遭狗,两腿不住乱跳,那顾高低。蛇入窟中仍掉尾,
龟钻泥底不伸头。悑?/font>
原来男子有三样淫,妇人有三样妒,淫性不同,妒法也不一。问是那三样淫?
第一是有宋玉、潘安的貌,相如、子建般才,不得一个绝代的佳人和我相配,这一
生的春花秋月对着个蠢妇愚妻, 有句话和谁说! 因此相如有《思凤操》,子建有
《洛神赋》,纵然淫奔失德,只为这才色二字不肯放过,谓之才子淫。第二是那少
年公子,游侠王孙,拥着十万腰缠,五陵裘马,到那章台折柳,狭斜看花,或是一
掷千金,十千一斗,不妨他倾囊解赠缠头,窃粉偷香苟就,谓之荡于淫。第三是那
登徒子,淫不论色,饮不择泉,就是东施、嫫母,黄发历齿的村妇,鸡皮鹤发的老
妪,一味包荒。不分老幼,劫夺平人,全忘廉耻,谓之凶荒淫。就有这三样妒妇来
配着他:第一是情妒。夫妇绸缪,十分爱恋,一夜也分离不得。忽然闻知丈夫有了
外遇,或与婢子相通,不免吃醋拈酸,剪发撞额,争个不了。文君的《白头吟》,
葱娘的《回文锦》,妒到堪爱堪怜处,转觉有趣。第二是色炉。妇人以色事夫,今
日丈夫有了美妾,便觉于我冷淡,枕席不欢,风流味短,况我的年渐衰老,众妾的
颜色方少,如何比得过他,未免怕丈夫偏宠少艾,恐有以妾夺嫡之嫌。因此争斗,
不许娶妾。虽然无后妃包纳小星之德,也是妇人常情。第三是恶妒,生来一种凶性,
一副利嘴,没事的防篱察壁,骂儿打女,摔匙敦碗,指着桑树骂槐树,炒个不祝搜
寻丈夫,不许他睁一睁眼看看妇人。还有终身无子,不许娶妾,纵然在外娶妾,有
了子女的,还百计捉回,害其性命,或是故意替丈夫娶来,以博贤名,仍旧打死,
以致丈夫气愤。
谓之凶妒,今日金二官人遇的粘
夫人,分明是凶妒了。自把软口口戴在头上,却去娶妾,可不葬送煞无罪的良
人,有情的女子。当时金二官人一闻的太太到了,好似呆了的,一声不言语,丢下
酒盅,跳下床来,也不管梅玉母子,披上衣服,不走前门,却从后门牵出马去,一
溜烟走了。梅玉只道金二官人出门去迎接,忙忙匀脸穿衣出房相迎不迭,行至二门
外软壁屏凤前面,猛然一见,但觉寒毛生遍体,烈火似烧心。你道甚么模样?但见:
戴一顶红绒髦帽,上缀一颗胡珠,穿一双绿线皮靴,斜镶四条蜀锦。紫膛色面皮,
乌腾腾,眉横杀气;黄蛤般眼角,高突突,面带凶光。耳垂金环两串,项拄数珠一
条。河东吼地大狮王,漠北翻天罗刹女。
当下粘夫人见梅玉出来迎接,生的千娇百媚,玉软香温,不觉怒从心上起,恶
向胆边生,高声大骂:“好大胆的淫妇臭蹄子,歪刺骨引汉精,九尾狐狸,还敢这
大模大样摆的浪浪的来见老娘,你和你那臭忘八捣的好了!”走上前一把揪住青丝
细发,叫一群番婆女将,“快将贱人衣服剥了,我慢慢的安排他,”一个个如狼似
虎,扯的扯,剥的剥,只落的贴身紫罗袄儿,闹的哭的乱成一块。那孔千户娘子正
预备来见,听的女儿一片声叫皇天救命,往外跑不迭,撞见正打哩,只得上前硼头
撞在地下,遮护他的女儿。粘夫人问道,才知是梅玉的母亲,越添恼怒,即取大棍
在手,一顿好打。
多亏房主婆来救开,推着走在屋后去了。即时取布衣两件与梅玉换了,扶在马
上回宅去了。孙媒婆正在楼上吃喜酒,二三日不回家,也骗了许多喜钱,见太太到
了,唬的钻在床底下,筛糠似乱颤,那敢出头。等的太太上马回去了,方才钻出来,
一道烟走了。这孔千户娘子怎肯干休,一直赶往孙媒家去拼命要人。哭出门来,母
子不能相顾。在傍观看的人无不嗟叹,说金公子没有主意,坑陷这母子二人。有诗
叹日:宝钗重合两无缘,鱼在深潭雁在天。
得意紫鸾空舞镜,传言青鸟怕衔笺。
金盆已覆难收水,玉鞍长抛不续弦。
若向菲芜窗下过,遥将红泪洒穷泉。
原来世上恩仇聚散、荣辱祸福有一定的因果,不是偶然相聚的。这梅玉一见粘
夫人便觉有些毛发凛然,十分恐惧,一似前生欠下他的债一般。那夫人见了梅玉一
似积世的夙仇,不知气恨从那里来。就是妻妾不相容,也要慢慢的布摆,岂有一见
就凌辱到这样的。自有前因在后案,不题。
且说粘夫人把梅玉扶在马上,蓬头散发,穿着上下布衣,到了宅中,粘夫人正
面坐下,叫梅玉跪着,即时剥去底衣,露出那白光光脂滑玉润的皮肤来,取过一根
马鞭子,不用三推六问,尽力的打了一百。只见皮开肉绽,浑身都是血口子。看了
梅玉的香云细发滚在地下,有二三尺长,一时气愤填胸,即取剪刀一把,自己把梅
玉的头发剪下,用火烧了,做了一个秃头贱婢。使两个丫头押着在厨房烧火做饭,
到晚来推磨打更,要他活受,不许他死。即时逐往厨房啼哭去了。
那粘夫人一时性起,忙叫家将各处找寻金二官人来:“我和他讲话!”那金二
官人知他平日的利害,不知走往那里藏躲去了。当时有两个厚友,一个是拓跋公子,
一个是完颜舍人,俱是金朝勋戚驸马家儿子,因此与金二官年齿相同,不上二十岁,
终日在构栏里串,是一群狐朋狗党,极相厚的。那一时金二官人不敢往别处去,从
后门上了马, 走到拓跋家里, 一个脸似蜡查般,唬的焦黄。拓跋公子接着问道:
“新人还在楼上,因何不伴他过了三日就下楼来,”金二官人只不言语,一似吊了
魂的一般。拓跋公子笑道:“想是那话儿藏不住,你家大大有些决撒了,你快实说,
我们好救你。”金二官人满眼落泪道:“如此这般,我顾了我走了,不知他母子们
怎么受气哩。央你使人儿去天汉桥王家楼下打听打听。我的人唬破胆了,杀了他也
不肯去。”拓跋公子笑道:“待我使人去问一声。哄的人嫁了你,可做不下主儿来,
你也要凭天理!”一面使人探听去了。不上两个时辰,那人回来说,“太太回宅了。”
把凌辱梅玉、剥衣毒打说了一遍。这金二官人只是哭,全说不出话来。又听的说差
人各处找他回家,问拓跋公子讨出一床被来,蒙头而睡,再不敢出房门去。拓跋公
子笑个不住,大家商议无法可救。
这孔千户娘子走到孙媒婆家里打个粉碎,硼头散发,不住的叫,“皇天杀人。
我家与你这老淫妇有甚冤仇,把我女儿填陷送到鬼门关上去了。我今死也死在你家
里。”那左邻右舍一齐来劝,才知道孙媒婆图媒钱,骗了他家女儿,嫁在有名的母
夜叉家,是金营第一个打老公的太岁,谁敢惹他!
孔寡妇在孙媒婆家寻死上吊,不题。
却说梅玉姐受打不过,到了厨房,只在灶前倒卧,浑身是血,抬不起身来,就
要寻死自尽,如何得手?又有两个大丫头时刻不离,和他同起同坐。众人见他受此
苦楚,也有怜恤的,惧怕太太,谁敢和他说句话儿,怕他死了,送些汤水与他吃。
梅玉只闭着两眼不开,没奈何,抬在炕上朝里和衣而睡。梅玉心中思想:“我今断
送性命也是前生命定。自己不想死在这里,我的母亲不知在何处?”不觉硬咽失声,
满眼泪如涌泉。又怕太太听的,只得暗哭。到了夜半三更,要起来寻个自尽,只觉
两手难抬,和衣睡去。忽然见一个人,武官打扮,戴顶将巾,有六十多岁,满颊白
须,领着个五六岁的孩子,上前问梅玉道:“你跟我家里去罢。”梅玉不敢近前,
那孩儿上前,梅玉忙去抱他。只见一个妇人,头挽油髻,面搽铅粉,穿着些怪绿乔
红的衣裳,上前把孩子夺了,却来揪住梅玉道:“你还我的命来。你前生和我在西
门庆家,同那潘金莲淫妇害了我一世,你却又卖了我守备府里来,将我剥衣痛打,
凌辱够了,却卖在烟花巷里,受不过虔婆打骂,自缢身亡。今日你也来还我债了。”
说毕话,拿起一个棒捶,推倒就打。梅玉抬头一看,这个妇人不是以前的模样,只
见赤面黄睛一个番婆,变的和粘太太一般打扮,那武官、孩儿都不见了。梅玉大叫
一声,痛哭而醒,听了听正打四更。梅玉才想道:“这是我的前冤,该来还他了。”
祸有因缘怨有根,此身虽异旧冤存。
强梁当日谁能敌,软弱今生又被吞。
如意不忘人庀恨,鲁庄还化野猪魂。
始知万事宽平好,结草犹能鬼报恩。
原来梅玉本春梅一转,当日嫁在守备家,曾把孙雪娥痛打凌辱以报私仇,后来
卖与娼家缢死,以此今世雪娥托生在北方金国,来报春梅杀身之恨。他是夙冤,自
然见面就怒起来,这梦中的武官就是周守备,领着春梅生的儿子,未免有夫妻子母
之情,所以要他抱着。被孙雪娥现了真身,指出前仇,才知道粘夫人一场仇恨,冤
有头,债有主,不是偶然的。
梅玉从此吃了长斋,不生嗔恨,说是我前生孽债,埋怨不得别人,也就灶前烧
火,同众人做饭殷勤,全没有怨恨的心,闲了口里念一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这是一番忍辱功德,仟悔的道常因此梅玉后来还得解脱苦厄,归了佛教。
不知后来性命如何,子母甚日相见,正是:月正团圆,一片浮云生障翳;花才
烂慢,九秋风雨折枝条。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妙悟品
第四十四回 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药名诗:
牵牛织女别经年,安得阿胶续断弦。
云母帐空人寂寂,水沉香冷月娟娟。
泪抛红豆天冬后,心苦石莲半夏前。
满地黄花落轻粉,当归何事负金钱。
原来刘瘸子买礼来黎寡妇家看岳母、媳妇,反被一顿凌辱,回家向亲戚们告诉,
傍人甚为不平。也有说,你从幼定的亲,谁人不知?现有本夫,无人敢来娶,到底
是你的老婆,只是你穷了,娶来不能度日,也是枉然。该央人去和他说,不如招赘
进去,与他做二年生活准算财礼,三年后成婚,倒可长久。也有说,你丈母嫌贫爱
富,既不肯认女婿,定然要嫁个好硬主儿,压住你不敢告状。不如趁此机会先告他
个赖婚图财,一张状子到了开封府里,官府再没有拆散姻缘的。当官领了来,好就
留在家里;如不好,还嫁他几十两银子,也不折了志气。刘瘸子气忿不过,即走去
寻开封府前一个写状的刘小川,是他一家堂伯叔哥哥,告诉了一遍。小川道:“这
状极有理!咱刘家就没有人了?白白的着人家赖了老婆去,也抬不起头来。”即时
买了一张纸来,写道:告状人刘朝,告为赖婚图财事:朝系千户营刘指挥之子,先
年父定黎指挥女金桂为妻,媒礼不欠,有原媒张氏证。今经多年,因父任山西守备,
丧后贫穷,意在赖婚转嫁。本月朝备礼登门,反行凌殴,两邻吴大证。
坑赖婚姻,律有明条,哀天电审,含冤上告。
被告 黎寡妇 金桂姐
干证 张氏系 原媒 吴大 系邻佑
原来开封府知府名乌古,是兀术四太子营里老都护官儿,因年老不能出征,升
在东京开封府。为人七十年纪,生的红面糟鼻,老而贪酒,见了妇人,不分美恶,
绰号“老澡狐”。又不识汉字,断事糊涂,随手就忘。以此满城百姓起一个详名,
叫“乌黑天”。那日抬出放告牌来,刘疯子随着众人进去,递上状,有通使翻了汉
话,说是告丈母赖老婆的。知府大喜,即忙出票拘命。无非差的张千、李万,出牌
来随着刘朝上西河崖大觉寺边去拘提黎寡妇,不题。
却说这黎寡妇娘子,自从搬移在三教堂东里,一面与大寺为邻,一面在书房间
壁,又是几间破坏空房,孤孤凄凄,无人作伴,日逐宅院子里丢砖弄瓦,不得安静。
又因金桂姐遭了一场邪魅,弄怕了,夜间怕鬼,只得娘女二人同床寝歇。
这金桂姐从梅玉嫁后不得信息,时常牵挂在心,每夜听得那书房屋笑声、歌声
和那木鱼经声,心里不住动火,常是二421 三更天,翻来覆去,睡不合眼。他母亲
心里愁着刘家女婿告状,没精没采,睡的鼾鼾去了,不管那桂姐长吁短叹,整夜里
心想个情人儿,恨不得早早完了心事。正是秋尽冬初,夜长昼短,如何挨到天明。
正然胡思乱想,似梦非梦,只见一个女子,声音像是梅玉姐一般,在窗外细细叫道:
“金桂姐,你起来,我是梅玉,你的妹子。如今金二官人不在家,大娘又往母亲家
去了,夜里偷来看你。还有件好事儿和你商议。”慌的金桂姐披衣起来,穿了鞋脚,
开门来。满天月色,只见梅玉姐在窗外立着,瘦了许多,脸儿黄黄的,拉住桂姐道:
“我有一个妙人儿,悄悄的带你耍耍。”一边说话间,走到一个大大院子里,松竹
阴阴,回廊曲曲,好不幽深洁净。但见一架葡萄,结的垂垂可爱:
三生石上旧精魂,结子拖藤总莫论。
一树情根原不死,此身虽异性常存。
二人正叙心事,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官员来,打扮的风流,十分俊俏,只有三
十多岁。账着片玉巾,粉底皂靴,月白罗衣,抓金扇而出,笑嘻嘻道:“多谢二位
姑娘到此,小生候的久了。”上前挽着手往房里让。桂姐又喜又羞,才待细问,只
见梅玉道:“这是金二官人府里一位相公,和我往来熟了,我因姐姐房里孤单,使
他这里寻下房儿,就此成其夫妇,免了你日夜忧煎出病来。”于是穿月白衣的一手
接着梅玉,一手拖住金桂姐,不由分说抱入房中。只见灯烛光荧,异香馥郁,三人
在一张大床上放下帐来,各尽于飞之乐,美不可言。直至四更,鸡叫一声,梅玉推
醒金桂道: “趁 着夜里,送你回去罢。以后每夜在这里等你,再不可失信了。”
金桂姐但觉腰酥力怯,莲步难移,细转花影,凉沾晓露,官儿送至园门,梅玉扶换
着走至窗外,悄悄进来,见母亲睡熟在床上,还不曾醒,门儿依旧牢关,轻轻的上
床睡了,好不快活,到了天明,母亲起来烧水洗面,金桂姐晓梦方浓,只觉春心似
醉,软瘫了一般,心里还叫着“知趣哥哥”,合眼不能睁开。直睡至辰后,母亲叫
起梳头,只推是一时头晕,懒待起来,母亲那知其故。如此,每夜三更便有梅玉来
叫去顽耍,天明回来,门窗俱不响声,心中好不疑惑。白日里想道:“我今夜好歹
问梅玉个明白,他这个人儿是那里凑来的,恰好是我们二人的丈夫。他因何终夜在
外,全不回家。敢是这人拐骗出他来,又来骗我不成?”待和母亲说知,恐怕革绝
了这一场趣事,就不好见他了。等到天晚,母亲睡了。夜至三更,窗外凄凄刷刷走
的小脚儿响,依旧隔窗叫:“桂姐快来,今夜又有好事了。”不知不觉又走到窗外,
梅玉姐和他挽着手儿向花园里去了。只见前日这个人儿,白石几上把金盏、银瓶、
玉杯、牙管摆在月下,一架葡萄架底,许多美人列坐。四个小优儿筝琴笛管,这个
人一手搂过二女,在石几边坐下,一递一口吃酒。一齐唱起:【北粉蝶儿】生鹤驾
鸾轩,早备下鹤驾鸾轩。猛追思,翡翠轩葡萄家宴,邀几个翠馆红鸳,隔天风吹笑
语,还是故家庭院。摇曳着翠袖细细,笑踏破行云一片。
【南泣颜回】 且宝鼎蒸沉烟,一树红榴光艳。香罗◇7写◇7写 书冷,怎能够
青鸟传言,海枯石烂,透灵犀一点。情还转,恨阳台云隔巫山,借仙梯星返瑶天。
【北上小楼】生你看那洛阳春色旧芳园,端的是香玉艳蓝田,只落得魂消鸣满,
泪断啼鹃,西陵分玉碗,北路泣红颜。凭两个俊庞儿,屏两个俊庞儿,隔春风重见
相如面。醉葡萄,那时,那时流盼,花月好留连。到如今,时移物换,怎能毅奉胶
重续别离弦。
【南泣颜回】旦记荷香葵放艳阳天,风帘翠卷,绣带红牵,藏春小坞,月明良
夜初圆。角门斜掩,把娇红嫣紫温存遍。坠弓鞋零落脆脂,分玉股高悬香茜。
唱到此处,只见那穿月白罗衣人儿眼中流下泪来,梅玉、金桂一阵心酸,把眼
泪滴在酒杯里面,这些美人丫环轮番把盏。又唱:【北上小楼犯】生琼楼排翠庵,
金屋列婵娟。俺只见笙管声悲、笙管声悲,酒阑人倦,月缺花残。俺待要银烛重烧、
银烛重烧,早红绡梦短,侯山箫断,反做了轮回公案。
【北叠字犯】旦冉冉帘垂银蒜,急急漏催银箭,团团的白柳车,冷冷的黄纱幌,
凄凄楚楚,早女娘们分散。滚滚见水净鹅飞,滚滚见水净鹅飞,早早的人离家散。
点点飘飘纸钱儿不见,明明是一堆黄土掩香奁。
【尾声】(合)葡萄旧事情犹眷,只怕的隔世夫妻梦不全,今夜里和你重整风
流还不远。
唱完,小优和众美人一齐散去,梅玉也不见了,只落了金桂和月白罗衣宫人,
手挽同心,舌分香唾,酒兴浸透春心。
金桂自觉难禁,解开底衣,和月白衣人儿在葡萄树下,使一条白绫汗巾斜分其
股,恣意取乐。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门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只见月白衣人解开绫巾,扶他睡入帐中。那金桂昏迷不醒。
忽然鸡叫一声,月白罗衣人不见,梅玉又来送回生桂门首说:“姐姐将息几日,我
且不来了。”金桂舍不得梅玉姐,抱头痛哭,不觉惊醒母亲。见金桂梦中啼哭,忙
来推醒。屋来灯暗空床闻蟋蟀,那里有月明金屋列笙歌。道家谓之色魔,禅家谓之
邪障。即此可以悟道达观:此事《楞严》常布露,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寂赛空万
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蝶梦南华方栩栩,班班谁跨丰千虎,而今忘却来时
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
当时汴京乱后,金人两次杀掠,这些官女佳人、才子贵客不知杀了多少,枉死
游魂化为青绣野火,处处成妖作魅。
因金桂淫心日炽,邪念纷乱,有梅玉一事日夜心头不放,况他是潘金莲转世,
一点旧业难消,今日又犯了葡萄架的淫根,故此鬼魅狐妖乘虚而入,化出当年西门
庆的形象,摄其魂魄。不觉淫精四散,元气太伤,白日胡言乱语,饮食不进,染成
大病,一卧十日不起。黎寡妇慌了,走过大觉寺来见福清尼姑们,说桂姐见鬼,日
夜满口胡说,一似失魂的,来借些好茶去与他吃。这尼姑们有说该用符水的,该取
朱砂◇罕◇罕◇ 定心丸的, 送了些好茶、蜜果、酱瓜、盐姜过来,看看桂姐果然
脸如黄纸,眉眼不开,口里乱喘,叫着十声只答的一两声儿。又有一件不好说的一
—阴中黄水溢流,时带紫血,如那月水相似,把一床褥都湿了,使草纸垫着,只是
不净。
正然乱着看他,只见一个公差拿着个票儿,和刘瘸子到了门首,大叫:“黎寡
妇,你女婿告你赖婚哩,可同女儿去见宫听审去。”把个憨哥唬的躲在床后不敢出
去。众尼姑怕事道:“等二日再过来看你罢。”说着一齐散了。黎寡妇只得出门来
和公人讲话。先将刘指挥当初换了盅说做亲是实,“后来一根线也没有见,一去十
四五年,谁见个刘瘸子来?
不怕你告, 只是我女儿有病现卧在床, 如何去审?”公人不信,黎寡妇道:
“上司一个官差如何瞒得过。终不然俺娘女怕见官躲了不成?”遂请公人同刘瘸子
进房去看。掀开帘子,果见桂姐床上合眼呻吟,十分病重,实见不的官。倒把刘瘸
子说了一顿道:“瘸子,你也不通情!这等一家亲戚,因甚告状?自有原媒作保,
多少备些财礼,两下讲妥了,那有个悔亲的?如今这个状子,一日官司十日了不得,
你令亲又是个寡妇,一到衙门里,大小都要使钱。原不该告这个状。”黎寡妇只得
取出一两首饰银子,打发公人去了。
刘瘸见妻子有病,也默默无言,道:“但得你老人家不悔亲,我情愿进来给你
养老。我虽残疾了,还有两件手艺:第一件是上鞋,第二件是结马尾帽子。俱是坐
着挣钱,不用我这两条腿的。你家下不招人使唤哩?等桂姐好了,我再央张姑娘来
讲,这状子也容易消。”黎寡妇无可奈何,只得答应着他道:“你且去,着慢慢的
商议。”瘸子一跳一跳的去了,不知将来金桂亲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游戏品
第四十五回 郑爱香伤心烹鸡 应花子失目喂狗
诗曰:
阅遍沧桑叹化书,庄周蝶梦笑逐庐。
美人已作丹枫幻,故友真同朽麦余。
白眼风尘金紫贱,黄梁天地鼎彝虚。
危言便作玄经读,《齐物》《逍遥》尽扫除。
话表《金瓶梅》前本说,西门庆死后,清河县遭金兵屠掠,城郭人民死去大半。
不消说本宅人亡家破,妻子流离。
到了靖康二年,汴梁失了,二帝北迁,高宗南渡。这山东、河北千里蓬蒿,把
一个清河县豪富之地,变作一片瓦砾战常刘豫为王占了河北,时常番兵过县,养马
征粮,把西门庆那些故人门客也都死丧零落,十不存一。只有应伯爵经了几番掳掠,
走到外府地方,传他已死了。后来在外日不聊生,走回家来。狮子巷口房都拆了,
没处安身。骗的张二官人和月娘卖庄宅的银子也没了,老婆害时症死去,并无棺木,
抬去埋在乱葬岗上。—个丫头小黑女先前在外卖着盘费吃了。只有一女要回来投他,
不料被金兵掳去,只落得一身孤孤凄凄,时常到谢希大家过几日,不是常法。不消
半年,谢希大死了,举眼无亲。见个亲友,还油嘴诓骗。过一二次,人人晓得应花
子没良心,都不他睬他,—个站立的去处也没了。也只为良心丧尽,天理全亏,因
此到处取人憎嫌,说他是个不祥之物,一到人家就没有好事,如老鸦一般,人人叫
他做夜猫子。因猫头鹰猫头鸟翼,白日不能见物,到夜里乘着阴气害人,因此北方
人指猫头鹰为夜猫以比小人凶恶,无人敢近。
因此应伯爵无门可投,想了一想:“只有构栏里乐户们,平日在西门庆家与我
相熟,有些帮衬他的恩,或者见我应二爷还不忘旧。且住上几日,看有嫖客到门,
我原旧学得几点弦子,还做篾片得些酒食,也是一法。”
那日蹩到构栏巷里,几年不到此地,想着当日少年和西门庆结拜十兄弟时,好
不热闹。姊妹们门前站立得红红绿绿,一家常有十数个粉头,帮闲的小优儿满街乱
串,踢气球、卖瓜子的闲汉串门子乱走。如今已二十余年,又经此大乱,房屋拆去
大半,静悄悄的,只有儿个穷乌龟在门首晒马粪。一个虔婆拄着拐,在门首买根豆
芽菜儿,见了应伯爵装不认得,缩进门去,关了。如何一个熟人也没有?丽春院门
楼也倒了。但见巷口一坐花神庙,是塑的柳盗跖,红面白眉,将巾披挂。因他是个
强盗头儿,封来做个色神。这些忘八们时常烧香求财,有好子弟进门,便来谢神。
伯爵进得庙来,只得磕下头去,叹了口气,吟诗一首道:走遍构栏四十春,帮嫖帮
贿老游神。
笙歌闹处言多趣,酒肉场中味更亲。
。
儿女丧亡无旧侣,面皮饿瘦有穷筋。
何如做个乌龟长,尚有焚香奠酒人。
也是二日没有饭吃,饿得昏了,坐在台基上佯佯睡去。
只见西门庆进来,把伯爵当头打了一杖,道:“应二,你在这里!我多时寻不
见你了。我和你一生一世同乐同欢,看顾得你也不少。我死后,把我家人伙计俱奉
承了张监生也罢,因何把李娇儿也抬与他做妾?金兵破城,你就不能照管我家妻子,
倒忍得把孝哥卖在寺里,做了一千钱。天地间有你这等负心的禽兽?当初还曾结拜
兄弟来。”应伯爵才待要辩,只见西门庆上前揪住胸脯,拿出尖刀,把伯爵二目剔
去,昏倒在地。西门庆留下一根柱杖道:“教你也受受,替人现眼!”伯爵梦中叫
饶,只听得一人抢醒道:“应二爹,你如何在这里?”
原来是构栏里郑春儿为姐姐郑爱香来庙上谢神,遇见应二在廊下打吨,因此认
得他,才来叫一声,把梦惊醒。伯爵起来,搓了搓眼,认得是构栏里小优郑爱月的
哥哥郑春,忙问道:“你在那里来?”郑春过:“我来替俺姐姐郑爱香上纸哩。他
病了—月,才好了,今日来还愿谢神。二爹,这几年就没见你。
因何在这里,不到咱家去看看?”伯爵道:“我有十年没到这里,把门都改得
通不认得了。”因问道:“李铭、吴惠这几年也没见他,如今都在那里了?”郑春
道:“二爹,你还不知么?如今李日新做了金朝斡离不都督的小舅,他姐姐、姑娘
都在府里做了太太,好不富贵哩。上年写书来叫了吴惠去投他,把吴银姐送在王爷
宫里,如今做了嫔妃。他吃了一个守备的俸,打着黄伞,满东京谁不怕他。只落得
俺们,穷得通不像了。”看了看伯爵,穿着一领蓝布破直裰,袖子少了半截,油透
的毡帽,卷着沿边,皮掌的蒲鞋,只缠了一条脚带。
旧日油光的胖脸,瘦得尖长了。满脸的愁纹,一鼻凹灰,恰像几日没有饭吃的。
道:“二爷,你如今坐着等谁哩,”伯爵想了一想:“如今说是我穷了,这小忘八
怎肯招惹我上门,不如且骗他一骗。”望着郑春道:“我这一向在东昌府和一个布
客来卖布,有五百两银子本钱,他闻你家爱月儿,待来寻个表子。我百忙里想不起
你家门首住在那里,到了庙里。等等这布客,至今还不到,因吃了几钟早酒,醉了,
就睡着了。”
又问道:“如今构栏还有几家,韩金钏儿、赛玉儿、一秤金儿,都还在那里住,”
郑春道:“二爷你不知道哩,当初这构栏四五十家,少说也有百十个姐儿,如今还
没有十数家子。都是乱兵后抢得人亡家破,一只锅也没有,才来这里住着,时时怕
县里叫去当差,答应这来往营里的爷们。但有些身分的,俱躲在乡村里熟人家去了。
俺家爱月,从那年金兵破城就抢去了,只有俺姐姐郑爱香,今年也三十多岁了,单
单支着这个门户。俺妈妈是杨梅疮结毒发了,全下不得炕,如今年景荒乱,那讨个
嫖客,这些兵来养马的,每日来闯门子,大刀背打着要酒吃,白白的坐了房,谁可
贝—个钱么。俺姐姐病好了,也要离了这构栏,将来做了个孤坟坛,只好住鬼罢了。
二爷有甚么好生意,替俺帮衬,也不敢忘了你老人家。”伯爵见郑春认真了,
笑道:“这客人姓赵,号西泉,也有一二千本钱,驼了五百筒布来,临清发不开,
投着我卖。如今把货卸在狮子街酒店里,要个表子包月,曹我等他。这半日还不到,
坏剑? 想是兑银子去了,如今我且到你家里,安排下酒饭,等等就在你家爱香房里
陪他两宿再看。”哄得邓春笑道:“二爷,咱家里去坐着,在门首等,不强似冷庙
尽白坐的?”伯爵得不的一声,和郑春出庙,转过一条巷子,一周回都是破墙。他
家住着五六间草房,那讨当初那些齐整门面、风流的铺设来。
但见:
门楼倾倒,巷户歪斜。青楼翠馆,化作瓦砾蓬蒿,锦瑟瑶笙,变做蛩吟萤火。
破墙无瓦少花开,站两个怪绿乔红丑妇;小巷有门稀客过,坐几个钻头缩项乌龟。
往来顾客,轿夫扛夫骡夫,松腰不过百文;上下应官,大姐二姐三姐,见面多是一
拶。花落不能招舞蝶,草深常是见乌啼。
进得门来,老虔婆柱拐出迎,全不认得,问郑春道:“是那位爷?我老眼花了。”
郑春道:“这不是常在西门庆老爹家的应二爷么。”虔婆点了点头让坐下了。郑爱
香迎出来,穿着件旧青绸女衫儿,白丝绸裙,下面都破了边儿,面黄肌瘦的,也是
病才好了。叙了几句寒温,坐了半日,一钟茶也不上来。
伯爵忙叫:“郑春,你去门前,看着一个骑秆草黄大骡子的客人,后面一个管
家,背着个大跨箱,上写察院封皮的,就是赵大爷,要约下来你家吃午饭,就过夜
的。看着他休要过去了,倒叫咱坐着等个不耐烦。”哄得个郑春在门首等客去了。
那郑爱香积年行院,进门见伯爵穷得不像,因此不甚接待。
闻知领客到门,忙起去安排午饭。道:“二爷休笑,还看俺是丽春院里有体面
的姐儿,如今一顿饭也整不来。自从乱后,那有个好人到这里,无非是些穷兵宫差
的爷们,住一夜就走了,那个敢留他住,当初西门老爹在曰,二爷来到,—时间酒
席那件没有。如今这院里也没了人,那些酒店鱼肉鲜鸡都不来卖了。只有个卖豆腐
青菜的,卖—次就去了。
只有火酒店卖两条猪肠子,就是上样了。”一面说着一面叫郑春去取酒,“先
头几个点心,二爷将就坐坐”。待不下本,又恐伯爵不帮衬他留客,因此,勉强去
赊了一壶酒,一大根猪板肠,一块猪肝,五个大馒馒——包豆腐馅的,拿来摆在一
张破春台桌上。没有椅子,只有板凳二条,爱香心里也甚不过意。伯爵见他养着一
只打鸣鸡,因没有食,只管扒地寻虫吃。伯爵想他这鸡吃,寻了个法儿道:“你家
还有这只肥鸡。昨日赵大爷在布店里使管家常五钱银子去买一只雄鸡做药引子,再
找不来,要打家人,央我说情才饶了。那得这一只鸡来!赵大爷的性儿,每饭要鸡
吃的。没有鸡汤再不吃饭,丢下碗就走。因此,他家知道性儿,每饭要宰鸡的。
有一件极通情——吃了人家一顿好饭,先赏一二两银子才算春资,倒是个使漫
钱的好人,休要慢了他!”虔婆听说,忙把鸡宰了,又寻出几碟干枣、柿饼、瓜子、
核桃来,摆在桌上。
等到过午还不见到,自己又到门首立了一会道:“该来了!”
哄着郑春去街头上看,休要错走到别处去了。他却进来叫出郑爱香儿在门首等
着,自己进得屋来,叫虔婆去借张椅子来,好与赵大爷坐。都哄得去了,伯爵把烧
酒、馒馒吃个罄净,见锅里鸡熟,推去尝汤,吃了一半,袖了—半,往外飞走。望
着爱香道:“等我自己去迎他,不知是那里担阁了。”
恢悄抢锏8罅恕!?
一直往街头去,见郑春说:“今夜万万休要留客!我一去就来。”摇摆着去了。
郑春一家等到昏黑,甚么是个人影儿?
看了看锅里的鸡,只有半锅汤,连骨头也没了。桌上四碟果子也袖去一半,才
知道这应花子穷得几日不见饭,故意来骗这一餐。大家又笑又恼,不题。
却说应伯爵因二曰无食,寻出此计骗了郑爱香家,回到一间破房子睡下。只见
眼中疼如刀割,热血直流,不消二日,两目对面不见人影,才知:“是我生平伤了
天理,该有此失目之灾。”即便寻了一根竹杖来,往前探路。一日遇着一个人,骑
骡子骂小厮,不觉把伯爵撞倒,忙下骡子扶起来,道:“我不知是二叔,—时误失,
得罪。”伯爵听得声音是开盐店的黄四,就一把扯住袖子,满眼落泪,再不放手道:
“你当初在西门庆家为做盐结债二三千两,我也帮衬你来。后来你丈人着人告在按
院,为人命官司,我也捧缀着西门老爹,替你完了,不曾知谢我。如今你做了大盐
商,就不认得你应二叔了。我和你讲到官府衙门里,你也找我十数两银子。”黄四
见他穷了撒赖,只得解开银包,拿出五两一锭银子,道:“二叔,你且拿去买件衣
裳穿,等闲了,我请你老人家过去住几曰。”
伯爵接了银子才放黄四去了。寻了对门姚二郎来,替他凿了三四块,买了一床
被,一张狗皮褥子,又买了一张旧弦子,使了三钱半银子—一郁大姐死了,买的他
家的。你说要弦子何用?原来伯爵失目之后,想他当日和西门庆所为的事,没有一
点好事,以致今日艾明,老无所归,不久定做饿莩,如何是求食的法儿?平日学了
一套走街的《四不应·山坡羊》》弦子,遂把—生事儿编成《捣喇.张秋调》,好
劝世人休学我应花子没有后程。
到了次曰,把弦子背在肩上,走长街,募小巷,一边走,一边唱。这一县人谁
不认得应伯爵,倒是好笑。到了西门庆家旧宅门言,那时张二官人乱后死了,将宅
子卖与尚举人赁做当铺,伯爵来坐在一条凳子上,弹起弦子来,围了—街的人,先
说道:【西江月】天道平如流水,人心巧比围棋。聪明切莫占便宜,自有阴曹暗记。
落地一生命定,举头三尺天知。如今速报有阴司,看取眼前现世。
(白)今日不说古人,难言往事,这一套词单表山东清河县出一个富豪,名西
门大宫人,单讳个庆字,绰号四泉。他为人从破落户起家,贪财好色,结贵扳高,
家财有十万之富,后房有三美之色。一个名号金莲,一个名号瓶儿,又有使女春梅,
各有专房之充。后来因西门庆纵欲身亡,三妇俱丧身非命,编成《金瓶梅》小曲,
奉劝来人。
【山坡羊前】(唱)清河县出了一个好汉姓西门来名庆,他是个破落户出身,
好管闲事,包揽衙门,开了个生药铺在县前,十分的好胜。他有的撞巢窝、寻表子、
钻狗洞、结帮闲,拜交的狐朋狗友。他家里白的银、黄的金、绸缎店、典当铺,人
人钦敬。吴月娘做正房,他生得贤惠聪明。又娶了孟玉楼,李娇儿,何等的受用。
有一日走到了紫石街茶坊里, 勾搭上武大郎的妻子。他生生生 得五短身材、白净
面皮、杏核子眼儿、柳叶眉儿,三寸金莲把名儿叫定。
【捣喇】
金莲本是野狐精,嫌他丈夫三寸叮
搽胭抹粉门前站,叫他男儿卖烧饼。
看见西门门下过,故意把帘儿落了撑。
打落了纱巾忙拾起,门庆抬头吃一惊。
那里有这位天仙女,打下头来我也不做声。
对门有个王婆店,专会传情惯私通。
王婆借名把衣剪,先骗西门一匹绫。
安下巢窠定下计,十样磨光把事成。
白日通奸不足意,毒药丧了武大生。
烧了骨殖用了贿,花红酒礼把亲迎。,
武松回家告人命,使钱用贿问典刑。
刺配孟州上了路,妻妾才赏芙蓉亭。
分明是谋杀本夫无天理,通奸为妄大不公。
这是金莲初起的事,看看天理报应的明不明。
【山坡羊后】(唱)他两个似蜜调油,如胶裹漆,葡萄架、翡翠轩直耍的夜到
明、明到夜,淫器包、白绫带千般淫巧,把一个来旺的妻儿、李瓶儿的母子,都在
他手里丧命。似这等偷养着女婿,暗耍了书童,见了虫儿也要和他挤眼来也!说舌
头,伤心机,俐齿伶牙,狗肺狼心,偏是他的嘴硬。奴精,也是天理循环,把西门
庆哄得醉了, 连用了春药三丸,一时把这好汉 的命倾。神灵。才弄杀丈夫,就和
经济通奸,赶出来,王婆家里被武松摘胆剜心,才问了潘金莲的典刑。
【山坡羊前】(唱)有佳人李瓶儿,他生得十分美貌,他是花太监的侄妇,花
子虚的浑家。他掌着家道,他有的万贯家财,苏木胡椒、玉带金貂、纱缎绫罗、珍
珠玛瑙。紧临着西门庆的东墙,结拜了十兄弟,在构栏里日夜胡闹。这奸雄见色昧
心,用机关,使圈套,把花子虚的老婆偷瞧。勾引着上了梯,从墙上半夜里成交。
【捣喇】
子虚原是傻大官,万贯家财没福看。
没要紧结识西门庆,光棍行里出不得失。
结交了十个精蔑片,吃得嚼得整夜顽。
李瓶儿生得多美貌,一见西门心里欢。
淫妇奸夫通了话,拌着子虚进构栏。
门庆私回进了院,通了奸夫把夫嫌。
越墙贴尽财和宝,花子虚气得了了烟。
甘心贴嫁西门庆,一心又爱蒋竹山。
水性老婆真该死,拿着身子不值钱。
娶过门来受尽气,遇见孽障潘金莲。
二人争宠生妒害,生下官哥被鬼缠。
千样欺凌李瓶弱,忍气吞声实可怜。
养猫挝出官哥病,梦里子虚来报冤。
不消数月瓶儿死,输了身子赔了钱。
偷奸盗财害夫命,天理岂容淫妇奸。
瓶儿促寿折了福,门庆亏心也不安。
牛皮巷里遇见鬼,一命依然丧九泉。
【山坡羊后】(唱)隔东墙唤猫儿,上了梯进了房,饮酒排巡,百般的照样儿
顽耍。弄得个花子虚清门净户,当的是不要钱的忘八,接的是倒赔钱的孤老。气了
个阴症伤寒,茶不来水不去,下不得床来,才知道贴尽了奸夫,一口气绝了来也。
这淫妇看了日子,大包着金银,甘心去做第六房的下道。蹊跷。既然弄得迷了,因
何把个穷医生见了就招?精臊。怪不得生了个儿子,半路无成,病遇天灾,把你命
儿天也不饶,【山坡羊前】(唱)有春梅原是个使女下贱,他生得有些人材,在潘
金莲房里撒娇撒惯,拥撮着西门庆收了。和金莲狐朋狗党,你替我做牵头,我替你
做架儿,好一路养汉,架着个汉子到处里出尖,一家子大大小小谁敢把他遮拦!
【捣喇】
春梅原是—丫环,生得模样花朵鲜。
粉面娇容樱挑口,伶俐聪明惯巧言。
双陆骨牌般般会,滚手琵琶和三弦。
捧茶送酒多利便,叠被服香久刁钻。
白日和金莲手扯手,夜里和西门颠倒颠。
三个人同在一床睡,口里噙着甚稀罕。
两股金钗斜笼鬓,髻插镶金碧玉簪,
,
蛮腰上下绫罗裹,小脚红鸳似月弯。
勾搭家人和女婿,两人一路把主瞒。
搅登的一家大小望影怕,弄得西门入了九泉。
传情引进陈经济,三人同榻昼夜欢。
弄得腹中有了孕,秋菊悄悄把事翻。
大娘怀恨赶出去,守备府里又卖奸。
生下儿子得了宠,买了雪娥私报冤。
卖到仇人烟花巷,自缢得冤魂实可怜。
暗认经济成兄妹,背着守备昼夜眠,
张胜拿奸杀了经济,又看上家人一小官。
常抱着小官怀里睡,纵欲贪淫骨髓干。
一阵昏迷归阴路,没下稍的奴才臭万年。
【山坡羊后】(唱)他是个九尾狐狸,粉面油头,会吃人的脑髓。卖俏迎奸,
拿班做势,五国里贩马的牢头久惯。西门庆死了,寄柬传情,和陈经济三人轮流奸
宿来也。卖在周守备府里,害了雪娥,又把他的家门来淫乱。可怜!和陈经济认了
兄弟,续上奸情,杀死在书房,才完了姻缘。可怜。他害的是溜骨髓的病儿,塌了
穰的西瓜,把一命才填还。
【捣喇】
三个淫妇不消说,当时有个应伯爵。,
沙糖舌头弯弯嘴,到处有他插上脚。
巢窝里帮闲说他能,帮虎吃食人不觉。
损人利已惯奉承,伤天害理由他作,
碛伤鳎螅?
舌尖口快愚弄人,背后挑唆把人说。
外名绰号应花子,光棍行里是个人。
一生吃的西门庆,大事小事把他托。
恩人身死变了心,老婆家人往外拨。
哄着寡妇卖庄宅,留下银子立文约。
一千文钱卖孝哥,不念前情把脸抹。
忘恩负义黑心贼,天理难容那里着。
妻儿老小死个净,瞎眼叫化把书说。
三日不得一顿饭,眼黄地黑死在泊。
一筐骨头喂了狼,狗也不吃嫌他恶。
我今编唱劝世人,休学光棍应伯爵!
伯爵弹着弦子,说了唱,唱了又说,引了一街人。也有笑的,也有赞叹的,俱
道:“应伯爵做了一世光棍,骗得西门庆家破人亡,吃了他多少酒肉,使了他多少
银钱。如今老了,双眼俱瞎,也是天报恶人,叫他编出这套词来醒世。”
挨肩挤背的人站满了。不提防一个叫街的小花子领着一个狗,也在人丛里打砖
化钱,听他唱了一会,只见这个狗猛走上前,把伯爵的左腿骨上狠狠咬了一口肉下
来,鲜血直流,还赶着乱咬乱厮,一群人全打不开。把个伯爵咬得疼如刀割,使明
杖乱打不退。众人道:“也是件异事。”打开狗,那花子领着去了。问道:“是那
里花子?”有说:“是京里下来的,姓沈。在这清河县二年多了。”伯爵护疼,扯
了一条烂脚带来缠了。先是瞎,又添上瘸。一向在吴道官庙里安身,住了二日全不
起来。吴道官怕他死在庙里,辞他出来。
他出来。
那时腊月寒天,伯爵疮发了,变做人面疮,鼻口俱全,三四日没吃饭,出外寻
汤水,跌死在街心里。众人舍领席卷了,抛在乱葬岗上,不消说破狼吞狗吃,喂了
乌鸦,这是应伯爵的报应。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广慧品
第四十六回 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诗曰:
三代升闻事久讹,汉唐方正重贤科。
安知词盛功名薄,更觉文深诈伪多。
灯火但将梯富贵,诗书谁见挽江河。
常疑云汉天孙锦,不借英雄入网罗。
单表《感应篇》上有“不欢暗室,不履邪径,不彰人短,不眩己长”四句善事。
又说“以恶易好,以私废公,窃人之能,蔽人之善,沾买虚誉,包贮险心,强取强
求,巧诈求迁”,这是八句恶事。当今之世,那不欺暗室的是谁?不敢说是有的。
到了排贬他人夸扬自己,岂不是人人的通玻名利场中,自做秀才到尊荣地位,那个
人不求情荐考,用贿钻谋?那有一个古板坐着听其自然的?就有一二迂板先辈,反
笑他是一等无用的腐儒,俱被那乖巧少年所卖。因此人人把这钻营做了时局,自考
童生就刻几篇文字,借名家批点,到处送人,分明是插标卖菜,真为前辈所笑。似
此初进门已是假了,日后岂有替朝廷做出真正功业来的。所以件件是假,一切妆饰
在外面,弄成个虚浮世界。把朝廷的人材、子弟的良心都引坏了,成此轻薄诈伪风
俗,以致天下大乱,俱从人心虚诈而起。更有可笑的是,把他人的好诗好文借来刻
作自己的,自己的字画诗文落了款妆是名家的。又有那山人清客刻的假图书,卖那
假法帖、假骨董,经商市贾卖那假行货、假尺头,又有一种假名士、假年家、假上
舍、假孝廉,依名托姓,把谱绅历履念得烂熟:某大老是年伯,某科道是年兄,某
名家是敝同盟,某新贵是教窗友,无所不假,他却处处都行得去。还有以此网了大
利得了际遇的。因此说,世人宜假不宜真。一担甲倒卖了,一担针却卖不了。世间
只有科场的事大,朝廷选取真才,三代以上只选举贤良方正,汉唐宋以后全凭文学,
只考策论诗赋定了去取,才算甲科。这是自己肚里文字,不比口头禅,那白纸上写
了墨字,又有宗族姓氏、乡贯年貌、保结印在卷子上,临时从县到府,由本省布政
司申送,东京开封府收验了文书,汇名入常到了那贡院,又查年貌脚色,交与那知
贡举的大学士、大宗伯,当面抽签分号。各进了号房,一人一个老军守住他,如押
着躲人一般。一连三昼夜,完了杨出来,听候揭晓。那场里分内外两帘:有执事官
员,或收卷誉录、泥封对读、收掌不等,是外帘官了;这看文字官员,或看策论,
看五经、诸子、诗赋不等,是内帘官了。内外各官分定,一封了门,再不许片字相
通,以防奸弊。使御史二员在场巡察,如有弊端,即时时参提。所以这科目功名再
假冒不得的。那天上文曲星、梓潼帝君,又查他三代和本人的功德才中,谓之天榜。
因此使寒士吐气,三年灯下勤苦,得伸这一日之长。平步青云,把白屋寒门,一时
间竖起插天的旗竿来,门首吹吹打打、烈烈轰轰,好不气概。朝廷鼓舞人才,劝人
读书,正在此处。虽然立法甚公,怎当得人心巧诈,世代浇薄,到了那纪纲不振的
时节,有一法即有一弊。那进身之始就坏了名节,岂有这等人造出通天经济来的。
且略说前代进身,一朝有一朝的坏处,即如汉高帝灭秦破楚,去春秋战国、三代夏
商周不远,还依旧选举德行、荐辟人才,不专重文词,岂不有些古道。到了恒灵之
世,举这孝行的,人人去庐墓三年。有一个孝廉,连举六子,俱是在墓中生的。父
母无病时许逆不孝,及至将终,也去割一块猪肉安在腿股边,妆是割股奉亲。用了
贿赂使州县申报的。平日倚强凌弱,打夺贪吝,却捏出一两件让产捐财的小事来,
说是廉士,以此选举,反做成无耻秽污世界,种种可笑。及到东汉之末,卖官索爵,
朝廷自己定下官价,大司徒、礼部尚书定了五十万。当时豪杰也有以此进身的。不
说别人,那曹操奸雄就是举过孝廉的。
因此选举之法更是没有凭据,易于妆饰的。到了三国两晋,仍旧荐举,所以名
士交游大老,就以李府为龙门,郭泰是宗匠,一经品题,立时登了显要。自此士大
夫才讲这声气二字。六朝多用词藻,元魏还有气骨,故此说南人不及北人。当时科
名不重,风气不一。到了唐朝,太宗一洗积弊,策论诗赋定了制举之例,才专重文
章,立法甚严。
当时女后临朝,公主多宠,又有御封墨敕公主门下、宰相幕中。这些才人,以
诗词流传官禁,弹琵琶唱郁轮袍的故事,渐以钻营无耻,反做风流话本。所以士大
夫轻道义而重风雅,沦夷至于后五代,名节扫尽,科名二字不及武夫。及宋太祖一
统,专重理学,颇尊圣教,太宗把制举定例以策论表判为主,不尚浮华。因此宋朝
人才甚盛,多有理学大儒,乃是祖宗培植廉耻以为人才根本。后来蔡京用了六贼,
立党人碑,又分门户。直到南宋,程、朱、张、陆的理学不绝,甚至国亡主丧,还
有文信谢妨一筹人出来死节,挽回世运。你道这科名的真假,岂不是一朝的大政!
如何用得关节,私自可以巧取?便是上逆了天榜,下夺了王禄。不消说王法难容,
那鬼神岂不暗惩!所以,如今巧取功名的,多有反得大祸,亡身丧家,或是半路夭
折,享名不久,殃及子孙,以夺其算。
只是人不肯信,但有私门,谁肯不前进一步。如今因说一件科名因果,天送来
一段富贵,却是不求而至。旁人用了心机,自己落得享用,却从不欺暗室、不贪女
色中来。紧顶那琉璃光避色—段公案。
却说汴梁自立刘豫为王,大金改了年号,传下一道旨意,因科臣一本为选取人
才以备急用事,要东京开科选士,山东河南俱就近在开封府考取孝廉。齐王刘豫接
了旨意,抄付开封府,将告示贴起:开封府为奉旨开科,广芭异才,以备国用事:
照得人才为一朝之英俊,选举乃三代之大公,拔茅汇征古今盛典。自宋君不道,五
贼专权,崇安石之伪学,立蔡京之私党,以致人才沦落,国柞倾移,南北交兵近二
十年。
圣教不明,言人滥冒,遂有以牧副而司民社、韦弃而代宾兴者,政务废弛,职
此之由。我大金奉天崇教,尊圣敦儒,上马而勤戎略,投戈则事诗书。凡有前代齿
绅、山林隐逸,已经拔用,其或穷檐药屋、晦迹潜修、抱器待时者亦自不少,州县
有司限本月内征取申送,一厢宋朝制举旧例。务期从公援举,各试所学,以鹰新宠,
不得阿私滥营,干进钻营,有负辟门至意。特示。
大金贞袖元年月日
那时金主自靖康二年掳了徽、钦北去,这些士大夫那有个读书的,只好东奔西
寄,以延残喘。忽然见了金朝开科的告示,秀才们人人晓叹,各整旧业,以备科举。
止有富家子弟、大老门生、希图进取的私人,未免还依宋朝末年的积弊,即改名换
面、买号代笔、换卷传递,种种的法儿。或用贿买了外帘贡举官,使他连号倩人;
或买通了内帘看卷官,和他暗通关节:第一场头篇头行上用某字,二场头篇末句上
用某字,三场某篇用某字;或是本生文理欠通,先将策论试题先期与他,改成一篇
好文,又暗中记号,自然人人服是真才。因此,富贵家子弟多是坐倩着现成宫做,
不用费力读书的。可怜这些苦志寒窗贫士穷儒,一等这个三年,如井中望天,旱苗
求雨一样。到了揭晓,场中先将有力量通关节的中了,才多少中两个真才,满了额
数,把卷子付之高阁,再不看了。这些帘官们且去饮酒围棋,在场里要闹,捏到开
场,哄得这些穷酸们不知做了多少不灵的好梦,只好替人作嫁衣袁,白白的来陪上
三夜辛苦、—冬的盘费,有多少失意的名士恼死了的,看官细想想,你说这样不公
道的事从何处伸冤?把那天上司福司禄星官、文曲魁星、主文明的神道,又查甚么
三代,甚么阴功?倒不如使财神多多积些元宝,就买完了一场科甲,好不省事。又
有一首诗感叹末世功名之假:朱衣墨面本同文,隔纸糊名内外分。
脱壳纷蝉仍在土,冲天鹏鹃已折云,
夭桃和露原多种,宛马嘶风自有群。
瓦破门开疑造物,六经糟粕正堪焚。
又:
移文不借北山峦,周孔支离但守残。
一字难炊高士瓶,数行如拾进贤冠,
空传神鬼难窥字,未见葫芦已化丹。
司命不专青紫案,日边红杏倚云看。
当日有北京一学士,要中江南年家的儿子——曾受此家三千金重托,后不能还,
因此要中他儿子以酬此债。临期,京考主河南贡举的翰林是他的门生,姓姚,名栋,
是—个宿学名家。受了老师之托,封就三场题目,写在一张纸上,使他将年侄某人
传在半路中僻静无人的去处,把关节与他。那时自然按图索骏,不消论文字的了。
那年侄姓王,名泰,字不骄,是个破败公子,以酒色为事,那晓得此事?忽然接了
年伯的书,叫他去远接大主考,有秘话相传,他原无志功名,去接得迟了。到了南
薰门外,大主考不好进城,在一净寺中等他,回避了外人。半夜里传将王公子来,
把从人赶逐,却把从人赶逐,却向一间破寺廊下坐着,细细的将那学士老师的题目
关节一封,交与公子收去。叮呤嘱付:“不可轻泄,入场须要小心。
怕字句有差,外场被贴,虽有关节也无用的。”王公子听说,喜之欲狂,将题
目藏在身边,恐怕遗失,暗将此帖扯破底襟填在里面。姚主考说话已毕,叫公子不
可出门相送,招人耳目,自己即时上轿进城,贴了回避,封门而坐。这样机密,真
是鬼神不测的了。那知这里就有鬼神出跳,偏会弄人。那时八月,天气尚热,王公
子因接迟了主考,策马奔驰,赶得浑身是汗。见主考去了,脱下底衣,摇着扇子,
忙叫家人去沾酒找表子来,要痛饮一醉,有些快活得发痒起来。家人见他酒兴发了,
只得去取了一瓶老酒,对门河边有的是半边俏,找个来陪唱。公子开怀在伽蓝廊下,
裸体欢娱,和这粉头猜拳行令,赤着身子,一拳一大杯,吃得酩酊大醉。问了问寺
中没处安歇,满廊房都是寄的柩榇,穿上底衣,跟着粉头巢窝里宿去了。睡到天明,
赏了表子一两红银,扬扬得意而去,只道是缴宫折桂十分准,那晓得画饼充饥一字
无。因此说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当时廊下寄一柩榇,是祥符县官之女,山西闻喜
县人,名唤兰娘,年方二八,聪慧读书,因感时疫病故在外,寄柩在净寺廊下。因
父新升官曹州,日久兵乱,不能来取回故乡安葬,已经七年。游魂渺渺,常在寺中
听些佛法,每有灵怪。那时在廊下亲听得关节之事,一一记明,见王公子挟妓狂饮,
对神不敬,即知此人原无科名之福,可惜一段功名付于此人之手。将他解下底衣襟
中关节题目白纸一条取出,暗藏于香灰炉底:“叫他做一场空梦。看有好人来,我
也收个门生,不枉我一点芳心,隔世去怜才好士,做出一段佳话来。”有诗曰:千
里难逢女伯乐,人间安得鬼宗师。
阴阳本自无心合,声气何从对面知。
抱璞免投和氏壁,窃符如遇魏官姬。
投珠按剑真堪笑,闺侠犹知国士谊。
却说汴京西河桥严秀才,因前年在尼姑福清廉里读书,被邻家女子金桂调戏,
夜雨私奔,幸得避在韦驮殿过了一夜。次日搬回家中,母子贫穷度日不过,只得求
了一馆,教几个小学生读书。每年馆谷不过十五六金,明知不足养身,借此读书,
三年苦攻,文学饱足,也是个决科的了。因见了开封府开科的告示,考期不远,常
在寺里宿卧,读至三更方睡。那日睡到半夜,忽闻敲门,只道是和尚来取他的法器,
忙起开门。只见一女子进来,唬得严秀才想起那年金桂淫奔的事,心里好不跳起来。
只见那女子上前深深一拜道:“专非生人,乃王知县已故之女,寄框在此七年,久
不还乡。知君是一正人,特来哀求,有一好事相报:今科题目我已尽知,还有关节
可通,俱在此纸。君系阴德君子,功名必大,但求将妄灵柩送至山西闻喜县。我家
君现任曹州,可以相报。专为怜才,原非邪鬼,君子谨言!”即将一条白纸送在案
上,一闪而去。严秀才惊醒,却是一梦,果然窗案上边一小封白帖,写得策论题目、
关节分明,好不惊异。天明起来,梳洗己毕,整了衣冠,忙向廊下寻里,果有一杉
木柩,上写“闻喜县小女王氏兰娘之框”。严秀才一见悲感,上前焚香四拜,默祝
不敢有忘。即时向书店中把策论文章俱照题查来,念熟,改了三次,成一全壁,把
关节秘藏不题。愯?/font>
却说王不骄是—好酒混鬼,眉了一宿,回家看看底衣襟内封的题目,不知落在
那里去了。回来廊下和表子家找寻,全无踪影,大主考说的话儿好像做梦一般。自
说原无此念,只当作做梦罢了。到了八月中秋大比之期,也随着科举进场,胡胡突
突进完了三场,就去吃酒,接小娘顽耍去了。这严秀才果然到了场里就是那个题目,
依他所说关节做得妥贴,锦绣一般,经过改的文字自然不同。到揭晓之日,中了解
元。
那主考也大喜,自谓得人,又不负老师所托,可作终身知己。
到了拆号填榜、插花赴宴,却不是王公子,是一个姓严的一一河南府洛阳县严
正,府学顺膳生员,习书经,唬了一惊道:“王公子定是卖了关节与人,自己不来
进场的。”心中疑惑。
次日众门生谢宴,即拜大座师,送些公礼,主考待了茶,只留严解元说话。引
至后轩,以酒相待,细问中间有几件异事,因说起:“某篇某句某字似乎有心,中
间必有缘故,不妨明教。今日师生如父子,且不可讳。”严解元乃至诚君子,将从
梦中得来始末说了一遍,主考大惊,乃信暗中有鬼神,功名各有天命,是人力不可
强为的。主考自去入京不题。
严解元赴宴回来,先拜天地、祖宗、老母、业师。次日绝早到净寺廊下,备下
猪羊酒果,金纸银钱,朝上行九拜师生之礼,又做了七昼夜功德。次日即差新投门
下的家人,往山东曹州太爷王知州处下了旧治门下晚生的书一封,备了一分大礼,
金帛杯盘。书内详写梦中见兰娘,手授科场题目一事,以求送柩还乡,目下已备人
夫车马,但不得王宅亲人,不敢私动灵榇,伏祈差的当亲人来京,同送至山西贵茔
安葬,愿执门弟子之札,以成世好。王知州见书大惊,痛哭不绝,因差族侄同家人
张大连夜赴汴京,也回了严解元一分贺礼,择日起行。严解元换了素服,亲自随行。
不一日,到了闻喜县王宅祖节,早有族人传闻此事,阖县亲友送殡、设祭者甚多。
严解元自备一祭,因作—篇祭文,奠酒焚帛,高声跪读,不觉悲啼落泪,曰:
大金贞佑三年十月越朔五曰,门生严正谨具牲醇香糊,致祭于故兰娘大座师之灵日:
维灵世心解质、玉莹金贞。岂幽冥之间隔,乃声气之潜通。宅神于玄漠之野,韬光
于穹茫之庭。人神何由相接,文章安得折衷,沥乃流光耀采,凝神入梦。笑迷盲之
肉眼,悬照昭之冰镜;彼鱼目而混珠,假穿宿以邪径。神之听之,俯绘而笑,收其
功于渔人,不结网而能钓。岂洛浦之珠投,非冥渊之犀照。分题疏义、析奥合符,
彼揣摩而不得,我契合以安如。非天上之班马,即鬼中之董狐。彼人浙妾,我鬼而
师。既受知于国士,岂独于幽冤而我遗!千平执缮,絮酒炙熙,借以报素车白马之
谊,尚值。
祭毕痛哭,为之不已。自此与王知州家叙了世好。回至中途,忽夜梦一秀士来
谢,说:“我世娘也,感君生死交情,已蒙超拔,转女成男。他日与君同朝,该在
你门下中举,特来相谢。”问其姓名,不答而去。这是功名中一段公案,可见苟取
徒劳。这严解元不通着兰娘,当日韦驮殿不淫女色,也是该也是该中的。鬼神相助,
不过顺水推船,助他一篷风顺。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游戏品
第四十七回 木瓜郎语小莫破 石女儿道大难容
《金刚经》: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河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胎
生、湿生、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忧
涅梁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
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金刚经》一段专言无相二字,要知此相原从心生,还从心灭,相从心起,于
何能无。这一回要从淫女心中灭度色中形相,到了无相,自然无心,即潘金莲可以
立地成佛。当下指点,借此笑林化为禅棒。
却说那黎寡妇见金桂姐魂不附体,终日里见神见鬼,又弄成一件血症奇疾,正
然愁恼,不料女婿刘瘸子开封府告下状来,门首炒闹,到晚去了。黎寡妇请了医生
诊脉,说是血虚邪想,取了一贴定神丸来服了,母子相守,连夜不敢吹灯。
日里还哼哼的叫半日才醒,直到天明才得合眼。如此半月,金桂略吃些饭,梳
的头,才下得床了。只有血症不止,终日浸淫淋漓的,浑身不净,流的个美人面如
黄蜡—般。又长出—件奇怪的病来,从此再不消想那“红豆琢残鹦鹉粒,碧梧栖老
凤凰枝”。你道是件甚么病?
高突出一层横骨,紧束住几朵花心。丸泥封面,秦兵难进函谷关;石壁坚深,
巨灵谁辟蚕丛路?我待价者也,反成韫犊而藏。吾何畏彼哉,自此终夜不察。人莫
不由斯户,舍正路而不由,哀哉!天之将丧斯文,欲博施而济众,能乎?前以三帅,
后以五鼎,则茅塞之类。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求在外者也,管氏亦树塞门。是可
忍也,孰不可忍!桓缠其如予何?反而求之,不得吾心。
城门之轨,马不进也。吾岂苞瓜也哉!洪水横流,病莫能兴,犹缘木而求鱼也。
量然后知长短,其间不能以寸,请尝试之。民犹以为小也。闭门而不纳,是皆已甚。
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宜若登天然。非之无举,刺之无刺,是犹弃井也。实不能容,
于我心有戚戚焉。委而去之,当如后患何?
这个病,是天地间女子固闭,血脉不通,以横骨塞其阴窍,止留—线走小水的
路儿。人有此奇疾,遂致终身失偶,医家无药可治。俗名石姑,佛经中说是石女儿。
随有西子的美貌,也是中看不中吃的。多是—种愚蠢幼女不曾经人道的,有了此疾,
他不疼不痒,做了枯木死灰,到像绝欲参禅、忘情息念的一个得道的女僧。那金桂
姐生来色根不断,欲念方新,如何捏捱这个玻如今弄的有了色心没了色相,好不难
受。
荒咽堋?
自此病长成了横骨,那血症也止了,邪魅也不来缠了,依旧调脂抹粉,打扮的
如帝天仙女一般。
刘瘸子打探着桂姐好了,使张都监娘子过来面央,说:“他情愿进门招赘,做
养老女婿,上鞋结帽子,尽自养的家。问众亲戚打个情,讨几贯钱来,买儿匹布绢
来,完成他一生的事。也是儿女的命,定下的亲,谁不指望个好女婿?要不依从,
到了当官,我当初提亲是实,谁敢不实说。”这黎寡妇因女儿大了,又感了一场恶
疾,怕日久求亲不便,见都监娘子一面劝他,又一面说硬证的话,没奈何,只得应
承了,道:“既是亲家来说好话,我也没奈何了,甚么大财大礼,指望来光彩我,
看个好日子,买几匹布来,把他两口儿成了家,在这门口开个鞋铺,我娘女管着做
鞋,他就管上底。到是好笑,这样一个女儿,招了个皮匠,也省了去求人。——他
先销了这张状,进来不迟。”说毕,张都监娘子谢了又谢,回去过了二日,刘瘸子
写张和息状子,勾消了了官司。把个宅基卖了,他却买了一抬礼——四个布绢、簪
环首帕,也费有十两银子。进来见丈母同张都监娘子,磕了两个头。看定十一月初
三日成婚,招赘进门。那金桂姐大病方好,看着刘瘸子满眼落泪。正是:好马却驼
痴汉,拙夫偏遇佳人。世上多少不相配的事,说好苦命:今年春比去年春,北阮翻
成南阮贫。
淡色桃花偏遇雨,苦心梅子不成仁。
红纳拭泪香犹剩,锦字裁书梦未真。
书梦未真。
自是名芳无主赏,随风片片付沟茵。
金桂姐虽是女身未破,从与梅玉二人昼夜演习淫欲,插花弄蕊,久已知趣。又
两经鬼魅采取元精,把那男女的乐处比久惯的还深一层。
到了十一月初三日,刘瘸子上浴堂里沐浴了,穿了一套新布衣服,请过张都监
娘子来,与金桂上头,完房。草草的治买了一付新被褥,添上些花粉首饰,随身衣
服只做得一个红绸衫儿。那日都监娘子看着上了头裙,修脸提眉,送进房来,和刘
朝坐着,也斟了一杯合卺酒。桂姐满眼是泪,哭不出声来,也不肯接。瘸子取了,
一口吃荆留张都监娘子,也不好住下,拜了两拜回去了。
却说这金桂姐,平日想起丈夫来常是眼里出火,一似妖精见了唐三藏,恨不得
一口咽下肚去。今日见了刘瘸子,好似木偶人得了道的一般。那瘸子见桂姐回脸朝
里,全不看他,他却自己取了一壶烧酒,将两碟咸菜一顿吃干,弄得醉醺醺的,要
做新郎。这两条瘸腿,要步步巫山神女行云的路,上上那银汉牛郎渡鹊桥。将一条
白布裤子脱了,一口吹灭灯,才跳了两跳,趴上床去。被金桂推了一交仰巴踏,好
一似癞蛤蟆吃苍蝇——前合后仰,通趴不起来;挣扎了半日,起来向金桂肩上一搂,
叫道:“姐姐睡了罢!”被桂姐劈脸又是一个巴掌,连身一推,好一似瘸整趴深缸
——把头伸一伸,通上不来;滚过身子向金桂又一搂,被桂姐连脖子又是两拳,好
一似热锅的白赌——把腰拳在一堆,再动不得了。只这三推三搂,瘸子的身子稀软
的。 金桂姐又恼又笑,道:“可不 苛惨煞人罢了。”心里恨着,却使手去抹他那
腰间的物,原来是有名无实的半瓶醋,二尾子,缩的好似一个蚕蛹儿模样,整嘴儿
骨头着。原来瘸子搂了搂桂姐三搂,又被推打不过,不得上手,早已津津淫液倾囊
出,汩汩元阳见面投。这叫作是见面礼——不曾进门,先投了一个领谢的帖子进去
了;又叫作是隔墙醉一—不曾吃酒,但见了望竿就醉倒了。原来刘瘸子是经金兵砍
伤了腿胯,把肾囊缩了,只一个卵子,又常肿的光光的,行不的人道。又见桂姐生
的美貌,楼了—把,即时走泄,算完了一场洞房花烛了,岂不省了多少邪态。金桂
见此光景,只得自己脱衣而睡。刘瘸情知内外本钱俱空,不来惹事,自己睡的鼾鼾
打起瞌睡来,一头倒下,通不似人,两条瘸腿伸开。金桂起身细看一看,但见:身
腰短促,好似八九岁婴孩,肾缩卵枯,又像七八旬老叟。垂囊如败枣经霜,裹顶似
僵蚕在茧。土作泥人成体相,傀儡学舞少提梁。
睡到半夜里,金桂姐想了想道:“如今这厮已是辞不得他,只好留着做个死桩,
正好随便寻个得意人来,做些风流事儿,料这瘸子也捉不得奸,也管不得我。”寻
思已定,到了天明,刘瘸子起身谢了丈母,自己门首收拾一间门面,开个皮匠铺,
也买了几双旧鞋在门首做幌子。桂姐戴上髻,也就常来帘子前看街上的人。瘸子那
敢问他一声,还恨不得找个好汉子奉承他。一口话不来就骂个死,又是待武大郎的
旧样了。
到了迎春时节,三教堂因今年科举大场,招了许多秀才在此会课读书,河南八
府生员, 那没有盘费的贫生,多,多 有来三教堂做公所的。时常在金桂姐门首经
过,也有来他家里缝鞋补靴的。金桂在帘子里也看上了三五个年少的书生、风流的
秀士。自己的住房却与那书极相接,只隔了一块太湖石上的老梅枝,探过一半来在
这院子里。这秀才们手里拿着本书,探头探脑的。金桂姐也半遮半掩,人不看他,
他又要看人,哄的人看他,却口里胡骂——大凡淫妇多是如此。
那时有一秀才,姓潘名芳,字子安,生的风流典雅,惯走青楼,搬了一个表子
刘素素在三教堂书楼上宿,时常开放楼窗看着这院子里。见金桂姐打扮得俊俏,不
似个良家。在楼上,刘素素望着桂姐说道:“借个针—来,与相公缝缝衣带子。”
金桂道:“俺家里没人送去,你自己来龋”刘素素跑下楼去,到金桂房里说些
话儿,吃了茶,才知是皮匠的老婆,好一个妙人儿。回去说与潘秀才——又是一个
在行积年,惯钻狗洞的,只使了一两银子、两枝玉钗儿,托着刘素素送来道:“潘
相公有心要会你会儿,又不使一个人知道。”这金桂姐正是久缺着这个衙门,要借
个署印的松松腰儿,笑了笑,也不推辞。相约在半夜里越墙在楼上相会,金桂连声
至肯,刘素素过那边去了。
忽然天下起雨来,从午后下了一夜,把这佳期误了。天明却是宗师考这大罗遗
才的日子,—群秀才们原是没有科举来考遗才的,连夜各将被褥送入城中去宿,五
更预备进开封府考去了,刘素素也回了构栏。三教堂秀才一人不在,只有王魁宇,
绰号王雷公,他原不科举,落下他看守书房,在楼下中间两条长凳上睡,把卧房门
的钥匙也带得去了。
也带得去了。
那时天气炎热,王雷公吃烧酒灌得烂醉,脱的赤条条的,仰劈着两条黑毛粗腿,
将他那话儿取出来,累垂垂如剥兔悬驴,足有一尺余长,每日盘腰,甚觉坠的深重,
即取一把大学士椅子来,把那话儿平干搁住,似一轴古画相似。然后侧身而卧,好
不快活,只觉鼾鼾入梦,鼻中鼾响如雷,真乃雷公也。乘着酒兴,那物挺得又大长
许些,王雷公睡去不题。
却说金桂姐前夜秘约下书搂相会潘生,因雨阻隔,一夜无眠,用手摸摸刘瘸,
略借发兴,那得有些人气儿?天分既小不堪用,又有—卵在外支撑,略一到门又犯
了前病,门外先谢了恩,常被金桂打出房去,在鞋店里打个冷铺睡,不敢言语的。
那夜月明如昼,金桂要逾墙赴潘生之约,先将刘肩打发在铺子里睡去了。却等至二
更将尽,内外不听人声,街上狗也不叫了,悄悄出的房门,丢块瓦儿,细细嗽了两
声,全无人应。用一小凳踏着,扳那梅枝儿,上的花园墙,原不甚高,却接着太湖
石下来。园中静悄悄不见人影。走过三教堂,到了三空阁上,是潘相公的卧房。—
—“或者不料我今夜亲来,先自睡了?”挂姐欲火烧心。上的楼来,见楼门大开,
月明中照见一个人睡声如雷,两脚长伸,一身黑肉如镇殿将军一般,不是那潘相公
的风流模样,想了一想,既到此处,怎肯空回,就在此人身上略泼一泼心中的火,
也不枉来了一次。
上前才要推醒,只见一张椅子上搁着一件东西,像是一匹青布卷成个长卷子一
般,却如何一半在腰里不曾解下。上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件怪物,紫筋暴露,凹
眼圆睁,足有尺余,粗如截瓜,险不惊倒了少年好色东邻女,半夜奔邻的狐媚精,
奔邻的狐媚精,待使手一摸,又怕惊醒此人,有命难逃,无门可入,悄悄移步出阁,
依旧越墙而过,回房独寝,唬得花心乱缩,横骨高撑,用一小指也不能入了,何况
是丈夫的阳物。寻思一回,不觉满眼落泪,说道:“小的不堪用,大的又不能用,
想是命合孤鸾,不宜有夫,因此生了血症,长成横骨,再不消贪想风流,误了芳年。
不如出家在大觉寺中,看经忏悔我前生罪孽。”到了五更起来,与母亲痛哭一场,
拜了四拜,辞别刘瘸要上大觉寺修行,挽留不祝母亲只得送到寺中,与福清见毕礼,
说金桂出家一事。福清见金桂少年聪明好顽,不肯收留,怕曰久凡心不退,再要还
俗,坏了山门的戒律。
黎寡妇把福清扯在僻静处,细说金桂病后生出一件残疾,变成石女儿,如今守
着丈夫也无用,又不生儿女,不存体相,只得皈依佛法,福清才领受了。叫了刘瘸
来,立了一退亲出家的券帖。看个吉日,把金桂削发,起个法名日莲净。拜了三宝,
教他念经礼忏。正是:色归无色,相还无相,色相俱无,是名灭度。
淫女化为石女,愚郎化成木郎。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净行品
第四十八回 莲净度梅玉出家 瘸子听骷髅入道
诗曰:
绿霭红霞竹径深,一席终日静沉沉。
等闲放下便无事,著意看来还有心。
小卉时开参色相,山禽自语足圆音。
拈来即是天真佛,击碎虚空量古今。
话说黎金桂因淫想招魔,鬼交成病,天生半路变了个石女儿,把那平生贪淫好
色的心、弄月嘲风的性,不消劝化,一时冰冷,犹如火灭烟消、霜凋叶落一般。可
怜一个花朵般女儿,狐狸精相似,当初和梅玉姐安排着花横锦簇,滞雨尤云,不知
得了丈夫如何受用才肯罢手。那知道有貌无缘,有才无命,两个美人不曾得一日快
活,俱落在火坑苦海。一个嫁了金公子,止有三曰夫妇情分,被主母妒狠,剪发髡
头,打为奴婢,再不得见丈夫一面;一个嫁了刘瘸子,半身残疾,全无人道,几番
要淫奔苟就,偏遇着孤鸾寡宿,又生出个绝户病来,板骨横生,石门紧闭,废而无
用。 自是两人前生冤孽, 折算他当日纵欲宣沼迷惑愚夫之过,故此天罚其淫,以
孤寡疾并凌辱折磨,准算他前生罪孽。此是一定的因果。当日同母亲黎寡妇到大寺
福清座下,改了法名莲净,向佛前拜了,把青丝细发分开,先剪后剃,那消半日,
变成一个清秀的尼姑。剃的头白白的,换了一茶褐僧衣,戴上一顶玄段僧帽,小小
僧鞋,合着纤纤玉掌,念起佛来,真是拈花天女、紫竹观音,就有邪心,己被一条
封皮把那傍门锁祝正是:水火炉中封姹女,铁门关内锁狐妖。有诗为赞:寒云散尽
留残月,夜雨睛开返太虚。
不堪明月思余蔗,已见秋江空旧鱼。
当时拜了福清,黎寡妇痛哭回家。刘瘸子因身无所归,还在门前且开鞋铺,倒
做了干女婚,不题。
莲净虽出了家,因梅玉日久无信,常设处探听个信儿。
忽一日孔千户娘子走到寺里讨签,撞见莲净:“却似黎家桂姑娘,怎么出了家?”
两人问讯了,请到斋堂里,才知桂姐因病修行。细细告诉:“金二官人娶了梅玉三
日后,做不下主来,如今被粘太太锁在家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通不容俺娘们
见面。我终日在孙媒家坐着要人,随任打骂,他也不敢进去见一见那母夜叉。那金
公子走去关外,还不敢回家。早知道女儿没有造化,倒不如出了家还清净些。”说
着哭起来,莲净想起前情,也不觉泪流满面,道:“淹两人这等一样的命苦!只说
他得了好处,我不得如他,谁想他倒在难中,如今还不如我。世间事那里想去?”
孔寡妇道:“桂姑娘,你平日千伶百俐,又和我女儿比亲生姊妹般同,就寻不出条
路来救他救儿! ”也是天假其便,孙媒因孔寡妇说要告说要告 他,十分着急。忽
一日,粘太太着人来叫他,不知深浅,只说是因娶了梅玉的账,不料是他家太太找
个媒婆去,要卖梅玉出门,怕金二官回家费他的眼目。孙媒不知道,躲去大寺,推
烧香上会,不料撞见孔寡妇。两人见面,又是一场大骂,险不在禅堂里打起来。福
清和知客都劝开了,莲净原是聪明,又归了正果,却寻出一计来,说孙媒:“你既
说这一门亲,把玉姐母子坑陷的这等,也该进他宅去看看梅姑娘。终不然你一个外
人,年六七十岁了,那母夜叉就打你不成?他既然来叫你,好歹去走一遭,孔大娘
也不埋怨你了。”孙媒道:“说的也是。我拼着这老性命去走走,随怎样的,看看
梅姑娘再作商议。我还来这里回你的说话。”吃了一盅茶,孙媒婆去了。孔千户娘
子坐在寺里听信,不题。
原来母夜叉粘太太,见梅玉上灶做饭十分殷勤,满口里太太长太太短,不叫他
也来服事,骂着他也不怨恨,已不甚难为他了。只怕金二官回来,一时防备不严,
再有串通怎了。不如找个媒人来,把他卖在娼门罢。因此家人又来叫孙媒进府,不
干那寻妾的事。他自己胆虚,唬的躲了寺里。商议就,硬着胆进的金将爷府来。见
了太太,生的凶狠,似一只母虎坐在大暖炕上,磕下头去道:“不知太太叫小媳妇
做甚么?”太太道:“我家买了个业障来,不知是那个媒人做的事,如今放在屋里,
七粗八细一些做不来,没得养着吃闲饭,你与我快快寻个主儿领出去。不许卖在这
东京,不拘那里娼家乐户,做儿两银子打发他去罢。”孙媒道:“小媳妇去看看他
本人生的才料儿, 好出去寻主儿。”太太道:“你领他 去!”有一个番婆正在炕
上纳绣佛幡,见太太说,忙下炕来,和孙媒往厨房里径走。只见梅玉姐正刷锅淘米
做饭哩,见了孙媒,不敢言语,只妆不认得。孙媒见他剪的头光光的,使个手帕裹
着,好不心酸。到了前边,辞过太太道:“小媳妇知道了,三日里就来回话。可不
知太太要甚么财礼,好去兜主儿。”太太道:“我如今和四太子娘娘当了一会,要
大觉寺白衣观音阁上明日进幡去,舍一百两银子的香钱,速速卖了来,要做香钱哩。”
孙媒磕头去了。
欲施善事远烧香,却卖良人去作娼。
后面杀人前面舍,结冤造福两相妨。
孙媒出府回到寺里,把粘太太的话说了一遍:“又见梅姑娘在厨上做饭,虽手
帕搭着头,还笑嘻嘻的,休听外人虚喝的不知打的怎样儿了。如今要卖出来,只倩
一百两银子,要来这寺里进幡,舍在观音阁上哩。”只这一句话,莲净道:“阿弥
陀佛,我有了救玉姐的法儿,除非老师父做这一件功德罢。”即时请过福清来道:
“这件功德,只要老师父一句话,玉姐就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福清
姑子不知来历,只见孔千户娘子先跪在地下,莲净也磕下头去道:“师父只许了慈
悲他这件事,弟子管有一计,全不费难,叫他母子团圆,一场阴骘。”福清扯起来
道:“你说来我听。既是救人好事,我佛家以慈悲为本,那有个推辞的。”莲净合
掌当胸道:“如今粘太太说和四娘娘一会,要来寺里进幡,舍百金造佛。只用老师
父到王爷宫内见了娘娘,求他说个人情,只说梅玉姐是老师父的两姨侄女,是弟子
表姊妹, 只化他将梅 玉姐舍了出家,做他个度僧,岂不是一件好事。”福清笑了
道:“这却不难,只是成不成看他的缘法罢。”即时穿上偏衫,带着莲净去见四娘
娘。正是合该梅玉灾星已满,他淫心悔过,转祸为福,偏遇着娘娘生了世子,刚刚
满月,传进官去,说:“大觉寺尼姑来道喜哩。”喜的个娘娘迎下殿来,一似观者
菩萨来送生般,忙接着让进房去。见领着一个新剃度的小尼姑,且是齐整,磕下头
去。娘娘扯起来,即叫摆斋。斋罢,福清、莲净忙下坐问讯,说:“求娘娘护法,
有一事来化个人缘。”娘娘喜色满面道:“师父化甚么缘,尽力布施。”二尼合掌
当绕道:“如今粘太太府里有金二爷娶一妾,是贫僧俗家两姨侄儿,即是莲净的表
妹。因太太不容,要嫁了,将银子舍在寺上。贫僧想起,何不将此女舍了出家为僧,
做粘太太剃度的,保他一家吉庆,为何却去卖了来舍?
以此特来乞化。救出此女,娘娘无限功德!”娘娘笑道:“这粘太太十分难说
话,如今和我结了寺里香会,他还无儿,因此绣幡进香,上了一百两的布施在我这
疏头上。我就请他来说,到那日去进香,叫他去剃度,还算他一百两布施,给他做
个圆满的斋儿便了。”说毕,福清、莲净磕下头去,谢了,高声念“南无无量寿佛
观世音菩萨”。送出府来,娘娘使人去请将粘太太来。那时东京,兀术即是金主一
样,那敢不依。即时回去,做了一套僧帽僧衣,换了鞋袜,不等进香即传了福清、
莲净来,在佛堂里,当面看着剃净了光头,穿上僧衣,起个法名梅心,谢了太太而
去。正是:爱水波涛今曰定,欲河烦恼一时消。
袈裟披上见空王,洗尽铅华木棉香。
自是木儿难上马,故教石女不逢郎。
然因闭口仍含粉,蜂为辞春免褪黄,
莫学拈花抛豆蔻,摩登不许更同床。
看官到此或说,前集金莲、春梅淫恶太大,未曾填还原债,便已逃入空门,较
之瓶儿似于淫狱从轻,瓶儿亡身反为太重。不知前世造恶与今生享用,原是平算因
果的。瓶儿当日气死本夫,盗财贴嫁,与金莲、春梅淫恶一样,后来托生在袁指挥
家,为富室之女。及到李师师家,娇养成人,真是珠翠丛中长大,绮罗队里生成,
又得了浪子郑玉卿偷寒送暖,暮雨朝云,吹的弹的、吃的穿的,受尽三春富贵,这
金莲、春梅,生在穷武职家,孤寡流离,穷了半世,却又不得遇个丈夫,半路里受
尽折磨,横遭恶疾,守了空寡,将他恶报已还其大半。因他悔心出家,佛法因果,
原有增减,因此引他忏罪消灾,再修他本来面目。后来瓶儿虽死,即化男身,这金、
梅二女,虽已成尼,三世女身,才得成男,以分别淫根的轻重,在后案三世轮回上,
不题。
单表刘瘸子在鞋店随着丈母度日,妻子又出了家,自己又无归落,一身残疾,
也要寻个结果去处。那日上大寺前闲行,只见围了—群人,也有坐着的,也有立着
的,中间一个道人,生的古貌长髯,戴着一个箬笠,身穿百衲道袍,黄绦草履,手
执渔鼓、简板,正唱道情哩。瘸子分开众人挨入里面,和这众人席地坐下。只见这
道人将渔鼓打了一回,走上几步道:“今日贫道说一回庄子叹骷髅的放事,乞化些
钱, 乞化些钱 米,助贫道途中一斋。”放下蒲团,即将简板先敲几下唱道:先有
《鹧鸪天》为证——(唱)景物惊心叹隙驹,百年倾覆后先车。云山满目真堪乐,
富贵到头总是虚。沽一醉,问樵渔,优游山谷更何如?闲将几句法生话,编作骷髅
一卷书。
(说)昔日战国初,有一隐士,姓庄名周,道号南华真人,本贯唯阳人也。自
幼读习经史,曾为周朝漆园小吏。因妻丧,鼓盆而歌,弃职归山,隐于终南山谷,
著有《南华真经》,世传《庄子》。在山修炼多年,成其仙道。一日,与道童说:
“我和你深山苦炼,虽得了丹道,不到凡间济度众生,也不能般完这三千八百阴德
之功,只做得地仙,见不得大罗玉帝。今日和你上洛阳走一道,看有何人可度。”
有《西江月》为证:(唱)我把世人嗟叹,不如访道修仙。布袍衲袄胜罗锦,渔鼓
简极为伴。饥食山中野菜,渴饮涧下清泉。我今功行满三千,暂向人间游玩。
(说)行至浴阳地方,荒郊野外,只见一堆骸骨暴露在地,不由庄子伤心感叹。
诗日:路逢骸骨在荒丘,庄子伤心两泪流。
你是何人亲与故,只为生前不肯修。
【耍孩儿】(唱)“我向前细细寻,又退后默默思,可怜你三魂五脏无踪迹。
只见饥鸦啄破天灵盖, 饿 犬伤残地阁皮,模样儿真狼狈。映斜阳眼中晴陷,受阴
风耳窍风嘶。
“莫不是男子汉、妇女身、老公公、少小儿,住居何处何名氏?莫不是他乡外
郡风流客,百姓军丁匠灶籍,因何死在荒郊地?也是你自作自受,今日里谁哭谁知。
“莫不是把钱财离故乡,为功名到这里,时乖运蹇逢奸辈?莫不是持刀自刎因
争斗,久病难调少药医,在此谁来替?只落得朝攒蝼蚁,夜伴狐狸。
“莫不是因贪杯丧了生,为恋色害了己,分财竞产闲争气?或是因奸斗恨风流
死,赌博宫司吃尽亏,或是犯法遭刑系?莫不是饥寒少救,遇阵临危?”
(说)“骷髅,将你男女姓名问道,并无一言回答,想是说不著其中详细,将
你生前经营买卖问你几句:“莫不是贫居陋巷中,藏身村野里,种瓜卖菜编鞋履?
莫不是读书守分甘贫饿?莫不是买卖经商遇劫贼,或是游客高人侣,辜负了阴阳占
卜,收拾起书画琴棋?
“莫不是换羊毛、修破靴,盖新房、卖故衣,开张骨董收零碎?补锅钉碗修铜
匠,磨镜敲针打锡的,土工木匠并油漆?莫不是做箩物桶、打铁缝皮?”
(说)“骷髅儿,贫道将诸般经营手艺问你,全不答应,想不是这庸俗之辈,
或者是聪明智慧、诸子百家、官宫贵客,迷失家乡,再问你几句:“莫不是振朝纲
大丈夫,赞经纶贤宰职,三杰八俊并七贵?莫不是拔山举帅英雄汉,作赋能诗道德
师,深文 刀笔萧曹吏,风流才子,绝代名儒?
“莫不是携家远避秦,笼车匡复齐?逞豪奢笑击珊瑚碎,晓趋金殿拖朱履,夜
拥红妆醉酒杯?也有个凶和吉,那知道时衰命尽,福退灾随。”
(说)“骷髅儿,我将君子六艺、九流百家问你,全不答应,多是生前瞒心昧
己,好色贪财,到此地位,我再把你的罪过略道几句:“莫不是口头言甜如蜜,坏
良心黑似漆,调词捏放多奸计,坑人骗债偏兴讼,害众成家倚势为?撞太岁为生理,
驾空桥把人愚弄,使暗箭袖手欢嬉。
“莫不是祖父上做贪官,本身上不克己,不忠不孝还不弟,吞谋田产侵邻里,
占路争墙改屋基?痴心造下千年计,只落得头南脚北,手指东西。”
(说)庄子叹骷髅已毕,道:“昔日周文王泽及枯骨,开子孙八百年基业,我
出家人理当拔济群生。我今大发慈悲,救他起死还魂,也见仙家手段。”即向葫芦
内取出一丸灵丹来,填在骷髅口内,用仙气一吹,脱下道袍盖住尸骸,数了数他左
肋下,少肋骨三条,忙叫道童向东南上取三枝杨柳,截成三段,口中念咒,用水一
喷。那骷髅以气生神,以骨生肉,得了先天元气,早早回阳,滚身起来道:“多谢
师父救我还魂,只是赤身露体,难得见人。”庄子即去行囊中取了一件小衣与他穿
了,那汉子把眼圆睁,将身一挺,向庄子道:“我乃福州府人氏,姓武名贵,身边
带银三百两,来洛阳买货,被你二? 人用蒙汉药谋死,害我残生,在此骂我不绝。
今日醒来,可还我银钱、衣服,放你去罢。如不还我,向洛阳县河南府各样衙门,
告你个蛊毒杀命事,写你一百二十款单款,告一张御状,击登闻鼓声冤,叫你二人
碎尸万段,现有你用药葫芦、使邪法的木瓢为证。”上前把庄子揪住不放,大喊声
冤,往城里衙门前来。那县官正坐,只见一病人拉住道人进门喊冤,叫上来细问。
那汉子眼中流泪,口内声冤,将前话哭诉一遍,说庄子用药谋死其命,尽劫资财,
现有毒药葫芦邪水为证。县官问庄子道:“你出家人,如不系谋害他性命,岂有平
空诬告的?”即喝令:“伺候刑具。如不实招,难免官刑。”庄子向前将骷髅暴露
野外,以灵丹救活,反恩将仇报说了一遍。汉子道:“老爷执理断事,一个骷髅,
那有救活之理? 分明是鬼话。 这道人借术行恶,杀害平人的罪,小人一一说来:
(唱)“他借游方是道人,串州府,渡关津,游食无籍真光棍。暗通响马劫行客,
纠合强徒进院门,求斋化饭先通信。用的是蒙汗毒药,遇着他一命归阴。
“他有隐身法不露身,定身法没处跟,又会踏罡步斗迷魂阵,拘游魔镇奸良妇,
打火烧铅做假银。更有一件真湛恨,把小孩子蒙了随去做蒙药,摘胆剜心。”
(说)汉子说:“小人当日和他饭店里歇宿,他见小人行李沉重,要谋财害命,
只取了一丸药放在酒里,不觉天弹地暗,倒在埃尘。他却将小人衣财劫净,假说慈?
悲,把小人尸骸抛在野外。因小人平识行善,感动神灵,才放了回来。
(唱)“他萌芦内百样毒,使机谋把酒巡,头昏脚软先昏晕,临危假落慈悲泪,
怕醒还将法水喷。把财物搜寻尽,将骸抛在野外,那知道我又还魂。”
(说)县官又问:“你这个汉子,说话全无凭准,既然死去,如何又得活了?
这样怪事,我做宫的也难问,可有甚证佐么?”汉子道:“小人吃斋念佛、没伤天
理,一生不打诳语,不是个负义忘恩之辈,那毒死时节,只见——(唱)“五阎罗
把我迎,崔判官把我亲。他说我吃斋念佛多忠信,金桥来接纯良客,地狱难留这好
人,连忙送出酆都郡。他打折我三条左肋,现如今俱有疤痕。”
(说)庄子听他言语,道:“众生好废人难度,始知恩爱也成魔。禀县官老先
生,且取一盏水,贫道叫他复现原形。他是罪大恶极,该有路死轮回,贫道违天行
善,该有此番仇报。”县官即时取水与庄子,用水将汉子一喷,仆地倒在尘埃,掀
起衣来,却是一堆骨衬,肋下三条骨节还是柳枝。县官大惊,才知庄子是回生起死
真仙客,遇了这负义忘恩作孽魂。庄子作口号四句:古今尽是一骷髅,抛露尸骸还
不修。
自是好心无好报,人生恩爱尽成仇。
县官下堂来,要拜为弟子。那庄于用手一指道:“那厢有一人,乃真仙也。”
哄得县官回头,庄子化清风而去。
说到此处,众人舍助些钱米,那道人扬然而去。刘瘸子也不回家,走上扯住:
“师父,我要随你出家。”道人看了看是一病人,身上衣服褴褛,腿脚歪斜,道:
“你这人如何修行得?”刘瘸子道:“我有《西江月》一首:前世贪淫多欲,眠花
卧柳穿房。风流一过便为殃,今日不成人样。肾缩全无阳气,腿弯难跳东墙,只堪
扫地与烧香,愿背蒲团竹杖。”
道人点了点头,刘瘸把他的蒲团背起,随着一路化饭而去。
这是陈经济的化身,和金莲才完前账,结了《金瓶梅》三案因果。再看西门庆
变的沈花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证入品
第四十九回 沈花子魂认前身 王六儿老还旧债
苏东坡《寒食》诗:
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木累累春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路,尽是死生别离处。
冥漠重泉哭不闻。潇潇暮雨人归去。
这首七言古诗,单表人世百年死生,如梦幻泡影。休说这寻常百姓,即做到那
公卿大老,开天的事业、盖世的文章,到头来也不过是几张黄纸、一篇墓表,纵有
石羊石虎、御赐的溢法、钦定的碑文,也只为生人的眼目,与死者痛痒无干。有好
子孙的,多守得几年,那子孙不肖的,还有把墓碑坟树卖与匠石们修桥、砌路、造
屋、造船的,经年不到坟头燎一张纸,卖与豪家耕为平地。如今看那石人石马埋在
草里的,还不知坟在何处。看到此处,可见人世上有何真假恩怨。平等死生一观,
才是个达者。可惜这看书的人,点一点头又忘了,到天明想不起来,直到了寻着他
的时节,临期又悔不得了。
今日单表沈花子自来西门旧宅,托梦与玳安,去了十年,恶业将尽,日罪已满,
往来在东平府地方,打砖乞食。生母有病死了,把个牵路的狗也被人打杀了,年长
一十九岁,讨饭沿街打砖的路儿走得烂熟,再不消问人。到了人家门首,谁不认得?
叫声“沈花子来了”,就递出碗饭来,又走一家,倒也省他劳心费力。从来说讨饭
三年懒做宫,想有些乐处。有诗日:乞化原因结佛缘,高声持体到门前。
瓢中常贮千家饭,囊里何须一个钱。
竿木防身成铁杖,给孤布施有金砖。
增间自是贤达者,免向名场夜乞怜。
原来人有三魂,沈花子一个魂在阳间随身讨饭,一个魂在阴间做饿鬼受罪,一
个魂在西门庆坟上守尸,起旋风赶浆水吃。这沈花子从临清讨饭又到了清河县,遇
见清明时节,家家上坟设祭,人人看景踏青,多有游人在郊外饮酒。
这花子们因此不在城里,都来野外求乞。沈花子也柱一条竹杖,来城东地名五
里原一—原是西门庆的坟,当初清明寡妇上新坟就是此处,坟墓甚多,如北郊相似,
只闻一片哭声,风吹的纸钱灰各处乱舞。化了纸,都在林子里高岗上摆下祭品,吃
酒散福。沈花子和众乞用走了几处,化了些盏酒片肉,剩饭残汤,吃不了的,倒在
罐里。隔着永福寺不远,来到寺上房廊下,蹲着把那汤饭吃了,又去乞化。拄着竹
杖往前面林子里来,只见起了一阵旋风,不知甚么东西拌了一交,跌在路傍,好似
做梦的一般。忽然一个汉子过来,将沈花子打了一 掌,道:“你这几年在那里来,
就不回家了?我等得你好苦呵!打完了官司,纳了赃罪,咱也该搬移了,另寻个新
房儿去祝如今咱的旧房烂了,我在这里看守,一个钱也没得用,一口汤也赶不出来
吃,一年二月八月领些官米,只好在别人门首去讨口凉水吃,白日里没处藏身,夜
晚来树稍头草根上就是我的去处。你如今去了十数年,那知我的苦楚。”
说毕和沈花子抱头而哭。沈花子百忙里想不起这个人来,一似认得他一般。才
待想想又迷糊了,通没处认账。正是:伤心不是新来客,对面还疑旧主人。那人道:
“此去到咱家不远,和你到家看看那破房儿,你今住下不去吧。”沈花子半疑半信,
扶着拄杖随这人走,领到一处林子里,进去只见清堂瓦舍,小小一个门儿,初然入
内冷森森,后面行来宽朗朗。但见:一条细路,高高下下平铺;四面短墙,整整齐
齐高砌,中横三尺石床,默默有人全不语;上挂两条纱幔,漫漫长夜几时醒。色灵
二事,左童右女不离身,明旋一幅,粉字金花全不见。他也曾走马章台,醉拥红妆
晨起晚;他也曾排衙军署,贪谋白银夜金多。风流罪过,空余白骨成灰;谋算奸深,
只见青蝇来吊。日落狐狸来作伴,年深缕蚁借为家。
沈花子进得门来,用手一摸,见此高房大厦中间有人高卧,不听得言语。这花
子忘不了旧买卖,高叫一声:“老爷、老奶奶,讨碗饭与花子充饥。”那人笑道:
“这是你家,也不认得了,还想叫街哩!我家多少日子不见一点饭吃,那有饭来与
你吃?”沈花子大怒道:“你这个人,平日不甚熟识,因何哄到我家门上,却不把
饭来,误了我今日清明节的生意,明日却那里讨去?”那人大怒道:“你这花子真
是瞎了眼,连自己房儿也不认得,终日游食在外惯了。我今拿回你来,也和我守守
门儿,偏是我该受苦?”两个揪打在一处,早把那床上的人惊醒,打一个滚,趴起
来,把他二人分做两下,这个人又睡下,不言语了。怎当得沈花子叫天叫地要出来,
四下里都是墙壁,那里找得旧路出去。高声大骂道:【江头金桂】怪得俺终年昏昧,
只道缘何鬼梦迷,那知你把家园占了,改换墙基,在床头睡不起。你这个人,有些
似我的模样,因甚么话语高低,形容无异?莫非是假名托姓,撒懒妆痴,撇下儿孙
妾共妻,使我沿门持钵,又迷路悲啼。到今疑。街头叫化岂非我,床上高眠又是谁?
沈花子骂毕,这个人怎肯干休,把沈花子一个砖夺来摔的粉碎,说:“你这花
子,改不了光棍行持,倚势行凶,到了自家门上还要妆聋推想,偏有这些花言巧语,
越发编出曲子来了。我把你这讨饭吃的本钱打碎了,丢开这根拄杖,看你有甚本领,
也钻不出这个土孤堆去。再休想讨你那自在饭吃。”
高声大骂道:
【前腔】堪笑你终朝游戏,不念家园旧祖基,却叫我封门守户,带水拖泥,臭
皮囊无处离。你这花子,走遍天涯也少不得这条路,一任你穿州过府,登山涉水,
傍门依壁,问路临岐,拄杖敲门何处归?笑伊家失计,又断头露尾,到今疑。操瓢
乞得千家饭,放火还烧召初衣。
二人正闹中间,只见一个老公公,八十余岁,满面白须,头戴着老方头巾,镶
蓝道袍,丝绦方履,打开门进来。又有一个青衣公人跟随,取出一条绳索,将沈花
子拴了,道:“你的限满,该随我向衙门里去销号,因甚来这旧房里炒闹?这房是
你的旧基,如今烂了,你又撇下新房,该搬移在别处去的,却来这里缠账。”那个
人不敢言语,依旧躲在那旧房里,看着沈花子哭哭啼啼的去了。
跟着老人到了一所小小衙门前,有几个男女老少不等的,聚在一搭里。老人坐
着点名,到了沈花子名下,即批一行字:“金砖一个,重三斤半,十九年用完缴。”
只不见了这个砖,少不得又使一人押沈花子到了五里原路旁,把拄杖、金砖一一拾
起,随着这人见了老公公,押向清河县城隍庙里去。原来这沈花子已死在路旁,遇
见西门庆坟上守尸的魂,来叫他去认了前身,二魂争论,各诉其苦。勾尸的鬼正没
处寻他,却同本村土地来坟内找出新魂,又撇下旧鬼,如今要解城隍缴还他领的那
乞用金砖,算他这十九年的苦劫,准折前债。
后来沈花子到了东岳,算他那贪恶虽报,淫恶太多,一时不能偿还,又变了一
个男身,生在汴京厂卫衙门里一个班头节级家,乳名庆哥。长了五岁,他家有九子,
贫不聊生。
那时东京奉王爷令旨,要选内监宫入官使用。这班头嫌儿子多了,一冬没有八
九个绵袄他穿:“不如舍一个做内官,割了盍? 卵子,送在一个有名位的老公名下
做他的儿子,后来富贵,也是我家一条活路。”看个好日子,把这庆哥来哄得醉了,
母亲搂在怀里正睡,不提防这班头磨得风快的一把镰刀,抱起庆哥,正在梦中,把
小小鸡巴和卵子一齐割去,疼得这娃子死了半日,流的血有数盆。用上石灰麻药,
养了半年,方才长平,只落得一个小小口儿,使一根竹筒儿接着才撒尿。这才完了
西门庆三世淫欲之报,有诗戏赞:弱翠轩中百样淫,葡萄架下乐难禁。
风流用尽千般计,,奸欲常生万种心。
药借胡僧坚似铁,战酣林太贵如金。
如今一卵干城弃,水尽山穷何处寻。
这是西门庆生前贪欲,必至于变成阉割的无聊之辈,落了一根竹筒,方才准他
那淫器包一弄儿的快活。
看官听说,这金莲化了石女儿,门庆变作内监,你道是我做小说的幻想,才人
的戏笔?不知这等轮回是一定之案,不是杜撰的。我常想,天地间有两等必然的变
化,不待佛书古典上说得明白,就是以人情天理论来,也是个铁板的定数。那两等
人?一等是贪凶悍淫的奸僧,他吃了十方钱粮,住着名山大刹,避暑在大殿高楼,
过冬在暖房火炕,宽床厚被,只少了这—件东西。调养着白光光的小沙弥,结拜几
个娇生生的女徒弟,养得个肉具如铁上加钢,求他软一时也不得的。口里念佛,心
里却下了个淫欲的观想。这等一段强悍淫秃,除了变驴,再没有发付他的去处。自
然那南北两京, 驼货的赶脚的,必得这些好禅师们来助力。你看那炎天远远 路,
这些有力量的驴们,因此淫性不改,一见了草驴,大叫一声,驼着千百斤重垛,也
要跳上去,活象个强奸光景。一等是贪淫的男子妇人,或是淫乱良家子女,污灭自
己人伦的,或是寡妇滥淫,恶妓多欲,一时不失人身,定然变作内监,拔本塞源,
使他今生全无人道,算他生前淫案折算在今生。除了此等罪恶,那有个平白的好好
婴儿,拿他来受了宫刑,那父母岂无罪过?即天地不仁,也不肯杀无罪的幼子。
不是前身淫欲的男女,那满朝满官贵贱不等,这内官儿上千上万,岂是偶然!
我以此定这西门庆一个官刑,在第三世上方得其平,自是个定论,不为无据,不在
话下。
却又表一段小人富贵,祸福无常,侥幸的机缘转眼成空。前说那大乱之后,穷
的富,富的反穷,贵的贱,贱的反贵,天上浮云苍白无定,固然是不齐之数。那一
种没良心的众生,自然要有现报,那得常常侥幸,偷享那望外之福。即如前说韩道
国老婆王六儿,弄杀西门庆,又骗了他家本钱,走上东京投女儿韩爱姐藏躲。又骗
了翟云峰五百两银子,走回临请,遇着陈经济,包了女儿,明当起行院来。后来金
兵大乱,掳在斡离不营里,母子们得了宠,遇着兄弟韩二捣鬼,认成父母,富贵起
来,岂不是侥幸。因这金将斡离不领兵去取江南,在淮上养马就是半年。那李桂姐、
韩爱姐一群积年巢窝的行院,如何捱得一夜没有子弟的。那金朝是外国风俗,男女
内外不甚防闲。这太太又那晓得中国妓女们淫邪,多由着家丁番将们一处顽要。或
是和家丁们彼此弹唱着与太太听,或是叫他斗牌赔钱,常是顽到二三更,昼夜男女
混 杂。这些娼妇们有甚廉耻,把这些家丁们一个个都勾搭上了。
北方有一件陋俗,一家人常是在一个大炕上睡,此乃太古淳朴之俗,到了中国
如何行得,自然生出奸乱来。这李桂姐看上了一个番将,叫帖木儿,生得眉浓鼻大,
满面缴胡,那阳物如小驴般大。这韩爱姐看上了一个番汉,名叫铁力儿,生得眉清
目秀,巨面重颐,年方二十五岁,使一张硬弓,有百十个人的力气。以此二人原是
名妓,私自偷占了两个香将,极是出色的好汉。那斡离不夫人那里晓得,一任他昼
夜行奸,连宵淫乐,终日吃的肥羊美酪,穿着锦绣貂裘,好不快活。那李铭、韩捣
鬼久已认成内亲,在外边吃着一个营头的俸禄,骑马打伞,和将官一样,谁不钦敬
他是都督爷的舅子。
从来说,福不多时,祸由人作。这些人日久情熟,渐渐白日里抓打拿情,掩不
得人耳目,就有两个番将争风踏狗尾儿,也要抽个头儿。依着这李桂姐、韩爱姐,
那里不爱多收上几条儿受用,才足心些。怎当得这两个番将嫖得才热了,旁里人插
不下手,以此成恨,就使两个小厮把两个娼妇拌住,单等他们行奸,要禀太太知道,
捉个双儿,好害他的性命。那一日合当有事,太太往王爷营里吃贺子的筵席,跟的
妇女们都去了。这李桂姐、韩爱儿瞧着空闲,和两人约就,叫上楼来,一场好干。
这两个小厮报知番将,正遇着太太回来,慌忙禀知。太太不信,自己上得楼来,四
人正干在一处,还没歇手。见了太太领着四个番将带刀上来,没处躲闪,赤条条穿
中衣不迭。太太才知道两个娼妇把家法淫乱,怕斡将军回来说太太乱了家法,即时
一条绳子把四个人栓 了,解往问刑衙门。每人四十板一夹棍,娼妇一拶一百鞭子,
逆即绑上天汉桥市口杀了,抬在万人坑里。唬得李日新一条绳溢死。只走了王六儿、
韩二捣鬼,丢了家事,穿上两件破衣裳,妆作夫妻,两口搭了个临清客船,一路养
汉挣着盘缠,还顶补了个乌龟的旧缺。直到了清河县牛皮巷,找寻那旧房,但已拆
毁,只得进了蝴蝶巷外河巢里,每日坐房过夜,只挣得三五百钱。二捣鬼见了人依
旧溜房檐,不敢拱手,明当起那个买卖。这是小人的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证入品
第五十回 湖心寺月娘祝发 伽蓝殿孝子迷途
诗曰:
旧泪新啼满袖痕,怜香惜玉竞谁存。
镜中红粉春风面,烛下银瓶夜雨轩。
奔月已凭丹化骨,堕楼端把死酬恩。
长洲日暮生芳草,消尽江淹未断魂。
这首诗,单说这世上情缘易尽,好事难全。美满的夫妻恩爱,百年来变成寡鸽
孤鸾,眼前的儿女情肠,转眼间化做空花泡影。偏是善良遇的是缺陷世界,偏是奸
狡走的是欢乐风光,只得说是前世修因不全,今生苦业未足。谁见那修因?也只得
守着苦业即是修因。谁离得这苦业?想这修因也就离了苦业。因此这男效淳良,女
慕贞洁,只有这孤儿寡妇守节全贞是天下最苦的入。不消说春花秋月好景良宵,孤
凄凄没有个伴说上一句知心的话儿。有门户的寡妇,受那宗族邻里欺凌,伯叔弟兄
作践,少柴无米,日久天长,谁来问你一声?无有门户的寡妇,少吃无穿,领着个
穷儿女求一碗吃一碗,替人家纺绵织布,补线缝针,挣后十个指头上手工。
多有二十岁上安贫守节,替丈夫立志成了事业,儿子登科,做起太太来的,即
此便是苦修。又有一等不才的寡妇,受了丈夫宠爱,那枕上情浓,就要同衾同穴,
到了丈夫死后,哭他几场痛泪,守不到三年,看着男子汉眼里流出水来。还有撇下
儿女家财,希图快活,只为那一点淫心坏了百年名节,到老来见不得前儿,反成了
出母,前后不归,比娼优还下贱一等。又有守志不全的寡妇,少年守寡在富贵之家,
有儿有女,嫁不得丈夫,到了春风花鸟、夜雨孤灯猛上心来,想起当年热热的被窝,
亲亲的皮肤,好不受用,也就偷馋抹嘴做出那破戒的和尚来——背人处吃肉,在人
前念佛,这是那活动寡妇。可见这一点志气,要从幼到老,守到玉洁冰请,一句闲
言闲语没人谈说的,也就是一尊菩萨。不要说来生可以得的善果,只是这“不淫”
二字,就是佛法仙根,与莲花生人一样,因此朝廷要旌奖这贤人,立坊送额,刻在
志书节孝中,教化这女流之辈,做个样子,即是个现世的圣贤。
往往古今名臣大老,多是从母德贞良中积出来子孙荣贵,几世不绝,这是人人
眼前见过的。但这一点贞心十分难以持久,要依着夫妇宠爱的时节,那个说不是同
死同生,一个被窝判老的?岂知这个心是拿不住的。想到亲爱的时节,再去搂抱着
第二个男子,可不愧死。还不如有情的妓女,有与知心子弟一条绳儿溢死的。
且说一个笑话。当初北京有一大老,宠一爱妄,相期同死。果然临终之时,此
妾全不饮食,在框前痛哭,几次哀绝。当时大娘有一个儿子,在他养活。大娘先死
了, 怕此人 死节,儿子幼小,没人看养守这门户,因此大家劝他不可因死节害了
一家的大事,众人日夜守他。此妾见这苦劝,也就回心不死了。只是与丈夫恩爱难
舍,有约同死,如何背了前言?一时血性贞心,即取快刀来,将左手食指砍断,待
丈夫入硷盖棺时节,将此指送在棺内,相期日后同死。真是—段烈性,传满了北京,
人人惊赞。后来此妾果然守志养得儿子长成,做了秀才,事如生母,上司挂的牌扁
是“柏舟完节”,门首都挂满了。到了五十七岁,忽然念头一动,定要嫁人。有一
个守备,六十多岁,闻此妾原有才色,在宦门得宠,守成了儿子,必然还有私房财
物,使人去一说就成了。许多族人苦留不住,儿子气成一玻嫁去数月,那守备要他
的金银,一无所有。原是为利,见手中无物,又年残色衰,逐出不容当家。羞见前
子,自缢而亡。前子不肯葬埋,后夫家埋在孤冢上,没一个人燎张纸。满京人大笑
他的指头在一家,身子在一家,只为一念不正,把个好好的名节坏了。可见贞节二
字,到老不移,原是难的。如没了丈夫,即时变心,与那娼妓的私情一样,算得甚
么人。今日讲这夫妻恩爱,必到了生死不变,才是夫妻。
直接那二十六回,吴月娘与孟玉楼在淮安府相遇,同心守寡,住了年余。那时
大金兵马直抢过黄河来,南北音信不通,那有个人传信清河县去?孝哥的信,眼见
得如石沉大海,—日日的远了。也就说是死在乱军之中,再不消望有儿子了。月娘
待辞了玉楼归家,金兵大乱,路绝人稀,无路可归,只得死守,和小玉做些针指卖
了, 多少籴些米粮助玉楼玉楼 度日。那玉楼又不肯使月娘费心,两贤相聚,一气
同心,吃了长斋,如在一处修行一般。那时安郎长十二岁,孟二舅在湖嘴店房里收
些房租,开个小米铺,将就一日讨几分银来买水菜吃。到了次年,瘟疫盛行,孟二
舅偶感时疾,七日无汗,吃药不效而亡。玉楼、月娘痛哭—场,买口棺木葬于湖心
寺庄上。不消说家下无人,止有—个蛮小厮叫进宝,是严州府买来的,十分痴蠢,
全不中用,只好看门挑水。家中无有得力之人,两个寡妇和小玉在家,安郎送在间
壁学堂里读书。玉楼时常到湖心寺水田庄上看看仙户做庄农,分几石租来家度日。
不料安郎生起疹子来,叫了老婆子来看病,不知道是疹子,只道冒寒,错用了热药,
变成了火症滚肠沙,把个十二岁的孤子,几日而亡。买口杉木埋在庄上去了。不消
说玉搂痛哭伤心,月娘思儿感切,两个寡妇哭的是各人的儿,落的是一样的泪,日
夜悲啼,几番衷绝。这玉楼守着孤寡,又有丈夫和公公的两口灵枢,现寄在湖心寺
廊下。南北大乱,几个家人差回真定府家去,至今二年不回,一个寡妇如何把丧枢
送得回去。无可奈何,正是: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伴断肠人。又遇着饥荒年,
淮城内外俱被水淹了,湖里水田浸烂,每斗米卖到一两二钱纹银。这两个寡妇如何
支持得住?
眼见得流落他乡,把些首饰、衣服一件件拿与小玉街上货卖。一两银子的物件,
卖不出一二钱红银来。籴些粗米,连糠和豆磨成粥吃。月娘见玉楼没了儿子,一样
孤寡,也舍不得辞他,没奈何,权且度日。二人别无所事,连小玉都吃斋念佛,只
好修些来生善果, 再不消想今生的儿子了。当时玉时玉 楼自二十一岁嫁了西门庆
十五年,又嫁了李衙内七年,守寡三年,至今却好四十五岁。吴月娘大玉楼一岁,
也还是半老佳人。两个寡妇子女亲人俱无,他乡在外,遇着兵火荒乱,饥慌凶年,
如何过得。有诗叹曰:世乱年荒家业空,他乡嫠守泣途穷。
慈乌念子哀头白,孤燕思维洒泪红。
万里榇遥难反舍,两人命薄易飘蓬。
黄沙衰草淮河北,安得音书寄塞鸿。
话说金朝兀术太子,和粘没喝、擀离不两路取江南。兀术太子率兵五万,由由
东从黄河岸下营,直取淮安。粘没喝同蒋竹山、龙虎大王率兵五万,由河南从睢州
一路直取扬州,过江到建康府会齐,好去取临安。那时蒋竹山先封了扬州都督,通
知盐商苗青、王敬宇,己把奸细布在城里,各路的兵马虚实件件打探详细了。知道
南宋兵马虚弱,只把重兵把守江口,全不能照管淮扬。一路长驱,无人遮挡,过了
黄河。那淮安城百姓各人争逃怕死,连守城的兵俱走了。这月娘、玉楼听知番兵过
河,商议着往那里逃躲。玉楼道:“这湖心寺西边,有当初公公置买下两顷水田,
四只水牛,四只黄牛,知道北方大乱,不能回家,要在淮安立下产业,不料公公弃
世,连衙内不在了。如今还有几家佃户住着十数间草房,每年讨些租。我姊妹两人
又没了男子,那里去避兵?只好暂向庄上藏躲。这城里几间宅子,丢下锁着,随他
兵来怎样,咱也顾不得了。”一而说着,只见街上走的男女乱乱纷纷,府县官出牌
安抚, 那个是不怕死的?小玉道:“趁如今 不出城,到了临时就出不去。今晚就
动身罢!”打裹些随身衣服被褥,小厮挑了。金珠首饰藏在身边,一切家器只得抛
下。月娘、小玉原是空身的,赶乱里出城,雇个小船摇到庄上去。这佃户只得挪出
三间空房来安顿下他四口儿。次日又使人进城,取些家器锅碗米粮来做饭,不题。
这村西头有一个小小尼俺,住着个八十岁的尼姑,原是玉楼舍了二亩地盖的白
衣观音,要求子的,又舍了五分菜园与他种菜。玉楼、月娘过庵去烧香,又到安郎
坟头痛哭一场,宿在庄上,不在话下。
不消数日,金兵到黄河扎营,淮安人民已逃去大半,多少有些兵丁,和府县官,
同一个参将,如何守得?只得投降。
金兵进城还杀掳了三日,方才住手。那些放抢的夜不收们,还在村外河边各处
搜寻逃民,见一人杀一人,见一口掳一口。这湖心寺隔城不远,如何逃躲?只见月
娘向玉搂道:“孟三姐,我有一件事和你商议:咱如今都没有儿了,是个老寡妇。
你还有公公、丈夫的灵枢不曾送回,是你一件大事。只我是个孤身,终日想儿也是
望梅止渴,多分是没了。
连玳安也不得见他一面,把个小玉担误了这几年。我想这个苦命,原是个尼姑。
如今兵马荒乱,一时间遇见番兵撞了去,把身子做不下主来,枉空守了几年寡,还
害了性命。不如此时把头发剃了,就在这庵上出家,咱妹妹们一个庄上住着做伴,
我也不回山东去了。落下小玉,等等平定了,稍信与玳安来领他家去。”玉楼劝月
娘说:“孝哥不知去向,日后还有指望,姐姐剃了头,孝哥回来那时节怎么家去?”
月娘抵死 不肯,即时请将座里老姑子来。可怜月娘把头发因想孝哥愁的白了一半,
分三路剪下来,剃作比丘尼,小玉在傍和玉搂哭个不祝也是他平生信佛,前世道根,
该从此成了正果。
诗日:
一缕香云金剪开,当年玉镜照高台。
岂期老向空门度,安得修能伴子回。
珠翠永辞膏沐去,探蝉久被雷霜催。
万缘历尽唯禅定,尚有乌啼夜半哀。
按下月娘祝发为尼,玉楼庄上苦修不题。却说那昆卢庵玳安问信,遇见孝哥为
僧,又得了江南差兵的信,说官船上往南妇女俱住在淮安,才知道月娘、小玉一定
在官船上下来,如今只在清江浦上去跟寻,自然有信。那了空思亲念急,又遇了玳
安同心一路,次日拜了菩萨,辞了师父雪涧,拿个木鱼,玳安也换了二尺蓝布做个
道士包巾,挑着一个蒲团、两件旧衲衣,一主一仆,一路而去。有诗赞玳安好处:
恩养生成一样亲,情同父子义同臣。
壶浆尚欲酬知己,犬马犹能恋主人。
豫让报仇终拼死,程婴全赵不谋身。
莫言奴仆当轻贱,尚有临危重义伦。
这首诗不止说孝子寻亲,单说这奴仆有义,生死患难,不肯忘恩,就是忠臣孝
子一样。这玳安不肯背主,如今那有这样好人。所以东汉书上出了一个李善,入在
忠义传上。 这些小人,不可不细讲与他,劝他行好。得了好报,又不折本 吃亏。
当初,东汉义仆李善,主人有十万金的富,在京开店。
止生一子,在孩抱中,正遇天灾瘟疫,主人夫妻俱死,并无宗族亲戚,止有伙
计家僮二十余人,共谋害死此儿,将家私众人平分。李善秘知其谋,不敢言语,连
夜将此儿抱出,逃回故乡,恐众人追赶害他性命,夜走昼伏。儿无乳母,李善五十
余岁,只得把乳头送在儿口中乱咂,到了夜间竟自生出乳浆来。把儿子抱到本家寻
入乳养,长大教诲读书,娶妻生子,替他开垦庄田,生息财利,治到万金之富。后
来李善临死,只有几件破旧布衣,埋在李氏茔边,其儿服丧三年。又有一仆名阿寄,
年六十余岁, 分在第三房儿子手里。 三房死了,主母嫌阿寄老了无用。阿寄说:
“老便老了,可胜似那小的没干,要替你做起人家来不难。”三房娘子凑了十二两
银子,随他去做生意。先是江西贩漆起手,每年有三四倍利息,不消十年,起家万
金,替主母把祖业都赎回了。两个小主人各纳了监生,至十万之富。阿寄夫妇二人,
临终又写了两本分书与小主人均分,只有破衣数件,并无分毫私蓄。
现今有一义仆,名吴四,年二十一岁,保定府定兴县人。主人是一孝廉,甚贫,
考了江西知县缺,只带吴四随行。到任半年,不服水土,主人病故,停框在寺。吴
四无力取柩回家,只得回家报信。不料主母也因病故了。和弟兄族人说知,只有一
块宅基,大家分讫,谁有力量去江西取灵去?这家人吴四哭个不了,定要自己到江
西取得主人柩回,至死方休。却因本县一个李武进士升在江西守备,要投他随去。
守备见吴四伶俐, 也要个人服事上官。这吴四一路殷勤 得力,守备甚喜,不肯舍
他去。有一个使女生得齐整,也值五六十金,情愿招他为婿,即日成家,好留住吴
四跟随。吴四痛哭道:“小人因恩主的灵柩在外,千里来取,没有盘费,才随了爷
来。岂有今日变心,就在这里住下的理?以待小人取回恩主的骨榇家去,再来答应
不迟。李守备不好强留,送他二两盘费,哭着去了。到了任所,先到寺里柩前哭了,
遍向一县乡绅阖同学门首跪门,印了一纸乞哀资送的禀帖,逢人跪讨,不消半年,
积了三十五两银子,自己不肯买碗面吃,因此买了一辆小车,三头驴子来,将灵柩
送上车,使驴纤着,自己扶车,由旱路来。又领了一个保定的熟人,前后推扶,到
了定兴县,共有二千余里,一年才回。吴四同族人合葬了主人夫妇,在坟上三年,
后来大富。有范吏部为之作传。今日玳安同孝哥远访主母,后来玳安随了西门的姓,
起家十万,人称小西门员外,岂不是天报好人!因乱世小人负义,把主仆二字看轻
了,多有忘恩害主的,所以把这好人提醒他,休学那来安、来保负心丧命,有甚好
处?也要使主人知道,奴仆中有做出忠孝事来的,不可十分轻贱他。
今日单说玳安同孝哥从昆卢庵出门,千里南游,找寻生母月娘。少不的饥餐渴
饮,夜住晓行,向淮安府问路而来。
那时,淮南淮北在金宋交界用兵之地,都有百姓团结避难在山寨、海岛里,日
久人多,没有口粮,只得抢劫,做起土子贼来。一两个抓身客人,没有敢走的。又
有一件怕人处,连年荒歉,米豆没处去籴,人人枪夺,又不敢贩卖,多有强人截路,
把肥胖客人杀了,腌成火肉一样,做下饭的。百姓穷荒 饿死大半,还有易子而食,
析骸而焚的事。以人为粮,说是味美无比,起了个美名,不叫做人肉,说是“双脚
羊”。这一个玳安,领着孝哥——十四五岁的个白胖小和尚子,孤身南走,岂不是
件险危的事。二人不知往南的路,一步步化着饭吃,问路前行。或是昼走荒村乞化,
夜投古寺觅宿,不则—日,到了淮河渡口下邳桃源地方。只见人民乱走,拖男领女
的,也有推车赶驴背着包裹的。玳安上前细问,才知道金兵两路南侵,沿淮安一带,
州县不攻自破,百姓们各处逃生。这了空和玳安唬得无路可避,百忙里寻不出个寺
院。往东南上一望,露出半截塔在林子里,不上五七里路。玳安叫孝哥:“咱如今
往前没处去,不如且躲在寺里,你是个和尚,我是个道人,那番兵来时也不难为咱
出家人。”玳安前行,了空随后,落荒而走。远远看见一座古寺,但见:古塔高盘
云汉,山门倒塌埃尘。松枯秃顶尽无枝,荒草迷漫全失路。三尊佛像无金色,只有
野鸟来巢;一坐韦驮悬宝杵,那得高僧住锡。入殿全无香火气,到门不听木鱼声。
玳安、了空进的山门来,只见钟楼倒了,地下一口大钟,半截埋在土里,大殿
上蓬蒿长有一尺余深。到后面,禅堂、香积厨都拆净了,只有伽蓝韦驮殿,倒了半
间,还有个石香炉,长了满炉的青革,日色沉西,不见一个人来。往山门一望,都
是湖泊,全无村落。了空有些害怕,道:“玳安,这个破寺怎么着住下?”玳安说:
“如今天晚了,没处投宿,知道金朝大兵甚么时到?一到那里去躲?咱且在这玳蓝
神像后边渡裣窈蟊? 胡乱捱这一夜,明日问路再走。”一行说着天黑了,满寺里黑
胧胧的,又没个门户关着。两人取把枯草来,把禅杖蒲团倚在神座旁边,和衣打坐。
了空却暗诵《观音大士救苦经》和药师解厄的咒。
到了四更云气,总是人烟断绝,鸡狗不听得一声,两人合眼朦胧。只听得一群
人进寺来,到了大殿上,乒乒乓乓响了一会,来这伽蓝殿里,使挠钩长枪乱戳,唬
得玳安伏在神像后做一堆儿,一口气也不敢出。了空不知道,问了声“是谁”,早
一挠钩搭着破直裰袖子扯出寺门去,玳安那敢言语。等不到天明,这群贼早已四散,
不知掳着了空那里去了。天明玳安起来,见孝哥没了。持要往前找信,知是那条路
去的。待要回山东,也是主仆一场相遇,怎舍的就去了。
只得拿起禅杖蒲团,往前找大路上淮安去吧。等寻着主母,再访问孝哥不迟。
玳安无奈,座中又饥又渴,往常化斋还有了空念经,只得空打木鱼子,口里胡乱哼
几声“南无观世音菩萨”,抄化几文钱米,讨着饭吃,好不艰难。不知后来主仆何
日相逢,母子何年相见,正是:苦海茫茫,前浪未休后浪起;灾魔滚滚,一重未脱
一重来。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净行品
第五十一回 典金环老婢逢夫 受丝鞭佛子纳妇
诗日:
魔亦成佛道,空仍结色胎。
苦中来作乐,笑处却生哀。
聚散如飘火,衰残似死灰。
幻缘成一刹,春到百花开。
又:
非想非非想,如是复如是。
我欲转法华,法华原不二。
舌上青莲花,化为苍蝇翅。
一笑复一跳,高卧吴山寺。
却说玳安不见了孝哥,凄凄煌煌,上大路找寻,只见千军万马,前是逃民,后
是金兵,那里去找。走了几日,也没人稠睬他。见金兵进了淮安,杀掳的男妇无数,
他不敢进城, 往城南一路大宽转走。只在乡村里乞出,不敢近这官路上 来。这人
到乱中,心里如迷如梦,还有甚么主意?不过是这村里一日,那村里一夜,敲声木
鱼讨饭而去。也是水尽山穷,到了绝处自生出机会来。
却说月娘剪发之后,拜这老尼姑为师,起个法名日慈静。
把一件白布女衫染成皂色僧衣,玉楼做了一顶僧帽,一双僧鞋送来。姊妹们痛
哭一场,留下小玉做伴。玉楼还住在村里,白日里送米送柴,不住的来往,怕村里
有兵,也换了一身旧衣,扮作贫婆,在庵里宿卧。那日天假其便,月娘叫小玉将金
环一双上村里去卖几贯钱来籴米:“我还留这环子做甚么!”秤了秤重一两,足有
九换,也值八两纹银:“随你寻主儿,或卖或当,不拘是银子、钱,换这米来,等
平定了再讲。”小玉拿着环子道:“这乱荒荒的,知是那里去卖?大人家都逃了,
那里有买金环子的?”月娘正是寻思,老师父道:“如今这湖心寺造掺金佛像,正
找金子,只到寺里长老方丈里,便可照数换米,不必要银子另籴米去。”小玉依言,
上湖心寺来。
这村隔寺不远,只有二里路,却是一条溪,在个松林子里,过去长桥就是寺里
大路。山们大额上写“古湖心寺”四字。长老法名智圆,开着丛林接众,僧行有三
百多众,每年吃米一千五百余石,还要修塔造像,放生施食,十分兴旺。
因是兵火大乱,众生遭劫,长老建了大悲的道场,日日诵经拜忏,替众生解厄。
这小玉进得山门,就有知客问道:“那里来的?”小玉说:“是西村李奶奶衙内,
白衣庵尼姑处来的。 因有金环一双,要来本寺换米,不敢求多,只照依换数 准算
罢。”知客领到方丈,见了长老,问讯一毕,取出汗巾包着赤烘烘金环二只,秤了
秤足有九钱五分,长老也不好论价,就算了七两纹银,依市价该支白米七石,叫知
客差火工道人随着小玉交割。留小玉吃斋,不好久住,只在禅堂上吃了一钟空茶,
出山门外来看这些道人量米,怕少了数,到了衬里就不好来争论了。只见一个道人,
挑着蒲团挂着个木鱼子往寺里来。进得山门,见小玉站在韦驮殿旁,那人上下不住
的打量,但见他:身穿破钠,絮垂线断;头戴包巾,油浸灰残如片瓦。脚步儿一丝
两气,好似失路的瘸驴;面皮儿半瘦半黄,一如丧家的饿狗。肚内必无三日饭,囊
中那得一文钱。
小玉见道人看得急了,把脸朝着寺里,等那火头们挑米。站了一个时辰,百忙
里叫不出挑脚的来。这道人走近前,深深的唱偌道:“你莫不是小玉姐么,因甚么
在这里?”
小玉低头一看,原来不是别人,就是我的亲丈夫玳震寰,道:“你如今做了道
士了,好个人儿。这几年在那里来,也不来接我们接儿。”正是喜从天边至,欢从
面上生。这一别七年,今日到此,想孝哥也有信了。诗曰:失路木郎将配妇,下山
石女却逢夫。
钵中剩有千家饭,杖底将回万里途。
踏破铁鞋原不有,抛将斗笠竟如无。
等闲对面浑如梦,七载悲欢尽扫除。
二人见面如梦如沉, 说不尽别后的愁肠,乱离的苦境。只苦境。只 见知客僧
人出山门来叫声道:“奶奶,来看米,整整七石。领他往西村去,我寺中无人,当
面交割了罢。”说毕,知客进寺去了。玳安随小玉押着米回来,一路上细问,才知
道大娘已削发出家,“在村头观音堂正盼孝哥和你,哭得眼也干了”。说话多时,
进得村来,叫挑米的先进庵去。
月娘见小玉袖着金环走去,又想想:“路上兵乱,万一遇见金兵土贼,把环子
夺去还是小事,如把小玉掳了去,叫我一时间倚靠着谁?”越想越悔,待叫他转来,
又去得远了。
月娘只在座门首走一回立一回,往东盼望。去了两三个时辰还不回来,好生放
心不下。只见一群挑脚的往这庵上来,一步步近了,竹箩里都是白米,月娘心里放
下一半。问这挑米的道:“那个女人可来了么?”那汉子道:“紧在后面跟着哩。”
说不及话,望见小玉过了林子来。“却如何有一个男子和小玉一搭里走,挨肩
靠臂,笑嘻嘻说着话儿,一似个熟人一般?”月娘心里想道:“这妮子离家久了,
见我出了家,有些二心,通改变得不老实了。如何一个妇女家,和一个走路的人这
等样同行同坐的,甚么道理!”月娘不耐烦,进庵来,且叫老师父来收米。老姑子
取了个斗来,才待量米,小玉进来了,那后面跟随着一个道人,望着月娘磕下头去,
放声大哭,小玉也哭个不祝月娘低头细看,呀!原来玳安来了。好一似:三年不雨,
半天里降下甘霖;午夜重昏,阴影中捧来明月,初见时,如梦中逢旧侣,疑假疑真;
再寻思,像死后见生人,半惊半喜。大海顾船,却遇了一条活场,井中望路,忽垂
下十丈长绳。穷岩枯木久无春,陇上梅花将有信。
月娘才放声大哭,忙问道:“孝哥如今在那里,可是死在乱兵手里,可是还有
个信哩?”玳安道:“我和孝哥走了半路,到淮河口来的。”月娘听得说有了孝哥,
大叫了一声道:“我的儿,原来还有你么!”也就喜得不哭了,忙问:“如今在那
里?”碳安道:“孝哥也出家了,在薛姑子底里做了和尚。
一路来找娘,到了淮河口地界,宿在破庙里,撞着土贼又掳了去了。”说着玳
安大哭,月娘听得有了孝哥,喜得昏了;又听得一声没了孝哥,又痛得昏了。不觉
一头硼在地下,牙关紧闭,全不言语。老师父、小玉慌了,快传了玉楼来。玉楼见
玳安也哭成一块,问不及话,且来救月娘,先使箸把牙关启开,用鸡翎探入喉中,
吐出粘液,喉中哽咽不出声来,半日方才苏醒。玉楼细问玳安,才知孝哥半路里又
失散了。
大家抱头放声,你看一场好哭。这才是:久离乍聚,才合还分。草蛇灰线,埋
伏下离合欢悲;灯影镜花,指点出地风水火。把一副热泪,滴作阎浮世界;把几番
烦恼,隔开恩爱菩提,到头来儿女也是挂碍,怎跳出骨肉情肠;回头去眷属总似微
尘,谁离得梦想颠倒。
生灭总从情里尽,涅案原在识中圆。
月娘、玉楼哭罢多时,老尼姑来劝道:“世上发难件件是要受过的,不受魔难
不成佛,你果然修因上有儿女的命,自然还有团圆的日子。今日既然出家,把这儿
女的情还这样迷恋,这点爱根不断,又出甚么家!”说得月娘一时顿醒,把眼泪揩
干,向菩萨前礼拜,做些饭与玳安吃了。天已将晚,使小玉同玳安向西村佃户人家
寻口空房:“你两口儿今日各自安歇。等等平定了,再去找寻孝哥的信罢。”玳安
真是正人,这一向出家,也有些道气,道:“今日见过了娘,在庵子上不方便,我
还往湖心寺丛林里去宿。白曰里到庵上,我管打草做饭,行那道人的事。只等得孝
哥有信,同她回了家,那时夫妇完聚不迟。今日里母子不得团圆,没有我两口儿就
同住的理。显见得我这一来只为妻子了。”老姑子在旁说:“玳安果然是个道人,
说话不差。”玳安依旧背了蒲团向湖心寺去了。从此,每曰早来打柴做饭,伺候大
娘吃斋念经已毕,即回大寺。小玉并无留恋丈夫的私情。可见这一点佛法化人,受
用不荆过了几日,月娘思想孝哥,眼泪不干,玳安要辞了月娘向淮北一路找寻。在
观音菩萨前占了一卦,是该静守,自然遇合的课。月娘又恐怕玳安去了一时不得回
来,有些兵慌马乱没处去躲,只得留下玳安,四口女人只靠他一个男子,大家暂且
同住,不题。
却说了空自在破寺伽蓝殿里,三更天被一起土贼们进来殿里,分了些打劫的财
物衣服,怕有人宿在寺里泄漏了风信,因此使挠钩往佛像后乱戳,不料有了空在佛
像后,一挠钩钩着衣原袖子,拉出寺来,把手绑了,向贼巢寨子上来。
原来这一起贼有两个贼头,一个是九头蜈蚣李达,一个是冲天鹞子杨保,领着
些土贼们,百十杆枪,在淮北路上打劫孤客,抢掠村坊,俱投在淮北大病镇海天王
李全标下, 每月来 纳进奉的。这李全是淮北积年大盗,自宋朝靖康年间占了陀罗
山寨百余里,不下十万土寇,谁敢惹他?又有一个浑家杨夫人,使一杆梨花铁枪,
杀万将无敌,绰号梨花娘娘。生一一个女儿名唤锦屏,年方一十六岁,使两口飞刀,
能百步外取人首级。因此有这两员女将,淮南淮北一带土贼,上千百成伙结寨的都
来报名,领了印票去,按月来纳贡,不拘金帛子女,有好的都解了大寨上来。这李
达、杨保打劫了些金珠彩缎,掳了两个妇女和了空,俱往李天王大营里来。走了二
日到山寨上,把妇女、了空解了绳索,彩缎金珠摆设在桌子上,使鼓乐领着进来。
但见:山高千使,路通一线入羊肠;门设三层,岭抱九关屯虎口。人骷髅筑成影壁,
血汁汤遍染城墙。蓬头披发,填沟涧多是尸骸;摘胆剜心,满林木全藏凶煞。杀人
不请旨,此地不讲王章;报应不畏天,现世即成地狱。罗刹城中鬼子母,修罗宫里
太岁君。
原来淮南大底李全,受了金朝刘豫招安,封为镇淮王,使他领兵五千,助兀术
南侵,不在山寨,只有梨花枪杨夫人和锦屏小姐在山守寨。听得山下小寨里来纳进
奉,即忙升帐,列下两班刀斧手,和家将披挂齐整,吹打三通,才开门登帐。先是
手下将官们一对对参见了,就是各族长、队长、千总、百总参见,然后放进寨外头
目,解了弓刀,乘着手本和礼物进见,跪在帐前。把手本看了,是黄金十锭,明珠
二百颗,元宝五十锭,彩缎八十对,美女二名,民妇二口,小沙弥一名。夫人看过,
递与小姐一件件点过收了, 把妇女叫入 后房去了,落下了空跪在帐下。杨夫人看
他一貌堂堂, 面圆耳大, 眉有白光,唇如丹漆,就有罗汉之相。夫人便问了空:
“从何处来?因甚遇劫到了此处?”了空合掌当胸,高声念:“南无救苦救难有灵
有感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弟子山东清河县人氏,乱后出家。因有老母流落淮城,
远来寻找。
不料寄宿古庙,遇见二位大王,捉来投见。夫人肯放菩提之心,放回见母,如
造七级浮屠一样。”说毕泪如雨下。小姐向夫人耳边不知说了几句甚么言语,只见
夫人下帐,将了空扯起向后房内去,分付安排饭来。即时五荤大饭,无非是鱼肉鸡
鹅,摆了一桌,大杯斟上老酒,叫了空动箸,了空合掌念:“阿弥陀佛。贫僧自幼
出娘胎,天戒不吃荤酒。”夫人便叫看素斋来。又早香蕈、蘑菇、油卷、粉汤摆了
一桌。了空合掌谢斋,才吃得一个点心,一碗素汤,又来问讯。只见两个家惶僮了
空向书房洗浴,又早香汤、肥皂、细布葛巾摆在房中,香水倾在锡筒俗盆里面。了
空只得闭门洗浴,甚是爽快。洗浴已毕,香茶漱口,请人书房,又早送进两套新衣,
巾靴衫裤,无非是绫绸缎绢,内外一新。了空不敢更衣,依旧穿上僧衣憎帽,拿着
数珠念佛,暗诵《心经》。上得绳床,跌膝闭目面壁去了。有诗赞了空持戒坚定:
故乡易到路头差,白日青天物自遮。
竖起眉毛还自省,火坑原有白莲花。
原来这锦屏小姐生得娇娆聪慧,不肯招俗人为婿,长到十六岁,至今要选个好
丈夫,没有可心的。一见了空生得福相,又年齿相当,知是大家的儿子,便有爱慕
的心。 和夫人 悄悄说了,留下了空,看他的性情德行是何等样人,好招他为婿。
因此设席管待,沐浴更衣,极尽其缱绻,怎奈了空心如死灰,法根净定,原无一点
色想,是个西方路上修来,该主持正觉的高僧,岂是魔女所能染的。到了天晚,只
见两个青衣使女打着一对纱灯,到书房中说:“夫人叫小师父进去,有话说。”了
空不敢不遵,随着使女到一绣房深处,但见:红纱垂幕,碧簟铺茵。香馥馥金炉焚
麝饼,褥掩芙蓉;暖溶溶翠枕设鸳鸯,屏开孔雀。红绡帐里佳人,好一似玉面金睛
白额虎;锦帐排成阵势,真是个朱颜绿鬓卷毛狮。但寻常红锦套索,跳不出地网天
罗;几曾见香水池塘,免得你油枯髓荆亲到百花香处过,可能一叶不沾身?
了空进得房来,只见绣床枕头上搭伏着个美貌娇娥。残妆半卸,露出半幅鲛绡,
笼着一双玉臂,手腕上金镯紧束,十指上金戒指排满了。他却盘膝而坐,不下床来,
拥着一床锦被,好似脱了中衣,要睡的一般。了空合掌问讯,道:“小姐唤小僧,
有何分付?如今夜静更深,我是男僧,小姐是女子,昏夜久留,恐夫人有知不便。”
小姐笑一笑,叫使女取了一锦杌,请了空坐下。便问了空家世何处,父母何人,出
家几年,住居何寺?了空合掌而答偈日:家住东溟东复东,掉头归去又乘风。
如今不在东溟住,只在柴门烟雨中。
小姐又问了空父母何人,今日存亡,在于何处?了空又答偈日:目幼生来不见
天,爷生娘长枉徒然。
拖条拄杖来寻母,不及西方有目连。
小姐又问出家几年,是宗是禅是教,有甚行脚?了空又答偈日:不参禅教不参
宗,却向空门空外空。
面壁九年笑行脚,隔江一苇渡西风。
小姐又问住持何寺,挂搭何方,受教何师,修持何行?
了空又答偈日:
本来无教亦无师,方丈前头竖大旗。
但得住来无所住,五台南海与峨嵋。
了空答小姐已毕,起身拜辞。原来杨夫人在窗外细听,见了空对答如流,举止
尊重,知是个出世高僧,不同下等俗辈,心中欢喜,说:“我这女儿招此人为驸马,
也不枉了。”即忙掀帘入户,小姐下床相迎,了空也不惊慌,立在傍边。只见夫人
手执丝鞭一枝,叫:“长老远来,千里有缘,不是我请将你来的。我把丝鞭与你,
以待大王南征回来,再排筵宴,与小姐成其夫妇,日后就是寨主了。只不可执拗,
那时你进退无门,悔之晚矣。”了空不肯来接,即叫两个使女将他捧着丝鞭,送入
书房而去。
了空一夜无眠,只是打坐念佛,默涌神咒,望菩萨来救脱此厄。想起:“玳安
不知下落,访见母亲也不知?我在这里遇着邪魔,何日得出天罗地网?”念到此处,
泪如雨下。
每日在书房闷坐,锦屏小姐常来送茶送斋,或是问些因果,讲些佛法。那锦屏
小姐原有佛性,即时解悟,不甚缠扰也就去 了。
不料淮西风阳有一黑山贼叛了,是张龙、赵虎,要来山上借粮。夫人守寨,使
小姐率人马三千下山征讨。小姐恐了空在寨无人看守,怕他逃去,可不误了我一世
前程,又要一路温存磨光的意思,禀知夫人,要同了空下山讨贼。夫人依允,即叫
了空把僧衣脱换,改变戎妆。由不得了空作主,许多家将捧着盔甲绦环,一时披挂
停当,和小姐一齐上马。真是好一对小将军,金鼓旗幡,并辔联马而去。有诗曰:
戎衣新换铁袈裟,托钵降龙到海涯。
已借金刚消战斗,更收魔女作浑家。
火池种得莲花满,月影能分玉漏斜。
宝杵功成终奏凯,归来银甲烂生光。
到了淮西扎下营寨,黑山贼闻知,即便领五百喽罗路上截杀。怎当得锦屏小姐
英勇,和十员家将一齐杀过阵来,把二贼活擒,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成河。直赶到
他寨上,杀的杀,烧的烧,一个草寇剪成土平了。奏凯回营,大吹大打,了空也盔
甲着和小姐拜谢杨夫人。喜得满营兵马都夸他一对好夫妻,口口称为驸马。那知了
空心如枯木,全不关心,依旧上书房脱去戎衣,又换上他的僧帽直掇。每日拜天诵
经,二时功课,夫人小姐无可奈何,只得凭他,待李全回家再作区处。不知终来锦
屏得成夫妇,了空何日见母,正是: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乡。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解脱品
第五十二回 刘学官弃职归山 龙大师传丹入海
《酹江月》词:
吾庐何有?有一湾莲荡,数间茅宇。断堑疏篱聊补茸,那得粉墙朱户。禾黍西
风,鸡豚落日,洒脱田家趣。
客来茶罢,自挑野菜同煮。多少甲第连云,蛾眉环座,人醉黄金坞。回首邯郸
春梦破,零落珠歌翠舞。得似衰翁,萧然陋巷,长作溪山主。紫芝可采,更寻岩谷
深处。
这首词,单说琼楼金屋不如茅舍竹衙,舞榭妆楼不及牧歌樵唱。严子陵的羊裘,
却胜似石崇的火浣雉头。杜子美的橡栗,却胜似何曾的烹金炊玉。黄山谷自号四体
老人,王姆称为四当居士。
何为四休——
粗茶淡饭饱即休,补破充寒暖即休。
三平四满过即休,不贪不妒老即休。
何为四当——
晚食以当肉,缓步以当车。
知止以当富,无事以当贵。
又有富贵贫贱自求方:
富莫富于常知足,贵莫贵于有蕴藉。
贫莫贫于无识见,贱奠贱于无骨力。
紫虚元君劝世文:
道生于安静,德生于谦退。
福生于清俭,命生于和畅。
患生于多欲,过生于轻慢。
祸生于多贪,罪生于不仁。
又有一篇古隐方:
一畏天道。
二遵王法。
三行善不使人知。
四学吃亏。
五轻财让产好施。
六甘淡保
七不恃权势妄自尊大。
八不交豪侠客,不许优妓,不宠健仆。
九不尚才华伎艺工巧。
十不杀生。
十一不妄语自欺。
十二学佛法黄老守雌。
如今世人不肯退步,反说是古人可以隐得,今人求隐也不能勾了。全不知人在
乱世, 多有非祸奇灾,不能逃兵火国 法,总因这一点贪心,十分认真,才致杀身
之祸。第一件是恃才高做,把天理王法看做迂谈,做出不公不法的事来,俱从此起。
第二件是利己害人,把这阴德为善,看做老头巾醒世常言——那个富贵人不是克减
朝廷,就是诈害平民,这些财物是天上吊下来的不成。第三件争强胜占便宜。世间
事没有平的,人不吃亏自然我要吃亏,我不吃亏自然人要受屈。那非理的横逆,昧
心的凶人,原该让他,自有他贯满的时节,不可以我与他满贯。第四件要先己后人,
不肯推多取少。骨肉嫌疑,居乡仇恨,多从此起,谁肯把田产银钱看作馀物。《道
德经》说:“为人而已愈有,与人而已愈多。”人那肯信!第五件喜齐整,爱受用。
固此钱物不足供我奢费,自然要算计别人的。搜刮不来,只得使些权势;诈骗不来,
只得添些嫌疑。何如一切淡薄,省了多少闲气。所以说恭俭两字,自然不去侵夺。
第六件倚强凌弱,炫智矜名。结交豪杰,使人怕我;驰骋才名,使人服我。多有宠
用健奴,反害了自己的身家;钓誉沽名,添上许多争讼。到了乱世,杀人如麻,想
到人人遭难怕死时,便该长吃斋素,以佛老藏身,减些罪孽。因此古人隐身多用这
个方子,今人不肯悔悟,常有杀身之祸。只说是天下乱了,无处可隐。殊不知那冀
缺躬耕,梁鸿牧承,梅福为吴门下卒,韩康向市头卖药,那个古人不是以穷苦藏身
的?今日士大夫,要娇妻美妾,罗绮在身。
丝竹在耳,住着雪洞云房,吃着珍羞美味,选个名山秀水供我的游玩,我才去
隐。这是平地神仙,还胜似那公卿大老,待漏趋朝,那得有这桃源未请他去采药,
真是可笑。
因此今人不如古人处,就是名利二字再不能割舍,往往遭鸟尽弓藏的大祸,至
死不悔。
今日说一个不恋名利的人,后来成了仙佛,只是一个舍字。清河县有一个刘学
官,姓刘名个让字,住在狮子东街。
当初是个迂儒,一生不敢妄为。那年借了西门庆五十两银子,上济南府做了训
导,后来西门庆死了,不肯负了前言,使夫人来还月娘。只此一念不欺,自然是个
古君子。他儿子刘体仁做了廪生,到金朝中了进士。这刘学官在济南遇着大乱,刘
豫降了金朝,几番失城,这秀才们俱走了,那有一个来送礼敬先生的,况这乱时的
俸粮,不消说没了。又大乱不得来家,做了一套南北词十三腔,以明其自得,名日
《青毡乐》:【北新水令】高名不列缙绅编,别有本儒林便览。行藏原是隐,羁旅
号为官。潇洒清闲,又休看做风尘下贱。
【南步步娇】空堂四壁红尘远,镇日把重门掩。悠然似远山,风雨疏帘,静把
图书展。鸣琴仔细弹,歌一曲猗兰,空谷无人见。
【北折桂令】老头巾不受人怜,说甚么炎凉冷暖,苦辣酸甜。到处有酒瓢诗卷,
龙泉射电,彩笔如椽。扶世界不用俺登朝上殿,挽江河那用俺进表陈言。天赐平安,
一任盘桓。受清贫,料没有暮夜黄金,论官箴,那里讨犯法青钱。
【南江儿水】 把傀儡排场戏,看长安棋局翻。见多少 掀天覆地兴亡乱,白衣
苍狗浮云变,朝更暮改蜃楼幻。
月落酒阑人散。梦里邮郸,续不上儒门公案。
【北雁儿落带过得胜令】穿一件旧乌青破绢衫,吃几口淡黄菜闲茶饭,白胡须
扮出个四皓贤,黑皮靴活象个钟馗判。熬不出郭汾阳将相权,也没有伍子肯镯镂剑,
森严。明伦堂紧对文宣殿,回也么贤,俺是个活寿星,长命的老颜渊。
【南侥侥令】青云时已暮,白日梦常闲。只当做参禅侍戒把雄心炼,也何须访
名山,费往还。
【北收江南】呀,做张良辟谷去求仙,学苏卿啮雪并餐毡。到如今闻韶三月食
无盐,又何用熬煎,又他道是不食烟火古翟昙。
【南园林好]对明月星斗烂斑,对松影风露连翩,受用些灯昏酒淡,得意处竟
忘言。
【北沽美酒带过太平令】履平地,静波澜,抛舟揖,任长川,正好在芦花岸,
闲看鱼龙罢钓竿。似辽阳鹤返吊城郭,阅尘衰。又何须雕盘美撰,又何须锦衣绣慢。
又何须油车翠憾,又何须琼搂曲槛!俺阿,这的是随缘遇缘,知天乐天。呀!
素位中春风无限。
【清江引】高阳知己何时返,浊酒自家劝。文章镜里花,富贵风中线。不党的
饭牛歌,归去晚。
此同见刘广文苦中能乐,是个自得的君子。后来捱了数年,升任在河阳知县,
因见天下大乱,南北交兵,就告病把官弃了。在南山下,临着河边筑了几间茅屋,
栽花种竹,约几个诗朋酒友,日日吟咏,以消岁月。或与高衲谈禅,丹客讲药,非
止一日,也就是一个乐天知命真高士,博古通今大道儒。却遇了一件异事。
有一夜,月明如昼,万籁俱寂,刘学官书搂正坐,只闻得一阵异香扑鼻,这香
不是花香,不是焚的沉速香,不是佩的兰康香,谓之天香:似甜非甜,如气非气。
初来时芬芬馥馥,似蔷蔽露酿就醒蝴,再闻时如云雾中飘来丹桂,满书房笔砚琴书,
俱带些香烟瑞气,半空里鸾鸣鹤映,忽然似风响云行。三天龙驾到檐前,一纸鸾笺
来榻上。
香过处, 只见一幅白全帖, 上写“青霞道人张某拜帖,”内有拳大四字,是
“为善读书”。刘学官大惊,叫了儿子刘体仁秀才来,望空拜谢,又疑是鬼魅邪狐
来此扰乱山居。到了黄昏灯下,青霞道人忽然现形,立于园内花墙之下,但见:戴
一顶九华逍遥巾,飘扬翠带;束一条五络攒丝绦,雅衬青袍。长须白面,仿佛吕祖
纯阳;巨口方瞳,疑是东华大帝。袖带白云来竹径,杖挑明月到柴门。
当时刘学官有一家僮,名叫姚庄,年才十三岁,生得极是乖巧,花园书房内多
是他管理。见了道人在园内立着,便问:“你那里来的?这昏夜却在园子里,怕家
主出来不当稳便。”道人说:“我就是青霞道人。因有名帖来拜你家相公,夜晚相
见,怕他生疑,我的洞去此山不远,明日早使人来叫你,到洞中一看,回了你主人
的话,再来相见。”说毕不见了。刘公还夜坐看书,不曾寝歇,只见家僮姚庄进来
说, 有一 道人在园中,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刘公又疑又怕,忽然青天白日有这等
怪事出来,难道我一凡人,天就降下个神仙来度我成仙不成?这是该疑处,却也有
古人遇了异人传授以长生不死的诀,或是夙世因缘,多有不可解的。又想一想,这
样深山旷野,人迹不到,多有木客妖狐变人形,或是以美色戏弄人的元阳,或是以
凶恶来惊试我的胆气,就如古人隔窗伸进鬼手,用一山字压住他一般,这是该怕处。
又细想,我平生没有一点邪处,如何招出妖怪来?死生有命,凭他罢了。
看明日果有人来叫姚庄,再作商议。一宿题过。
到了次日,满村里都知道这件奇事,等着要看神仙。果然东园里未了一个白须
老人,青衣皂帽,象个老都管模样。见了姚庄道:“我是张师父洞里书吏,名叫韦
化栋。今奉命来叫你洞里去,仙师要同你来拜老相公的。”慌得姚庄向书房里走不
迭,报与刘公知道:“张师父使人来叫我了,可去不去?”那小厮也不知是仙是怪,
只道是人家叫他传书寄帖,一定有些酒食赏他一般。刘公沉吟了半晌。细想:“既
然白昼遣人招呼,必有其故。不论他是仙是妖,他既先有名帖来,我岂可失礼!”
即取素白全柬,写了一个名帖,后附一诗:天台药裹武陵津,今古疑仙认未真。
山水楼台浑似梦,渔樵烟火或非人。
重来不识城中面,归去还迷洞里春。
闻道安期多秘要,可分瓜枣到西邻?
一面写书交与姚庄带去。刘公又怕是鬼魅缠了此人去,在山涧中不回来,那得
知道。 有个庄客纪大,是个猎户,惯以走 山,其快如飞,悄悄叫到,分付他紧随
姚庄身后,看他往那边去,有些好歹好去救他。那庄客即时出得庄来,看着姚庄走
到东山林子里,他却远远的续着,又不便近前去。只见过了一道山涧,那姚庄风也
似去了,甚么是个影儿,全望不见,往那里去赶?往前飞奔,又走过两三个山头,
才望见姚庄早到了东山石崖下。却是一湾清水,小小的个涧儿,到了山根下,忽然
开了两扇大石门,明明白白姚庄进洞去了。慌得这庄客走下来追赶,及到石崖边,
那里有个姚庄,只见:野花艳艳,幽鸟哄哄。石边细草映青苔,山下浮云横素练。
一片荒山,止有藤萝遮水面;千寻高壁,何曾鸡犬在云中。花迷洞口少秦源,路失
天台无药侣。
这庄客在山下找觅姚庄不题。却说姚庄随着韦书吏出得庄园,上了东山,两个
人一行说话,不知走了几层山了。到了东山崖下,初见是一座荒山,一块大石崖从
山上插下来,中有一条石缝,荒草长满了。只见韦书吏叫了声“开门”,就是一座
大衙门,也不见山了。只见大门首把守的人站满了,也有带官帽盔甲的,好不威武。
见了韦书吏领着姚庄,也不言语,放进门去了。走了几层官殿,俱是金碧辉煌,青
石雨道,弯弯曲曲到一座殿上,见昨晚的道人坐在殿上,又是一样打扮,与梓潼帝
君一样。姚庄上前磕了头,递上书去,仙师拆开看了,便道:“我昨夜要拜你主人,
怕他生疑,今日叫你到我洞中看个明白,我好同你去访他。以后常常往来,只到我
山根下一叫就开门,和到你家一样。你主人读书为善,日后也好到此处。”
说毕,出得洞来,叫姚庄先去报知,在园中以师生之礼相见。那时刘公在书阁
上坐候才有半个时辰,正然纳闷,不知此去吉凶如何,只见姚庄早走到面前,说道:
“张师傅到了,要在园里相见。”细细把洞里光景说了一遍,刘公半疑半信。过了
两个时辰,那个庄客猎户才回来,不知姚庄到已多时了。刘公只得到园子书房里候
他,看是怎么样光景。即领了儿子刘体仁和两个同学秀才,俱到园门外远迎,只见
姚庄说:“到了。”这刘公众人并不见人形,姚庄说“作揖”,刘公只得作揖,姚
庄说“进门”,刘公只得俱打躬候进,件件只听这姚庄口说,望着空唱偌,满庄人
都道是瞎账。及至进了书房,刘公等只得望上行了四拜礼。真是不见形声,如在左
右。
仙师进到房内,书桌上即取笔写出二题,叫诸生会课,一个是“愿无伐善”一
节,一个是“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一句。刘公见此,惊信,只得照常献上茶去。
仙师房内检书弄笔,写字题诗,使姚庄致谢而去。刘公使儿子井同学秀才将文做毕,
才送到床前,即有一人取去,明日绝早又将文看完送将回来。诸生各服批点之妙,
与举业极真,从此日日往来,或是论文讲道,分韵联诗。
一日,到了九月重阳,刘公父子和众朋友商议,要请仙师登高。这里写了大启,
使姚庄入洞,请在东山松下设得野坐。刘公父子和诸友都散步先到山上,择了一株
大树阴下,山半平台,铺下红毡,摆列下酒果肴菜。只见来了一阵异香,便说仙师
已到,一齐向空作揖,分上下坐了,斟过大杯,送在仙师座前,众人饮干,此酒也
就干了, 行了一令,是争红 夺锦,大家争一个红四,轮到仙师,却是姚庄代掷。
仙师先说定了,红是刘公的,果然轮到刘公,把六变作个红四。直饮到日落方散。
往来诗词,足有百余首,不能遍载。
到了十月十五日,三日前有一帖到,要借姚庄骑驴去,跟随他同上东海一游。
约定五日方回。刘公不测其意,只得使姚庄骑了一个老黑驴去,看作甚么事,游甚
么地方。总因刘公为人好奇,固此件件俱听,不肯违背他。去了五日,果然姚庄骑
着驴回山,一群庄客围了,一村人问他到甚么去处。这姚庄进去见了刘公,在一个
小搭包里取出几件稀奇物件,都不是人间的,但见:怪石几片,红黄青黑,盘旋着
玛瑙螺文;松叶三枝,软绿碧丝,垂拂似波涛藻影。石根带出龙须,铁珊瑚针长似
发;海底移来虎刺,龟矾石光旋如云。又有海螺海马,形如蛤蚧;石鱼石燕,怪于
琳琅。米芾袖中藏琥珀,《夷坚志》里少珍奇。
且说姚庄进了庄门,先将他几件东西送与刘公,做了人事。细细问他这几日往
那里去来,姚庄道:“初出庄门,只见一个人在门外引我同行,到了大路旁边,仙
师早已骑马等候。见我到了,分付随后同行。前后有二三十对人,打着旗号。往前
走了不上十数里,却不知怎么在半空里,脚下都是烟气,和人家蒸饭灶上出的气一
般,一层层驴脚下乱滚。那驴也一步一步走将去,又不似在地上行的。走了一会,
却到了东海岸边,依旧是洪波大浪接天的,没有边岸。仙师分付众人退后:‘等我
分开海水, 你们好随着下海。’只见仙师骑着 一匹黄马,鬃尾都是红的,却是光
骑着,并无鞍辔,止有一枝鞭子,却是铜的。但见他将铜鞭摇上两摇,这匹马浑身
是火,望着海里忽喇的一声掉下去了。马到处海水两开,全不见水,却是一条沙路,
两边的海水和铜墙铁壁一样分在两边。这些众人随着仙师的马走,全没有一点水气,
使手去摸那两边的水,也是干的,那讨点水来,有这等的怪事。行了一会,又到了
半空里,往下一看,又是茫茫的大水,却有烟雾隔着。一阵风来,望见海又遮住了。
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了一座大山根下。仙师下得马来,这些众人都立住了脚,把这
执事旗幡落下,俱抬着大扛箱,有十数抬,随着仙师往山上去了。只叫我和几个闲
人在山根下看驴马。每人分了三粒红豆,分付每日吃一丸就不饿了。远远望见山顶
上有一悬崖,石上坐着个白须老人,仙师上前拜了又拜,将抬的扛箱打开,都是文
册,不知甚么账。只见仙师下山,骑马回来,却不是前番的路。到了一处大村落,
几千万人家,正开市店做买卖哩,往往来来似蚂蚁一般。只见这人比我们只有一二
寸高,也有吃酒的,赌博的,争嚷的,开铺面的,使的银钱只有小豆儿大。仙师道:
‘你们吃些饭好走。’买了一个点心,只好黄豆大,叫我拿在手里都漏往指头缝里
去了。众人大笑,唬得满庄人乱跑道:‘妖精来了!’走得一个人也没有。却是一
堆螺蛳堆在沙滩上,和一层山般。仙师道:‘姚庄,闭着眼,再不许开了,再要开
眼,撇你在这里不消回去,’只觉耳边大响了一阵,和风雨一般,就到了这山上。
仙师道:‘你家去罢。’我依旧骑着驴回来,到这旧路来。这些物件,俱是海边我
闲 拾得几块石头儿顽耍, 松树枝是山上折来的,铁珊瑚是仙师送与主人的。”刘
公父子和同学朋友、一群庄客才信,道:“有这样奇怪的事。”
到了次日,只见姚庄说:“仙师到在书房里。”刘公和众友才去谢了,又问海
中有何公事?仙师道:“天机不可轻泄,大劫将到,此乃东海造在劫的名册,日后
遇乱可向东海去逃难,我自接引。后来便知,不可先泄。”从此时时往来。
到了来年,却是大比之秋,金朝开科,仙师说:“刘公家中事烦,儿子该离家
读书,来春发解。”却使刘体仁相公往南山八仙崆里有座禅堂读书,刘公使儿子去
了。原来南山八仙崆有两个老和尚,一个只眼,只纺线为生,一个破道人,却采药
卖,使一个老道管做饭,甚是贫穷。刘公子领着一个家僮到了八仙崆,看了看,只
有一间破佛堂,中间安着一盘石磨,旁有一小榻,只卧一人,如何读书。又遵仙师
和父亲严命,不敢回去,只得将平日诵读文章,取来灯下朗诵。孤孤凄凄,只一个
家僮,又要打柴做饭,山上去寻些野菜,好不辛苦。这山去刘公庄百余里,一时间
家中不得送来,又去村集甚远。正在纳闷,可霎作怪,只见灶前的水不消去取就有
一桶,山上的柴不消去挑就是两大堆,只说是和尚使道人送在灶上的,那晓得仙师
使了二十人,在这山上服事刘相公。后来一发奇怪,香油、细米、盐、酱、酒、菜,
件件都在屋里,这和尚道士也只道是刘相公买来的。到了夜间,各佛堂上灯烛不消
点,都点起来,钟鼓不消打,也都五更里响起来,唬得两个和尚道人说:“刘相公
是个妖怪, 平空的弄得 山上大惊小怪。”一齐托去化缘,都往村里走了。只落下
一个刘相公主仆,和那做饭的老道士。忽一夜来了两个妇人投宿,生得十分美貌,
见刘相公不理他,坐到三更自己去了,刘相公却欢喜。仙师使人送家信来,带回文
字去,俱是仙师发来题目,四九会课不绝。到了七月,下山回到家中,细说与刘公,
感激仙师不荆到了七月十五日,先一日姚庄来说:“张仙师今夜同一位龙大师,要
亲到书房来。”这时节仙凡相交了一年之外,习以为常,如亲友邻舍一般。焚香设
酒相候,是不消说得,到了晚间,只见:先一道云来峰顶,直插下百丈松林,后一
层雾接山腰,却罩住三问茅舍。声光隐映似青鸾,只少飞琼送柬。香气纲组开紫帐,
何须青鸟传书。这大师不穿野服,却是衮冕龙章,仪从者位列仙班,尽皆执圭捧剑,
入门来满室威严,分明不闻不见;到堂中一庭瑞彩,但觉有鬼有神,夜深萧凤下秦
楼,云里笙鹤来缎岭。
刘公书房前一个大大的院子,都是些白云从此往上发起,一似白絮绵滚将起来,
天香满院,空中叫得鹤唳鸾鸣,一庄上大小庄客都来焚香、礼拜。饮酒到三更之后,
却将刘公父子平日不欺暗室,不履邪径的善事,写出了三十余条,俱是不淫女色,
不昧人财,义气慷慨,救人急难,忍辱让人,并刘体仁大孝大节的事,也有十数件,
明明白白写在纸上。即有那不味寡妇私财一款,是靖康二年十二月初人日,还西门
庆债银五十两。 许多秘语,写得墨笔淋漓,有龙 蛇古篆之体。临行作别,龙大师
留诗一律:龙飞风舞下天台,一榻苍云扫未开。
不为渡迷超正觉,何因丹药点凡胎。
千重雪浪凌空渡,一片仙帆过海来。
壬午甲申群在劫,待君东下访蓬莱。
后题日,“龙光辰东海三峰顶候。”
青霞仙师又留一律作别:
为访辽阳丁令威,千年华表未言归。
翎垂自雪无今古,顶结丹砂少是非。
海淑云涛回羽仗,石门烟月锁岩扉。
一杯酒尽天风起,指点虚空路莫违。
二仙在房中饮酒,刘公诸友在房外,主客相陪,俱是轮番送酒,直至四更。众
人各有醉意,便问:“仙师洞中多有异酒灵丹,又有仙姬歌舞。姚庄一小小奴仆到
得亲入洞天,门生辈既系有缘,因何不许一到?每次到山下,只是一片荒山,一溪
流水,虽经年往来教训,到今终有疑心。今日二位仙师将别,恳求一杯仙酒。只听
一声仙乐,才可信是真实。”
说毕众人跪求,再不肯起。仙师使姚庄传言说:“你们凡心太重,不奏闻上帝
不便进洞。就是仙酒仙乐,轻易难得见的。只有一样蔗浆,可以益寿延年,略尝一
小杯罢。仙乐是实有的,你们凡夫当不起奏乐,只叫他们来,或是琴瑟萧管,只弹
一声,吹一声,就知了。既已漏泄,便不得久留,从此一去,且不得会了,各人勉
强为善,还有相见之期。”说毕,只见姚庄从房内掀起布帘来,远远一柄银壶,斟
出一茶钟仙酒 来, 叫刘公跪接,色如丹砂,味如甘露,饮毕,但觉四肢畅美,不
可名状,各人俱分了半小杯吃了。忽听得房中琴瑟萧笛细细单响一声,刘体仁进房
送酒,亲见一枝玉笛在书榻上,偷眼一观,不敢近视。时已严冬寒夜,只见气暖如
春,云烟满室。隔窗灯光,照见人影散乱,不见其形。这一夜,房中饮了五十斤酒,
杯杯不举而干。又留下丹药九粒,朱红一色,重如铅子,叫刘公五鼓时用水拜服,
可以延寿,日后有事,可入东海相会。起来拜别,使姚庄传与众友行四拜礼。仙师
受了两拜,与今日师生礼一样。天色将曙,只见满山云雾,对面不见人影,一阵异
香,远远白云如盖,从松林里出去,渐渐腾空而灭。真是:海枣如瓜人不见,鹤书
似梦鬼难猜,因作《青霞洞古风》一篇以记其事:石裂天开见丹阀,中有至人藏恍
惚。饮炼冰雪伏丹砂,走弄烟霞锻金骨。洞门甲士何狰狞,秘笈瑶函云气发。仙家
无食但饮酒,丹色酒香味如蔗。紫石橙上玛瑜盘,玉液生光熏彻发。仙乐不使世人
闻,玉笛一声如帛裂。丸粒红丸破胆餐,甜雪到肠尘胃没。洞中瀑布垂白虹,安知
其下通溟渤。珠并云冠帝子仪,翠旗金榜仙人节。空虚有光来有形,仿佛非日亦非
月。一片苍苔咫尺封,回头却失青天窟。
从此仙师辞去。刘公使姚庄去请,只见空山流水,再无影响,各人怅然不题。
后到了金兵南北大乱,岳元帅提兵恢复中原,山东土寇四起,东昌府去沛梁不
远,都是战场,杀得百姓十室九空,没处藏躲。刘公父子想忆仙师前言,知道清河
县近临清,久遭兵火,只得买了一舟,从济阳丁河口下海,望东海来。正遇顺风,
一夜直行到南直安东县地方三元宫清风顶,名日云台山,赁了一座客房,在朱寒村
居祝那山是三元大帝出家得道之地,四面大海,只有水路进去,有十八村,出汉唐
贤人的所在。风俗淳厚,周围五百余里,名贤隐迹甚多。刘公在海中而隐,使奴仆
耕钓为业,自己做了一套陶渊明《归去来辞》,说他弃官避地:【北点绎唇】晋室
艰虞,彭泽微禄,儿曹侮,解绶归钦,五斗难留步。
【混江龙】非关做物,看小官贱辱不如无。真个是顶冠愧儡,束带诛儒。担阁
煞山光水色迟樵牧,辜负了园松篱菊半荒芜。登高舒啸,对月携壶,素琴无调,浊
酒堪沽。人笑俺,柴桑三月长官贫,俺只道,门前五柳先生富。这才是,委形大造,
绝迹皇都。
【油葫芦]说甚么送酒白衣花下扶,也只为有托而逃不在鱼。做一个啜糟哺咪
假糊涂,倚东篱菊蕊为谁开,对南山酒盏依然绿。天生成直烈烈苦肝肠,怎捱得,
琐煎煎路崎岖。到头来乱离世界多危辱,因此上葛中抛下腕醍醐。
【天下乐】你晓得乱世清贫富不如,贤也么愚,儿孙数。怕他享丰盈忻尽庸人
福。因此枕清风一醉眠,卧北窗羲皇侣,便是俺栗里先生醉梦图。
【寄生草】 辞簪筋,投山蔌,卧林泉,返诏书。都道 是,山中宰相君王顾,
白云远护神仙府,赤松不上长安路。当日个清风调稷梦仙游,今日里丹霞渺渺随鹤
驭。
【煞赚】才唤醒蜗角途,又梦入蝴蝶署。是谁人开睡乡科目,把归去来辞人荐
书。萝径风徐,梅岭香数,也是俺梦松风结果收场处。
【尾声】论文章狗刍,笑功名腐鼠,只这个三升美酝未消除。
后来南北讲和,大儿子刘体仁中了金朝进士,回乡看守坟墓,整理家缘。刘公
一日游到清风顶云台深处,只见一座古庙,名日“龙仙词”,内塑大仙,衷冕如生,
旁立一人道冠云衫,与张青霞相似,刘公才知是仙龙指引,该有半载仙缘,把旧日
山居尽舍为寺。因此隐于东海,再不回乡。享年九十五岁,临终之日,面色如生,
长笑而化。姚庄出家为僧去了。
后来过了数年,有清河县人见刘公在浙江西湖紫阳庵,寄诗与家中作别。正是
善根福报原自不差。说这个君子的榜样,从那不贪财慕禄中得来,脱离了苦海大劫,
就未必成仙,也是世上一个完人了。再看那贪财好色的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游戏品
第五十三回 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智度论》:
菩萨观种种不尽,于诸象中惟色最重。刀火雷电、怨家毒蛇,犹可暂近,女子
妒嗔淫馅、妖秽贪嫉,不可得近。桎梏囹圄犹尚可解,女锁系人,染着根深,无可
得脱。执剑向敌是犹可胜,女贼害人是不可近。蛇蛇含毒犹可手捉,女情惑人是不
可触。如佛渴言:“宁以热铁宛转眼中,不以染心邪视女色。”含笑作姿,回面摄
眼,娇慢作羞,美言嗔妒,坐卧行立,回盼巧媚,薄智愚人为之所醉,有智之人所
不应视。
《落花》诗:
溪水东流日转西,杏花零落草萎迷。
山翁既醒依然醉,野鸟如歌复似啼。
六代寝陵埋国媛,五侯车马斗家姬。
东邻谢却看花伴,陌上无心手共携。
单说这天下繁华之处,第一说是扬州,一名日江都,一名日广陵。其俗轻扬奢
侈,士女繁华,舟车辐揍,万货俱集,真乃南北的都会,江淮的要冲。自古来,诗
人才子、美女名娼俱生在此地,因此在汉时为吴王濞的故都,叫作芜城,在隋时扬
帝建作迷楼,开了邗江直接汴京,为游幸之地。又有琼花观的仙葩,二十四桥的明
月。到了三月莺花时节,这些妇女出游,俱要鲜妆丽服,轻车宝马,满城中花柳争
妍,笙歌杂奏。到了半夜,那船上萧鼓不绝。不消说邗关上妓女超群,排满了青楼
翠馆,又有一等绝妙的生意,名日养瘦马。穷人家生下个好女儿来,到了七八岁,
长的好苗条,白净脸儿,细细腰儿,缠得一点点小脚儿,就有富家领去收养他。第
一是聪明清秀,人物风流的,教他弹琴吹萧、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
牌,百般淫巧伎艺,都有一个师傅,请到女学馆中,每年日月习到精巧处。又请一
个女教师来,教他梳头匀脸、点腮画眉,在人前先学这三步风流俏脚步儿,拖着偏
袖,怎么着行动坐立,俱有美人图一定的脚色。到了十四五岁,又教他熏香澡牝、
枕上风情,买一本春官图儿,如意君传,淫书浪曲,背地里演习出各种娇态。这样
女子定是乖巧,又学成了一套凤流,春心自动。五更半夜里,防得他身子,防不住
他心,肉麻起来就要手之舞之,未免去把那纤纤春笋掐摩挑弄,试试这点豆蔻花心
儿如何滋味。久了,弄出情来,到夜间上床,就想把两个指头儿权做新郎一般。多
有后来嫁时没有新红的,说是破罐子,被人休回来,到找财礼的。因此这些女教师
们寻了一个法,把这上等女儿临睡时,每人一个红汗巾,把手封住,又把一个绢挡
儿挡的那物紧紧的,再不许夜里走小水。一来怕他作怪,二来妇女上床走了小水不
净,就不紧了,怕夫主轻贱。满城大家,俱在这点窍上用工夫。又怕女子口馋,到
了月经已通,多有发肥起来,腰粗臀大,臂厚胸高,如何了得。只叫他每日小食,
吃了点心,每饭只是一碗,不过三片鲜肉,再不许他任意吃饱。因此到了破瓜时,
俱养成画生牙人一样。
遇着贵官公子到了扬州关上,一定要找寻个上好小妈妈子。
这媒婆上千上万,心里有一本美女册子,张家长李家短,偏他记得明白。领着
看了,或是善丝竹的弹一曲琴,善写画的题一幅画,试了伎艺,选中才貌,就是一
千五百两娶了去。
这女子的父母,不过来受一分卖身财礼,多不过一二十两,其余俱是收养之家,
准他那教习的谢礼。这是第一等瘦马了。到了第二等女子,人才中样,上不得细工
夫,叫他多少识些字,学两套琵琶弦子,打算子、记账目、管家事,做生意,多有
客人使银子娶去掌柜的。到了第三等,不叫他识字丝弦,只教他习些女工,或是挑
绒洒线,大裁小剪,也挣出钱来,也有上灶烹调,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的,
各有手艺,也嫁得出本钱去。因此,扬州风俗,以教训女子为生理,名日烟花世界。
所以引出一个荒淫的隋扬帝来游幸江都,失了天下,也只为个色字。直到如今,这
段淫恶风俗再改不得。
那一时是南宋绍兴三年,韩世忠以都统守住镇江,高宗在建业同汪黄二相商议
战守的长策。文官们说是该南迁,武官们说是该北伐,纷纷议论不定。那知道金兵
分两路南下,一路攻破淮安的是兀术、阿里海牙、斡离不,一路攻扬州的是粘没喝、
龙虎大王和蒋竹山。破了淮安,两路夹攻,星夜直取扬州。那城里军民闻知淮安不
战而降、已是唬破胆的,那个将官敢来迎敌?城上也预备下擂木炮石,派下民兵守
城。那知苗青和王盐商受了蒋竹山的札付,散在城里,内应的奸细预备下献城。听
得金兵一到城下,通了暗号,见东门上军兵稀弱,将蒋竹山发来白旗插起来,城下
金兵都是掳来淮安、高邮的蛮子,叫他打头阵,趴城墙,挡那炮石弓箭。后面金兵
却提刀掠阵,有一个不争先的,先是一刀一个,死在眼前,谁不舍命。明知上前也
是死,且顾眼下的命,可怜只得往前闯去,金营里见竖起番字白旗来,就知是奸细
接应,又怕内有奸诈,先使王盐商的兄弟王蛮子趴上城去,却用梯子一个个接着上
城。那城上军民那个是不怕死的,见了金兵上城,滚的滚,趴的趴,一个价走投没
命。城里先放起火来,苗青一干奸细砍开城门,放金兵进来。但见好杀:金珠如上,
一朝难买平安;罗绮生烟,几处竞成灰烬。翠户珠帘,空有佳人无路避;牙床锦荐,
不知金穴欲何藏。泼天的富贵,堆金积玉,难免项下一刀;插空的楼房,画碧流丹,
只消灶前一炬。杀人不偿命,刀过处似宰鸡豚,见死不垂怜,劫到来总如仇怨。自
古来淫奢世界,必常遭屠杀风波。十里笙歌花酒地,六朝争战劫灰多。
那时扬州城里不下十万人民,杀的精壮男子、老丑妇人不计其数,兀术太子才
令封刀。蒋竹山把苗青开的富民册籍呈上,四太子看了,就叫龙虎大王同苗青搜括
富民家财宝货,助饷过江,苗青先把好女子拣选了五十名,打扮的天仙一样,送到
金兀术营里答应,次后开出城里富户平日有养好瘦马的人家,并乐户娼籍、出色有
名的女戏:一一开造册籍,听四太子发落。四太子就着蒋竹山同阿里海牙拣选三千
妇女,送一千上北京进与金主,一千随营自用,一千赏这破城有功的将官军校。这
蒋竹山苗青得不的一声,正称下情。
苗青和龙虎大王坐在扬州府堂上,照依册籍,把扬州盐商、木客、乡宦、富民
一齐传将拢来,先要了骡马,次要金银,又次要珠宝。又把妇女们一一家家赶出来,
选着有姿色的留下入官。可怜这些妇女,俱用黑灰搽脸,蓬头破袄,妆做奇丑模样。
那些美貌娇容的,一时恨不得变作个无盐女来,才可免性命。可见美色不但害人,
连自己的命也坑了。有诗为证:麝为香遭网,鸟因翠损毛。
龟灵逢灼甲,檀馥被炉烧。
憎苦多遗蓼,争甜少剩桃。
东施笑西子,夫妇老蓬蒿。
那些大商贾们撵出金银元宝,在府堂垛的高有十余丈,零星碎银不用天平,抛
在地下,何止百余堆。那苗青将平日和他有大小嫌疑的,叫龙虎大王或是箭射心窝,
刀穿两肋,杀的人在堂上横欹竖卧,使在傍看的人畏惧,不敢不献出珍宝来。那时
扬州妇女大小人家俱尚珠子髻儿,一两珠子卖到百十换。这一搜,真是明珠百斗非
为罕,碧玉千层未足奇。那些富民,初时也只说有了财宝买出命来,谁知这人心原
是无尽的,见了一千还要一万,见了银子又要金宝。先还哄着,自己献出来,到了
三日之后,见富民说都尽了,只得非刑吊拷,火炙刀剜。可怜受尽千般之苦,净了
家私,还不保其命,这是富户的给果。因此说,人生乱世,富不如贫,贵不如贱。
怎当那众生凡夫贪心太重,不到此地也不肯休心。
到了五鼓醒来,还要算计那一宗生意有利,那一件机巧骗人,细细想来,可不
是一场春梦。唐人钱起有《蜜脾咏蜂》日:年年花市几曾淹,斟暖量寒日夜添。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却说这蒋竹山,自从得了盐船,有十万之富。和苗青算计停当,得了扬州,即
将此银合伙,添上扬州盐商的银子,不止百万,做起盐来,以为久远之利可以敌国,
把金银积到北斗也是不难的。又奉了兀术太子使他搜选妇女,不论良家娼妓,要足
这三千美女的数,好不快活。想了想,我那打光棍做穷医生的时节,见了一个李瓶
儿就把我弄昏了,受了西门庆多少亏。今日到了这婆娘海子里,尽我受用,只恨少
长了百十根鸡巴,一时间没处打发这些妇女。因此和阿里海牙商议,先出了一张告
示,要遍考选扬州妇女,和开科场殿试一样。分了三案:第一案是良家女子年十六
岁以下。
有容貌超群,诗词伎艺的,名日花魁,和殿了状元一般。第二案是良家妇女二
十以下,有才色绝代,歌舞丝竹的,名日花史,和殿了二甲一般。第三案是乐户娼
籍二十以下,有色有艺的,名日花妖,和殿了三甲一般。以上三案俱是中选的,头
一场选人才容貌,第二场考文学诗画,第三场考丝竹歌舞。三场毕,照旧放榜。第
一甲金花锦缎,鼓乐游街,第二甲金花彩缎,鼓乐送出大门,第三甲银花色缎,鼓
乐送出二门,奏知兀术,喜个不了。一面照依城内坊里挨门拘唤,如有一名隐漏,
两邻不举,十家连坐。那敢有一个妇女不出来听选的,那一时,只恨天生下来不瞎
不瘸。也有那贞烈妇女投井自缢的、截发毁容的。后来金兵知道,出了大牌,有妇
女自死者,罪坐本家,全家俱斩。谁敢不遵。日夜里到守起女孩儿来,顾不得名节,
且救这一家性命。也有淫邪妇女,见了榜文,要显他的才貌,逞起精神,打扮着要
做金朝后妃的。扬州风俗淫奢,大约爱考选的妇女十有其八,贞烈之女不过一二,
此乃繁华的现报。
有多少奇怪的事,到了乱中才把妻妾真情看透。且说扬州东门里有一王秀才,
生平只一宠妾,是个有名的美人,能文善画,才艺无双。二人相得,寸步不离,如
掌上珠一般,打扮的珠翠绫罗,奉承他百依百随。后来王秀才因色欲伤了,时常吐
血,不敢纵欲。不消一年,到因寡欲受胎,生了一个儿子,越是夫妾情重,到把大
娘子丢在一边。在一所花园里收拾的雪洞般书房,三口儿过活,就是比翼鸟、连理
枝,也比不过两人情厚。
忽然金兵进了城,各人逃命。这王秀才间壁有一痤当店,年久了,故衣柜架甚
多,只得藏在一层天平板上,下面俱是衣架木器。到了天晚,只见几个番兵进来,
照了照见没人,把架上衣服拣好的尽力包了去。落后掳了两个妇女来,吃酒唱闹了
一会,众人将掳的妇女陪去睡。
只留下一个美妇人陪着个番兵,在这当铺闲床上宿歇。
王秀才伏在天平板上,唬得一口气也不敢喘。从板缝里往下看,这妇人你道是
谁,——“原来就是我那娇滴滴美人。和我生死不离的爱妾,如何却落在这番兵手
里,眼见得他决不肯失身,平日里的志气,许下同死同生,如何肯顺他!”一面想
着,又是疼又是怕。只见床上支支呀呀干的一片声响,原来两人在床沿上行事哩。
妇人道:“把灯取过近前来,咱照着耍得有趣些。”那番兵起来,果将灯移到床前。
妇人早把衣服脱净,显出那白光光身子来,高擎两股极尽奉承,口中娇声浪语,
无般不叫。又嫌番兵不甚在行。妇人道:“你上床去,我自己凑动。”番兵果然上
了床,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妇人看了看道:“我今日可死了心了,随着你
罢。我不遇见你,枉自托生了一个老婆,那得尝尝这个滋味。”一面趴在身上,百
般迎凑,口口声声道:“快活杀我了。你随怎么,休撇我去了。撇了我,也想杀了!”
番兵乐不可言,细问:“你是谁家娘子,这等有趣的紧?丈夫是个甚样人?”妇人
道:“俺丈夫是个秀才,生的人物也好,只是这件事上再不曾打发个足心。我今日
可尝着滋味了,好不好把他杀了,咱一处过去吧。”这王秀才就着灯影看得分明。
只见他令宠把奉承他的一套本事,全使出来奉承那番兵。王秀才死了两遭:先
见他上床去,酸了一个死,后见他要杀了他跟着番兵,又恨了一个死。到了天明,
番兵听见吹角进营,要起去,还被妇人拉住不放,在床沿上弄有一个时辰才撒手。
嘱付了又嘱付:“到晚还来,我在这里等你。”番兵道:“四王爷不许掳妇人,
你只在家藏着,我来找你罢。”两人接抱不舍,把妇人送过屋里去了。后来金兵出
城,王秀才回家见了妇人,说他失节,百口不招。因生下儿子,不好叫他死的,才
知道枕边恩爱风中露,梦里鸳鸯水上萍。王秀才以此弃妻子出家为僧去了。
却说一个娼妓,做出件翻天揭地的事来。扬州钞关上有一妓,姓苏名琼琼,也
是扬州有名的。接了个布容是湖广人,相交情厚,把客本费尽,不能还家。后来没
有盘费,情愿和这当行的一家住着,就如咎喜员外一般。忽然金兵抢了钞关,把琼
琼掳了,和这客人一搭,白日拴锁夜里用铁绊。到晚上解下妇人,却将蛮子们十个
一连上了锁才睡。一日,番兵吃的大醉,和两三个妇人行了淫,一头睡倒。却被琼
琼把铁绊的锁开了,放将客人起来,用番兵的刀,一个个都杀净,搜出他抢的金银
一千余两,和这客人扮做逃民,回湖广做起人家来。生了儿子,发了十万之富,岂
不是件侠事。
看官听说,天下的事那里想去,良家到没良心,娼家反有义气,也是各人所遇
不同。后来蒋竹山考选扬州妇女,这些瘦马妓女不消说的,还有大家女子出来,欢
欢喜喜,和番兵骑在马上,争妍卖俏,比门户人家更没廉耻,岂不是风俗淫奢之报。
到了三日报名已毕,先考头一场,发出一张条约:钦差提调淮扬兵马部督府蒋,为
奉旨考选官嫔,严立条约,以防隐漏,以杜冒滥事:照得广陵为名丽之区,迷楼实
烟花之处,舞逾上蔡,歌出阳阿,代充掖廷,必先兹郡。今遵奉王旨考选良家,兼
收乐籍,分三案为三甲,不啻文士登科。自才艺及声容,以定女中魁首,百代奇逢,
千秋荣宠。除遵依里甲挨门报名外,凡系文词女史,第一场考诗赋论一篇,即合式;
身容姿态,次场点名;歌舞吹弹,未场面试。先三日,扬州府各递试卷、脚色,并
载里甲、年貌、历履:习学某艺,临期执技登堂验眩一照文场殿试,分三甲上下游
街及第。如有滥冒顶替,许人揭告,以违旨定罪不贷。特渝。
大金天会陆年月日
到了三日后,妇女报名已毕。由江都县申到扬州府,挂出牌来,在察院衙门听
考。临时,蒋竹山、阿里海牙并本府大小官员,俱是大红吉服,门首悬彩奏乐,挂
了三个大字是“女开科”。这些妇女们,都是艳妆丽服,傅粉涂朱。也有哭啼啼在
轿里,父母随着送场,似昭君出塞一般,哭的千人落泪。也有喜喜欢欢先换了金朝
服色,窄袖戎妆,平头盘髻,也十分好看,多是乐籍、卖瘦马的人家,一时间就扬
鞭上马,笑嘻嘻来争这女状元。街上看的人上千上万,通挤不开。鱼贯而进,约有
二千五百名。大门首知府点了名册,一个个花攒锦簇,五色纷披,果然也可观,但
见:千层锦绣,万朵胭脂。缔罗对对,排来五色云霞;珠翠丛丛,衬出三春花柳。
一个家淡妆出月下梨花,却嫌脂粉污颜色;一个家浓染似雨中芍药,恍疑香露滴衣
裳。
那愁的低垂粉颈,好一似捧心西子,越添上一种妖烧,那喜的满面笑容,好一
似渡海观音,更显出十分光艳。
高髻云鬟,扮的是大内梳妆,动人处玉钗斜挂;弓鞋罗袜,走的是扬州俏步,
关情处檀袖偏拖。长的是眉,眉弯新月,远山淡画出双蛾,秀的是眼,眼溜秋波,
碧水轻盈含一笑。粉的是腮,鼻边红杏淡白云;朱的是唇,齿上樱桃明素玉;圆的
是肩,新藕琢成香玉臂;软的是乳,梅粤初簇碧酥囊;纤的是腰,杨柳三眠;细的
是股,芙蓉两朵。翡翠群中藏翡翠,鸳鸯阵里卧鸳鸯。
大堂上坐下,阿里海牙居左,蒋竹山居右,俱是大红蟒服,金幞头、玉带,帽
上悬着貂尾——这是金朝官制,凡官至二品方许帽上系貂,如今梨园唱戏还有此制。
一边分了东西文场字号,俱在堂上面试,怕有代笔,番将堂下带刀巡逻。只见一个
教官,提着一面牌下来。上写着四行大字。
第一场题三道:
沉香亭牡丹清平调三韵
广陵芍药五言律诗
杨贵妃马鬼坡总论
这些平日读书饱学,吟诗作赋的女学生们,多出在士宦名儒之家,从七八岁上
了女学,偏是聪明乖巧,比儿子读书还长进的快。如今徽州府风俗,不教儿子读书,
只多少识些字就叫去做生意。只有女儿偏要习学诗词,博出个才子的名去,把诗词
传刻,向女流中夺萃,固此常常惹出风流话本。今日扬州考选女秀才,皆围有此风
俗,才有此番选试。
单说这女秀才们见了题目,一个价铺下玉板纸的试卷,紫管的彩毫细笔,螺纹
的鹦鸽端砚,松烟金漆的龙香墨精。
那苦思的攒促着两道眉儿,想一句写一句,十分好看。那得意的思入风云,把
罗袖拂一拂纸,伸出那春笋般又细又白的指头儿握起笔来,真似龙蛇飞舞。也有做
诗做论的。那消两三个时辰,把卷子誊真,俱是钟王楷书,珠圆玉润,捧着卷子送
到考试官面前。那知道考试官却是不识字的,只凭着扬州府王推官,是个山东才子,
积年大词客,一切出题看卷凭着去龋这两个大主考,阿里海牙是个武将,不消说朦
心隧目了,蒋竹山只记得几个草头药方,那晓得诗词歌赋?见了这些女子进场,已
是雪狮子见日——化酥了半边,连骨髓都流出来;又好似看太阳花了眼——通是青
红黄黑,在眼睛里乱滚,忙的个可怜。到了日西时,也收了百十本卷子。其余或句
不成章,字画差错,俱不入选,还有曳白的,俱一齐出场,到了第二日贴出榜来:
大金国扬州府为考选女科事,今将头场取中合式进士榜于后:
一甲第一名宋娟扬州府江都县人,商籍,论一篇,《马嵬坡》。
二甲第一名王素素扬州府通州人,乐籍,《沉香亭诗》三首。
三甲第一名柳眉仙淮安府山阳县人,军籍《广陵芍药诗》二律,
其余考选不等,定了名次,共取中进士八十二名,不能细载。只有女状元宋娟
朱卷传满扬州。这些宿儒才子,也都夸他博学弘词,不像个女子,即时刻了传诵。
《杨贵妃马嵬坡总论》:
论曰:盖闻情者,弱骨之媒;爱者,醉心之蘖。星眸粉黛,名为伐性之斧斤;
狐媚娇痴,号作登床之机弩,况假合能有几时,玉质朱颜,转眼而鸡皮鹤发;好丑
原同一味,金床象枕,回头而骨冷魂消。愚者沉焉,达者笑之。故琴瑟取诸关雎,
乐而不淫;床第戒于牝鸡,礼以防乱。乃有唐闱多秽,兆自开邦。兄收弟妇,有忝
日角之雄君;子纳父姬,忽代月升之女主。点筹借箸,投子闻声,此皆历代丑踪,
缵述祖武。逮至玄宗,恣情渔色,纳子妇而号太真,宠妃姊而封列土。华清水滑,
凝脂流合欢之香;绣岭尘飞,连骑贡侧生之笑。堂开锦绣,排甲第于云霄;门列柴
戟,掷沙泥于金玉。或连镰则云锦述天,或卿坐而珠玑满地。雕麟织凤,罗纨穷天
女之工;玉脍冰鳞,水陆尽穷民之血。以兹淫风相煽,阴气乘权。蛾眉娇妹,鸳鸯
入鹃坞之群;碧眼胡儿,虎豹结狐狸之党。洗儿之金钱一入,渔阳之擎鼓忽来。凤
辇云奔,马鬼尘起。路傍弃霓裳之宝器,道隅走乞食之王孙。遂使蚊颈投环,羊头
贯槊,七夕密约化为冷烟,三峡淋铃魂消夜雨矣。不亦悲哉!然后知玉碎香残,前
日之珠翠也;羯鼓征尘,前日之歌舞也,手掬麦饭,前日之珍羞也;以枪揭首,前
日之剑南施节也。乐极而悲来,物穷而理返。是故君子土木形骸,电光富贵,性不
以情移,而识不以爱乱。盖审于浓淡久暂之间,不以彼易此也。
第二甲榜眼王素素《沉香亭牡丹次清平调韵》:冰肌玉骨月为容,久厌胭脂入
画浓。
洗净铅华应不染,天台姑射一时逢。
又:
并蒂连枝笑合欢,玉容常向月中看。
姚黄魏紫争承宠,冷粤天香未可干。
又:
石家金谷暗生香,风雨春深自断肠。
为嘱花神好相护,明妃马上不成妆。
第三甲探花柳眉仙《广陵芍药五言律》
汉宫仙掌露,春色上华管。
影浸盘盂玉,光摇围带金。
花王终让宠,蝶使奠相侵。
应有东君荐,莺衔到上林。
原来二女子诗中包藏深意,说那沉香亭牡丹不爱繁华,甘心枯守,每一首未句
都有自寓的意思。这芍药诗却说的富贵,有金屋贮阿娇、昭阳第一人的光景,那玉
盘盂、金带围,乃芍药佳种,真是诗中李杜、女中的谢道温、朱淑真,也不能到此
凤雅。其余合式的女进士,或有几句,不能遍传。到揭晓传肿,女状元宋娟在公堂
上插了两朵金花,两肩上十字披了织锦金缎,两对彩旗,四名鼓乐引导,当堂上了
四人明轿送归及第。榜眼王素素也是一样,却是彩缎一对,彩旗一对。探花柳眉仙
也是一样。到了三甲以下散进士,不过二枝镀金花,一对红纱,二人轿子。俱鼓乐
引着送在大营里,见了囚太子谢恩,听发在那里。那时兵马急着过江,一面逼拷富
户,一面搜罗妇女。兀尤只选了几个会弹唱的随营,把这女状元、二甲、三甲共选
取的八百女进士,一时没有这个落地,又不便发回本家,怕有逃亡走匿的事,叫王
推官安置。只有琼花观地方宽大,把上下房道官、火头一齐赶逐,将这妇女们权且
安置,使一老成番官看守,把大门封了,不许亲戚往来,以待乎定了江南,往燕京
进献于金主。这些妇女的父母,在外哭哭啼啼,往里送饭食衣裳的,真是:花花柳
柳,原从南国生成;燕燕莺莺,尽被东君收去。
蔡女多才,但做胡前十八拍;昭君美貌,空传琵琶五言诗。阿姊阿妹,忽改做
年弟年兄;大乔小乔,没处觅房师座主。妒色梨花逢暴雨,能言鹦鹉入金笼。
后有美人题词壁上,日《满江红》云:
邗水繁华,扬州人物,尚遗隋氏风流。绿窗朱户,十里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
破金城、百万貌狲。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
地俱休。任此身南北,断梗浮鸥。破镜乐昌谁续,念萧郎陌路难投。从今去,香魂
千里,萧凤断秦楼。
一时题咏甚多,不能遍载。那兀术太子和这粘没喝、斡离不大将军一班番将,
不消说朝朝醉乐,夜夜欢歌。只这蒋竹山一个穷光棍,坐拥着百万金银,每夜别有
良家女子十余人陪侍,清歌妙舞,不在这钦选以内的。苗青和王起事秀才一般盐商,
子女金帛、珠玉玩好,没般不奉承,真是:富过邱邹白壁满,花逾金谷绿珠多。
一日传下令来,刻期过江。先发了一封战书与宋朝都统元帅韩世忠,金山会战。
韩世忠也差官送了五百个黄柑来,说北军过江,愿打浮桥三所,知大军远来,谨以
黄柑五百解渴。
兀术大惊,赏回差官,刻日决战。知道蒋蛮子不惯行兵,把苗员外封了扬州副
都管,和蒋竹山权守扬州,催兵饷接应。
分了一班番将过江的汛地,要一鼓而渡。十万人马,真有投鞭断流的光景。兀
术到了瓜州江岸,看着金山下的南船一只也无,江南城郭隐隐,全不见旗幡。正不
知韩都统的兵机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正法品
第五十四回 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江南妇女离乱歌》:
画栏豆蔻红珠掌,深闺意质藏银幌。煮麝煎膏尽日间,等闲不受春光攘。阿母
工夫事事宜,儿家门户软帘垂。玉镜时开云母镍,雕笼戏画雪儿眉。长廊跳脱看年
命,沉香供奉花情性。鸾带原随碧玉萧,线丝谱出宜春胜。一自梳妆青漆楼,深深
似海不知愁。蛤帐更阑银箭咽,菱囊星晓篆烟福丫鬟偷唱莺声底,欲透春情惜罗绮。
明月千金一寸心,绣床颠倒无心理。谁知挝鼓起风尘,燕子花吁位鬼神。赤眉定夺
蛾眉案,惊破谁家蝶梦人。萧娘齐去泪如雨,可怜叱利谁相语。颜色从来误妾身,
旧时甲第苍凉处。半疑半讶扎雕鞍,玉肢野外不胜寒。关山潦倒蝉鬓乱,半夜由他
趁所欢。此生命薄长已矣,往事依稀恨如此。前度清宵泪暗流,泪流尽是良家于,
犹记香闺绣凤凰,须臾结发走辽阳。侍儿后骑离前骑,姊妹他乡念故乡。斜插小靴
松黑鬓,玉手纤纤执雕蚓,含羞蓄愤被风霜,马上回身时欲陨。昔日豪华称莫当,
毡裘万里断人肠。纵然速作荒磷鬼,犹带馀腥向北邙。一朝红粉同时尽,秦楚燕齐
香玉殒。岂无阿阁理青尘,亦有卧房同幻蜃。落魄佳人复奈何,我闻此事动悲歌。
江南儿女多情思,尚傍王孙拭翠蛾。
——右《富女歌》
幽巷年年惜颜色,积花竹叶长相忆。远山淡扫宜不宜,夜夜荆钗愁叹息。可怜
十五未嫁人,玉颜寂寂低敛颦。春树采桑溪水曲,宵灯织素问东邻。荡子结婚重名
姓,豪家几遍明珠聘。但见西施住若那,岂有郎君轻玉镜。磋舵爱惜度年光,眉黛
何如怨恨长。蝴蝶飞来娇不语,鸳鸯独宿夜偏凉。裁纨贴胜心情倦,荆棒门户羞歌
扇。家对寒塘袅碧丝,爱游僻径看花面。何处鸣金动地来,一齐驱向马虺颓。锦营
贼帅相思梦,锦帐贤王合卺杯。蔡琰声声十八曲,家少黄金谁见赎。丁香枝上不禁
春,血泪明眸空断续。回思往事更伤心,欲觅征鸿寄信音。妾身不望生还好,传语
家中漫捣砧。晨闻异乐心长断,当风塞上瞻星汉。数尽江边春燕归,又看绝域秋鸿
乱。故乡人遇意殷勤,为说家园两地分。父母荒郊何处别,长兄闻道又从军。生嗟
薄命随流水,玉门关外何时死。新妆莫保遭乱离,梦魂惊颤何如此。为借名香为借
花,鸾书凤笔泪交加,佳人莫怨无情种,且把琵琶营里挝。铁菱鹿角香魂堑,阴山
借作定婚店。落叶浮萍去不回,雕鞍生把红儿殓。惆怅曾无古押衙,劫取园陵小内
家。止馀眯老含糊眼,哭遍胡城百万花。
一一一右《贫女歌》
话表扬州兵火,妇女流离,尽为金兵所掳,那分得良家娼妓,那论得美恶贞淫。
就如那春色将残,百花雕谢,被那狂风毒雨打在泥土坑里,马踏人践,还说甚浅绿
娇红,浓香妙色。便说士女淫奢太过,自然酿出这个大劫来,憔悴飘零一番,才完
得盛衰的定理。却不道人生遭际不同,苦乐各别,就如那百花,也有生在名山秀谷
中不见风尘的,也有生在金谷名园,折在高人才子幽室香几之上的,也有被村夫丑
妇折来抛在路傍粪池沟里的。如不遇时,那怕他是国色天香,贱如粪土;要遇起时
来,就是那野草闲花,一时成名,做出一件超群出类得事来,也要传之不朽。岂不
是各人遇合,分甚么贵贱。这一回单说一个妓女中的英雄,裙钗中的侠妇,有一双
识王侯的俊眼,又有一副助忠义的胆气,后来封了梁国夫人,助丈夫封为南宋蕲王。
岂不是一个妓女,固然是他托身得人,原有些英雄胆识,才做一番大功业来,说来
可羡。
当初高宗南迁,统制王渊标下有一小卒韩世忠,初入行伍,在风尘落魄,偶因
元旦帅府参见过堂,天未明,起得早了,在帅府辕门旁连衣睡卧。时有官妓姓梁名
玉,也来帅府见节。来得大早,望见一只大白虎卧在影壁墙下,唬得一时没处躲避。
再一细看,却是一个军校,手执长枪,是一马头军模样。梁妓即时间了名姓,知是
韩世忠。请到家里,和妈说知,要招世忠为婿。那虔婆爱钱,怎肯招一穷军养着他,
自然不肯,打着梁玉接客。梁玉系老虔婆亲生的女儿,一生一世止靠了他过日,又
没有乐户,一家两口儿,养得梁玉自幼娇惯,任他的性儿,要接客就接客,不爱接
的客也无可奈何。因此梁玉惯性儿,拼的阿妈不过,后来只得把韩世忠招进来,子
母二人从了良,倒做起针指女工来度日,白白养着个穷军。也是天生缘法,该享这
富贵,自然凑成好事。后来韩世忠因奉了将令征剿黑风山岩大贼,自己亲入贼洞,
擒了贼首,把土寇荡平了。王统制因功加赏,题做钦授守备。领了一千营兵,时常
随征,处处有功。护驾南迁,镇守淮扬,渐做到方面之位,不消说梁夫人同享荣华。
那时淮扬经了兵火,南北做了边关,世忠在淮上兵不足三千,兵饷官械俱是草创。
梁夫人亲自编竹为墙,织草作履,鼓率内外将士,大有个娘子军夫人城的侠气,与
世忠一心报国,那里似个妓女。
后来因朝廷内乱,苗傅、刘正彦挟制高宗让位太子,把禁兵夺了,朝内无人制
他。因此,太后秘召梁夫人,使他领兵来清宫禁。世忠闻变,即日提兵赴召,诛了
苗刘二贼,高宗复位,叙他护驾勤王功为第一。知道金人不日南侵,只有京口是南
北第一个要冲,就升世忠为淮扬都统制,移镇在镇江,水陆兵马一万,把守着江口。
这韩将军打造战船,整顿盔甲,预备迎敌。又用铁万斤打造沉舟的铁锁,俱用尖锋
铁钩,将船尾上铁锚挝个不动,使锁封住,拖沉下水。真是料敌如神,行兵有法,
常是锦衣绣马立在阵前,敌人望见如天神一般。以此南渡大将说,张韩刘岳——张
浚、刘奇、韩世忠、岳飞,只有韩将军更是人才整齐,胆勇出众。又得了一个娇滴
滴风流女侠梁夫人,和他同心一力随营出阵,常是女扮男妆,打扮做健丁模样。银
盔软甲,紧随马后。
到了绍兴元年八月,江水正发,打探知金兵两路下淮扬,不攻而破。使人上扬
州下战书,先送黄柑五百,使兀尤知信。高宗在建业闻信,先奔过江,往杭州去了。
不料金人从秀水斜渡平江,直赶到宁波,闻高宗下海才回。一路抢掳焚烧,无人敌
挡。幸得各处城池严守,金人不暇攻城,也怕身入重地,连夜奔回江口。韩世忠料
定在这金山下渡江——金兵掳的辎重子女人马太多,没有别路。早把战船摆了一个
水营,遮住了北岸,五色旗帜分了八门,将船搭了浮桥三座,引诱金人来战。把得
江口如铁筒相似,飞鸟也过不去。算计一定,料金兵到江必要窥我的虚实和江中的
去路,只有金山寺顶上一座龙王庙极高,往江北一望可见百里,料这金人狡猾,定
然有主将偷来看我的营寨。韩将军即差一员有胆智的健将,名叫苏德,到帐下分付:
“此去龙王庙只用一百健丁,五十人埋伏在寺外岸边,五十人埋伏在庙里。悄俏使
一人在塔上窥看,但见金兵进庙,塔上鸣鼓为号,岸上五十人先杀进去,金兵必走,
然后庙中人出来,两下截杀,可擒其将。”计较已定。
却说兀术到了江南岸边,远望江北一带战船摆有数十里,旗幡排满,船上楼橹
似城墙一般,如何冲得动。又有百十号游兵小船,俱是一船六浆,摇橹如飞,四面
弓箭火器乱发。那中军水营都是海船,长舰楼船,前后樯桅密麻似,高二十余丈。
金鼓旗号,插着都统制韩的皂素大旗,不知有多少兵船,怎敢轻渡。但见:旗分八
面,船按九宫。横江舟船走蚊龙,守口舢艇如虎豹。大船上弓弩连排,只听一声梆
响,游船上棹浆乱滚,惊看十里星飞。军容如铁壁,船面画青雀黄龙,阵势似金城,
旗影卷皂雕白虎。三吴水手惯凿船,人称海鬼;两广长年能破浪,船号江鳅,转柁
时大鹏展翅,无翼而飞,扯篷时猿猴穿枝,盘空而上。隐隐阵云浮北固,腾腾杀气
护南都。
原来韩都统的兵扎营在焦山寺下,金兵从南下来要夺江口,扎营在金山之左。
问了土人,要上金山,一看南北形势。知道龙王庙在金山顶上,往韩都统营里看得
十分亲切,因此兀尤领了五骑人马,俱是心腹番将,不带旗枪队伍,悄俏出营来。
见宋营兵船不动,江里静静的,一只渔船也没有。从船上牵马骑来,按辔徐行,走
到金山脚下。望着龙玉庙不远,只有一所古庙,几间僧房,连一人也不见,扬鞭而
去。隔了庙门一箭之地,这兀术果然十分狡猾,心里跳了两跳,就勒住了千里龙驹,
叫两骑马上番将先到庙里看看动静,自己却在庙门外观看江景。那苏德坐在塔上第
四层高处,看得分明,见五匹马从金营船上下来,果如元帅所料,今日正好立功。
那知道兀尤立在门外却不进庙,先使二马进庙探细。这苏德见二马进的庙门,真如
虎入深坑,雕投罗网,把那军中的令鼓咚咚连打起来。这庙外崖上的五十名兵看得
分明,见兀术还不曾迸庙,骑的是战马,一见埋伏,必然要走,又不曾进门,如何
遮挡得住,因此不敢出头,要等他进了庙门,只挡住门首,自然飞不将去。那庙里
埋伏的五十名兵,见塔上鼓声不绝,又见两匹马进了庙,那知道还有三匹马在庙外,
只得一齐杀出。庙里窄狭,不用弓箭,俱是短刀钩枪,早把二员番将拖下马来。那
庙外三马,听了战鼓心疑,正要勒马而回,忽见庙里喊杀起来,知道中计,即时拨
转马头往山下江口而走。这庙外的兵见这三马走回,方才出来截杀。原来山路甚窄,
一面是江,放不开马走,到了石崖边,被宋兵一挠钩将一个穿红袍的玉带钧住,拖
下马来。只见这个番将十分英勇,把腰刀拔出来,将钩杆砍为两断,使了一个鹞子
翻身上马的法,腾的跳上马去。还有一条大涧,三丈余宽,被宋兵把住石桥,那番
将把马连打三鞭,从平地一跃而起,三匹马一齐窜过去了。这一百个步兵如何赶得
上,只捉得庙里两个番将,也是有名的都护。细问起来,才知走了的是兀术四太子。
苏德叫苦不绝,只得把二将绑来。见了韩都统,闻知走了兀术,气愤不绝,把苏德
要斩。细问他:不肯进庙,庙外伏兵不敢先发,以此脱逃。只责了四十大棍,使他
带罪立功,一面预备江中大战,不题。
却说兀术走回营来,真是忙忙如漏网之鱼,急急如脱扣之兔,喘气吁吁,坐了
半日才定。即聚集龙虎大王、粘没喝等商议,要乘夜过江。使粘没喝将五万人马、
大小船有千余只——都是捉的客商盐货船,艄工们撑架着,原不是战船上走惯了的。
如何敌得韩统制的海船,使起风来,似山一般压下来,连船都是要倒的,那怕你千
军万马,弓箭刀枪也没用处。这金人原是拐子马,利于野战,只为乘胜恃强,又晓
得江南无备,直赶到温州才回来,今日遇着韩都统,安排在江口邀截,如何不惧。
定了一计,使粘没喝用兵五万,先缀住他焦山大营。却将小船由南岸一带,迤斜往
上过江,争这龙潭仪真的旱路,直入建康。议定三更造饭,四鼓砍营,五鼓过江,
他首尾不能相顾。各自磨刀拈箭,勇气十倍,不题。
却说韩都统见兀术走了,闷闷不足。梁夫人在船上接着,问了备细,夫人道:
“此虏穷寇,利在速回。只在今夜,定然要来厮杀。今大将军只在中军船上,使游
兵堵截,怕不能了事。走了兀尤,千里长江保不住东南这一块土了。如今我两人分
开军政,将军管领兵截杀,妾管司中军旗鼓。金人多诈,怕他一面攻战,一面过江,
叫我两下遮挡不来。如今只以守江为主,将军管领游兵守护北岸,妾管领中营水兵
守着中军。任他来攻,只用火炮神弩守住,不去追他。他见我不动,只得渡江。那
时将军只看我的白号旗为令,中间大桅上立起楼橹来,妾亲自击鼓。鼓起就进,鼓
住则守。金兵往南,白旗南指。金兵往北,白旗北指,将军领兵八千人,分作八路,
俱听鼓声和桅顶上号带,金人自不能渡江了。就不杀他片甲不回,也使他从此落胆,
再不敢窥我江左一步。”韩都统大喜,即时夫妇二人叫军政司立了军令状,看梁夫
人披袍贯甲,窄袖弓靴,布置了守中军的兵将,把号旗用了游绳使铁环系住,看金
兵往那里渡江就往那里扯起。四面大船,都看中营旗号。四面游船,分了八八六十
四队,队队有长,俱看中军旗号。这些游兵摇橹的,飞也似去了。布置已定,把中
军大桅顶上扯起一个小小鼓楼,遮了箭眼。到了二更,梁夫人踏着云梯,领一家将
管着扯号旗。他把纤腰一纵,莲步轻钩,早已到桅杆绝顶,离江面二十余丈。看着
金营人马如蚂蚁相似,那营里动静,如在足下。江面不过十余里,被一个梁夫人看
做手中地里图一般。韩都统自去布置截杀,不题。有诗赞梁夫人英雄处:旧是平康
妓,新从定远侯。
戎妆如月孛,剑佩更风流。
眉锁江山恨,心分国士忧。
江中奏敌凯,赢得姓名留。
却说金兀术,到了三更,吃了烧羊烧酒,众军饱饭,却不肯鸣金吹角,悄悄开
船,只以胡哨为令,五万番兵,驾着千号南船,望焦山大营进发。正是南风,开帆
如箭,早被金山下宋营里哨船探知,报入中军。梁夫人久已准备停当。这大海鳅船
俱是尖底平板,上面一带挂上箭板,牛皮钉裹,如铁相似,那刀箭俱动不得。上了
敌楼,一面竖起炮架弩架,使力士远处炮打,近处弩箭,如何近得前。俱要哑战,
不许纳喊。金将粘没喝将到船边,一齐纳喊,这里全然不动。那南船的艄工,那个
不望杀败了金人,谁肯拼命上前。到了三里外,俱在江里抛下锚,连杀几个,也不
肯动,会水的都跳在江里,浮过宋营里逃命去了。直打的南船七零八落,如雨打梨
花一般。那金兀术、斡离不和龙虎大王,却从南岸迤斜开船望江北来。怎当得梁夫
人在船桅顶上看得分明,即将战鼓挝起,与雷鸣相似。一技号带带着灯笼,从桅顶
上使游环扯向南方。眼看天明,见兀术往南,韩都统也向南;兀术往北,韩都统也
向北。两军相距,不得不战。那知道沿江先埋伏了铁绳,暗用利钩,钩住南船锚索,
再走不去的。却使大船一冲,这小船如何当得起,把一船人俱压翻水里。早把龙虎
大王和一百余番将一齐落水。这边水军如走平地,早跳下江去,一人一个先淹个死,
才擒活的上来。只这一阵,把兀术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敢回金山扎营,早
赶入黄天荡去了。这大营里中军的船,也随后移营赶去。见了得胜,那战鼓越发咚
咚不绝,险不使坏了细腰玉软风流臂,喜透了香汗春融窈窕心。至今宋史一笔,书
韩世忠击败兀术于江中,妻梁氏自击抱鼓,岂不是女子中英雄奇事,使人千载敬服。
后人有诗赞日:一声捭鼓震高航,杀尽南侵十万羌。
不及裙钗犹有气,三挝空自说渔阳。
原来黄天荡是江里一条水港。兀术不知水路,一时被宋兵杀败,将船赶入港中,
指望一步步上北,可以得路。那知道这黄天荡虽然宽大,久已涌起沙来,把水渐渐
干了,连大船也走不得,只有渔船可行。韩都统打探兀术进了黄天荡。
喜个不了。这贼活该命尽,此乃一套死水,无有去路,不消厮杀,只用一枝兵
把住黄天荡江口,他出不来,不消数日,粮尽饿死,从此高枕无忧,再无走脱一人
之理。
那时八月中秋,固得了凯音,扼住江口,十分全胜。又感激梁夫人登楼击鼓一
段义气,看了明月如昼,这些大小战船排作一字长蛇阵,足有数十里之远。船上一
带灯光,如火轮星球一般,军中欢声如雷,奏起鼓乐来。韩都统十分得意,忽然乘
兴要与夫人夜游金山看月,登塔顶望这金营气色。即时传令夜上金山,那军令何等
威严,早安排下两桌上席,一班鼓乐、杂耍、大戏。江南品物原是齐整,况是元帅,
无一不备。又传令颁赐羊酒,各营将官赏月,轮番巡守江口。坐一只大船,随着十
数只兵船,吹吹打打,月色波光,清吹细乐。
夫人换了一身艳服,陪着韩都统锦衣玉带,欢饮而去。那消一更时候,到了金
山,停舟于郭璞墓前,步上山来。早有山僧鸣钟迎接,传令移席妙高台赏月,辞了
山僧,自有一班家乐伺候。韩统制月下一望,江北灯火全无,止有江船上灯如星密。
正是欢乐,不免有曹公赤壁横槊赋诗光景。只见梁夫人对坐不甚开怀,颦眉长叹,
说:“将军不可因一时小胜,忘了大敌。我想兀术智勇兼全,今不生擒,必为后患。
万一此虏逃去,必来报仇,那时南北纷争,将来不为有功,反为纵敌。
岂可因游玩灰了军心。”韩都统闻言,愈加敬悚,说:“夫人所言可谓万全。
但此贼已人死地,再无生路。不过十日绝粮,今当活捉,以报二帝之仇。”言毕举
杯连倾数斗,向月拔剑起舞。次岳武穆《满江红》一首:万里长江,淘不劲壮怀秋
色。漫说道,秦营汉帐,瑶台银阀。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弓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拂
袖整乾坤,难销歇。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沾襟血。
汴水夜吹羌笛管,鸾舆岁老辽阳月。把唾壶捶碎问赡蛛,圆何缺?
却说这兀术太子和粘没喝、斡离不两员大将,领金兵十万过江,被韩统制一败
——用铁锁沉舟之计,淹死一半,杀伤一半,还有三万人马,大小船只不上五百号。
初入黄天荡,不知路径,问了渔船,才知是条死港,不出了大江再没生路。到了次
比兀术差番官来求和,情愿进贡名马三百匹,买一条路回去,从此永无侵犯。韩统
制不准求和,把来人割去耳鼻逐回。兀尤领船死战,冲夺江口,被宋兵把住,如铁
壁铜墙,如何近得。
远远用火炮神弩射住,一连几次再不能近。遣番官在船上说:“四太子要请都
统韩老爷当面打话。”这韩都统把兵船分作左右两营,将中军大船放开,船头上弩
弓炮架,高下数层,预备金兵多诈。那船上金鼓旗幡,立几班锦衣绣袄、长枪利斧
的甲士,好不雄勇。这金营里也分开战船,兀术独坐在一只楼船,去韩都统船有二
百步,俱插住了船脚。兀术向前,脱帽胡跪陪罪告饶。使通师船头传话说:“从今
和好,再不敢犯,情愿对天盟誓,望乞放路回国。”韩都统在楼船上高坐,锦衣玉
带,金盔银甲,十分威严,说:“你家久已败盟,掳我二帝,占我疆土。除非是送
还我宋主,退回了汴京,方可讲和。今日之仇,不共戴天!”说毕,一声炮响,船
上神臂弓齐发,照金兀术射来,和雨点相似。原来神臂弓是诸葛武侯所置,一弩有
十夫之力,一匣发三十矢,俱是毒药竹箭,透甲入骨,见血就死,以此金人甚怕此
弩。兀术险不中箭,忙退入船中,鼠窜而去。宋营的兵船一齐合营,也不赶他。只
守住江口,料不能逃了。有诗赞日:槛猿笼鸟釜中鱼,狡诈金兵失故居。
不遇闽人开水道,中原安得属单于。
兀术困到七日,粮草断绝,杀马而食,料无生理。出榜问计:有能定策通路江
北的,赏银伍百两。忽有一闽人被掳在营中,自言能知出江的路,揭了榜文,来见
兀术,说:“这黄天荡通着老鹳河的水路,老鹳河一条小道可通建康秦淮。
只因连年淤塞,商客不行。如今残兵三万,分了汛地,每人立在浅水上,一人
一尺,不消一日夜,可凿三十里,连夜通开,直达建康,还可取胜。”兀术大喜,
赏了闽人伍百两,封他为乡导官,率领金兵开河。兀术先自下水,用锄锹畚箕,众
将官见太子下水,人人奋勇,立在浅处,不消三日,直接了老鹳河水道。把大船丢
下,俱用小船,将人马渡上建康的大路。那韩都统的水兵只守住江口,到了十日之
外,只见金兵船上烟火俱无,还怕他有甚诡计,不敢近攻。报与韩都统知道,遂发
水营游兵两路夹攻。到了金兵大船上,甚么是个人影,那知他诡计通天,绝流而去。
韩都统大船自来接应,闻知走了兀术,恨得暴叫如雷,那里赶去?梁夫人自去临安
请罪,反参韩世忠恃胜玩敌、逗留不进一本。高宗先闻捷音,喜出望外。自南北交
兵,不曾有此一战,终是败不掩功,还加了韩世忠为两浙制置使,以都统待罪立功。
不知这兀术回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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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解脱品
第五十五回 雪涧师破佛得珠 王杏庵捐家造寺
诗曰:
谢遣歌儿解臂鹰,半囊诗稿一技藤。
难寻营草酬知己,拟折莲花供圣僧。
妻肉欲抛翻有碍,才名久谢号无能。
鹿门学得庞公法,洗尽家缘是大乘。
这一回单讲佛法。释迦牟尼佛以梵王太子出家,雪山修行十九年,游历西域诸
国,遍尝恶趣,以无馀涅磐,才得成佛。这个佛字,不是说如今木雕泥塑妆金上色
的佛,也不是说灵通感应、谈经念咒、超劫消罪的佛,也不是变化百千万亿、骑狮
坐象、五色莲花、丈二金身的佛。这都是藏经上讲的佛法、佛相、佛旨、佛宗、佛
神通、佛功德,与诸佛菩萨、五百阿罗汉等众宣说妙义,才留下一部全藏。因此,
称做西方圣人,其名日佛。即是一个觉字。那西方印度回回蛮夷之国,从不曾有圣
人教化,多是杀生、贪淫,倚强凌弱,争夺杀战、不知人伦天理的所在,忽然生出
一尊佛,弃了王位妻子,却去山里修行,以慈悲众生,渡人济物,要投崖喂虎,割
肉啖鹰,度尽四大部洲,三界众生成佛,才了得此愿,才满得此功,谓之大事因缘。
因此,观世音菩萨同佛行化,化了三十六相,现身说法,使众生从声、闻、缘、觉
悟入三昧,脱离苦海,处处显应。这些善信男女和愚夫、愚妇叫得应的,日此称为
灵感观世音菩萨。现有南海落伽山潮音洞,是他成道之地,在浙江宁波府定海县地
方。天下僧民进香不绝,到了诚信处,就有莲花现形,白鹦鹉出来献瑞,和普贤菩
萨五台山生的地涌金莲,文殊菩萨峨嵋山现的夜照天灯一般,都是不可思议功德。
和那几夫愚子不信佛法的说,如何肯信。因此说,夏虫不可以言冰。那夏天生的虫,
不到秋间就死了,另变一件虫,那知冬间有这等大风大雪、结水成冰的世界。又说
是蟪姑不知春秋,浮游不知朝暮,也只说众生和昆虫一般,眼见的才信,不见的都
是疑。困此疑之一字,件件事都是惑的;佛法叫作无明——似失目的瞎子,看不见
路径,一味胡撞将去,落在水里火里方才悔,又悔不来。
又叫作意识界——本是糊涂,却道自己是极聪明的,从妄中生出想,从想中又
生出识,从识中生出百般伎俩,一时百变,坐驰万里,到底是游魂习气,起灭无常,
如空花云气,自生障碍,所以,如来涅磐以后,六祖传宗,接佛农钵。到了西域达
摩行至东土演教,九年面壁,一苇渡江,只传一个心樱这个心印就是个佛字。即我
儒家孔圣人那一贯之道。在圣人不外忠信二字,在佛法不外个诚字,在孔孟说个成
仁取义,不惑不优不惧,圣大化神,在佛法说个金刚无人我寿者相,阿褥多罗三藐
三菩提,总是说个成佛作圣,到了绝顶地位,如今宗门乱教的和尚,也知讲个大乘,
却先坏了戒律;圣门讲道学的士夫,也知讲个时中,却先失了名节。总是不在根本
上立功夫。以此,假托自便,才弄坏这个世界。但肯舍得自家身家名利,那个不是
成佛作祖的根基。只是这个舍字,原是难得的。所以佛法教人先舍,正是当头一棒
——既然肯舍,自然不贪,既不贪自然不害物,既不害物自然慈悲。这就是儒教的
个仁字,菩萨的普济二字,仙家的三千八百功行。看来,三教岂不是一贯的。
今日说这雪涧禅师,系古佛化身,普遍大千世界,为大事固缘,在泰山后石屋
修行,假名雪涧,超度宋朝未劫众生,接引阿罗汉了空成道。先在清河县观音堂行
脚施茶,后来孝哥遇难出家,改名了空,又住锡在王杏庵善士村昆卢庵里,一住三
年。了空因遇了家人玳安,报信母亲月娘在淮安府,辞了雪涧老师,二人往南探母,
自是佛法中先完天伦后成正觉的道理。一去三年,这雪涧和尚一个人在庵子里,没
个徒弟,烧火扫地、种菜打水,俱是自己。招了一个道人,是汴梁避兵走下来的,
生得虎头鹰眼,一部黄须,拿个木鱼庵上化斋,见雪涧家下无人,情愿随师父修行,
剃落为僧,雪涧大喜,择日与他削发,起名了尘,叫他烧火、造饭、扫地、净厕,
雪涧和尚还帮他一半。原来这佛教中丛林里,多有不学好的游僧游道、借出家二字
遮掩着十大魔王的恶鬼。这道人原是汴梁大盗王善标下游兵,后固留守东京宗元帅
死了,各人逃叛,又犯了法,该斩,却走下来妆做道士,在昆卢庵藏身,那里有真
正出家的心肠。初时,只说雪涧和尚在此安闲,吃自在饭,那知他是出家苦行的僧,
行普贤的行,从早忙到晚,——四更起来打水烧火,才忙得饭熟,又挑粪担柴。一
个老和尚帮他做一半,还不得手脚略闲一霎。
做不到半年,被老和尚用禅杖打过二次,常是罚跪清规,在佛前跪两枝香还不
许起来。不提防,这了尘存心等待老和尚出门上村里去了,却弄起一把火。大殿是
个草房,接起火来。却忙去村里叫人救火。急等人来,大殿已烧了两间,刚救得一
尊佛出来,烧得好似个炭人一般,但见:乌眉灰面,烂额焦头。三十二相好,何曾
留得白毫光,千亿万化身,无处逃将回禄劫。地水火风,跳不出裟竭苦海,生老病
死,那里有不坏金身。清凉法雨失沾儒,火焰诸天谁解救。
王杏庵同着雪涧和尚救灭火,请出雕的一尊檀香金像,烧得烟薰火燎,通不庄
严了。这王杏庵甚不过意,只说大家布施银子另雕新像,不题。这老和尚也不忧不
恼,笑嘻嘻道:“这块木头原多出这些挂碍来,依我如来法,原不曾有像,教众生
人人自觉他的佛性,谓之灭度。只因佛灭度后天人诸国分去舍利,各国供养,思慕
佛的面貌,一时不得亲见,西域优填王造起一尊佛像来,以金为宝,却使真金渗了。
因此金身相传东土,添了许多色相,人人反执像是佛,不能反身见佛。因佛立像,
到做了叛佛求像。”即时取一把劈柴利斧来,将那火烧的佛像,乓乓乒乒砍得稀烂。
王杏庵合掌念佛,那里敢劝!斫到佛腹中间,只听得一声响,迸出一个纱囊来。
却是甚么东西,但见:
寒光的砾,瑞彩陆离。光溜溜,骊龙颔下,摘将一串瑶冰,圆陀陀,老蚌胎中,
吐出几轮明月。龙女擎来,洗净六尘全不动,牟尼顶出,光明万劫照初圆。凡夫贪
爱,岂能剖腹深藏;楚国珍奇,未必走盘照乘。洗垢自成如意宝,辟尘实有定心珠。
当初薛姑子在日,曾收吴月娘一百八颗胡珠,许下造佛的。不料后来遇见金兵
大乱,没处潜藏这项珠子,固此把佛背心凿了一孔,不叫人见,却将这一百八颗胡
珠缝在一黄纱袋中,藏在佛腹之内,又叫匠人使金漆补了,今经十余年来没人知道。
今日活该此珠出现,以助修寺造佛功德,岂不是件异事。有诗日:剖腹逢珠事莫疑,
人人衣底有牟尼。
安知珠得依然失,珠去珠还佛自知。
王杏庵和一起救火的檀越善人们,见长老劈佛,心里不忍,大家都有些气愤。
方才要劝,忽然劈开胸腹,漏下个七八寸的纱袋来,乃是一串数珠。一百单八颗指
顶大胡珠,足有十二两重,实是无价之宝。不知此珠何来?岂不是天赐奇珠,以完
佛事。这雪涧和尚也喜之不尽,即忙拈香礼佛三匝,同大众和佛大叫“阿弥陀佛”、
“至灵至感观世音菩萨”不绝。依着王杏庵,劝住长老,不可劈坏佛的下身。长老
不听,道:“有此佛珠,另造新像,盖起大雄宝殿,广立丛林,不如火化了此像罢。”
即时用火架起,只闻一天檀香气,化而下留。这里众人拜了韦驮,发愿另造佛堂去
了。
这一百八颗明珠, 在雪涧手里, 一时没处收藏,倒是一件挂碍。想了一想:
“只有一件破衲掇碎补禅衣,是我自己出家的。”到晚来灯下无人,悄悄将珠子取
来,拆开胸前一方破补的袖布,接在中间,用线密密缝缉,谁知他衣褐怀玉?
却说这了尘,是个积年强盗,放火时原要走的,因庵上无物可偷,空身出去又
没盘费。不料见了此等明珠,千金之宝,正要设计图谋。取了一口切菜刀来,等半
夜杀了老和尚,得此珠宝去罢。到了三更时分,了尘取刀——先已磨得凤快,行到
禅房窗下,见老和尚缝袖掇藏珠子哩。看得分明,两只脚一似钉住一般,到了天明,
还挪不动。只见老和尚房里开门,拿着一根禅杖下床来,唬得了尘走不迭,把刀丢
了,却取个扫帚来扫那破屋下砖灰。老和尚道:“了尘,你把这烧坏的木料砖石,
各自一堆垛起。我后厕上自己去打扫罢,”取了个竹筐,往后厕上去了。丢下房门,
只一领破袖裰撇在炕上,料没人知道中间有宝。却不知了尘半夜来害他,早看在眼
里。一见了老和尚上后厕去,料有半个时辰,看了看房门不曾锁,一领袖裰正丢在
炕上哩,即忙进去取了衲裰,拿个木鱼杆棒,往外飞走。不顺大道,从小路落荒投
南而去。诗日:才得逢珠即失珠,不逢碧眼却逢愚。
由来罔象真难觅,赤水茫茫海又枯。
不说昆卢庵被贼僧了尘偷去明珠一百单八颗不题。单表这王杏庵在清河县做了
一生的善事,年长七十二岁,修寺造佛、斋僧建酪、修桥补路、舍粥周贫,自幼年
失了父母,和他兄弟二人各有十万家私。他兄弟王竹庵在临清开香蜡杂货店,极是
刻薄,大斗小秤瞒心昧已,后来三十岁上没了。撇下一个孤子,名叫王成,甚不长
俊,把家产嫖赌净了,却来赖在大爷家里,今日十两,明日五两,输个精光。王杏
庵也没奈何,分个小小庄儿揽他来家度日,因自己年老无子,也就同乡里族人过继
在自己名下,指望日后上坟拜土。这王成那有福分?嫖了一身杨梅疮死了,到也干
净。王杏庵自五十岁上丧了浑家,久不娶妻,又无子,一个老人终日念佛持咒,吃
了长斋,也就是在家修行的个无心道人。时常穿领茶褐布衣,拿着数珠念佛,不是
舍米舍财,就是舍棺木葬枯骨。他有十件布施处:第一曰无住相布施。
第二曰无尽功德布施。
第三曰广方便布施。
第四曰得大果布施。
第五曰广长舌布施。
第六曰忍辱受恶鬼布施。
第七曰戒非理取财祈福布施。
第八曰平等无分别布施。
第九曰不望报布施。
第十曰华严出世问法布施。
《金刚经》偈云:
宝满三千界,资持作福田。
惟成有漏业,终不离人天。
持经取四句,与圣作良缘。
欲入无为海,须乘般若船。
前说十布施,俱从大藏诸经《法苑珠林》中集来,如不细细分解,如何破得众
生悭贪。就是梁武帝舍身同泰寺,用面作牺牲,持戒不杀,筑塔讲经,达摩祖师也
只说是人天小果,不能成佛。后来私受了魏将侯景,贪这一座城池,害了百万生灵,
饿死台城,不保身家,也只为布施二字不曾讲得明白,反生障碍。今日借王杏庵善
士、雪涧和尚说法。这一回是此书渐入究竟,化色归空,去了空圆寂不远,只得借
佛经上语录略略指点:困何说无住相布施?世上万般种种有相,把自己的财物施与
他人,岂不是忘了我相?不免心里有些打算:今日舍了多少,明日该有多少功德。
只此一念,认真布施便落了色相,就是妄想,那有功德?因此《金刚经》说,无住
相布施。不在我舍得金银七宝,饮食供养,即从我色声香味触法,自己六根里的色
像扫净,才叫做布施。因此释迦佛弃了国土、妻子,成佛度世,才得了个无住相—
—即是无人相、我相、众生寿者相,就是舍尽头目脑髓,我心中并不曾有个布施功
德,岂不与虚空一样。此乃是第一等布施。
如何说无尽功德布施?施有五种:有财施,有心施,有随时施,自手施,有如
法施。当日如未出家,有姨娘摩河波提思慕如来,手织金色绒旄一件,要施与如来,
成其功德。
如来不受,叫姨娘施与众僧,婆提不肯,亲向佛说:“自佛出家,常常思想,
因此手织此旄,惟愿如来垂悯领受,成我愿力。”如来说:“姨母爱我,不为布施,
施与众僧,其福乃大。”若将爱物施与所亲,并无功德。富贵之人施一千金,心高
意慢,反不如贫人施一文钱与乞丐,还可得福。固此,阿育王固小儿持取地上一块
土奉佛,得成阎浮提王功德。如使大人,虽以多土施佛求福,反无功德。可见施从
心生,不在于物,此为无尽布施。
如何是广方便布施?事无大小,只在利人,功无大小,只在舍心。我有权势财
物,行得几件善事,除害安民,报答朝廷,将顺父母,固是方便;就使身是穷民,
无一物可施,与人方便一言,方便一事,也是布施。即如行路时,一块石片碍着行
走,也要取来抛了,路旁荆棘牵人衣服,也折来净路,借人书物不肯污坏,惜人车
马不敢吝惜,放蛇救雀,体惜大马,俱是布施。俗说广行方便,就有阴骘在内,岂
无功德?
如何是得大果布施?有因有果,自是三世的感应,一毫不爽。只怕有心求果,
其果反校如有一人,专敬三宝,舍其家私,自己父母兄弟却去争取财物,不知孝养
敬顺;有一人建立道场,作食施僧,见有贫人乞化,呵骂驱出,不济一文;有人雕
佛造像、修寺建塔,却与人争田放债、兴讼结冤等等,布施反成痴暗。我佛谓之颠
倒作善,有祸无福;即有小果,享完福报,还入地狱,以苦偿罪。
如何是广长舌布施?佛说;“比丘、比丘尼等,多闻智慧。”能以佛法曲为宣
说,或使人书写刻布,是名法施,又名大导师。众生闻法爱此施的,化他断除咳心,
来世便得上好色相。化他慈心戒杀,来世使得长寿命。化他开心施舍,来世得权位
大力。化他不窃取人财,来世自多财宝。破人愚痴,来世便得无碍辨才。因此法施
胜于财施,如佛以广长舌生青莲花一般。
如何是忍辱受恶鬼布施?我本敬他,他却慢我,我本加恩,他却成怨,无礼增
慢,诃骂横加:此是前世冤业,不可理说,更加恭顺,起大悲心。《金刚经》说:
“忍辱波罗密,便是成佛法门。”经说,罗刹化身向舍利佛求化佛目,佛说:“凡
所希求,无不可施,此眼岂得舍的。”罗刹恶鬼说:“汝要成佛,自云能舍,一目
腥秽,尚不能舍,如何得道?”舍利佛便许将左目任其剜龋罗刹得眼,复向佛骂:
“汝眼腥臭,殊不可用!”即在佛前唾弃践踏,呼来喂狗。舍利佛略无怒色,所施
之眼,转复光明。又,帝释试佛,化鹰逐鸽,鸽乞哀如来,投怀求救,鹰化人言向
佛啼饥。佛已许救鸽,无肉啖鹰,因许割肉代鸽,量鸽轻重,以饱鹰腹。帝释神通,
啖佛将尽,尚未满足,如来任其所啖,全无怨色。帝释遂现原身,皈依顶礼,受菩
萨戒。此为忍辱恶鬼布施。
何为戒非理布施?世人有身在大位,为帝王卿相,崇信佛法,不知从心上慈悲
布施众生,’却去横敛民财,严刑搜括,或使百姓卖儿贴妇,敲骨剥髓,取将财物
供养施舍。梁武造塔,每日交兵:石勒信佛,心喜杀戮;此乃杀人布施,无益功德。
又有不择邪正,妄信傍门。譬如一块良田,不种五谷,认著作苗,将贼作子,此为
乱法布施,终不得报。
何为平等布施?有贫富平等——筑七宝塔与童子舍土供佛平等。有多少平等—
—救十万众劫与救一蚂蚁平等。有恩怨平等——度七祖成佛与冤家解结平等,此为
平等布施,而无分别。
何为不望报布施?凡所修困,即成果报,是为小乘二法,终不到彼岸,功尽即
止。今我所施,如虚空大地,一法不立,五蕴皆空,此为辟支佛布施。
何为华严出世布施。《般若经》云,舍利佛问善现云:“何为出世间布施?”
善现答云:“菩萨行布施时,先要三轮清净。何为三轮?一不执我是施者,二不执
他是受者,三不执所施的人和所施的物。菩萨以大悲为首,凡属有情悉皆施与,于
诸有情似未曾施,是为出世布施。”波罗密多凡此十种布施,只完得一个无住相布
施。
看官听说,我们在家善人,如何行得此十种布施满足。
有此善念,层层证人,由渐入顿,由顿人圆,自然到得功满行成地位。
那王杏庵从来奉佛斋僧,困自己兄弟妻子俱无,年过古稀,想来一生立的万金
家业部没处去用。见昆卢庵草殿遭火,佛像现珠,“有此一件奇事,岂不是天献佛
宝,我的一点至诚感动观音菩萨。如今造起一座大寺,另换金身,也不枉我王杏庵
为善一潮。那日辞了雪涧和尚回家,将一村里平日同心檀越斋公们请将来,客厅里
坐下。王杏庵合掌当胸道:“众位乡邻亲友在上,我想昆卢庵火焚,要从前创立,
不能一时凑出钱粮。我老拙一生一世积得这个小小家私,原和兄弟子侄支持门面。
如今兄弟无人,子女没有,留下这分家私也无处费用,只有几个族人,也是擎不起
财的。如今要学个给孤长者,虽没金砖布地,那庞公放来生债,也完了自己一片心。
今日请将众亲邻来,把家中庄产、银钱、粮石、牲育开出一本清册来。我自己一人,
不能料理寺上大功,分在众人领了执事去,或是管烧砖瓦、置买木料、包管匠役金
漆油粉,只要百日立成了佛刹,却不算计费物多少。大家共成胜事,也了得这修造
佛事一场功果。”说毕,即叫了两个都管来,把家内库藏打开。只见:白的是银,
黄的是金。掘开地窖,四方打就银砖;擎起天平,十换铸成金饼。管衣服的架排锦
绣,穿不尽异样绫罗;管珠宝的柜满珍奇,识不透前朝宝玩。纵使素封夸猗顿,不
将青蛛羡陶朱。
众亲邻看了一本大册于,约有十万财帛,都惊夸不尽,又将后园仓囤取开。真
是:乃积乃仓,庚盈凛满。稻粱充初,三十年吃不尽的余粮;米麦朽陈,万户侯算
不清的丰数。饶使鲁肃指囤,不妨公谨分春,红鲜何用羡陈仓,白荣不须夸洛口。
众亲邻看了仓囤,足有十万余粮。义将骡马牛羊、各店债簿一一开明,也是个
积年勤俭的田舍老,百货丰盈的增福神。
又有高楼曲阁、彩画的厅堂、水椎山尝果园菜圃、米店布店、油房面房——件
件是有天理的生涯,顺人情的利息,骡马成群,牛羊上万。王杏庵把家私分做三分:
一大分修理佛寺,二小分周济贫人,赡养宗族。一前欠债、各店账目,一火而焚。
这才是:撒手到头留不住,回心转眼总归空。
不消一月,这亲邻们领去金银,赁工兴众,也有烧砖瓦、买木石的,也有上临
清买颜料金漆的。那消半年,盖起三间琉璃大雄宝殿,雕了一尊檀香昆卢佛,比旧
像高有二尺。前后山门、禅堂、厨房、经阁,一齐造起,金碧辉煌。
雪涧老和尚困不见了明珠,要去游方寻觅,因造大寺,又住下了。自己烧火,
管理工匠的斋饭。闲了,去打扫东净。请了一位法师,是汴梁来的大相国寺和尚,
法名性朗,来讲三大部经。即时修得一座草庵,成了大刹丛林。功成之后,王杏庵
也将自己住宅舍做一庵,供养观音大士。忽然一日,请将雪涧和尚同众善信,说了
数语,合掌而化,遗命留龛立于昆卢寺后,不题。未知雪涧和尚后来功德何如,正
是:衣底玄珠迷不见,空中梵阁结将成。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戒导品
第五十六回 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诗曰:
久恋繁华兴未阑,无言天道白漫漫。
笙歌括耳红妆乱,势位熏心白发残。
嵋坞金钱封爵厚,迷楼风雨过江寒。
应知祷杭终归尽,造物愚人纸上看。
话表金兀他十万人马过江,被韩世忠杀得大败,无路可归,几次哀告求生,俱
被神臂弓射回,赶入黄天荡,不得渡江,指日生擒,再无生路。谁料天相金朝,出
来一个闽人,指出一条旧路潜通建康。金人日夜开凿,把人马渡尽,韩都统方才知
觉,无处追赶,上本请罪。高宗因功免议,许待罪立功,不题。金兀术似漏网游鱼,
脱笼狡兔,急奔扬州。
那知元帅岳飞从江北提兵接应,八百精甲,三千步卒,把兀术的人马赶在江边
泥淖陷坑中,一阵杀了个净。剩不下一万残兵,不敢回扬州,迤逦往淮南一路连夜
奔逃。岳元帅直赶过淮扬地方才回。
单表这扬州城留下蒋竹山、苗青做了都督,同番将孛莫等老弱五千镇守,接应
江南兵饷。自兀术渡江追高宗下海,这扬州城盐商大户死的死、伤的伤,子女金帛
搜括已净。这苗青和王起事秀才,架着金兵,同蒋竹山大家小户不遗一家,比从前
追拷捆打日甚一日。这些百姓真是釜中鱼一般,生死不保,捱得今日不知明日如何。
就中有一个好汉,姓李名安,原是山东周守备府中有名的家将,后来日汴梁失守,
投在宗留守标下,南渡后流落扬州,做些小生意养母。此人武艺出众,胆勇超群,
见苗青一般奸细引金人进城,久已不平,藏在百姓人家,旧日结识有十个义气兄弟,
都是些营里旧武官们,动得手的好汉。大家商仪:“待金兵大营南渡后,城里杀起
来!这些守城的金兵,不过几千老弱,久已足心,那提防着百姓起义?”只因金兵
势大,不敢动手,专差几个心腹在瓜州打听兀术过江、韩将军的胜败,以便举事。
后打探兀术大败,走入黄天荡去了,大家喜之不荆连夜纠合起些有胆的壮士千余人,
定日在天宁寺取齐,举火为号,先拿住苗青,以报献城之恨。正是:恶贯满盈,天
随人愿。
不数日,兀尤败信到了扬州,孛莫正然点兵接应。这李安怕日久漏泄,一面差
心腹上岳元帅营投报告急,一面城里设计,怕金兵走脱。到了半夜,塔上举起火来,
满城呐喊,乱杀起来。原来金人破了扬州,料南人软弱,不敢叛的。这些番将们,
那个不是醉拥红妆,几个妇女昼夜纵酒狂淫的。
就是这马兵步卒们,也都放胆奸淫,日日醉生醉死,全无提防。忽然半夜一声
喊起,只叫:“休要走了番贼!”那些有胆力受冤屈的百姓,成千成万上的城来,
把城门把祝岳元帅的兵早已入城,内外夹攻。这金兵好兵马都引过江去,老弱兵马
不上三千,一个价束手就缚,没走脱一人。早把苗青、蒋竹山、王秀才一起奸人背
剪绑了。只走了孛莫——剃了胡须扮作游僧走了。
却说这苗青和蒋竹山,从做了扬州副都督,穿着吞肩大蟒、大红倭缎、玉带金
貂,日夜排宴。把得的珊瑚玉器、古玩珍奇,摆设得真似骨董店一般。王起事秀才
公报私仇,诈有十万金银,每日还搜谁家有玻璃盏、汉玉杯、商周铜器,不知害了
多少性命。又把琼花观封锁的美人悄悄叫出,昼夜奸淫。把个蒋竹山、苗青酒色里
淘的终日昏昏沉沉,只是盹睡。也是数命已尽,罪恶贯盈,全没点活人气儿,好似
隋炀帝迷楼上酒杯不离口的光景。那日,两般女乐唱到四更,吃得上下官卒大醉,
忽然一声呐喊,放进岳家兵来。这一惊不小,好一似:雀人雕群,羊投虎口。短命
索套住喉咙,阎罗王忽投请帖,磨刀石砌成脖项,刽子手不久尝新。盐船十万,旧
元宝难认财神,侍妾百人,新春药尚存海狗。正是从前作过事,不幸一齐休。
岳元帅进了扬州,这些百姓和军士杀的金兵献首级的、活俘的,不消一日,把
金兵杀荆百姓们焚香叫苦,细诉苗青投了蒋竹山,和王起事先将城里虚实私通金人,
半夜献城,将一城良民妇女奸淫将遍,杀死大商富户不计其数。现如今,把妇女千
余人封锁琼花观里,自己的金银和兀术收得元宝,不止三百万,如今垛在察院里封
着,不曾支动。岳元帅大怒,即将三个大奸绑进辕门。那苗青、蒋竹山已被百姓打
的半死,只闭着两个眼儿,王秀才还伶牙俐齿的口里辩话。岳元帅审问已毕,即分
付刀斧手将苗青和王起事绑在辕门外将军柱上,凌迟处死,将蒋竹山带往江南献俘。
那时百姓上千上万,那里打的开!及至走到扬州府前市心里,那里等得开刀,早被
百姓们上来,你一刀我一刀,零分碎剐,只落得一个孤桩绑在市心。开了膛,取出
心肝五脏,才割下头来。这王起事秀才还睁着眼看着剐了苗青,轮到自己,才悔他
平生兴词唆讼,专以捏款开单害官害人的报应,果然不爽。诗日:福不轻加祸不差,
天公推算有巡查。
杀人但作家常饭,好色常看顷刻花。
斜日易倾歌舞尽,冰山难住路途赊。
木棉庵里豪华客,风雨夜深闻鬼车。
岳元帅看剐了苗青王起事一班奸党,行了一路文书,报镇江都统韩世忠遣将防
守,并解蒋竹山江南献俘,他却去安抚淮安一带城池。将琼花观选过妇女,一应放
回本家;中间有死节全贞的,都行文王推官雄表。又照依原册,搜括的商人富户金
银,一一许本主领回,当官生理。虽然不得一半,百姓如重见天日一般,欢声如雷。
扬州都会之地,不消数月,依旧人烟凑集,商贾充满。岳元帅自去两淮防御,一面
恢复不题。
却说韩都统见兀术逃回,正在发兵追剿。兵到仪真,才知兀术过江,岳元帅大
杀一阵,直赶过淮西一路,复了扬州。只见岳元帅差标下副将牛皋押解伪督蒋竹山
到镇江,上本听朝廷正法。韩都统大喜,即时差官上临安报捷:生擒伪都督蒋竹山,
候旨定夺。不比高宗批下旨意:“扬州既已恢复,其忠义百姓首倡举义李安,着一
例叙功,随镇江营效用;伪将蒋竹山,着押解建康市乱箭射死,仍枭首扬州悬示。”
韩都统得了旨意,即时押蒋竹山过江,领马步兵二千,扎着队伍,由龙潭麒鳞门进
城,出示安了守官百姓。把蒋竹山换了一身红衣,头上插上叛贼白旗,先在各门上
号令一日,两棒鼓,一声锣,吹一声喇叭,一百匹披甲前后围着,都是刀斧手,蒋
蛮子一生一世受用不尽,这番才是他的结果。只可惜一件,这十万盐船上的银子,
到底不曾支动,又有扬州盐商们攒送买命的元宝三十万、俱交与苗青收管,下在地
窑里,到今不曾开包。又可惜我这旧表子新美人,红红绿绿,足有金钗十二,粉黛
两行,俱不曾着落个人儿,如何就这等了账!蒋蛮子平日本草烂熟,因此将他的心
事编了个药名《山坡羊·张秋调》,在南京建康大街上高声大唱:金银花红娘子把
细辛埋怨,明知道当归,把金樱贪恋,只为那官桂车前,指望升麻贝母,那晓的巴
豆般心肠,把人参续断。夏枯草百药熬煎,蜜甜的甘草忽变了黄连。牵牛般拴着把
地骨皮剥了,骨碎补的川芎插了些鬼箭。俺本是浪荡子,威灵仙,大附皮也弄成了
白刺猬、干海马,飞不去的姜蚕、青盐。想我那海狗肾的春方,空费了人言。石莲
牡丹皮般茯神,只落了个千蟾。
看官听说,这《感应篇》上说道:“叛其所事,暗侮君亲,以恶为能,忍作残
害。”为作恶的第一个注脚。当日苗青通了水贼,杀主苗曾,得了财宝,做了员外,
也是他主人苗曾平日存心好恶,致有此祸。那苗青从结识了西门庆,五百两黄金、
一千两银子买出命来,在扬州做盐商,终日花攒锦簇,美酒肥羊,也就说天不寻他
了,那知道还有天眼昭彰的日子。这王起事秀才,一生调词告状,没一句良心话,
专以讦官诈人,枉直作曲,以曲作直,有一种为恶之才,写揭开单不消起稿的,因
此,人叫做王起事。遭着他的,再没有不吃尽亏受尽害的,着他弄个精光,再不得
干净。投在苗青盐店做了主谋军师,把扬州一城百姓,借金兵入城害遍了,自己也
得有数万。那想天理难容,心机无用,只好陪着苗青碎剐。平日机巧,反杀其身。
这蒋竹山草头大夫,当日遇掳不杀,也就该回心行善,做些好事。倚着四太子兀术
宠幸,他做到大官,得了盐船上元宝还不足心。结交苗青,得了扬州,穷奢极欲,
却搜尽扬州妇女,以任奸淫、贿赂,那有个能享到老的理?今日恶贯满盈,才知道
造化鬼神愚弄这等小人,常是纵他为恶,心满意足的,才吊落下杆来,跌个稀烂。
因此说,天道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正人君子不敢居无功之位,受不义之财,也只
是看透了,不肯被鬼神愚弄。正话休题。
却表蒋竹山游街三日,建康南门外教场里埋起桩柱来。
如竖趄一架天平相似。将蒋竹山剥得赤条条,一个滑车扯在半空里去,好象耍
孩儿打秋千一般,韩都统坐了大轿,朱服冠带,扎了大营,一队队马步旗枪,摆出
执事来,上了演武厅坐下。将坛上吹打三通,扯起帅字大旗来,放了三炮。那旗牌
各官参见已毕,教场里人马严肃,谁敢喧哗。只见蓝旗马飞也似跑上将台来报说:
“叛将蒋竹山已悬上箭垛,禀老爷看箭。”说不多时,将台上发一面牌来,先是马
上将官各人比试,中三箭合式,多一箭者赏银牌一面。然后步下各哨官分班射箭,
三箭合式,多一箭者赏牛肉五斤、酒一瓶。大兵射完,方许闲人乱射。擂鼓已毕,
只见将台上各官盔甲鲜明,弓马齐整,从台上扳鞍,一齐放下马来。那教场里看的
人上千上万,闪开三条箭路,俱躲在两边去了。这一班将官,俱是蟒袍银甲、长弓
短箭,十分轻快。真是:马如走电,箭似飞蝗。弓弯明月,滴溜溜射中心窝;羽滚
流星,响咯咯贯穿脑额。分鬃箭、对灯箭各分巧样,抹靴箭、回马箭争显奇能。当
日官上加官,今日箭上加箭;当日色中选色,今日弓上加弓。蓬蓬乱插似狼牙,密
密攒来如刺猬。
一班马上将官射毕,就是步兵分班较射。只听鼓声乱响,那箭都射满了。上堂
报了箭筹,一面支赏,才叫闲人乱射,你看这些百姓,也有用箭的,那得这些箭来。
俱是砖头石块,往上如雨一般。那消半个时辰,把个蒋竹山放下来,已是当心有十
数箭,射死已久。然后用刀割下首级,捧上将台,验了,封在首级筒盛了,发扬州
府悬示。这才完了蒋竹山一场公案。诗日:贪暴骄淫事事奢,玉堂金谷斗芳华。
乞儿冒领千金爵,牧子来登七贵车。
狗尾续貂呼作宝,羊头贯槊贱如瓜。
早知鬼箭身为的,不及街头卖药家。
那《感应篇》上说“好侵好夺,掳掠致富,破人之家,取其财宝,纵暴杀伤,
乘威迫胁”,正指苗青、蒋竹山一等小人。才得权势,就要害人,如何肯乘高行善、
多财施舍,做一点天理事,自然他享过灾生,亡身害命,准算他的罪业。韩都统看
着射死蒋竹山,放炮起营,自过镇江把守去了。一面发兵安抚扬州,提取义士李安
等升为营将,随营征讨,使他巡拿沿江奸细。
却说一个小小的因果,完结淫报一案。当日郑玉卿固流落在表兄徐守备家里,
认做表弟,托他守家。这徐守备随韩都统出江与金人对敌,久不回家。郑玉卿久惯
飘风,终日夜在徐守备家串房入阁,把他大儿妇通奸已久,趁着金兵在江北,拐带
妇人过江,又和骗银瓶一样。那知天理循环,连夜赁一渔船渡到江口,被李安队里
哨船拿祝见有男妇过江,说话是东京语音,报了大营里来。问妇人口词,却是一口
镇江的话,言语不对。把妇人一拶, 即时招出,系水营徐守备家儿妇。提徐守备面
审,才知是他表弟拐了表侄妇逃走。发与李安,即时打了一百大棍,立毙杖下。把
妇人交与徐守备,休回母家,羞愧缢死。这是小人淫恶,了此一案。不知善报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妙悟品
第五十七回 鸳鸯帐新妇听经 锦屏姐送夫赠衲
诗曰:
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一家。
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
驱除烦恼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
随顺众缘无罢碍,涅磐生死是空华。
单表了空同玳安南来探母,在寺中失散,被强贼掳至大营,献与淮海李全大王。
有梨花枪杨夫人收在帐下,与锦屏小姐成婚,强送了丝鞭。了空不肯破戒,日夜与
锦屏小姐讲经宣卷、持斋拜佛。二人同心学道,全不行男女夫妇的事,白日一桌而
餐,晚来各床而寝。后同锦屏小姐平了黑山贼回营,杨夫人要等李全大王回来,择
日完婚,也不强他。
原来大寇李全因降了齐王刘豫,奉了令旨,同世子刘麟领五千人马,随兀术征
南,在淮安镇守。后因兀术金山大败,被岳元帅领兵赶过淮扬,因此,李全敌挡不
住,退回山寨,听兀术大兵再图进龋那日进的营来,杨夫人、锦屏小姐接见一毕,
问了平安。李全便问行后寨中得了多少金银子女,各山寨主多少投献。杨夫人叫营
将把册籍呈上看了。上有“沙弥了空”,李全大笑,“似此沙弥,要他何用?我们
又不是南寺里和尚、北寺里长老,收了他去烧香扫地、打鼓撞钟。从来说僧尼三不
利,就该一刀杀了,撇在一边,留在营里做甚么?”
杨夫人笑道:“这个沙弥,倒比金银财宝不同。他生的面如满月,眉有毫光,
果然有罗汉的威严、天人的相貌。我想女儿今长一十六岁,这山寨里那得招个好人
家儿子来为婿?这沙弥年貌与小姐相当,天赐一对姻缘。专等大王回营,拣取良时
吉日,以完婚配。日后,我夫妻两口,又没有儿子,有了锦屏武艺和丈夫,可以成
其大事。”李全便叫传了空来见。只见了空穿一件茶褐僧衣,合掌当胸,不行礼拜,
只打一个问讯,说,“南无无量寿佛。”这李全抬头一看,见了空一表非俗,两耳
垂肩,双手过膝,唇红齿白,与锦屏小姐恰似姊妹一般,不觉十分欢喜。问了他生
时八字,恰与锦屏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又问他家乡住坐,说是山东清河县西门千户
家的公子,就知他是大家有根基的儿子。一面让他坐了,细问来由。了空便将南来
寻取母亲,被寺中土贼劫掳到了大营,专等将军来发一个慈悲,放一条生路,得母
子完全,胜造七级浮屠。说毕,泪如雨下。李全说道:“既到此处,就是天缘了。
况与小姐生时一般,正是千里红丝,姻缘已定。”即取了历头来看看,今日正是黄
道良辰,不犯红鸾,天吉星照命。忙传令下去,整理合婚筵宴,与驸马小姐成亲。
那营里军令森严,百般齐备。不一时,请了空回房沐浴,把穿的僧帽僧衣早被服事
的营兵一顿剥了。了空无奈,只得换上锦衣巾履,从书房里鼓乐引出,锦屏小姐退
入洞房,也沐浴更衣,从屏后一班细乐拥出。设下香案,李全夫妇看二人双拜天地,
两边营将都换了吉服,排列左右。营中金鼓吹打,震天响亮,是好一对夫妻。
但见:男相庄严,女容端肃。一个价花貌云裳,不亚帝宫天女,一个价修眉碧
艰,浑如净土比丘。一个要离色界无色界,安排坐象骑狮;一个要非想非非想,指
望乘鸾跨凤。不能阿难超三界,且使摩登困一床。
二人拜了天地,回拜父母,交拜讫,差两个兵妇权作媒人,送入洞房合卺。这
了空不破酒戒,小姐也轻轻接来放在桌上,点上灯烛。二人原是同居熟了的,也不
做客,依旧对桌而坐。侍女送上茶来吃了,了空焚上一炉檀香,高声念一卷大悲观
音陀罗尼咒。念咒已毕,又是一卷《金刚经》。直到一更时候,锦屏小姐卸了残妆,
却来了空身边坐着,讲问佛法。
因问了空:“这佛道中男女俱得成佛,却要女换男身,来世方成佛道。诸问女
身如何得转,”了空答说:“《维摩偈经》说,有一天女说法,舍利佛言:‘你既
悟道,因何不转女身?’天女说:‘我从十二年来悟了佛法,求女人相便不得见,
又从何转?即如做傀儡的,雕成木女儿,原非真相,又何必转?
一切诸法,亦无定法,况有定相,一有佛性,即非女身。’天女说佛法,云何
转女身?
参悟得菩提,女身已成幻。
譬如傀儡匠,幻化原无相。
非身于何转,大身无分别。
而况诸佛法,执相不可议。”
锦屏又问:“一切众生,如何脱得生死轮回?”了空说:“《圆觉经》云,一
切众生,从无始来,就有恩爱贪欲,俱是轮回种子。因此种种性根,卵生、胎生、
湿生、化生,皆从淫欲而生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因此一点爱根生出欲来,
就是男女红白二点。从欲生命,就是生死轮回公案。从欲为因,从爱为果,爱有顺
逆,欲有憎嫉,因此生出种种冤债,种种业因。既有轮回,复生地狱饿鬼。但知诸
爱不真,能舍众欲,勤求如来回觉境界一清净身,便见如来。
云何得轮回,皆以贪爱故。
爱根生众欲,众生以为命。
各以不净身,恩爱生颠倒。
究其轮回因,生死在一念。
清净不染尘,便得无上道。”
锦屏又问:“色声香味触法,以何因缘从触得乐?男女相触才成夫妇,也有触
到好的,触到不好的。还是触好,还是不触好?请问触字作何解说?”了空合掌而
说日:《楞严经》:佛说:“阿难,汝常晨朝以手摩头,于意云何?此摩所知,谁
为能触?能为在手,为复在头?若在于手,头则无知,若在于头,手则无用。云何
名触?若各各有,则汝阿难应有二身。是故当知觉触与身,俱无处所,即身即触,
二俱虚妄。本非因缘,非自然性。”
锦屏又问:“既说触非真性,那男女交触,便有一种真乐从心中来,岂不是性,
天人相交,以眼代触,尚不能免,何况凡夫?请再参。”了空又说《楞严》而为答
日:佛说:“阿难,又汝所明,身触为缘,生于身识,此识为后。阿难,若固身生,
以身为界,困触所生,以触为界。阿难,若因身生,必无合离。二觉观缘,身何所
识?若因触生,必无汝身。谁有非身,知合离者?阿难,物不触知,身知有触。知
身即触,知触即身。即触非身,即身非触。身触二相,原无处所。合身即为身自体
相,离身即是虚空等相。中外不成,中云何立,中不复立,内外性空。则汝识生,
从谁立界,是故当知身触为缘。生身识界三处都无,则身与触及身界三。本非困缘,
非自然性。”
锦屏听经已毕,心大欢喜,向了空问讯,情愿皈依佛法,了此轮回。上了牙床,
垂下鸳鸯帐,和衣而寝,彼此再无相触。了空焚了一住香,自在一张禅椅上打坐,
数息观空,合眼咖跌去了。捱得这侍女心焦、家婆眼困,天已三更,瞧了瞧,姑爷
在房里和小姐还讲经哩。到了天明,传到大王帐中,说如此这般,和小姐终夜讲佛
法,要度小姐出家,通不曾同床。李全大怒,向杨夫人说:“贼秃无礼,敢嫌吾女
丑陋,以邪教外道蛊惑,不如杀了!”夫人劝道:“此僧乃有道君子,如是凡人,
不知几时和小姐成亲了。大王息怒,待我慢慢劝他。”李全道:“我有一法,先把
他拿来,看我行法杀人,自然畏惧,不敢不从。到其间,自有主意叫他心转。”
早起升帐,见了空不来谢亲,即传令刀斧手绑缚了空前来。了空正然打坐,小
姐未起,早被几个丫环走至跟前,把了空扶出,上了绳索,到了厅前,了空依旧念
佛,全不恐惧。传令:“绑出杀人场将军柱上,剜出心来,吃个佛心汤。”当下传
人后宅,锦屏小姐梳妆不迭,三步做一步走出厅来,高叫:“父王且休动手,我小
女和他是夙世的佛缘,不在一时夫妇。你若杀了此人,儿必不独生。”忙上前去拔
出身边利刀,将绳索割断。这李全又是恼又是笑:“我要吓这贼秃,争奈小姐护他,
如何是好?也罢,叫他看我杀人罢。”即时传下令去,“今日发十路喽罗下山,不
分僧俗,俱要活捉了献功,一向山上不曾杀人,日日念佛,损了我的军威。把和尚
放了,押在杀场上看我杀人罢。”小姐明知唬他,也要看看了空的佛性,小姐进宅
去了。诗日:欲求恩爱反成仇,不是冤家不聚头。
自是善财参得破,剜心截颈任优游。
了空在此遭困不题。却说昆卢庵雪涧禅师,因烧佛得了一百八颗宝珠,缝在破
袖裰里被贼僧了尘看见,盗取袖掇逃走南行。也是佛法难容,出门来行到徐州地方,
遇见一起鏖神和尚,整有十二人,俱是棕团棕帽,肩挑经担,胸挂佛经,打扮得十
分庄严。一个人一条扁拐,系个大木鱼,也有月牙铁拐、降龙的铜铲。见了尘一个
和尚走得忙忙的,拿条短棍,就接住他一路同行。这了尘原是营伍出身,不知江湖
上丛林里暗号,空做了几年和尚,不曾云游一步,只道是一样的和尚。那知这方上
的鏖神成了一伙,如截路强贼相似,遇见孤僧孤道,假妆同道,便裹将来,替他背
包挑担,如有银钱的,就夺了打死在路傍,如有小沙弥,就裹来大家奸宿,如有尼
姑,也裹来做个浑家,好不利害。今日了尘遇见这一起,如何脱得手!他见了尘精
壮,就哄了来同行,假说上南海九华听经说法。到了夜里,捏了捏了尘没甚行李,
穿着个破袖掇,只叫他同两个徒弟下路去化斋。这了尘心里也打算:“没有银钱,
那怕他们强梁。且搭伴往南好走,省的问路。”
行了数月,到羽山一带,是淮安地方。天色将晚,一行十三众和尚走到林子里
歇息。只听得一声锣响,走出五十个喽罗来,簸箕圈一齐围了,把包裹禅杖上前夺
了,俱上了绳,背剪绑着,往山寨上来。正是:太岁中间逢太岁,鏖神意外遇鏖神。
到了三更,走到一个大营里。
天明,大王李全升帐,各处峻呷将行路僧俗俱解到。这李全一见解到忠义堂大
厅上,即叫:“刀斧手伺候,今日捉的俗人,有钱买命的,俱各放回。凡有僧人,
俱是邪教惑人,游食诈哄良民,绑出去摘胆剜心,不许停留。”一时传令,那杀人
场上将这些鏖神和尚,一个个剥得精光,衣服包裹收在内库,先砍下头来,截成四
大块,抛在山后。不消说,这了尘和尚只为一百八颗珠子,偷来不曾动得分毫,干
送了一条性命。诗日:衣底明珠却暗投,刀山剑树一时休。
得来至宝终无用,有宝何须分外求。
这了空看了,全不动念,佯佯不睬。李全看得明白,说:“此僧小小年纪,这
样胆气,其实可敬。怪得女孩儿和夫人说他是个好男子。”走下来一手扯住,喜喜
欢欢往后堂去了。杨夫人在后堂上知道,又早设下筵宴,笙萧细乐一齐奏起。锦屏
小姐穿着一身艳妆。如天仙帝女一般。忙叫丫环取衣服,替了空换了,一齐入席。
知道了空吃素,也不相强,另备一席素菜油果,十分敬重,点了一本《昙花记·逢
僧点化》。
【混江龙】你道是王侯位高,千年昨土锡分茅。真个是堂迎珠履,户拥旋族。
帐下义儿悬玉带,褪中稚子插金貂。响一派袅袅遏云嗷,列两行楚楚如花貌。受用
的昼添桂酿,夜续兰膏。
【油葫芦】只道是富贵黄金铸得牢,又谁知一旦抛。须臾少壮成衰老,身子里
紫缓虽堪贵,头儿上白发不曾饶。欢来有今夜,运去没明朝。恩情那得恋,歌舞为
谁娇。容华谢桃李,憔悴掩蓬蒿。恨无情坯土,断送几英豪,今古价有谁逃。
【天下乐】当日功名仗宝刀,挣爵土与儿曹,到头来汤雪消。从此后,在持杯
向坟上浇。冷落了宛转吴谣,消停了婢婷楚腰,又何须上铜台,那魂怎觉?
【北节节高】抱负了经纶、经纶才调,只不曾悟禅、悟禅闻道。偌大英雄,正
好得意时,无常来到。挽了夫人,觑了爱妾,将儿孙嘱着。舍了金宝,撇了爱宠,
辞了圣朝,独自个伶何黄泉路遥。
【元和令】这两个分明孽妖,直害得人眼光落。准备着管弦,夜夜与朝朝,尽
人前卖弄俊娇。有一日水流花谢,粉褪香消,你风情那里讨?
【上马娇】你是个大丈夫,怎迷恋儿女曹?呀,只逞目下莽英豪,却等闲忘却
来时道,怎不觅旧根苗?
【胜葫芦】你只看,古家新坟侵野潦,有多少贵官僚,早见狐狸穿墓道。珠糯
玉押、桐棺瓦器,一样草萧萧。料此际,锦席华堂灯烛耀,待归去好良宵。绰约金
屏珠翠绕,歌开檀口,弦拢纤指,河汉转星构。
【后庭花】只爱着锦堂春,风景好,那里管月华沉,天色晓。假饶千载常如是,
也便尽风流将担子挑。不逍遥,猛可里做水痕儿微泡,戏棚儿收拾早。弄虚脾,猢
狲圈套,有几个夜与朝?报阎王束帖儿招。形骸瘦、髦发焦,一场儿没下稍。
酒席上歌舞成行,香烟满坐。到了二更后,酒阑人散,使人扶小姐同姑爷回房:
“料今番见我杀人的威武和款待的亲情,再没有不和小姐成亲之理。”他夫妇二人,
依旧手携手儿,两意相投,不似新郎新妇模样,好似情熟的了。送在房中,点得灯
烛辉煌。侍女们都困倦,各自睡去。
谁管这和尚的闲账?
到了三更时候,了空依旧不肯同床。锦屏小姐便问:“师兄,你果无心破戒,
昨日讲的佛法,我也不肯自堕轮回。但你今夜再不同床,明日我父亲定不肯饶你,
那时我也不能再救,不如打发你去罢。我今和你相伴一年,虽不成夫妇,定是前世
同伴修行的道友。你去后,我也要一心入道,再不从俗招配。待我父母归天,往山
东清河县昆卢庵去访你。你可留下一法名与我,就此送你下山。”了空闻说,合掌
拜谢,二人向天立愿,与锦屏小姐起名了缘。那时三更将尽,山下鸡鸣,怕天明了
走不远,被巡山楼哩拿回来,如何救得。了空便道:“贤弟,我今细想,正是有家
难奔,有国难投。当日来时,是一个和尚,如今穿着一身色服,又无木鱼袖裰,如
何去得?倒不如死在此处,也是我前世修固不全,今生遇此魔难。”锦屏细想一回
道:“有了,今日父王在山上杀了许多游僧,剥得衣服、禅杖、木鱼,俱在此处,
待我向廊下去找一件来送你去罢。”小姐走到前廊,果然堆着许多僧衣,即时取了
一件破袖掇、一根禅杖、一个木鱼,了空脱去俗衣,穿上袖掇,将禅杖挑了木鱼,
却从后营一条小路——不通大营里路径——小姐送出墙外。了空问讯,飘然而去。
山上善神拥护,那消天明,离山走有二十余里。正是:挑将明月力行脚,顿断柔情
上法航。有诗为证:善财参得别山峰,刀剑林中有玉容。
威不屈兮色不溺,这回楼阁去重重。
不知了空何日得见月娘母亲,锦屏何日得逢了空,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正法品
第五十八回 辽阳洪皓哭徽宗 天津秦桧别挞懒
诗曰:
才说奸谀透剑寒,岂无忠佞可平观。
报恩不必扳龙髯,误国应惭厕狗冠。
一代谗冤魂影暗,数行血泪史书丹。
宋朝不有秦长脚,安得中原尽可汗!
这一首诗单表君臣大义是一朝治乱的根本,臣子忠义的良心。有了好臣子为朝
廷尽忠,天下百姓享那太平之福;有那奸臣拨乱朝廷,杀害忠良,天下自然受这离
乱之祸。所以,世上风俗贞淫,众生苦乐,俱要说归到朝廷上大夫上去,才见做书
的一片苦心。尊着《太上感应篇》说,那叛其所事,暗侮君亲,这样小人原是有的。
也有天生的忠义肝肠,却从血性上自己生来的。不是沽名,也不是报恩,只为完他
自己的心事。
龙逢、比干死到快活处,那里想到身后的虚名!张巡、许远守雎阳一城,粮尽
而死。颜真卿一人抗住安禄山的大兵不敢南下,唐肃宗说:“朕从不识真卿之面。”
可见臣子尽忠不在受恩深浅。即如妇人为夫守节,与丈夫相好的,固是该守节,就
平日夫妻不和,难道就该丧了廉耻,另随一个男子去不成?总是臣子一受了国恩,
这个六尺之躯就属了朝廷,一切身家、爵禄、名誉俱是顾不得的。只为完了这一生
节义,才得快活。
今日单表宋朝一个忠臣,却是和金国的使臣,遭流离的迁客。在那万死一生之
地,绝域穷乡,艰难困苦,忍死不降。
真可以愧杀李陵,比美苏武。此人姓洪名皓,自南宋建炎三年出使于金,通问
二帝的信息。那时正与粘没喝交兵,被金兵囚禁云中,即今大同府地方,不许他与
徽宗见面。到了南宋绍兴四年,金朝天会九年,金主怕二帝在燕京暗通信息,使了
几辆牛车,番将押着,送到五国城——沙漠极北之地,去辽阳三千余里。那是穷发
野人地方,去狗国不远,家家养狗,同食同寝,不食烟火,不生五谷,都是些番羌,
打猎为生,以野羊野牛为食。到了五月才见塞上草青,不到两月又是寒冰大雪。因
此都穿土穴在地窖中居住,不知织纺,以皮毛为礼。中国人从不曾到此,微钦二帝
到了此处,四顾无亲,对面的都是蓬头赤脚、高鼻鹰爪,不似人形,言语不同,全
无礼节,都来看中国的皇帝老儿,团团围住,如何受得。但见:种有九夷,城名五
国:野人国,蓬头裸体,遍身俱是长毛;凹哈国,鹰鼻鬈须,满面全如黑铁;狗儿
国,人面狗形,上屋趴墙来盗物,鱼皮国,钻江煮海,烧鳞披甲尽腥风;牛蹄突厥,
常烧热铁销冰;鞭劫黑番,动则杀人饮血。五种杂居多上窦,四时不辨在冰天。
原来五种夷人在辽阳极北阴寒之地,与狗杂居,除牛羊、骆驼、驴马以外,只
有狗多。男女一家与狗同食同卧,不避腥臭。因地气太寒,全用狗皮为衣,因此,
狗多于人。微宗父于领着后妃、中官,原有百人,数年死去一半,止落得父于皇妃
二十余口,到五国城绝北无人之境,交与一个土官,名唤番不哈儿,只管些野人鞑
子。其余国各有一个头目,没甚礼法,不过是一刀杀了完账。常是一群非人非兽走
来,与徽宗、皇后一搭坐着,把粪都抛在面前的,也有送牛肉马肉的。微钦父子不
见中国一人,时或对月南望,仰天而叹,有诗日:目断中原雁影稀,玉熙官里梦依
依。
边庭五月生芳草,冰雪连天无路归。
钦宗又有诗日:
青衣万里一家同,五国投荒似转蓬。
误信奸臣倾社稷,当时犹自说边功。
当徽钦靖康被掳时节,还有些随身御用故衣,几个宫女服事,后来到了燕京,
被监押的番官部搜去了,宫女都抢夺尽了,只有皇后妃子三四人,时常被番兵未凌
辱,丑不可言。
到了十三年后,中国人物一件不存,先是问中国的旧将官们讨两件布衣,后来
布衣破了,谁肯周济他?问这番兵们穿破的皮袄儿,也就缝补穿着。到五国城,连
旧皮袄也是没的,父子妃后都穿起狗皮袄儿,狗皮帽于,也就随这些野人们吃肉吞
生。可怜受罪,再不肯死。那地名葫芦河,不到七八月冻得冰尺厚,那有水吃,都
是烧一块铁,去取一块冰来,在火上化水,才得口热气儿,岂不是现前的寒冰地狱。
不消数年,到了金主天会十三年三月,徽宗先亡,享年五十四岁,在北方倒困了十
年。隔了数月,钦宗也死了,那妃后也前后相继而亡。五国城有一黑河滩,死人俱
抛在里面,二帝的陵寝也就在此了。可怜这是宋家一朝皇帝,自古亡国辱身,未有
如此者。
却说这洪皓,自建炎年间被粘罕监在云中上京地方。后来打听二帝在燕京,偶
有一个番官在大同和他相与甚厚,托他传了一信,寄去布绵衣四件、麦面二包、桃
栗各一斗,秘传中国高宗即位的信。后来事泄,几番要杀他,只把他递解到冷山地
方——即今日说宁固塔一样。洪皓离二帝不知几千里,那得通个音信。那些北方鞑
子去黑海不远,也是打猎食生,却是用鹿耕地,将我中国掳的男女,买去做生口使
用。
怕逃走了,俱用一根皮条穿透拴在胸前琵琶骨上。白日替他喂马打柴,到夜里
锁在屋里。买的妇人,却用一根皮条使铁钉穿透脚面,拖着一根木板,加人家养鸡
怕飞的一般。因此中国人到了冷山,十人九死,再无还乡的。这洪皓到了冷山,有
一个鞑官叫佛奴儿,即中国善人之称,知他是个忠臣,留他在家同住,教他两个儿
子读书。这冷山是个外国,那有书本纸条儿?原来烨树甚多,番人多用皮桦弓。洪
皓取将那桦皮来做纸。黑海边有一样石头,如滑石一般,却是黑的,取将来作墨。
用芦管栽上些鹿羊毛为笔。把平生记得四书五经写了一部桦皮书,甚有太古结绳之
意。却将这小番童们要识汉字的,招来上学。又不要他的束修,只以野物为礼,或
是打猎得野羊山兔烧熟了送来,终日享用不荆先是一两家学生,后来说师父是孔圣
人的徒弟,来了五七十个门生,一面识字读书,一面耕田打猎。冷山地方千百家鞑
子,供养着一个洪皓,好似得了圣人一般,好不快活。有一日,做了一套北曲,说
他教习辽东之趣:【北粉蝶儿】青海黄云,看狼烟直腾秋隼,听边声牧马消魂,也
是俺铁石肠忠义胆,一腔幽愤。今日向穹庐帐说义谈仁,还强如李大白吓蛮书信。
【北石榴花】你好把《中庸》《大学》细评论,日新又日新,戒巧言令色鲜为
仁。更言忠行笃,素位同人,功成一赘吾犹进。泛爱众不失其亲,致君行已尊尧舜。
这才是王道本人伦。
【北斗鹤鸦】南北分都,扶危济困,江海宾王,河图效顺。东夏西夷舜共文,
统车书,六合同春。说甚么元凯勋名,干城豪浚【北上小楼】天惠生民,应运为君,
外不过爱物推恩,布黔黎功满乾坤。舜日尧年,禹俭汤仁,太古里尊贤明训,不嗜
杀为邦之本。息干戈,洽臣邻,动天心,悦鬼神,雨顺风均。瑞凤祥麟,八荒来觐。
全不用观兵开衅,跃马河津,噩噩浑浑。这的是羲皇泰运。
【北四换头】论强兵利刃,说甚么耀武扬威楚共秦。怕的是天心移闰,王灵威
损,竭脂育四海崩沦,致中原鸟惊兽奔。才信道儒功稳。
【尾声】圣贤书,南北本无分,向辽阳开辟了荆榛,打辣酥吃不尽烧羊嫩,若
比着皂帽投辽还快活得紧。
到了天会十五年,徽钦死了二载,方才知二帝遐升。拘禁在冷山,君臣不得一
见,洪皓一恸几绝。换了一身孝衣,披发哀号,望北而祭。自制祭文,说二帝播迁
绝域,自己出使无功,以致微钦魂游沙漠。内有一联道:“恨马角之未生,魂消雪
窖,扳龙髯而莫逮,泪洒冰天。”当初二帝初到金国朝见,金主说,等老乌头白,
马头上生出角来才放你还国,明明是再不放还的活。龙髯是轩辕皇帝的故事,炼药
黄山,丹成了,骑龙升天,臣子哀号不舍,有扳着龙的须髯随上天去的,这是洪皓
说不得从死的意思。冰天、雪窖,说那北方冷山之苦,因此二句至今传诵。后来南
宋与金主讲和罢兵,情愿纳市称臣,才使洪皓还国。共在辽东一十三年,须发皓然,
比苏子卿节毛尽落只少了六年,岂不是一条硬汉,完了自己的气节!那时公卿大臣,
受朝廷的恩荣爵禄,每日列鼎而食,享那妻妾之奉,不知多少,那显这一个洪皓,
做出千古的名节来。就是高宗心上,也看洪皓如九牛一毛,不甚轻重,那知他有十
三年不夺之节,教授辽东,还以圣教行于蛮夷。可见他出处有道,患难不移的作用。
赞日:草木风霜运入冬,岁寒犹自有孤松。
微阳硕果存多少,留得纲常砒柱功。
如今单表一个贼臣,分明是敌国的奸细,却认作腹心;分明是害命的毒鸩,却
求他救命。杀忠臣以奉敌国,为千古可恨第一件事。此人姓秦名桧,在徽宗朝为御
史,也是一个名士。靖康年随二帝北狩,在金营中闻立张邦昌为帝,也曾正言力止。
当初岂不是一个知忠义、重伦理好人!到了燕京,见金朝兵马富强,看得宋室微弱,
做不出大事来。因此,反宋为金,投在金宗室挞懒部下,渐渐把二帝疏远了,通不
朝见,却日日在金营替他做了记室。粘罕侵掠江淮,曾移一道檄文,说高宗君臣之
罪,就是秦桧代笔。一去燕京十有余年,同妻王氏极是个有谋略的,机巧乖变,都
是王氏教他。那秦桧虽有机权,还要顾惜虚名,不似王氏狠毒,件件事极有辣手。
因此秦桧畏敬他和父母一般,凡事禀命而行,不敢违拗。
绍兴三年,王氏与秦桧商议:“久在北方终不得富贵,不如和金朝立下盟誓,
送我们到江南去,和他合成一路。料南朝的人物本领,没有十分舍身为国的。南宋
皇帝已被金朝杀过几番,破了胆的,不过是几个武将,挫争着立功。我们一拳主定
了,把宋家的江山做金朝的蛰礼,落得我们做人情,可不胜似在北方,显不出咱的
手段来。”秦桧大喜,夫妻二人打算已定,将此情秘秘说与挞懒。那时金主吴乞买
因粘没喝专权,日日用兵,又被宋宗泽、岳飞、韩世忠、吴磷杀败几阵,料江南一
时不能尽平,也要个人在宋朝做个细作,里应外合,好乘机取事。况且秦桧留在北
方,不过是掳得一个文官,没用他处;又见此人十分好狡,凡事都不向他本朝,固
此叫他夫妻回去,做宋朝一块心腹的玻晓得中国人极肯自己害自己的,就叫秦桧同
挞懒、燃室平日相交的番将们宰了一匹白马,取血先祭天,各人献血对天盟了誓,
又钻刀起咒。
原来金国钻刀盟誓是极重的,死也不敢变心的。辞了金主,把夫妻两人送在天
津粮船上,直到了淮北。接着兀尤太子把心腹事说了,大家暗暗约了照验,兀术用
一只渔船送他偷过江来。先见了韩世忠都统,说是:“金人监在他营里,被我哄醉,
把番兵杀了,固此夫妇连夜私逃回来。”人人信真,反道他不忘本国,送上临安,
自去面君去了。
那时高宗定都临安,久不闻二帝音信,听知秦桧逃回,料知北方信息,即忙召
对便殿,细细问了金朝用兵的主意。
秦桧久知高宗无意恢复,只图苟安,便说:“金人也无志江南,如今肯两国讲
和,以淮为界,把掳的南人送回南来,北人送回北去,两国交好。不过费了岁市几
十万,省了多少兵饷,又不开边衅,各享太平,此乃当今第一妙用。如要进兵恢复,
虽然得胜,反惹起金人大兵来。兵连祸结,我朝只江南一块土,如何敌得他住?终
久不是长治之策。”一席话说得高宗心肯意肯,只恨相见之晚,次日设朝,即宣张
浚、赵鼎一班大臣说:“朕昨日见秦桧回朝,议论了一番南北和好,情愿纳些岁市,
以安百姓。真是一个佳士、一个忠臣。寡人一夜思之喜而不寐。”即时授秦桧为翰
林学士,在中书堂,与丞相张浚、赵鼎办内阁政事。这秦桧初到江南,恐孤立无党,
凡事情命于张浚,自称晚生后进,一切不敢自主,虚情厚貌,就是王莽谦恭一样。
满朝士大夫都说他是个好人,一片热心冒死还朝,深知北方的机密,件件都推重他。
只有赵鼎看破,和张浚说:“公看秦桧何如人品?”浚日:“亦佳士也。”鼎笑而
不言,说道:“此人一来,日后破败宋朝天下,一切忠良多死其手。我辈为其所愚,
终被其害。且如他所说杀了监守逃回,当初随二帝北行从官,尚有许多,如何只他
一人回来?
果然狼狈而逃,那有夫妇二人这等完全的,明明是金人纵他回来,做一个奸细,
内有秘谋,暗暗私通,破我江南战守之局,以机密泄漏于金。且看他的言语,俱是
讲和纳款,与那金人来索纳进奉的书一样无差,岂不是一路来的话!”张浚还不甚
信,以赵鼎所言太过。后来秦桧见高宗信任之深,渐渐专权巧苟,把张浚、赵鼎一
班正人出之于外。绍兴八年三月,以秦桧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兼枢密使,与金人
讲和,退河南地,许尽撤江上守御将士。那时韩世忠在京口,从杀败兀术,兵威大
振;岳飞在鄂州,屡败金人。各上了一本,说金人不可信,和议不能久,相臣谋国
之计不为万全,恐贻后世之讥,以此与桧成仇。后来因张浚、赵鼎不肯力主和议,
却与高宗悄悄秘议说:“讲和的事要朝廷自立定主意。这些大臣们是希图个好名色,
借用专权的。这些武官们是爱两下交兵,固位专威,各人取功名的。到了财尽兵疲,
他们各为身家,却顾不得朝廷。前日兀术下江南,直赶过临安。幸得圣驾走下海去,
金人不知虚实,忙忙渡江回去了。如使久困杭州,一时勤王的可在那里?只有镇江
侥幸一战,后来兀术暗渡了建康,火烧韩世忠海船,一败几不得兔。这就是用兵的
样子。况金朝兵马强盛,是皇上亲经过几次。当初有中原全势还敌不过他,今日一
隅之地,如何支持得来?臣在金朝十年,深知他用兵的利害。这些文臣武将一味莽
撞。今日说恢复,明日说报仇,全不自揣国家力量,惹下大兵南渡,那一个是万里
长城?如今皇上只要定了主意,不要和众人商议图这个恢复的好名,却担着自己的
利害。请皇上寻思,三日再与臣谋。”高宗到了三日,秦桧又如此细说一遍,高宗
道:“寡人主意已定,再不消和众人商议了。”秦桧又说:“皇上果定了主意,再
思三日,臣还有秘话要奏。”高宗又住了三日道:“和议已定,再无他说了。”秦
桧见高宗是个庸主,原无大志,意在苟安,国于偏殿无人处面奏,又做一个半吞半
吐的模样,要起高宗之疑。果然高宗心疑,问秦桧:“卿前日要朕思过三日,别有
秘奏。今日我君臣同心,主定和议,有何秘事,不妨直奏,定不加罪。”那秦桧跪
奏,故作沉吟,被高宗扯起,在一个小阁子里,把太监俱挥出回避。秦桧才方密言
道:“张浚、赵鼎和岳飞等,久有秘谋,要用兵杀败金人,求还二帝。这个消息,
臣在北边知此已久。金人见议和不成,必然送回渊圣靖康皇帝回朝。那时节,文武
百官只以扶助旧主登极,把皇上仍还藩王的位,天下没有两个朝廷的理。休说把前
功尽弃,大臣争权,连这江南一片地轻轻的让与别人,皇上此身却放在何处?如今
不把这恢复的大臣武将重处几人,和议终不能成,金人终不肯信。”只这几句言语,
说得高宗胆战魂飞,把这和议的事如钉入木,牢不可破。这是秦桧大奸似忠,高宗
迷而不悟处。因此到了次日,张浚先罢了平章事,安置在永州。明日,赵鼎罢政,
除授泉州知府,又贬潮州。又数日,将岳飞、韩世忠召回入朝,尽罢了枢府的兵权,
加升开府仪同三司,明是加升,实夺兵柄。诏张浚、刘奇、杨沂中班师。遣王伦入
金求和,许以岁市称臣,年年纳贡。自此以后,秦桧内外专权,高宗任为心腹,百
官拱手。
一切言官台谏,秦桧布了一班新人,平日讲恢复的一个不用。
任这些诸生百姓说些不平的话,俱以谤毁朝政流窜,故人人籍口。那金人探知
秦桧立了和议,把恢复的局面破了,果然许退河南陕西地界,使宋朝遣官去管理,
以应秦桧的谋。兀尤太子故意领了大兵渡河北去,高宗信为和议可久,便是万全之
策。有个枢密编修胡铨,字澹庵,上了一本,专劾秦桧和议之奸,远窜了广州,从
此人不敢言。
隔了一年,金人知宋朝无备,撤回岳元帅、韩世忠、刘奇一班守御兵马,又因
金主死后挞懒谋反,新立了郎主箪为君。
粘没喝又亡了。兀术怕宋人乘机叛盟,久占河南,日后攻取不便,即大起人马,
使撒离喝两路攻取河南、陕西旧地。那宋朝兵马久已撤回,全凭着和议,忽见金人
来攻,那个是敢守敢战的,弃了城池到处迎降,又尽为金人占去了。此时秦桧见金
人背盟,也慌了,怕高宗责他误国,内外旧臣蜂起参劾。又怕再用张浚回朝,讲起
恢复,破了和局,日后再没有个把柄。使人探高宗的口气,说纵然失了国,也不用
张浚一等人,秦桧才知高宗和议已定,牢不可破。有诗叹高宗之圈:敌国仇深不戴
天,却从奸计愿称藩。
败名犹信和戎好,愉向江南号苟安。
当日刘奇、岳飞奉旨去安抚河南、陕西退回地界,久知金人败盟,不曾废弛了
兵政。忽然兀术攻取江南,撒离喝攻掠陕西,被刘奇顺昌大杀一阵。兀术自己索靴
上马,围住顺昌七日七夜,被刘奇设计昼夜杀败,不能取胜,逃回汴梁。
岳元帅遣牛皋、张宪把撒离喝战败,来接应刘奇,合兵大战,连胜了十三阵,
破了他拐子马,直赶到朱仙镇,去汴京四十五里。岳元帅命军修复宋太祖大宗历代
陵寝,指日过河,唬得金人全不敢出头,把汴京得的宋朝宝器连夜使橐驼车辆往北
如流水的运去了。金兀术又虑金主新立,朝廷大将争权,不便久留在外。到了次日,
见岳元帅兵到朱仙镇,百姓们在山寨的上千上万,俱来送羊酒迎兵,兀术次日安排
往北拔营而去。不料有一书生扣马而谏说:“太子不可固一战失利,轻弃前功,如
今秦丞相力主和议,久命大将班师。今日岳元帅立功,秦相决不喜他。只暗暗使人
通知秦相,诏他班师,此不战而坐享太平之福。如此计不行,那时太子北归未晚。”
兀术闻言大喜,一面使精兵把住河口,使岳兵不得过河,一面使奸细往秦相国处求
解,把私书封入蜡丸,自有汴京往江南的熟人,星夜飞行去请诏颁师,不题。
战败金酋百万兵,中原指日望清平。
何来狂士翻留敌,自古书生败国成。
看官听说,兀术太子因何与秦桧交密到此好处?原来这秦桧夫人王氏,少年颇
有姿色,机巧怜俐,淫邪非常。当初掳在金营,先做了兀术的夫人,过了年余,哄
得兀术欢喜,叫将秦桧来做个记室,又把玉氏讨与秦桧。王氏时常往营里去,弄得
个兀术昏迷了,两人非常的情厚。那秦桧又故意将王氏去奉承兀术,以固其好。因
此,兀尤与秦桧夫妻,三人是一个枕头上朋友,如何不相厚。当日不写书与秦桧,
却使一心腹人叫王伯当,极是能言,带了五百颗明珠,写了一封情书与王夫人。上
写如不急救我,将你夫妇北方设计通谋的事一一说出。除非杀了岳飞,和议方成,
如不杀岳飞,万无和理。
不消数日到了秦府,先通知王夫人。看了书,收了明珠,和秦桧商议:“今兀
术被岳飞困住,如不颁师,金朝将你我通谋的盟誓要送还南朝。那时私谋泄漏,身
命不保。不如把岳飞诏回。我知金牌为御前的军令,一牌不到以违旨论,今连发十
二金牌,再用朝廷手书御诏一道,自然颁师。那时将岳家父子尽削兵权,使他随朝
听政。另寻一个题目,杀之何难。”商议已定,奏知高宗说,金人因我朝用兵才致
败盟。今日已胜,正好取和。如再穷追,开了边衅,日后不便讲好。高宗准奏。
即草手诏一道,连发金牌十二面,限即日颁师,如违者以欺君大逆论罪。差官
到了岳营,宣诏已毕,军士大愤,却要矫诏取了汴京才回。岳元帅明知朝里有了奸
细,如何做得大事,只得收兵拔营。河北父老十万有余,哭声振天,说:“元帅在
此,我等终日送牛酒,金人俱已知道,元帅去后,百姓俱是一个不留的。分明是大
兵来不是救我,反是受害了。”岳元帅也大哭:“没奈何,限你五日合家随我南行!”
等了五日,差人去辞兀术说:“不为君命,直杀到黄龙府,决不甘休。”
兀术也使人来下书请罪。从此和好不题。
岳元帅回了临安,罢为万寿观使奉朝请文官职衔,解了枢密司的印,把兵归御
营。却寻出一件事来,使部将王贵告张宪谋反,牵连岳飞父子。知万俟楔与飞有仇,
告飞逗留,以“莫须有”三字杀岳飞父子并部将张宪、牛皋,籍飞家产,妻子徙之
岭南。后人叹日:曾挽天戈北斗回,朱仙战胜大旗开。
军声己振黄龙府,敌忾先摧玄茧台。
父老中原十日哭,廷尉三字万年哀。
松枝傍墓犹南向,似恨神好怨未灰。
绍兴十二年十二月岳飞下狱,半年尚未定罪。时大臣多上疏保他无罪。一比王
氏在东窗下问秦桧:“因何岳家至今不决?”桧言公论不服,难于定罪。王氏说:
“擒虎易,放虎难。”次日桧将片纸付狱吏,即报飞死。时年三十九岁。临安士民
无不流涕,葬于西湖。后来高宗因和议成了,金人送还二帝灵枢,加封秦桧为魏国
公。来年洪皓、朱弃因和议还国,洪皓久知秦桧与金人通谋,因向人说挞懒、燃室
二番将交好秦相国的事。桧知大恨,贬皓江州太平观提举,又徒袁州,使人杀于路。
桧居相位十九年,有小卒施全,恨桧杀忠良以附金人,刺之不中,死于车旁。因此,
桧出入甲士夹护,满京城有私言的,即时立斩。二子秦熔、秦坝,俱参知政事。
到了绍兴十六年,秦桧有病,见岳元帅领牛皋等至卧内,用铁斧劈脑,各寺仟
悔不痊。到了三日,浑身俱是箭眼而死。
王氏梦至阴司,桧与万俟高铁枷受剐,日:“东窗事发矣!”与二子俱死在一
月之内。才知岳元帅有灵,在阴司把奸臣现报,如今做了速报司的阎王,以见忠臣
正气,自为正神。到了孝宗登极,封岳元帅为鄂国公,加武穆二字溢法,削去秦桧
官号。
一日,暴风雷雨将桧坟掘平,雷击尸碎,才见奸臣之报。至今在阿鼻受罪。或
化为畜类,常遭雷击的朱字,相传秦桧化身。
可见这忠佞二字,再不能逃报应的数。宋人当时题诗秦桧之门日:格天阁在人
何在,惬月堂深恨亦深。
曾共銮舆衔白壁,空于郧坞贮黄金。
和戎计遂兴罗织,误国谋成有照临。
堪恨神好终正寝,故教诛击到如今。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净行品
第五十九回 走江口月娘认子 下南海孝子寻亲
诗曰:
竹林深处挂袈裟,行脚十年未有家。
破戒偶沽彭泽酒,逃禅不饮赵州茶。
钵分香积仍施食,杯渡沧俱省泛搓。
诸佛行藏原不定,杖挑明月又天涯。
单表了空在淮西巨寇李全寨里逃下山来,多亏锦屏小姐一力主张,送他袖裰木
鱼,从山后小路大宽转走上正道来。
了空一路化斋上南,不则一日,到了淮安府,正遇南北交兵,金兵满路。了空
披着个破衲裰,也没人问他,直到了淮城。
一路茫茫,那里问母亲和玳安的信息?出孤身年幼,不便独行,只得一路上遇
寺投寺,在丛林里安身。听得敲板吃斋毕,随大众上堂功课,各人安单。原来过了
淮安,寺宇庵庙甚多,倒不愁没有饭吃。只是南北大乱,几番兵火,人民逃亡大半,
没个定家。“我的母亲、小玉,一别十年,不知流落在何处。又不知玳安和我在破
庙里宿时,半夜遇见强盗,不知是杀了,不知是回了清河县,不知是自己南来找寻
我母亲哩?”
寻思得没处寻思。自己想道:“我只为寻问母亲,发愿南来,如不得见母,又
说甚么参禅修道!走遍天涯也要见母方还,料韦驮菩萨岂不慈悲照见。”因此一念
南行,再无退转的心。
走了半月,到了扬州江口上,见南兵盘问,不许北人过江,只得又转回扬州。
闻得有一座天宁寺,丛林广大,甚有禅林规矩。进得寺,见了知客,送到十方堂单
上安歇,随众吃饭。那单上满了,只有一众小和尚,约有二十岁年纪,却同了空一
处安单。细问了空来路,说:“是山东东昌府清河县,因为探问母亲——在淮安府
多年寄居,特来寻访。不料行到半路遇盗,掳到淮西山寨里住了一年,才逃得回来。
又不知老母流落何处,一地里乱找将去,只凭佛菩萨照怜罢了。”说毕泪如雨下。
一单上僧人,也有老的少的,见了空不上十六八岁,这等孝心,十分怜惜他,道:
“你这个师兄,就是个孝子了,尽得人伦就是佛法。我们俱是游方行脚的和尚,或
是人家请去讲经礼仟,或是寺里请去水陆道场,那里不去的。你写出家乡住坐,母
子的姓名,我们在方上替你打听打听。也是好事。”这了空谢了众人,就借了一张
纸,上写道:家住清河县,原任提刑西门千户之子,乳名孝哥。
在城南昆卢庵出家,法名了空。因生母吴氏大兵赶散,同家人玳安南来寻访,
路遇强贼,半夜失散。今了空南行,乞化访母,如有慈悲檀越、方便法师觅得信音,
即在天宁寺丛林报信,胜造七级浮屠,母子三生图报。
了空将姓名乡贯写毕,朝大众单上合掌问讯,众僧也各赞诵,将此字贴在十方
堂廊下,使大众得知,以便访问。原来同单的沙弥,就是淮安湖心寺长老的徒孙,
原是扬州人,因金兵破了扬州,也回来探母,不料母亲搬往镇江去了——固韩都统
守住江口,这些扬州百姓多有逃躲在江口村里避兵的——明日也要往江口去。二人
同单宿了,俱是访母亲的。了空问他法名,叫做如惠。次日起来,上堂功课一毕,
吃了早斋,如惠别了空要过江探母。了空想道:“我在此处也不是久住之法,既然
探访母亲信息,这丛林里如何打探出俗家的信来?不如同此沙弥一路南行,或者下
村化斋,还好探问。”就与如惠说知,一路作伴过江。如惠甚喜。了空取了禅杖木
鱼,披上衲裰,和如惠一路而去。《华严纶赞》日:德生有德两相融,同幻同生意
莫穷。
同住同修成解脱,同悲同智显灵功。
同缘同想心冥契,同见同知道转通。
若要一生成佛果,昆卢楼阁在南中。
二僧过了瓜州,搭了一只人载船过了江,如惠自往他亲眷家去看母。了空别了
如惠,上甘露寺丛林打斋去了,不题。
却说吴月娘自从祝发在湖心寺东村观音堂里,和玉楼两个寡妇作伴,玳安自在
湖心寺丛林安身,每日到庵上打柴做饭,真是一个出家道人,从不和妻子小玉同宿,
十分可敬。
听得金兵破了扬州,杀掳的妇女不知多少,那里想去找问孝哥的信,到了半年
以后,金兵退回淮北,南宋兵马岳元帅直赶过淮安,这些百姓才得安生。略有回来
复业种田的、开店的,又像是个世界。到了四月初八日,是湖心寺浴佛道场,月娘
和玉楼商议:“我有一个愿心,要到寺里去烧一道疏,祈保子母团圆,只是没有布
施,不好空去得。”玉楼还没答应,老姑子道:“如要发愿求安的疏,不消甚么布
施,到寺里请了香烛,央知客师父写了乡贯姓名,或是求安祈福,他有印就的疏条,
佛前烧了。着是俗家,还乞化他些米面香油衬钱。
你我比丘尼,和男僧一样,只拜佛念一卷《报恩经》,就烧了疏。
果然日后你母子得见,做个三日道场就是大布施了。”说得月娘大喜。到了四
月初八日,月娘、玉楼同小玉俱各斋沐了,上湖心寺来。月娘是尼僧打扮,已是学
得堂经烂熟,项挂数珠,僧帽戒衣。这几年流离困苦,日夜想儿,不觉老得面黄纹
皱,倒像六十余岁的老比丘。也是天生该佛门修行,自然就像个方上的尼姑。到了
湖心寺大殿上,见了知客问讯了,引到方丈拜了长老,说是要许愿寻儿,烧一道疏,
保安求福的。
长老允了,交与管文书的僧人去写填乡贯一毕,才使上奉教沙门的印,长老画
了花押,向佛前烧化,不题。
原来了空在扬州天宁寺丛林单上,遇见的沙弥如惠,就是这长老的徒孙,才从
镇江回来。他管殿上填写疏头,一见了月娘是个尼僧,领着一群女众进寺门参见长
老,就知是半路出家的,又见他写乡贯姓名去填疏,上写:“西门吴氏,系山东清
河县籍,在观音堂出家,为失迷孤子哀佛慈悲,完全骨肉事。”填毕了疏,想起扬
州遇见了空小和尚,他说是清河县西门千户之子,莫非这就是他母亲?如何出家做
了尼姑?
化疏一毕,细问月娘是自幼出家、半路出家的。月娘答道:“因找寻儿子,在
淮安不能还乡,因此出家。”如惠又问:“令郎甚么年纪?”月娘说:“今年一十
七岁。从七岁上清河县遭金兵拆散,已是十年。只道是不在了,原来也出家做了和
尚。
上年同家人玳安闻知我在淮安,南来寻访,不料又遇了土贼掳去,不知死生如
何。因此,这条心肠不断,还指望母子相逢,特来大刹许愿。佛前化这道疏,日后
果得相逢,还来答报三宝,另做道常”如惠同知客留月娘一起在斋堂吃茶,才细细
说起:“在扬州天宁寺曾遇见一个小沙弥,名唤了空,同单上一宿,也说是山东人,
来南方探问母亲。写了一个乡贯名姓,贴在十方堂上,求这方上的师父们通个信息。
到了次日,同他过江去了。莫非就是令郎么?”说到此处,玳安上前问:“了空穿
的甚么衣服?”如惠说:“是一件大破袖裰,倒不像是他的,多是方上化来的。”
玳安道:“原穿的是一件皂布单直裰。衣服虽然不对,却是真信。”问了是三月初
四日在镇江作别。月娘大喜,向佛前韦驮拜了又拜:“可见佛法慈悲,一时间就得
了真信,岂不是观音的灵感。”即时起身,辞别了长老,回东村观音堂去。大家欢
喜,和拾了一个元宝一般。又借《华严纶贯》诗:楼阁门前立片时,龙华施主几时
归。
不惟弹指观深妙,又听慈音语细微。
理智行为身日月,菩提心是道枢机。
许多境界无来去,万里天边一雁飞。
月娘得了孝哥的信,昼夜思想,恨不得一步赶上,母子相见。先是欢喜——没
有儿忽然有了儿,后来日日悲感——有了儿又恨不得见儿。那日和玳安商议,要同
上镇江去找寻孝哥,自家又是尼姑,满口的功课都会了,又有玳安领路,不比一前
妇女空身远行。日此辞了玉楼,要起身南去。玉楼自知月娘思儿心盛,不好留他。
那观音堂老师姑说:“我当初出家,曾许上南海落伽山参拜观音菩萨,到今兵荒马
乱,二十多年不曾了得心愿。你今千里寻儿,虽是出家,终是个妇道家,见人口羞
面嫩。我今陪你南行,了此心愿。等你儿子相见了,我自去南海烧香。”月娘大喜
道:“老师父肯和弟子同行,越发好了。”看了一个出行的吉日,老师姑把庵上米
粮家器交代与玉楼和一个火头看守,和月娘、小玉、玳安一行四众,打扮做行脚烧
香的尼僧,炒些干粮,玳安挑了行李——扁拐、蒲团、大瓢、木鱼、卧单等物,玉
楼送上三两路费,劝月娘:“见了孝哥早早回来。我在这里望大姐姐就是个亲人了,
千万休撇下我去远了。”姊妹洒泪而别。又到湖心寺寻见如惠,细问了空去路。如
惠道:“我同他过了江,因家母在姨娘家,住在城里,他自往甘露寺投宿去了。”
月娘又求如惠写了一个路程帖儿,一行四众上大路而去。不消说饥餐渴饮,一路投
寺观安歇。
过了扬州,直奔江口,玳安挑着行李先去觅船。只见一船人坐满了,月娘众人
上得船舱坐下,玳安在船艄上,却有一个老和尚先在那里。玳安问:“老师父是那
寺里?”老和尚道:“是这甘露寺的。”玳安问:“贵寺还开丛林接众么,”老和
尚道:“一个有名的古刹,在江南头一个路口上,怎么不接众?”玳安道:“有一
个小沙弥,名叫了空,可在你丛林里么?”老和尚顺口答道:“正在家管殿上的事
哩,早起来撞钟打鼓都是他一个,好不勤紧辛苦哩!”玳安听了空有信,连忙向月
娘说了一遍。大家欢喜,不题。
原来这和尚耳聋,他寺里法师叫做宝公,误听做了空,正是各人说各人的话。
行不多时,过了金山江口,下船来不多路,就是甘露寺。一路回廊上去,江天阁、
海岳庵、刘先主孙权试剑石,多少胜景。月娘一行四众,没有闲心观看景物,进到
大寺先拜了佛,就投斋堂来。这比丘尼和男僧不同,只留一斋,原不留宿的,因此
知客不来照管。月娘走到丛林单上一看,正敲板吃午饭,满堂的僧行有二百众,俱
在大长条凳上低头吃斋。见月娘进来,让坐,月娘不好住下,使玳安细细看了,那
有个孝哥!说不及话,船上的老和尚背了半叉口米摇进寺来,玳安问道:“师父,
你说的了空今在那里?”
老和尚道:“你们随我进来。他在殿上管事,却到这十方堂做甚么?”引着一
行四众穿过塔房、厨房、经堂,到了一座客厅,桌椅鲜明,挂一幅观音出山像,让
月娘众人坐了,他却去传宝公出来。月娘心里自想,儿子年小出家,到此大寺,就
这等有个体面,好似个堂头和尚一般。等了一会,一个沙弥先捧出四盏茶来,众人
吃了。只听方丈里敲了一声云板,几个沙弥拥着一尊法师出来。但见:头如苍雪,
重重螺顶出圆光,眼似寒星,捂招衣纹多道气。才向匡庐,人定竹林经一夏;又回
江队谈禅北固说三生。鹤随飞锡过江东,龙负净瓶游海上。
原来这法师就是昆卢庵的雪涧和尚,因王杏庵修完大殿,向南海探取明珠,要
接引了空回寺,改名宝公禅师。先到匡庐过了夏,来到甘露寺,见南北交兵,不便
南游。本寺长老留在方丈里,又设了水陆道场三十昼夜,超度阵亡的冤魂。
这聋和尚只听了空二字,误听做宝公禅师,说这一行尼僧是来随喜水陆道场的。
聋和尚从扬州化回盏饭米来,船上遇见月娘,错领到这里。也是月娘有缘,佛法中
接引,日后完聚,埋伏在此处。
却说月娘一行四众坐了一会,专等了空出来,忽然里面走出一尊法师,有七旬
以上,古面庞眉,碧颅雪顶,见月娘一行尼僧,只当作路远进香参禅问道的,上了
禅床,朝南坐下。
月娘众人只得朝上参拜,不敢说出找寻儿子、误听了聋僧的言语来。宝公禅师
便问:“比丘尼二人,不似参方行脚,有何事参见和尚,请俺升座?”月娘唬得默
默无言,答不出话来。
亏了老师姑终是出家多年,听过讲经的,晓得规矩,上前合掌问讯说:“弟子
是山阳县湖心寺庵上出家,从不曾听法师说法。闻得甘露寺老法师做水陆大会,特
来瞻仰,皈依受戒。”
宝公听说,道:“比丘尼出家,先受戒律,才讲圆通。不断爱根,如何讲得受
戒?我看你二比丘尼,这个后来出家的,想是你的徒弟么,”老尼道:“是乱后出
家,他有一件心事,南海进香即找寻儿子,求法师慧眼一观。”法师闻言,闭目入
定,有一盏茶时,笑道:“原来此会甚奇,只要虔心前去,自有相逢之日,去罢!”
说毕下座,扬常退入方丈去了。月娘大喜,一行四众自去投尼庵去了,不题。
却说了空从那日过了江,到甘露寺宿了两夜,没处找母亲信息,发愿上南海烧
香,亲见观音菩萨指路找母。托钵化斋过了镇江、丹阳,昼化长街,夜宿古庙,要
受些苦行,才见他一点孝心。原来江南阴雨连绵,了空不服水土,到了宁波府,感
了一场瘟疫,大病五日不汗,在一座关王庙里寄宿,看看至死。庙祝是个道人,怕
了空死在庙中不便,只得赶出庙来,在大门底下仰卧。四顾无亲,水米不得到口,
眼见得多凶少吉。可怜今生不得见母,了空双眼落泪,惊动韦驮菩萨,到一更时分,
送一碗凉水来给了空吃了,即日出了汗。
这是了空行孝,该受七日之灾,从声闻缘觉证入普贤苦行处。
好了数日,将养得身子壮了,依旧托钵化斋。等了一起香客,是山东临清善人
当的南海进香社,僧俗有百十人,搭了个舱,同这些善人过莲花洋,朝南海去了。
船到海中,忽然起一阵飓风。但见:长年胆怯难回柁,艄手魂消急落篷。
瞬息千山如鸟过,洪涛一叶舞天风。
原来过海极怕飓风,一时间不得到岸,又用不得篙撑橹摇,只好抛锚在海中,
一任凤飘浪滚,多有翻船覆水的。大风一夜,将吹到日本倭国地方。这一船人有一
百多队那有粮米?不遇着顺风回来,也要饿死在海里。众人也有哭的,叫的,念佛
的,总是无路逃生。了空把心定了,口中默念《观音经》陀罗尼咒,日夜不绝。忽
然梦人一岛,见楼阁重重,与虚空一样宽大,也不知几万丈高,又内藏着千百重楼
阁,中间都是观音。他母亲吴氏跪在面前,却又是几千重楼阁里,观音菩萨和母亲
面前俱有了空跪着念经,一处处光明透现在虚空中,不见大海,也不见人船在那里。
到了天明,早已一篷风送回南海岸边。诗日:五百由旬摩顶间,本无风浪亦无山。
如登彼岸随潮转,似遇长风跨鹤还。
楼阁重重天不夜,毫光炯炯月无关。
由来佛母无分别,行满功成只等闲。
不知了空进了南海,何日得会母亲,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妙悟品
第六十回 面前母逐亲儿去 衣底珠寻旧主来
诗曰:
一卧西湖梦欲醒,宋家烟雨隔南屏。
君臣不洒江山泪,驼马常流草木腥。
说鬼偶然残脉望,传经谁可听伽陵。
紫阳问道无馀答,止记前身鹤是叮
话表月娘一行四众,辞了宝公禅师,一路南来。玳安挑着行李,小玉扮做女道,
老师姑敲木鱼化斋。止有月娘终是见人羞惭,不像个久出家的。幸得南方家家好道,
不消念经就送出斋供来,还有送上布施铜钱白布的。只是一路茫茫,或投寺院安歇,
或是搭载渔船,漫山过水,走了两月有余,到得临安,是南宋绍兴二十一年秋尽冬
初光景,那里去找问孝哥信息?到各寺里问得个影儿,不过是游僧挂搭,及至寻到
近前又不是了。月娘昼夜啼哭,老师姑劝他:“虔诚亲上南海,祈求菩萨灵感接引,
休把儿子放在心上,倒是爱根牵缠,不算一心修行的了。”月娘没奈何,只得随众
南游,过了钱塘江,问定海的路,水陆一千余里。
到了绍兴府地方,赶不上程途,天晚下雨,把衣服行李湿了。路旁一坐火德真
君庙,叫开庙门问路,却是一个尼庵。叫了半日不应,只听的里边叫“了空开门”,
喜的玳安忙叫月娘不迭。走出一个小尼姑来开门,年纪二十余岁,生得且是秀雅,
一团和气,让进月娘一行人进庙去。来了一个老尼姑,有五十余岁,拄着拐杖,一
似瘸子般,却是一双小小脚儿,也是半路出家的。忙问月娘何来,月娘和老师姑细
说了一遍:“是朝参南海的,到了宝方天晚下雨,借宿一宵,籴些米来,常住里吃
斋,不敢打搅。”老姑子道:“十方贤圣,就有十方接待。我这小庵虽不留众,几
位师兄远来,难道一顿粗斋备不起?”忙叫徒弟了空备斋,一面斟了茶来吃了。玳
安放下行李,也去帮他担水烧火。原来门前一个神泉,用竹竿直引到屋里灶前,南
方丛林里多是如此方便。少顷煮得饭熟,用大盆捧将来:两碗腌笋,两碗腌豆腐,
又是酱炒面筋,一碗煮的干藕,两碟盐豆儿。晚斋已毕,玳安自去庙门下打一个草
铺,月娘和师父一单,没有闲床,小玉要在地下睡。
那小尼姑道:“我两人一单上将就过这一夜罢。”老瘸姑子自去里面一张禅床
上睡去了,不题。
原来这小姑子法名也叫了空,和小玉在外间一张绳床上睡了。睡到半夜,小玉
是走路乏倦了的人,丢下头鼾鼾的睡着,脱了上衣,只穿着小布裤儿,一个旧绢抹
胸儿,不解中衣,只松了裤带。那知这尼姑却不是雌的,就是这老瘸姑子的幸童如
意君,扮做尼姑,却是个沙弥。这了空悄悄钻过小玉身边,一头并枕,用手摸他的
乳头儿,肚皮儿,渐渐摸到下边,把裤带替他松了,小玉那里得醒。褪下裤去,摸
他高突突似馒头缝儿一般,倒似个女儿。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小玉猛醒,忙问道:“是谁?”他只说是
玳安久不同宿,一时间进来偷野食吃,那晓得这小姑子是个雄的,疾忙推开身子。
却是这小姑于了空来和他干事。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小
玉不敢高声,道:“好出家人,你不是个姑子,倒是个和尚,”连忙跳起来找衣裳
穿不迭。姑子道:“我就是南海大寺里的沙弥了空,常来这庵里行走,我这南方常
是尼僧同居,你要走漏风声,坏我们的戒行,叫你一步回不到北方。快快上床来,
依我睡了就罢,你要不肯,我随你到了南海,也逃不出这几座寺去。那个和尚没有
几个尼姑,那个尼僧没有几个和尚?只除非是观音菩萨,才是个真修行的。”
慌的小玉大叫,惊醒了月娘、玳安,一齐起来。小玉又不好明说,只道有贼。
这小尼姑开了门一直走了。闹到天明,全没敢睡。黑暗暗收拾了行李,去辞老姑子
起身,只见老尼姑在房里大骂:“那里来的一起村野侉蛮妇们,平白的到我庵里作
践,骗了斋吃,还半夜起来打劫财。天明我和你见官报县,决不干休!”月娘明知
他羞了撒赖,只得忍气走出庙来,上了大路,从今再不信这尼姑和尚了。
一路小心,过了宁波定海地方,望见汪洋万顷,就是南海了:浩渺接天,停泓
绝地。南极朝宗,为日月归藏之府;东江总派,收岷峨尾闾之区。名山渊储,旁结
雁荡天台,禹穴会稽,下接番闺闽岭。龙宫千丈挂冰绢,绞人织网;蚊窟万层排雪
窦,蚌母含珠。海帆几片日边来,梵阁千寻天外起。
原来过海船,不等风顺不敢开,不等人多也不肯开。月娘等在海边村里,寻了
一口庄家的屋住下,使玳安下乡化些米来。连住三日,等得一起镇江进香善人和些
僧众们,上了大船,抛了神符,拜了菩萨,齐声和佛念着“南无灵感观世音”慈悲
名号,才敢开船。月娘一行四众,随在船稍上过海,不题。
却说了空,从渡江南来,在宁波得病,渡海遇了飓风,幸喜倒过顺风吹回船来,
得登彼岸。因想:“这南海地方空阔,大寺小庵、名山净室不止一二百处,那里寻
见我的母亲,就是玳安也不到这里,那里去问?他们就往南来,也无处找我。”因
此写了一个木牌佳在胸前,是“了空化斋”四个大字。虽到海中,不去安禅听讲,
只在各处化斋,以便探取母亲信息。
那日月娘一行过了海,还隔菩萨的大寺有二日的路,也要探问孝哥的信,使玳
安扮作道人,去左近寺庵里化米,好访问信息。那日玳安化斋去了,月娘在一个施
主寡妇人家吃斋。天晚了,玳安不见回来,只好借宿在此等玳安来,明日进山。黄
昏时候,只见了空披着衲掇进得村来,朝着小玉问讯,只说他是本处的善人女道,
要在此化斋,方便投宿。
这小玉略识几个字,见胸前挂着牌于是“了空化斋”,想赵那一夜假姑子的话
来:“说要随到我南海,好歹不肯放空,这厮想是知我们过海,随后赶来了。”慌
忙与月娘说知。那了空远远立着,还不曾开言,只听小玉、月娘秃长秃短一顿臭骂,
了空不知是那里账,可怜忍气吞声回步而走:“自古道,此处不留人,还有留人处。
一个佛国地方,这位女菩萨和这比丘尼们全不学好,就不布施也罢,因何破口伤人?”
了空低头去了。诗日:姓名面貌几曾真,真假相疑疏间亲。
认贼为儿多自误,将仇逐子是何因。
曾参投抒疑慈母,阳虎招尤误圣人。
衣钵不逢真骨血,当前错过失金针。
看官听说,了空母子对面不相认识,难道小玉也不记得孝哥模样?原来七岁上
被兵赶散,做了十年沙弥,改头换面,长破了面皮,又经了一场大病,枯黑干瘦的
一个小和尚。这月娘也做了尼姑,老了许多,自然对面两不相认。小玉夜里吃了假
姑子的亏,白白的被他弄了,一肚子恶气,如何不骂!了空自去投古寺打斋过夜不
题。
天将入夜,玳安回来,化了五升米,说道:“遇着人家斋僧道场,留着吃了三
个大油饼,又是一百铜钱。又打探出一个喜信来了。”月娘问道:“甚么喜信?”
玳安道:“我问这斋僧的人家说:‘有个小师傅名叫了空,可不知南海丛林里有这
个名字没有?’那家道,‘有个了空,时常在海中各村里化斋,一个牌子技在胸前,
只在这几坐寺里,他又不安单坐禅,说是探问母亲的信。’这个信是真的了,当初
和他南来找娘,他原说要朝南海的。我明早起去把这各村里一问,他既有了招牌,
就好找了。”月娘小玉唬了一惊,向玳安道:“今晚来了一个了空,想起那绍兴府
假姑子了空来,怕是他妆作化斋又来赶我们的,被我们大骂一顿去了,也是一时性
急, 不曾问得明白, 他就去了。那孝哥当初也不是这等一个黑瘦的。”玳安道:
“一个人隔了十年多,又剃了头,那里认去?这多是孝哥了。”恼的个月娘一夜没
睡,巴不到天明叫玳安各处去找,不题。
却说了空因找寻不见母亲,不敢投寺安单。白日各处化斋,夜在山岩树下打坐,
也不怕狼虫虎豹,发愿今生不得见母,决不还乡。那日走到一坐山崖边,只见一个
白衣贫婆在山涧边拆洗破衣。 见了空来, 坐在一株松树根下打坐,便问了空道:
“小禅师,你有甚么衣服,脱下来我替你浆洗浆洗。
我在前庵里住,有个儿子出了家,来此看他,替他拆拆衣服,也是生他一常这
些身上垢腻,通洗不净。只有这个涧水,是老母濯垢泉,随甚么破坏直裰,一经了
这水,都是光明干净的,又不沾灰泥,又坚壮耐穿,再不得破的。”了空大喜,即
忙脱下这件破衲裰来,看了看一片片补得破布铺衬:“一年多不曾离得身子,这些
虱虮灰垢都生满了,那得这个女菩萨一片好心,休说替我浆洗,就拆开缝补的几针
也就是布施了。脱下来,天又寒冷,没得替换,只得问女菩萨借个针来缝缝也罢。”
那白衣婆婆揭开襟底,一个金针送与了空补衲。好个金针!偈曰:不是凡铜顽铁,
曾经水火磨成。
拈来切莫暂停工,绣出鸳鸯交颈。
最怕一针有错,乱丝积缕难凭。
穿针九孔要分明,乞巧天孙觑定。
了空得了金针,将破衲掇取来,放在石边,看见前襟底下一块破布高突突滚将
绵絮出来,有些破绽。用针挑起这块布来,抽出些絮子好补。不想揭起破布,露出
一个黄纱囊来,不知是甚么物件,用手一捏,沉甸甸圆碌碌,拆开一看,原是一百
八颗七宝佛首的数珠。这件破衲裰中,如何有此异宝,才待告诉婆婆,抬头一看,
那里有个人影儿。把手内金针,疾忙把珠子缝上,藏在胸前,使金针缝祝起来在濯
垢泉取出钵盂,盛出一钵清水,先洗净钵盂,却取第二钵水洗净面上尘土,又取第
三钵水一饮而尽,觉五内清凉,尘心病体一时洒落。真是甘露洒心金骨换,醍醐灌
顶玉池融。了空披衣托钵,从山涧边来,远远望见一个道人,挑着扁拐蒲团,大踏
步走得将近。看着了空从山下过,他却立住了脚,只管细看。等这了空到面前,这
道人呵呵大笑,大喝一声道:“你走那里去!”唬得了空只当作截路鏖神,劫僧的
外道。睁眼一看,却原来是玳安。怎么也来到这里?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
全不费工夫。诗日:越水吴山何处寻,主人原不隔前林。
濯将法水还三宝,收得明珠值万金。
手拈菩提慈母近,眼看彼岸导师临。
团圆正好回东土,听取潮音观世音。
主仆二人一僧一道, 坐在道旁一块盘陀石上, 各人细说别后之苦。玳安说:
“大娘为你出家做了尼姑,远来找你。前日说骂了你一顿。原有一个假了空,妆作
尼姑,只当你是个假的。”了空大笑道:“我只知一个了空,那知道弄出许多假了
空来,果然骂得我没处去想。”又诉说:“被贼掳在山寨,遇着锦屏小姐,放我下
山。一路找寻没信,才到南海,不想此处相遇。”真是千言万语一时难荆说话多时,
天色晚了,问道:“玳安,还有多少路才到母亲住处?”玳安道:“我听得一家善
人斋僧,知道你在这里左近。走了几处俱有信,不知你走到海边村里来。我出来了
三日,这山路黑了,又怕有虎,今日回不去,且到寺里宿下,明日走罢。大娘在村
里等我的信,不知怎么焦燥哩。”了空道:“前边有一座小净室,一位苦行老和尚,
我常来投宿,且去打搅他一斋。”说着话,二人走到门前,只有两口草庵,师徒二
人住着,以耕种石田为行,也不参佛念经,每夜打坐不睡。听得狗叫,小沙弥赤着
脚来开门,认得是了空,请进来,上绳床坐下。没有夜饭,却是一锅蔓青和些山芋,
煮得稀烂。烧得松柴满屋松香,各人吃了两大碗。了空还念了功课,同玳安上单睡
了。
次日才去拜见母亲。正是: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鹅语方知。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证入品
第六十一回 龙海珠还儿见母 金梅香尽色归空
诗曰:
长松林下喜髻头,摩顶堪同古佛游。
山鸟自鸣秋后月,白云常淡雨前秋。
因无功力悲伽释,徒有文章笑孔周。
昏夜漫漫愁未旦,草堂独卧一灯留。
单表月娘、小玉、老师姑三口儿,在善人王寡妇家住下,闻得玳安说孝哥有信,
喜得月娘一夜不曾睡。等到天明,使玳安左近寺院遍找,都有信息,只是找不见。
辞了月娘,要过山去远寺里跟寻。月娘说:“我们在这王施主家等你,切不可去远
了,等你回来还要过海朝落伽哩。”玳安说:“我知道了。
这山上净室极多,知道他在那个净室里。一个孤人,那里藏不下他!既然有信,
娘也耐心等等。”说毕,佯常去了。等了二日不见回来。月娘常在门首使小玉怅望,
不题。
却说这河南来进香一会的男女,原同月娘搭船过海,内有尼僧四众,两个老的
五六十岁,两个小的不上二十五岁,甚是典雅。因过了海,在山下住着,也等顺风
要朝落伽,才到大寺里进香还愿,做道场回向仟悔,舶公因人少不肯开船。这些尼
僧见月娘一行也是尼僧,走来约月娘同过海去。
问了问月娘,原是山东东昌府清河县人。月娘问道他是汴京大觉寺的尼僧,也
没问姓名来历,约就过了明日,早下船过海。如今有百十众香客才开船,不是一两
个人去得的。月娘支了船脚与他,和老师姑急要趁船过海,又等不见玳安回来。到
了明日,众人急等月娘开船,没奈何,只得留下小玉在王斋公家里等玳安:“叫他
在村里等罢,我随老师父朝了菩萨,也完了心愿,遇顺风不过二日就回到这里了。”
说毕,辞了王寡妇,和老师姑胸前挂了香袋数珠,念佛而去。这山下一条小港通潮,
进得大洋,望落伽山开去。原来南海周回三百余里,内有观音菩萨正殿,丛林大寺,
不是落伽山。这落伽乃菩萨修行的仙地,黑海洋里,风浪极大,这些善人进香还愿,
只到了大寺里烧了香疏,就算是志诚了,没有敢进大洋来落伽亲朝菩萨的。这落伽
山下,普陀岩、紫竹林、潮音洞,活现的一尊观音,叫得应看得见的。但人虔诚,
处处都是实相,也有白鹦哥、五色莲花、宝栏珠树、金碧莲台,如不虔诚,只见一
座空山沙岛,几块顽石,又没有寺院,各人带着口粮净水,受饿而回,还有覆舟之
恐。困香客多不敢去,只完了进香之名便罢了。月娘一行众人上得船来,只见甘露
寺宝公法师挑着锡杖也来赶船。月娘不敢相认,只和这东京女僧们叙起家乡,问了
姓名。这年小的,一名莲净,一名梅心,和这两位老师俱是大觉寺出家。因东京四
太子废了刘豫,把大觉寺天火烧了,这些尼姑都在外住,各寻净室,因此二尼随众
南游。问了月娘,也将出家根因说了一遍。正遇北风,把船抛在港里等风,不题。
却说玳安遇见了空,主仆二人夜晚不敢独行,宿在山上净室里。次日天明,也
不吃早饭,辞了老僧走下山未,往山前王寡妇村来,走到天黑才到得村口,已是点
灯时候,只见小玉立在门首,见玳安远远领着个小和尚来,知是孝哥找着了,忙忙
迎将来,笑嘻嘻道:“今日可怎么也找见你了。”了空细看,才想起小玉当初背着
我到处逃躲。今日在此相见,不觉眼中落泪,便问:“母亲可在屋里?”小玉道:
“等了你们三日,不见回来,和一船香客进海朝落伽去了。不过二日就回来,怕你
们没处寻,留下我这里等你。他师徒两人随着些姑子,去一日了。”说毕进了王善
人家。王妈妈出来,甚是欢喜,说是菩萨灵感,母子重逢。忙忙安排斋饭,给了空
和玳安吃了。小玉自去房里独宿,了空、玳安在外边睡下。商议道:“我来南海一
月有余,也要亲朝落伽。只因母亲不见,难以远去。今日正好趁船同上落伽,亲谢
菩萨接引我母子大恩。似这顺风,一潮就赶上了。也朝了菩萨,又见了母亲,岂不
两便?强似你我在这里坐守。”玳安道:“也说得是,只怕没有去的顺船。”早起
来山头一望,只见一只大船正在港里泊着哩。原来没有大篷,是一只平底宽艄,只
一根小小桅儿,扯着片竹篾蒲席,不甚齐整,却也坚固。玳安上前问。
“这船可上落伽去么?”内有一个老艄公,白须,有七十年纪,领着三个水手,
俱是道人打扮,包中道衲。见了空、玳安问船,道:“你们上落伽赶香客进香的么?”
玳安道:“正是了。”老艄公道:“我是龙艄公,你只要多把些船钱,管今夜早潮
就赶上了。”玳安许他五钱银子二斗饭米,艄公嫌少,那水手道:“他是个出家人,
那有得多银子把我,送他一程,绕过山去,在大寺门首载香客罢。”忙叫:“上来,
上来。”这了空玳安各挑随身衣具上舱里坐着,顺风一阵,早送出港,入大洋而去。
正是:前船才去后船开,前浪初平后浪催。
滚滚波涛千古恨,飘飘舟揖几时回。
到头莲域儿逢母,入掌明珠蚌有胎。
同上法船登彼岸,一花五叶出潮来。
原来大海茫茫,瞬息千里,各人驾的是各人的船,各人走的是各人的路。前后
相望着,看看赶上,忽然一阵风潮,又隔得不知多少远,因此海船极是难追赶的。
行到半夜,只见前船上一点灯光如渔火相似。始初只有灯盏般大,后来渐渐开朗,
似车轮样,火光乱滚起来,忽然又灭了。满海黑云如絮,海水泛涨,好似锅滚一般。
只见来了一阵怪风,那龙艄公道:“不好了,龙来取珠了!”玳安问道:“如何龙
来取珠,”老艄公道:“但见海中有珠宝,就有宝光射到龙官海藏里面,似一股虹
光相似,龙玉上来取宝,海水翻腾起来,船不能行,必有覆舟之祸。除有大神力护
住珠宝,龙夺不去,才可以保全的。”说不及话,只见海中泛起火光来,照见两条
神龙,在海中翻波搅浪、鼓气扬须,夹近船边。满船艄公水手只是念佛。那船一似
随风柳叶,逐浪桃花,团团转将起来,眼前要翻。只见了空上船头盘膝而坐,不知
口里念些甚么经咒,一时间风急水涌,两条龙夹船而行,耳边风雨之声,半夜里不
辨南北。撮到落伽山根下先开得大船旁边,扑通一声,早把这船桅吹折,船翻转来,
一船人沉落海去,乱叫救人不迭。
这先泊的大船上人多手快,早把了空、玳安从水里救起,眼看着一只破船连艄
公水手沉下海去,影也不见了。诗日:龙因火起珠生水,珠性圆明龙亦驯。
钵下龙眠成解脱,衣中珠返得元真。
虚舟破处方登岸,斗笠抛来不问津。
认得海枯天亦尽,一家人见一家人。
看官听说,这二龙戏珠是仙佛的丹诀,不外阴阳水火。
俗人不解其义,只作闲话听过。此语在《道藏》中说得明白。这明珠生于南海,
为离火之地,取太阴之光,千百年老蚌,每月在初弦月望之时,在海中启口,吞吐
月光,结成蚌胎。从此月月吞吐,三年一小胎,九年胎满,珠光圆了。到了中秋,
朝那月光明净,阴气满盈,才完一年。如要中秋阴晦,不见月色,只算得一月,算
不得一年,和仙人炼丹一样,岂是容易得的。到了九个中秋,算为纯阴。须十余年
才满阴精,珠胎方孕,如妇人十月生子,其珠自活,为太阴真丹,即老蚌千年长生
之药,纯阴之宝,谓之夜光珠。光有大小,有照到一丈几尺的。所以楚国照乘,只
在前后尺丈间。又有月明珠,悬在殿角,光照一室,此非人间之宝,惟天官海藏中
可有,这是可闻不可见的。所说龙来戏珠,所取何义?龙为纯阳,二龙即大《易》
重乾之卦,以纯阳得配至阴,方为合体。因此这海中有了老蚌的珠,龙官得知,即
如谁家养了一个好女儿般,等到九年以后成了胎,或百年千年炼得阴满了,龙君定
然要采夺他的。不到满盈,多失其宝。那老蚌也有神通,炼得韬光闭影之法,窃取
月光之后,沉到那重渊幽窟,龙王夜叉找觅不见。到了功成光满,现他的神通,中
秋月明之夜,忽然开放蚌口,放出他数十年炼足的阴精,和月明斗彩,在海中起一
条虹霓,直射上月官,不知有几万丈,红绿相间,如匹练一样。那龙王即时知道了,
就来戏取,看他光从何起,好去搜他。老蚌久知此理,即时隐迹藏光,又沉下重渊
去了。也有收光不及,被龙一口吸去,如男女采战,泄了真丹。此蚌的珠病了,又
要采炼才复元阴。龙得珠光,如人饮醇酒,一醉而蛰,可益千年之寿。因此,龙女
献珠,在佛法比个如意,在仙家比为还丹。此段讲说,出在道经。南海琼州地方,
说这蚌珠放光后就有龙来,俱是亲见的。今日了空一百八颗明珠,自然招出龙来窃
取,亏了空有些佛力,神龙不敢来夺,倒送了一阵风,和他母子相见。此乃佛法妙
处。
这船上救起两个人来,看了看,月娘才叫:“玳安,你因何到这里?”雪涧老
和尚见了空,道:“你因何到这里?”玳安对月娘道:“孝哥也在这里。”原来母
子、师徒凑在一船,不是遇风,如何得见?才知是菩萨接引之力,满船人都念佛。
不消说,孝哥与月娘抱头痛哭,雪涧禅师劝住道:“既已出家,不可情根牵绊。”
众香客也有落泪的。
到了岸上,只见一片荒山石涧,那得个菩萨来。众人朝上齐声念:“南无大慈
大悲至灵至感观世音菩萨,弟子们万里虔心朝见老母,求显些神通,众人好瞻仰,
坚心向善。”一言未毕,只见海凤一阵,把落伽山遮了,满海中现出空中楼阁,何
止千百座!门窗内俱是观音。住了一会,大众又念一声佛号,只见一阵风来,楼阁
全无,满海里五色莲花,红黄青碧,一朵朵莲花上都是观音。这里和佛不绝,只见
一阵风来,莲花全无,潮音洞口,悬崖下倒垂着一株金色梅花来,足有十丈余高,
干似黄金,花如自玉,古干千寻,香风四起,吹下两片花来,沾在梅心、莲净衣边,
满空中天花乱舞,又有频伽乌、自鹦鹉空中现出,往洞门里去了。真是佛法仙缘,
灵山福地,一时出现。这雪涧和尚合掌而念偈日:所见非所见,法界亦如是。
大海一沤同,楼阁开蜃市。
凤定失烟楼,化为功德水。
一波一莲花,五色烂青紫。
念彼观音力,一花一佛子。
佛子本无相,天水竟空尔。
于何梅生香,香生色亦死。
色香两归尽,石女即天女。
譬如母觅儿,既见忘彼此。
以无所得故,故名无所祝
雪涧长老念偈已毕,别了了空,自挑锡杖向普陀岩去了。一行香客尼僧,照旧
上船,辞了众人,口到王善人家里,看小玉还坐着等哩。了空向月娘八拜,向老师
姑问讯,谢了。次日,一行人进了普陀大寺,几进牌坊,金绳引路。
宝塔摩空,松竹糜鹿,不似人间,就是佛域仙都。到了大殿前,瞻拜了丈六金
身的菩萨,各人随心还愿。梅心、莲净一行,念的《梁王宝忏》,回向拜佛。月娘
念的《报恩经》,七日方了。和这众香客合伴东归,随着河南的大会人多,一路好
行,次日出了海,搭小船到了临安,另赁浪船过江,由扬州起旱。此时山东大乱,
不便孤行,到湖心寺里,拜别玉楼,母子好回乡。玉楼接着月娘,见有孝哥,大家
哭了一回。想起自己没儿,他乡不便久住,把两口棺木寄葬于寺前,随着月娘母子
回清河县来。正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秋来还作一双飞。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证入品
第六十二回 活阎罗判尽前身 死神仙算知来世
诗曰:
谗说佛仙非佛仙,佛仙平等亦同然。
直须抖擞现前事,便可超腾未了缘。
净土不空终堕劫,修罗无欲即生天。
还从因果虚无处,问取如来大法船。
这一回重结《感应篇》。“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四句
分明是阎罗老子判宫的刑书,九霄玉帝颁行的浩命。现如今人王菩萨圣明,皇帝劝
善惩恶的铁板律令。又说那人身上三魂七魄,日向灶君北斗、五岳三台告人善恶,
时刻不爽的。因何这些众生明明对着天地鬼神、风雨雷电,多有行那亏心昧己、瞒
天杀人的事?偏是聪明人不信天理,偏是读书人不信鬼神。纵然信得几分,说几句
顺口好听的话,他心里疑障更多,恶胆更狠。也只为这因果二字有疏有漏,感应中
间半假半真,未免灰了忠义的心肠,长了些奸雄的胆力。且就把这五十九回秦桧杀
岳武穆一案说起。
自古来,忠臣贤将遭谗受屈不知死了多少,如何单表一个岳飞?不知这盛世的
君臣和这衰微的君臣不同。到宋家徽钦失国以后,康王南奔,李纲、赵鼎、张浚、
宗泽一班儿文臣,种师道死后,张竣刘光世、吴磷、吴价、刘奇、韩世忠一班儿武
将,那个不是为国的忠臣。只有岳飞,起身行伍,却是纯孝纯忠,一个全德的男子。
即如身为大将,徒步千里送母丧还乡,这是孝处。师丧多年,逢时往祭,在墓边埋
了酒肉,射箭而返,这是弟处。南渡以来,同子岳云、家将牛皋、张宪等,屡败金
人,孤军深入,直至朱仙镇,修陵设祭,岂不是宋朝第一个忠臣!昔日韩白能将不
能战,关张能战不能谋。又说绦灌无文,隋陆不武,有全人未必有全才,有全才未
必有全德。岳武穆一片赤心,却兼了韩白关张的谋勇,上马杀贼、下马草檄的文学。
看来不止宋朝,就是汉唐以来名将,似这岳武穆的才品也是少的了,岂不是天付他
一段英雄力量,又与他一副圣贤的肝胆!所谓善人天必佑之,正是这等人。从未仙
镇大胜金人,奉诏班师,不曾赏功升爵,秦桧造出一件冤诬,指忠作佞,以直为曲,
把一家父子、家将功臣骄诛于市,替金人报仇,家私籍没,妻孥远徙。
以这等诬陷忠良,真是天地所不容,日月所不照。一个高宗皇帝,如痴如聋,
全不敢问,一似吃了秦桧的蒙汉药一般。
难道天上的玉帝和地下的阎君,掌管善恶生死消长轮回,三台北斗纪人功罪,
也都畏惧秦桧的势力不成!按《通鉴纲日》,武穆死后,秦桧封了王,共在相位十
九年,高宗拱手,进退百官由桧一人。四方之奉,先到秦府,才到朝廷,也就享了
一代君王之福,高宗不过充位。渐渐势成,就有篡位光景。到了绍兴二十八年,还
要加九锡,三学生员献《秦城王气诗》,比董卓王莽尤甚。却终于正寝,高宗葬以
王礼。分明是五福全享,寿终永命,把这一部《感应篇》和佛法阴曹,岂不一笔抹
倒,又说甚么福善祸淫!怪得小人不肯全信因果二字。今日做书的,要遵奉《感应
篇》做一部小说劝世,如何到此不翻驳一番。依这佛经因果、三教的圣人,都是一
般说话,偏是到秦桧杀岳飞一案,全不明白。难道吴天上帝和阎罗地主,岂是个没
有主宰的。又道是杀盗淫妄,算得丝毫不爽,就是鸡儿鱼儿杀多了也要还他,心里
口里害人,也要记他。暗室亏心,倒不肯饶,白日杀人反不去问,等到他行尽恶,
杀尽人,死到阴司没人见的所在,才去算他的后账。那受害的好人已不可再生,那
受刑的恶人谁得亲见?且休说是沓冥幽远,就是实实有此冥刑,那君子到底是先吃
了亏,恶人到底是后受了报,也便宜了他生前的享用,落得做好人现在凄凉。
天地鬼神,既要劝善惩恶,岂是凡人测度的,断没有这等妆聋推痴,和死人才
算账的理。如今讲因果不来,就要说到前世的冤业,一似大海寻针,没影处谈空;
或是说他来世的罪报,又是隔靴挠痒,终不得个畅快。那铁铸的秦桧,石敲的到底
是铁;青史上的鄂王,枉杀的毕竟是杀。要论凡人的智量,原是不能测天的。毕竟
上帝的刑赏,再没有错的。或者是宋朝大劫,不许他恢复,或者是金朝数旺,不许
他剪灭。这是文人讲理不来,多将劫数二字遮掩,已与因果不合。还有一件可疑的
一枉杀冤魂,古今多有显报。那彭生变豕,如意为祟,匹夫尚为厉电报冤,死妇还
要衔索追命,休说岳武穆一个堂堂烈烈少年的英雄,牛皋张宪一班同死的忠鬼,就
不能上天告状,入地伸冤,缠也来缠死了秦桧,叫他见神见鬼,那容他活到十年。
因甚么一死之后,杳无灵应,倒把个义士施全气愤不过,伏剑刺秦桧不中而死。真
乃亘古不报之仇,阴阳不明之案。这是天下人心至今不平的事,不题。
单表苏州府太仓州有一个秀才的儿子,因夫妇吃斋无子,在佛前祈来的,起名
佛舍。幼年胎素,不吃荤酒,到了十八岁进学,为人忠诚朴直,从不会打诳语。忽
一日得了一梦,是玉帝敕旨,召他为第五殿阎罗,限百日为满。从六月十四日起,
在他家堂前半夜升堂,鬼判对审。不见人声,只闻得佛舍判断公事,各样刑具,堂
前一片声响,却不见迹。
徐秀才惊的夫妇起来悄听,俱是佛舍说话,却看佛舍在房里正睡。因此异事,
明日叫佛舍细问,才说每夜做阎王断事,全不记得甚么言语,徐秀才惊惧,将佛舍
迁入寺中,传得满城朋友都知。每夜有秀才们悄悄来听审狱,伏在壁后,取纸笔暗
记。只听得佛舍一人言语,及至鬼来对簿却寂不闻声,只好听这佛舍的断词,想出
那鬼犯的话来。因此记了四十二案,刊行劝世,名日“活阎罗公案”。有一等不忠
不孝,欺人害物,邪淫贪暴,或是官吏小民、僧尼妇女,生前的积恶,不差分毫,
遍受毒楚异刑,俱是阳世不曾闻见的刑狱。有等忠孝廉节,持斋敬佛,布施放生正
人君子、仁人清官,王必拈香下拜,敬礼赐坐,自称为小子。各案不能尽载,录其
大者于后:第一案殷威,山西太原人。
——起来!你廿四岁阳寿就该绝了,怎么活到八十有九?
——嘎,你廿四岁上曾行好事么?
——十二月十八日施粥,拾地上米一万九千六百五十九粒,设牢。平时又斋僧,
放生,布施,供养西方圣人。
——还有么?可共是八十五节?
——取椅过来,我自然与你申奏。
第二案尧田都、李氏:
——不必言!你是黑胆人。
——取他的斛嘎称嘎斗嘎来较一较。
——先把他称儿较起来!十九两为一斤么?
——取那斗上来!十一升为一斗么?
——取斛来!五十五升为一斛么?
——取那等子上来!九分七厘为一钱么?快说!
——妒忌嫉贤,先去了他的双指。把指儿煮起来!
把他的舌儿取出来!
——剖心!谁唤你作那些狠事!把心取出来!发于酆都。
第三案戴忠倚官灭法焚经事:
——鱼鳞剐!发于北无间。
第四案董氏守节行孝事:
——你夫死时二十二岁么?
——足不出闺门,又减了衣食行孝,节孝两全,可谓女中丈夫。依你所为,来
世当为宰相。取椅过来!请坐。
——你要往生净土么?这却不能,必要真实工夫的,随我面地藏菩萨去。
第五案潘法圣不孝不廉不义事:
——鬼判算起来,大小有恶一千八节,善心有九十五节。
——你有誓在前。取脑箍来,把红铁杵刺他心!去舌,灌烊铜汁,挫去膝盖,
发上下火彻狱!
第六案黎宽假宦害人事:
——奴才,你是姚宦家人么?诈害了几家?
——九家。开膛,发入钉身狱。
第七案杨氏,应天府人。
——大善士,请上坐!
——建放生池,打铳的都化转了,这是大功德。
——又简藏,往生咒持了一百万,这是大菩萨了。
——取香来我拜,弟子亲送西方。
第八案李长源贪官害众事:
一一你是某年中进士么?既然为官,必该有利国利民的事。
——还要遮掩,你要冤家对面才说么?
——俱带上来!这一班可是得了银子陷害的么?你手录的招稿俱在这里。
——焚起香来看气!气有九种,青黄白黑,黄白上怎么又黑了?真是不忠不孝
虐民恶官。
——将功折罪也折不了许多,取铁杵来钉心,从脑门上打!谁叫你作的。发于
砍骨狱。
第九案洪制之屠户受报事:
——宰了五百零七口。
——取铁叉来,也在喉咙里叉进去,也要打气,头也剖开,手足五脏也都取出,
发在油锅铁臼墨绳狱。
第十案陆世廉,云南景东人,念佛生西事:——请上面坐!
——一生淫杀盗妄,并未受戒,怎么到此地位?
——只有念佛,念到天花乱坠,天地山川都不见了,便是大悟彻了,自然住生
极乐。
——童子彩女都送陆善人去。
第十一案王氏娼妇为善事:
——你为善时可断淫心么?
——取流水簿来我查。有善我自然饶你,不必巧言!
——你曾题七佛赞、吃五净肉,曾造大士像。娼妇断了淫心,倒也亏你。
——依你三十岁前该下油锅,孝得善恶相准,兔了。止好做无罪鬼,赶下去罢!
十二案僧人陆梁贪图名利事:
——既出家要离苦海,因何专求名利?
——人家的供养粒米难消。
——你看卯簿,没得说。发饿鬼狱!
十三案华善士:
——请坐!
———生持弥陀经么,
——还受十八戒。又是俗家,不是僧人,如何持得!这也是大手段了。
一——敬老慈幼,休说能行的,就是常存此心也是好的。
——小鬼!备幡吹手,送与西云亭去。
十四案净忘老禅师:
——请坐!
——平生行甚么工夫?
——直念。
——怎么样境界才万缘俱断?流转生死总是一个不忍。
——所谓径路修行,只是念阿弥陀佛。
十五案倪匡:
——不要跪!你有好处。你足不履地,必有奇事。
——你是写状的,原来专好解人冤结。原是无子,所以晚年有子。
——不叫做写状,是度人济人了。你的功该为善士。
十六案薛士荣,牛方、陶世龙:
——你跪上来!他两个诈你银子不得,就告到官。
官是那一个,
——是吴忠。吴忠是死了的了。快唤来对证!
——你是问过罪的赃官,当初要他多少银子,——一百五十两么?
—一你前任的罪还没结,只这件事发在铁窟狱,打一百!牛方等发太山府,去
了手,活受罪。
十七案颜青,山东登州黄县知县:
——你修志如何漏了烈女林氏?
——善善恶恶,圣人修《春秋》不过如此。
——建万民仓,这功是不磨的。取椅来,请坐!
——不妨,使令郎续上杜氏,你原非有心。
——三日前,上帝有诏,请足下明日同往。
十八案秀才孔尔嘉:
——起来!三教曾涉猎么,
——说一个“涉”字,就是不能深入了。这也不管,只看你一生所为。
——任你博古通今,不能明心见性,总属虚妄。
——不要自夸!我这里都有证佐。你还记得到三清殿,揖也不作一个,跳在供
桌上坐么?一部《易经》,扯来擦桌子,可记得么?
——这样人要离生死,可笑!
——不要怕,也有善事在这里,可以准的。
——算起来,功罪相准,还生于人道,去罢。
十九案都氏:
——你是个贱人,还说甚么!毁谤三宝,干犯天地,不敬公婆,毁骂丈夫,轻
贱五谷,鞭挞奴仆,杀害生灵,你都占了。小鬼把簿子与他看。
——妇人中有你这样恶人!
一一先把眼耳鼻舌去了才袅首。
——小鬼转来!开膛,柳叶剐。
——再吹转来,下油锅,发于酆都。
二十案刘太:
——你是宋宦的家人么?固何索账不还,就逼杀他的儿子?自然要偿命的。
——他父亲受气不过,煮杀儿子也是有罪的、免不了你还他命。也去下油锅!
——你依仗宦势,罪坐家主。宋乡宦二子也要偿了这孩子命的。
——乡宦有你这样家人,那知罪坐于他,下去!
二十一案雷大:
——你是个书手么?
——难道你是个内书,我就让你些?国王到此也不饶他。
——实说,假牌签了许多?钱粮偷了几项?
——如今百姓受官府诈害也彀了,你又诈他!
——先挫了指,把眼剜了。我怪你会瞒官,发于黑暗地狱。
二十二案臧志道:
——施茶、放生、施灯。羽族放了二千七十九,水族放了一百五万七十六命,
又跪诵弥陀经三千卷,这也难得。
——在家持五戒,非大手眼不能。
——常发三种心:慈悲心、戒定心、救一切心。这是上品生的,弟子要拜送,
叫画工留下像。
二十三案高进忠:
——你做的好官!那鬼判取簿来,他自己看。
——件件可记得不差么?你打死的对头都在这里。发于风刀狱,一件件去受去。
徐佛舍秀才从六月十四起,在寺中夜夜做阎罗审决鬼犯。这些小胆的人,有走
开的,有不信鬼神的,说是妖妄不祥的。有一等好奇喜怪敬信佛法的人,俱到夜里
来听鬼话,一件件众人记在纸上。内有一生员,姓张名直古,平日极不信因果,只
说鬼神是有的,原无铢铢较量善恶,一毫不爽的理。三教圣人不过劝人行善,自待
他福来,决不可固这些斋公和尚说得天堂地狱恁般活现,就有许多不公的断案出来。
因此自来问道徐佛舍,说这因果不公的事:“盗柘杀人,活到八十岁,吃了一
世人的心肝,善终了。颜回大贤,得了圣道,只享了箪食瓢饮,三十二岁而夭。季
氏富过鲁君,不过是个权臣。原宪孔门廉士,饥寒一世。这是寿夭贫富不公的了。
即如古来忠臣烈士定是杀身成仁,俗子鄙夫多有苟兔享福的。就将本朝岳飞被秦桧
谋杀,他却享了十九年宰相,封王,终于正寝。若论福善祸淫,盗柘该死在颜子之
前。降祥降殃,岳元帅该享秦桧之福。岂不是功罪曲直有些颠倒,鬼神佛法天道茫
茫!我孔圣人只说个敬鬼神而远之,分明是不叫人信因果二字。既然你代阎罗问事,
何不将秦桧一案细细明白,使天下人知此大冤?”徐佛舍说:“我夜间言语如梦一
般,不能记忆。既然如此,你可写秦桧一案来,到夜里我问鬼判,必然有说。”这
张直古是个狂生,果然将岳飞屈死、秦桧善终,细细申求报应不明之故,写一长篇,
送在徐佛舍袖中,以备夜审。到了夜里,张直古也随着众人藏在寺里,三更后看阎
罗断事。众人倒替张直古怀着鬼胎,不知活阎罗如何断决,不题。
徐佛舍收了张直古手本,心中记得明白,也要决疑。果然到了半夜,依旧打点
升堂,鬼判众人罗列于堂下,审了几起事,下狱的,面决的,也有类报的,偏是把
手本忘了。到四更退堂之时摸了一把,袖子里有一手本,忽然想起白日所言,即将
手本取出递与鬼判说:“此案善恶报应不明,如何决断,”鬼判跪禀道:“此乃宋
朝第一大案,此案乃上帝玉诏,在地藏玉菩萨处,不经阴司断遣。只有秦桧死后才
发来问罪。固系帝王劫运与本人命数,不在众生小民数内,非一世的因果,俱在地
藏王处收掌,只得向地藏王处讨将周天劫数大册来,才得明白。”鬼判去不多时,
只见两个小鬼抬将一扛册卷来,上写“元会劫运册”、“周天因果册”,每一部册
约有千余本,俱是黄绫赤印,包裹的整齐,有四方幅大。阎罗即下殿焚香跪接,取
将来,向南拜了。展开是中元南赡部州大宋一案:赵匡胤伪受周禅一案赵匡美烛影
摇红一案太子德昭自刎一案妄造天书崇邪违道一案赵桓父子失国北迁一案南宋德昭
嗣立一案崖州寡妇孤儿一案每一案中,分注死难诸臣在下,俱有本人前身冤债,或
应自缢自刎被杀等案。只有岳飞,在南宋嗣立一案:查得金粘罕系赵太祖托生,金
兀术系德昭托生,报柱斧之仇,金主买系柴世宗托生,取徽钦北去,报陈桥夺位,
高宗系钱王托生,一传绝嗣,应立德昭之后,以报太祖公传金腾之约,秦桧系周世
宗死节忠臣韩通一转,因报太祖伪夺周禅,故来乱宋天下;岳飞父子、张宪、牛皋
等,俱系当日陈桥兵变捧戴太祖以黄袍加身众将,因此与秦桧原系夙冤,以致杀身
相偿。总固大劫在宋,上帝命偏安江南,续赵太祖之后,不许恢复一统。岳飞虽系
忠臣,却是逆天的君子,秦桧虽系奸相,却是顺天的小人。忠臣反在劫中,小人反
在劫外。岳飞虽死,即时证位天神,顶了关寿亭之缺,做上帝的四帅。秦桧虽得善
终,却堕了地狱,世受阿鼻之苦,至今不得转世。
依旧因果毫发不爽。只因元会轮回大册,千年一大轮,五百年一小轮,系历代
治乱劫数,上帝与地藏王掌管,不属阎罗发放,因此在劫数的忠臣,谓之以道殉身,
与佛菩萨一样,不系鬼使勾提,多有不入阴司,直升上界的。此非做书人妄意强解。
总因那一段浩然之气至大至刚,纵然断头截体,如何沮得正直的元神。所以讲仙佛
的,多有以兵解而成圣道者,即是此理。如今泰山酆都城添了速报司,阎君是岳武
穆,管此不平的报应,可见感应一道,不是俗人眼前因果,反落下乘。阎罗查历一
毕,鬼判念得分明,张直古听了,才知轮回大劫不与常人百年因果相同,猛然了悟。
只见地藏王使了一对仙童,捧了一卷《金刚经》到,说众生下根小乘,妄执因果为
善恶报应,反堕愚暗。不知困果二字从《华严经》讲说,以修证为因,得道为果。
凡人因善求福,因恶得祸,只了得善恶二字。还有人相我相,毕竟贪嗔未化。今将
《金刚经》一解,自然忘了阿罗汉斯陀含固果,才进得佛法因果。
《金刚经》:
须菩提忍辱波罗密。如来说非忍辱波罗密,即名忍辱波罗密。何以故?须菩提,
如来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
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瞑恨。又念过
去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已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
当初如来在歌利王国讲说佛法,被国王听信邪言,将如来支解而死。彼时,如
来不知痛楚,不知怨恨,才证得个忍辱法门,成无上道。今日从因果处讲了感应,
又进一层说,无因果处正是因果,无感应处正是感应,世人定然不信。但看今日岳
武穆的忠名千古同尊,秦桧的恶身人人诛击,也就是报应了。要从善恶二字完了人
道,又从忘善忘恶完了天道,就是成仙成佛,从此无色相处化去,自然可以独往独
来,前知前觉。只因忘了我相,便能人化,既然人化,便得通神。
再讲一段仙家因果,一脉相传,在五百年前的精气,如投胎合体一般,岂不奇
怪。当初东汉年间,辽东三韩地方,有一邑名鹤野县,出了一个神仙。在华表庄,
名丁令咸,学道云游在外,久不回乡。到了晋未,南北朝大乱,辽东为乌桓所据,
杀亡大半,人烟稀少。忽然华表石柱上,有三丈余高,落下一只朱顶雪衣的仙鹤来,
终日不去,引得左近人民去观看,他也不飞不起。那些俗子村夫,还将砖石弓矢去
伤他的,他安然不动,那砖石弓矢也不能近他。人人敬他是仙人托化,来此度人。
果然到了八月中秋,半夜子时,长唉一声,化一道人歌曰:“有鸟有鸟了令威,去
家千岁今来归。
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家累累。”向街头大叫,说:“五百年后,我在西
湖坐化。”后来南宋孝宗未年,临安西湖有一匠人善于锻铁,自称为丁野鹤。弃家
修行,至六十三岁,向吴山顶上结一草庵,自称紫阳道人。庵门外有一铁鹤,时有
群儿相戏,说谁能使铁鹤飞去就是神仙。只见丁道人从旁说:“我要骑他上天,等
我叫他先飞,我自骑去。”因将手一挥,那铁鹤即时起舞,空中回旋不去。丁道人
却向庵中沐浴一毕,留诗日:“懒散六十三,妙用无人识,顺逆两相忘,虚空镇常
寂。”书毕,盘足而化。群儿见丁道人骑鹤过江去了。
至今紫阳庵有丁仙遗身塑像,又留下遗言说:“五百年后,又有一人,名丁野
鹤,是我后身,来此相访。”后至明末,果有东海一人,名姓相同,来此罢官而去,
自称紫阳道人。未知是否,且听下回分解。诗日:坐见前身与后身,身身相见已成
尘。
亦知华表空留语,何待西湖始问津。
丁固松风终是梦,令威鹤背未为真。
还如葛井寻圆泽,五百年来共一人。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庄严品
第六十三回 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诗曰:
三十二相遍圆通,五百由旬过化城。
一粒粟中藏世界,大千海里转光明。
黄金满地随时现,白玉为台踏步行。
嚼破虚空还色相,不知无灭亦无生。
却说月娘了空辞别雪涧禅师,母子、玳安、小玉和老师姑出海,同这一起东京
进香女眷到了淮上分别,因去辞别玉楼。玉楼也要回山东。闻知山东路上大乱,盗
贼大多,妇女不敢独行,又搭了一个河南客船从徐州起岸上汴梁,才回清河县。那
时金朝与南宋讲和,因此南北通行,无人盘洁。玉楼把淮安宅地典卖,葬了公公丈
夫,痛哭一场,别了老师姑,和月娘上山东路上。不消化斋,走了半月,到的汴京。
正是金主亮登极,粘没喝、兀术太子久已死了,燕京大乱,金主亮大杀宗室,将他
伯叔兄弟姊妹姑侄尽行奸乱。因此,中外离心,大臣反叛。金主凶淫异常,要来汴
京修造行官。不日南侵淮上,造船千只,东昌临清一带河路乱成一块,这月娘不敢
回乡,只得同玉楼赁个小房,在东京住下。在那汴河西沿烧的大觉寺傍边,靠西一
带空园,几间大瓦房,都烧了一半,多少几个穷兵住着。外面门上写一帖是“内有
闲房赁住,不争房价”。玳安、了空看了道:“如今大娘出家,和三娘小玉住在一
个屋里,你我是一僧一道,路上行走还怕人盘问,这个京城如何好一处同祝不如寻
个闲房,咱两人安身。白日在外化斋,夜间同宿。这个破房子写着不争房价,一月
给他三四百钱,住不上两个月回清河去了。”了空道:“说得有理。”问了问住房
的,道:“是几间官房子,没有正主,闲了二三年,不拘多少,你们出家人有甚贵
贱,只是一件,房子破了,里边砖石门窗还多,不可作践,又有些古怪,夜里丢砖
弄瓦的,不甚安静。你但不惊恐,尽你住几年,房钱不消论。”玳安道,“且讲一
月三百铜钱罢。”众兵道:“随便罢,不消讲。”说毕,玳安、了空去享知月娘:
“俺在河西沿几间破房住下,各人取便来往看问,倒也不远。”月娘点了点头道:
“随你们便罢。”说着各人去了。玳安买了一把锁,将他和了空的破衲掇、扁拐、
蒲团、一套儿行脚衣装,锁在一间破楼底下。白日了空往城里化斋,玳安在巷口打
坐,时常照管月娘屋里薪水。玉楼的家资渐渐的消乏,月娘的首饰久已费尽,只一
个了空化斋在外,那得养五六口人。月娘、玉楼也常使小玉在街上揽些女工,多少
换钱糊口。
却说玳安一日在破搂下睡着,梦见西门庆进门来,披头散发,手拿着一个金砖
送与玳安道:“我东墙下有四窖金砖留下,等你和孝哥。你只在这古井傍青石下,
看有火起处找去。”玳安醒了,听听正打四更。叫了空几声,全不答应。原来了空
做梦到了清河县昆卢庵,筑起一座七宝塔来,都是黄金,安上舍利放出佛光,把山
门都罩了。忽然惊觉,玳安叫他,说他的梦,了空也说他的梦,两梦相合,不知主
何事。
玳安起来撒尿,只见东墙根下起来一块火,其色非红非青、半黄半绿,绕着墙
脚往地下去了,玳安道:“此事甚奇,正应梦中言语。”叫起了空来,照着火起处
细找,原来一块石板压着井口,塌了半边。玳安使扁拐一试,全然无水,离地有八
尺多深,一层层石磴下去,内堆满金砖元宝,不计其数。但见:井通四面,石压三
层。金砖上黑漆光明,元宝上印文镌就。不数邓通之金穴,何用倚顿之铜山?有财
无命,原从奸巧积将来;易散难消,偏向好人挥不去。大福神财星助旺,守财虏孽
账随身。莫将嵋坞斗豪华,好向给孤修佛地。
玳安取出一锭金砖来, 俱是黑漆裹就, 退出金色,每定元宝有两行大字,是
“沈越家财,天赐忠义”八个大字刻在上边。计四井相通,每井有一丈余深,不止
百万。了空说:“此乃无故之金,不可轻龋”留下一锭,依旧用石板埋了。在乱砖
破墙之下,多年古井,谁人来理。到了次夜,玳安又梦西门庆来说:“此乃我家旧
物,留此等你多时,取回去做些佛事,超度我也好。天与你的,如何辞得?”醒来
时,玳安和了空说知:“这些金银如何取得去?多少取些来,回家替爹做些善事,
也见他的灵应。”但此金砖如何敢去卖,遇着公人盘洁,惹出祸来。次日俏悄报与
月娘得知,唬得个月娘面如土色,道:“玳安,你不记得当初,来安因金子险不把
我母子丧命,快快送回去!今日大家修行,受了南海菩萨的戒律,还起贪心!”把
玳安喝回去了。也是天理人情报应不爽,玳安将金砖藏在搭膊内,出的门来,见了
一个人骑着白马,兵官打扮,走来看着玳安道:“你不是西门老爹家玳安,如何在
这里?”抬头一看,但见这个人:稀稀几路白须,淡淡一方老脸。窄袖箭衣,久在
金营称幕客;皂靴缨帽,还存师相旧家风。有缘歧路遇恩知,无限离情悲故旧。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翟云峰。一向东京投在金燃室家营里,做个书办官,今
年已六十岁了,还认的玳安是西门庆家人。马上问道:“你如何做了道士?也不到
我家看看。炔随我来。”玳安正带着金子,没法摆布,见了翟大爷是通家恩人,如
何不喜!说道:“小的忘了大爷的宅子,正找不见,随大爷家去磕头罢。”跟在马
后,不一时到云峰门首,下了马。玳安随进去,磕了四个头,站在一边。云峰便问:
“你奶奶好么?几时找见你家哥哥,如今在那里?”玳安把月娘从东京去,上了淮
安,不得回乡,孝哥做了和尚,月娘已出了家,今年在南海才得母子相逢,如今在
这西河边暂住,小的因家主不见,也找了十年才遇在一处。云峰听说,叹道:“这
等一家财主,不料人亡家破,子母分离,到了这等流落处。
如今也少有你这样家人。”叫人快安排酒饭给玳安吃。玳安道:“小的也吃了
长斋,久不吃酒了。倒有一件事和大爷商议,不可使外人听。”云峰忙把手下家奴
赶开,两人在厅上悄悄言语。好个玳安,他不肯说这金子的原因,只道:“这几年
家产净尽,片瓦不存,只有当初主人藏下的一个金砖,如今要卖了,回清河县去,
赎出卖的宅产来,给孝哥度日。正然没处去卖,遇着大爷,就是当初主人一样,把
这金子卖了,打发他母子还乡,也是大爷和家主相好一场,足见死生不变其心。”
说毕,向胳膊底下取出一锭金砖。虽然漆过,两傍金色光发,十分好看。云峰将金
砖接来道:“可见是大家,在外流落十年,还有此物。你大娘怎么收得这样紧密?”
取天平一对,足有四十八两。云峰道:“这样乱世,也不便去卖,我兑四百两银子
与你罢。”玳安道:“大爷分付,有甚么多少,这还多费了大爷的。”即时叫玳安
吃了饭,忙叫家下去接西门大娘去。翟云峰夫人又是个好人,从那年别了月娘,至
今十载,听得月娘到京,恨不得一时相见。问了玳安,知有玉楼都在一搭,连慌抬
了三顶轿子,使丫鬟莲香领着,到了寓所,把月娘、玉楼、小玉一齐请将来家。又
使管家请将孝哥来,蜜食素菜,里外摆了两三桌,吃了三日不放。月娘急要辞回,
云峰道:“如今有上临清解米的回船,起一路官批。既是我的亲眷,再不消费事,
送恁去罢。”不二日,兑出四百两银子,月娘还不肯受,争奈一路盘费了玉楼许多
银子,回家又没路费,玳安劝着,只得收了。
次日登舟,一家人口上船,不消半月到了清河县,在昆卢庵住下。雪涧禅师早
已先在庵上,修得山门、大殿、禅堂、配殿,一进五六层,内外有五六十僧众。挂
了接众的磐板,似大丛林里规矩。月娘暂在后方丈独宿一宵。早有王姑子知道,请
在王杏庵家新舍的尼庵暂祝明日,玳安到城里旧宅子一看,倒的只落得一座高房,
前楼和花园、翡翠轩俱拆成一片平地,也没墙垣,做了个大路往来人屙屎的去处。
问了傍人,已换了三个主子。张监生、尚举人死了,卖与刘学官公子刘进士,招人
住着,通没修理。玳安走到刘进士家,正遇在家,进去见了,说主母相公一向在外,
回来要赎这旧宅居祝刘进士父子乃天理人家,又系旧交,即查原契是三百五十金,
情愿许赎,就少些也不妨,日后补完。玳安谢了回来,禀知月娘,将前日云峰的银
子取出,一天平兑了三百两,待搬过去再完。原来玳安心里记的,当初沈乞儿讨饭,
西门庆托梦一项银子,久埋在高房上,取出来可以完事。刘进士收了银子,玳安请
月娘、玉楼过狮子街旧宅来。月娘不肯,道:“等收拾完了,过去不迟。”使小玉、
玳安先上宅子里支锅盘炕去讫。
到了半夜,玳安叫小玉起来点灯:“我这门坎下有一窖银子,是我当初埋下的。”
小玉不信道:“天生扯谎的精,有银子你还等到今日哩,不知几时拿去另寻老婆了。”
玳安道:“你跟我来,”小玉手提着灯,把前后门关了,玳安才使铁钉一剜,取起
大方砖来。那有当初埋的银子,只叫得苦,想是被人掘去了。取将铁锹来用力一铲,
只见扑通一声,是一个大井口,把玳安吊下去。有三尺深,都是金砖元宝,一层层
排满,取出一锭来,八个大字,即是汴梁所埋之物。夫妇二人才向天拜谢,说天赐
财神,情愿舍了修塔建寺。依旧掩埋了,不题。
到了次日,叫将土工来,把花园翡翠轩一带分为两院,做一观音庵,另造起檀
香像来。请月娘、玉楼过来往。贲四家两口闻得月娘回来,买礼来看。隔了十年,
都老了,时常做伴。问道老冯死了,月娘别招了两个贫婆做饭服事。玳安取了几筒
白蓝布来,换了月娘、玉楼的衣服。自己买个驴儿,也换了一件布道袍。常到昆卢
庵看了空,听些佛法。
叫将贲四来,把狮子街旧典当铺开起,油漆得一时崭新。一县亲友闻得西门官
人母子回家,又赎回宅产,修理一新,不知家里还有多少银子,才取出来用,就有
李智、黄四等一班儿来行贺,引诱玳安做些生意。玳安俱辞了去,却上东京谢了翟
云峰一分大礼。云峰说:“你家没有主子,寡妇孤儿又都出了家,这乱世如何支得
住?还该做个小小前程,撑持门面。”因此叫他纳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在东京锦衣
卫里做个旗牌官,还顶着西门大官人的缺,只不管事。因此玳安随了姓,满县人敬
他忠义,又有家事,都呼为小西门大官人。
从此度起日月,富倍于前,又修起西门庆的坟墓。
那日,和月娘、玉楼、孝哥、王姑子、小玉,随着一同上坟,回到昆卢庵来参
雪涧长老。月娘说起当初曾舍一百八颗明珠在这里,薛姑子死了,寺上两遭了火,
不知落在谁手里。雪涧禅师大笑道:“珠子倒也有,可惜连我一件衲衣偷去了。”
了空看着雪涧又笑道:“有了珠子就有了衣,有了衣也就有了珠于。只在眼前,不
消寻觅。”说毕话,取出一件破补衲裰来,道:“可是老师父的衣么?”雪涧长老
道:“正是了,”接过衣来用手一捏,那缝的衬布儿依旧完全,上面却添了一个金
针,长老拔起金针,抽出一个黄袋来,一百八颗明珠溜亮光圆,递与月娘,低头一
看,正是自家故物。诗日。
珠从罔象于何求,不是明人莫暗投。
赤水归来还独照,牟尼顶上起重楼。
又。
赵州八十犹行脚,须信心头未了然。
及至得珠无一事,始知虚费草鞋钱。
月娘看珠已毕,忙把金针取看,不似人间铜铁,只见金光明亮,照得一殿都是
佛影。了空细说“是南海婆婆送我缝衣的”,才知是菩萨的显应。将这针和珠依旧
送与长老,叫了空收在身边。月娘想了想道:“我有个愿力,了空你可成此孝心,
日后化出钱粮来,寺后修一座七层宝塔,安放金针珠子,供养为舍利之塔。可惜我
们年老,不能成此愿力,将此功德留与你做罢。”长老向月娘道,“佛法愿力,不
是轻口许的。凡有愿力,一世不完,来世苦修,才得圆满的。七层宝塔乃数万金银
的布施,清河县一个小小地方,如何满得这愿。”一言未毕,只见小西门员外玳安,
向长老月娘前跪下说, “此塔不难, 我替母亲孝哥完结此愿罢。”长老大惊道:
“你一人如何有这等福力?”玳员外因把天赐黄金的事说了一遍。月娘才知向来赎
产兴家、另立门户,原来天报忠义之仆一段因果。玳安回家把宝藏取开,一面兴工
在昆卢寺后筑起七层高塔,层层是佛,安放金针明珠在上。塔成之日,金光夜现,
远近善信男女,上千万的人随喜,俱道:“玳安忠义,了空行孝,所以天赐黄金完
成佛事。”
那日,做了七昼夜道场将毕,忽然来了一枝人马,前后红旗,黄伞罩定一个年
少将官,只有二十多岁,却是生得齐整。来到寺前,下马便问道:“可是清河县昆
卢庵了空长老的禅林么?”了空慌忙迎出去。一见了空,将偏衫袖子扯住道:“师
兄,你好快活,撇得我在苦海,就不慈悲我了。”月娘、玉楼、王姑子都躲避在后
斋堂去了,只落得雪涧、玳安,都出迎来。你道这小将军是谁?
鸳鸯帐里谈经伴,龙虎巢中罗刹娘。
柳叶已抛珠勒马,梨花新弃绿沉枪。
摩登不破阿难戒,天女来登弥勒床。
阿闪国中还觅婿,蜜成蜂老又寻香。
原来是淮西大寇李全寨中梨花枪杨夫人女儿锦屏小姐,原招了空为婿,两人谈
经说法,不肯破戒,许下结伴修行。
因李全亡后,杨夫人投在大金麾下做了土官夫人,领他的兵马镇守淮西。如今
夫人又死了,小姐将后事付与营将,却来找寻了空,今日才得相见。了空迎上殿来,
只见这小将军行了五体投地三参的礼,却与了空平拜了,才和雪涧长老问讯。卸了
戎妆,却是幅巾道袍,挂了一串数珠,一双小小方头禅履。雪涧长老甚是纳闷。了
空请进方丈,请出月娘一行人来相见。细说前因,才知月娘是婆婆,这小将军是干
媳妇儿。锦屏又拜了月娘两拜。大家坐在一团,摆上斋来吃了。
只见锦屏小姐唤家将捧出一盘金银来,约有千两,送与了空助寺上功果,自己
却将头发分开,跪在佛前,求月娘剃发。长老大喜,原是有了法名,是了缘,与了
空叙兄弟的。
自己做就一套禅衣僧帽,即时一个新比丘尼,满口经典,久已受了菩萨戒。先
拜佛像,后拜长老、月娘,即时发遣营将人马回淮上去了。从此,在观音堂与月娘
作伴,晨昏焚诵。
过了数年,玉楼不在了,葬在莹边。月娘享年八十九岁。一日,唤将了空来,
念了四句偈言,无病坐化。化之日,满天瑞彩,一屋香云,冉冉向空而去。偈日。
八十九年梦,天空月又来。
不圆也不缺,夜夜照莲台。
了空自与玳安整理后事,谨遵遗言,不许回莹合葬。火化了,安龛在新塔下,
做了七昼夜道常那时雪涧长老辞回泰山去了,了空在寺里住持十年。辞了玳安,也
朝落伽,住在普陀岩紫竹庵里,不回山东了。日后坐化成佛。锦屏却在观音堂住十
年,也回东海得道。昆卢庵做了禅林,高僧卓锡谈经,俱是小西门玳员外管理。后
来生子二人,世享富厚,夫妇借老,八十而终。这是天报忠义,一家正果处。正是:
历遍恒沙,苦海有波皆净土;随缘宝刹,火池无地不莲花。
且听下回分解。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证入品
第六十四回 三教同归感应天 普世尽成极乐地
仙人马湘诗:
大乙初分何处寻,空留历数变人心。
九天日月移朝暮,万里山川自古今。
风动水光吞远激,雨添岚气没高林。
秦皇漫作驱山计,沧海茫茫转更深。
这八句诗是仙人马自然所作。太乙,即是太极图,生天、生地、生人、生物,
未有阴阳之前,不曾分破的胚胎。到了太极,分了两仪,两仪分了四象、五行,为
生生化化之始。在天有了阴阳,在人有了善恶,在世有了治乱,在物有了胎卵湿化。
渐渐浇漓剥落,那得还有无始?本来一点真性,完得这个太乙的,就可成佛作圣。
饶你参天赞地,也不过还他一个大乙,添不出一点色相。因此说,太乙初分何处寻。
自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有了三才。原是个混饨世界。盘古时,这
些人们蠢蠢痴痴,和鱼鸟草木一般,不知春夏秋冬,也无忧愁烦恼,不识不知,随
生随化,何等快乐。这吴天上帝恐这些人多了,生乱生淫,不免争夺相杀,只得生
出几个圣人来,叫他做这人的头领。一边养他的生,一边教他的礼,世界才可以长
久。生下隧人氏来,以饮食养他。生下有巢氏来,以房室安他。神龟现出八卦,龙
马献出河图,生下天皇、地皇、人皇三尊神圣,画卦知道阴阳,尝药辨人生死。只
有人皇是轩辕黄帝,他却制了衣服。
有一位娘娘名日嫘母,教人养蚕,开了万古衣裳、君臣上下章服,又能服牛乘
马、驾车作船,立了君臣上下、父子人伦、衣冠礼制。又闻的凤鸣,使伶伦制了六
律五音,奏起乐来。那时凤凰麒麟百兽率舞,是何等太平世界。这是几万年的事,
谓之上元历数。
当时没有史官文字记其岁月,只说各活一万八千岁,说了个尽数。到了尧舜禹
汤,渐开了文明,治平了水土,有了文字礼乐,就有了是非赏罚。固此,有了夏桀
商纣无道之君,生出刀兵征代来。汤灭了夏,周又灭了商,那文武周公一家圣人,
又开了一等礼乐的制作,人心的机巧,比那三皇五帝时已自不同。况到了今日,遍
历了二十三朝,这是上元的历数将共到五千年。从开辟算来,共十二会,一会中该
三十运,一运中该三十世。这是元会运世,算在皇极书内甚明白的。只是你我看书
的人间上天借不出这几岁寿来,算算这本大账,且在这百年以内,去较量天地的因
果,也就是夏虫去讲那冰,浮游算那甲子,岂不一场好笑。困此说,空留历数变人
心。
那盘古也是这个山川日月,今日也是这个山川日月,日月东西升沉不息,山川
上下今古不改,只有这人心一日坏似一日,世事一朝不及一朝。那圣贤古道淳厚风
俗,又随时而变,不知江河日下到于何处。因此,中间四句说,日月山川虽然如旧,
那风雨飘淋,陵谷变迁,去那太乙开天之初,岂不是几千万里之遥。
那未句说到人心贪毒不尽,争强的就要一口吞尽须弥山,斗智的要一心算到姿
竭海,那肯留得下一点退步。那势力虽强,心思虽巧,到底打不出这天地的轮回,
因此说“秦皇漫作驱山计,沧海茫茫转更深”。天命人心有个太乙为之主宰,一切
众生贪淫盗杀俱是无用的。这就是圣教的天命,佛的个空字,仙教的太极。
今日讲《金瓶梅》的感应结果,忽讲入道学,岂不笑为迁腐?不知这《金瓶梅》
讲了六十四回,从色字入门,就是太极图中一点阴精。犯了贪淫盗杀,就是个死机。
到了廉净寡欲,就是个生路。生处不在长生,只此寻常日用逍遥自在,不得罪于天
地鬼神,自然享那清净之福,说甚么成佛成仙,死也不在轮回。只此黑心烂肚,不
是谋财害人,就是贪淫昧己,分明活现的地狱,却说是行乐,分明是害人的强盗,
却说是时局,自然要罪满灾生,心劳力尽,不是落了王法,必然暗有天刑,又说甚
么三涂六道。这一部《续金瓶梅》替世人说法,做《太上感应篇》的注脚,就如点
水蜻蜓,却不在蜻蜓上。又如庄子濠梁上观鱼,却意不在鱼。才说因果,要看到大
乘佛法,并因果亦作下乘,才说感应,要看到上圣修行,井感应也是妄想,才是百
尺竿头进一步的道力。
若论儒者的圣教,孔仲尼只讲了个中庸,不曾说着轮回。子路问事鬼神,只讲
了一个事人。眼见得尽了人事,五伦中没有欠缺,并阎罗老子也是不怕的。南官适
说,禹稷躬耕为善,子孙后世做了夏周的帝王。羿荞是两个大恶人,一个有神射之
巧,能射九日并落;一个有拔山之力,能使陆地行船。岂不是一代的绝力,篡了夏
太康的天下。后来羿为寒泥、逢蒙所杀。寒泥生下荞来,灭了夏后相,自为天子,
勇力绝伦,谁敢近他。只因夏后妃有一遗腹子少康,生在民间,后来兴兵报仇,将
寒泥荞舟诛灭,兴复夏禹的天下。
南官适分明讲一段因果,福善祸淫的报应,正与《易经》中“积善必有馀庆,
积恶必有馀殃”相合。我夫子默而不答,不知是何主意。总因我夫子一部大易的道
理,看得浑沦沦太极图一般。善恶报应不过太极图中一点阴阳影字,如何尽得太极
中变化。要依南宫适说来,就如龙逢比于一等君子,剖心断首,死于非命,难道也
是羿荞恶报?伯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难道不是禹稷一样的圣人?因此夫子不
答处,只说了个尚德君子,尽了人事,便是不得天下,人人也该做禹稷救世的圣人。
便是免于刑诛,天下人也不该行那羿荞的好恶。这是不讲感应却是大感应处。和如
来所说《金刚经》一样,内云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所谓佛法即非佛法,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佛
说:般若波罗密即非般若波罗密,非微尘是名微尘,非世界是名世界,三十二相即
是非相,是实相者即是非相,第一波罗密即非第一波罗密,所言一切法即非一切法,
故名一切法。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若人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
能见如来须菩提。当知是经义不可思议,果报亦不可思议。看官总参此处,不宜着
相讲解。引诸导师语录,重结上文,三教俱空,因果不宜执着处:宝持禅师悟心容
易息心难,息得心源到处闲。斗转星移天欲晓,白云依旧覆青山。
水净禅师
见闻知觉无障碍,声音味触常三昧。如鸟空中只么飞,无取无舍无憎爱。若常
应处本无心,始得名为观自在。
又
善既从心生,恶岂离心有?善恶是外缘,于心实不,有。舍恶从何处?取善令
谁守。伤嗟二人见,扳缘两头走。心境两相忘,因果于何受。
《般若经》
九类众生,一身具足,随造随灭。故无明即是胎生,烦恼即是卵生,爱水浸淫
即是湿生,妄起颠倒即是化生。
一念心疑便堕了地劫,一念心爱便堕了水劫,一念心嗔便堕了火劫,一念心喜
便堕了风劫。地水风火随人心转,不在于境。
三世诸佛,一身具足,能干心无心便是过去佛,寂然不动便是未来佛,随机应
物便是现在佛,清净无染便是离垢佛,出入无碍便是神通佛,到处优游便是自在佛,
一心不味便是光明佛,道念坚固便是不坏佛。
看官听讲,原来一部佛法讲的固果感应,只为凡夫淫盗心胜,才将阴阳报应劝
化。若论三教圣人,原无人我死生色相,浑浑沦沦,空空洞洞,无死无生,又说甚
么困果。因此说,轮回的胎卵湿化生,俱是生前现在的色相,并三世佛菩萨也是我
一念中具的全体。一切佛法禅机可以尽扫,那得个阎罗老子、鬼神地狱还来比较善
恶的。况那道家不过从儒佛二教性命双修,不外此理。了得生死轮回,才能出有入
无,与天地同寿。因此,又将道教总结上文:《清净经》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
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惟见于空。观空亦空,空’
无所空。所空既无,既无亦无;既无亦无,湛然常寂。
《阴符经》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思生于害,害生于恩。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
《玉枢经》
道者,以诚而入,以默而守,以柔而用。用诚似愚,用默似讷,用柔似拙。
《冲虚经》
务外游不如务内观。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
汉天师浩
虚无大道,清净希夷。不染日清,不动日净,不视日希,不听日夷,勤此四者
可免轮回。
白玉蟾
我有明珠光烁烁,照破三千大千国。观音菩萨正定心,释迦如来大圆觉。或如
春色媚山河,或似秋光爽岩壑,亦名九转大还丹,又谓长生不死药。墙壁瓦砾相浑
融,水鸟树林共寥廓。缺唇石女驾土牛,破脚木人骑纸鹤。三业三毒雪去来,六根
六尘月绰约。此珠价大实难酬,不许巧锥妄穿凿。若要秘密大总持,寂灭之中闲摸
索。几多衲子听蛰雷,几个道人藏尺螃。茫茫尽向珠外求,不识先天那一着。那一
着何须重注脚,杜字声随晓雨啼,海棠夜听东风落。
丘长春
青天莫起浮云障,云起青天遮万象。万象森罗镇百邪,光明不显邪魔旺。我初
开廓天地清,万户千门歌太平。有时一片黑云起,九窍百骸俱不宁。是以常教慧风
烈,三界十方飘荡彻。云散虚空体自真,自然现出家家月。月下方堪把笛吹,一声
响亮振华夷。惊起东方玉童子,倒骑白鹿如星驰。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
辱。闲唱壶中白雪歌,静调世外阳春曲。我家此曲皆自然,管无孔兮琴无弦。得来
惊觉浮生梦,昼夜清音满洞天。
李道纯
性天太察长根尘,理路多通增业识,聪明智慧不如愚,雄辨高谭争似嘿。绝虑
忘机无是非,隐耀含华远声色。一念融通万虑澄,三心剔透诸缘息。谛观三教圣人
书,息之一字最简直。能干息上做工夫,为佛为仙不劳力。息缘返照禅之机,息心
明理儒之极,息气凝神道之玄,三息相须无不克。
莹蟾子
抱元守一通玄窍,惟精惟一明圣教,太玄真一复命关,是知一乃真常道。休言
得一万事毕,得一持一保勿失。一彻万融天理明,万法归一非奇特。始者一无生万
有,无有相资可长久。诚能万有归一无,方会面南观北斗。至此得一复忘一,可与
造化同出没。设若执一不能忘,大似痴猫守空窟。三五混一一返虚,返虚之后虚亦
无。无无既无湛然寂,西天胡子没此须。今人以无唤作无,茫荡顽空涉畏途。今人
以一唤作一,偏枯昔执空费力。不无之无若能会,便于守一知无一、一无两字尽掀
翻,无一先生大事毕。
三教讲了一个空字,并困果感应包藏在内,才知忠臣孝子、烈士贞女,当他一
心成仁取义,原没有个想到报应轮回上才去行善的。那些贼子奸臣忘了君父,淫夫
贪吏不怕鬼神,当他行恶之时,定没有个怕那固果轮回,猛然退步的。总是固果二
字为下根人说法。那知这龙逢、比干,当下便了得生,死处即是长生。盗跖秦桧,
活时即堕了地狱,生时一团死气。因此如来世尊未成佛时,被国王割截身体,不生
嗔恨,方见他忘了人我众生相。才知地狱中即有天堂,天堂中亦有地狱,我佛即是
众生,众生具有极乐。讲佛宗的,从上根人便讲了个空,从下根人须讲个果。到了
正果,自然能空,不落禅家套棒。
且说一个典故。当日唐宪宗长庆年间,杭州刺史白居易访西湖鸟巢禅师问道:
“禅师坐在百尺松枝鸟巢之上,所居太险,何不下来上座?”禅师说:“太守所居
尤险。”白公说:“平生脚踏实地,有何险处?”师日:“薪火相煎,识性不停,
生死相续,岂非险处?”白公请问佛法,师日:“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白公大
笑说:“这两句话,三岁孩儿也道得出来,有甚么高处?”师日:“三岁孩儿也道
得,八十老翁还行不得。”白公乃为之作礼,我今讲一部《续金瓶梅》,也外不过
此八个字,以凭世人参解,才了得今上圣明,颁行《感应篇》劝善录的教化,才消
了前部《金瓶梅》乱世的淫心。普化度临济而说偈曰:
河阳新妇子,木塔老婆禅。
临济小厮儿,却具一只眼。
续金瓶梅
(清)丁耀亢
第01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 众孽鬼投胎还宿债
第02回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第03回吴月娘舍珠造佛薛姑子接钵留僧
第04回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第05回奈河桥奸雄愁渡枉死城淫鬼传情
第0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袁指挥失魂救女
第07回大发放业鬼轮回造劫数奸臣伏法
第08回贼杀贼来安丧命盗遇盗张一逢屯
第09回来安妻出首贼赃吴典恩拷逼主母
第10回梦金砖富翁得子赐银瓶孽女归娼
第11回五岁儿难讨一文钱 一锭金连送四人命
第12回众女客林下结盟刘学官雪中还债
第13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第14回梦截发大士解冤不食牛帝君救劫
第15回应伯爵掠卖孝哥吴月娘穷逢秋菊
第16回沈乞儿故园归梦翟员外少女迷魂
第17回给孤寺残米收贫兀术营盐船酬药
第18回吴月娘千里寻儿李娇儿邻舟逢旧
第19回宋道君隔帐琵琶张邦昌御床半臂
第20回李银瓶梅花三弄郑玉卿一箭双雕
第21回宋宗泽单骑收东京 张邦昌伏法赴西市
第22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第23回翟员外大撒买花钱 郑玉卿稳吃新红酒
第24回留高僧善土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
第25回美偿美两场大棍债还债一叶扁舟
第26回薄幸郎贴金易色痴心妇丧命偿冤
第27回淮安城月娘问渡清江浦嫠妇同舟
第28回蒋竹山官星妙药苗员外卖富投诚
第29回董玉娇明月一帆风 郑玉卿吹萧千里梦
第30回瓜州渡樱桃死节润州城郑子吹萧
第31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第32回拉枯桩双妪夹攻扮新郎二女交美
第33回风雨夜淫女奔邻琉璃灯书生避色
第34回排善良重立党人碑 杀忠贤再失河南地
第35回清河县李铭传信齐王府银姐逢时
第36回翟员外伸冤元帅府 李师师官配马头军
第37回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百花姑白骨演旁门
第38回大觉寺淫女参禅莲花经尼僧宣卷
第39回演邪教女郎迷性闹斋堂贫子逢妻
第40回孔梅玉爱嫁金二官 黎金桂不认穷瘸婿
第41回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
第42回闷佳人空房遭鬼魅 软浪子借馆效鸾凰
第43回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第44回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
第45回郑爱香伤心烹鸡应花子失目喂狗
第46回傻公子枉受私关节 鬼门生亲拜女房师
第47回木瓜郎语小莫破石女儿道大难容
第48回莲净度梅玉出家瘸子听骷髅入道
第49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第50回湖心寺月娘祝发伽蓝殿孝子迷途
第51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第52回刘学官弃职归山龙大师传丹入海
第53回苗员外括取扬州宝 蒋竹山遍选广陵花
第54回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第55回雪涧师破佛得珠王杏庵捐家造寺
第56回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
第57回鸳鸯帐新妇听经锦屏姐送夫赠衲
第58回辽阳洪皓哭徽宗天津秦桧别挞懒
第59回走江口月娘认子下南海孝子寻亲
第60回面前母逐亲儿去衣底珠寻旧主来
第61回龙海珠还儿见母金梅香尽色归空
第62回活阎罗判尽前身死神仙算知来世
第63回玳员外修塔开金藏 空大师奉母上莲台
第64回三教同归感应天普世尽成极乐地
隋书
作者:魏徵[唐]
帝纪第一 高祖上
高祖文皇帝,姓杨氏,讳坚,弘农郡华阴人也。汉太尉震八代孙铉,仕燕为北平太守。铉生元寿 ,后魏代为武川镇司马,子孙因家焉。元寿生太原太守惠嘏,嘏生平原太守烈,烈生宁远将军祯,祯生忠,忠即皇考也。皇考从周太祖起义关西,赐姓普六茹氏,位至柱国、大司空、隋国公。薨,赠太保,谥曰桓。
皇妣吕氏,以大统七年六月癸丑夜生高祖于冯翊般若寺,紫气充庭。有尼来自河东,谓皇妣曰:“此兒所从来甚异,不可于俗间处之。”尼将高祖舍于别馆,躬自抚养。皇妣尝抱高祖,忽见头上角出,遍体鳞起。皇妣大骇,坠高祖于地。尼自外入见曰:“已惊我兒,致令晚得天下。”为人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有文在手曰“王”。长上短下,沈深严重。初入太学,虽至亲昵不敢狎也。
年十四,京兆尹薛善辟为功曹。十五,以太祖勋授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封成纪县公。十六,迁骠骑大将军,加开府。周太祖见而叹曰:“此兒风骨,不似代间人。”明帝即位,授右小宫伯,进封大兴郡公。帝尝遣善相者赵昭视之,昭诡对曰:“不过作柱国耳。”既而阴谓高祖曰:“公当为天下君,必大诛杀而后定。善记鄙言。”武帝即位,迁左小宫伯。出为隋州刺史,进位大将军。后征还,遇皇妣寝疾三年,昼夜不离左右,代称纯孝。宇文护执政,尤忌高祖,屡将害焉,大将军侯伏、侯寿等匡护得免。其后袭爵隋国公。武帝聘高祖长女为皇太子妃,益加礼重。齐王宪言于帝曰:“普六茹坚相貌非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恐非人下,请早除之。”帝曰:“此止可为将耳。”内史王轨骤言于帝曰:“皇太子非社稷主,普六茹坚貌有反相。”帝不悦,曰:“必天命有在,将若之何!”高祖甚惧,深自晦匿。
建德中,率水军三万,破齐师于河桥。明年,从帝平齐,进位柱国。与宇文宪破齐任城王高湝于冀州,除定州总管。先是,定州城西门久闭不行,齐文宣帝时,或请开之,以便行路。帝不许,曰:“当有圣人来启之。”及高祖至而开焉,莫不惊异。寻转亳州总管。宣帝即位,以后父征拜上柱国、大司马。大象初,迁大后丞、右司武,俄转大前疑。每巡幸,恆委居守。时帝为《刑经圣制》,其法深刻。高祖以法令滋章,非兴化之道,切谏,不纳。高祖位望益隆,帝颇以为忌。帝有四幸姬,并为皇后,诸家争宠,数相毁谮。帝每忿怒,谓后曰:“必族灭尔家!”因召高祖,命左右曰:“若色动,即杀之。”高祖既至,容色自若,乃止。
大象二年五月,以高祖为扬州总管,将发,暴有足疾,不果行。乙未,帝崩。时静帝幼冲,未能亲理政事。内史上大夫郑译、御正大夫刘昉以高祖皇后之父,众望所归,遂矫诏引高祖入总朝政,都督内外诸军事。周氏诸王在籓者,高祖悉恐其生变,称赵王招将嫁女于突厥为词以征之。丁未,发丧。庚戌,周帝拜高祖假黄钺、左大丞相,百官总己而听焉。以正阳宫为丞相府,以郑译为长史,刘昉为司马,具置僚佐。宣帝时,刑政苛酷,群心崩骇,莫有固志。至是,高祖大崇惠政,法令清简,躬履节俭,天下悦之。
六月,赵王招、陈王纯、越王盛、代王达、滕王逌并至于长安。相州总管尉迟迥自以重臣宿将,志不能平,遂举兵东夏。赵、魏之士,从者若流,旬日之间,众至十余万。又宇文胄以荥州,石愻以建州,席毗以沛郡,毗弟叉罗以兗州,皆应于迥。迥遣子质于陈请援。高祖命上柱国、郧国公韦孝宽讨之。雍州牧毕王贤及赵、陈等五王,以天下之望归于高祖,因谋作乱。高祖执贤斩之,寝赵王等之罪,因诏五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用安其心。
七月,陈将陈纪、萧摩诃等寇广陵,吴州总管于顗转击破之。广陵人杜乔生聚众反,刺史元义讨平之。韦孝宽破尉迟迥于相州,传首阙下,余党悉平。初,迥之乱也,郧州总管司马消难据州响应,淮南州县多同之。命襄州总管王谊讨之,消难奔陈。荆、郢群蛮乘衅作乱,命亳州总管贺若谊讨平之。先是,上柱国王谦为益州总管,既见幼主在位,政由高祖,遂起巴蜀之众,以匡复为辞。高祖方以东夏、山南为事,未遑致讨。谦进兵屯剑阁,陷始州。至是,乃命行军元帅、上柱国梁睿讨平之,传首阙下。巴蜀阻险,人好为乱,于是更开平道,毁剑阁之路,立铭垂诫焉。五王阴谋滋甚,高祖赍酒肴以造赵王第,欲观所为。赵王伏甲以宴高祖,高祖几危,赖元胄以济,语在胄传。于是诛赵王招、越王盛。
九月,以世子勇为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壬子,周帝诏曰:“假黄钺、使持节、左大丞相、都督内外诸军事、上柱国、大冢宰、隋国公坚,感山河之灵,应星辰之气,道高雅俗,德协幽显。释巾登仕,晋绅倾属,开物成务,朝野承风。受诏先皇,弼谐寡薄,合天地而生万物,顺阴阳而抚四夷。近者内有艰虞,外闻妖寇,以鹰鹯之志,运帷帐之谋,行两观之诛,扫万里之外。遐迩清肃,实所赖焉。四海之广,百官之富,俱禀大训,咸餐至道。治定功成,栋梁斯托,神猷盛德,莫二于时。可授大丞相,罢左、右丞相之官,余如故。”冬十月壬申,诏赠高祖曾祖烈为柱国、太保、都督徐兗等十州诸军事、徐州刺史、隋国公,谥曰康;祖祯为柱国、太傅、都督陕蒲等十三州诸军事、同州刺史、隋国公,谥曰献;考忠为上柱国、太师、大冢宰、都督冀定等十三州诸军事、雍州牧。诛陈王纯。癸酉,上柱国、郧国公韦孝宽卒。十一月辛未,诛代王达、膝王逌。
十二月甲子,周帝诏曰:
天大地大,合其德者圣人;一阴一阳,调其气者上宰。所以降神载挺,陶铸群生,代苍苍之工,成巍巍之业。假黄钺、使持节、大丞相、都督内外诸军事、上柱国、大冢宰、隋国公,应百代之期,当千龄之运,家隆台鼎之盛,门有翊赞之勤。心同伊尹,必致尧舜,情类孔丘,宪章文武。爰初入仕,风流映世,公卿仰其轨物,搢绅谓为师表。入处禁闱,出居籓政,芳猷茂绩,问望弥远。往平东夏,人情未安,燕南赵北,实为天府,拥节杖旄,任当连率,柔之以德,导之以礼,畏之若神,仰之若日,芳风美迹,歌颂独存。淮海榛芜,多历年代,作镇南鄙,选众惟贤,威震殊俗,化行黔首。任掌钅句陈,职司邦政,国之大事,朝寄更深,銮驾巡游,留台务广。周公陕西之任,仅可为伦,汉臣关内之重,未足相况。
及天崩地坼,先帝升遐,朕以眇年,奄经荼毒,亲受顾命,保乂皇家。奸人乘隙,潜图宗社,无君之意已成,窃发之期有日。英规潜运,大略川回,匡国庇人,罪人斯得。两河遘乱,三魏称兵,半天之下,汹汹鼎沸。祖宗之基已危,生人之命将殆。安陆作衅,南通吴越,蜂飞虿聚,江汉骚然,巴蜀鸱张,翻将问鼎,秦途更阻,汉门重闭。画筹帷帐,建出师车,诸将禀其谋,壮士感其义,不违时日,咸得清荡。九功远被,七德允谐,百僚师师,四门穆穆。光景照临之地,风云去来之所,允武允文,幽明同德,骤山骤水,遐迩归心。使朕继踵上皇,无为以治,声高宇宙,道格天壤。伊尹辅殷,霍光佐汉,方之蔑如也。
昔营丘、曲阜,地多诸国,重耳、小白,锡用殊礼。萧何优赞拜之仪,番君越公侯之爵。姬、刘以降,代有令谟,宜崇典礼,宪章自昔。可授相国,总百揆,去都督内外诸军事、大冢宰之号,进公爵为王,以隋州之崇业,郧州之安陆、城阳,温州之宜人,应州之平靖、上明,顺州之淮南,士州之永川,昌州之广昌、安昌,申州之义阳、淮安,息州之新蔡、建安,豫州之汝南、临颍、广宁、初安,蔡州之蔡阳,郢州之汉东二十郡为隋国。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备九锡之礼,加玺绂、远游冠、相国印、绿綟绶,位在诸侯王上。隋国置丞相已下,一依旧式。
高祖再让,不许。乃受王爵、十郡而已。诏进皇祖、考爵并为王,夫人为王妃。辛巳,司马消难以陈师寇江州,刺史成休宁击却之。
大定元年春二月壬子,令曰:“已前赐姓,皆复其旧。”是日,周帝诏曰:“伊、周作辅,不辞殊礼之锡,桓、文为霸,允应异物之典,所以表格天之勋,彰不代之业。相国隋王,前加典策,式昭大礼,固守谦光,丝言未纟孛。宜申显命,一如往旨。王功必先人,赏存后己,退让为本,诚乖朕意。宜命百辟,尽诣王宫,众心克感,必令允纳。如有表奏,勿复通闻。”癸丑,文武百官诣閤敦劝,高祖乃受。甲寅,策曰:
咨尔假黄钺、使持节、大丞相、都督内外诸军事、上柱国、大冢宰隋王:天覆地载,藉人事以财成;日往月来,由王道而盈昃。五气陶铸,万物流形。谁代上玄之工,斯则大圣而已。曰惟先正,翊亮皇朝。种德积善,载诞上相。精采不代,风骨异人。匡国济时,除凶拨乱。百神奉职,万国宅心。殷相以先知悟人,周辅乃弘道于代,方斯蔑如也。今将授王典礼,其敬听朕命:
朕以不德,早承丕绪,上灵降祸,夙遭愍凶。妖丑觊觎,密图社稷,宫省之内,疑虑惊心。公受命先皇,志在匡弼,辑谐内外,潜运机衡,奸人慑惮,谋用丕显,俾赘旒之危,为太山之固。是公重造皇室,作霸之基也。伊我祖考之代,任寄已深,入掌禁兵,外司籓政,文经武略,久播朝野。戎轩大举,长驱晋魏,平阳震熊罴之势,冀部耀貔豹之威。初平东夏,人情未一,丛台之北,易水之南,西距井陉,东至沧海,比数千里,举袂如帷。委以连城,建旌杖节,教因其俗,刑用轻典,如泥从印,犹草随风。此又公之功也。吴越不宾,多历年代,淮海之外,时非国有。爰整其旅,出镇于亳,武以威物,文以怀远。群盗自奔,外户不闭,人黎慕义,襁负而归。自北之风,化行南国。此又公之功也。宣帝御宇,任重宗臣,入典八屯,外司九伐。禁卫勤巡警之务,治兵得搜狩之礼。此又公之功也。銮驾游幸,频委留台,文武注意,军国谘禀。万事咸理,反顾无忧。此又公之功也。朕在谅暗,公实总己。磐石之宗,奸回者众,招引无赖,连结群小。往者国衰甫尔,已创阴谋,积恶数旬,昆吾方稔。泣诛磬甸,宗庙以宁。此又公之功也。尉迥猖狂,称兵鄴邑,欲长戟而指北阙,强弩而围南斗,凭陵三魏之间,震惊九州之半,聚徒百万,悉成蛇豕,淇水洹水,一饮而竭。人之死生,翻系凶竖,寿之长短,不由司命。公乃戒彼鹰扬,出车练卒,誓苍兕于河朔,建瓴水于山东。口授兵书,手画行阵,量敌制胜,指日克期。诸将遵其成旨,壮士感其大义,轻死忘生,转斗千里,旗鼓奋发,如火燎毛。玄黄变漳河之水,京观比爵台之峻。百城氛昆,一旦廓清。此又公之功也。青土连率,跨据东秦,藉负海之饶,倚连山之险,望三辅而将逐鹿,指六国而愿连鸡,风雨之兵,助鬼为虐。本根既拔,枝叶自殒,屈法申恩,示以大信。此又公之功也。申部残贼,充斥一隅,蝇飞蚁聚,攻州略地。播以玄泽,迷更知反,服而舍之,无费遗镞。此又公之功也。宇文胄亲则宗枝,外籓岩邑,影响鄴贼,有同就燥,迫胁吏人,叛换城戍。偏师讨蹙,遂入网罗,束之武牢,有同囹圄,事穷将军,如伏国刑。此又公之功也。檀让、席毗,拥众河外。陈韩梁郑,宋卫邹鲁,村落成枭獍之墟,人庶为豺狼之饵。强以陵弱,大则吞小,城有昼闭,巷无行人。授律出师,随机扫定,让既授首,毗亦枭悬。此又公之功也。司马消难与国亲姻,作镇安陆,性多嗜欲,意好贪聚。属城子女,劫掠靡余,部人货财,多少具罄。擅诛刺举之使,专杀仪台之臣。惧罪畏威,动而内。蚕食郡县,鸩毒华夷,闻有王师,自投南裔。帝唐崇山之罚,仅可方此,大汉流御之刑,是亦相匹。逋逃入薮,荆郢用安。此又公之功也。王谦在蜀,翻为厉阶,闭剑阁之门,塞灵关之宇,自谓五丁复起,万夫莫向。分阃推毂,尝不逾时,风驰席卷,一举大定,擒斩凶恶,扫地无遗。此又公之功也。陈顼因循伪业,自擅金陵,屡遣丑徒,趑趄江北。公指麾籓镇,无不摧殄。方置文深之柱,非止慰佗之拜。此又公之功也。
公有济天下之勤,重之以明德,始于辟命,屈己登庸。素业清徽,声掩廊庙,雄规神略,气盖朝野。序百揆而穆四门,耻一匡之举九合。尊贤崇德,尚齿贵功,录旧旌善,兴亡继绝。宽猛相济,彝伦攸叙,敦睦帝亲,崇奖王室。星象不拆,阴阳自调,玄冥祝融,如奉太公之召;雨师风伯,似应成王之宰。祥风嘉气,触石摇林,瑞兽异禽,游园鸣阁。至功至德,可大可久,尽品物之和,究杳冥之极。
朕又闻之,昔者明王设官胙土,营丘四履,得征五侯,参墟宠章,异其礼物。故籓屏作固,垂拱责成,沈默岩廊,不下堂席。公道高往烈,赏薄前王。朕以眇身,托于兆人之上,求诸故实,甚用惧焉。往加大典,宪章在昔,谦以自牧,未应朝礼,日月不居,便已隔岁,时谈物议,其谓朕何!今进授相国总百揆,以申州之义阳等二十郡为隋国。今命使持节、太傅、上柱国、杞国公椿,大宗伯、大将军、金城公赵煚,授相国印绶。相国礼绝百辟,任总群官,旧职常典,宜与事革。昔尧臣太尉,舜佐司空,姬旦相周,霍光辅汉,不居籓国,唯在天朝。其以相国总百揆,去众号焉。上所假节、大丞相、大冢宰印绶。
又加九锡,其敬听朕后命:以公执律修德,慎狱恤刑,为其训范,人无异志,是用锡公大辂、戎辂各一,玄牡二驷。公勤心地利,所宝人天,崇本务农,公私殷阜,是用锡公衮冕之服,赤舄副焉。公乐以移风,雅以变俗,遐迩胥悦,天地咸和,是用锡公轩悬之乐,六佾之舞。公仁风德教,覃及海隅,荒忽幽遐,回首内向,是用锡公硃户以居。公水镜人伦,铨衡庶职,能官流咏,遗贤必举,是用锡公纳陛以登。公执钧于内,正性率下,犯义无礼,罔不屏黜,是用锡公武贲之士三百人。公元本阙。是用锡公鈇钺各一。公威严夏日,精厉秋霜,猾夏必诛,顾眄天壤,扫清奸宄,折冲无外,是用锡公彤弓一、彤矢百,卢弓十、卢矢千。惟公孝通神明,肃恭祀典,尊严如在,情切幽明,是用锡公秬鬯一卣,珪瓚副焉。隋国置丞相以下,一遵旧式。往钦哉!其敬循往策,祗服大典,简恤尔庶功,对扬我太祖之休命。
于是建台置官。
丙辰,诏王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蒨,乐舞八佾,设钟虡宫悬。王妃为王后,长子为太子。前后三让,乃受。
俄而周帝以众望有归,乃下诏曰:“元气肇辟,树之以君,有命不恆,所辅惟德。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周德将尽,妖孽递生,骨肉多虞,籓维构衅,影响同恶,过半区宇,或小或大,图帝图王,则我祖宗之业,不绝如线。相国隋王,睿圣自天,英华独秀,刑法与礼仪同运,文德共武功俱远。爱万物其如己,任兆庶以为忧。手运玑衡,躬命将士,芟夷奸宄,刷荡氛昆,化通冠带,威震幽遐。虞舜之大功二十,未足相比,姬发之合位三五,岂可足论。况木行已谢,火运既兴,河洛出革命之符,星辰表代终之象。烟云改色,笙簧变音,狱讼咸归,讴歌尽至。且天地合德,日月贞明,故以称大为王,照临下土。朕虽寡昧,未达变通,幽显之情,皎然易识。今便祗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隋,一依唐虞、汉魏故事。”高祖三让,不许。遣兼太傅、上柱国、杞国公椿奉册曰:
咨尔相国隋王:粤若上古之初,爰启清浊,降符授圣,为天下君。事上帝而理兆人,和百灵而利万物,非以区宇之富,未以宸极为尊。大庭、轩辕以前,骊连、赫胥之日,咸以无为无欲,不将不迎。遐哉其详不可闻已,厥有载籍,遗文可观。圣莫逾于尧,美未过于舜。尧得太尉,已作运衡之篇,舜遇司空,便叙精华之竭。彼褰裳脱屣,贰宫设飨,百辟归禹,若帝之初。斯盖上则天时,不敢不授,下祗天命,不可不受。汤代于夏,武革于殷,干戈揖让,虽复异揆,应天顺人,其道靡异。自汉迄晋,有魏至周,天历逐狱讼之归,神鼎随讴歌之去。道高者称帝,录尽者不王,与夫文祖、神宗,无以别也。
周德将尽,祸难频兴,宗戚奸回,咸将窃发。顾瞻宫阙,将图宗社,籓维连率,逆乱相寻。摇荡三方,不合如砺,蛇行鸟攫,投足无所。王受天明命,叡德在躬,救颓运之艰,匡坠地之业,拯大川之溺,扑燎原之火,除群凶于城社,廓妖氛于远服,至德合于造化,神用洽于天壤。八极九野,万方四裔,圆首方足,罔不乐推。往岁长星夜扫,经天昼见,八风比夏后之作,五纬同汉帝之聚,除旧之征,昭然在上。近者赤雀降祉,玄龟效灵,钟石变音,蛟鱼出穴,布新之贶,焕焉在下。九区归往,百灵协赞,人神属望,我不独知。仰祗皇灵,俯顺人愿,今敬以帝位禅于尔躬。天祚告穷,天禄永终。於戏!王宜允执厥和,仪刑典训,升圆丘而敬苍昊,御皇极而抚黔黎,副率土之心,恢无疆之祚,可不盛欤!
遣大宗伯、大将军、金城公赵煚奉皇帝玺绂,百官劝进。高祖乃受焉。
开皇元年二月甲子,上自相府常服入宫,备礼即皇帝位于临光殿。设坛于南郊,遣使柴燎告天。是日,告庙,大赦,改元。京师庆云见。易周氏官仪,依汉、魏之旧。以柱国、相国司马、渤海郡公高颎为尚书左仆射兼纳言,相国司录、沁源县公虞庆则为内史监兼吏部尚书,相国内郎、咸安县男李德林为内史令,上开府、汉安县公韦世康为礼部尚书,上开府、义宁县公元晖为都官尚书,开府、民部尚书、昌国县公元岩为兵部尚书,上仪同、司宗长孙毗为工部尚书,上仪同、司会杨尚希为度支尚书,上柱国、雍州牧、邗国公杨惠为左卫大将军。乙丑,追尊皇考为武元皇帝,庙号太祖,皇妣为元明皇后。遣八使巡省风俗。丙寅,修庙社。立王后独孤氏为皇后,王太子勇为皇太子。丁卯,以大将军、金城郡公赵煚为尚书右仆射,上开府、济阳侯伊娄彦恭为左武候大将军。己巳,以周帝为介国公,邑五千户,为隋室宾。旌旗车服礼乐,一如其旧。上书不为表,答表不称诏。周氏诸王,尽降为公。辛未,以皇弟同安郡公爽为雍州牧。乙亥,封皇弟邵国公慧为滕王,同安公爽为卫王;皇子雁门公广为晋王,俊为秦王,秀为越王,谅为汉王。以上柱国、并州总管、申国公李穆为太师,上柱国、邓国公窦炽为太傅,上柱国、幽州总管、任国公于翼为太尉,观国公田仁恭为太子太师,武德郡公柳敏为太子太保,济南郡公孙恕为太子少傅,开府苏威为太子少保。丁丑,以晋王广为并州总管,以陈留郡公杨智积为蔡王,兴城郡公杨静为道王。戊寅,以官牛五千头分赐贫人。三月辛巳,高平获赤雀,太原获苍乌,长安获白雀,各一。宣仁门槐树连理,众枝内附。壬午,白狼国献方物。甲申,太白昼见。乙酉,又昼见。以上柱国元景山为安州总管。丁亥,诏犬马器玩口味不得献上。戊子,弛山泽之禁。以上开府、当亭县公贺若弼为楚州总管,和州刺史、新义县公韩擒虎为庐州总管。己丑,盩厔县献连理树,植之宫庭。辛卯,以上柱国、神武郡公窦毅为定州总管。戊戌,以太子少保苏威兼纳言、吏部尚书,余官如故。庚子,诏曰:“自古帝王受终革代,建侯锡爵,多与运迁。朕应箓受图,君临海内,载怀沿革,事有不同。然则前帝后王,俱在兼济,立功立事,爵赏仍行。苟利于时,其致一揆,何谓物我之异,无计今古之殊。其前代品爵,悉可依旧。”丁未,梁主萧岿使其太宰萧岩、司空刘义来贺。四月辛巳,大赦。壬午,太白、岁星昼见。戊戌,太常散乐并放为百姓。禁杂乐百戏。辛丑,陈散骑常侍韦鼎、兼通直散骑常侍王瑳来聘于周,至而上已受禅,致之介国。是月,发稽胡修筑长城,二旬而罢。五月戊子,封邗国公杨雄为广平王,永康郡公杨弘为河间王。辛未,介国公薨,上举哀于朝堂,以其族人洛嗣焉。六月癸未,诏以初受天命,赤雀降祥,五德相生,赤为火色,其郊及社庙,依服冕之仪,而朝会之服,旗帜牺牲,尽令尚赤。戎服以黄。秋七月乙卯,上始服黄,百僚毕贺。庚午,靺鞨酋长贡方物。八月壬午,废东京官。突厥阿波可汗遣使贡方物。甲午,遣行军元帅乐安公元谐击吐谷浑于青海,破而降之。九月戊申,战亡之家,遣使赈给。庚午,陈将周罗攻陷胡墅,萧摩诃寇江北。辛未,以越王秀为益州总管,改封为蜀王。壬申,以上柱国、薛国公长孙览,上柱国、宋安公元景山并为行军元帅以伐陈,仍命尚书左仆射高颎节度诸军。突厥沙钵略可汗遣使贡方物。是月,行五铢钱。冬十月乙酉,百济王扶余昌遣使来贺,授昌上开府、仪同三司、带方郡公。戊子,行新律。壬辰,行幸岐州。十一月乙卯,以永昌郡公窦荣定为右武候大将军。丁卯,遣兼散骑侍郎郑捴使于陈。己巳,有流星,声如隤墙,光烛于地。十二月戊寅,以申州刺史尔硃敞为金州总管。甲申,以礼部尚书韦世康为吏部尚书。己丑,以柱国元衮为廓州总管,兴势郡公卫玄为淮州总管。庚子,至自岐州。壬寅,高丽王高阳遣使朝贡,授阳大将军、辽东郡公。太子太保柳敏卒。
二年春正月癸丑,幸上柱国王谊第。庚申,幸安成长公主第。陈宣帝殂,子叔宝立。辛酉,置河北道行台尚书省于并州,以晋王广为尚书令。置河南道行台尚书省于洛州,以秦王俊为尚书令。置西南道行台尚书省于益州,以蜀王秀为尚书令。戊辰,陈遣使请和,归我胡墅。辛未,高丽、百济并遣使贡方物。甲戌,诏举贤良。二月己丑,诏高颎等班师。庚寅,以晋王广为左武卫大将军,秦王俊为右武卫大将军,馀官并如故。辛卯,幸赵国公独孤陀第。庚子,京师雨土。三月戊申,开渠,引杜阳水于三畴原。四月丁丑,以宁州刺史窦荣定为左武候大将军。庚寅,大将军韩僧寿破突厥于鸡头山;上柱国李充破突厥于河北山。五月戊申,以上柱国、开府长孙平为度支尚书。己酉,旱,上亲省囚徒。其日大雨。己未,高宝宁寇平州,突厥入长城。庚申,以豫州刺史皇甫绩为都官尚书。壬戌,太尉、任国公于翼薨。甲子,改传国玺曰受命玺。六月壬午,以太府卿苏孝慈为兵部尚书,雍州牧、卫王爽为原州总管。甲申,使使吊于陈国。乙酉,上柱国李充破突厥于马邑。戊子,以上柱国叱李长叉为兰州总管。辛卯,以上开府尔硃敞为徐州总管。丙申,诏曰:“朕祗奉上玄,君临万国,属生人之敝,处前代之宫。常以为作之者劳,居之者逸,改创之事,心未遑也。而王公大臣陈谋献策,咸云羲、农以降,至于姬、刘,有当代而屡迁,无革命而不徙。曹、马之后,时见因循,乃末代之晏安,非往圣之宏义。此城从汉,凋残日久,屡为战场,旧经丧乱。今之宫室,事近权宜,又非谋筮从龟,瞻星揆日,不足建皇王之邑,合大众所聚,论变通之数,具幽显之情同心固请,词情深切。然则京师百官之府,四海归向,非朕一人之所独有。苟利于物,其可违乎!且殷之五迁,恐人尽死,是则以吉凶之土,制长短之命。谋新去故,如农望秋,虽暂劬劳,其究安宅。今区宇宁一,阴阳顺序,安安以迁,勿怀胥怨。龙首山川原秀丽,卉物滋阜,卜食相土,宜建都邑,定鼎之基永固,无穷之业在斯。公私府宅,规模远近,营构资费,随事条奏。”仍诏左仆射高颎、将作大匠刘龙、巨鹿郡公贺娄子干、太府少卿高龙叉等创造新都。秋八月癸巳,以左武候大将军窦荣定为秦州总管。十月癸酉,皇太子勇屯兵咸阳以备胡。庚寅,上疾愈,享百僚于观德殿。赐钱帛,皆任其自取,尽力而出。辛卯,以营新都副监贺娄子干为工部尚书。十一月丙午,高丽遣使献方物。十二月辛未,上讲武于后园。甲戌,上柱国窦毅卒。丙子,名新都曰大兴城。乙酉,遣沁源公虞庆则屯弘化备胡。突厥寇周槃,行军总管达奚长儒击之,为虏所败。丙戌,赐国子生经明者束帛。丁亥,亲录囚徒。
三年春正月庚子,将入新都,大赦天下。禁大刀长槊。癸亥,高丽遣使来朝。二月己巳朔,日有蚀之。壬申,宴北道勋人。癸酉,陈遣兼散骑常侍贺彻、兼通直散骑常侍萧褒来聘。突厥寇边。甲戌,泾阳获毛龟。癸未,以左卫大将军李礼成为右武卫大将军。三月丁未,上柱国、鲜虞县公谢庆恩卒。己酉,以上柱国达奚长儒为兰州总管。丙辰,雨,常服入新都。京师醴泉出。丁巳,诏购求遗书于天下。庚申,宴百僚,班赐各有差。癸亥,城榆关。夏四月己巳,上柱国、建平郡公于义卒。庚午,吐谷浑寇临洮,洮州刺史皮子信死之。辛未,高丽遣使来朝。壬申,以尚书右仆射赵煚兼内史令。丁丑,以滕王瓚为雍州牧。己卯,卫王爽破突厥于白道。庚辰,行军总管阴寿破高宝宁于黄龙。甲申,旱,上亲祈雨于国城之西南。丙戌,诏天下劝学行礼。以济北郡公梁远为汶州总管。己丑,陈郢州城主张子讥遣使请降,上以和好,不纳。辛卯,遣兼散骑常侍薛舒、兼通直散骑常侍王劭使于陈。癸巳,上亲雩。甲午,突厥遣使来朝。五月癸卯,行军总管李晃破突厥于摩那渡口。甲辰,高丽遣使来朝。乙巳,梁太子萧琮来贺迁都。丁未,靺鞨贡方物。戊申,幽州总管阴寿卒。辛酉,有事于方泽。壬戌,行军元帅窦荣定破突厥及吐谷浑于凉州。丙寅,赦黄龙死罪已下。六月庚午,以卫王爽子集为遂安郡王。戊寅,突厥遣使请和。庚辰,行军总管梁远破吐谷浑于尔汗山,斩其名王。壬申,以晋州刺史燕荣为青州总管。己丑,以河间王弘为宁州总管。乙未,幸安成长公主第。秋七月辛丑,以豫州刺史周摇为幽州总管。壬戌,诏曰:“行仁蹈义,名教所先,厉俗敦风,宜见褒奖。往者山东河表,经此妖乱,孤城远守,多不自全。济阴太守杜猷身陷贼徒,命悬寇手,郡省事范台玫倾产营护,免其戮辱。眷言诚节,实有可嘉,宜超恆赏,用明沮劝。台玫可大都督、假湘州刺史。”丁卯,日有蚀之。八月丁丑,靺鞨贡方物。己卯,以右武卫大将军李礼成为襄州总管。壬午,遣尚书左仆射高颎出宁州道,内史监虞庆则出原州道,并为行军元帅以击胡。戊子,上有事于太社。九月壬子,幸城东,观稼谷。癸丑,大赦天下。冬十月甲戌,废河南道行台省,以秦王俊为秦州总管。十一月己酉,发使巡省风俗,因下诏曰:“朕君临区宇,深思治术,欲使生人从化,以德代刑,求草莱之善,旌闾里之行。民间情伪,咸欲备闻。已诏使人,所在赈恤,扬镳分路,将遍四海,必令为朕耳目。如有文武才用,未为时知,宜以礼发遣,朕将铨擢。其有志节高妙,越等超伦,亦仰使人就加旌异,令一行一善,奖劝于人。远近官司,遐迩风俗,巨细必纪,还日奏闻。庶使不出户庭,坐知万里。”庚辰,陈遣散骑常侍周坟、通直散骑常侍袁彦来聘。陈主知上之貌异世人,使彦画像持去。甲午,罢天下诸郡。闰十二月乙卯,遣兼散骑常侍曹令则、通直散骑常侍魏澹使于陈。戊午,以上柱国窦荣定为右武卫大将军,刑部尚书苏威为民部尚书。
四年春正月甲子,日有蚀之。己巳,有事于太庙。辛未,有事于南郊。壬申,梁主萧岿来朝。甲戌,大射于北苑,十日而罢。壬午,齐州水。辛卯,渝州获兽似麋,一角同蹄。壬辰,班新历。二月乙巳,上饯梁主于霸上。丁未,靺鞨贡方物。突厥苏尼部男女万馀人来降。庚戌,幸陇州。突厥可汗阿史那玷率其属来降。夏四月己亥,敕总管、刺史父母及子年十五已上,不得将之官。庚子,以吏部尚书虞庆则为尚书右仆射,瀛州刺史杨尚希为兵部尚书,毛州刺史刘仁恩为刑部尚书。甲辰,以上柱国叱李长叉为信州总管。丁未,宴突厥、高丽、吐谷浑使者于大兴殿。丁巳,以上大将军贺娄子干为榆关总管。五月癸酉,契丹主莫贺弗遣使请降,拜大将军。丙子,以柱国冯昱为汾州总管。乙酉,以汴州刺史吕仲泉为延州总管。六月庚子,降囚徒。乙巳,以鸿胪卿乙弗实为冀州总管,上柱国豆卢勣为夏州总管。壬子,开渠,自渭达河,以通运漕。戊午,秦王俊来朝。秋七月丙寅,陈遣兼散骑常侍谢泉、兼通直散骑常侍贺德基来聘。八月甲午,遣十使巡省天下。戊戌,卫王爽来朝。是日,以秦王俊纳妃,宴百僚,颁赐各有差。壬寅,上柱国、太傅、邓国公窦炽薨。丁未,宴秦王官属,赐物各有差。壬子,享陈使。乙卯,陈将夏侯苗请降,上以通和,不纳。九月甲子,幸襄国公主第。乙丑,幸霸水,观漕渠,赐督役者帛各有差。己巳,上亲录囚徒。庚午,契丹内附。甲戌,驾幸洛阳,关内饥也。癸未,太白昼见。冬十一月壬戌,遣兼散骑常侍薛道衡、通直散骑常侍豆卢实使于陈。癸亥,以榆关总管贺娄子干为云州总管。
五年春正月戊辰,诏行新礼。三月戊午,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左领军大将军,上柱国宇文忻为右领军大将军。夏四月甲午,契丹主多弥遣使贡方物。壬寅,上柱国王谊谋反,伏诛。乙巳,诏征山东马荣伯等六儒。戊申,车驾至自洛阳。五月甲申,诏置义仓。梁主萧岿殂,其太子琮嗣立。遣上大将军元契使于突厥阿波可汗。秋七月庚申,陈遣兼散骑常侍王话、兼通直散骑常侍阮卓来聘。丁丑,以上柱国宇文庆为凉州总管。壬午,突厥沙钵略上表称臣。八月丙戌,沙钵略可汗遣子库合真特勤来朝。甲辰,河南诸州水,遣民部尚书邳国公苏威赈给之。戊申,有流星数百,四散而下。己酉,幸栗园。九月丁巳,至自栗园。乙丑,改鲍陂曰杜陂,霸水为滋水。陈将湛文彻寇和州,仪同三司费宝首获之。丙子,遣兼散骑常侍李若、兼通直散骑常侍崔君赡使于陈。冬十月壬辰,以上柱国杨素为信州总管,朔州总管吐万绪为徐州总管。十一月甲子,以上大将军源雄为朔州总管。丁卯,晋王广来朝。十二月丁未,降囚徒。戊申,以上柱国达奚长儒为夏州总管。
六年春正月甲子,党项羌内附。庚午,班历于突厥。辛未,以柱国韦洸为安州总管。壬申,遣民部尚书苏威巡省山东。二月乙酉,山南荆、淅七州水,遣前工部尚书长孙毗赈恤之。丙戌,制刺史上佐每岁暮更入朝,上考课。丁亥,发丁男十一万修筑长城,二旬而罢。乙未,以上柱国崔弘度为襄州总管。庚子,大赦天下。三月己未,洛阳男子高德上书,请上为太上皇,传位皇太子。上曰:“朕承天命,抚育苍生,日旰孜孜,犹恐不逮。岂学近代帝王,事不师古,传位于子,自求逸乐者哉!”癸亥,突厥沙钵略遣使贡方物。夏四月己亥,陈遣兼散骑常侍周磻、兼通直散骑常侍江椿来聘。秋七月辛亥,河南诸州水。乙丑,京师雨毛,如马鬃尾,长者二尺余,短者六七寸。八月辛卯,关内七州旱,免其赋税。遣散骑常侍裴豪、兼通直散骑常侍刘顗聘于陈。戊申,上柱国、太师、申国公李穆薨。闰月己酉,以河州刺史段文振为兰州总管。丁卯,皇太子镇洛阳。辛未,晋王广、秦王俊并来朝。丙子,上柱国、郕国公梁士彦,上柱国、杞国公宇文忻,柱国、舒国公刘昉,以谋反伏诛。上柱国、许国公宇文善坐事除名。九月辛巳,上素服御射殿,诏百僚射,赐梁士彦三家资物。丙戌,上柱国、宋安郡公元景山卒。庚子,以上柱国李询为隰州总管。辛丑,诏大象已来死事之家,咸命赈恤。冬十月己酉,以河北道行台尚书令、并州总管、晋王广为雍州牧,余官如故;兵部尚书杨尚希为礼部尚书。癸丑,置山南道行台尚书省于襄州,以秦王俊为尚书令。丙辰,以芳州刺史骆平难为叠州刺史,衡州总管周法尚为黄州总管。甲子,甘露降于华林园。
七年春正月癸巳,有事于太庙。乙未,制诸州岁贡三人。二月丁巳,祀朝日于东郊。己巳,陈遣兼散骑常侍王亨、兼通直散骑常侍王来聘。壬申,车驾幸醴泉宫。是月,发丁男十万余修筑长城,二旬而罢。夏四月己酉,幸晋王第。庚戌,于扬州开山阳渎,以通运漕。突厥沙钵略可汗卒,其子雍虞闾嗣立,是为都蓝可汗。癸亥,颁青龙符于东方总管、刺史,西方以驺虞,南方以硃雀,北方以玄武。甲戌,遣兼散骑常侍杨同、兼通直散骑常侍崔儦使于陈。以民部尚书苏威为吏部尚书。五月乙亥朔,日有蚀之。己卯,雨石于武安、滏阳间十余里。秋七月己丑,卫王爽薨,上发丧于门下外省。八月丙午,以怀州刺史源雄为朔州总管。庚申,梁主萧琮来朝。九月乙酉,梁安平王萧岩掠于其国以奔陈。辛卯,废梁国,曲赦江陵。以梁主萧琮为柱国,封莒国公。冬十月庚申,行幸同州,以先帝所居,降囚徒。癸亥,幸蒲州。丙寅,宴父老,上极欢,曰:“此间人物,衣服鲜丽,容止闲雅,良由仕宦之乡,陶染成俗也。”十一月甲午,幸冯翊,亲祠故社。父老对诏失旨,上大怒,免其县官而去。戊戌,至自冯翊。
*********帝纪第二 高祖下
八年春正月乙亥,陈遣散骑常侍袁雅、兼通直散骑常侍周止水来聘。二月庚子,镇星入东井。辛酉,陈人寇硖州。三月辛未,上柱国、陇西郡公李询卒。壬申 ,以成州刺史姜须达为会州总管。甲戌,遣兼散骑常侍程尚贤、兼通直散骑常侍韦恽使于陈。戊寅,诏曰:
昔有苗不宾,唐尧薄伐,孙皓僭虐,晋武行诛。有陈窃据江表,逆天暴物。朕初受命,陈顼尚存,思欲教之以道,不以龚行为令,往来修睦,望其迁善。时日无几,衅恶已闻。厚纳叛亡,侵犯城戍,勾吴闽越,肆厥残忍。于时王师大举,将一车书,陈顼反地收兵,深怀震惧,责躬请约,俄而致殒。矜其丧祸,仍诏班师。叔宝承风,因求继好,载伫克念,共敦行李。每见珪璪入朝,輶轩出使,何尝不殷勤晓喻,戒以惟新。而狼子之心,出而弥野。威侮五行,怠弃三正,诛翦骨肉,夷灭才良。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险,劫夺闾阎,资产俱竭,驱蹙内外,劳役弗已。征责女子,擅造宫室,日增月益,止足无期,帷薄嫔嫱,有逾万数。宝衣玉食,穷奢极侈,淫声乐饮,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剖人之肝,分人之血。欺天造恶,祭鬼求恩,歌儛衢路,酣醉宫阃。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跃马振策,从旦至昏,无所经营,驰走不息。负甲持仗,随逐徒行,追而不及,即加罪谴。自古昏乱,罕或能比。介士武夫,饥寒力役,筋髓罄于土木,性命俟于沟渠。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家家隐杀戳,各各任聚敛。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倾心翘足,誓告于我,日月以冀,文奏相寻。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埸,巴峡之下,海筮已西,江北江南,为鬼为蜮。死陇穷发掘之酷,生居极攘夺之苦。抄掠人畜,断截樵苏,市井不立,农事废寝。历阳广陵,窥觎相继,或谋图城邑,或劫剥吏人,昼伏夜游,鼠窜狗盗。彼则羸兵敝卒,来必就擒,此则重门设险,有劳籓捍。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有梁之国,我南籓也,其君入朝,潜相招诱,不顾朕恩。士女深迫胁之悲,城府致空虚之叹。非直朕居人上,怀此无忘,既而百辟屡以为言,兆庶不堪其请,岂容对而不诛,忍而不救!近日秋始,谋欲吊人。益部楼船,尽令东骛,便有神龙数十,腾跃江流,引伐罪之师,向金陵之路,船住则龙止,船行则龙去,四日之内,三军皆睹,岂非苍旻爱人,幽明展事,降神先路,协赞军威!以上天之灵,助戡定之力,便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在斯举也,永清吴越。其将士粮仗,水陆资须,期会进止,一准别敕。
秋八月丁未,河北诸州饥,遣吏部尚书苏威赈恤之。九月丁丑,宴南征诸将,颁赐各有差。癸巳,嘉州言龙见。冬十月己亥,太白出西方。己未,置淮南行台省于寿春,以晋王广为尚书令。辛酉,陈遣兼散骑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来聘,拘留不遣。甲子,将伐陈,有事于太庙。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并为行军元帅以伐陈。于是晋王广出六合,秦王俊出襄阳,清河公杨素出信州,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宜阳公王世积出蕲春,新义公韩擒虎出庐江,襄邑公贺若弼出吴州,落丛公燕荣出东海,合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曲赦陈国。有星孛于牵牛。十一月丁卯,车驾饯师。诏购陈叔宝位上柱国、万户公。乙亥,行幸定城,陈师誓众。丙子,幸河东。十二月庚子,至自河东。
九年春正月己巳,白虹夹日。辛未,贺若弼拔陈京口,韩擒虎拔陈南豫州。癸酉,以尚书右仆射虞庆则为右卫大将军。丙子,贺若弼败陈师于蒋山,获其将萧摩诃。韩擒虎进师入建鄴,获其将任蛮奴,获陈主叔宝。陈国平,合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癸巳,遣使持节巡抚之。二月乙未,废淮南行台省。丙申,制五百家为乡,正一人;百家为里,长一人。丁酉,以襄州总管韦世康为安州总管。夏四月己亥,幸骊山,亲劳旋师。乙巳,三军凯入,献俘于太庙。拜晋王广为太尉。庚戌,上御广阳门宴将士,颁赐各有差。辛亥,大赦天下。己未,以陈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王仪,御史中丞沈观等,邪佞于其主,以致亡灭,皆投之边裔。辛酉,以信州总管杨素为荆州总管,吏部侍郎宇文弼为刑部尚书,宗正少卿杨异为工部尚书。壬戌,诏曰:
往以吴越之野,群黎涂炭,干戈方用,积习未宁。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太平之法,方可流行。凡我臣僚,澡身浴德,开通耳目,宜从兹始。丧乱已来,缅将十载,君无君德,臣失臣道,父有不慈,子有不孝,兄弟之情或薄,夫妇之义或违,长幼失序,尊卑错乱。朕为帝王,志存爱养,时有臻道,不敢宁息。内外职位,遐迩黎人,家家自修,人人克念,使不轨不法,荡然俱尽。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专行。禁卫九重之余,镇守四方之外,戎旅军器, 皆宜停罢。代路既夷,群方无事,武力之子,俱可学文,人间甲仗,悉皆除毁。有功之臣,降情文艺,家门子侄,各守一经,令海内翕然,高山仰止。京邑庠序,爰及州县,生徒受业,升进于朝,未有灼然明经高第,此则教训不笃,考课未精,明勒所由,隆兹儒训。官府从宦,丘园素士,心迹相表,宽弘为念,勿为跼促,乖我皇猷。朕君临区宇,于兹九载,开直言之路,披不讳之心,形于颜色,劳于兴寝。自顷逞艺论功,昌言乃众,推诚切谏,其事甚疏。公卿士庶,非所望也,各启至诚,匡兹不逮。见善必进,有才必举,无或噤默,退有后言。颁告天下,咸悉此意。
闰月甲子,以安州总管韦世康为信州总管。丁丑,颁木鱼符于总管、刺史,雌一雄一。己卯,以吏部尚书苏威为尚书右仆射。六月乙丑,以荆州总管杨素为纳言。丁丑,以吏部侍郎卢恺为礼部尚书。时朝野物议,咸愿登封。秋七月丙午,诏曰:“岂可命一将军,除一小国,遐迩注意,便谓太平。以薄德而封名山,用虚言而干上帝,非朕攸闻。而今以后,言及封禅,宜即禁绝。”八月壬戌,以广平王雄为司空。冬十一月壬辰,考使定州刺史豆卢通等上表,请封禅,上不许。庚子,以右卫大将军虞庆则为右武候大将军,右领军将军李安为右领军大将军。甲寅,降囚徒。十二月甲子,诏曰:“朕祗承天命,清荡万方。百王衰敝之后,兆庶浇浮之日,圣人遗训,扫地俱尽,制礼作乐,今也其时。朕情存古乐,深思雅道。郑卫淫声,鱼龙杂戏,乐府之内,尽以除之。今欲更调律吕,改张琴瑟。且妙术精微,非因教习,工人代掌,止传糟粕,不足达神明之德,论天地之和。区域之间,奇才异艺,天知神授,何代无哉!盖晦迹于非时,俟昌言于所好,宜可搜访,速以奏闻,庶睹一艺之能,共就九成之业。”仍诏太常牛弘、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秘书丞姚察、通直郎虞世基等议定作乐。己巳,以黄州总管周法尚为永州总管。
十年春正月乙未,以皇孙昭为河南王,楷为华阳王。二月庚申,幸并州。夏四月辛酉,至自并州。五月乙未,诏曰:“魏末丧乱,宇县瓜分,役车岁动,未遑休息。兵士军人,权置坊府,南征北伐,居处无定。家无完堵,地罕包桑,恆为流寓之人,竟无乡里之号。朕甚愍之。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籍帐,一与民同。军府统领,宜依旧式。罢山东河南及北方缘边之地新置军府。”六月辛酉,制人年五十,免役收庸。癸亥,以灵州总管王世积为荆州总管,淅州刺史元胄为灵州总管。秋七月癸卯,以纳言杨素为内史令。庚戌,上亲录囚徒。辛亥,高丽辽东郡公高阳卒。壬子,吐谷浑遣使来朝。八月壬申,遣柱国、襄阳郡公韦洸,上开府、东莱郡公王景,并持节巡抚岭南,百越皆服。冬十月甲子,颁木鱼符于京师官五品已上。戊辰,以永州总管周法尚为桂州总管。十一月辛卯,幸国学,颁赐各有差。丙午,契丹遣使朝贡。辛丑,有事于南郊。是月,婺州人汪文进、会稽人高智慧、苏州人沈玄懀皆举兵反,自称天子,署置百官。乐安蔡道人、蒋山李棱、饶州吴代华、永嘉沈孝澈、泉州王国庆、馀杭杨宝英、交趾李春等皆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诏上柱国、内史令、越国公杨素讨平之。
十一年春正月丁酉,以平陈所得古器多为妖变,悉命毁之。辛丑,高丽遣使朝贡。丙午,皇太子妃元氏薨,上举哀于文思殿。二月戊午,吐谷浑遣使贡方物。以大将军苏孝慈为工部尚书。丙子,以临颍令刘旷治术尤异,擢为莒州刺史。己卯,突厥遣使献七宝碗。辛巳晦,日有蚀之。三月壬午,遣通事舍人若干洽使于吐谷浑。癸未,以幽州总管周摇为寿州总管,朔州总管吐万绪为夏州总管。夏四月戊午,突厥雍虞闾可汗遣其特勤来朝。五月甲子,高丽遣使贡方物。癸卯,诏百官悉诣朝堂上封事。乙巳,以右卫将军元旻为左卫大将军。秋七月己丑,以柱国杜彦为洪州总管。八月壬申,幸栗园。滕王瓚薨。乙亥,至自栗园。上柱国、沛国公郑译卒。十二月丙辰,靺鞨遣使贡方物。
十二年春正月壬子,以苏州刺史皇甫绩为信州总管,宣州刺史席代雅为广州总管。二月己巳,以蜀王秀为内史令,兼右领军大将军,汉王谅为雍州牧、右卫大将军。夏四月辛卯,以寿州总管周摇为襄州总管。五月辛亥,广州总管席代雅卒。秋七月乙巳,尚书右仆射、邳国公苏威,礼部尚书、容城县侯卢恺并坐事除名。壬戌,幸昆明池,其日还宫。己巳,有事于太庙。壬申晦,日有蚀之。八月甲戌,制天下死罪,诸州不得便决,皆令大理覆治。乙亥,幸龙首池。癸巳,制宿卫者不得辄离所守。丁酉,上柱国、夏州总管、楚国公豆卢勣卒。戊戌,上亲录囚徒。九月丁未,以工部尚书杨异为吴州总管。冬十月丁丑,以遂安王集为卫王。壬午,有事于太庙。至太祖神主前,上流涕呜咽,悲不自胜。十一月辛亥,有事于南郊。壬子,宴百僚,颁赐各有差。己未,上柱国、新义郡公韩擒虎卒。庚申,以豫州刺史权武为潭州总管。甲子,百僚大射于武德殿。十二月癸酉,突厥遣使来朝。乙酉,以上柱国、内史令杨素为尚书右仆射。己酉,吐谷浑、靺鞨并遣使贡方物。
十三年春正月乙巳,上柱国、郇国公韩建业卒。丙午,契丹、奚、、室韦并遣使贡方物。壬子,亲祀感帝。己未,以信州总管韦世康为吏部尚书。壬戌,行幸岐州。二月丙子,诏营仁寿宫。丁亥,至自岐州。戊子,宴考使于嘉则殿。己卯,立皇孙暕为豫章王。戊子,晋州刺史、南阳郡公贾悉达,显州总管、抚宁郡公韩延等以贿伏诛。己丑,制坐事去官者,配流一年。丁酉,制私家不得隐藏纬候图谶。夏四月癸未,制战亡之家,给复一年。五月癸亥,诏人间有撰集国史、臧否人物者,皆令禁绝。秋七月戊申,靺鞨遣使贡方物。壬子,左卫大将军、云州总管、钜鹿郡公贺娄子干卒。丁巳,幸昆明池。戊辰晦,日有蚀之。九月丙辰,降囚徒。庚申,以邵国公杨纶为滕王。乙丑,以柱国杜彦为云州总管。冬十月乙卯,上柱国、华阳郡公梁彦光卒。
十四年夏四月乙丑,诏曰:“在昔圣人,作乐崇德,移风易俗,于斯为大。自晋氏播迁,兵戈不息,雅乐流散,年代已多,四方未一,无由辨正。赖上天鉴临,明神降福,拯兹涂炭,安息苍生,天下大同,归于治理,遗文旧物,皆为国有。比命所司,总令研究,正乐雅声,详考已讫,宜即施用,见行者停。人间音乐,流僻日久,弃其旧体,竞造繁声,浮宕不归,遂以成俗。宜加禁约,务存其本。”五月辛酉,京师地震。关内诸州旱。六月丁卯,诏省府州县,皆给公廨田,不得治生,与人争利。秋七月乙未,以邳国公苏威为纳言。八月辛未,关中大旱,人饥。上率户口就食于洛阳。九月己未,以齐州刺史樊子盖为循州总管。丁巳,以基州刺史崔仲方为会州总管。冬闰十月甲寅,诏曰:“齐、梁、陈往皆创业一方,绵历年代。既宗祀废绝,祭奠无主,兴言矜念,良以怆然。莒国公萧琮及高仁英、陈叔宝等,宜令以时修其祭祀。所须器物,有司给之。”乙卯,制外官九品已上,父母及子年十五已上,不得将之官。十一月壬戌,制州县佐吏,三年一代,不得重任。癸未,有星孛于角亢。十二月乙未,东巡狩。
十五年春正月壬戌,车驾次齐州,亲问疾苦。丙寅,旅王符山。庚午,上以岁旱,祠太山,以谢愆咎。大赦天下。二月丙辰,收天下兵器,敢有私造者,坐之。关中缘边,不在其例。丁巳,上柱国、蒋国公梁睿卒。三月己未,至自东巡狩。望祭五岳海渎。丁亥,幸仁寿宫。营州总管韦艺卒。夏四月己丑朔,大赦天下。甲辰,以赵州刺史杨达为工部尚书。丁未,以开府仪同三司韦冲为营州总管。五月癸酉,吐谷浑遣使朝贡。丁亥,制京官五品已上,佩铜鱼符。六月戊子,诏凿底柱。庚寅,相州刺史豆卢通贡绫文布,命焚之于朝堂。乙未,林邑遣使来贡方物。辛丑,诏名山大川未在祀典者,悉祠之。秋七月乙丑,晋王广献毛龟。甲戌,遣邳国公苏威巡省江南。戊寅,至自仁寿宫。辛巳,制九品已上官以理去职者,听并执笏。冬十月戊子,以吏部尚书韦世康为荆州总管。十一月辛酉,幸温汤。乙丑,至自温汤。十二月戊子,敕盗边粮一升已上皆斩,并籍没其家。己丑,诏文武官以四考交代。
十六年春正月丁亥,以皇孙裕为平原王,筠为安成王,嶷为安平王,恪为襄城王,该为高阳王,韶为建安王,煚为颍川王。夏五月丁巳,以怀州刺史庞晃为夏州总管,蔡阳县公姚辩为灵州总管。六月甲午,制工商不得进仕。并州大蝗。辛丑,诏九品已上妻、五品已上妾夫亡不得改嫁。秋八月丙戌,诏决死罪者,三奏而后行刑。冬十月己丑,幸长春宫。十一月壬子,至自长春宫。
十七年春二月癸未,太平公史万岁击西宁羌,平之。庚寅,幸仁寿宫。庚子,上柱国王世积讨桂州贼李光仕,平之。壬寅,河南王昭纳妃,宴群臣,颁赐各有差。三月丙辰,诏曰:“分职设官,共理时务,班位高下,各有等差。 若所在官人不相敬惮,多自宽纵,事难克举。诸有殿失,虽备科条,或据律乃轻,论情则重,不即决罪,无以惩肃。其诸司论属官,若有愆犯,听于律外斟酌决杖。”辛酉,上亲录囚徒。癸亥,上柱国、彭国公刘昶以罪伏诛。庚午,遣治书侍御史柳彧、皇甫诞巡省河南、河北。夏四月戊寅,颁新历。壬午,诏曰:“周历告终,群凶作乱,衅起蕃服,毒被生人。朕受命上玄,廓清区宇,圣灵垂祐,文武同心。申明公穆、郧襄公孝宽、广平王雄、蒋国公睿、楚国公勣、齐国公颎、越国公素、鲁国公庆则、新宁公长叉、宜阳公世积、赵国公罗云、陇西公询、广业公景、真昌公振、沛国公译、项城公子相、钜鹿公子干等,登庸纳揆之时,草昧经纶之日,丹诚大节,心尽帝图,茂绩殊勋,力宣王府。宜弘其门绪,与国同休。其世子世孙未经州任者,宜量才升用,庶享荣位,世禄无穷。”五月,宴百僚于玉女泉,颁赐各有差。己巳,蜀王秀来朝。高丽遣使贡方物。甲戌,以左卫将军独孤罗云为凉州总管。闰月己卯,群鹿入殿门,驯扰侍卫之内。秋七月丁丑,桂州人李代贤反,遣右武候大将军虞庆则讨平之。丁亥,上柱国、并州总管秦王俊坐事免,以王就第。戊戌,突厥遣使贡方物。八月丁卯,荆州总管、上庸郡公韦世康卒。九月甲申,至自仁寿宫。庚寅,上谓侍臣曰:“礼主于敬,皆当尽心。黍稷非馨,贵在祗肃。庙庭设乐,本以迎神,斋祭之日,触目多感。当此之际,何可为心!在路奏乐,礼未为允。群公卿士,宜更详之。”冬十月丁未,颁铜兽符于骠骑、车骑府。戊申,道王静薨。庚午,诏曰:“五帝异乐,三王殊礼,皆随事而有损益,因情而立节文。仰惟祭享宗庙,瞻敬如在,罔极之感,情深兹日。而礼毕升路,鼓吹发音,还入宫门,金石振响。斯则哀乐同日,心事相违,情所不安,理实未允。宜改兹往式,用弘礼教。自今已后,享庙日不须备鼓吹,殿庭勿设乐悬。”辛未,京师大索。十一月丁亥,突厥遣使来朝。十二月壬子,上柱国、右武候大将军、鲁国公虞庆则以罪伏诛。
十八年春正月辛丑,诏曰:“吴越之人,往承弊俗,所在之处,私造大船,因相聚结,致有侵害。其江南诸州,人间有船长三丈已上,悉括入官。”二月甲辰,幸仁寿宫。乙巳,以汉王谅为行军元帅,水陆三十万伐高丽。三月乙亥,以柱国杜彦为朔州总管。夏四月癸卯,以蒋州刺史郭衍为洪州总管。五月辛亥,诏畜猫鬼、蛊毒、厌魅、野道之家,投于四裔。六月丙寅,下诏黜高丽王高元官爵。秋七月壬申,诏以河南八州水,免其课役。丙子,诏京官五品已上,总管、刺史,以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二科举人。九月己丑,汉王谅师遇疾疫而旋,死者十八九。庚寅,敕舍客无公验者,坐及刺史、县令。辛卯,至自仁寿宫。冬十一月甲戌,上亲录囚徒。癸未,有事于南郊。十二月庚子,上柱国、夏州总管、任城郡公王景以罪伏诛。是月,自京师至仁寿宫,置行宫十有二所。
十九年春正月癸酉,大赦天下。戊寅,大射武德殿,宴赐百官。二月己亥,晋王广来朝。辛丑,以并州总管长史宇文弼为朔州总管。甲寅,幸仁寿宫。夏四月丁酉,突厥利可汗内附。达头可汗犯塞,遣行军总管史万岁击破之。六月丁酉,以豫章王暕为内史令。秋八月癸卯,上柱国、尚书左仆射、齐国公高颎坐事免。辛亥,上柱国、皖城郡公张威卒。甲寅,上柱国、城阳郡公李彻卒。九月乙丑,以太常卿牛弘为吏部尚书。冬十月甲午,以突厥利可汗为启人可汗,筑大利城处其部落。庚子,以朔州总管宇文弼为代州总管。十二月乙未,突厥都蓝可汗为部下所杀。丁丑,星陨于勃海。
二十年春正月辛酉朔,上在仁寿宫。突厥、高丽、契丹并遣使贡方物。癸亥,以代州总管宇文弼为吴州总管。二月己巳,以上柱国崔弘度为原州总管。丁丑,无云而雷。三月辛卯,熙州人李英林反,遣行军总管张衡讨平之。夏四月壬戌,突厥犯塞,以晋王广为行军元帅,击破之。乙亥,天有声如泻水,自南而北。六月丁丑,秦王俊薨。秋八月,老人星见。九月丁未,至自仁寿宫。癸丑,吴州总管杨异卒。冬十月己未,太白昼见。乙丑,皇太子勇及诸子并废为庶人。杀柱国、太平县公史万岁。己巳,杀左卫大将军、五原郡公元旻。十一月戊子,天下地震,京师大风雪。以晋王广为皇太子。十二月戊午,诏东宫官属不得称臣于皇太子。辛巳,诏曰:“佛法深妙,道教虚融,咸降大慈,济度群品,凡在含识,皆蒙覆护。所以雕铸灵相,图写真形,率土瞻仰,用申诚敬。其五岳四镇,节宣云雨,江河淮海,浸润区域,并生养万物,利益兆人,故建庙立祀,以时恭敬。敢有毁坏偷盗佛及天尊像、岳镇海渎神形者,以不道论。沙门坏佛像,道士坏天尊者,以恶逆论。
仁寿元年春正月乙酉朔,大赦,改元。以尚书右仆射杨素为尚书左仆射,纳言苏威为尚书右仆射。丁酉,徙河南王昭为晋王。突厥寇恆安,遣柱国韩洪击之,官军败绩。以晋王昭为内史令。辛丑,诏曰:“君子立身,虽云百行,唯诚与孝最为其首。故投主殉节,自古称难,殒身王事,礼加二等。而代俗之徒,不达大义,至于致命戎旅,不入兆域,亏孝子之意,伤人臣之心。兴言念此,每深愍叹。且入庙祭祀,并不废阙,何止坟茔,独在其外。自今已后,战亡之徒,宜入墓域。”二月乙卯朔,日有蚀之。辛巳,以上柱国独孤楷为原州总管。三月壬辰,以豫章王暕为扬州总管。夏四月,以淅州刺史苏孝慈为洪州总管。五月己丑,突厥男女九万口来降。壬辰,骤雨震雷,大风拔木,宜君湫水移于始平。六月癸丑,洪州总管苏孝慈卒。乙卯,遣十六使巡省风俗。乙丑,诏曰:“儒学之道,训教生人,识父子君臣之义,知尊卑长幼之序,升之于朝,任之以职,故能赞理时务,弘益风范。朕抚临天下,思弘德教,延集学徒,崇建庠序,开进仕之路,伫贤隽之人。而国学胄子,垂将千数,州县诸生,咸亦不少。徒有名录,空度岁时,未有德为代范,才任国用。良由设学之理,多而未精。今宜简省,明加奖励。”于是国子学唯留学生七十人,太学、四门及州县学并废。其日,颁舍利于诸州。秋七月戊戌,改国子为太学。九月癸未,以柱国杜彦为云州总管。十一月己丑,有事于南郊。壬辰,以资州刺史卫玄为遂州总管。
二年春二月辛亥,以邢州刺史侯莫陈颖为桂州总管,宗正杨文纪为荆州总管。三月己亥,幸仁寿宫。壬寅,以齐州刺史张乔为潭州总管。夏四月庚戌,岐、雍二州地震。秋七月丙戌,诏内外官各举所知。戊子,以原州总管独孤楷为益州总管。八月己巳,皇后独孤氏崩。九月丙戌,至自仁寿宫。壬辰,河南北诸州大水,遣工部尚书杨达赈恤之。乙未,上柱国、襄州总管、金水郡公周摇卒。陇西地震。冬十月壬子,曲赦益州管内。癸丑,以工部尚书杨达为纳言。闰月甲申,诏尚书左仆射杨素与诸术者刊定阴阳舛谬。己丑,诏曰:“礼之为用,时义大矣。黄琮苍璧,降天地之神,粢盛牲食,展宗庙之敬,正父子君臣之序,明婚姻丧纪之节。故道德仁义,非礼不成,安上治人,莫善于礼。自区宇乱离,绵历年代,王道衰而变风作,微言绝而大义乖,与代推移,其弊日甚。至于四时郊祀之节文,五服麻葛之隆杀,是非异说,踳驳殊途,致使圣教凋讹,轻重无准。朕祗承天命,抚临生人,当洗涤之时,属干戈之代,克定祸乱,先运武功,删正彝典,日不暇给。今四海乂安,五戎勿用,理宜弘风训俗,导德齐礼,缀往圣之旧章,兴先王之茂则。尚书左仆射、越国公杨素,尚书右仆射、邳国公苏威,吏部尚书、奇章公牛弘,内史侍郎薛道衡,秘书丞许善心,内史舍人虞世基,著作郎王劭,或任居端揆,博达古今,或器推令望,学综经史,委以裁缉,实允佥议。可并修定五礼。”壬寅,葬献皇后于太陵。十二月癸巳,上柱国、益州总管蜀王秀废为庶人。交州人李佛子举兵反,遣行军总管刘方讨平之。
三年春二月己卯,原州总管、比阳县公庞晃卒。戊子,以大将军、蔡阳郡公姚辩为左武候大将军。夏五月癸卯,诏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但风树不静,严敬莫追,霜露既降,感思空切。六月十三日,是朕生日,宜令海内为武元皇帝、元明皇后断屠。”六月甲午,诏曰:
《礼》云:“至亲以期断。”盖以四时之变易,万物之更始,故圣人象之。其有三年,加隆尔也。但家无二尊,母为厌降,是以父存丧母,还服于期者,服之正也,岂容期内而更小祥!然三年之丧而有小祥者,《礼》云:“期祭,礼也。期而除丧,道也。”以是之故,虽未再期,而天地一变,不可不祭,不可不除。故有练焉,以存丧祭之本。然期丧有练,于理未安。虽云十一月而练,乃无所法象,非期非时,岂可除祭。而儒者徒拟三年之丧,立练禫之节,可谓苟存其变,而失其本,欲渐于夺,乃薄于丧。致使子则冠练去绖,黄里縓缘,绖则布葛在躬,粗服未改。岂非绖哀尚存,子情已夺,亲疏失伦,轻重颠倒!乃不顺人情,岂圣人之意也!故知先圣之礼废于人邪,三年之丧尚有不行之者,至于祥练之节,安能不坠者乎?《礼》云:“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而大夫士之丧父母,乃贵贱异服。然则礼坏乐崩,由来渐矣。所以晏平仲之斩粗缞,其老谓之非礼,滕文公之服三年,其臣咸所不欲。盖由王道既衰,诸侯异政,将逾越于法度,恶礼制之害己,乃灭去篇籍,自制其宜。遂至骨肉之恩,轻重从俗,无易之道,隆杀任情。况孔子没而微言隐,秦灭学而经籍焚者乎!有汉之兴,虽求儒雅,人皆异说,义非一贯。又近代乱离,唯务兵革,其于典礼,时所未遑。夫礼不从天降,不从地出,乃人心而已者,谓情缘于恩也。故恩厚者其礼隆,情轻者其礼杀。圣人以是称情立文,别亲疏贵贱之节。自臣子道消,上下失序,莫大之恩,逐情而薄,莫重之礼,与时而杀。此乃服不称丧,容不称服,非所谓圣人缘恩表情,制礼之义也。
然丧与易也,宁在于戚,则礼之本也。礼有其余,未若于哀,则情之实也。今十一月而练者,非礼之本,非情之实。由是言之,父存丧母,不宜有练。但依礼十三月而祥,中月而禫。庶以合圣人之意,达孝子之心。
秋七月丁卯,诏曰:
日往月来,唯天所以运序;山镇川流,唯地所以宣气。运序则寒暑无差,宣气则云雨有作,故能成天地之大德,育万物而为功。况一人君于四海,睹物欲运,独见致治,不藉群才,未之有也。是以唐尧钦明,命羲、和以居岳,虞舜叡德,升元、凯而作相。伊尹鼎俎之媵,为殷之阿衡,吕望渔钓之夫,为周之尚父。此则鸣鹤在阴,其子必和,风云之从龙虎,贤哲之应圣明。君德不回,臣道以正,故能通天地之和,顺阴阳之序,岂不由元首而有股肱乎?自王道衰,人风薄,居上莫能公道以御物,为下必踵私法以希时。上下相蒙,君臣义失,义失则政乖,政乖则人困。盖同德之风难嗣,离德之轨易追,则任者不休,休者不任,则众口铄金,戮辱之祸不测。是以行歌避代,辞位灌园,卷而可怀,黜而无愠,放逐江湖之上,沈赴河海之流,所以自洁而不悔者也。至于闾阎秀异之士,乡曲博雅之儒,言足以佐时,行足以励俗,遗弃于草野,堙灭而无闻,岂胜道哉!所以览古而叹息者也。方今区宇一家,烟火万里,百姓乂安,四夷宾服,岂是人功,实乃天意。朕惟夙夜祗惧,将所以上嗣明灵,是以小心励己,日慎一日。以黎元在念,忧兆庶未康,以庶政为怀,虑一物失所。虽求傅岩,莫见幽人,徒想崆峒,未闻至道。唯恐商歌于长夜,抱关于夷门,远迹犬羊之间,屈身僮仆之伍。其令州县搜扬贤哲,皆取明知今古,通识治乱,究政教之本,达礼乐之源。不限多少,不得不举。限以三旬,咸令进路。征召将送,必须以礼。
八月壬申,上柱国、检校幽州总管、落丛郡公燕荣以罪伏诛。九月壬戌,置常平官。甲子,以营州总管韦冲为民部尚书。十二月癸酉,河南诸州水,遣纳言杨达赈恤之。
四年春正月丙辰,大赦。甲子,幸仁寿宫。乙丑,诏赏罚支度,事无巨细,并付皇太子。夏四月乙卯,上不豫。六月庚申,大赦天下。有星入月中,数日而退。长人见于雁门。秋七月乙未,日青无光,八日乃复。己亥,以大将军段文振为云州总管。甲辰,上以疾甚,卧于仁寿宫,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丁未,崩于大宝殿,时年六十四。遗诏曰:
嗟乎!自昔晋室播迁,天下丧乱,四海不一,以至周、齐,战争相寻,年将三百。故割疆土者非一所,称帝王者非一人,书轨不同,生人涂炭。上天降鉴,爰命于朕,用登大位,岂关人力!故得拨乱反正,偃武修文,天下大同,声教远被,此又是天意欲宁区夏。所以昧旦临朝,不敢逸豫,一日万机,留心亲览,晦明寒暑,不惮劬劳,匪曰朕躬,盖为百姓故也。王公卿士,每日阙庭,刺史以下,三时朝集,何尝不罄竭心府,诫敕殷勤。义乃君臣,情兼父子。庶藉百僚智力,万国欢心,欲令率土之人,永得安乐,不谓遘疾弥留,至于大渐。此乃人生常分,何足言及!但四海百姓,衣食不丰,教化政刑,犹未尽善,兴言念此,唯以留恨。朕今年逾六十,不复称夭,但筋力精神,一时劳竭。如此之事,本非为身,止欲安养百姓,所以致此。人生子孙,谁不爱念,既为天下,事须割情。勇及秀等,并怀悖恶,既知无臣子之心,所以废黜。古人有言:“知臣莫若于君,知子莫若于父。”若令勇、秀得志,共治家国,必当戮辱遍于公卿,酷毒流于人庶。今恶子孙已为百姓黜屏,好子孙足堪负荷大业。此虽朕家事,理不容隐,前对文武侍卫,具已论述。皇太子广,地居上嗣,仁孝著闻,以其行业,堪成朕志。但令内外群官,同心戮力,以此共治天下,朕虽瞑目,何所复恨。但国家事大,不可限以常礼。既葬公除,行之自昔,今宜遵用,不劳改定。凶礼所须,才令周事。务从节俭,不得劳人。诸州总管、刺史已下,宜各率其职,不须奔赴。自古哲王,因人作法,前帝后帝,沿革随时。律令格式,或有不便于事者,宜依前敕修改,务当政要。呜呼,敬之哉!无坠朕命!
乙卯,发丧。河间杨柳四株无故黄落,既而花叶复生。八月丁卯,梓宫至自仁寿宫。丙子,殡于大兴前殿。冬十月己卯,合葬于太陵,同坟而异穴。
上性严重,有威容,外质木而内明敏,有大略。初,得政之始,群情不附,诸子幼弱,内有六王之谋,外致三方之乱。握强兵、居重镇者,皆周之旧臣。上推以赤心,各展其用,不逾期月,克定三边,未及十年,平一四海。薄赋敛,轻刑罚,内修制度,外抚戎夷。每旦听朝,日昃忘倦,居处服玩,务存节俭,令行禁止,上下化之。开皇、仁寿之间,丈夫不衣绫绮,而无金玉之饰,常服率多布帛,装带不过以铜铁骨角而已。虽啬于财,至于赏赐有功,亦无所爱吝。乘舆四出,路逢上表者,则驻马亲自临问。或潜遣行人采听风俗,吏治得失,人间疾苦,无不留意。尝遇关中饥,遣左右视百姓所食。有得豆屑杂糠而奏之者,上流涕以示群臣,深自咎责,为之撤膳,不御酒肉者殆将一期。及东拜太山,关中户口就食洛阳者,道路相属。上敕斥候,不得辄有驱逼。男女参厕于仗卫之间,逢扶老携幼者,辄引马避之,慰勉而去。至艰险之处,见负担者,遽令左右扶助之。其有将士战没,必加优赏,仍令使者就家劳问。自强不息,朝夕孜孜,人庶殷繁,帑藏充实。虽未能臻于至治,亦足称近代之良主。然天性沉猜,素无学术,好为小数,不达大体,故忠臣义士,莫得尽心竭辞。其草创元勋及有功诸将,诛夷罪退,罕有存者。又不悦诗书,废除学校,唯妇言是用,废黜诸子。逮于暮年,持法尤峻,喜怒不常,过于杀戮。尝令左右送西域朝贡使出玉门关,其人所经之处,或受牧宰小物,馈遗鹦鹉、麖皮、马鞭之属,上闻而大怒。又诣武库,见署中芜秽不治,于是执武库令及诸受遗者,出开远门外,亲自临决,死者数十人。又往往潜令人赂遗令史府史,有受者必死,无所宽贷。议者以此少之。
史臣曰:高祖龙德在田,奇表见异,晦明藏用,故知我者希。始以外戚之尊,受托孤之任,与能之议,未为当时所许,是以周室旧臣,咸怀愤惋。既而王谦固三蜀之阻,不逾期月,尉迥举全齐之众,一战而亡,斯乃非止人谋,抑亦天之所赞也。乖兹机运,遂迁周鼎。于时蛮夷猾夏,荆、扬未一,劬劳日昃,经营四方。楼船南迈,则金陵失险,骠骑北指,则单于款塞,《职方》所载,并入疆理,《禹贡》所图,咸受正朔。虽晋武之克平吴会,汉宣之推亡固存,比义论功,不能尚也。七德既敷,九歌已洽,要荒咸暨,尉候无警。于是躬节俭,平徭赋,仓廪实,法令行,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强无陵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欢娱。二十年间,天下无事,区宇之内晏如也。考之前王,足以参踪盛烈。但素无术学,不能尽下,无宽仁之度,有刻薄之资,暨乎暮年,此风逾扇。又雅好符瑞,暗于大道,建彼维城,权侔京室,皆同帝制,靡所适从。听哲妇之言,惑邪臣之说,溺宠废嫡,托付失所。灭父子之道,开昆弟之隙,纵其寻斧,剪伐本枝。坟土未干,子孙继踵屠戮,松槚才列,天下已非隋有。惜哉!迹其衰怠之源,稽其乱亡之兆,起自高祖,成于炀帝,所由来远矣,非一朝一夕。其不祀忽诸,未为不幸也。
*********帝纪第三 炀帝上
炀皇帝,讳广,一名英,小字阿摐,高祖第二子也。母曰文献独孤皇后。上美姿仪 ,少敏慧,高祖及后于诸子中特所钟爱。在周,以高祖勋,封雁门郡公。开皇元年,立为晋王,拜柱国、并州总管,时年十三。寻授武卫大将军,进位上柱国、河北道行台尚书令,大将军如故。高祖令项城公韶、安道公李彻辅导之。上好学,善属文,沉深严重,朝野属望。高祖密令善相者来和遍视诸子,和曰:“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既而高祖幸上所居第,见乐器弦多断绝,又有尘埃,若不用者,以为不好声妓,善之。上尤自矫饰,当时称为仁孝。尝观猎遇雨,左右进油衣,上曰:“士卒皆沾湿,我独衣此乎!”乃令持去。六年,转淮南道行台尚书令。其年,征拜雍州牧、内史令。八年冬,大举伐陈,以上为行军元帅。及陈平,执陈湘州刺史施文庆、散骑常侍沈客卿、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以其邪佞,有害于民,斩之右阙下,以谢三吴。于是封府库,资财无所取,天下称贤。进位太尉,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珪、白璧各一。复拜并州总管。俄而江南高智慧等相聚作乱,徙上为扬州总管,镇江都,每岁一朝。高祖之祠太山也,领武候大将军。明年归籓。后数载,突厥寇边,复为行军元帅,出灵武,无虏而还。及太子勇废,立上为皇太子。是月,当受册。高祖曰:“吾以大兴公成帝业。”令上出舍大兴县。其夜,烈风大雪,地震山崩,民舍多坏,压死者百余口。仁寿初,奉诏巡抚东南。是后高祖每避暑仁寿宫,恆令上监国。
四年七月,高祖崩,上即皇帝位于仁寿宫。八月,奉梓宫还京师。并州总管汉王谅举兵反,诏尚书左仆射杨素讨平之。九月乙巳,以备身将军崔彭为左领军大将军。十一月乙未,幸洛阳。丙申,发丁男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度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癸丑,诏曰:
乾道变化,阴阳所以消息,沿创不同,生灵所以顺叙。若使天意不变,施化何以成四时,人事不易,为政何以厘万姓!《易》不云乎:“通其变,使民不倦”;“变则通,通则久。”“有德则可久,有功则可大。”朕又闻之,安安而能迁,民用丕变。是故姬邑两周,如武王之意,殷人五徙,成汤后之业。若不因人顺天,功业见乎变,爱人治国者可不谓欤!然洛邑自古之都,王畿之内,天地之所合,阴阳之所和。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贡赋等。故汉祖曰:“吾行天下多矣,唯见洛阳。”自古皇王,何尝不留意,所不都者盖有由焉。或以九州未一,或以困其府库,作洛之制所以未暇也。我有隋之始,便欲创兹怀、洛,日复一日,越暨于今。念兹在兹,兴言感哽!朕肃膺宝历,纂临万邦,遵而不失,心奉先志。今者汉王谅悖逆,毒被山东,遂使州县或沦非所。此由关河悬远,兵不赴急,加以并州移户,复在河南。周迁殷人,意在于此。况复南服遐远,东夏殷大,因机顺动,今也其时。群司百辟,佥谐厥议。但成周墟脊,弗堪葺宇。今可于伊、洛营建东京,便即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也。夫宫室之制本以便生,上栋下宇,足避风露,高台广厦,岂曰适形。故《传》云:“俭德之共,侈恶之大。”宣尼有云:“与其不逊也,宁俭。”岂谓瑶台琼室方为宫殿者乎,土阶采椽而非帝王者乎?是知非天下以奉一人,乃一人以主天下也。民惟国本,本固邦宁,百姓足,孰与不足!今所营构,务从节俭,无令雕墙峻宇复起于当今,欲使卑宫菲食将贻于后世。有司明为条格,称朕意焉。
十二月乙丑,以右武卫将军来护兒为右骁卫大将军。戊辰,以柱国李景为右武卫大将军。以右卫率周罗为右武候大将军。
大业元年春正月壬辰朔,大赦,改元。立妃萧氏为皇后。改豫州为溱州,洛州为豫州。废诸州总管府。丙申,立晋王昭为皇太子。丁酉,以上柱国宇文述为左卫大将军,上柱国郭衍为左武卫大将军,延寿公于仲文为右卫大将军。己亥,以豫章王暕为豫州牧。戊申,发八使巡省风俗。下诏曰:
昔者哲王之治天下也,其在爱民乎。既富而教,家给人足,故能风淳俗厚,远至迩安。治定功成,率由斯道。朕嗣膺宝历,抚育黎献,夙夜战兢,若临川谷。虽则聿遵先绪,弗敢失坠,永言政术,多有缺然。况以四海之远,兆民之众,未获亲临,问其疾苦。每虑幽仄莫举,冤屈不申,一物失所,乃伤和气,万方有罪,责在朕躬,所以寤寐增叹,而夕惕载怀者也。今既布政惟始,宜存宽大。可分遣使人,巡省方俗,宣扬风化,荐拔淹滞,申达幽枉。孝悌力田,给以优复。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量加赈济。义夫节妇,旌表门闾。高年之老,加其版授,并依别条,赐以粟帛。笃疾之徒,给侍丁者,虽有侍养之名,曾无赒赡之实,明加检校,使得存养。若有名行显著,操履修洁,及学业才能,一艺可取,咸宜访采,将身入朝。所在州县,以礼发遣。其有蠢政害人,不便于时者,使还之日,具录奏闻。
己酉,以吴州总管宇文弼为刑部尚书。二月己卯,以尚书左仆射杨素为尚书令。三月丁未,诏尚书令杨素、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营建东京,徙豫州郭下居人以实之。戊申,诏曰:“听采舆颂,谋及庶民,故能审政刑之得失。是知昧旦思治,欲使幽枉必达,彝伦有章。而牧宰任称朝委,苟为徼幸,以求考课,虚立殿最,不存治实,纲纪于是弗理,冤屈所以莫申。关河重阻,无由自达。朕故建立东京,躬亲存问。今将巡历淮海,观省风俗,眷求谠言,徒繁词翰,而乡校之内,阙尔无闻。恇然夕惕,用忘兴寝。其民下有知州县官人政治苛刻,侵害百姓,背公徇私,不便于民者,宜听诣朝堂封奏,庶乎四聪以达,天下无冤。”又于皁涧营显仁宫,采海内奇禽异兽草木之类,以实园苑。徙天下富商大贾数万家于东京。辛亥,发河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自板渚引河通于淮。庚申,遣黄门侍郎王弘、上仪同于士澄往江南采木,造龙舟、凤甗、黄龙、赤舰、楼船等数万艘。夏四月癸亥,大将军刘方击林邑,破之。五月庚戌,民部尚书义丰侯韦冲卒。六月甲子,荧惑入太微。秋七月丁酉,制战亡之家给复十年。丙午,滕王纶、卫王集并夺爵徙边。闰七月甲子,以尚书令杨素为太子太师,安德王雄为太子太傅,河间王弘为太子太保。丙子,诏曰:
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移风易俗,必自兹始。而言绝义乖,多历年代,进德修业,其道浸微。汉采坑焚之余,不绝如线,晋承板荡之运,扫地将尽。自时厥后,军国多虞,虽复黉宇时建,示同爱礼,函丈或陈,殆为虚器。遂使纡青拖紫,非以学优,制锦操刀,类多墙面。上陵下替,纲维靡立,雅缺道消,实由于此。朕纂承洪绪,思弘大训,将欲尊师重道,用阐厥繇,讲信修睦,敦奖名教。方今宇宙平一,文轨攸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诸在家及见入学者,若有笃志好古,耽悦典坟,学行优敏,堪膺时务,所在采访,具以名闻,即当随其器能,擢以不次。若研精经术,未愿进仕者,可依其艺业深浅,门廕高卑,虽未升朝,并量准给禄。庶夫恂恂善诱,不日成器,济济盈朝,何远之有!其国子等学,亦宜申明旧制,教习生徒,具为课试之法,以尽砥砺之道。
八月壬寅,上御龙舟,幸江都。以左武卫大将军郭衍为前军,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为后军。文武官五品已上给楼船,九品已上给黄蔑。舳舻相接,二百余里。冬十月己丑,赦江淮已南。扬州给复五年,旧总管内给复三年。十一月己未,以大将军崔仲方为礼部尚书。
二年春正月辛酉,东京成,赐监督者各有差。以大理卿梁毗为刑部尚书。丁卯,遣十使并省州县。二月丙戌,诏尚书令杨素、吏部尚书牛弘、大将军宇文恺、内史侍郎虞世基、礼部侍郎许善心制定舆服。始备辇路及五时副车。上常服,皮弁十有二琪,文官弁服,佩玉,五品已上给犊车、通幰,三公亲王加油络,武官平巾帻,裤褶,三品已上给瓟槊。下至胥吏,服色皆有差。非庶人不得戎服。戊戌,置都尉官。三月庚午,车驾发江都。先是,太府少卿何稠、太府丞云定兴盛修仪仗,于是课州县送羽毛。百姓求捕之,网罗被水陆,禽兽有堪氅毦之用者,殆无遗类。至是而成。夏四月庚戌,上自伊阙陈法驾,备千乘万骑,入于东京。辛亥,上御端门,大赦,免天下今年租税。癸丑,以冀州刺史杨文思为民部尚书。五月甲寅,金紫光禄大夫、兵部尚书李通坐事免。乙卯,诏曰:“旌表先哲,式存飨祀,所以优礼贤能,显彰遗爱。朕永鉴前修,尚想名德,何尝不兴叹九原,属怀千载。其自古已来贤人君子,有能树声立德、佐世匡时、博利殊功、有益于人者,并宜营立祠宇,以时致祭。坟垄之处,不得侵践。有司量为条式,称朕意焉。”六月壬子,以尚书令、太子太师杨素为司徒。进封豫章王暕为齐王。秋七月癸丑,以卫尉卿卫玄为工部尚书。庚申,制百官不得计考增级,必有德行功能灼然显著者擢之。壬戌,擢籓邸旧臣鲜于罗等二十七人官爵有差。甲戌,皇太子昭薨。乙亥,上柱国、司徒、楚国公杨素薨。八月辛卯,封皇孙倓为燕王,侗为越王,侑为代王。九月乙丑,立秦孝王俊子浩为秦王。冬十月戊子,以灵州刺史段文振为兵部尚书。十二月庚寅,诏曰:“前代帝王,因时创业,君民建国,礼尊南面。而历运推移,年世永久,丘垄残毁,樵牧相趋,茔兆堙芜,封树莫辨。兴言沦灭,有怆于怀。自古已来帝王陵墓,可给随近十户,蠲其杂役,以供守视。
三年春正月癸亥,敕并州逆党已流配而逃亡者,所获之处,即宜斩决。丙子,长星竟天,出于东壁,二旬而止。是月,武阳郡上言,河水清。二月己丑,彗星见于奎,扫文昌,历大陵、五车、北河,入太微,扫帝坐,前后百余日而止。三月辛亥,车驾还京师。壬子,以大将军姚辩为左屯卫将军。癸丑,遣羽骑尉硃宽使于流求国。乙卯,河间王弘薨。夏四月庚辰,诏曰:“古者帝王观风问俗,皆所以忧勤兆庶,安集遐荒。自蕃夷内附,未遑亲抚,山东经乱,须加存恤。今欲安辑河北,巡省赵、魏。所司依式。”甲申,颁律令,大赦天下,关内给复三年。壬辰,改州为郡。改度量权衡,并依古式。改上柱国已下官为大夫。甲午,诏曰:
天下之重,非独治所安,帝王之功,岂一士之略。自古明君哲后,立政经邦,何尝不选贤与能,收采幽滞。周称多士,汉号得人,常想前风,载怀钦伫。朕负扆夙兴,冕旒待旦,引领岩谷,置以周行,冀与群才共康庶绩。而汇茅寂寞,投竿罕至,岂美璞韬采,未值良工,将介石在怀,确乎难拔?永鉴前哲,怃然兴叹!凡厥在位,譬诸股肱,若济巨川,义同舟楫。岂得保兹宠禄,晦尔所知,优游卒岁,甚非谓也。祁大夫之举善,良史以为至公,臧文仲之蔽贤,尼父讥其窃位。求诸往古,非无褒贬,宜思进善,用匡寡薄。夫孝悌有闻,人伦之本,德行敦厚,立身之基。或节义可称,或操履清洁,所以激贪厉俗,有益风化。强毅正直,执宪不挠,学业优敏,文才美秀,并为廊庙之用,实乃瑚琏之资。才堪将略,则拔之以御侮,膂力骁壮,则任之以爪牙。爰及一艺可取,亦宜采录,众善毕举,与时无弃。以此求治,庶几非远。文武有职事者,五品已上,宜依令十科举人。有一于此,不必求备。朕当待以不次,随才升擢。其见任九品已上官者,不在举送之限。
丙申,车驾北巡狩。丁酉,以刑部尚书宇文弼为礼部尚书。戊戌,敕百司不得践暴禾稼,其有须开为路者,有司计地所收,即以近仓酬赐,务从优厚。己亥,次赤岸泽。以太牢祭故太师李穆墓。五月丁巳,突厥启民可汗遣子拓特勤来朝。戊午,发河北十余郡丁男凿太行山,达于并州,以通驰道。丙寅,启民可汗遣其兄子毗黎伽特勤来朝。辛未,启民可汗遣使请自入塞,奉迎舆驾。上不许。癸酉,有星孛于文昌上将,星皆动摇。六月辛巳,猎于连谷。丁亥,诏曰:
聿追孝飨,德莫至焉,崇建寝庙,礼之大者。然则质文异代,损益殊时,学灭坑焚,经典散逸,宪章湮坠,庙堂制度,师说不同。所以世数多少,莫能是正,连室异宫,亦无准定。朕获奉祖宗,钦承景业,永惟严配,思隆大典。于是询谋在位,博访儒术。咸以为高祖文皇帝受天明命,奄有区夏,拯群飞于四海,革凋敝于百王,恤狱缓刑,生灵皆遂其性,轻徭薄赋,比屋各安其业。恢夷宇宙,混壹车书。东渐西被,无思不服,南征北怨,俱荷来苏。驾毳乘风,历代所弗至,辫发左衽,声教所罕及,莫不厥角关塞,顿颡阙庭。译靡绝时,书无虚月,韬戈偃武,天下晏如。嘉瑞休征,表里禔福,猗欤伟欤,无得而名者也。朕又闻之,德厚者流光,治辨者礼缛。是以周之文、武,汉之高、光,其典章特立,谥号斯重,岂非缘情称述,即崇显之义乎?高祖文皇帝宜别建庙宇,以彰巍巍之德,仍遵月祭,用表蒸蒸之怀。有司以时创选,务合典制。又名位既殊,礼亦异等。天子七庙,事著前经,诸侯二昭,义有差降,故其以多为贵。王者之礼,今可依用,贻厥后昆。
戊子,次榆林郡。丁酉,启民可汗来朝。己亥,吐谷浑、高昌并遣使贡方物。甲辰,上御北楼,观渔于河,以宴百僚。秋七月辛亥,启民可汗上表请变服,袭冠带。诏启民赞拜不名,位在诸侯王上。甲寅,上于郡城东御大帐,其下备仪卫,建旌旗,宴启民及其部落三千五百人,奏百戏之乐。赐启民及其部落各有差。丙子,杀光禄大夫贺若弼、礼部尚书宇文弼、太常卿高颎。尚书左仆射苏威坐事免。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距榆林,东至紫河,一旬而罢,死者十五六。八月壬午,车驾发榆林。乙酉,启民饰庐清道,以候乘舆。帝幸其帐,启民奉觞上寿,宴赐极厚。上谓高丽使者曰:“归语尔王,当早来朝见。不然者,吾与启民巡彼土矣。”皇后亦幸义城公主帐。己丑,启民可汗归蕃。癸巳,入楼烦关。壬寅,次太原。诏营晋阳宫。九月己未,次济源。幸御史大夫张衡宅,宴享极欢。己巳,至于东都。壬申,以齐王暕为河南尹、开府仪同三司。癸酉,以民部尚书杨文思为纳言。
四年春正月乙巳,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庚戌,百僚大射于允武殿。丁卯,赐城内居民米各十石。壬申,以太府卿元寿为内史令,鸿胪卿杨玄感为礼部尚书。癸酉,以工部尚书卫玄为右候卫大将军,大理卿长孙炽为民部尚书。二月己卯,遣司朝谒者崔毅使突厥处罗,致汗血马。三月辛酉,以将作大匠宇文恺为工部尚书。壬戌,百济、倭、赤土、迦罗舍国并遣使贡方物。乙丑,车驾幸五原,因出塞巡长城。丙寅,遣屯田主事常骏使赤土,致罗刹。夏四月丙午,以离石之汾源、临泉、雁门之秀容为楼烦郡。起汾阳宫。癸丑,以河内太守张定和为左屯卫大将军。乙卯,诏曰:“突厥意利珍豆启民可汗率领部落,保附关塞,遵奉朝化,思改戎俗,频入谒觐,屡有陈请。以氈墙毳幕,事穷荒陋,上栋下宇,愿同比屋。诚心恳切,朕之所重。宜于万寿戍置城造屋,其帷帐床褥已上,随事量给,务从优厚,称朕意焉。”五月壬申,蜀郡获三足乌,张掖获玄狐,各一。秋七月辛巳,发丁男二十余万筑长城,自榆谷而东。乙未,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破吐谷浑于曼头、赤水。八月辛酉,亲祠恆岳,河北道郡守毕集。大赦天下。车驾所经郡县,免一年租调。九月辛未,征天下鹰师悉集东京,至者万余人。戊寅,彗星出于五车,扫文昌,至房而灭。辛巳,诏免长城役者一年租赋。冬十月丙午,诏曰:“先师尼父,圣德在躬,诞发天纵之姿,宪章文武之道。命世膺期,蕴兹素王,而颓山之叹,忽逾于千祀,盛德之美,不存于百代。永惟懿范,宜有优崇。可立孔子后为绍圣侯。有司求其苗裔,录以申上。”辛亥,诏曰:“昔周王下车,首封唐虞之胤,汉帝承历,亦命殷周之后。皆所以褒立先代,宪章在昔。朕嗣膺景业,傍求雅训,有一弘益,钦若令典。以为周兼夏殷,文质大备,汉有天下,车书混一,魏晋沿袭,风流未远。并宜立后,以存继绝之义。有司可求其胄绪列闻。”乙卯,颁新式于天下。
五年春正月丙子,改东京为东都。癸未,诏天下均田。戊子,上自东都还京师。己丑,制民间铁叉、搭钩、槊刃之类,皆禁绝之。太守每岁密上属官景迹。二月戊戌,次于阌乡。诏祭古帝王陵及开皇功臣墓。庚子,制魏、周官不得为廕。辛丑,赤土国遣使贡方物。戊申,车驾至京师。丙辰,宴耆旧四百人于武德殿,颁赐各有差。己未,上御崇德殿之西院,愀然不怡,顾谓左右曰:“此先帝之所居,实用增感,情所未安,宜于此院之西别营一殿。”壬戌,制父母听随子之官。三月己巳,车驾西巡河右。庚午,有司言,武功男子史永遵与从父昆弟同居。上嘉之,赐物一百段,米二百石,表其门闾。乙亥,幸扶风旧宅。夏四月己亥,大猎于陇西。壬寅,高昌、吐谷浑、伊吾并遣使来朝。乙巳,次狄道,党项羌来贡方物。癸亥,出临津关,渡黄河,至西平,陈兵讲武。五月乙亥,上大猎于拔延山,长围周亘二千里。庚辰,入长宁谷。壬午,度星岭。甲申,宴群臣于金山之上。丙戌,梁浩亹御马度而桥坏,斩朝散大夫黄亘及督役者九人。吐谷浑王率众保覆袁川,帝分命内史元寿南屯金山,兵部尚书段文振北屯雪山,太仆卿杨义臣东屯琵琶峡,将军张寿西屯泥岭,四面围之。浑主伏允以数十骑遁出,遣其名王诈称伏允,保车我真山。壬辰,诏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往捕之。定和挺身挑战,为贼所杀。亚将柳武建击破之,斩首数百级。甲午,其仙头王被围穷蹙,率男女十余万口来降。六月丁酉,遣左光禄大夫梁默、右翊卫将军李琼等追浑主,皆遇贼死之。癸卯,经大斗拔谷,山路隘险,鱼贯而出。风霰晦冥,与从官相失,士卒冻死者太半。丙午,次张掖。辛亥,诏诸郡学业该通才艺优洽、膂力骁壮超绝等伦、在官勤奋堪理政事、立性正直不避强御四科举人。壬子,高昌王麹伯雅来朝,伊吾吐屯设等献西域数千里之地。上大悦。癸丑,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四郡。丙辰,上御观风行殿,盛陈文物,奏九部乐,设鱼龙曼延,宴高昌王、吐屯设于殿上,以宠异之。其蛮夷陪列者三十余国。戊午,大赦天下。开皇已来流配,悉放还乡,晋阳逆党,不在此例。陇右诸郡,给复一年,行经之所,给复二年。秋七月丁卯,置马牧于青海渚中,以求龙种,无效而止。九月癸未,车驾入长安。冬十月癸亥,诏曰:“优德尚齿,载之典训,尊事乞言,义彰胶序。鬻熊为师,取非筋力,方叔元老,克壮其猷。朕永言稽古,用求至治,是以庞眉黄发,更令收叙,务简秩优,无亏药膳,庶等卧治,伫其弘益。今岁耆老赴集者,可于近郡处置。年七十以上,疾患沉滞,不堪居职,即给赐帛,送还本郡。其官至七品已上者,量给廪,以终厥身。”十一月丙子,车驾幸东都。
六年春正月癸亥朔,旦,有盗数十人,皆素冠练衣,焚香持华,自称弥勒佛,入自建国门。监门者皆稽首。既而夺卫士仗,将为乱。齐王暕遇而斩之。于是都下大索,与相连坐者千余家。丁丑,角抵大戏于端门街,天下奇伎异艺毕集,终月而罢。帝数微服往观之。己丑,倭国遣使贡方物。二月乙巳,武贲郎将陈棱、朝请大夫张镇州击流求,破之,献俘万七千口,颁赐百官。乙卯,诏曰:“夫帝图草创,王业艰难,咸仗股肱,叶同心德,用能拯厥颓运,克膺大宝,然后畴庸茂赏,开国承家,誓以山河,传之不朽。近代丧乱,四海未一,茅土妄假,名实相乖,历兹永久,莫能惩革。皇运之初,百度伊始,犹循旧贯,未暇改作,今天下交泰,文轨攸同,宜率遵先典,永垂大训。自今已后,唯有功勋乃得赐封,仍令子孙承袭。”丙辰,改封安德王雄为观王,河间王子庆为郇王。庚申,征魏、齐、周、陈乐人,悉配太常。三月癸亥,幸江都宫。甲子,以鸿胪卿史祥为左骁卫大将军。夏四月丁未,宴江淮已南父老,颁赐各有差。六月辛卯,室韦、赤土并遣使贡方物。壬辰,雁门贼帅尉文通聚众三千,保于莫壁谷。遣鹰扬杨伯泉击破之。甲寅,制江都太守秩同京尹。冬十月壬申,刑部尚书梁毗卒。壬子,民部尚书、银青光禄大夫长孙炽卒。十二月己未,左光禄大夫、吏部尚书牛弘卒。辛酉,硃崖人王万昌举兵作乱,遣陇西太守韩洪讨平之。
七年春正月壬寅,左武卫大将军、光禄大夫、真定侯郭衍卒。二月己未,上升钓台,临扬子津,大宴百僚,颁赐各有差。庚申,百济遣使朝贡。乙亥,上自江都御龙舟入通济渠,遂幸于涿郡。壬午,诏曰:“武有七德,先之以安民;政有六本,兴之以教义。高丽高元,亏失籓礼,将欲问罪辽左,恢宣胜略。虽怀伐国,仍事省方。今往涿郡,巡抚民俗。其河北诸郡及山西、山东年九十已上者,版授太守,八十者授县令。”三月丁亥,右光禄大夫、左屯卫大将军姚辩卒。夏四月庚午,至涿郡之临朔宫。五月戊子,以武威太守樊子盖为民部尚书。秋,大水,山东、河南漂没三十余郡,民相卖为奴婢。冬十月乙卯,底柱山崩,偃河逆流数十里。戊午,以东平太守吐万绪为左屯卫大将军。十二月己未,西面突厥处罗多利可汗来朝。上大悦,接以殊礼。于时辽东战士及餽运者填咽于道,昼夜不绝,苦役者始为群盗。甲子,敕都尉、鹰扬与郡县相知追捕,随获斩决之。
*********帝纪第四 炀帝下
八年春正月辛巳,大军集于涿郡。以兵部尚书段文振为左候卫大将军。壬午,下诏曰:
天地大德,降繁霜于秋令;圣哲至仁,著甲兵于刑典。故知造化之有肃杀,义在无私;帝王之用干戈,盖非获已。版泉、丹浦,莫匪龚行,取乱覆昏,咸由顺动。况乎甘野誓师,夏开承大禹之业;商郊问罪,周发成文王之志。永监前载,属当朕躬。粤我有隋,诞膺灵命,兼三才而建极,一六合而为家。提封所渐,细柳、盘桃之外,声教爰暨,紫舌、黄枝之域,远至迩安,罔不和会。功成治定,于是乎在。而高丽小丑,迷昏不恭,崇聚勃碣之间,荐食辽“之境。虽复汉魏诛戳,巢窟暂倾,乱离多阻,种落还集。萃川薮于往代,播实繁以迄今,眷彼华壤,剪为夷类。历年永久,恶稔既盈,天道祸淫,亡征已兆。乱常败德,非可胜图,掩慝怀奸,唯日不足。移告之严,未尝面受,朝觐之礼,莫肯躬亲。诱纳亡叛,不知纪极,充斥边垂,亟劳烽候,关柝以之不静,生人为之废业。在昔薄伐,已漏天网,既缓前擒之戮,未即后服之诛。曾不怀恩,翻为长恶,乃兼契丹之党,虔刘海戍,习靺鞨之服,侵轶辽西。又青丘之表,咸修职贡,碧海之滨,同禀正朔,遂复夺攘琛”,遏绝往来,虐及弗辜,诚而遇祸。輶轩奉使,爰暨海东,旌节所次,途经籓境,而拥塞道路,拒绝王人,无事君之心,岂为臣之礼!此而可忍,孰不可容!且法令苛酷,赋敛烦重,强臣豪族,咸执国钧,朋党比周,以之成俗,贿货如市,冤枉莫申。重以仍岁灾凶,比屋饥馑,兵戈不息,徭役无期,力竭转输,身填沟壑。百姓愁苦,爰谁适从?境内哀惶,不胜其弊。回首面内,各怀性命之图,黄发稚齿,咸兴酷毒之叹。省俗观风,爰屈幽朔,吊人问罪,无俟再驾。于是亲总六师,用申九伐,拯厥阽危,协从天意,殄兹逋秽,克嗣先谟。今宜援律启行,分麾屈路,掩勃澥而雷震,历夫余以电扫。比戈按甲,誓旅而后行,三令五申,必胜而后战。左第一军可镂方道。第二军可长岑道,第三军可海冥道,第四军可盖马道,第五军可建安道,第六军可南苏道,第七军可辽东道,第八军可玄菟道,第九军可扶余道,第十军可朝鲜道,第十一军可沃沮道,第十二军可乐浪道,右第一军可黏蝉道,第二军可含资道,第三军可浑弥道,第四军可临屯道,第五军可候城道,第六军可提奚道,第七军可踏顿道,第八军可肃慎道,第九军可碣石道,第十军可东暆道,第十一军可带方道,第十二军可襄平道。凡此众军,先奉庙略,骆驿引途,总集平壤。莫非如豺如貔之勇,百战百胜之雄,顾眄则山岳倾颓,叱吒则风云腾郁,心德攸同,爪牙斯在。朕躬驭元戎,为其节度,涉辽而东,循海之右,解倒悬于遐裔,问疾苦于遗黎。其外轻赍游阙,随机赴响,卷甲衔枚,出其不意。又沧海道军舟舻千里,高帆电逝,巨舰云飞,横断浿江,迳造平壤,岛屿之望斯绝,坎井之路已穷。其余被发左衽之人,控弦待发,微卢彭濮之旅,不谋同辞。杖顺临逆,人百其勇,以此众战,势等摧枯。然则王者之师,义存止杀,圣人之教,必也胜残。天罚有罪,本在元恶,人之多僻,胁从罔治。若高元泥首辕门,自归司寇,即宜解缚焚榇,弘之以恩。其余臣人归朝奉顺,咸加慰抚,各安生业,随才任用,无隔夷夏。营垒所次,务在整肃,刍尧有禁,秋毫勿犯,布以恩宥,喻以祸福。若其同恶相济,抗拒官军,国有常刑,俾无遗类。明加晓示,称朕意焉。
总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号二百万,其餽运者倍之。癸未,第一军发,终四十日,引师乃尽,旌旗亘千里。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乙未,以右候卫大将军卫玄为刑部尚书。甲辰,内史令元寿卒。二月甲寅,诏曰:“朕观风燕裔,问罪辽滨。文武协力,爪牙思奋,莫不执锐勤王,舍家从役,罕蓄仓廪之资,兼损播殖之务。朕所以夕惕愀然,虑其匮乏。虽复素饱之众,情在忘私,悦使之人,宜从其厚。诸行从一品以下,佽飞募人以上家口,郡县宜数存问。若有粮食少,皆宜赈给;或虽有田畴,贫弱不能自耕种,可于多丁富室劝课相助。使夫居者有敛积之丰,行役无顾后之虑。”壬戌,司空、京兆尹、光禄大夫观王雄薨。三月辛卯,兵部尚书、左候卫大将军段文振卒。癸巳,上御师。甲午,临戎于辽水桥。戊戌,大军为贼所拒,不果济。右屯卫大将军、左光禄大夫麦铁杖,武贲郎将钱士雄、孟金叉等,皆死之。甲午,车驾渡辽。大战于东岸,击贼破之,进围辽东。乙未,大顿,见二大鸟,高丈余,皜身硃足,游泳自若。上异之,命工图写,并立铭颂。五月壬午,纳言杨达卒。于时诸将各奉旨,不敢越机。既而高丽各城守,攻之不下。六月己未,幸辽东,责怒诸将。止城西数里,御六合城。七月壬寅,宇文述等败绩于萨水,右屯卫将军辛世雄死之。九军并陷,将帅奔还亡者二千余骑。癸卯,班师。九月庚辰,上至东都。己丑,诏曰:“军国异容,文武殊用,匡危拯难,则霸德攸兴,化人成俗,则王道斯贵。时方拨乱,屠贩可以登朝,世属隆平,经术然后升仕。丰都爰肇,儒服无预于周行,建武之朝,功臣不参于吏职。自三方未一,四海交争,不遑文教,唯尚武功。设官分职,罕以才授,班朝治人,乃由勋叙,莫非拔足行阵,出自勇夫,斅学之道,既所不习,政事之方,故亦无取。是非暗于在己,威福专于下吏,贪冒货贿,不知纪极,蠢政害民,实由于此。自今已后,诸授勋官者,并不得回授文武职事,庶遵彼更张,取类于调瑟,求诸名制,不伤于美锦。若吏部辄拟用者,御史即宜纠弹。”冬十月甲寅,工部尚书宇文恺卒。十一月己卯,以宗女华容公主嫁于高昌王。辛巳,光禄大夫韩寿卒。甲申,败将宇文述、于仲文等并除名为民,斩尚书右丞刘士龙以谢天下。是岁,大旱,疫,人多死,山东尤甚。密诏江、淮南诸郡阅视民间童女,姿质端丽者,每岁贡之。
九年春正月丁丑,征天下兵,募民为骁果,集于涿郡。壬午,贼帅杜彦冰、王润等陷平原郡,大掠而去。辛卯,置折冲、果毅、武勇、雄武等郎将官,以领骁果。乙未,平原李德逸聚众数万,称“阿舅贼”,劫掠山东。灵武白榆妄称“奴贼”,劫掠牧马,北连突厥,陇右多被其患。遣将军范贵讨之,连年不能克。戊戌,大赦。己亥,遣代王侑、刑部尚书卫玄镇京师。辛丑,以右骁骑将军李浑为右骁卫大将军。二月己未,济北人韩进洛聚众数万为群盗。壬午,复宇文述等官爵。又征兵讨高丽。三月丙子,济阴人孟海公起兵为盗,众至数万。丁丑,发丁男十万城大兴。戊寅,幸辽东。以越王侗、民部尚书樊子盖留守东都。庚子,北海人郭方预聚徒为盗,自号卢公,众至三万,攻陷郡城,大掠而去。夏四月庚午,车驾渡辽。壬申,遣宇文述、杨义臣趣平壤。五月丁丑,荧惑入南斗。己卯,济北人甄宝车聚众万余,寇掠城邑。六月乙巳,礼部尚书杨玄感反于黎阳。丙辰,玄感逼东都。河南赞务裴弘策拒之,反为贼所败。戊辰,兵部侍郎斛斯政奔于高丽。庚午,上班师。高丽犯后军,敕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为后拒。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候卫将军屈突通等驰传发兵,以讨玄感。秋七月己卯,令所在发人城县府驿。癸未,余杭人刘元进举兵反,众至数万。八月壬寅,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等破杨玄感于阌乡,斩之,余党悉平。癸卯,吴人硃燮、晋陵人管崇拥众十万余,自称将军,寇江左。甲辰,制骁果之家蠲免赋役。丁未,诏郡县城去道过五里已上者,徙就之。戊申,制盗贼籍没其家。乙卯,贼帅陈瑱等众三万攻陷信安郡。辛酉,司农卿、光禄大夫、葛国公赵元淑以罪伏诛。九月己卯,济阴人吴海流、东海人彭孝才并举兵为盗,众数万。庚辰,贼帅梁慧尚率众四万陷苍梧郡。甲午,车驾次上谷,以供费不给,上大怒,免太守虞荷等官。丁酉,东阳人李三兒、向但子举兵作乱,众至万余。闰月己巳,幸博陵。庚午,上谓侍臣曰:“朕昔从先朝周旋于此,年甫八岁,日月不居,倏经三纪,追惟平昔,不可复希!”言未卒,流涕呜咽,侍卫者皆泣下沾襟。冬十月丁丑,贼帅吕明星率众数千围东郡,武贲郎将费青奴击斩之。乙酉,诏曰:“博陵昔为定州,地居冲要,先皇历试所基,王化斯远,故以道冠《豳风》,义高姚邑。朕巡抚氓庶,爰屈兹邦,瞻望郊廛,缅怀敬止,思所以宣播德泽,覃被下人,崇纪显号,式光令绪。可改博陵为高阳郡。赦境内死罪已下。给复一年。”于是召高祖时故吏,皆量材授职。壬辰,以纳言苏威为开府仪同三司。硃燮、管崇推刘元进为天子。遣将军吐万绪、鱼俱罗讨之,连年不能克。齐人孟让、王薄等众十余万,据长白山,攻剽诸郡,清河贼张金称众数万,渤海贼帅格谦自号燕王,孙宣雅自号齐王,众各十万,山东苦之。丁亥,以右候卫将军郭荣为右候卫大将军。十一月己酉,右候卫将军冯孝慈讨张金称于清河,反为所败,孝慈死之。十二月甲申,车裂玄感弟朝请大夫积善及党与十余人,仍焚而扬之。丁亥,扶风人向海明举兵作乱,称皇帝,建元白乌。遣太仆卿杨义臣击破之。
十年春正月甲寅,以宗女为信义公主,嫁于突厥曷娑那可汗。二月辛未,诏百僚议伐高丽,数日无敢言者。戊子,诏曰:“竭力王役,致身戎事,咸由徇义,莫匪勤诚。委命草泽,弃骸原野,兴言念之,每怀愍恻。往年出车问罪,将届辽滨,庙算胜略,具有进止。而谅惛凶,罔识成败,高颎愎很,本无智谋,临三军犹兒戏,视人命如草芥,不遵成规,坐贻挠退,遂令死亡者众,不及埋藏。今宜遣使人分道收葬,设祭于辽西郡,立道场一所。恩加泉壤,庶弭穷魂之冤,泽及枯骨,用弘仁者之惠。”辛卯,诏曰:
黄帝五十二战,成汤二十七征,方乃德施诸侯,令行天下。卢芳小盗,汉祖尚且亲戎,隗嚣余烬,光武犹自登陇,岂不欲除暴止戈,劳而后逸者哉!朕纂成宝业,君临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沾,孰非我臣,独隔声教。蕞尔高丽,僻居荒表,鸱张狼噬,侮慢不恭,抄窃我边陲,侵轶我城镇。是以去岁出军,问罪辽碣,殪长蛇于玄菟,戮封豕于襄平。扶余众军,风驰电逝,追奔逐北,径逾浿水,沧海舟楫,冲贼腹心,焚其城郭,污其宫室。高元伏钅质泥首,送款军门,寻请入朝,归罪司寇。朕以许其改过,乃诏班师。而长恶靡悛,宴安鸩毒,此而可忍,孰不可容!便可分命六师,百道俱进。朕当亲执武节,临御诸军,秣马丸都,观兵辽水,顺天诛于海外,救穷民于倒悬。征伐以正之,明德以诛之,止除元恶,余无所问。若有识存亡之分,悟安危之机,翻然北首,自求多福;必其同恶相济,挤拒王师,若火燎原,刑兹无赦。有司便宜宣布,咸使知闻。
丁酉,扶风人唐弼举兵反,众十万,推李弘为天子,自称唐王。三月壬子,行幸涿郡。癸亥,次临渝宫,亲御戎服,祃祭黄帝,斩叛军者以衅鼓。夏四月辛未,彭城贼张大彪聚众数万,保悬薄山为盗。遣榆林太守董纯击破,斩之。甲午,车驾次北平。五月庚子,诏举郡孝悌廉洁各十人。壬寅,贼帅宋世谟陷琅邪郡。庚申,延安人刘迦论举兵反,自称皇王,建元大世。六月辛未,贼帅郑文雅、林宝护等众三万,陷建安郡,太守杨景祥死之。秋七月癸丑,车驾次怀远镇。乙卯,曹国遣使贡方物。甲子,高丽遣使请降,囚送斛斯政。上大悦。八月己巳,班师。庚午,右卫大将军、左光禄大夫郑荣卒。冬十月丁卯,上至东都。己丑,还京师。十一月丙申,支解斛斯政于金光门外。乙巳,有事于南郊。己酉,贼帅司马长安破长平郡。乙卯,离石胡刘苗王举兵反,自称天子,以其弟六兒为永安王,众至数万。将军潘长文讨之,不能克。是月,贼帅王德仁拥众数万,保林虑山为盗。十二月壬申,上如东都。其日,大赦天下。戊子,入东都。庚寅,贼帅孟让众十余万,据都梁宫。遣江都郡丞王世充击破之,尽虏其众。
十一年春正月甲午朔,大宴百僚。突厥、新罗、靺鞨、毕大辞、诃咄、传越、乌那曷、波腊、吐火罗、俱虑建、忽论、靺鞨、诃多、沛汗、龟兹、疏勒、于阗、安国、曹国、何国、穆国、毕、衣密、失范延、伽折、契丹等国并遣使朝贡。戊戌,武贲郎将高建毗破贼帅颜宣政于齐郡,虏男女数千口。乙卯,大会蛮夷,设鱼龙曼延之乐,颁赐各有差。二月戊辰,贼帅杨仲绪率众万余,攻北平,滑公李景破斩之。庚午,诏曰:“设险守国,著自前经,重门御暴,事彰往策,所以宅土宁邦,禁邪固本。而近代战争,居人散逸,田畴无伍,郛郭不修,遂使游惰实繁,寇襄未息。今天下平一,海内晏如,宜令人悉城居,田随近给,使强弱相容,力役兼济,穿窬无所厝其奸宄,萑蒲不得聚其逋逃。有司具为事条,务令得所。”丙子,上谷人王须拔反,自称漫天王,国号燕,贼帅魏刁兒自称历山飞,众各十余万,北连突厥,南寇赵。五月丁酉,杀右骁卫大将军、光禄大夫、郕公李浑,将作监、光禄大夫李敏,并族灭其家。癸卯,贼帅司马长安破西河郡。己酉,幸太原,避暑汾阳宫。秋七月己亥,淮南人张起绪举兵为盗,众至三万。辛丑,光禄大夫、右御卫大将军张寿卒。八月乙丑,巡北塞。戊辰,突厥始毕可汗率骑数十万,谋袭乘舆,义成公主遣使告变。壬申,车驾驰幸雁门。癸酉,突厥围城,官军频战不利。上大惧,欲率精骑溃围而出,民部尚书樊子盖固谏乃止。齐王暕以后军保于崞县。甲申,诏天下诸郡募兵,于是守令各来赴难。九月甲辰,突厥解围而去。丁未,曲赦太原、雁门郡死罪已下。冬十月壬戌,上至于东都。丁卯,彭城人魏骐麟聚众万余为盗,寇鲁郡。壬申,贼帅卢明月聚众十余万,寇陈、汝间。东海贼帅李子通拥众度淮,自号楚王,建元明政,寇江都。十一月乙卯,贼帅王须拔破高阳郡。十二月戊寅,有大流星如斛,坠明月营,破其冲车。庚辰,诏民部尚书樊子盖发关中兵,讨绛郡贼敬盘陀、柴保昌等,经年不能克。谯郡人硃粲拥众数十万,寇荆襄,僭称楚帝,建元昌达,汉南诸郡多为所陷焉。
十二年春正月甲午,雁门人翟松柏起兵于灵丘,众至数万,转攻傍县。二月己未,真腊国遣使贡方物。甲子夜,有二大鸟似雕,飞入大业殿,止于御幄,至明而去。癸亥,东海贼卢公暹率众万余,保于苍山。夏四月丁巳,显阳门灾。癸亥,魏刁兒所部将甄翟兒复号历山飞,众十万,转寇太原。将军潘长文讨之,反为所败,长文死之。五月丙戌朔,日有蚀之,既。癸巳,大流星陨于吴郡,为石。壬午,上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秋七月壬戌,民部尚书、光禄大夫济北公樊子盖卒。甲子,幸江都宫,以越王侗、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检校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右司郎卢楚等总留后事。奉信郎崔民象以盗贼充斥,于建国门上表,谏不宜巡幸。上大怒,先解其颐,乃斩之。戊辰,冯翊人孙华自号总管,举兵为盗。高凉通守洗珤彻举兵作乱,岭南溪洞多应之。己巳,荧惑守羽林,月余乃退。车驾次汜水,奉信郎王爱仁以盗贼日盛,谏上请还西京。上怒,斩之而行。八月乙巳,贼帅赵万海众数十万,自恆山寇高阳。壬子,有大流星如斗,出王良阁道,声如隤墙。癸丑,大流星如彳育攵,出羽林。九月丁酉,东海人杜扬州、沈觅敌等作乱,众至数万。右御卫将军陈棱击破之。戊午,有二枉矢出北斗魁,委曲蛇形,注于南斗。壬戌,安定人荔非世雄杀临泾令,举兵作乱,自号将军。冬十月己丑,开府仪同三司、左翊卫大将军、光禄大夫、许公宇文述薨。十二月癸未,鄱阳贼操天成举兵反,自号元兴王,建元始兴,攻陷豫章郡。乙酉,以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兒为开府仪同三司、行左翊卫大将军。壬辰,鄱阳人林士弘自称皇帝,国号楚,建元太平,攻陷九江、庐陵郡。唐公破甄翟兒于西河,掳男女数千口。
十三年春正月壬子,齐郡贼杜伏威率众渡淮,攻陷历阳郡。丙辰,勃海贼窦建德设坛于河间之乐寿,自称长乐王,建元丁丑。辛巳,贼帅徐圆朗率众数千,破东平郡。弘化人刘企成聚众万余人为盗,傍郡苦之。二月壬午,朔方人梁师都杀郡丞唐世宗,据郡反,自称大丞相。遣银青光禄大夫张世隆击之,反为所败。戊子,贼帅王子英破上谷郡。己丑,马邑校尉刘武周杀太守王仁恭,举兵作乱,北连突厥,自称定杨可汗。庚寅,贼帅李密、翟让等陷兴洛仓。越王侗遣武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击之,反为所败,死者十五六。庚子,李密自号魏公,称元年,开仓以振群盗,众至数十万,河南诸郡相继皆陷焉。壬寅,刘武周破武贲郎将王智辩于桑乾镇,智辩死之。三月戊午,庐江人张子路举兵反。遣右御卫将军陈棱讨平之。丁丑,贼帅李通德众十万寇庐江,左屯卫将军张镇州击破之。夏四月癸未,金城校尉薛举率众反,自称西秦霸王,建元秦兴,攻陷陇右诸郡。己丑,贼帅孟让夜入东都外郭,烧丰都市而去。癸巳,李密陷回洛东仓。丁酉,贼帅房宪伯陷汝阴郡。是月,光禄大夫裴仁基、淮阳太守赵佗等并以众叛归李密。五月辛酉,夜有流星如彳育攵坠于江都。甲子,唐公起义师于太原。丙寅,突厥数千寇太原,唐公击破之。秋七月壬子,荧惑守积尸。丙辰,武威人李轨举兵反,攻陷河西诸郡,自称凉王,建元安乐。八月辛巳,唐公破武牙郎将宋老生于霍邑,斩之。九月己丑,帝括江都人女寡妇以配从兵。是月,武阳郡丞元宝藏以郡叛归李密,与贼帅李文相攻陷黎阳仓。彗星见于营室。冬十月丁亥,太原杨世洛聚众万余人,寇掠城邑。丙申,罗令萧铣以县反,鄱阳人董景珍以反,迎铣于罗县,号为梁王,攻陷傍郡。戊戌,武贲郎将高毗败济北郡贼甄宝车于监山。十一月丙辰,唐公入京师。辛酉,遥尊帝为太上皇,立代王侑为帝,改元义宁。上起宫丹阳,将逊于江左。有乌鹊来巢幄帐,驱不能止。荧惑犯太微。有石自江浮入于扬子。日光四散如流血。上甚恶之。
二年三月,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武贲郎将司马德戡、元礼,监门直阁裴虔通,将作少监宇文智及,武勇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景,内史舍人元敏,符玺郎李覆、牛方裕,千牛左右李孝本、弟孝质,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等,以骁果作乱,入犯宫闱。上崩于温室,时年五十。萧后令宫人撤床箦为棺以埋之。化及发后,右御卫将军陈棱奉梓宫于成象殿,葬吴公台下。发敛之始,容貌若生,众咸异之。大唐平江南之后,改葬雷塘。
初,上自以籓王,次不当立,每矫情饰行,以钓虚名,阴有夺宗之计。时高祖雅信文献皇后,而性忌妾媵。皇太子勇内多嬖幸,以此失爱。帝后庭有子,皆不育之,示无私宠,取媚于后。大臣用事者,倾心与交。中使至第,无贵贱,皆曲承颜色,申以厚礼。婢仆往来者,无不称其仁孝。又常私入宫掖,密谋于献后,杨素等因机构扇,遂成废立。自高祖大渐,暨谅闇之中,烝淫无度,山陵始就,即事巡游。以天下承平日久,士马全盛,慨然慕秦皇、汉武之事,乃盛治宫室,穷极侈靡,召募行人,分使绝域。诸蕃至者,厚加礼赐,有不恭命,以兵击之。盛兴屯田于玉门、柳城之外。课天下富室,益市武马,匹直十余万,富强坐是冻馁者十家而九。帝性多诡谲,所幸之处,不欲人知。每之一所,辄数道置顿,四海珍羞殊味,水陆必备焉,求市者无远不至。郡县官人,竞为献食,丰厚者进擢,疏俭者获罪。奸吏侵渔,内外虚竭,头会箕敛,人不聊生。于时军国多务,日不暇给,帝方骄怠,恶闻政事,冤屈不治,奏请罕决。又猜忌臣下,无所专任,朝臣有不合意者,必构其罪而族灭之。故高颎、贺若弼先皇心膂,参谋帷幄,张衡、李金才籓邸惟旧,绩著经纶,或恶其直道,或忿其正议,求其无形之罪,加以刎颈之诛。其余事君尽礼,謇謇匪躬,无辜无罪,横受夷戮者,不可胜纪。政刑弛紊,贿货公行,莫敢正言。道路以目。六军不息,百役繁兴,行者不归,居者失业。人饥相食,邑落为墟,上不之恤也。东西游幸,靡有定居,每以供费不给,逆收数年之赋。所至唯与后宫流连耽湎,惟日不足,招迎姥媪,朝夕共肆丑言,又引少年,令与宫人秽乱,不轨不逊,以为娱乐。区宇之内,盗贼蜂起,劫掠从官,屠陷城邑,近臣互相掩蔽,隐贼数不以实对。或有言贼多者,辄大被诘责。各求苟免,上下相蒙,每出师徒,败亡相继。战士尽力,必不加赏,百姓无辜,咸受屠戮。黎庶愤怨,天下土崩,至于就擒,而犹未之寤也。
史臣曰:炀帝爰在弱龄,早有令闻,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于是矫情饰貌,肆厥奸回,故得献后钟心,文皇革虑,天方肇乱,遂登储两,践峻极之崇基,承丕显之休命。地广三代,威振八纮,单于顿颡,越裳重译。赤仄之泉,流溢于都内,红腐之粟,委积于塞下。负其富强之资,思逞无厌之欲,狭殷周之制度,尚秦汉之规摹。恃才矜己,傲狠明德,内怀险躁,外示凝简,盛冠服以饰其奸,除谏官以掩其过。淫荒无度,法令滋章,教绝四维,刑参五虐,锄诛骨肉,屠剿忠良,受赏者莫见其功,为戮者不知其罪。骄怒之兵屡动,土木之功不息。频出朔方,三驾辽左,旌旗万里,征税百端,猾吏侵渔,人不堪命。乃急令暴条以扰之,严刑峻法以临之,甲兵威武以董之,自是海内骚然,无聊生矣。俄而玄感肇黎阳之乱,匈奴有雁门之围,天子方弃中土,远之扬越。奸宄乘衅,强弱相陵,关梁闭而不通,皇舆往而不反。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流离道路,转死沟壑,十八九焉。于是相聚萑蒲,胃毛而起,大则跨州连郡,称帝称王,小则千百为群,攻城剽邑,流血成川泽,死人如乱麻,炊者不及析骸,食者不遑易子。茫茫九土,并为麋鹿之场,忄弃忄弃黔黎,俱充蛇豕之饵。四方万里,简书相续,犹谓鼠窃狗盗,不足为虞,上下相蒙,莫肯念乱,振蜉蝣之羽,穷长夜之乐。土崩鱼烂,贯盈恶稔,普天之下,莫匪仇雠,左右之人,皆为敌国。终然不悟,同彼望夷,遂以万乘之尊,死于一夫之手。亿兆靡感恩之士,九牧无勤王之师。子弟同就诛夷,骸骨弃而莫掩,社稷颠陨,本枝殄绝,自肇有书契以迄于兹,宇宙崩离,生灵涂炭,丧身灭国,未有若斯之甚也。《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传》曰:“吉凶由人,祆不妄作。”又曰:“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观隋室之存亡,斯言信而有征矣!
*********帝纪第五 恭帝
恭皇帝,讳侑,元德太子之子也。母曰韦妃。性聪敏,有气度。大业三年,立为陈王。后数载 ,徙为代王,邑万户。及炀帝亲征辽东,令于京师总留事。十一年,从幸晋阳,拜太原太守。寻镇京师。义兵入长安,尊炀帝为太上皇,奉帝纂业。
义宁元年十一月壬戌,上即皇帝位于大兴殿。诏曰:“王道丧乱,天步不康,古往今来,代有其事,属之于朕,逢此百罹,彼苍者天,胡宁斯忍!襁褓之岁,夙遭悯凶,孺子之辰,太上播越,兴言感动,实疚于怀。太尉唐公,膺期作宰,时称舟楫,大拯横流,纠合义兵,翼戴皇室,与国休戚,再匡区夏,爰奉明诏,弼予幼冲,显命光临,天威咫尺,对扬尊号,悼心失图。一人在远,三让不遂,黾勉南面,厝身无所,苟利社稷,莫敢或违,俯从群议,奉遵圣旨。可大赦天下,改大业十三年为义宁元年。十一月十六日昧爽以前,大辟罪以下,皆赦除之;常赦所不免者,不在赦限。”甲子,以光禄大夫、大将军、太尉唐公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丙寅,诏曰:“朕惟孺子,未出深宫,太上远巡,追踪穆满。时逢多难,委当尊极,辞不获免,恭己临朝,若涉大川,罔知所济,抚躬永叹,忧心孔棘。民之情伪,曾未之闻,王业艰难,载云其易。赖股肱戮力,上宰贤良,匡佐冲人,辅其不逮。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庶绩其凝,责成斯属,逖听前史,兹为典故。因循仍旧,非曰徒言,所存至公,无为让德。”己巳,以唐王子陇西公建成为唐国世子,敦煌公为京兆尹,改封秦公,元吉为齐公,食邑各万户。太原置镇北府。乙亥,张掖康老和举兵反。十二月癸未,薛举自称天子,寇扶风。秦公为元帅,击破之。丁亥,桂阳人曹武彻举兵反,建元通圣。丁酉,义师擒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于阌乡,虏其众数万。乙巳,贼帅张善安陷庐江郡。
二年春正月丁未,诏唐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前后羽葆鼓吹。壬戌,将军王世充为李密所败,河内通守孟善谊、武贲郎将王辩、杨威、刘长恭、梁德、董智通皆死之。庚戌,河阳郡尉独孤武都降于李密。三月丙辰,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杀太上皇于江都宫,右御卫将军独孤盛死之。齐王暕,赵王杲,燕王倓,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行右翊卫大将军宇文协,金紫光禄大夫、内史侍郎虞世基,银青光禄大夫、御史大夫裴蕴,通议大夫、行给事郎许善心皆遇害。化及立秦王浩为帝,自称大丞相,朝士文武皆受其官爵。光禄大夫、宿公麦才,折冲郎将、朝请大夫沈光,同谋讨贼,夜袭化及营,反为所害。戊辰,诏唐王备九锡之礼,加玺绂、远游冠、绿綟绶,位在诸侯王上。唐国置丞相已下,一依旧式。
五月乙巳朔,诏唐王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金根车驾,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蒨车,儛八佾,设钟虡宫悬。王后、王子、王女爵命之号,一遵旧典。戊午,诏曰:
天祸隋国,大行太上皇遇盗江都,酷甚望夷,衅深骊北。悯予小子,奄逮丕愆,哀号承感,心情糜溃,仰惟荼毒,仇复靡申,形影相吊,罔知启处。相国唐王,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东征西怨,总九合于一匡,决百胜于千里,纠率夷夏,大庇氓黎,保乂朕躬,繄王是赖。德侔造化,功格苍旻,兆庶归心,历数斯在,屈为人臣,载违天命。在昔虞夏,揖让相推,苟非重华,谁堪命禹!当今九服崩离,三灵改卜,大运去矣,请避贤路,兆谋布德,顾己莫能,私僮命驾,须归籓国。予本代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废,岂期如是!庶凭稽古之圣,以诛四凶,幸值惟新之恩,预充三恪。雪冤耻于皇祖,守禋祀为孝孙,朝闻夕殒,及泉无恨,今遵故事,逊于旧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趣上尊号。若释重负,感泰兼怀,假手真人,俾除丑逆。济济多士,明知朕意。
仍敕有司,凡有表奏,皆不得以闻。是日,上逊位于大唐,以为酅国公。武德二年夏五月崩,时年十五。
史臣曰:恭帝年在幼冲,遭家多难,一人失德,四海土崩。群盗蜂起,豺狼塞路,南巢遂往,流彘不归。既钟百六之期,躬践数终之运,讴歌有属,笙钟变响,虽欲不遵尧舜之迹,其庸可得乎!
*********志第一 礼仪一
唐、虞之时,祭天之属为天礼,祭地之属为地礼,祭宗庙之属为人礼。故《书》云命伯夷典朕三礼,所以弥纶天地 ,经纬阴阳,辨幽赜而洞几深,通百神而节万事。殷因于夏,有所损益,旁垂祗训,以劝生灵。商辛无道,雅章湮灭。周公救乱,弘制斯文,以吉礼敬鬼神,以凶礼哀邦国,以宾礼亲宾客,以军礼诛不虔,以嘉礼合姻好,谓之五礼。故曰“礼经三百,威仪三千,未有入室而不由户者”也。成、康由之,而刑厝不用。自犬戎弑后,迁周削弱,礼失乐微,风凋俗敝。仲尼预蜡宾而叹曰:“丘有志焉,禹、汤、文、武、成王、周公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于是缉礼兴乐,欲救时弊。君弃不顾,道郁不行。故败国丧家亡人,必先废其礼。昭公娶孟子而讳姓,杨侯窃女色而伤人,故曰婚姻之礼废,则淫僻之罪多矣。群饮而逸,不知其邮,乡饮酒之礼废,则争斗之狱繁矣。鲁侯逆五庙之祀,汉帝罢三年之制,丧祭之礼废,则骨肉之恩薄矣。诸侯下堂于天子,五伯召君于河阳,朝聘之礼废,则侵陵之渐起矣。秦氏以战胜之威,并吞九国,尽收其仪礼,归之咸阳。唯采其尊君抑臣,以为时用。至于退让起于趋步,忠孝成于动止,华叶靡举,鸿纤并摈。甚刍狗之弃路,若章甫之游越,儒林道尽,《诗》《礼》为烟。汉高祖既平秦乱,初诛项羽,放赏元勋,未遑朝制。群臣饮酒争功,或拔剑击柱,高祖患之。叔孙通言曰:“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于是请起朝仪而许焉,犹曰:“度吾能行者为之。”微习礼容,皆知顺轨。若祖述文武,宪章洙泗,则良由不暇,自畏之也。武帝兴典制而爱方术,至于鬼神之祭,流宕不归。世祖中兴,明皇纂位,祀明堂,袭冠冕,登灵台,望云物,得其时制,百姓悦之。而朝廷宪章,其来已旧,或得之于升平之运,或失之于凶荒之年。而世载遐邈,风流讹舛,必有人情,将移礼意,殷周所以异轨,秦汉于焉改辙。至于增辉风俗,广树堤防,非礼威严,亦何以尚!譬山祗之有嵩岱,海若之有沧溟,饰以涓尘,不贻伊败。而高堂生于所传《士礼》亦谓之仪,弘暢人情,粉饰行事。洎西京以降,用相裁准,咸称当世之美,自有周旋之节。黄初之详定朝仪,太始之削除乖谬,则《宋书》言之备矣。
梁武始命群儒,裁成大典。吉礼则明山宾,凶礼则严植之,军礼则陆琏,宾礼则贺瑒,嘉礼则司马褧。帝又命沈约、周舍、徐勉、何佟之等,咸在参详。陈武克平建业,多准梁旧,仍诏尚书左丞江德藻、员外散骑常侍沈洙、博士沈文阿、中书舍人刘师知等,或因行事,随时取舍。后齐则左仆射阳休之、度支尚书元修伯、鸿胪卿王晞、国子博士熊安生,在周则苏绰、户辩、宇文弼,并习于仪礼者也,平章国典,以为时用。高祖命牛弘、辛彦之等采梁及北齐《仪注》,以为五礼云。
《礼》曰:“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所以配上帝也。”秦人荡六籍以为煨烬,祭天之礼残缺,儒者各守其所见物而为之义焉。一云:祭天之数,终岁有九,祭地之数,一岁有二,圆丘、方泽,三年一行。若圆丘、方泽之年,祭天有九,祭地有二。若天不通圆丘之祭,终岁有八;地不通方泽之祭,终岁有一。此则郑学之所宗也。一云:“唯有昊天,无五精之帝。而一天岁二祭,坛位唯一。圆丘之祭,即是南郊,南郊之祭,即是圆丘。日南至,于其上以祭天,春又一祭,以祈农事,谓之二祭,无别天也。五时迎气,皆是祭五行之人帝太皞之属,非祭天也。天称皇天,亦称上帝,亦直称帝。五行人帝亦得称上帝,但不得称天。故五时迎气及文、武配祭明堂,皆祭人帝,非祭天也。此则王学之所宗也。梁、陈以降,以迄于隋,议者各宗所师,故郊丘互有变易。
梁南郊,为圆坛,在国之南。高二丈七尺,上径十一丈,下径十八丈。其外再壝,四门。常与北郊间岁。正月上辛行事,用一特牛,祀天皇上帝之神于其上,以皇考太祖文帝配。礼以苍璧制币。五方上帝、五官之神、太一、天一、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太微、轩辕、文昌、北斗、三台、老人、风伯、司空、雷电、雨师,皆从祀。其二十八宿及雨师等座有坎,五帝亦如之,余皆平地。器以陶匏,席用稿秸。太史设柴坛于丙地。皇帝斋于万寿殿,乘玉辂,备大驾以行礼。礼毕,变服通天冠而还。北郊,为方坛于北郊。上方十丈,下方十二丈,高一丈。四面各有陛。其外为壝再重。与南郊间岁。正月上辛,以一特牛,祀后地之神于其上,以德后配。礼以黄琮制币。五官之神、先农、五岳、沂山、岳山、白石山、霍山、无闾山、蒋山、四海、四渎、松江、会稽江、钱塘江、四望,皆从祀。太史设埋坎于壬地焉。
天监三年,左丞吴操之启称:“《传》云‘启蛰而郊’,郊应立春之后。”尚书左丞何佟之议:“今之郊祭,是报昔岁之功,而祈今年之福。故取岁首上辛,不拘立春之先后。周冬至于圆丘,大报天也。夏正又郊,以祈农事,故有启蛰之说。自晋太始二年,并圆丘、方泽同于二郊。是知今之郊禋,礼兼祈报,不得限以一途也。”帝曰:“圆丘自是祭天,先农即是祈谷。但就阳之位,故在郊也。冬至之夜,阳气起于甲子,既祭昊天,宜在冬至。祈谷时可依古,必须启蛰。在一郊坛,分为二祭。”自是冬至谓之祀天,启蛰名为祈谷。何佟之又启:“案鬯者盛以六彝,覆以画】,备其文饰,施之宗庙。今南北二郊,《仪注》有课,既乖尚质,谓宜革变。”博士明山宾议,以为:“《表记》‘天子亲耕,粢盛秬鬯,以事上帝’,盖明堂之裸耳。郊不应裸。”帝从之。又有司以为祀竟,器席相承还库,请依典烧埋之。佟之等议:“案《礼》‘祭器弊则埋之’。今一用便埋,费而乖典。”帝曰:“荐藉轻物,陶匏贱器,方还付库,容复秽恶。但敝则埋之,盖谓四时祭器耳。”自是从有司议,烧埋之。四年,佟之云:“《周礼》‘天曰神,地曰祇’。今天不称神,地不称祇,天欑题宜曰皇天座,地欑宜曰后地座。又南郊明堂用沉香,取本天之质,阳所宜也。北郊用上和香,以地于人亲,宜加杂馥。”帝并从之。五年,明山宾称:“伏寻制旨,周以建子祀天,五月祭地。殷以建丑祀天,六月祭地。夏以建寅祀天,七月祭地。自顷代以来,南北二郊,同用夏正。”诏更详议。山宾以为二仪并尊,三朝庆始,同以此日二郊为允。并请迎五帝于郊,皆以始祖配飨。及郊庙受福,唯皇帝再拜,明上灵降祚,臣下不敢同也。”诏并依议。六年,议者以为北郊有岳镇海渎之座,而又有四望之座,疑为烦重。仪曹郎硃异议曰:“望是不即之名,岂容局于星海,拘于岳渎?”明山宾曰:“《舜典》云‘望于山川’。《春秋传》曰‘江、汉、沮、漳,楚之望也’。而今北郊设岳镇海渎,又立四望,窃谓烦黩,宜省。”徐勉曰:“岳渎是山川之宗。至于望祀之义,不止于岳渎也。若省四望,于义为非。”议久不能决。至十六年,有事北郊,帝复下其议。于是八座奏省四望、松江、浙江、五湖等座。其钟山、白石,既土地所在,并留如故。七年,帝以一献为质,三献则文,事天之道,理不应然,诏下详议。博士陆玮、明山宾、礼官司马褧以为“宗祧三献,义兼臣下,上天之礼,主在帝王,约理申义,一献为允”。自是天地之祭皆一献,始省太慰亚献,光禄终献。又太常丞王僧崇称:“五祀位在北郊,圆丘不宜重设。”帝曰:“五行之气,天地俱有,故宜两从。”僧崇又曰:“风伯、雨师,即箕、毕星矣。而今南郊祀箕、毕二星,复祭风师、雨师,恐乖祀典。”帝曰:“箕、毕自是二十八宿之名,风师、雨师自是箕、毕星下隶。两祭非嫌。”十一年,太祝牒,北郊止有一海,及二郊相承用柒俎盛牲,素案承玉。又制南北二郊坛下众神之座,悉以白茅,诏下详议。八座奏:“《礼》云‘观天下之物,无可以称其德’,则知郊祭为俎,理不应柒。又藉用白茅,礼无所出。皇天大帝坐既用俎,则知郊有俎义。”于是改用素俎,并北郊置四海座。五帝以下,悉用蒲席槁荐,并以素俎。又帝曰:“《礼》‘祭月于坎’,良由月是阴义。今五帝天神,而更居坎。又《礼》云‘祭日于坛,祭月于坎’,并是别祭,不关在郊,故得各从阴阳而立坛坎。于南郊,就阳之义,居于北郊,就阴之义。既云就阳,义与阴异。星月与祭,理不为坎。”八座奏曰:“五帝之义,不应居坎。良由齐代圆丘小而且峻,边无安神之所。今丘形既大,易可取安。请五帝座悉于坛上,外壝二十八宿及雨师等座,悉停为坎。”自是南北二郊,悉无坎位矣。十七年,帝以威仰、魄宝俱是天帝,于坛则尊,于下则卑。且南郊所祭天皇,其五帝别有明堂之祀,不烦重设。又郊祀二十八宿而无十二辰,于义阙然。于是南郊始除五帝祀,加十二辰座,与二十八宿各于其方而为坛。
陈制,亦以间岁。正月上辛,用特牛一,祀天地于南北二郊。永定元年,武帝受禅,修南郊,圆坛高二丈二尺五寸,上广十丈,柴燎告天。明年正月上辛,有事南郊,以皇考德皇帝配,除十二辰座,加五帝位,其余准梁之旧。北郊为坛,高一丈五尺,广八丈,以皇妣昭后配,从祀亦准梁旧。及文帝天嘉中,南郊改以高祖配,北郊以德皇帝配天。太中大夫、领大著作、摄太常卿许享奏曰:“昔梁武帝云:‘天数五,地数五,五行之气,天地俱有。’故南北郊内,并祭五祀。臣按《周礼》:‘以血祭社稷五祀。’郑玄云:‘阴祀自血起,贵气臭也。五祀,五官之神也。’五神主五行,隶于地,故与埋沈副辜同为阴祀。既非烟柴,无关阳祭。故何休云:‘周爵五等者,法地有五行也。’五神位在北郊,圆丘不宜重设。”制曰:“可。”亨又奏曰:“梁武帝议,箕、毕自是二十八宿之名,风师、雨师自是箕、毕下隶,非即星也。故郊雩之所,皆两祭之。臣案《周礼》大宗伯之职云:‘燎祀司中、司令、风师、雨师。’郑众云:‘风师,箕也;雨师,毕也。’《诗》云:‘月离于毕,俾滂沱矣。’如此则风伯、雨师即箕、毕星矣。而今南郊祀箕、毕二星,复祭风伯、雨师,恐乖祀典。”制曰:“若郊设星位,任即除之。”享又奏曰:“《梁仪注》曰:‘一献为质,三献为文。事天之事,故不三献。’臣案《周礼》司樽所言,三献施于宗祧,而郑注‘一献施于群小祀’。今用小祀之礼施于天神大帝,梁武此义为不通矣。且樽俎之物,依于质文,拜献之礼,主于虔敬。今请凡郊丘祀事,准于宗祧,三献为允。”制曰:“依议。”废帝光大中,又以昭后配北郊。及宣帝即位,以南北二郊卑下,更议增广。久而不决。至太建十一年,尚书祠部郎王元规议曰:
案前汉《黄图》,上帝坛径五丈,高九尺;后土坛方五丈,高六尺。梁南郊坛上径十一丈,下径十八丈,高二丈七尺,北郊坛上方十丈,下方十二丈,高一丈。即日南郊坛广十丈,高二丈二尺五寸,北郊坛广九丈三尺,高一丈五寸。今议增南郊坛上径十二丈,则天大数,下径十八丈,取于三分益一,高二丈七尺,取三倍九尺之堂。北郊坛上方十丈,以则地义,下至十五丈,亦取二分益一,高一丈二尺,亦取二倍汉家之数。《礼记》云:“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因名山升中于天,因吉土飨帝于郊。”《周官》云:“冬日至,祠天于地上之圆丘。夏日至,祭地于泽中之方丘。”《祭法》云:“燔柴于泰坛,祭天也。瘗埋于泰折,祭地也。”《记》云:“至敬不坛,扫地而祭。”于其质也,以报覆焘持载之功。《尔雅》亦云:“丘,言非人所造为。”古圆方两丘,并因见有而祭。本无高广之数。后世随事迁都,而建立郊礼。或有地吉而未必有丘,或有见丘而不必广洁。故有筑建之法,而制丈尺之仪。愚谓郊祀事重,圆方二丘,高下广狭,既无明文,但五帝不相沿,三王不相袭。今谨述汉、梁并即日三代坛不同,及更增修丈尺如前。听旨。
尚书仆射臣缮,左户尚书臣元饶、左丞臣周确、舍人臣萧淳、仪曹郎臣沈客卿同元规议。诏遂依用。后主嗣立,无意曲礼之事,加旧儒硕学,渐以凋丧,至于朝亡,竟无改作。
后齐制,圆丘方泽,并三年一祭,谓之帝祀。圆丘在国南郊。丘下广轮二百七十尺,上广轮四十六尺,高四十五尺。三成,成高十五尺,上中二级,四面各一陛,下级方维八陛。周以三壝,去丘五十步。中壝去内壝,外壝去中壝,各二十五步。皆通八门。又为大营于外壝之外,轮广三百七十步。其营堑广一十二尺,深一丈,四面各通一门。又为燎坛,于中壝之外,当丘之丙地。广轮三十六尺,高三尺,四面各有陛。方泽为坛在国北郊。广轮四十尺,高四尺,面各一陛。其外为三壝,相去广狭同圆丘。壝外大营,广轮三百二十步。营堑广一十二尺,深一丈,四面各通一门。又为瘗坎于坛之壬地,中壝之外,广深一丈二尺。圆丘则以苍璧束帛,正月上辛,祀昊天上帝于其上,以高祖神武皇帝配。五精之帝,从祀于其中丘。面皆内向。日月、五星、北斗、二十八宿、司中、司命、司人、司禄、风师、雨师、灵星于下丘,为众星之位,迁于内壝之中。合用苍牲九。夕牲之旦,太尉告庙,陈币于神武庙讫,埋于两楹间焉。皇帝初献,太尉亚献,光禄终献。司徒献五帝,司空献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太常丞已下荐众星。方泽则以黄琮束帛,夏至之日,禘昆仑皇地祇于其上,以武明皇后配。其神州之神、社稷、岱岳、沂镇、会稽镇、云云山、亭亭山、蒙山、羽山、峄山、崧岳、霍岳、衡镇、荆山、内方山、大别山、敷浅原山、桐柏山、陪尾山、华岳、太岳镇、积石山、龙门山、江山、岐山、荆山、嶓冢山、壶口山、雷首山、底柱山、析城山、王屋山、西倾硃圉山、鸟鼠同穴山、熊耳山、敦物山、蔡蒙山、梁山、岷山、武功山、太白山、恆岳,医无闾山镇、阴山、白登山、碣石山、太行山、狼山、封龙山、漳山、宣务山、阏山、方山、苟山、狭龙山、淮水、东海、泗水、沂水、淄水、潍水、江水、南海、汉水、谷水、洛水、伊水、漾水、沔水、河水、西海、黑水、涝水、渭水、泾水、酆水、济水、北海、松水、京水、桑乾水、漳水、呼沲水、卫水、洹水、延水,并从祀。其神州位在青陛之北甲寅地,社位赤陛之西未地,稷位白陛之南庚地;自余并内壝之内,内向,各如其方。合用牲十二,仪同圆丘。其后诸儒定礼,圆丘改以冬至云。其南北郊则岁一祀,皆以正月上辛。南郊为坛于国南,广轮三十六尺,高九尺,四面各一陛。为三壝,内壝去坛二十五步,中壝、外壝相去如内壝。四面各通一门。又为大营于外壝之外,广轮二百七十步。营堑广一丈,深八尺,四面各一门。又为燎坛于中壝之外丙地,广轮二十七尺,高一尺八寸,四面各一陛。祀所感帝灵威仰于坛,以高祖神武皇帝配。礼用四圭有邸,币各如方色。其上帝及配帝,各用骍特牲一,仪燎同圆丘。其北郊则为坛如南郊坛,为瘗坎如方泽坎,祀神州神于其上,以武明皇后配。礼用两圭有邸,各用黄牲一,仪瘗如北郊。
后周宪章姬周,祭祀之式,多依《仪礼》。司量掌为坛之制,圆丘三成,成崇一丈二尺,深二丈。上径六丈,十有二阶,每等十有二节。在国阳七里之郊。圆壝径三百步,内壝半之。方一成,下崇一丈,径六丈八尺,上崇五尺,方四丈,八方,方一阶,阶十级,级一尺。方丘在国阴六里之郊。丘一成,八方,下崇一丈,方六丈八尺,上崇五尺,方四丈。方一阶,尺一级。其壝八面,径百二十步,内壝半之。南郊为方坛于国南五里。其崇一丈二尺,其广四丈。其壝方百二十步,内壝半之。神州之坛,崇一丈,方四丈,在北郊方丘之右。其壝如方丘。其祭圆丘及南郊,并正月上辛。圆丘则以其先炎帝神农氏配昊天上帝于其上。五方上帝、日月、内官、中官、外官、众星,并从祀。皇帝乘苍辂,载玄冕,备大驾而行。预祭者皆苍服。南郊,以始祖献侯莫那配所感帝灵威仰于其上。北郊方丘,则以神农配后地之祇。神州则以献侯莫那配焉。其用牲之制,祀昊天上帝,祭皇地祇及五帝、日月、五星、十二辰、四望、五官,各以其方色毛。宗庙以黄,社稷以黝,散祭祀用纯,表貉磔禳用庞。
高祖受命,欲新制度。乃命国子祭酒辛彦之议定祀典。为圆丘于国之南,太阳门外道东二里。其丘四成,各高八尺一寸。下成广二十丈,再成广十五丈,又三成广十丈,四成广五丈。再岁冬至之日,祀昊天上帝于其上,以太祖武元皇帝配。五方上帝、日月、五星、内官四十二座、次官一百三十六座、外官一百一十一座、众星三百六十座,并皆从祀。上帝、日月在丘之第二等,北斗五星、十二辰、河汉、内官在丘第三等,二十八宿、中官在丘第四等,外官在内壝之内,众星在内壝之外。其牲,上帝、配帝用苍犊二,五帝、日月用方色犊各一,五星已下用羊豕各九。为方丘于宫城之北十四里。其丘再成,成高五尺,下成方十丈,上成方五丈。夏至之日,祭皇地祇于其上,以太祖配。神州、迎州、冀州、戎州、拾州、柱州、营州、咸州、阳州九州山、海、川、林、泽、丘陵、坟衍、原隰,并皆从祀。地祇及配帝在坛上,用黄犊二。神州九州神座于第二等八陛之间:神州东南方,迎州南方,冀州、戎州西南方,拾州西方,柱州西北方,营州北方,咸州东北方,阳州东方,各用方色犊一。九州山海已下,各依方面八陛之间。其冀州山林川泽,丘陵坟衍,于坛之南少西,加羊豕各九。南郊为坛于国之南,太阳门外道西一里,去宫十里。坛高七尺,广四丈。孟春上辛,祠所感帝赤熛怒于其上,以太祖武元皇帝配。其礼四圭有邸,牲用骍犊二。北郊孟冬祭神州之神,以太祖武元皇帝配。牲用犊二。凡大祀,斋官皆于其晨集尚书省,受誓戒。散斋四日,致斋三日。祭前一日,昼漏上水五刻,到祀所,沐浴,著明衣,咸不得闻见衰绖哭泣。昊天上帝、五方上帝、日月、皇地祇、神州社稷、宗庙等为大祀,星辰、五祀、四望等为中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及诸星、诸山川等为小祀。大祀养性,在涤九旬,中祀三旬,小祀一旬。其牲方色难备者,听以纯色代。告祈之牲者不养。祭祀牺牲,不得捶扑。其死则埋之。
初,帝既受周禅,恐黎元未惬,多说符瑞以耀之。其或造作而进者,不可胜计。仁寿元年冬至祠南郊,置昊天上帝及五方天帝位,并于坛上,如封禅礼。板曰:
维仁寿元年,岁次作噩,嗣天子臣坚,敢昭告于昊天上帝:璇玑运行,大明南至。臣蒙上天恩造,群灵降福,抚临率土,安养兆人。顾惟虚薄,德化未暢,夙夜忧惧,不敢荒怠。天地灵祇,降锡休瑞,镜发区宇,昭彰耳目。爰始登极,蒙授龟图,迁都定鼎,醴泉出地,平陈之岁,龙引舟师。省俗巡方,展礼东岳,盲者得视,喑者得言,复有蹙人,忽然能步。自开皇已来,日近北极,行于上道,晷度延长。天启太平,兽见一角,改元仁寿,杨树生松。石鱼彰合符之征,玉兔显永昌之庆,山图石瑞,前后继出,皆载臣姓名,褒纪国祚。经典诸纬,爰及玉龟,文字义理,递相符会。宫城之内,及在山谷,石变为玉,不可胜数。桃区一岭,尽是琉璃,黄银出于神山,碧玉生于瑞献。多杨山响,三称国兴,连云山声,万年临国。野鹅降天,仍住池沼,神鹿入苑,频赐引导。驺虞见质,游驎在野,鹿角生于杨树,龙湫出于荆谷。庆云发彩,寿星垂耀。宫殿楼阁,咸出灵芝,山泽川原,多生宝物。威香散馥,零露凝甘。敦煌乌山,黑石变白,弘禄岩岭,石华远照。玄狐玄豹,白兔白狼,赤雀苍乌,野蚕天豆,嘉禾合穗,珍木连理。神瑞休征,洪恩景福,降赐无疆,不可具纪。此皆昊天上帝,爰降明灵,矜愍苍生,宁静海内,故锡兹嘉庆,咸使安乐,岂臣微诚所能上感。虔心奉谢,敬荐玉帛牺齐,粢盛庶品,燔祀于昊天上帝。皇考太祖武元皇帝,配神作主。
大业元年,孟春祀感帝,孟冬祀神州,改以高祖文帝配。其余并用旧礼。十年,冬至祀圆丘,帝不斋于次。诘朝,备法驾,至便行礼。是日大风,帝独献上帝,三公分献五帝。礼毕,御马疾驱而归。
明堂在国之阳。梁初,依宋、齐,其祀之法,犹依齐制。礼有不通者,武帝更与学者议之。旧齐仪,郊祀,帝皆以衮冕。至天监七年,始造大裘,而《明堂仪注》犹云衮服。十年,仪曹郎硃异以为:“《礼》大裘而冕,祭昊天上帝。五帝亦如之。良由天神高远,义须诚质,今从泛祭五帝,理不容文。”于是改服大裘。异又以为:“齐仪初献樽彝,明堂贵质,不应三献。又不应象樽。《礼》云:‘朝践用太樽。’郑云:‘太樽,瓦也。’《记》又云:‘有虞氏瓦樽。’此皆在庙所用,犹以质素,况在明堂,礼不容象。今请改用瓦樽,庶合文质之衷。”又曰:“宗庙贵文,故庶羞百品,天义尊远,则须简约。今《仪注》所荐,与庙不异,即理征事,如为未允。请自今明堂肴膳准二郊。但帝之为名,本主生育,成岁之功,实为显著。非如昊天,义绝言象,虽曰同郊,复应微异。若水土之品,蔬果之属,犹宜以荐,止用梨枣橘栗四种之果,姜蒲葵韭四种之俎,粳稻黍粱四种之米。自此以外,郊所无者,请并从省除。”初,博士明山宾制《仪注》,明堂祀五帝,行礼先自赤帝始。异又以为:“明堂既泛祭五帝,不容的有先后,东阶而升,宜先春帝。请改从青帝始。”又以为:“明堂笾豆等器,皆以雕饰。寻郊祀贵质,改用陶匏,宗庙贵文,诚宜雕俎。明堂之礼,既方郊为文,则不容陶匏,比庙为质,又不应雕俎。斟酌二途,须存厥衷,请改用纯漆。”异又以“旧仪,明堂祀五帝,先酌郁鬯,灌地求神,及初献清酒,次酃,终醁。礼毕,太祝取俎上黍肉,当御前以授。请依郊仪,止一献清酒。且五帝天神,不可求之于地,二郊之祭,并无黍肉之礼。并请停灌及授俎法。”又以为:“旧明堂皆用太牢。案《记》云:‘郊用特牲’;又云‘天地之牛,角茧栗’。五帝既曰天神,理无三牲之祭。而《毛诗·我将》篇,云祀文王于明堂,有‘维羊维牛’之说。良由周监二代,其义贵文,明堂方郊,未为极质,故特用三牲,止为一代之制。今斟酌百王,义存通典,蔬果之荐,虽符周礼,而牲牢之用,宜遵夏殷。请自今明堂止用特牛,既合质文之中,又见贵诚之义。”帝并从之。先是,帝欲有改作,乃下制旨,而与群臣切磋其义。制曰:“明堂准《大戴礼》:‘九室八牖,三十六户。以茅盖屋,上圆下方。’郑玄据《援神契》,亦云‘上圆下方’,又云‘八窗四达’。明堂之义,本是祭五帝神,九室之数,未见其理。若五堂而言,虽当五帝之数,向南则背叶光纪,向北则背赤熛怒,东向西向,又亦如此,于事殊未可安。且明堂之祭五帝,则是总义,在郊之祭五帝,则是别义。宗祀所配,复应有室,若专配一室,则是义非配五,若皆配五,则便成五位。以理而言,明堂本无有室。”硃异以为:“《月令》‘天子居明堂左个、右个’。听朔之礼,既在明堂,今若无室,则于义成阙。”制曰:“若如郑玄之义,听朔必在明堂,于此则人神混淆,庄敬之道有废。《春秋》云:‘介居二大国之间。’此言明堂左右个者,谓所祀五帝堂之南,又有小室,亦号明堂,分为三处听朔。既三处,则有左右之义。在营域之内,明堂之外,则有个名,故曰明堂左右个也。以此而言,听朔之处,自在五帝堂之外,人神有别,差无相干。”其议是非莫定,初尚未改。十二年,太常丞虞爵复引《周礼》明堂九尺之筵,以为高下修广之数,堂崇一筵,故阶高九尺。汉家制度,犹遵此礼,故张衡云“度堂以筵”者也。郑玄以庙寝三制既同,俱应以九尺为度。制曰:“可。”于是毁宋太极殿,以其材构明堂十二间,基准太庙。以中央六间安六座,悉南向。东来第一青帝,第二赤帝,第三黄帝,第四白帝,第五黑帝。配帝总配享五帝,在阼阶东上,西向。大殿后为小殿五间,以为五佐室焉。
陈制,明堂殿屋十二间。中央六间,依齐制,安六座。四方帝各依其方,黄帝居坤维,而配飨坐依梁法。武帝时,以德帝配。文帝时,以武帝配。废帝已后,以文帝配。牲以太牢,粢盛六饭,钅幵羹果蔬备荐焉。后齐采《周官·考工记》为五室,周采汉《三辅黄图》为九室,各存其制,而竟不立。
高祖平陈,收罗杞梓,郊丘宗社,典礼粗备,唯明堂未立。开皇十三年,诏命议之。礼部尚书牛弘、国子祭酒辛彦之等定议,事在弘传。后检校将作大匠事宇文恺依《月令》文,造明堂木样,重檐复庙,五房四达,丈尺规矩,皆有准凭,以献。高祖异之,命有司于郭内安业里为规兆。方欲崇建,又命详定,诸儒争论,莫之能决。弘等又条经史正文重奏。时非议既多,久而不定,又议罢之。及大业中,恺又造《明堂议》及样奏之。炀帝下其议,但令于霍山采木,而建都兴役,其制遂寝。终隋代,祀五方上帝,止于明堂,恆以季秋在雩坛上而祀。其用币各于其方。人帝各在天帝之左。太祖武元皇帝在太昊南,西向。五官在庭,亦各依其方。牲用犊十二。皇帝、太尉、司农行三献礼于青帝及太祖。自余有司助奠。祀五官于堂下,行一献礼。有燎。其省牲进熟,如南郊仪。
*********志第二 礼仪二
《春秋》“龙见而雩”,梁制不为恆祀。四月后旱,则祈雨,行七事:一,理冤狱及失职者;二 ,振鳏寡孤独者;三,省繇轻赋;四,举进贤良;五,黜退贪邪;六,命会男女,恤怨旷;七,撤膳羞,弛乐悬而不作。天子又降法服。七日,乃祈社稷;七日,乃祈山林川泽常兴云雨者;七日,乃祈群庙之主于太庙;七日,乃祈古来百辟卿士有益于人者;七日,乃大雩,祈上帝,遍祈所有事者。大雩礼,立圆坛于南郊之左,高及轮广四丈,周十二丈,四陛。牲用黄牯牛一。祈五天帝及五人帝于其上,各依其方,以太祖配,位于青帝之南,五官配食于下。七日乃去乐。又遍祈社稷山林川泽,就故地处大雩。国南除地为墠,舞童六十四人。祈百辟卿士于雩坛之左,除地为墠,舞童六十四人,皆袨服,为八列,各执羽翳。每列歌《云汉》诗一章而毕。旱而祈澍,则报以太牢,皆有司行事。唯雩则不报。若郡国县旱请雨,则五事同时并行:一,理冤狱失职;二,存鳏寡孤独;三,省徭役;四,进贤良;五,退贪邪。守令皆洁斋三日,乃祈社稷。七日不雨,更斋祈如初。三变仍不雨,复斋祈其界内山林川泽常兴云雨者。祈而澍,亦各有报。陈氏亦因梁制,祈而澍则报以少牢。武帝时,以德皇帝配,文帝时,以武帝配。废帝即位,以文帝配青帝。牲用黄牯牛,而以清酒四升洗其首。其坛墠配飨歌舞,皆如梁礼。天子不亲奉,则太宰、太常、光禄行三献礼。其法皆采齐建武二年事也。梁、陈制,诸祠官皆给除秽气药,先斋一日报之,以取清洁。天监九年,有事雩坛。武帝以为雨既类阴,而求之正阳,其谬已甚。东方既非盛阳,而为生养之始,则雩坛应在东方,祈晴亦宜此地。于是遂移于东郊。十年,帝又以雩祭燔柴,以火祈水,于理为乖。仪曹郎硃异议曰:“案周宣《云汉》之诗,毛注有瘗埋之文,不见有燔柴之说。若以五帝必柴,今明堂又无其事。于是停用柴,从坎瘗典。十一年,帝曰:“四望之祀,顷来遂绝。宜更议复。”硃异议:“郑众云:‘四望谓日月星海。’郑玄云:‘谓五岳四镇四渎。’寻二郑之说,互有不同。窃以望是不即之名,凡厥遥祭,皆有斯目。岂容局于星汉,拘于海渎?请命司天,有关水旱之义,爰有四海名山大川,能兴云致雨,一皆备祭。”帝从之。又扬州主簿顾协又云:“《礼》‘仲夏大雩’,《春秋》‘龙见而雩’,则雩常祭也,水旱且又祷之,谓宜式备斯典。”太常博士亦从协议。祠部郎明岩卿以为:“祈报之祀,已备郊禋,沿革有时,不必同揆。”帝从其议,依旧不改。大同五年,又筑雩坛于藉田兆内。有祈珝,则斋官寄藉田省云。
后齐以孟夏龙见而雩,祭太微五精帝于夏郊之东。为圆坛,广四十五尺,高九尺,四面各一陛。为三壝外营,相去深浅,并燎坛,一如南郊。于其上祈谷实,以显宗文宣帝配。青帝在甲寅之地,赤帝在丙巳之地,黄帝在己未之地,白帝在庚申之地,黑帝在壬亥之地。面皆内向,藉以藁秸。配帝在青帝之南,小退,藉以莞席,牲以骍。其仪同南郊。又祈祷者有九焉:一曰雩,二曰南郊,三曰尧庙,四曰孔、颜庙,五曰社稷,六曰五岳,七曰四渎,八曰滏口,九曰豹祠。水旱疠疫,皆有事焉。无牲,皆以酒脯枣栗之馔。若建午、建未、建申之月不雨,则使三公祈五帝于雩坛。礼用玉币,有燎,不设金石之乐,选伎工端洁善讴咏者,使歌《云汉》诗于坛南。自余同正雩。南郊则使三公祈五天帝于郊坛,有燎,座位如雩。五人帝各在天帝之左。其仪如郊礼。尧庙,则遣使祈于平阳。孔、颜庙,则遣使祈于国学,如尧庙。社稷如正祭。五岳,遣使祈于岳所。四渎如祈五岳,滏口如祈尧庙,豹祠如祈滏口。
隋雩坛,国南十三里启夏门外道左。高一丈,周百二十尺。孟夏之月,龙星见,则雩五方上帝,配以五人帝于上,以太祖武元帝配飨,五官从配于下。牲用犊十,各依方色。京师孟夏后旱,则祈雨,理冤狱失职,存鳏寡孤独,振困乏,掩骼埋胔,省徭役,进贤良,举直言,退佞谄,黜贪残,命有司会男女,恤怨旷。七日,乃祈岳镇海渎及诸山川能兴云雨者;又七日,乃祈社稷及古来百辟卿士有益于人者;又七日,乃祈宗庙及古帝王有神祠者;又七日,乃修雩,祈神州;又七日,仍不雨,复从岳渎已下祈如初典。秋分已后不雩,但祷而已。皆用酒脯。初请后二旬不雨者,即徙市禁屠。皇帝御素服,避正殿,减膳撤乐,或露坐听政。百官断伞扇。令人家造土龙。雨澍,则命有司报。州郡尉祈雨,则理冤狱,存鳏寡孤独,掩骼埋胔,洁斋祈于社。七日,乃祈界内山川能兴雨者,徙市断屠如京师。祈而澍,亦各有报。霖雨则珝京城诸门,三珝不止,则祈山川岳镇海渎社稷。又不止,则祈宗庙神州。报以太牢。州郡县苦雨,亦各珝其城门,不止则祈界内山川。及祈报,用羊豕。
《礼》,天子每以四立之日及季夏,乘玉辂,建大旂,服大裘,各于其方之近郊为兆,迎其帝而祭之。所谓燔柴于泰坛,扫地而祭者也。春迎灵威仰者,三春之始,万物禀之而生,莫不仰其灵德,服而畏之也。夏迎赤熛怒者,火色票怒,其灵炎至明盛也。秋迎白招拒者,招集,拒大也,言秋时集成万物,其功大也。冬迎叶光纪者,叶拾,光华,纪法也,言冬时收拾光华之色,伏而藏之,皆有法也。中迎含枢纽者,含容也,枢机有开阖之义,纽者结也。言土德之帝,能含容万物,开阖有时,纽结有法也。然此五帝之号,皆以其德而名焉。梁、陈、后齐、后周及隋,制度相循,皆以其时之日,各于其郊迎,而以太皞之属五人帝配祭。并以五官、三辰、七宿于其方从祀焉。
梁制,迎气以始祖配,牲用特牛一,其仪同南郊。天监七年,尚书左丞司马筠等议:“以昆虫未蛰,不以火田,鸠化为鹰,罻罗方设。仲春之月,祀不用牲,止珪璧皮币。斯又事神之道,可以不杀明矣。况今祀天,岂容尚此?请夏初迎气,祭不用牲。”帝从之。八年,明山宾议曰:“《周官》祀昊天以大裘,祀五帝亦如之。顷代郊祀之服,皆用衮冕,是以前奏迎气、祀五帝,亦服衮冕。愚谓迎气、祀五帝亦宜用大裘,礼俱一献。”帝从之。陈迎气之法,皆因梁制。
后齐五郊迎气,为坛各于四郊,又为黄坛于未地。所祀天帝及配帝五官之神同梁。其玉帛牲各以其方色。其仪与南郊同。帝及后各以夕牲日之旦,太尉陈币,告请其庙,以就配焉。其从祀之官,位皆南陛之东,西向。坛上设馔毕,太宰丞设馔于其座。亚献毕,太常少卿乃于其所献。事毕,皆撤。又云,立春前五日,于州大门外之东,造青土牛两头,耕夫犁具。立春,有司迎春于东郊,竖青幡于青牛之傍焉。
后周五郊坛其崇及去国,如其行之数。其广皆四丈,其方俱百二十步。内壝皆半之。祭配皆同后齐。星辰、七宿、岳镇、海渎、山林、川泽、丘陵、坟衍,亦各于其方配郊而祀之。其星辰为坛,崇五尺,方二丈。岳镇为坎,方二丈,深二尺。山林已下,亦为坎。坛,崇三尺,坎深一尺,俱方一丈。其仪颇同南郊。冢宰亚献,宗伯终献,礼毕。
隋五时迎气。青郊为坛,国东春明门外道北,去宫八里。高八尺。赤郊为坛,国南明德门外道西,去宫十三里,高七尺。黄郊为坛,国南安化门外道西,去宫十二里,高七尺。白郊为坛,国西开远门外道南,去宫八里,高九尺。黑郊为坛,宫北十一里丑地,高六尺。并广四丈。各以四方立日,黄郊以季夏土王日。祀其方之帝,各配以人帝,以太祖武元帝配。五官及星三辰七宿,亦各依其方从祀。其牲依方色,各用犊二,星辰加羊豕各一。其仪同南郊。其岳渎镇海,各依五时迎气日,遣使就其所,祭之以太牢。
晋江左以后,乃至宋、齐相承,始受命之主,皆立六庙,虚太祖之位。宋武初为宋王,立庙于彭城,但祭高祖已下四世。中兴二年,梁武初为梁公。曹文思议:“天子受命之日,便祭七庙。诸侯始封,即祭五庙。”祠部郎谢广等并驳之,遂不施用。乃建台,于东城立四亲庙,并妃郗氏而为五庙。告祠之礼,并用太牢。其年四月,即皇帝位。谢广又议,以为初祭是四时常祭,首月既不可移易,宜依前克日于东庙致斋。帝从之。遂于东城时祭讫,迁神主于太庙。始自皇祖太中府君、皇祖淮阴府君、皇高祖济阴府君、皇曾祖中从事史府君、皇祖特进府君,并皇考,以为三昭三穆,凡六庙。追尊皇考为文皇帝,皇妣为德皇后,庙号太祖。皇祖特进以上,皆不追尊。拟祖迁于上,而太祖之庙不毁,与六亲庙为七,皆同一堂,共庭而别室。春祀、夏礿、秋尝、冬烝并腊,一岁凡五,谓之时祭。三年一禘,五年一袷,谓之殷祭。禘以夏,祫以冬,皆以功臣配。其仪颇同南郊。又有小庙,太祖太夫人庙也。非嫡,故别立庙。皇帝每祭太庙讫,乃诣小庙,亦以一太牢,如太庙礼。天监三年,尚书左丞何佟之议曰:“禘于首夏,物皆未成,故为小。祫于秋冬,万物皆成,其礼尤大。司勋列功臣有六,皆祭于大烝,知祫尤大,乃及之也。近代禘祫,并不及功臣,有乖典制。宜改。”诏从之。自是祫祭乃及功臣。是岁,都令史王景之,列自江左以来,郊庙祭祀,帝已入斋,百姓尚哭,以为乖礼。佟之等奏:“案《礼》国门在皋门外,今之篱门是也。今古殊制,若禁凶服不得入篱门为太远,宜以六门为断。”诏曰:“六门之内,士庶甚多,四时烝尝,俱断其哭。若有死者,棺器须来,既许其大,而不许其细也。到斋日,宜去庙二百步断哭。”四年,何佟之议:“案《礼》未祭一日,大宗伯省牲镬,祭日之晨,君亲牵牲丽碑。后代有冒暗之防,而人主犹必亲奉,故有夕牲之礼。顷代人君,不复躬牵,相承丹阳尹牵牲,于古无取。宜依以未祭一日之暮,太常省牲视镬,祭日之晨,使太尉牵牲出入也。少牢馈食,杀牲于庙门外,今《仪注》诣厨烹牲,谓宜仪旧。”帝可其奏。佟之又曰:“郑玄云:‘天子诸侯之祭礼,先有裸尸之事,乃迎牲。’今《仪注》乃至荐熟毕,太祝方执珪瓚裸地,违谬若斯。又近代人君,不复躬行裸礼。太尉既摄位,实宜亲执其事,而越使卑贱太祝,甚乖旧典。愚谓祭日之晨,宜使太尉先行裸献,乃后迎牲。”帝曰:“裸尸本使神有所附。今既无尸,裸将安设?”佟之曰“如马、郑之意,裸虽献尸,而义在求神。今虽无尸,求神之义,恐不可阙。”帝曰:“此本因尸以祀神。今若无尸,则宜立寄求之所。”裸义乃定。佟之曰:“《祭统》云:‘献之属,莫重于裸。’今既存尸卒食之献,则裸鬯之求,实不可阙。又送神更裸,经记无文,宜依礼革。”奏未报而佟之卒。后明山宾复申其理。帝曰:“佟之既不复存,宜从其议也。”自是始使太尉代太祝行裸而又牵牲。太常任昉又以未明九刻呈牲,又加太尉裸酒,三刻施馔,间中五刻,行仪不办。近者临祭从事,实以二更,至未明三刻方办。明山宾议:“谓九刻已疑太早,况二更非复祭旦。”帝曰:“夜半子时,即是晨始。宜取三更省牲,余依《仪注》。”又有司以为三牲或离杙,依制埋瘗,猪羊死则不埋。请议其制。司马褧等议,以为“牲死则埋,必在涤矣。谓三牲在涤,死悉宜埋。”帝从之。五年,明山宾议:“樽彝之制,《祭图》唯有三樽:一曰象樽,周樽也;二曰山罍,夏樽也;三曰著樽,殷樽也。徒有彝名,竟无其器,直酌象樽之酒,以为珪瓚之实。窃寻裸重于献,不容共樽,宜循彝器,以备大典。案礼器有六彝,春祠夏礿,裸用鸡彝鸟彝。王以珪瓚初裸,后以璋瓚亚裸,故春夏两祭,俱用二彝。今古礼殊,无复亚裸,止循其二。春夏鸡彝,秋冬牛彝,庶礼物备也。”帝曰:“鸡是金禽,亦主巽位。但金火相伏,用之通夏,于义为疑。”山宾曰:“臣愚管,不奉明诏,则终年乖舛。案鸟彝是南方之物,则主火位,木生于火,宜以鸟彝春夏兼用。”帝从之。七年,舍人周舍以为:“《礼》“玉辂以祀,金辂以宾’,则祭日应乘玉辂。”诏下其议。左丞孔休源议:“玉辂既有明文,而《仪注》金辂,当由宋、齐乖谬,宜依舍议。”帝从之。又礼官司马筠议:“自今大事,遍告七庙,小事止告一室。”于是议以封禅,南、北郊,祀明堂,巡省四方,御临戎出征,皇太子加元服,寇贼平荡,筑宫立阙,纂戎戒严、解严,合十一条,则遍告七庙。讲武,修宗庙明堂,临轩封拜公王,四夷款化贡方物,诸公王以愆削封,及诏封王绍袭,合六条,则告一室。帝从之。九年,诏簠簋之实,以藉田黑黍。十二年,诏曰:“祭祀用洗■中水盥,仍又涤爵。爵以礼神,宜穷精洁,而一器之内,杂用洗手,外可详议。”于是御及三公应盥及洗爵,各用一■。十六年四月,诏曰:“夫神无常飨,飨于克诚,所以西邻礿祭,实受其福。宗庙祭祀,犹有牲牢,无益至诚,有累冥道。自今四时烝尝外,可量代。”八座议:“以大脯代一元大武。”八座又奏:“既停宰杀,无复省牲之事,请立省馔仪。其众官陪列,并同省牲。”帝从之。十月,诏曰:“今虽无复牲腥,犹有脯修之类,即之幽明,义为未尽。可更详定,悉荐时蔬。”左丞司马筠等参议:“大饼代大脯,余悉用蔬菜。”帝从之。又舍人硃异议:“二庙祀,相承止有一钅幵羹,盖祭祀之礼,应有两羹,相承止于一钅幵,即礼为乖。请加熬油羹一钅幵。”帝从之。于是起至敬殿、景阳台,立七庙座。月中再设净馔。自是讫于台城破,诸庙遂不血食。普通七年,祔皇太子所生丁贵嫔神主于小庙。其仪,未祔前,先修坎室,改涂。其日,有司行扫除,开坎室,奉皇考太夫人神主于坐。奠制币讫,众官入自东门,位定,祝告讫,撤币,埋于两楹间。有司迁太夫人神主于上,又奉穆贵嫔神主于下,陈祭器,如时祭仪。礼毕,纳神主,闭于坎室。陈制,立七庙,一岁五祠,谓春夏秋冬腊也。每祭共以一太牢,始祖以三牲首,余唯骨体而已。五岁再殷,殷大祫而合祭也。初,文帝入嗣,而皇考始兴昭烈王庙在始兴国,谓之东庙。天嘉四年,徙东庙神主,祔于梁之小庙,改曰国庙。祭用天子仪。
后齐文襄嗣位,犹为魏臣,置王高祖秦州使君、王曾祖太尉武贞公、王祖太师文穆公、王考相国献武王,凡四庙。文宣帝受禅,置六庙:曰皇祖司空公庙、皇祖吏部尚书庙、皇祖秦州使君庙、皇祖文穆皇帝庙、太祖献武皇帝庙、世宗文襄皇帝庙,为六庙。献武已下不毁,已上则递毁。并同庙而别室。既而迁神主于太庙。文襄文宣,并太祖之子,文宣初疑其昭穆之次,欲别立庙。众议不同。至二年秋,始祔太庙。春祠、夏礿、秋尝、冬烝,皆以孟月,并腊,凡五祭。禘祫如梁之制。每祭,室一太牢,始以皇后预祭。河清定令,四时祭庙禘祭及元日庙庭,并设庭燎二所。
王及五等开国,执事官、散官从三品已上,皆祀五世。五等散品及执事官、散官正三品已下从五品已上,祭三世。三品已上,牲用一太牢,五品已下,少牢。执事官正六品已下,从七品已上,祭二世,用特牲。正八品已下,达于庶人,祭于寝,牲用特肫,或亦祭祖祢。诸庙悉依其宅堂之制,其间数各依庙多少为限。其牲皆子孙见官之牲。
后周之制,思复古之道,乃右宗庙而左社稷。置太祖之庙,并高祖已下二昭二穆,凡五。亲尽则迁。其有德者谓之祧,庙亦不毁。闵帝受禅,追尊皇祖为德皇帝,文王为文皇帝,庙号太祖。拟已上三庙递迁,至太祖不毁。其下相承置二昭二穆为五焉。明帝崩,庙号世宗,武帝崩,庙号高祖,并为祧庙而不毁。其时祭,各于其庙,祫禘则于太祖庙,亦以皇后预祭。其仪与后齐同。所异者,皇后亚献讫,后又荐加豆之笾,其实菱芡芹菹兔醢。冢宰终献讫,皇后亲撤豆,降还板位。然后太祝撤焉。
高祖既受命,遣兼太保宇文善、兼太尉李询,奉策诣同州,告皇考桓王庙,兼用女巫,同家人之礼。上皇考桓王尊号为武元皇帝,皇妣尊号为元明皇后,奉迎神主,归于京师。牺牲尚赤,祭用日出。是时帝崇建社庙,改周制,左宗庙而右社稷。宗庙未言始祖,又无受命之祧,自高祖已下,置四亲庙,同殿异室而已。一曰皇高祖太原府君庙,二曰皇曾祖康王庙,三曰皇祖献王庙,四曰皇考太祖武元皇帝庙。拟祖迁于上,而太祖之庙不毁。各以孟月,飨以太牢。四时荐新于太庙,有司行事,而不出神主。祔祭之礼,并准时飨。其司命,户以春,灶以夏,门以秋,行以冬,各于享庙日,中霤则以季夏祀黄郊日,各命有司,祭于庙西门道南。牲以少牢。三年一祫,以孟冬,迁主、未迁主合食于太祖之庙。五年一禘,以孟夏,其迁主各食于所迁之庙,未迁之主各于其庙。禘祫之月,则停时飨,而陈诸瑞物及伐国所获珍奇于庙庭,及以功臣配飨。并以其日,使祀先代王公:帝尧于平阳,以契配;帝舜于河东,咎繇配;夏禹于安邑,伯益配;殷汤于汾阴,伊尹配;文王、武王于斁渭之郊,周公、召公配;汉高帝于长陵,萧何配。各以一太牢而无乐。配者飨于庙庭。大业元年,炀帝欲遵周法,营立七庙,诏有司详定其礼。礼部侍郎、摄太常少卿许善心与博士褚亮等议曰:
谨案《礼记》:“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郑玄注曰:“此周制也。七者,太祖及文王、武王之祧,与亲庙四也。殷则六庙,契及汤与二昭二穆也。夏则五庙,无太祖,禹与二昭二穆而已。”玄又据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而立四庙。案郑玄义,天子唯立四亲庙,并始祖而为五。周以文、武为受命之祖,特立二祧,是为七庙。王肃注《礼记》:“尊者尊统上,卑者尊统下。故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其有殊功异德,非太祖而不毁,不在七庙之数。”案王肃以为天子七庙,是通百代之言,又据《王制》之文“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降二为差。是则天子立四亲庙,又立高祖之父,高祖之祖,并太祖而为七。周有文、武、姜嫄,合为十庙。汉诸帝之庙各立,无迭毁之义。至元帝时,贡禹、匡衡之徒,始建其礼,以高帝为太祖,而立四亲庙,是为五庙。唯刘歆以为天子七庙,诸侯五庙,降杀以两之义。七者,其正法,可常数也,宗不在数内,有功德则宗之,不可预设为数也。是以班固称,考论诸儒之议,刘歆博而笃矣。光武即位,建高庙于洛阳,乃立南顿君以上四庙,就祖宗而为七。至魏初,高堂隆为郑学,议立亲庙四,太祖武帝,犹在四亲之内,乃虚置太祖及二祧,以待后代。至景初间,乃依王肃,更立五世、六世祖,就四亲而为六庙。晋武受禅,博议宗祀,自文帝以上六世祖征西府君,而宣帝亦序于昭穆,未升太祖,故祭止六也。江左中兴,贺循知礼,至于寝庙之仪,皆依魏、晋旧事。宋武帝初受晋命为王,依诸侯立亲庙四。即位之后,增祠五世祖相国掾府君、六世祖右北平府君,止于六庙。逮身殁,主升从昭穆,犹太祖之位也。降及齐、梁,守而弗革,加崇迭毁,礼无违旧。
臣等又案姬周自太祖已下,皆别立庙,至于禘祫,俱合食于太祖。是以炎汉之初,诸庙各立,岁时尝享,亦随处而祭,所用庙乐,皆象功德而歌儛焉。至光武乃总立一堂,而群主异室,斯则新承寇乱,欲从约省。自此以来,因循不变。伏惟高祖文皇帝,睿哲玄览,神武应期,受命开基,垂统圣嗣,当文明之运,定祖宗之礼。且损益不同,沿袭异趣,时王所制,可以垂法。自历代以来,杂用王、郑二义,若寻其指归,校以优劣,康成止论周代,非谓经通,子雍总贯皇王,事兼长远。今请依据古典,崇建七庙。受命之祖,宜别立庙祧,百代之后,为不毁之法。至于銮驾亲奉,申孝享于高庙,有司行事,竭诚敬于群主,俾夫规模可则,严祀易遵,表有功而彰明德,大复古而贵能变。臣又案周人立庙,亦无处置之文。据冢人处职而言之,先王居中,以昭穆为左右。阮忱撰《礼图》,亦从此义。汉京诸庙既远,又不序禘祫。今若依周制,理有未安,杂用汉仪,事难全采。谨详立别图,附之议末。
其图,太祖、高祖各一殿,准周文武二祧,与始祖而三。余并分室而祭。始祖及二祧之外,从迭毁之法。诏可,未及创制。既营建洛邑,帝无心京师,乃于东都固本里北,起天经宫,以游高祖衣冠,四时致祭。于三年,有司奏,请准前议,于东京建立宗庙。帝谓秘书监柳抃曰:“今始祖及二祧已具,今后子孙,处朕何所?”又下诏,唯议别立高祖之庙,属有行役,遂复停寝。
自古帝王之兴,皆禀五精之气。每易姓而起,以致太平,必封乎太山,所以告成功也。封讫而禅乎梁甫。梁甫者,太山之支山卑下者也,能以其道配成高德。故禅乎梁甫,亦以告太平也。封禅者,高厚之谓也。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增太山之高,以报天也,厚梁甫之基,以报地也。明天之所命,功成事就,有益于天地,若天地之更高厚云。《记》曰:“王者因天事天,因地事地。因名山升中于天,而凤凰降,龟龙格。”齐桓公既霸而欲封禅,管仲言之详矣。秦始皇既黜儒生,而封太山,禅梁甫,其封事皆秘之,不可得而传也。汉武帝颇采方士之言,造为玉牒,而编以金绳,封广九尺,高一丈二尺。光武中兴,聿遵其故。晋、宋、齐、梁及陈,皆未遑其议。后齐有巡狩之礼,并登封之仪,竟不之行也。开皇十四年,群臣请封禅。高祖不纳。晋王广又率百官抗表固请,帝命有司草仪注。于是牛弘、辛彦之、许善心、姚察、虞世基等创定其礼,奏之。帝逡巡其事,曰:“此事体大,朕何德以堪之。但当东狩,因拜岱山耳。”十五年春,行幸兗州,遂次岱岳。为坛,如南郊,又壝外为柴坛,饰神庙,展宫县于庭。为埋坎二,于南门外。又陈乐设位于青帝坛,如南郊。帝服衮冕,乘金辂,备法驾而行。礼毕,遂诣青帝坛而祭焉。
开皇十四年闰十月,诏东镇沂山,南镇会稽山,北镇医无闾山,冀州镇霍山,并就山立祠;东海于会稽县界,南海于南海镇南,并近海立祠。及四渎、吴山,并取侧近巫一人,主知洒扫,并命多莳松柏。其霍山,雩祀日遣使就焉。十六年正月,又诏北镇于营州龙山立祠。东镇晋州霍山镇,若修造,并准西镇吴山造神庙。大业中,昜帝因幸晋阳,遂祭恆岳。其礼颇采高祖拜岱宗仪,增置二坛,命道士女官数十人,于遗中设醮。十年,幸东都,过祀华岳,筑场于庙侧。事乃不经,盖非有司之定礼也。
《礼》:天子以春分朝日于东郊,秋分夕月于西郊。汉法,不俟二分于东西郊,常以郊泰畤。旦出竹宫东向揖日,其夕西向揖月。魏文讥其烦亵,似家人之事,而以正月朝日于东门之外。前史又以为非时。及明帝太和元年二月丁亥,朝日于东郊。八月己丑,夕月于西郊。始合于古。后周以春分朝日于国东门外,为坛,如其郊。用特牲青币,青圭有邸。皇帝乘青辂,及祀官俱青冕,执事者青弁。司徒亚献,宗伯终献。燔燎如圆丘。秋分夕月于国西门外,为坛于坎中,方四丈,深四尺,燔燎礼如朝日。开皇初,于国东春明门外为坛,如其郊。每以春分朝日。又于国西开远门外为坎,深三尺,广四丈。为坛于坎中,高一尺,广四尺。每以秋分夕月。牲币与周同。
凡人非土不生,非谷不食,土谷不可偏祭,故立社稷以主祀。古先圣王,法施于人则祀之,故以勾龙主社,周弃主稷而配焉。岁凡再祭,盖春求而秋报,列于中门之外,外门之内,尊而亲之,与先祖同也。然而古今既殊,礼亦异制。故左社稷而右宗庙者,得质之道也;右社稷而左宗庙者,文之道也。
梁社稷在太庙西,其初盖晋元帝建武元年所创,有太社、帝社、太稷,凡三坛。门墙并随其方色。每以仲春仲秋,并令郡国县祠社稷、先农,县又兼祀灵星、风伯、雨师之属。及腊,又各祠社稷于坛。百姓则二十五家为一社,其旧社及人稀者,不限其家。春秋祠,水旱祷祈,祠具随其丰约。其郡国有五岳者,置宰祝三人,及有四渎若海应祠者,皆以孟春仲冬祠之。旧太社,廪牺吏牵牲、司农省牲,太祝吏赞牲。天监四年,明山宾议,以为:“案郊庙省牲日,则廪牺令牵牲,太祝令赞牲。祭之日,则太尉牵牲。《郊特牲》云‘社者神地之道’,国主社稷,义实为重。今公卿贵臣,亲执盛礼,而令微吏牵牲,颇为轻末。且司农省牲,又非其义,太常礼官,实当斯职。《礼》,祭社稷无亲事牵之文。谓宜以太常省牲,廪牺令牵牲,太祝令赞牲。”帝唯以太祝赞牲为疑,又以司农省牲,于理似伤,牺吏执纼,即事成卑。议以太常丞牵牲,余依明议。于是遂定。至大同初,又加官社、官稷,并前为五坛焉。
陈制皆依梁旧。而帝社以三牲首,余以骨体。荐粢盛为六饭:粳以敦,稻以牟,黄粱以簠,白粱以簋,黍以瑚,粢以琏。又令太史署,常以二月八日,于署庭中以太牢祠老人星,兼祠天皇大帝、太一、日月、五星、钩陈、北极、北斗、三台、二十八宿、大人星、子孙星,都四十六坐。凡应预祠享之官,亦太医给除秽气散药,先斋一日服之以自洁。其仪本之齐制。
后齐立太社、帝社、太稷三坛于国右。每仲春仲秋月之元辰及腊,各以一太牢祭焉。皇帝亲祭,则司农卿省牲进熟,司空亚献,司农终献。后周社稷,皇帝亲祀,则冢宰亚献,宗伯终献。
开皇初,社稷并列于含光门内之右,仲春仲秋吉戊,各以一太牢祭焉。牲色用黑。孟冬下亥,又腊祭之。州郡县二仲月,并以少牢祭,百姓亦各为社。又于国城东南七里延兴门外,为灵星坛,立秋后辰,令有司祠以一少牢。
古典有天子东耕仪。江左未暇,至宋始有其典。梁初藉田,依宋、齐,以正月用事,不斋不祭。天监十二年,武帝以为:“启蛰而耕,则在二月节内。《书》云:‘以殷仲春。’藉田理在建卯。”于是改用二月。“又《国语》云:‘王即斋宫,与百官御事并斋三日。’乃有沐浴裸飨之事。前代当以耕而不祭,故阙此礼。《国语》又云:‘稷临之,太史赞之。’则知耕藉应有先农神座,兼有赞述耕旨。今藉田应散斋七日,致斋三日,兼于耕所设先农神座,陈荐羞之礼。赞辞如社稷法。”又曰:“齐代旧事,藉田使御史乘马车,载耒耜于五辂后。《礼》云:‘亲载耒耜,措于参保介之御间。’则置所乘辂上。若以今辂与古不同,则宜升之次辂,以明慎重。而远在余处,于义为乖。且御史掌视,尤为轻贱。自今宜以侍中奉耒耜,载于象辂,以随木辂之后。”普通二年,又移藉田于建康北岸,筑兆域大小,列种梨柏,便殿及斋官省,如南北郊。别有望耕台,在坛东。帝亲耕毕,登此台,以观公卿之推伐。又有祈年殿云。
北齐藉于帝城东南千亩内,种赤粱、白谷、大豆、赤黍、小豆、黑穄、麻子、小麦,色别一顷。自余一顷,地中通阡陌,作祠坛于陌南阡西,广轮三十六尺,高九尺,四陛三壝四门。又为大营于外,又设御耕坛于阡东陌北。每岁正月上辛后吉亥,使公卿以一太牢祠先农神农氏于坛上,无配飨。祭讫,亲耕。先祠,司农进穜悬之种,六宫主之。行事之官并斋,设斋省。于坛所列宫悬。又置先农坐于坛上。众官朝服,司空一献,不燎。祠讫,皇帝乃服通天冠、青纱袍、黑介帻,佩苍玉,黄绶,青带、袜、舄,备法驾,乘木辂。耕官具朝服从。殿中监进御耒于坛南,百官定列。帝出便殿,升耕,坛南陛,即御座。应耕者各进于列。帝降自南陛,至耕位,释剑执耒,三推三反,升坛即坐。耕官一品五推五反,二品七推七反,三品九推九反。藉田令帅其属以牛耕,终千亩。以青箱奉穜“L种,跪呈司农,诣耕所洒之。櫌讫,司农省功,奏事毕。皇帝降之便殿,更衣飨宴。礼毕,班赉而还。
隋制,于国南十四里启夏门外,置地千亩,为坛,孟春吉亥,祭先农于其上,以后稷配。牲用一太牢。皇帝服衮冕,备法驾,乘金根车。礼三献讫,因耕。司农授耒,皇帝三推讫,执事者以授应耕者,各以班五推九推。而司徒帅其属终千亩。播殖九谷,纳于神仓,以拟粢盛。穰稿以饷牺牲云。
《周礼》王后蚕于北郊,而汉法皇后蚕于东郊。魏遵《周礼》,蚕于北郊。吴韦昭制《西蚕颂》,则孙氏亦有其礼矣。晋太康六年,武帝杨皇后蚕于西郊,依汉故事。江左至宋孝武大明四年,始于台城西白石里为西蚕,设兆域。置大殿七间,又立蚕观。自是有其礼。
后齐为蚕坊于京城北之西,去皇宫十八里之外,方千步。蚕宫,方九十步,墙高一丈五尺,被以棘。其中起蚕室二十七口,别殿一区。置蚕宫,令丞佐史,皆宦者为之。路西置皇后蚕坛,高四尺,方二丈,四出,阶广八尺。置先蚕坛于桑坛东南,大路东,横路之南。坛高五尺,方二丈,四出,阶广五尺。外兆方四十步,面开一门。有绿衤詹襦、褠衣、黄履,以供蚕母。每岁季春,谷雨后吉日,使公卿以一太牢祀先蚕黄帝轩辕氏于坛上,无配,如祀先农。礼讫,皇后因亲桑于桑坛。备法驾,服鞠衣,乘重翟,帅六宫升桑坛东陛,即御座。女尚书执筐,女主衣执钩,立坛下。皇后降自东陛,执筐者处右,执钩者居左,蚕母在后。乃躬桑三条讫,升坛,即御座。内命妇以次就桑,鞠衣五条,展衣七条,褖衣九条,以授蚕母。还蚕室,切之授世妇,洒一簿。预桑者并复本位。后乃降坛,还便殿,改服,设劳酒,班赉而还。
后周制,皇后乘翠辂,率三妃、三弋、御媛、御婉、三公夫人、三孤内子至蚕所,以一太牢亲祭,进奠先蚕西陵氏神。礼毕,降坛,昭化嫔亚献,淑嫔终献,因以公桑焉。
隋制,于宫北三里为坛,高四尺。季春上巳,皇后服鞠衣,乘重翟,率三夫人、九嫔、内外命妇,以一太牢,制币,祭先蚕于坛上,用一献礼。祭讫,就桑位于坛南,东面。尚功进金钩,典制奉筐。皇后采三条,反钩。命妇各依班采,五条九条而止。世妇亦有蚕母受切桑,洒讫,还依位。皇后乃还宫。自后齐、后周及隋,其典大抵多依晋仪。然亦时有损益矣。
《礼》:仲春以玄鸟至之日,用太牢祀于高禖。汉武帝年二十九,乃得太子,甚喜,为立禖祠于城南,祀以特牲,因有其祀。晋惠帝元康六年,禖坛石中破为二。诏问石毁今应复不,博士议:“《礼》无高禖置石之文,未知造设所由;既已毁破,可无改造。”更下西府博议。而贼曹属束皙议:“以石在坛上,盖主道也。祭器弊则埋而置新,今宜埋而更造,不宜遂废。”时此议不用。后得高堂隆故事,魏青龙中,造立此石,诏更镌石,令如旧,置高禖坛上。埋破石入地一丈。案梁太庙北门内道西有石,文如竹叶,小屋覆之,宋元嘉中修庙所得。陆澄以为孝武时郊禖之石。然则江左亦有此礼矣。
后齐高禖,为坛于南郊傍,广轮二十六尺,高九尺,四陛三壝。每岁春分玄鸟至之日,皇帝亲帅六宫,祀青帝于坛,以太昊配,而祀高禖之神以祈子。其仪,青帝北方南向,配帝东方西向,禖神坛下东陛之南,西向。礼用青珪束帛,牲共以一太牢。祀日,皇帝服衮冕,乘玉辂。皇后服袆衣,乘重翟。皇帝初献,降自东陛,皇后亚献,降自西陛,并诣便坐。夫人终献,上嫔献于禖神讫。帝及后并诣欑位,乃送神。皇帝皇后及群官皆拜。乃撤就燎,礼毕而还。隋制亦以玄鸟至之日,祀高禖于南郊坛。牲用太牢一。
旧礼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之法,皆随其类而祭之。兆风师于西方者,就秋风之劲,而不从箕星之位。兆司中、司命于南郊,以天神是阳,故兆于南郊也。兆雨师于北郊者,就水位,在北也。
隋制,于国城西北十里亥地,为司中、司命、司禄三坛,同壝。祀以立冬后亥。国城东北七里通化门外为风师坛,祀以立春后丑。国城西南八里金光门外为雨师坛,祀以立夏后申。坛皆三尺,牲以一少牢。
昔伊耆氏始为蜡。蜡者,索也。古之君子,使人必报之。故周法,以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仁之至,义之尽也。其祭法,四方各自祭之。若不成之方,则阙而不祭。后周亦存其典,常以十一月,祭神农氏、伊耆氏、后稷氏、田畯、鳞、羽、臝、毛、介、水、墉、坊、邮、表、畷、兽、猫之神于五郊。五方上帝、地祇、五星、列宿、苍龙、硃雀、白兽、玄武、五人帝、五官之神、岳镇海渎、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各分其方,合祭之。日月,五方皆祭之。上帝、地祇、神农、伊耆、人帝于坛上,南郊则以神农,既蜡,无其祀。三辰七宿则为小坛于其侧,岳镇海渎、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则各为坎,余则于平地。皇帝初献上帝、地祗、神农、伊耆及人帝,冢宰亚献,宗伯终献。上大夫献三辰、五官、后稷、田畯、岳镇海渎,中大夫献七宿、山林川泽已下。自天帝、人帝、田畯、羽毛之类,牲币玉帛皆从燎;地祇、邮、表、畷之类,皆从埋。祭毕,皇帝如南郊便殿致斋,明日乃蜡祭于南郊,如东郊仪。祭讫,又如黄郊便殿致斋,明日乃祭。祭讫,又如西郊便殿,明日乃祭。祭讫,又如北郊便殿,明日蜡祭讫,还宫。隋初因周制,定令亦以孟冬下亥蜡百神,腊宗庙,祭社稷。其方不熟,则阙其方之蜡焉。
又以仲冬祭名源川泽于北郊,用一太牢。祭井于社宫,用一少牢。季冬藏冰,仲春开冰,并用黑牡秬黍,于冰室祭司寒神。开冰,加以桃弧棘矢。
开皇四年十一月,诏曰:“古称腊者,接也。取新故交接。前周岁首,今之仲冬,建冬之月,称蜡可也。后周用夏后之时,行姬氏之蜡。考诸先代,于义有违。其十月行蜡者停,可以十二月为腊。”于是始革前制。
后齐,正月晦日,中书舍人奏祓除。年暮上台,东宫奏择吉日诣殿堂,贵臣与师行事所须,皆移尚书省备设云。后主末年,祭非其鬼,至于躬自鼓儛,以事胡天。鄴中遂多淫祀,兹风至今不绝。后周欲招来西域,又有拜胡天制,皇帝亲焉。其仪并从夷俗,淫僻不可纪也。
*********志第三 礼仪三
陈永定三年七月,武帝崩。新除尚书左丞庾持称:“晋、宋以来,皇帝大行仪注,未祖一日,告南郊太庙 ,奏策奉谥。梓宫将登辒辌,侍中版奏,已称某谥皇帝。遣奠,出于陛阶下,方以此时,乃读哀策。而前代策文,犹云大行皇帝,请明加详正。”国子博士、领步兵校尉、知仪礼沈文阿等谓:“应劭《风俗通》,前帝谥未定,臣子称大行,以别嗣主。近检梁仪,自梓宫将登辒辌,版奏皆称某谥皇帝登辒辌。伏寻今祖祭已奉策谥,哀策既在庭,遣祭不应犹称大行。且哀策篆书,藏于玄宫。”谓“依梁仪称谥,以传无穷”。诏可之。
天嘉元年八月癸亥,尚书仪曹请今月晦皇太后服安吉君禫除仪注。沈洙议:“谓至亲期断,加降故再期,而再周之丧,断二十五月。但重服不可顿除,故变之以纤缟,创巨不可便愈,故称之以祥禫。禫者,淡也,所以渐祛其情。至如父在为母出适后之子,则屈降之以期。期而除服,无复衰麻。缘情有本同之义,许以心制。心制既无杖绖可除,不容复改玄‘,既是心忧,则无所更淡其心也。且禫杖期者,十五月已有禫制。今申其免怀之感,故断以再周,止二十五月而已。所以宋元嘉立义,心丧以二十五月为限。大明中,王皇后父丧,又申明其制。齐建元中,太子穆妃丧,亦同用此礼。唯王俭《古今集记》云心制终二十七月,又为王逡所难。何佟之仪注用二十五月而除。案古循今,宜以再周二十五月为断。今皇太后于安吉君心丧之期,宜除于再周,无复心禫之礼。”诏可之。
隋制,诸岳崩渎竭,天子素服,避正寝,撤膳三日。遣使祭崩竭之山川,牲用太牢。
皇帝本服大功已上亲及外祖父母、皇后父母、诸官正一品丧,皇帝不视事三日。皇帝本服五服内亲及嫔、百官正二品已上丧,并一举哀。太阳亏、国忌日,皇帝本服小功缌麻亲、百官三品已上丧,皇帝皆不视事一日。
皇太后、皇后为本服五服内诸亲及嫔,一举哀。皇太子为本服五服之内亲及东宫三师、三少、宫臣三品已上,一举哀。
梁天监元年,齐临川献王所生妾谢墓被发,不至埏门。萧子晋传重,谘礼官何佟之。佟之议,以为:“改葬服缌,见柩不可无服故也。此止侵坟土,不及于椁,可依新宫火处三日哭假而已。”帝以为得礼。二年,何佟之议:“追服三年无禫。”尚书议,并以佟之言为得。
又二年,始兴王嗣子丧。博士管晅议,使国长从服缌麻。
四年,掌凶礼严植之定《仪注》,以亡月遇闰,后年中祥,疑所附月。帝曰:“闰盖余分,月节则各有所隶。若节属前月,则宜以前月为忌,节属后月,则宜以后月为忌。祥逢闰则宜取远日。”
又四年,安成国刺称:“庙新建,欲克今日迁立所生吴太妃神主。国王既有妃丧,欲使臣下代祭。”明山宾议,以为:“不可。宜待王妃服竟,亲奉盛礼。”
五年,贵嫔母车丧,议者疑其仪。明山宾以为:“贵嫔既居母忧,皇太子出贵嫔别第,一举哀,以申圣情,庶不乖礼。”帝从之。
又五年,祠部郎司马褧牒:“贵嫔母车亡,应有服制”,谓“宜准公子为母麻衣之制,既葬而除”。帝从之。
六年,申明葬制,凡墓不得造石人兽碑,唯听作石柱,记名位而已。
七年,安成王慈太妃丧,周舍牒:“使安成、始兴诸王以成服日一日为位受吊。”帝曰:“丧无二主。二王既在远,嗣子宜祭摄事。”周舍牒:“嗣子著细布衣、绢领带。单衣用十五升葛。凡有事及岁时节朔望,并于灵所朝夕哭。三年不听乐。”
十四年,舍人硃异议:“《礼》,年虽未及成人,已有爵命者,则不为殇。封阳侯年虽中殇,已有拜封,不应殇服。”帝可之。于是诸王服封阳侯依成人之服。
大同六年,皇太子启:“谨案下殇之小功,不行婚冠嫁三嘉之礼,则降服之大功,理不得有三嘉。今行三嘉之礼,窃有小疑。”帝曰:“《礼》云:‘大功之末,可以冠子。父小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子、娶妇。己虽小功,既卒哭,可以冠、娶妻。下殇之小功则不可。’晋代蔡谟、谢沈、丁纂、冯怀等遂云:‘降服大功,可以嫁女。’宋代裴松之、何承天又云:‘女有大功之服,亦得出嫁。’范坚、荀伯子等,虽复率意致难,亦未能折。太始六年,虞和立议:‘大功之末,乃可娶妇。’于时博询,咸同和议。齐永明十一年,有大司马长子之丧,武帝子女同服大功。左丞顾杲之议云:‘大功之末,非直皇女嫔降无疑,皇子娉纳,亦在非硋。’凡此诸议,皆是公背正文,务为通耳。徐爰、王文宪并云:‘期服降为大功,皆不可以婚嫁。’于义乃为不乖,而又不释其意。天监十年,信安公主当出适,而有临川长子大功之惨,具论此义,粗已详悉。太子今又启审大功之末乃下殇之小功行婚冠嫁三吉之事。案《礼》所言下殇小功,本是期服,故不得有三吉之礼。况本服是期,降为大功,理当不可。人间行者,是用郑玄逆降之义。《杂记》云:‘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子。’此谓本服大功,子则小功,逾月以后,于情差轻,所以许有冠嫁。此则小功之末,通得取妇。前所云‘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子’,此是简出大功之身,不得取妇。后言‘小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子’,非直子得冠嫁,亦得取妇。故有出没。婚礼国之大典,宜有画一。今宗室及外戚,不得复辄有干启,礼官不得辄为曲议。可依此以为法。”
后齐定令,亲王、公主、太妃、妃及从三品已上丧者,借白鼓一面,丧毕进输。王、郡公主、太妃、仪同三司已上及令仆,皆听立凶门柏历。三品已上及五等开国,通用方相。四品已下,达于庶人,以魌头。旌则一品九旒,二品、三品七旒,四品、五品五旒,六品、七品三旒,八品已下,达于庶人,唯旐而已。其建旐,三品已上及开国子、男,其长至轸,四品、五品至轮,六品至于九品至较。勋品达于庶人,不过七尺。
王元轨子欲改葬祖及祖母,列上未知所服。邢子才议曰:“《礼》‘改葬缌麻’。郑玄注:‘臣为君,子为父,妻为夫。’唯三人而已。然嫡曾孙、孙承重者,曾祖父母、祖父母改葬,既并三年之服,皆应服缌。而止言三人,若非遗漏,便是举其略耳。”
开皇初,高祖思定典礼。太常卿牛弘奏曰:“圣教陵替,国章残缺,汉、晋为法,随俗因时,未足经国庇人,弘风施化。且制礼作乐,事归元首,江南王俭,偏隅一臣,私撰仪注,多违古法。就庐非东阶之位,凶门岂设重之礼?两萧累代,举国遵行。后魏及齐,风牛本隔,殊不寻究,遥相师祖,故山东之人,浸以成俗。西魏已降,师旅弗遑,宾嘉之礼,尽未详定。今休明启运,宪章伊始,请据前经,革兹俗弊。”诏曰:“可。”弘因奏征学者,撰仪礼百卷。悉用东齐《仪注》以为准,亦微采王俭礼。修毕,上之,诏遂班天下,咸使遵用焉。
其丧纪,上自王公,下逮庶人,著令皆为定制,无相差越。正一品薨,则鸿胪卿监护丧事,司仪令示礼制。二品已上,则鸿胪丞监护,司仪丞示礼制。五品已上薨、卒,及三品已上有期亲已上丧,并掌仪一人示礼制。官人在职丧,听敛以朝服,有封者,敛以冕服,未有官者,白帢单衣。妇人有官品者,亦以其服敛。棺内不得置金银珠宝。诸重,一品悬鬲六,五品已上四,六品已下二。轜车,三品已上油幰,硃丝络网,施襈,两箱画龙,幰竿诸末垂六旒苏。七品已上油幰,施襈,两箱画云气,垂四旒苏。八品已下,达于庶人,鳖甲车,无幰襈旒苏画饰。执绋,一品五十人,三品已上四十人,四品三十人,并布帻深衣。三品已上四引、四披、六铎、六翣。五品已上二引、二披、四铎、四翣。九品已上二铎、二翣。四品已上用方相,七品已上用魌头。在京师葬者,去城七里外。三品已上立碑,螭首龟趺。趺上高不得过九尺。七品已上立碣,高四尺。圭首方趺。若隐沦道素,孝义著闻者,虽无爵,奏,听立碣。
三年及期丧,不数闰。大功已下数之。以闰月亡者,祥及忌日,皆以闰所附之月为正。
凶服不入公门。期丧已下不解官者,在外曹礻聂缘纱帽。若重丧被起者,皁绢下裙帽。若入宫殿及须朝见者,冠服依百官例。
齐衰心丧已上,虽有夺情,并终丧不吊不贺不预宴。期丧未练,大功未葬,不吊不贺,并终丧不预宴。小功已下,假满依例。居五服之丧,受册及之职,仪卫依常式,唯鼓乐从而不作。若以戎事,不用此制。
自秦兼天下,朝觐之礼遂废。及周封萧詧为梁王,讫于隋,恆称籓国,始有朝见之仪。梁王之朝周,入畿,大冢宰命有司致积。其饩五牢,米九十筥,皞醢各三十五甕,酒十八壶,米禾各五十车,薪刍各百车。既至,大司空设九傧以致馆。梁王束帛乘马,设九介以待之。礼成而出。明日,王朝,受享于庙。既致享,大冢宰又命公一人,玄冕乘车,陈九傧,以束帛乘马,致食于宾及宾之从各有差。致食讫,又命公一人,弁服乘车,执贽,设九傧以劳宾。王设九介,迎于门外。明日,朝服乘车,还贽于公。公皮弁迎于大门,授贽受贽,并于堂之中楹。又明日,王朝服,设九介,乘车,备仪卫,以见于公。事毕,公致享。明日,三孤一人,又执贽劳于梁王。明日,王还贽。又明日,王见三孤,如见三公。明日,卿一人,又执贽劳王。王见卿,又如三孤。于是三公、三孤、六卿,又各饩宾,并属官之长为使。牢米束帛同三公。
开皇四年正月,梁主萧岿朝于京师,次于郊外。诏广平王杨雄、吏部尚书韦世康持节以迎。卫尉设次于驿馆。雄等降就便幕。岿服通天冠、绛纱袍、端珽,立于东阶下,西面。文武陪侍,如其国。雄等立于门右,东面。岿摄内史令柳顾言出门请事。世康曰:“奉诏劳于梁帝。”顾言入告。岿出,迎于馆门之外,西面再拜。持节者导雄与岿俱入,至于庭下。岿北面再拜受诏讫。雄等乃出,立于馆门外道右东向。岿送于门外,西面再拜。及奉见,高祖冠通天冠,服绛纱袍,御大兴殿,如朝仪。岿服远游冠,朝服以入,君臣并拜,礼毕而出。
古者天子征伐,则宜于社,造于祖,类于上帝。还亦以牲遍告。梁天监初,陆琏议定军礼,遵其制。帝曰:“宜者请征讨之宜,造者禀谋于庙,类者奉天时以明伐,并明不敢自专。陈币承命可也。”琏不能对。严植之又争之,于是告用牲币,反亦如之。
后齐天子亲征纂严,则服通天冠,文物充庭。有司奏更衣,乃入,冠武弁,弁左貂附蝉以出。誓讫,择日备法驾,乘木辂,以选于庙。载迁庙主于斋车,以俟行。次宜于社,有司以毛血衅军鼓,载帝社石主于车,以俟行。次择日陈六军,备大驾,类于上帝。次择日祈后土、神州、岳镇、海渎、源川等。乃为坎盟,督将列牲于坎南,北首。有司坎前读盟文,割牲耳,承血。皇帝受牲耳,遍授大将,乃置于坎。又歃血,歃遍,又以置坎。礼毕,埋牲及盟书。又卜日,建牙旗于单,祭以太牢,及所过名山大川,使有司致祭。将届战所,卜刚日,备玄牲,列军容,设柴于辰地,为墠而祃祭。大司马奠矢,有司奠毛血,乐奏《大护》之音。礼毕,彻牲,柴燎。战前一日,皇帝祷祖,司空祷社。战胜则各报以太牢。又以太牢赏用命战士于祖,引功臣入旌门,即神庭而授版焉。又罚不用命于社,即神庭行戮讫,振旅而还。格庙诣社讫,择日行饮至礼,文物充庭。有司执简,纪年号月朔,陈六师凯入格庙之事,饮至策勋之美,因述其功,不替赏典焉。
隋制,行幸所过名山大川,则有司致祭。岳渎以太牢,山川以少牢。亲征及巡狩,则类上帝、宜社、造庙,还礼亦如之,将发轫,则“Q祭。其礼,有司于国门外委土为山象,设埋坎。有司刳羊,陈俎豆。驾将至,委奠币,荐脯醢,加羊于“Q,西首。又奠酒解羊,并馔埋于坎。驾至,太仆祭两轵及轨前,乃饮,授爵,遂轹“Q上而行。
大业七年,征辽东,炀帝遣诸将于蓟城南桑乾河上筑社稷二坛,设方壝,行宜社礼。帝斋于临朔宫怀荒殿,预告官及侍从各斋于其所。十二卫士并斋。帝衮冕玉辂,备法驾。礼毕,御金辂,服通天冠,还宫。又于宫南类上帝,积柴于燎坛,设高祖位于东方。帝服大裘以冕,乘玉辂,祭奠玉帛,并如宜社。诸军受胙毕,帝就位,观燎,乃出。又于蓟城北设坛,祭马祖于其上,亦有燎。又于其日,使有司并祭先牧及马步,无钟鼓之乐。众军将发,帝御临朔宫,亲授节度。每军大将、亚将各一人。骑兵四十队。队百人置一纛。十队为团,团有偏将一人。第一团,皆青丝连明光甲、铁具装、青缨拂,建狻猊旗。第二团,绛丝连硃犀甲、兽文具装、赤缨拂,建貔貅旗。第三团,白丝连明光甲、铁具装、素缨拂,建辟邪旗。第四团,乌丝连玄犀甲、兽文具装、建缨拂,建六驳旗。前部鼓吹一部,大鼓、小鼓及鼙、长鸣、中鸣等各十八具,鼓、金钲各二具。后部铙吹一部,铙二面,歌箫及笳各四具,节鼓一面,吴吹筚篥、横笛各四具,大角十八具。又步卒八十队,分为四团。团有偏将一人。第一团,每队给青隼荡幡一。第二团,每队黄隼荡幡一。第三团,每队白隼荡幡一。第四团,每队苍隼荡幡一。长槊楯弩及甲毦等,各称兵数。受降使者一人,给二马轺车一乘,白兽幡及节各一,骑吏三人,车辐白从十二人。承诏慰抚,不受大将制。战阵则为监军。军将发,候大角一通,步卒第一团出营东门,东向阵。第二团出营南门,南向阵。第三团出营西门,西向阵。第四团出营北门,北向阵。阵四面团营,然后诸团严驾立。大角三通,则铙鼓俱振,骑第一团引行。队间相去各十五步。次第二团,次前部鼓吹,次弓矢一队,合二百骑。建蹲兽旗,瓟槊二张,大将在其下。次诞马二十匹,次大角,次后部铙,次第三团,次第四团,次受降使者。次及辎重戎车散兵等,亦有四团。第一辎重出,收东面阵,分为两道,夹以行。第二辎重出,收南面阵,夹以行。第三辎重出,收西面阵,夹以行。第四辎重出,收北面阵,夹以行。亚将领五百骑,建腾豹旗,殿军后。至营,则第一团骑阵于东面,第二团骑阵于南面,鼓吹翊大将居中,驻马南向。第三团骑阵于西面,第四团骑阵于北面,合为方阵。四团外向,步卒翊辎重入于阵内,以次安营。营定,四面阵者,引骑入营。亚将率骁骑游弈督察。其安营之制,以车外布,间设马枪,次施兵幕,内安杂畜。事毕,大将、亚将等,各就牙帐。其马步队与军中散兵,交为两番,五日而代。于是每日遣一军发,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二十四日续发而尽。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亘九百六十里。天子六军次发,两部前后先置,又亘八十里。通诸道合三十军,亘一千四十里。诸军各以帛为带,长尺五寸,阔二寸,题其军号为记。御营内者,合十二卫、三台、五省、九寺,并分隶内外前后左右六军,亦各题其军号,不得自言台省。王公已下,至于兵丁厮隶,悉以帛为带,缀于衣领,名“军记带”。诸军并给幡数百,有事,使人交相去来者,执以行。不执幡而离本军者,他军验军记带,知非部兵,则所在斩之。是岁也,行幸望海镇,于秃黎山为坛,祀黄帝,行祃祭。诏太常少卿韦霁、博士褚亮奏定其礼。皇帝及诸预祭臣近侍官诸军将,皆斋一宿。有司供帐设位,为埋坎神坐西北,内壝之外。建二旗于南门外。以熊席设帝轩辕神坐于壝内,置甲胄弓矢于坐侧,建槊于坐后。皇帝出次入门,群官定位,皆再拜奠。礼毕,还宫。
隋制,常以仲春,用少牢祭马祖于大泽,诸预祭官,皆于祭所致斋一日,积柴于燎坛,礼毕,就燎。仲夏祭先牧,仲秋祭马社,仲冬祭马步,并于大泽,皆以刚日。牲用少牢,如祭马祖,埋而不燎。
开皇二十年,太慰晋王广北伐突厥,四月己未,次于河上,祃祭轩辕黄帝,以太牢制币,陈甲兵,行三献之礼。
后齐命将出征,则太卜诣太庙,灼灵龟,授鼓旗于庙。皇帝陈法驾,服衮冕,至庙,拜于太祖。遍告讫,降就中阶,引上将,操钺授柯,曰:“从此上至天,将军制之。”又操斧授柯,曰:“从此下至泉,将军制之。”将军既受斧钺,对曰:“国不可从外理,军不可从中制。臣既受命,有鼓旗斧钺之威,愿假一言之命于臣。”帝曰:“苟利社稷,将军裁之。”将军就车,载斧钺而出。皇帝推毂度阃,曰:“从此以外,将军制之。”
周大将出征,遣太祝,以羊一,祭所过名山大川。明帝武成元年,吐谷浑寇边。帝常服乘马,遣大司马贺兰祥于太祖之庙,司宪奉钺,进授大将。大将拜受,以授从者。礼毕,出受甲兵。
隋制,皇太子亲戎,及大将出师,则以豭肫一衅鼓,皆告社庙。受斧钺讫,不得反宿于家。开皇八年,晋王广将伐陈,内史令李德林摄太尉,告于太祖庙。礼毕,又命有司宜于太社。
古者三年练兵,入而振旅,至于春秋蒐浯,亦以讲其事焉。梁、陈时,依宋元嘉二十五年蒐宣武场。其法,置行军殿于幕府山南冈,并设王公百官幕。先猎一日,遣马骑布围。右领军将军督右,左领军将军督左,大司马董正诸军。猎日,侍中三奏,一奏搥一鼓为严,三严讫,引仗为小驾卤簿。皇帝乘马戎服,从者悉绛衫帻,黄麾警跸,鼓吹如常仪。猎讫,宴会享劳,比校多少。戮一人以惩乱法。会毕,还宫。
后齐常以季秋,皇帝讲武于都外。有司先莱野为场,为二军进止之节。又别墠于北场,舆驾停观。遂命将简士,教众为战阵之法。凡为阵,少者在前,长者在后。其还,则长者在前,少者在后。长者持弓矢,短者持旌旗。勇者持钲鼓刀楯,为前行,战士次之,槊者次之,弓箭为后行。将帅先教士目,使习见旌旗指麾之踪,发起之意,旗卧则跪。教士耳,使习金鼓动止之节,声鼓则进,鸣金则止。教士心,使知刑罚之苦,赏赐之利。教士手,使习持五兵之便,战斗之备。教士足,使习跪及行列嶮泥之涂。前五日,皆请兵严于场所,依方色建旗为和门。都墠之中及四角,皆建五采牙旗。应讲武者,各集于其军。戒鼓一通,军士皆严备。二通,将士贯甲。三通,步军各为直阵以相俟。大将各处军中,立旗鼓下。有司陈小驾卤簿,皇帝武弁,乘革辂,大司马介胄乘,奉引入行殿。百司陪列。位定,二军迭为客主。先举为客,后举为主。从五行相胜法,为阵以应之。
后齐春蒐礼,有司规大防,建获旗,以表获车。蒐前一日,命布围。领军将军一人,督左甄,获军将军一人,督右甄。大司马一人,居中,节制诸军。天子陈小驾,服通天冠,乘木辂,诣行宫。将亲禽,服戎服,钑戟者皆严。武卫张甄围,旗鼓相望,衔枚而进。甄常开一方,以令三驱。围合,吏奔骑令曰:“鸟兽之肉,不登于俎者不射。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者不射。”甄合,大司马鸣鼓促围,众军鼓噪鸣角,至期处而止。大司马屯北旌门,二甄帅屯左右旌门。天子乘马,从南旌门入,亲射禽。谒者以护车收禽,载还,陈于护旗之北。王公已下以次射禽,皆送旗下。事毕,大司马鸣鼓解围,复屯。殿中郎中率其属收禽,以实护车。天子还行宫。命有司每禽择取三十,一曰干豆,二曰宾客,三曰充君之疱。其余即于围下量饣高将士。礼毕,改服,钑者韬刃而还。夏苗、秋狝、冬狩,礼皆同。河清中定令,每岁十二月半后讲武,至晦逐除。二军兵马,右入千秋门,左入万岁门,并至永巷南下,至昭阳殿北,二军交。一军从西上阁,一军从东上阁,并从端门南,出阊阖门前桥南,戏射并讫,送至城南郭外罢。
后齐三月三日,皇帝常服乘舆,诣射所,升堂即坐,皇太子及群官坐定,登歌,进酒行爵。皇帝入便殿,更衣以出,骅骝令进御马,有司进弓矢。帝射讫,还御坐,射悬侯,又毕,群官乃射五埒。一品二品三十发,一发调马,十发射下,十发射上,三发射麞,三发射帖,三发射兽头。三品二十五发,一发调马,五发射下,十发射上,三发射麞,三发射帖,三发射兽头。四品二十发一发调马,五发射下,八发射上,二发射麞,二发射帖,二发射兽头。五品十五发一发调马,四发射下,五发射上,二发射麞,二发射帖,一发射兽头。侍官御仗已上十发一发调马,四发射下,五发射上。季秋大射,皇帝备大驾,常服,御七宝辇,射七埒。正三品已上,第一埒,一品五十发,一发调马,十五发射下,二十五发射上,三发射麞,三发射帖,三发射兽头。二品四十六发一发调马,十五发射下,二十二发射上,二发射麞,三发射帖,三发射兽头。从三品四品第二埒,三品四十二发一发调马,十二发射下,二十二发射上,二发射麞,二发射帖,三发射兽头。四品三十七发一发调马,十一发射下,十九发射上,一发射麞,二发射帖,三发射兽头。五品第三埒,三十二发一发调马,九发射下,十七发射上,一发射麞,二发射帖,二发射兽头。六品第四埒,二十七发。一发调马,八发射下,十六发射上,一发射麞,一发射帖。七品第五埒,二十一发一发调马,六发射下,十二发射上,一发射麞,一发射帖。八品第六埒,十六发一发调马,四发射下,九发射上,一发射麞,一发射帖。九品第七埒,十发。一发调马,三发射下,四发射上,一发射麞,一发射帖。大射置大将太尉公为之。射司马各一人,录事二人。七埒各置埒将、射正参军各一人,埒士四人,威仪一人,乘白马以导,的别参军一人,悬侯下府参军一人。又各置令史埒士等员,以司其事。
后周仲春教振旅,大司马建大麾于莱田之所。乡稍之官,以旂物鼓铎钲铙,各帅其人而致。诛其后至者。建麾于后表之中,以集众庶。质明,偃麾,诛其不及者。乃陈徒骑,如战之阵。大司马北面誓之。军中皆听鼓角,以为进止之节。田之日,于所莱之北,建旗为和门。诸将帅徒骑序入其门。有司居门,以平其人。既入而分其地,险野则待前而骑后,易野则骑前而徒后。既阵,皆坐,乃设驱逆骑,有司表狢于阵前。以太牢祭黄帝轩辕氏,于狩地为墠,建二旗,列五兵于坐侧,行三献礼。遂蒐田致禽以祭社。仲夏教茇舍,如振旅之阵,遂以苗田如蒐法,致禽以享礿。仲秋教练兵,如振旅之阵,遂以狝田如蒐法,致禽以祀方。仲冬教大阅,如振旅之阵,遂以狩田如蒐法,致禽以享烝。
孟秋迎太白,候太白夕见于西方。先见三日,大司马戒期,遂建旗于阳武门外。司空除坛兆,有司荐毛血,登歌奏《昭夏》。在位者拜,事毕出。其日中后十刻,六军士马,俱介胄集旗下。左右武伯督十二帅严街,侍臣文武,俱介胄奉迎。乐师撞黄钟,右五钟皆应。皇帝介胄,警跸以出,如常仪而无鼓角,出国门而“Q祭。至则舍于次。太白未见五刻,中外皆严,皇帝就位,六军鼓噪,行三献之礼。每献,鼓噪如初献。事讫,燔燎赐胙,毕,鼓噪而还。
隋制,大射祭射侯于射所,用少牢。军人每年孟秋阅戎具,仲冬教战法。及大业三年,炀帝在榆林,突厥启民及西域、东胡君长,并来朝贡。帝欲夸以甲兵之盛,乃命有司陈冬狩之礼。诏虞部量拔延山南北周二百里,并立表记。前狩二日,兵部建旗于表所。五里一旗,分为四十军,军万人,骑五千匹。前一日,诸将各帅其军,集于旗下。鸣鼓,后至者斩。诏四十道使,并扬旗建节,分申佃令,即留军所监猎。
布围,围阙南面,方行而前。帝服紫袴褶、黑介帻,乘闟猪车,其饰如木辂,重辋漫轮,虬龙绕毂,汉东京卤簿所谓猎车者也。驾六黑鳷。太常陈鼓笳铙箫角于帝左右,各百二十。百官戎服骑从,鼓行入围。诸将并鼓行赴围。乃设驱逆骑千有二百。闟猪停轫,有司敛大绥,王公已下,皆整弓矢,陈于驾前。有司又敛小绥,乃驱兽出,过于帝前。初驱过,有司整御弓矢以前,待诏。再驱过,备身将军奉进弓矢。三驱过,帝乃从禽,鼓吹皆振,坐而射之。每驱必三兽以上。帝发,抗大绥。次王公发,则抗小绥。次诸将发射之,无鼓,驱逆之骑乃止。然后三军四夷百姓皆猎。凡射兽,自左膘而射之,达于右腢,为上等。达右耳本,为次等。自左髀达于右鋋为下等。群兽相从,不得尽杀。已伤之兽,不得重射。又逆向人者,不射其面。出表者不逐之。佃将止,虞部建旗于围内。从驾之鼓及诸军鼓俱振,卒徒皆噪。诸获禽者,献于旗所,致其左耳。大兽公之,以供宗庙,使归,荐腊于京师。小兽私之。
齐制,季冬晦,选乐人子弟十岁以上十二以下为侲子,合二百四十人。一百二十人,赤帻、皁褠衣,执鼗。一百二十人赤布裤褶,执鞞角。方相氏黄金四目,熊皮蒙首,玄衣硃裳,执戈扬楯。又作穷奇、祖明之类,凡十二兽,皆有毛角。鼓吹令率之,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其日戊夜三唱,开诸里门,傩者各集,被服器仗以待事。戊夜四唱,开诸城门,二卫皆严。上水一刻,皇帝常服,即御座。王公执事官第一品已下、从六品已上,陪列预观。傩者鼓噪,入殿西门,遍于禁内。分出二上阁,作方相与十二兽儛戏,喧呼周遍,前后鼓噪。出殿南门,分为六道,出于郭外。
隋制,季春晦,傩,磔牲于宫门及城四门,以禳阴气。秋分前一日,禳阳气。季冬傍磔、大傩亦如之。其牲,每门各用羝羊及雄鸡一。选侲子如后齐。冬八队,二时傩则四队。问事十二人,赤帻褠衣,执皮鞭。工人二十二人。其一人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硃裳。其一人为唱师,著皮衣,执棒。鼓角各十。有司预备雄鸡羝羊及酒,于宫门为坎。未明,鼓噪以入。方相氏执戈扬楯,周呼鼓噪而出,合趣显阳门,分诣诸城门。将出,诸祝师执事,预副牲胸,磔之于门,酌酒禳祝。举牲并酒埋之。
后齐制,日蚀,则太极殿西厢东向,东堂东厢西向,各设御座。群官公服。昼漏上水一刻,内外皆严。三门者闭中门,单门者掩之。蚀前三刻,皇帝服通天冠,即御座,直卫如常,不省事。有变,闻鼓音,则避正殿,就东堂,服白袷单衣。侍臣皆赤帻,带剑,升殿侍。诸司各于其所,赤帻,持剑,出户向日立。有司各率官属,并行宫内诸门、掖门,屯卫太社。鄴令以官属围社,守四门,以硃丝绳绕系社坛三匝。太祝令陈辞责社。太史令二人,走马露版上尚书,门司疾上之。又告清都尹鸣鼓,如严鼓法。日光复,乃止,奏解严。
后魏每攻战克捷,欲天下知闻,乃书帛,建于竿上,名为露布。其后相因施行。开皇中,乃诏太常卿牛弘、太子庶子裴政撰宣露布礼。及九年平陈,元帅晋王以驿上露布。兵部奏,请依新礼宣行。承诏集百官、四方客使等,并赴广阳门外,服朝衣,各依其列。内史令称有诏,在位者皆拜。宣讫,拜,蹈舞者三,又拜。郡县亦同。
*********志第四 礼仪四
周大定元年,静帝遣兼太傅、上柱国、杞国公椿,大宗伯、大将军、金城公煚,奉皇帝玺绂策书,禅位于隋。司录虞庆则白 ,请设坛于东第。博士何妥议,以为受禅登坛,以告天也,故魏受汉禅,设坛于繁昌,为在行旅,郊坛乃阙。至如汉高在汜,光武在鄗,尽非京邑所筑坛。自晋、宋揖让,皆在都下,莫不并就南郊,更无别筑之义。又后魏即位,登硃雀观,周帝初立,受朝于路门,虽自我作古,皆非礼也。今即府为坛,恐招后诮。议者从之。二月甲子,椿等乘象辂,备卤簿,持节,率百官至门下,奉策入次。百官文武,朝服立于门南,北面。高祖冠远游冠,府僚陪列。记室入白,礼曹导高祖,府僚从,出大门东厢西向。椿奉策书,煚奉玺绂,出次,节导而进。高祖揖之,入门而左,椿等入门而右。百官随入庭中。椿南向,读册书毕,进授高祖。高祖北面再拜,辞不奉诏。上柱国李穆进喻朝旨,又与百官劝进,高祖不纳。椿等又奉策书进而敦劝,高祖再拜,俯受策,以授高颎;受玺,以授虞庆则。退就东阶位。使者与百官皆北面再拜,搢笏,三称万岁。有司请备法驾,高祖不许,改服纱帽、黄袍,入幸临光殿。就阁内服衮冕,乘小舆,出自西序,如元会仪。礼部尚书以案承符命及祥瑞牒,进东阶下。纳言跪御前以闻。内史令奉宣诏大赦,改元曰开皇。是日,命有司奉册祀于南郊。
后齐将崇皇太后,则太尉以玉帛告圆丘方泽,以币告庙。皇帝乃临轩,命太保持节,太尉副之。设九傧,命使者受玺绶册及节,诣西上閤。其日,昭阳殿文物具陈,临轩讫,使者就位,持节及玺绶称诏。二侍中拜进,受节及册玺绶,以付小黄门。黄门以诣閤。皇太后服袆衣,处昭阳殿,公主及命妇陪列于殿,皆拜。小黄门以节绶入,女侍中受,以进皇太后。皇太后兴,受,以授左右。复坐,反节于使者。使者受节出。册皇后,如太后之礼。
后齐册皇太子,则皇帝临轩,司待为使,司空副之。太子服远游冠,入至位。使者入,奉册读讫,皇太子跪受册于使,以授中庶子。又受玺绶于尚书,以授庶子。稽首以出。就册,则使者持节至东宫,宫臣内外官定列。皇太子阶东,西面。若幼,则太师抱之,主衣二人奉空顶帻服从,以受册。明日,拜章表于东宫殿庭,中庶子、中舍人乘轺车,奉章诣朝堂谢。择日斋于崇正殿,服冕,乘石山安车谒庙。择日群臣上礼,又择日会。明日,三品以上笺贺。
册诸王,以临轩日上水一刻,吏部令史乘马,赍召版,诣王第。王乘高车,卤簿至东掖门止,乘轺车。既入,至席。尚书读册讫,以授王,又授章绶。事毕,乘轺车,入卤簿,乘高车,诣阊阖门,伏阙表谢。报讫,拜庙还第。就第,则鸿胪卿持节,吏部尚书授册,侍御史授节。使者受而出,乘轺车,持节,诣王第。入就西阶,东面。王入,立于东阶,西面。使者读册,博士读版,王俯伏。兴,进受册章绶茅土,俯伏三稽首,还本位,谢如上仪。在州镇,则使者受节册,乘轺车至州,如王第。
诸王、三公、仪同、尚书令、五等开国、太妃、妃、公主恭拜册,轴一枚,长二尺,以白练衣之。用竹简十二枚,六枚与轴等,六枚长尺二寸。文出集书,书皆篆字。哀册、赠册亦同。诸王、五等开国及乡男恭拜,以其封国所在方,取社坛方面土,包以白茅,内青箱中。函方五寸,以青涂饰,封授之,以为社。
隋临轩册命三师、诸王、三公,并陈车辂。馀则否。百司定列,内史令读册讫,受册者拜受出。又引次受册者,如上仪。若册开国,郊社令奉茅土,立于仗南,西面。每受册讫,授茅土焉。
后齐皇帝加元服,以玉帛告圆丘方泽,以币告庙,择日临轩。中严,群官位定,皇帝著空顶介帻以出。太尉盥讫,升,脱空顶帻,以黑介帻奉加讫,太尉进太保之右,北面读祝讫,太保加冕,侍中系玄绂,脱绛纱袍,加衮服,事毕,太保上寿,群官三称万岁。皇帝入温室,移御坐,会而不上寿。后日,文武群官朝服,上礼酒十二钟,米十二囊,牛十二头。又择日亲拜圆丘方泽,谒庙。
皇太子冠,则太尉以制币告七庙,择日临轩。有司供帐于崇正殿。中严,皇太子空顶帻公服出,立东阶之南,西面,使者入,立西阶之南,东面。皇太子受诏讫,入室盥栉,出,南面。使者进揖,诣冠席,西面坐。光禄卿盥讫,诣太子前疏栉。使者又盥,奉进贤三梁冠,至太子前,东面祝,脱空顶帻,加冠。太子兴,入室更衣,出,又南面就席。光禄卿盥栉。使者又盥祝,脱三梁冠,加远游冠。太子又入室更衣。设席中楹之西,使者揖就席,南面。光禄卿洗爵酌醴,使者诣席前,北面祝。太子拜受醴,即席坐,祭之,啐之,奠爵,降阶,复本位,西面。三师、三少及在位群官拜事讫。又择日会宫臣,又择日谒庙。
隋皇太子将冠,前一日,皇帝斋于大兴殿。皇太子与宾赞及预从官斋于正寝。其日质明,有司告庙,各设筵于阼阶。皇帝衮冕入拜,即御座。宾揖皇太子进,升筵,西向坐。赞冠者坐栉,设纚。宾盥讫,进加缁布冠。赞冠进设頍缨。宾揖皇太子适东序,衣玄衣素裳以出。赞冠者又坐栉,宾进加远游冠。改服讫,宾又受冕。太子适东序,改服以出。宾揖皇太子南面立,宾进受醴,进筵前,北面立祝。皇太子拜受觯。宾复位,东面答拜。赞冠者奉馔于筵前,皇太子祭奠。礼毕,降筵,进当御东面拜。纳言承诏,诣太子戒讫,太子拜。赞冠者引太子降自西阶。宾少进,字之。赞冠者引皇太子进,立于庭,东面。诸亲拜讫,赞冠者拜,太子皆答拜。与宾赞俱复位。纳言承诏降,令有司致礼。宾赞又拜。皇帝降复阼阶,拜,皇太子已下皆拜。皇帝出,更衣还宫。皇太子从至阙,因入见皇后,拜而还。
后齐皇帝纳后之礼,纳采、问名、纳征讫,告圆丘方泽及庙,如加元服,是日,皇帝临轩,命太尉为使,司徒副之。持节诣皇后行宫,东向,奉玺绶册,以授中常侍。皇后受册于行殿。使者出,与公卿以下皆拜。有司备迎礼。太保太尉,受诏而行。主人公服,迎拜于门。使者入,升自宾阶,东面。主人升自阼阶,西面。礼物陈于庭。设席于两楹间,童子以玺书版升,主人跪受。送使者,拜于大门之外。有司先于昭阳殿两楹间供帐,为同牢之具。皇后服大严绣衣,带绶珮,加幜。女长御引出,升画轮四望车。女侍中负玺陪乘。卤簿如大驾。皇帝服衮冕出,升御坐。皇后入门,大卤簿住门外,小卤簿入。到东上閤,施步鄣,降车,席道以入昭阳殿。前至席位,姆去幜,皇后先拜后起,皇帝后拜先起。帝升自西阶,诣同牢坐,与皇后俱坐。各三饭讫,又各酳二爵一卺。奏礼毕,皇后兴,南面立。皇帝御太极殿,王公已下拜,皇帝兴,入。明日,后展衣,于昭阳殿拜表谢。又明日,以榛栗枣修,见皇太后于昭阳殿。择日,群官上礼。又择日谒庙。皇帝使太尉先以太牢告,而后遍见群庙。皇太子纳妃礼,皇帝遣使纳采,有司备礼物。会毕,使者受诏而行。主人迎于大门外。礼毕,会于听事。其次问名、纳吉,并如纳采。纳征,则使司徒及尚书令为使,备礼物而行。请期,则以太常宗正卿为使,如纳采。亲迎,则太尉为使。三日,妃朝皇帝于昭阳殿,又朝皇后于宣光殿。择日,群官上礼。他日,妃还。又他日,皇太子拜閤。
隋皇太子纳妃礼,皇帝临轩,使者受诏而行。主人俟于庙。使者执雁,主人迎拜于大门之东。使者入,升自西阶,立于楹间,南面。纳采讫,乃行问名仪。事毕,主人请致礼于从者。礼有币马。其次择日纳吉,如纳采。又择日,以玉帛乘马纳征。又择日告期。又择日,命有司以特牲告庙,册妃。皇太子将亲迎,皇帝临轩,醮而诫曰:“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对曰:“谨奉诏。”既受命,羽仪而行。主人几筵于庙,妃服褕翟,立于东房。主人迎于门外,西面拜。皇太子答拜。主人揖皇太子先入,主人升,立于阼阶,西面。皇太子升进,当房户前,北面,跪奠雁,俯伏,兴拜,降出。妃父少进,西面戒之。母于西阶上,施衿结帨,及门内,施鞶申之。出门,妃升辂,乘以几。姆加幜。皇太子乃御,轮三周,御者代之。皇太子出大门,乘辂,羽仪还宫。妃三日,鸡鸣夙兴以朝。奠于皇帝,皇帝抚之。又奠于皇后,皇后抚之。席于户牖间,妃立于席西,祭奠而出。
后齐娉礼,一曰纳采,二曰问名,三曰纳吉,四曰纳征,五曰请期,六曰亲迎。皆用羔羊一口,雁一双,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自皇子王已下至于九品皆同,流外及庶人则减其半。纳征,皇子王用玄三匹,纁二匹,束帛十匹,大璋一第一品已下至从三品,用璧玉,四品已下皆无。兽皮二第一品已下至从五品,用豹皮二,六品已下至从九品,用鹿皮。锦彩六十匹一品锦彩四十匹,二品三十匹,三品二十匹,四品杂彩十六匹,五品十匹,六品、七品五匹。绢二百匹,一品一百四十匹,二品一百二十匹,三品一百匹,四品八十匹,五品六十匹,六品、七品五十匹,八品、九品三十匹。羔羊一口,羊四口,犊二头,酒黍稷稻米面各十斛。一品至三品,减羊二口,酒黍稷稻米面各减六斛,四品、五品减一犊,酒黍稷稻米面又减二斛,六品以下无犊,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诸王之子,已封未封,礼皆同第一品。新婚从车,皇子百乘,一品五十乘,第二、第三品三十乘,第四、第五品二十乘,第六、第七品十乘,八品达于庶人五乘。各依其秩之饰。
梁大同五年,临城公婚,公夫人于皇太子妃为姑侄,进见之制,议者互有不同。令曰:“纁雁之仪,既称合于二姓,酒食之会,亦有姻不失亲。若使榛栗段修,贽馈必举,副笄编珈,盛饰斯备,不应妇见之礼,独以亲阙。顷者敬进酏醴,已传妇事之则,而奉盘沃盥,不行侯服之家。是知繁省不同,质文异世,临城公夫人于妃既是姑侄,宜停省。”
后齐将讲于天子,先定经于孔父庙,置执经一人,侍讲二人,执读一人,擿句二人,录义六人,奉经二人。讲之旦,皇帝服通天冠、玄纱袍,乘象辂,至学,坐庙堂上。讲讫,还便殿,改服绛纱袍,乘象辂,还宫。讲毕,以一太牢释奠孔父,配以颜回,列轩悬乐,六佾舞。行三献礼毕,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升阼,即坐。宴毕,还宫。皇太子每通一经,亦释奠,乘石山安车,三师乘车在前,三少从后而至学焉。
梁天监八年,皇太子释奠。周舍议,以为:“释奠仍会,既惟大礼,请依东宫元会,太子著绛纱襮,乐用轩悬。预升殿坐者,皆服硃衣。”帝从之。又有司以为:“《礼》云:‘凡为人子者,升降不由阼阶。’案今学堂凡有三阶,愚谓客若降等,则从主人之阶。今先师在堂,义所尊敬,太子宜登阼阶,以明从师之义。若释奠事讫,宴会之时,无复先师之敬,太子升堂,则宜从西阶,以明不由阼义。”吏部郎徐勉议:“郑玄云:‘由命士以上,父子异宫。’宫室既异,无不由阼阶之礼。请释奠及宴会,太子升堂,并宜由东阶。若舆驾幸学,自然中陛。又检《东宫元会仪注》,太子升崇正殿,不欲东西阶。责东宫典仪,列云:‘太子元会,升自西阶’,此则相承为谬。请自今东宫大公事,太子升崇正殿,并由阼阶。其预会宾客,依旧西阶。”
大同七年,皇太子表其子宁国、临城公入学,时议者以与太子有齿胄之义,疑之。侍中、尚书令臣敬容、尚书仆射臣缵、尚书臣僧旻、臣之遴、臣筠等,以为:“参、点并事宣尼,回、路同谘泗水,邹鲁称盛,洙汶无讥。师道既光,得一资敬,无亏亚贰,况于两公,而云不可?”制曰:“可。”
后齐制,新立学,必释奠礼先圣先师,每岁春秋二仲,常行其礼。每月旦,祭酒领博士已下及国子诸学生已上,太学、四门博士升堂,助教已下、太学诸生阶下,拜孔揖颜。日出行事而不至者,记之为一负。雨沾服则止。学生每十日给假,皆以丙日放之。郡学则于坊内立孔、颜庙,博士已下,亦每月朝云。
隋制,国子寺,每岁以四仲月上丁,释奠于先圣先师。年别一行乡饮酒礼。州郡学则以春秋仲月释奠。州郡县亦每年于学一行乡饮酒礼。学生皆乙日试书,丙日给假焉。
梁元会之礼,未明,庭燎设,文物充庭。台门辟,禁卫皆严,有司各从其事。太阶东置白兽樽。群臣及诸蕃客并集,各从其班而拜。侍中奏中严,王公卿尹各执珪璧入拜。侍中乃奏外办,皇帝服衮冕,乘舆以出。侍中扶左,常侍扶右,黄门侍郎一人执曲直华盖从。至阶,降舆,纳舄升坐。有司御前施奉珪藉。王公以下,至阼阶,脱舄剑,升殿,席南奉贽珪璧毕,下殿,纳舄佩剑,诣本位。主客即徙珪璧于东厢。帝兴,入,徙御坐于西壁下,东向。设皇太子王公已下位。又奏中严,皇帝服通天冠,升御坐。王公上寿礼毕,食。食毕,乐伎奏。太宫进御酒,主书赋黄甘,逮二品已上。尚书驺骑引计吏,郡国各一人,皆跪受诏。侍中读五条诏,计吏每应诺讫,令陈便宜者,听诣白兽樽,以次还坐。宴乐罢,皇帝乘舆以入。皇太子朝,则远游冠服,乘金辂,卤簿以行。预会则剑履升坐。会讫,先兴。天监六年诏曰:“顷代以来,元日朝毕,次会群臣,则移就西壁下,东向坐。求之古义,王者宴万国,唯应南面,何更居东面?”于是御坐南向,以西方为上。皇太子以下,在北壁坐者,悉西边东向。尚书令以下在南方坐者,悉东边西向。旧元日御坐东向,酒壶在东壁下。御坐既南向,乃诏壶于南兰下。又诏:“元日受五等贽,珪璧并量付所司。”周舍案:“《周礼》冢宰,大朝觐,赞玉币。尚书,古之冢宰。顷王者不亲抚玉,则不复须冢宰赞助。寻尚书主客曹郎,既冢宰隶职,今元日五等奠玉既竟,请以主客郎受。郑玄注《觐礼》云:‘既受之后,出付玉人于外。’汉时少府,职掌珪璧,请主客受玉,付少府掌。”帝从之。又尚书仆射沈约议:“《正会仪注》,御出,乘舆至太极殿前,纳舄升阶。寻路寝之设,本是人君居处,不容自敬宫室。案汉氏则乘小车升殿。请自今元正及大公事,御宜乘小舆至太极阶,仍乘版舆升殿。”制:“可。”
陈制,先元会十日,百官并习仪注,令仆已下,悉公服监之。设庭燎,街阙、城上、殿前皆严兵,百官各设部位而朝。宫人皆于东堂,隔绮疏而观。宫门既无籍,外人但绛衣者,亦得入观。是日,上事人发白兽樽。自余亦多依梁礼云。
后齐正日,侍中宣诏慰劳州郡国使。诏牍长一尺三寸,广一尺,雌黄涂饰,上写诏书三。计会日,侍中依仪劳郡国计吏,问刺史太守安不,及谷价麦苗善恶,人间疾苦。又班五条诏书于诸州郡国使人,写以诏牍一枚,长二尺五寸,广一尺三寸,亦以雌黄涂饰,上写诏书。正会日,依仪宣示使人,归以告刺史二千石。一曰,政在正身,在爱人,去残贼,择良吏,正决狱,平徭赋。二曰,人生在勤,勤则不匮,其劝率田桑,无或烦扰。三曰,六极之人,务加宽养,必使生有以自救,没有以自给。四曰,长吏华浮,奉客以求小誉,逐末舍本,政之所疾,宜谨察之。五曰,人事意气,干乱奉公,外内溷淆,纲纪不设,所宜纠劾。正会日,侍中黄门宣诏劳诸郡上计。劳讫付纸,遣陈土宜。字有脱误者,呼起席后立。书迹滥劣者,饮墨水一升。文理孟浪无可取者,夺容刀及席。即而本曹郎中考其文迹才辞可聚者,录牒吏部,简同流外三品叙。元正大飨,百官一品已下,流外九品已上预会。一品已下、正三品已上、开国公侯伯、散品公侯及特命之官、下代刺史,并升殿。从三品已下、从九品以上及奉正使人比流官者,在阶下。勋品已下端门外。
隋制,正旦及冬至,文物充庭,皇帝出西房,即御座。皇太子卤簿至显阳门外,入贺。复诣皇后御殿,拜贺讫,还宫。皇太子朝讫,群官客使入就位,再拜。上公一人,诣西阶,解剑,升贺;降阶,带剑,复位而拜。有司奏诸州表。群官在位者又拜而出。皇帝入东房,有司奏行事讫,乃出西房。坐定,群官入就位,上寿讫,上下俱拜。皇帝举酒,上下舞蹈,三称万岁。皇太子预会,则设坐于御东南,西向。群臣上寿毕,入,解剑以升。会讫,先兴。
后齐元日,中宫朝会,陈乐,皇后袆衣乘舆,以出于昭阳殿。坐定,内外命妇拜,皇后兴,妃主皆跪。皇后坐,妃主皆起,长公主一人,前跪拜贺。礼毕,皇后入室,乃移幄坐于西厢。皇后改服褕狄以出。坐定,公主一人上寿讫,就坐。御酒食,赐爵,并如外朝会。
隋仪如后齐制,而又有皇后受群臣贺礼。则皇后御坐,而内侍受群臣拜以入,承令而出,群臣拜而罢。
后齐皇太子月五朝。未明二刻,乘小舆出,为三师降。至承华门,升石山安车,三师轺车在前,三少在后,自云龙门入。皇帝御殿前,设拜席位,至柏阁,斋帅引,洗马、中庶子从。至殿前席南,北面再拜。
天保元年,皇太子监国,在西林园冬会。群议皆东面。二年,于北城第内冬会,又议东面。吏部郎陆卬疑非礼,魏收改为西面。邢子才议欲依前,曰:
凡礼有同者,不可令异。《诗》说,天子至于大夫,皆乘四马,况以方面之少,何可皆不同乎?若太子定西面者,王公卿大夫士,复何面邪?南面人君正位,今一官之长,无不南面,太子听政,亦南面坐。议者言皆晋旧事,太子在东宫西面,为避尊位,非为向台殿也。子才以为东晋博议,依汉、魏之旧,太子普臣四海,不以为嫌,又何疑于东面?《礼》“世子绝旁亲”,“世子冠于阼”,“冢子生,接以太牢”。汉元著令,太子绝驰道。此皆礼同于君。又晋王公世子,摄命临国,乘七旒安车,驾用三马,礼同三公。近宋太子乘象辂,皆有同处,不以为嫌。况东面者,君臣通礼,独何为避?明为向台,所以然也。近皇太子在西林园,在于殿犹且东面,于北城非宫殿之处,更不得邪?诸人以东面为尊,宴会须避。案《燕礼》、《燕义》,君位在东,宾位则在西,君位在阼阶,故有《武王践阼篇》,不在西也。《礼》“乘君之车,不敢旷左”。君在,恶空其位,左亦在东,不在西也。“君在阼,夫人在房”。郑注“人君尊东也”。前代及今,皇帝宴会接客,亦东堂西面。若以东面为贵,皇太子以储后之礼,监国之重,别第宴臣宾,自得申其正位。礼者皆东宫臣属,公卿接宴,观礼而已。若以西面为卑,实是君之正位。太公不肯北面说《丹书》,西面则道之,西面乃尊也。君位南面,有东有西,何可皆避?且事虽少异,有可相比者。周公,臣也,太子,子也。周公为冢宰,太子为储贰。明堂尊于别第,朝诸侯重于宴臣宾,南面贵于东面。臣疏于子,冢宰轻于储贰。周公摄政,得在明堂南面朝诸侯。今太子监国,不得于别第异宫东面宴客,情所未安。且君行以太子监国,君宴不以公卿为宾,明父子无嫌,君臣有嫌。案《仪注》,亲王受诏冠婚,皇子皇女皆东面。今不约王公南面,而独约太子,何所取邪?议者南尊改就西面,转君位,更非合礼。方面既少,难为节文。东西二面,君臣通用,太子宜然,于礼为允。
魏收议云:
去天保初,皇太子监国。冬会群官于西园都亭,坐从东面,义取于向中宫台殿故也。二年于宫冬会,坐乃东面,收窃以为疑。前者遂有别议,议者同之。邢尚书以前定东面之议,复申本怀,此乃国之大礼,无容不尽所见。收以为太子东宫,位在于震,长子之义也。案《易》八卦,正位向中。皇太子今居北城,于宫殿为东北,南面而坐,于义为背也。前者立议,据东宫为本。又案《东宫旧事》,太子宴会,多以西面为礼,此又成证,非徒言也。不言太子常无东南二面之坐,但用之有所。至如西园东面,所不疑也。未知君臣车服有同异之议,何为而发?就如所云,但知礼有同者,不可令异。不知礼有异者,不可令同。苟别君臣同异之礼,恐重纸累札,书不尽也。
子才竟执东面,收执西面,授引经据,大相往复。其后竟从西面为定。时议又疑宫吏之姓与太子名同。子才又谓曰:“案《曲礼》‘大夫士之子,不与世子同名。’《郑注》云:‘若先之生,亦不改。’汉法,天子登位,布名于天下,四海之内,无不咸避。案《春秋经》‘卫石恶出奔晋’,在卫侯衎卒之前。衎卒,其子恶始立。明石恶于长子同名。诸侯长子,在一国之内,与皇太子于天子,礼亦不异。郑言先生不改,盖以此义。卫石恶、宋向戌皆与君同名,《春秋》不讥。皇太子虽有储贰之重,未为海内所避,何容便改人姓。然事有消息,不得皆同于古。宫吏至微,而有所犯,朝夕从事,亦是难安,宜听出宫,尚书更补他职。”制曰:“可。”
后周制,正之二日,皇太子南面,列轩悬,宫官朝贺。及开皇初,皇太子勇准故事,张乐受朝,宫臣及京官北面称庆。高祖诮之。是后定仪注,西面而坐,唯宫臣称庆,台官不复总集。炀帝之为太子,奏降章服,宫官请不称臣。诏许之。后齐立春日,皇帝服通天冠、青介帻、青纱袍,佩苍玉,青带、青袴、青袜舄,而受朝于太极殿。尚书令等坐定,三公郎中诣席,跪读时令讫,典御酌酒卮,置郎中前,郎中耑,还席伏饮,礼成而出。立夏、季夏、立秋读令,则施御座于中楹,南向。立冬如立春,于西厢东向。各以其时之色服,仪并如春礼。
后齐每策秀孝,中书策秀才,集书策考贡士,考功郎中策廉良,皇帝常服,乘舆出,坐于朝堂中楹。秀孝各以班草对。其有脱误、书滥、孟浪者,起立席后,饮墨水,脱容刀。
后齐宴宗室礼,皇帝常服,别殿西厢东向。七庙子孙皆公服,无官者,单衣介帻,集神武门。宗室尊卑,次于殿庭。七十者二人扶拜,八十者扶而不拜。升殿就位,皇帝兴,宗室伏。皇帝坐,乃兴拜而坐。尊者南面,卑者北面,皆以西为上。八十者一坐。再至,进丝竹之乐。三爵毕,宗室避席,待诏而后复位。乃行无算爵。
正晦泛舟,则皇帝乘舆,鼓吹至行殿。升御坐,乘版舆,以与王公登舟,置酒。非预泛者,坐于便幕。
仲春令辰,陈养老礼。先一日,三老五更斋于国学。皇帝进贤冠、玄纱袍,至璧雍,入总章堂。列宫悬。王公已下及国老庶老各定位。司徒以羽仪武贲安车,迎三老五更于国学。并进贤冠、玄服、黑舄、素带。国子生黑介帻、青衿、单衣,乘马从以至。皇帝释剑,执珽,迎于门内。三老至门,五更去门十步,则降车以入。皇帝拜,三老五更摄齐答拜。皇帝揖进,三老在前,五更在后,升自右阶,就筵。三老坐,五更立。皇帝升堂,北面。公卿升自左阶,北面。三公授几杖,卿正履,国老庶老各就位。皇帝拜三老,群臣皆拜。不拜五更。乃坐,皇帝西向,肃拜五更。进珍羞酒食,亲袒割,执酱以馈,执爵以酳。以次进五更。又设酒酏于国老庶老。皇帝升御坐,三老乃论五孝六顺,典训大纲。皇帝虚躬请受,礼毕而还。又都下及外州人年七十已上,赐鸠杖黄帽。有敕即给,不为常也。
后周保定三年,陈养老之礼。以太傅、燕国公于谨为三老。有司具礼择日,高祖幸太学以食之。事见谨传。
*********志第五 礼仪五
舆辇之别,盖先王之所以列等威也。然随时而变,代有不同。梁初尚遵齐制,其后武帝既议定礼仪,乃渐有变革。始永明中 ,步兵校尉伏曼容奏,宋大明中,尚书左丞荀万秋议,金玉二辂,并建碧旂,象革木辂,并建赤旂,非时运所上,又非五方之色。今五辂五牛及五色幡旗,并请准齐所尚青色。时议所驳,不行。及天监三年,乃改五辂旗同用赤而旒不异,以从行运所尚也。七年,帝曰:“据《礼》‘玉辂以祀,金辂以宾’,而今大祀,并乘金辂。”诏下详议。周舍以为:“金辂以之斋车,本不关于祭祀。”于是改陵庙皆乘玉辂,大驾则太仆卿御,法驾则奉车郎驭。其余四辂,则使人执辔,以硃丝为之。执者武冠、硃衣。又齐永明制,玉辂上施重屋,栖宝凤皇,缀金铃,镊珠珰、玉蚌佩。四角金龙,衔五彩。又画麒麟头加于马首者。十二年,帝皆省之。初,齐武帝造大小辇,并如轺车,但无轮毂,下横辕轭。梁初,漆画代之。后帝令上可加笨辇,形如犊车,自兹始也。中方八尺,左右开四望。金为龙首。饰其五末,谓辕毂头及衡端也。金鸾栖轭。其下施重层,以空青雕镂为龙凤象。漆木横前,名为望板。其下交施三十六横。小舆形似轺车,金装漆画,但施八横。元正大会,乘出上殿。西堂举哀亦乘之。行则从后。一名舆车。
羊车一名辇,其上如轺,小兒衣青布袴褶,五辫髻,数人引之。时名羊车小史。汉氏或以人牵,或驾果下马。梁贵贱通得乘之,名曰牵子。
画轮车,一乘,驾牛。乘用如齐制,旧史言之详矣。
衣书车,十二乘,驾牛。汉皁盖硃里,过江加绿油幢。硃丝络,青交路,黄金涂五末。一曰副车。梁朝谓之衣书车。
皇太子鸾辂,驾三马,左右騑。硃斑轮,倚兽较,伏鹿轼,九旒,画降龙,青盖画幡,文辀,黄金涂五末。近代亦谓之鸾辂,即象盖也。梁东宫初建及太子释奠、元正朝会则乘之。以画轮为副。若常乘画轮,以轺衣书车为副。画轮车,上开四望,绿油幢,硃绳络,两箱里饰以锦,黄金涂五末。
二千石四品已上及列侯,皆给轺车,驾牛。伏兔箱,青油幢,硃丝络,毂辋皆黑漆。天监二年令,三公、开府、尚书令,则给鹿幡轺,施耳,后户,皁辋。尚书仆射、左右光禄大夫、侍中、中书监令、秘书监,则给凤辖轺,后户,皁辋。领、护、国子祭酒、太子詹事、尚书、侍中、列卿、散骑常侍,给聊泥轺,无后户,漆轮。车骑、骠骑及诸王除刺史、带将军,给龙雀轺,以金银饰。御史中丞给方盖轺,形如小伞。
诸王三公有勋德者,皆特加皁轮车,驾牛,形如犊车。但乌漆轮毂,黄金雕装,上加青油幢,硃丝络,通幰或四望。上台,三夫人亦乘之,以拓幢涅幰为副。王公加礼者,给油幢络车,驾牛。硃轮华毂。天监二年令,上台,六宫、长公主、公主、诸王太妃、妃,皆乘青油舆幢车通幰车,拓幢涅幰为副。采女、皇女、诸王嗣子、侯夫人,皆乘赤油拓幢车,以涅幰为副。侍女、直乘涅幰之乘。诸王三公并乘通幰平乘车,竹箕子壁、仰,资榆为辋。如今犊车,但举幰通覆上。方州刺史,并乘通幰平肩舆,从横施八横,亦得金渡装较。天子至于下贱,通乘步舆,方四尺,上施隐膝以及襻,举之。无禁限。载舆亦如之,但不施脚,以其就席便也。优礼者,人舆以升殿。司徒谢朏,以脚疾优之。
五牛旗,左青赤,右白黑,黄居其中,盖古之五时副车也。旧有五色立车,五色安车,合十乘,名为五时车。建旗十二,各如车色。立车则正竖其旗,安车则斜注。马亦随五时之色,白马则硃其鬣尾。左右騑骖,金锾镂锡,黄屋左纛,如金根之制。行则从后。名五时副车。晋过江,不恆有事,则权以马车代之,建旗其上。后但以五色木牛象车,竖旗于牛背,使人舆之。旗常缠不舒,唯天子亲戎,乃舒其旆。周迁以为晋武帝平吴后造五牛之旗,非过江始为也。
指南车,大驾出,为先启之乘。汉初,置俞兒骑,并为先驱。左太冲曰:“俞骑骋路,指南司方。”后废其骑而存其车。
记里车,驾牛。其中有木人执槌,车行一里,则打一槌。
鼓吹车,上施层楼,四角金龙,衔旒苏羽葆。凡鼓吹,陆则楼车,水则楼船,在殿庭则画笋虡为楼。楼上有翔鹭栖乌,或为鹄形。
陈承梁末,王琳纵火,延烧车府。至天嘉元年,敕守都官尚书、宝安侯到仲举,议造玉金象革木等五辂及五色副车。皆金薄交龙,为舆倚较,文貔伏轼,虬首衔轭,左右吉阳筒,鸾雀立衡,虡文画轓,绿油盖,黄绞里,相思,金华末。斜注旂旗于车之左,各依方色。加棨戟于车之右,韬以黻绣之衣。兽头幡,长丈四尺,悬于戟杪。玉辂,正副同驾六马,余辂皆驾四马。马并黄金为文髦,插以翟尾,玉为镂锡。又以彩画赤油,长三尺,广八寸,系两轴头,古曰飞軨,改以彩画蛙蟆幡,缀两轴头,即古飞軨遗象也。五辂两箱后,皆用玳瑁为鹍翅,加以金银雕饰,故俗人谓之金鹍车。两箱之里,衣以红锦,金花帖钉,上用红紫锦为后檐,青绞纯带,夏用簟,冬用绮绣褥。此后渐修,具依梁制。
后魏天兴初,诏仪曹郎董谧撰朝飨仪,始制轩冕,未知古式,多违旧章。孝文帝时,仪曹令李韶更奏详定,讨论经籍,议改正之。唯备五辂,各依方色,其余车辇,犹未能具。至熙平九年,明帝又诏侍中崔光与安丰王延明、博士崔瓚采其议,大造车服。定制,五辂并驾五马。皇太子乘金辂,硃盖赤质,四马。三公及王,硃屋青表,制同于辂,名曰高车,驾三马。庶姓王、侯及尚书令、仆已下,列卿已上,并给轺车,驾用一马。或乘四望通幰车,驾一牛。自斯以后,条章粗备,北齐咸取用焉。其后因而著令,并无增损。
王、庶姓王、仪同三司已上、亲公主,雉尾扇,紫伞。皇宗及三品已上官,青伞硃里。其青伞碧里,达于士人,不禁。
正从第一品执事官、散官及仪同三司、诸公主,得乘油色硃络网车,车牛饰得用金涂及纯银。二品、三品得乘卷通幰车,车牛饰用金涂。四品已下,七品已上,得乘偏幰车,车牛饰用铜。
尚书令给哄士十五人,左右仆射、御史中丞,各十二人。周氏设六官,置司辂之职,以掌公车之政,辨其名品,与其物色。
皇帝之辂,十有二等:一曰苍辂,以祀昊天上帝。二曰青辂,以祀东方上帝。三曰硃辂,以祀南方上帝及朝日。四曰黄辂,以祭地祇中央上帝。五曰白辂,以祀西方上帝及夕月。六曰玄辂,以祀北方上帝及感帝,祭神州。此六辂,通漆之而已,不用他物为饰。皆疏面,旒就以方色,俱十有二。疏面,刻皮当颅。七曰玉辂,以享先皇,加元服,纳后。八曰碧辂,以祭社稷,享诸先帝,大贞于龟,食三老五更,享食诸侯及耕籍。九曰金辂,以祀星辰,祭四望,视朔,大射,宾射,飨群臣,巡牺牲,养国老。十曰象辂,以望秩群祀,视朝,燕诸侯及群臣,燕射,养庶老,适诸侯家,巡省,临太学,幸道法门。十一曰革辂,以巡兵即戎。十二曰木辂,以田猎,行乡畿。此六辂,又以六色漆而画之,用玉碧金象革物以饰诸末。皆锡面、金钩,就以五采,俱十有二。锡面,镂金当颅。钩以属勒鞶缨。
皇后之车,亦十二等:一曰重翟,以从皇帝,重翟羽为车蕃祀郊禖,享先皇,朝皇太后。二曰厌翟,以祭阴社。次其羽也三曰翟辂,以采桑。翟羽饰之四曰翠辂,以从皇帝,见宾客。翠羽饰之五曰雕辂,以归宁。刻诸末也六曰篆辂,以临诸道法门。篆诸饰也六辂皆锡面,硃总总以硃丝为之,置马勒,直两耳与两镳也。金钩。七曰苍辂,以适命妇家。八曰青辂,九曰硃辂,十曰黄辂,十一曰白辂,十二曰玄辂。五时常出入则供之。六辂皆疏面,缋总。以画缯为之
诸公之辂九:方辂各象方之色碧辂、金辂,皆锡面,鞶缨九就,金钩。象辂、犀辂、贝辂、革辂、篆辂、木辂,皆疏面,鞶缨九就。凡就,皆以硃白苍三采。诸侯自方辂而下八,又无碧辂。诸伯自方辂而下七,又无金辂。诸子自方辂而下六,又无象辂。诸男自方辂而下五,又无犀辂。凡就,各如其命。
诸公夫人之辂车九:厌翟、翟辂、翠辂,皆锡面,硃总,金钩。雕辂、篆辂,皆勒面,刻白黑韦为当颅缋总。硃辂、黄辂、白辂、玄辂,皆雕面,刻漆韦为当颅鹥总。总青黑色缯,其著如硃总。诸侯夫人自翟辂而下八,诸伯夫人自翠辂而下七,诸子夫人自雕辂而下六,诸男夫人自篆辂而下五。鞶缨就数,各视其君。
公孤卿大夫,皆以中之色乘祀辂。士乘祀车。
三公之辂车九:祀辂、犀辂、贝辂、篆辂、木辂、夏篆、夏缦、墨车、戋车。自篆已上,金涂诸末,疏锡,鞶缨,金钩。木辂已下,铜饰诸末,疏,鞶缨皆九就。三孤自祀辂而下八,无犀辂。六卿自祀辂而下七,又无贝辂。上大夫自祀辂而下六,又无篆辂。中大夫自祀辂而下五,又无木辂。下大夫自祀辂而下四,又无夏篆。士车三:祀车、墨车、戋车。凡就,各如其命之数。自孤下,就以硃绿二采。
三妃、三公夫人之辂九:篆辂、硃辂、黄辂、白辂、玄辂,皆勒面,缋总。夏篆、夏缦、墨车、戋车,皆雕面,鹥总。三弋、三孤内子,自硃辂已下八。六嫔、六卿内子,自黄辂而下七。上媛妇、中大夫孺人,自玄辂而下五。下媛妇、大夫孺人,自夏篆而下四。御婉、士妇人,自夏缦而下三。其鞶缨就,各以其等。皆簟每笰,漆之。君以赤,卿大夫士以玄。
君驾四,三辀六辔。卿大夫驾三,二辀五辔。士驾二,一辀四辔。
辂之制,重轮重较而加耳焉。皇帝、皇后之辂,舆广六尺有六寸,轮高七尺。画轮毂、辀衡以云牙,箱轼以虡文,虡内画以杂兽。兽伏轼,倚较。诸侯及夫人、命夫、命妇之辂车,广六尺有二寸,轮崇六尺有六寸。画毂以云牙,轼以虡文,虡内画以云华。倚较。士不画。后、夫人、内子已下,同去兽与鹿。
凡旗,太常画三辰,日、月、五星。旃画青龙皇帝升龙,诸侯交龙。旟画硃雀,旌画黄麟,旗画白兽,旐画玄武,皆加云。其旃物在军,亦书其事号,加之以云气。徽帜亦如之。通帛为旃,杂帛为物。在军亦书其人官与姓名之事号。徽帜亦书之,但画其所书之例。旌节又画白兽,而析羽于其上。
司常,掌旗物之藏。通帛之旗六,以供郊丘之祀。一曰苍旗,二曰青旗,三曰硃旗,四曰黄旗,五曰白旗,六曰玄旗。画缋之旗六,以充玉辂之等。一曰三辰之常,二曰青龙之旗,三曰硃鸟之旟,四曰黄麟之旌,五曰白兽之旗,六曰玄武之旐。皆左建旗而右建闟戟。又有继旗四,以施军旅。一曰麾,以供军将。二曰K,以供师帅。三曰枿,以供旅帅。四曰旆,以供倅长。诸公方辂、碧辂建旂,金辂建旟,象辂建物,木辂建旐。诸侯自金辂而下,如诸公之旗。诸伯自象辂而下,如诸侯之旗。诸子自犀辂而下,如诸伯之旗。诸男自象辂而下,如诸子之旗。三公犀辂、贝辂、篆辂建旃,木辂建旐,夏篆、夏缦及戋车建物。孤卿已下,各以其等建其旗。
旌杠,皇帝六刃,诸侯五刃,大夫四刃,士三刃。
旒,皇帝曳地,诸侯及轵,大夫及毂,士及轸。凡注毛于杠首曰绥,析羽曰旌,全羽曰K。其幓,皇帝诸侯加以弧韣。闟戟,方六尺而被之以黻,唯皇帝诸侯辂建焉。闟戟、杠绸与旗同。
车之盖圆以象天,舆方以象地。轮辐三十,以象日月。盖二十有八,以象列宿。设和銮以节趋行,被旗旒以表贵贱。其取象也大,其彰德也明,是以王者尚之。
皇帝、皇后在丧之车五:一曰木车,初丧乘之。二曰素车,卒哭乘之。三曰藻车,既练乘之。四曰駹车,祥而乘之。五曰漆车,禫而乘之。及平齐,得其舆辂,藏于中府,尽不施用。至大象初,遣郑译阅视武库,得魏旧物,取尤异者,并加雕饰,分给六宫。有乾象辇,羽葆圆盖,画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天街云罕、山林奇怪及游麟飞凤、硃雀玄武、驺虞青龙,驾二十四马,以给天中皇后,助祭则乘。又有大楼辇车,龙辀十二,加以玉饰,四毂六衡,方舆圆盖,金鸡树羽,宝铎旒苏,鸾雀立衡,六螭龙衔轭,建太常,画升龙日月,驾二十牛。又有象辇,左右金凤,白鹿仙人,羽葆旒苏,金铃玉佩,初驾二象,后以六驼代之。并有游观小楼等辇,驾十五马车等,合十余乘,皆魏天兴中之所制也。宣帝至是,咸复御之。复令天下车,皆以浑成木为轮。
开皇元年,内史令李德林奏,周、魏舆辇乖制,请皆废毁。高祖从之。唯留魏太和时仪曹令李韶所制五辂,齐天保所遵用者。又留魏熙平中,太常卿穆绍议皇后之辂,其从祭则御金根车,亲桑则御云母车,并驾四马。归宁则御紫罽车,游行则御安车,吊问则御绀罽軿车,并驾三马。于后著令,制五辂。
玉辂,青质,以玉饰诸末。重箱盘舆,左青龙,右白虎,金凤翅,画虡文鸟兽。黄屋左纛,金凤在轼前,八鸾在衡,二铃在轼。龙辀,前设鄣尘。青盖黄里,绣饰。博山镜子,树羽。轮皆硃斑重牙。左建旗,十有二旒,幓旒皆画升龙,其长曳地。右载闟戟,长四尺,广三尺,黻文。旂首金龙头,衔结绶及铃緌。驾苍龙,金方,插翟尾五隼,镂锡,鞶缨十有二就。锡马当颅,镂金为之。鞶马大带,缨马鞅,皆以五彩饰之。就成也,一币为一就。祭祀、纳后则供之。
金辂,赤质,以金饰诸末。左建旟,右建闟戟。旟画鸟隼余与玉辂同。驾赤鳷。朝觐会同,飨射饮至则供之。
象辂,黄质,以象饰诸末。左建旌,右建闟戟。旌画黄麟驾黄鳷。行道则供之。
革辂,白质,挽之以革。左建旗,右建闟戟。旗画白兽驾白骆。巡守临兵事则供之。
木辂,漆之。左建旐,右建闟戟。旐画龟蛇驾黑鳷。田猎则供之。
五辂之盖,旌旗之质,及鞶缨,皆从辂之色。盖之里俱用黄。其镂锡五辂同。
安车,饰重舆,曲壁,紫油纁硃里,通幰,硃丝络网,硃鞶赆缨,硃覆发,具络。驾赤鳷。临幸则供之。
四望车,制同犊车金饰,青油纁硃里,通幰。拜陵临吊则供之。
皇后、皇太后重翟,青质,金饰诸末。硃轮,金根硃牙。其箱饰以重翟羽,青油纁硃里,通幰,绣紫帷,硃丝络网,绣紫络带。八銮在衡,锡,鞶缨十二就,金棨方釳,插翟尾,硃总。总以硃为之,如马缨而小,著马勒,在两耳两镳也。驾苍龙。受册、从郊禖、享庙则供之。
厌翟,赤质,金饰诸末。轮画硃牙。其箱饰以次翟羽,紫油纁硃里,通幰,红锦帷,硃丝络网,红锦络带。其余如重翟。驾黄骝。亲桑则供之。
翟车,黄质,金饰诸末。轮画硃牙。其车侧饰以翟羽,黄油纁黄里,通幰,白红锦帷,硃丝络网,白红锦络带。其余如重翟。驾黄骝。归宁则供之。诸鞶缨之色,皆从车质。
安车,赤质,金饰。紫通幰硃里。驾四马。临幸及吊则供之。
皇太子金辂,赤质,金饰诸末。重较,箱画虡文鸟兽,黄屋,伏鹿轼,龙辀。金凤一,在轼前。设鄣尘。硃盖黄里。轮画硃牙。左建旂,九旒,右载闟戟。旂首金龙头。衔结绶及铃緌。驾赤鳷四。八銮在衡,二铃在轼。金棨方釳,插翟尾五隼、镂锡,鞶缨九就。从祀享、正冬大朝、纳妃则乘之。
轺车,金饰诸末。紫通幰硃里。驾一马。五日常朝及朝飨宫臣,出入行道乘之。
四望车,金饰诸末。紫油纁通幰硃里,硃丝络网。驾一马。吊临则乘之。
公及一品象辂,黄质,以象饰诸末。建旟,画以鸟隼。受册告庙,升坛上任,亲迎及葬则乘之。
侯伯及二品三品革辂,白质,以革饰诸末。建旟,画熊兽。受册告庙,亲迎及葬则乘之。
子男及四品木辂,黑质,以漆饰之。建旟,画以龟蛇。受册告庙,亲迎及葬则乘之。
象辂已下,旒及就数,各依爵品,虽依礼制名,未及创造。开皇三年闰十二月,并诏停造,而尽用旧物。至九年平陈,又得舆辇。旧著令者,以付有司,所不载者,并皆毁弃。虽从俭省,而于礼多阙。十四年,诏又以见所乘车辂,因循近代,事非经典,令更议定。于是命有司详考故实,改造五辂及副。玉辂青质,祭祀乘之。金辂赤质,朝会礼还乘之。象略黄质,临幸乘之。革辂白质,戎事乘之。木辂玄质,耕藉乘之。五辂皆硃斑轮、龙辀、重舆,建十二旒,并画升龙。左建闟戟。旂旒与辂同色。樊缨十有二就。王、五等开国、第一第二品及刺史辂,硃质,硃盖,斑轮。左建旂,旂画龙,一升一降。左建闟戟。第三第四品辂,硃质,硃盖,左建旃,通帛为之,旂旃皆赤。其旒及樊缨就数,各依其品。大业元年,更制车辇,五辂之外,设副车。诏尚书令楚公杨素、吏部尚书奇章公牛弘、工部尚书安平公宇文恺、内史侍郎虞世基、礼部侍郎许善心、太府少卿何稠、朝请郎阎毗等,详议奏决。于是审择前朝故事,定其取舍云。
玉辂,禋祀所用,饰以玉。《白虎通》云:“玉辂,大辂也。”《周礼》巾车氏所掌,“镂锡,樊缨十有再就,建太常,十有二旒”。虞氏谓之鸾车,夏后氏谓之钩车,殷谓之大辂,周谓之乘辂。《大戴礼》著其形式,上盖如规象天,二十八象列星,下方舆象地,三十辐象一月。前视则睹銮和之声,侧观则睹四时之运。昔成汤用而郊祀,因有山车之瑞,亦谓桑根车。蔡邕《独断》论汉制度,凡乘舆车,皆有六马,羽盖金爪,黄屋左纛,镂棨方釳,重毂繁缨,黄缯为盖里也。左纛,以旄牛尾建于竿上,其大如斗,立于左騑也。镂棨高阔各五寸,上如伞形,施于发上,而插翟尾也。方釳当颅,盖马冠也。繁缨,膺前索也。重毂,重施毂也。应劭《汉官》,大辂龙旂,画龙于旂上也。董巴《志》谓为瑞山车,秦谓金根,即殷辂矣。司马彪《志》亦云:“汉备五辂,或谓德车,其所驾马,皆如方色。”唯晋太常卿挚虞独疑大辂,谓非玉辂。挚虞之说,理实可疑,而历代通儒,混为玉辂,详其施用,义亦不殊。左建太常。案《释名》:“日月为常,画日月于旗端,言常明也。”又云:“自夏始也。”奚仲为夏车正,加以旂常,于是旒就有差,用明尊卑之别也。董巴所述,全明汉制。天子建太常,十二斿,曳地,日月升龙,象天明也。今之玉辂,参用旧典,消息取舍,裁其折中。以青为质,玉饰其末。重箱盘舆,左龙右兽,金凤翅,画虡文,轭左立纛。金凤一,在轼前。八鸾在衡,二铃在轼。龙辀之上,前设鄣尘。青盖黄里,绣游带。金博山,缀以镜子,下垂八佩。树四十葆羽。轮皆硃斑重牙,复辖。左建太常,十有二旒,皆画升龙日月,其长曳地。右载闟戟,长四尺,阔三尺,黻文。旗首金龙头,衔铃及緌,垂以结绶。驾苍龙,金棨方釳,插翟尾五隼,镂锡,鞶缨十有二就,皆五缯罽,以为文饰。天子祭祀、纳后则乘之。驭士二十八人,余辂准此。
副车,案蔡邕《独断》,五辂之外,乃复设五色安车、立车各一乘,皆驾四马,是为五时副车。俗人名曰五帝车者,盖副车也。故张良狙击秦皇帝,误中副车。汉家制度,亦备副车。司马彪云:“德车驾六,后驾四,是为副车。”《魏志》亦云:“天子命太祖驾金根六马,设五时副车。”江左乃阙,至梁始备。开皇中,不置副车,平陈得之,毁而弗用。至是复并设之。副玉辂,色及旗章,一同正辂,唯降二等。驾用四马,驭士二十四人。余四副准此。
金辂,案《尚书》,即缀辂也。《周官》:“金辂,镂锡,繁缨九就,建大旂,以宾,同姓以封。”夫礼穷则通,下得通于上也,故天子乘之,接宾宴,同姓诸侯,受而出封。是以汉太子、诸王皆乘金辂及安车,并硃斑轮,倚兽较,伏鹿轼,黑虡文,画籓,青盖,金华施,硃画辕,金涂饰。非皇子为王,不锡此乘,皆左右騑,驾三马。旂九旒,画降龙。皇孙乘绿车,亦驾之。魏、晋制,太子及诸王皆驾四马。依挚虞议,天子金辂,次在第二。又云,金辂以朝,象辂以宾。则是晋用辂与周异矣。《宋起居注》,泰始四年,尚书令建安王休仁议:“天子之元子,士也,故齿胄于辟雍,欲使知教而后尊,不得生而贵矣。既命之后,礼同上公,故天子赐之金辂,但减旂章为等级。象及革木,赐异姓诸侯。在朝卿士,亦准斯例。”此则皇太子及帝子王者,通得乘之。自晋过江,王公以下,车服卑杂,唯有太子礼秩崇异。又乘山石安车,义不经见,事无所出。赐金辂者,此为古制,降乘舆二等,驾用四马。唯天子五辂,通驾六马。旟旌旗旐,并十二旒。左建旟。案《尔雅》:“错革鸟曰旟。”郭璞云:“此谓全剥鸟皮毛,置之竿上也。”旧说,刻为革鸟。孙叔敖云:“革,急也。言画急疾鸟于旒上也。”《周官》所谓鸟隼为旟,亦是急义。今之金辂,赤质,黄金饰诸末。左建旂,画飞隼,右建闟戟,鞶舆凤翅等,并同玉辂。驾赤鳷。临朝会同,飨射饮至则用之。
皇太子辂,古者金饰。宋、齐以来,并乘象辂。宇文恺、阎毗奏:“案宋大明六年,初备五辂,有司奏云:‘秦改周辂,创制金根,汉、魏因循,其形莫改。而金玉二辂,雕饰略同,造次瞻睹,殆无差别。若锡于东储,在礼嫌重,非所以崇峻陛级,表示等威。今皇太子宜乘象辂,碧旂九叶,进不斥尊,退不逼下,酌时沿古,于礼为中。’观宋此义,乃无副车。新置五辂,金玉同体,至象已下,即为差降。所以太子不得乘金辂,欲示等威,故令给象。今取《周礼》之名,依汉家之制,天子五辂,形饰并同。旒及繁缨,例皆十二,黄屋左纛,金根重毂,无不悉同,唯应五方色以为殊耳。若用此辂,给于太子,革木尽皆不可,何况金象者乎?既制副车,驾用四马,至于金辂,自有等差。《春秋》之义,降下以两。今天子金辂,驾用六马,十二旒,太子金辂,驾用四马,降龙九旒,制颇同于副车,又有旌旗之别。并嫡皇孙及亲王等辂,并给金辂,而减其雕饰,合于古典。臣谓非嫌。”制曰:“可。”于是太子金辂,赤质,制同副车,具体而小,亦驾四马,驭士二十人。皇嫡孙金辂,绿质,降太子一等。去盘舆重毂,辕上起箱,末以金饰,旌长七刃,七旒。驾用四马,驭士一十八人。亲王金辂,以赤为质,余同于皇嫡孙。唯在其国及纳妃亲迎则给之,常朝则乘象辂。
象辂,案《尚书》,即先辂也。《周礼》:“象辂,硃繁缨五就,建大赤,以朝,异姓以封。”左建旌。案《尔雅注》“旄首曰旌”,许慎所说“游车载旌”。《广雅》云:“天子旌高九刃,诸侯七刃,大夫五刃。”《周书·王会》:“张羽凫旌。”《礼记》云:“龙旂九旒,天子之旌也。”今象辂,以黄为质,象饰诸末。左建旌,画绿麟,右建闟戟。驾黄鳷。祀后土则用之。
革辂,案《释名》:“天子车也”。《周礼》:“革辂,龙勒,绦缨五就,建大白,用之即戎,以封四卫。”古者革挽而漆之,更无他饰。又有“戎辂之萃,广车之萃,阙车之萃,轻车之萃”。此皆兵车,所谓五戎。然革辂亦名戎辂,天子在军所乘。广车,横阵车也。阙车,补阙车也。饰并以革,故“师供革车,各以其萃”。挚虞议云,革辂第四。左建旌。案《释名》“熊兽为旗”,《周官》“龙旂九旒,以象大火”。今革辂白质,鞔之以革。左建旗,画驺虞,右建闟戟,驾白骆。巡守临兵则用之。三品已下,并乘革辂,硃色为质。驭士十六人。
木辂,案《尚书》,即次辂也。《周官》:“木辂,缁樊鹄缨建麾,以畋,以封籓国。”晋挚虞云,畋辂第五。唯宋泰始诏,乘木辂以耕稼。徐爰《释疑略》曰:“天子五辂,晋迁江左,阙其三,唯有金辂以郊,木辂即戎。宋大明时,始备其数。”凡五辂之盖,旌旗之质及鞶缨皆从方色。盖里并黄,雕饰如一。沈约曰:“金象革木,《礼图》不载其形。”今旒数羽葆,并同玉辂。左建旐。案《周官》:“龟蛇为旐。”《释名》云:“龟知气兆之吉凶也。”许慎云:“旐有四斿,以象营室。”今木辂黑质,漆之。左建旐,画玄武,右建闟戟。驾黑鳷。畋猎用之。四品方伯乘木辂,赤质,驾士十四人。
安车,案《礼》,卿大夫致事则乘之。其制如辎軿。蔡邕《独断》有五色安车,皆画轮重毂。今画轮,重舆,曲壁,紫油幢绛里,通幰,硃丝络网,赤鞶缨。驾四马。省问临幸则乘之。皇太子安车,斑轮,赤质,制略同乘舆,亦驾四马。
四望车,案晋《中朝大驾卤簿》,四望车,驾牛中道。《东宫旧仪》,皇太子及妃,皆有画轮四望车。今四望车制同犊车,黄金饰,青油幢硃里,紫通幰,紫丝网。驾一牛。拜陵临吊则用之。皇太子四望车,绿油幢,青通幰,硃丝络网。
耕根车,案沈约云:“亲幸耕籍御之。三盖车,一名芝车,又名耕根车。置耒耜于轼上。”即潘岳所谓“绀辕属于黛耜”者也。开皇无之,驾出亲耕,则乘木辂,盖依宋泰始之故事也。今耕根车,以青为质,三重施盖,羽葆雕装,并同玉辂。驾六马。其轼平,以青囊盛耒而加于上。籍千亩,行三推礼,则亲乘焉。
羊车,案晋司隶校尉刘毅奏护军羊琇私乘者也。开皇无之,至是始置焉。其制如轺车,金宝饰,紫锦幰,硃丝网。驭童二十人,皆两鬟髻,服青衣,取年十四五者为,谓之羊车小史。驾以果下马,其大如羊。
属车,案古者诸侯贰车九乘,秦灭九国,兼其车服,故为八十一乘。汉遵不改。武帝祠太一甘泉,则尽用之。明帝上原陵,又用之。法驾三十六乘,小驾十二乘。开皇中,大驾十二乘,法驾减半。大业初,属车备八十一乘,并如犊车,紫通幰,硃丝络网,黄金饰。驾一牛。在卤簿中,单行正道。至三年二月,帝嫌其多,问起部郎阎毗。毗曰:“臣共宇文恺参详故实,此起于秦,遂为后式,故张衡赋云‘属车九九’是也。次及法驾,三分减一,此汉制也。故《文帝纪》‘奉天子法驾迎代邸’,如淳曰‘属车三十六乘’是也。又据宋孝建时,有司奏议,晋迁江左,唯设五乘,尚书令建平王宏曰:‘八十一乘,无所准凭,江左五乘,俭不中礼。但帝王旂旒之数,皆用十二,今宜准此,设十二乘。开皇平陈,因以为法令。宪章往古,大驾依秦,法驾依汉,小驾依宋,以为差等。帝曰:“大驾宜用三十六,法驾宜用十二,小驾除之可也。”
辇,案《释名》“人所辇也。”汉成帝游后庭则乘之。徐爰《释问》云:“天子御辇,侍中陪乘。”今辇制象轺车,而不施轮,通幰硃络,饰以金玉,用人荷之。
副辇,加笨,制如犊车,亦通幰硃络,谓之蓬辇。自梁武帝始也。
舆,案《说文》云:“箯,竹舆也。”《周官》曰:“周人上舆。”汉室制度,以雕为之,方径六尺。今舆制如辇而但小耳,宫苑宴私则御之。
小舆,幰方,形同幄帐。自閤出升正殿则御之。
轺车,案《六韬》,一名遥车,盖言遥远四顾之车也。汉武帝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轺传从。此又是驰传车也。《晋氏卤簿》,御史轺车行中道。《晋公卿礼秩》云:“尚书令轺,黑耳后户。”今轺车,青通幰,驾二马。王侯入学,五品朝婚,通给之。司隶刺史及县令、诏使品第六七,则并驾一马。
犊车,案《魏武书》,赠杨彪七香车二乘,用牛驾之。盖犊车也。《长沙耆旧传》曰:“刘寿常乘通幰车。”今犊车通幰,自王公已下,至五品已上,并给乘之。三品已上,青幰硃里,五品已上,绀幰碧里,皆白铜装。唯有惨及吊丧者,则不张幰而乘铁装车。六品已下不给,任自乘犊车,弗许施幰。初,五品已上,乘偏幰车,其后嫌其不美,停不行用,以亘幰代之。三品已上通幰车则青壁,一品轺车,油幰硃网,唯车辂一等,听敕始得乘之。
马珂,三品已上九子,四品七子,五品五子。
皇后重翟车,案《周礼》,正后亦有五辂:一曰重翟,二曰厌翟,三曰安车,四曰翟车,五曰辇车。汉制,后法驾,乘重翟车。今重翟,青质,金饰诸末。画轮,金根硃牙,重毂。其箱饰以重翟羽。青油幢硃里,通幰,紫绣帷,硃丝络,紫绣带。八銮在衡,镂锡,鞶缨十有二就,金棨方釳,插翟尾,硃总,缀于马勒及两金镳之上。驾苍龙。受册从祀郊禖享庙则供之。
厌翟,赤质,金饰诸末。硃轮,画硃牙。其箱饰以次翟羽,紫油幢硃里,通幰,红锦帷,硃丝络网,红锦带。其余如重翟。驾赤鳷。采桑则供之。
翟车,黄质,金饰诸末。轮画硃牙。其箱饰以翟羽,黄油幢黄里,通幰,白红锦帷,硃丝络网,白红锦带。其余如重翟。驾黄鳷。归宁则供之。诸鞶缨之色,皆从车质。
安车,金饰,紫通幰,硃里。驾四马。临幸及吊则供之。
辇车,金饰,同于蓬辇,通幰,斑轮,驾用四马。宫苑近行则乘之。
皇后属车三十六乘,初宇文恺、阎毗奏定,请减乘舆之半。礼部侍郎许善心奏驳曰:“谨案《周礼》,后备六服,并设五辂,采章之数,并与王同,属车之制,不应独异。又宋孝建时,议定舆辇,天子属车,十有二乘。至大明元年九月,有司奏皇后副车,未有定式,诏下礼官,议正其数。博士王燮之议:‘郑玄云:后象王立六宫,亦正寝一而燕寝五。推其所立,每与王同,谓十二乘通关为允。’宋帝从之,遂为后式。今请依乘舆,不须差降。”制曰:“可。”
三妃乘翟车,以赤为质,驾二马。九嫔已下,并乘犊车,青幰,硃络网。
皇太子妃乘翟车,以赤为质,驾三马,画辕金饰。犊车为副,紫幰,硃络网。良娣已下,并乘犊车,青幰硃里。
三公夫人、公主、王妃,并犊车,紫幰,硃络网。五品已上命妇,并乘青幰,与其夫同。
*********志第六 礼仪六
梁制,乘舆郊天、祀地、礼明堂、祠宗庙、元会临轩,则黑介帻,通天冠平冕,俗所谓平天冠者也。其制 ,玄表,硃绿里,广七寸,长尺二寸,加于通天冠上。前垂四寸,后垂三寸,前圆而后方。垂白玉珠,十有二旒,其长齐肩。以组为缨,各如其绶色,傍垂黈纩,珫珠以玉瑱。其衣,皁上绛下,前三幅,后四幅。衣画而裳绣。衣则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火、宗彝,画以为缋。裳则藻、粉、米、黼黻,以为绣。凡十二章。素带,广四寸,硃里,以硃绣裨饰其侧。中衣以绛缘领袖。赤皮为韠,盖古之“X也。绛袴袜,赤舄。佩白玉,垂硃黄大绶,黄赤缥绀四采,革带,带剑,绲带以组为之,如绶色。黄金辟邪首为带鐍,而饰以白玉珠。又有通天冠,高九寸,前加金博山、述,黑介帻,绛纱袍,皁缘中衣,黑舄,是为朝服。元正贺毕,还储更衣,出所服也。其释奠先圣,则皁纱袍,绛缘中衣,绛袴袜,黑舄。临轩亦服衮冕,未加元服,则空顶介帻。拜陵则笺布单衣,介帻。又有五梁进贤冠、远游、平上帻武冠。单衣,黑介帻,宴会则服之。
单衣、白帢,以代古之疑衰、皮弁为吊服,为群臣举哀临丧则服之。
天监三年,何佟之议:“公卿以下祭服,里有中衣,即今之中单也。案后汉《舆服志》明帝永平二年,初诏有司采《周官》、《礼记》、《尚书》,乘舆服,从欧阳说;公卿以下服,从大小夏侯说。祭服,绛缘领袖为中衣,绛袴袜,示其赤心奉神。今中衣绛缘,足有所明,无俟于袴。既非圣法,谓不可施。”遂依议除之。
四年,有司言:平天冠等一百五条,自齐以来,随故而毁,未详所送。何佟之议:“《礼》‘祭服敝则焚之’。”于是并烧除之,其珠玉以付中署。
七年,周舍议:“诏旨以王者衮服,宜画凤皇,以示差降。按《礼》:‘有虞氏皇而祭,深衣而养老。’郑玄所言皇,则是画凤皇羽也。又按《礼》所称杂服,皆以衣定名,犹如衮冕,则是衮衣而冕。明有虞言皇者,是衣名,非冕,明矣。画凤之旨,事实灼然。”制:“可。”又王僧崇云:“今祭服,三公衣身画兽,其腰及袖,又有青兽,形与兽同,义应是蜼,即宗彝也。两袖各有禽鸟,形类鸾凤,似是华虫。今画宗彝,即是周礼。但郑玄云:‘蜼,禺属,昂鼻长尾。’是兽之轻小者,谓宜不得同兽。寻冕服无凤,应改为雉。又裳有圆花,于礼无碍,疑是画师加葩L耳。藻米黼黻,并乖古制,今请改正,并去圆花。”帝曰:“古文日月星辰,此以一辰摄三物也。山龙华虫,又以一山摄三物也。藻火粉米,又以一藻摄三物也。是为九章。今衮服画龙,则宜应画凤明矣。孔安国云:‘华者,花也。’则为花非疑。若一向画雉,差降之文,复将安寄?郑义是所未允。”又帝曰:“《礼》:‘王者祀昊天上帝,则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又云:‘莞席之安,而蒲越稿秸之用。’斯皆至敬无文,贵诚重质。今郊用陶匏,与古不异,而大裘蒲秸,独不复存,其于质敬,恐有未尽。且一献为质,其剑佩之饰及公卿所著冕服,可共详定。”五经博士陆玮等并云:“祭天犹存扫地之质,而服章独取黼黻为文,于义不可。今南郊神座,皆用嵒席,此独莞类,未尽质素之理。宜以稿秸为下藉,蒲越为上席。又《司服》云:‘王祀昊天,服大裘’,明诸臣礼不得同。自魏以来,皆用衮服,今请依古,更制大裘。”制:“可。”玮等又寻大裘之制,唯郑玄注《司服》云“大裘,羔裘也”,既无所出,未可为据。案六冕之服,皆玄上纁下。今宜以玄缯为之。其制式如裘,其裳以纁,皆无文绣。冕则无旒。诏:“可”。
又乘舆宴会,服单衣,黑介帻。旧三日九日小会,初出乘金辂服之。八年,帝改去还皆乘辇,服白纱帽。
九年,司马筠等参议:“《礼记·玉藻》云:‘诸侯玄冕以祭,裨冕以朝。’《杂记》又云:‘大夫冕而祭于公,弁而祭于己。’今之尚书,上异公侯,下非卿士,止有朝衣,本无冕服。但既预斋祭,不容同在于朝,宜依太常及博士诸斋官例,著皁衣,绛襈,中单,竹叶冠。若不亲奉,则不须入庙。”帝从之。
十一年,尚书参议:“按《礼》,跣袜,事由燕坐,履不宜陈尊者之侧。今则极敬之所,莫不皆跣。清庙崇严,既绝恆礼,凡有履行者,应皆跣袜。”诏:“可。”
陈永定元年,武帝即位,徐陵白:“所定乘舆御服,皆采梁之旧制。”又以为“冕旒,后汉用白玉珠,晋过江,服章多阙,遂用珊瑚杂珠,饰以翡翠”。侍中顾和奏:“今不能备玉珠,可用白〔。”从之。萧骄子云:“白〔,蚌珠是也。”帝曰:“形制依此。今天下初定,务从节俭。应用绣、织成者,并可彩画,金色宜涂,珠玉之饰,任用蚌也。”至天嘉初,悉改易之,定令具依天监旧事,然亦往往改革。今不同者,皆随事于注言之;不言者,盖无所改制云。
皇太子,金玺龟钮,硃绶,三百二十首朝服,远游冠,金博山,佩瑜玉翠緌,垂组,硃衣,绛纱袍,皁缘白纱中衣,白曲领,带鹿卢剑,火珠首,素革带,玉钩燮,兽头鞶囊。其大小会、祠庙、朔望、五日还朝,皆朝服,常还上宫则硃服。若释奠,则远游冠,玄朝服,绛缘中单,绛袴袜,玄舄。讲,则著介帻。又有三梁进贤冠。其侍祀则平冕九旒,衮衣九章,白纱绛缘中单,绛缯韠,赤舄,绛靺。若加元服,则中舍执冕从。皇太子旧有五时朝服,自天监之后则硃服。在上省则乌帽,永福省则白帽云。
诸王,金玺龟钮,纁硃绶,一百六十首朝服,远游冠,介帻,硃衣,绛纱袍,皁缘中衣,素带,黑舄。佩山玄玉,垂组,大带,兽头鞶,腰剑。若加余官,则服其加官之服。
开国公,金章龟钮,玄硃绶,一百四十首朝服,纱硃衣,进贤三梁冠,佩水苍玉,兽头鞶,腰剑。
开国公、伯,金章龟钮,青硃绶,一百二十首朝服,纱硃衣,进贤三梁冠,佩水苍玉,善头鞶,腰剑。
开国子、男,金章龟钮,青绶,一百首朝服,纱硃衣,进贤三梁冠,佩水苍玉,兽头鞶,腰剑。
县、乡、亭、关内、关中及名号侯,金印龟钮,紫绶,朝服,进贤二梁冠,兽头鞶,腰剑。关内、关中及名号侯则珪钮。
关外侯,银印珪钮,青绶,朝服,进贤二梁冠,兽头鞶,腰剑。
诸王嗣子,金印珪钮,紫绶,八十首朝服,进贤二梁冠,佩山玄玉,兽头鞶,腰剑。
开国公、侯嗣子,银印珪钮,青绶,八十首朝服,进贤二梁冠,佩水苍玉,兽头鞶,腰剑。
太宰、太傅、太保、司徒、司空,金章龟钮,紫绶八十首朝服,进贤三梁冠,佩山玄玉,兽头鞶,腰剑。《陈令》加有相国丞相,服制同。
大司马、大将军、太尉、诸位从公者,金章龟钮,紫绶,八十首朝服,武冠,佩山玄玉,兽头鞶,腰剑。直将军则不带剑。
凡公及位从公、言以将军及以左右光禄、开府仪同者,各随本位号。其文则曰“某位号仪同之章”。五等诸侯,助祭郊庙,皆平冕九旒,青玉为珠,有前无后。各以其绶色为组缨,旁垂黈纩。衣,玄上纁下,画山龙已下九章,备五采,大佩,赤舄,絇履。录尚书无章绶品秩,悉以余官总司其任,服则余官之服,犹执笏紫荷。其在都坐,则东面最上。
尚书令、仆射、尚书,铜印墨绶,朝服,纳言帻、进贤冠,佩水苍玉,尚书则无印绶腰剑,紫荷,执笏。陈尚书令、仆射,金章龟钮,紫绶,八十首,兽头鞶。尚书无印绶及鞶。余并同梁。
侍中散骑常侍、通直常侍、员外常侍,朝服,武冠貂蝉,侍中左插,常侍右插。皆腰剑,佩水苍玉。其员外常侍不给佩旧至尊朝会登殿,侍中常侍夹御,御下舆,则扶左右。侍中骖乘,则不带剑。
中书监、令、秘书监,铜印墨绶,朝服,进贤两梁冠,佩水苍玉,腰剑,兽头鞶。陈制,银章龟钮,青绶,八十首,兽头鞶,腰剑。余同梁。
左、右光禄大夫,皆与加金章紫绶同。其但加金紫者,谓之金紫光禄,但加银青者,谓之光禄大夫。《陈令》有特进,进贤二梁冠,朝服,佩水苍玉,腰剑《梁令》不载。
光禄、太中、中散大夫,太常、光禄、弘训太仆、太仆、廷尉、宗正、大鸿胪、大司农、少府、大匠诸卿,丹阳尹,太子保、傅,大长秋,太子詹事,银章龟钮,青绶,兽头鞶,朝服,进贤冠二梁,佩水苍玉。卿大夫助祭,则冠平,冕五旒,黑玉为珠,有前无后。各以其绶采为组缨,旁垂黈纩。衣,玄上纁下,画华虫七章,皆佩五采大佩,赤舄,絇履。陈宫卿改云慈训,余皆同梁。又有太舟卿,服章同。
骠骑、车骑、卫将军、中军、冠军、辅国将军、四方中郎将,金章紫绶,中郎将则青绶。朝服,武冠,佩水苍玉。《陈令》:镇、卫、骠骑、车骑、中军、中卫、中抚军、中权、四征、四镇、四安、四翊、四平将军,金章兽钮。其冠军、四方中郎将,金章豹钮,并紫绶,八十首,兽头鞶,朝服,武冠,佩水苍玉。自中军已下诸将军及冠军、四方中郎将,并官不给佩。
领、护军,中领、护军,五营校尉,银印青绶,朝服,武冠,佩水苍玉,兽头鞶。其屯骑,夹御日,假给佩,余校不给。《陈令》:领、护,金章龟钮,紫绶,八十首。中领、护,银章龟钮,青绶,八十首。其五营校尉,银印珪钮,青绶,八十首。官不给佩。余并同梁。
弘训卫尉,卫尉,陈宫卿云慈训,服同诸卿,但武冠。司隶校尉,陈无官服左右卫、骁骑、游击、前、左、右、后军将军,龙骧、宁朔、建威、振威、奋威、扬威、广威、武威、建武、振武、奋武、扬武、广武等将军,积弩、积射、强弩将军,监军,银章青绶,朝服,武冠,佩水苍玉,兽头珪。骁、游已下,并不给佩。骁、游夹侍日,假给。《陈令》:左、右卫,银章龟钮,不给剑。左右骁骑、游击、云骑、游骑、前、左、右、后军将军,左右中郎将,银印珪钮。余服饰同梁,亦官不给佩。其骁、游、云骑,夹御日,假给。其积弩、积射、强弩,铜印环钮,墨绶,带剑。余服同梁。又有忠武、军师、武臣、爪牙、龙骑、云麾、镇兵、翊帅、宣惠、宣毅、智威、仁威、勇威、信威、严威、智武、仁武、勇武、信武、严武,金章豹钮,紫绶,八十首。官不给。轻车、镇朔、武旅、贞毅、明威、宁远、安远、征远、振远、宣远等将军,金章貔钮,紫绶,并兽头鞶,朝服,武冠,佩水苍玉。
国子祭酒,皁朝服,进贤二梁冠,佩水苍玉。
御史中丞、都水使者,银印,墨绶,朝服,进贤二梁冠,兽头鞶,腰剑,佩水苍玉。陈中丞,银章龟钮,青绶,八十首,二梁冠。余同梁。其都水,陈、梁改为太舟卿,服在诸卿中见。
谒者仆射,铜印环钮,墨绶,八十首。朝服,高山冠,兽头鞶,佩水苍玉,腰剑。
诸军司,银章龟钮,青绶,朝服,武冠,兽头鞶。
给事中、黄门侍郎、散骑通直员外、散骑侍郎、奉朝请、太子中庶子、庶子、武卫将军、武骑常侍,朝服,武冠,腰剑。《陈令》:庶子已上簪笔。其武卫不剑,正直夹御,白布袴褶。
中书侍郎,朝服,进贤一梁冠,腰剑。冗从仆射、太子卫率,铜印,墨绶,兽头鞶,朝服,武冠。陈卫率,银章龟钮,青绶,不剑。冗从,铜印环钮,墨绶,腰剑。余并同梁。
武贲中郎将、羽林监,铜印环钮,墨绶,朝服,武冠,兽头鞶,腰剑。其在陛牙及备卤簿,著毼尾,绛纱縠单衣。
护匈奴中郎将,护羌、戎、夷、蛮、越、乌丸、西域校尉,银印珪钮,青绶,朝服,武冠,兽头鞶。《陈令》无此官。其庶子,镇蛮、宁蛮、平戎、西戎校尉,平越中郎将,服章同。
安夷、抚夷护军,州郡国都尉,奉车、驸马、骑都尉,诸护军,银印珪钮,青绶,兽头鞶,朝服,武冠。陈安远、镇蛮护军,州、郡、国都尉,奉车、驸马、骑都尉,诸护军,服章同。无余文。
州刺史,铜印,墨绶,兽头鞶,腰剑,绛朝服,进贤二梁冠。陈铜章龟钮,青绶。余同梁。
郡国太守、相、内史,银章龟钮,青绶,兽头鞶,单衣,介帻。加中二千石,依卿尹冠服剑佩。
尚书左、右丞,秘书丞,铜印环钮,黄绶,兽爪鞶,朝服,进贤一梁冠。
尚书,秘书著作郎,太子中舍人、洗马、舍人,朝服,进贤一梁冠,腰剑。
诸王友、文学,硃服,进贤一梁冠。《陈令》,诸王师服同。
治书侍御史、侍御史,朝服,腰剑,法冠。治书侍御史,则有铜印环钮,墨绶。陈又有殿中、兰台侍御史,朝服,法冠,腰剑,簪笔。
诸博士,给皁朝服,进贤两梁冠,佩水苍玉。
太学博士,正限八人,著佩,限外六人不给。
廷尉律博士,无佩。并簪笔。
国子助教,皁朝服,进贤一梁冠,簪笔。
公府长史,兽头鞶。诸卿尹丞,黄绶,兽爪鞶,簪笔。
诸县署令、秩千石者,兽爪鞶,铜印环钮,墨绶,朝服,进贤两梁冠。长史硃服,诸卿尹丞、建康令,玄服。
公府掾属、主簿、祭酒,硃服,进贤一梁冠。公府令史亦同。
领、护军长史,硃服,兽头鞶。诸军长史,单衣,介帻,兽头鞶。
诸卿部丞、狱丞,并皁朝服,一梁冠,黄绶,兽爪鞶,簪笔。
太子保、傅、詹事丞,早朝服,一梁冠,簪笔,兽爪鞶,黄绶。
郡国相、内史丞、长史,单衣,介帻。长史,兽头鞶,其丞,黄绶,兽爪鞶。
诸县署令、长、相,单衣,介帻,兽头鞶,铜印环钮,墨绶,朝服,进贤一梁冠。诸署令,硃衣,武冠。州都大中正、郡中正,单衣,介帻。
太子门大夫,兽头鞶,陵令、长,兽爪鞶,铜印环钮,墨绶,朝服,进贤一梁冠。令、长硃服,率更、家令、仆,朝服,两梁冠,兽头鞶,腰剑。
黄门诸署令、仆、长丞,硃服,进贤一梁冠,铜印环钮,墨绶。丞,黄绶。黄门冗从仆射监、太子寺人监,铜印环钮,墨绶,朝服,武冠,兽头般。
公府司马,领、护军司马,诸军司马,护匈奴中郎将,护羌、戎、夷、蛮、越、乌丸、戊己校尉长史、司马,铜印环钮,墨绶,兽头鞶,朝服,武冠。诸军司马,单衣,平巾帻。长史,介帻。《陈令》:公府司马,领、护军司马,诸军司马,镇安蛮安远护军,蛮、戎、越校尉中郎将长史、司马,其服章与梁官同。
公府从事中郎,硃服,进贤一梁冠。诸将军开府功曹、主簿,单衣,介帻,革带。廷尉,建康正、监平,铜印环钮,墨绶,皁零辟,朝服,法冠,兽爪鞶。
左、右卫司马,铜印环钮,墨绶,单衣,带,平巾帻,兽头鞶。
诸府参军,单衣,平巾帻。
诸州别驾、治中、从事、主簿、西曹从事,玄朝服,进贤一梁冠,簪笔。常公事,单衣,介帻,硃衣。
直阁将军,硃服,武冠,铜印珪钮,青绶,兽头鞶。
直阁将军、诸殿主帅,硃服,武冠。正直绛衫,从则衤雨裆衫。
诸开国郎中令、大农、公、傅中尉,铜印环钮,青绶,朝服,进贤两梁冠,中尉武冠,皆兽头鞶。
诸开国三将军,铜印环钮,青绶,朝服,武冠。限外者不给印。陈制:墨绶,余并同梁。
开国掌书中尉、司马,陵庙食官,厩牧长,典医典府丞,铜印。
常侍、侍郎、世子、庶子、谒者、中大夫、舍人,不给印。典书、典祠、学官令,典膳丞、长,铜印。限外者不给印。
左右常侍、侍郎,典卫中尉司马,朝服,武冠。典书、典祠、学官令,朝服,进贤一梁冠。余悉硃服,一梁冠。常侍、侍郎、典书、典祠、学官令,簪笔,腰剑。
太子卫率、率更、家令丞,铜印环钮,黄绶,皁朝服,进贤一梁冠,兽爪鞶。
太子常从武贲督,铜印环钮,墨绶,朝服,武冠,兽爪鞶。
殿中将军、员外将军,硃服,武冠。
州郡国都尉司马,铜印环钮,墨绶,硃服,武冠,兽头鞶。
诸谒者,朝服,高山冠。
中书通事舍人门下令史、主书典书令史、门下朝廷局书令史、太子门下通事守舍人、主书典守舍人、二宫斋内职左右职局斋干已上,硃服,武冠。
殿中内外局监、太子内外监、殿中守舍人,铜印环钮,硃服,武冠。
内外监典事书吏,硃服,进贤一梁冠。内监朝廷人领局典事、外监统军队谘详发遣局典事,武冠。外监及典事书吏,悉著硃衣,唯正直及斋监并受使,不在例。其东宫内外监、殿典事书吏,依台格。五校、三将将军主事,内监主事,外监主事,三校主事,硃服,武冠。
尚书都令史,都水参事,门下书令史,集书、中书、尚书、秘书著作掌书主书主图主谱典客令史书令史,监、令、仆射省事,兰台、殿中兰台、谒、都水令史,公府令史书令史,太子导客、次客守舍人及诸省典事,硃衣,进贤一梁冠。
尚书都算、度支算、左右校吏,硃服,进贤一梁冠。
诸县署丞、太子诸署丞、王公侯诸署及公主家令丞、仆,铜印环钮,黄绶,硃服,进贤一梁冠。太官、太医丞,武冠。
诸县尉,铜印环钮,单衣,介帻,黄绶,兽爪鞶。节骑郎,硃服,武冠。其在陛列及备卤簿者,毼尾,绛纱縠单衣。御节郎、黄钺郎,朝服,赤介帻,簪笔。典仪、唱警、唱奏事、持兵、主麾等诸职,公事及备卤簿,硃服,武冠。
殿中中郎将、校尉、都尉,银印珪钮,青绶,硃服,武冠,兽头鞶。
城门侯,铜印环钮,墨绶,硃服,武冠,兽头鞶。
部曲督、司马吏、部曲将,铜印环钮,硃服,武冠。司马吏,假墨绶,兽爪鞶。
太中、中散、谏议大夫,议郎、中郎、郎中、舍人,硃服,进贤一梁冠。
诸门郎、仆射、佐吏,东宫门吏,其郎硃服,仆射皁零辟,朝服,进贤冠,吏却非冠,佐吏著进贤冠。
总章协律,铜印环钮,艾绶,兽爪鞶,硃服,武冠。
黄门后阁舍人、主书、斋帅、监食、主食、主客、扶侍、鼓吹,硃服,武冠。鼓吹进贤冠,斋帅墨绶,兽头鞶。
殿中司马,铜印环钮,墨绶,硃服,武冠,兽头鞶。
总章监、鼓吹监,铜印环钮,艾绶,硃服,武冠。
诸四品将兵都尉、牙门将、崇毅、材官、折难、轻骑、扬烈、威远、宁远、宣威、光威、骧威、威烈、威虏、平戎、绥远、绥狄、绥边、绥戎、兽威、威武、烈武、毅武、奋武、讨寇、讨虏、殄难、讨难、讨夷、厉武、横野、陵江、鹰扬、执讯、荡寇、荡虏、荡难、荡逆、殄虏、扫虏、扫难、扫逆、扫寇、厉锋、武奋、武牙、广野,领兵满五十人,给银章,不满五十,除板而已,不给章,硃服,武冠。以此官为刺史、太守,皆青绶。此条已下,皆陈制,与梁不同。
典仪但帅、典仪正帅,硃衣,武冠。其本资有殿但、正帅,得带艾绶,兽头鞶。殿但帅、正帅,艾绶,兽头鞶,硃服,武冠。殿帅、羽仪帅、员外帅,硃衣,武冠。
威雄、猛、烈、振、信、胜、略、风、力、光等十威将军,武猛、略、胜、力、毅、健、烈、威、锐、勇等十武将军,并银章熊钮,青绶,兽头鞶,武冠,朝服。
猛毅、烈、威、锐、震、进、智、武、胜、骏等十猛将军,银章罴钮,青绶,兽头鞶,武冠,朝服。
壮武、勇、烈、猛、锐、威、毅、志、意、力等十壮将军,骁雄、桀、猛、烈、武、勇、锐、名、胜、迅等十骁将军,雄猛、威、明、烈、信、武、勇、毅、壮、健等十雄将军,并银章羔钮,青绶,兽头鞶,武冠,朝服。
忠勇、烈、猛、锐、壮、毅、捍、信、义、胜等十忠将军,明智、略、远、勇、烈、威、胜、进、锐、毅等十明将军,光烈、明、英、远、胜、锐、命、勇、武、野等十光将军,飚勇、猛、烈、锐、奇、决、起、略、胜、出等十飚将军,并银章鹿钮,青绶,兽头鞶,武冠,朝服。
龙骧、武视、云旗、风烈、电威、雷音、驰、锐、进锐、羽骑、突骑、折冲、冠武、和戎、安垒、起猛、英果、扫虏、扫狄、武锐、摧锋、开远、略远、贞威、决胜、清野、坚锐、轻锐、拔山、云勇、振旅等三十号将军,银印菟钮,青绶,兽头鞶,朝服,武冠。
超武、铁骑、楼船、宣猛、树功、克狄、平虏、棱威、戎昭、威戎、伏波、雄戟、长剑、冲冠、雕骑、佽飞、勇骑、破敌、克敌、威虏、前锋、武毅、开边、招远、全威、破阵、荡寇、殄虏、横野、驰射等三十号将军,铜印环钮,墨绶,兽头鞶,朝服,武冠。并左十二件将军,除并假给章印绶,板则止硃服、武冠而已。其勋选除,亦给章印。
建威、牙门、期门已下诸将军,并铜印环钮,墨绶,兽头鞶,硃服,武冠。板则无印绶,止冠服而已。其在将官,以功次转进,应署建威已下诸号,不限板除,悉给印绶。若武官署位转进,登上条九品驰射已上诸戎号,亦不限板除,悉给印绶。
千人督、校督司马,武贲督、牙门将、骑督督、守将兵都尉、太子常从督别部司马、假司马,假铜印环钮,硃服,武冠,墨绶,兽头鞶。
武猛中郎将、校尉、都尉,铜印环钮,硃服,武冠。其以此官为千人司马、道贲督已上及司马,皆假墨绶,兽头鞶。已上陈制,梁所无及不同者。
陛长、甲仆射、主事吏将骑、廷上五牛旗假吏武贲,在陛列及备卤簿,服锦文衣,武冠,毼尾。陛长者,假铜印环钮,墨绶,兽头鞶。
假旄头羽林,在陛列及备卤簿,服绛单衣,上著韦画腰襦,假旄头。舆辇、迹禽、前驱、由基强弩司马,给绛科单衣,武冠。其本位佩武猛都尉已上印者,假墨绶,别部司马已下假墨绶,并兽头鞶。
殿中冗从武贲、殿中武贲、持钑戟冗从武贲,假青绶,绛科单衣,武冠。《陈令》:绛科单衣,其本位职佩武猛、都尉等印,假鞶绶,依前条。
持椎斧武骑武贲、五骑传诏武贲、殿中羽林、太官尚食武贲、称饭宰人、诸宫尚食武贲,假墨绶,给绛褠,武冠。其佩武猛、都尉等位印,皆依上条假鞶绶之例。
其在陛列及备卤簿,五骑武贲,服锦文衣,毼尾。宰人服离支衣。领军捉刃人,乌总帽,袴褶,皮带。
絓是羽葆毦鼓吹,悉改著进贤冠,外给系毦。鼓吹著武冠。诸官鼓吹,尚书廊下都坐门下使守藏守阁、殿中威仪驺,武贲常直殿门云龙门者、门下左右部武贲羽林驺,给传事者诸导驺门下中书守阁、尚书门下武贲羽林驺,兰台五曹节藏仆射廊下守阁、威仪发符驺,都水使者廊下守给驺,谒者威仪驺,诸宫谒者驺,绛曈,武冠,衣服如旧。大谁、天门士,皁科单衣,樊哙冠。卫士,涅布曈,却敌冠。
诸将军、使持节、都督执节史,硃衣,进贤一梁冠。自此条已下皆陈制,梁所无。
持节节史,单衣,介帻。其纂戎戒严时,同使持节。制假节节史,单衣,介帻。凡节趺,以石为之。持节皆刻为鞶螭形,假节及给蛮夷节,皆刻为狗头趺。
诸王典签帅,单衣,平巾帻。典签书吏,袴褶,平巾帻。
诸王书佐,单衣,介帻。
公府书佐,硃衣,进贤冠。
诸王国舍人、司理、谒者、閤下令史、中卫都尉,硃衣,进贤一梁冠。司理假铜印,谒者高山冠,令史已下武冠。
太子太傅五官功曹、主簿,皁朝服,进贤一梁冠。
太子二傅门下主记、录事、功曹书佐,门下书佐,记室帐下督、都督省事,法曹书佐,太傅外都督,皁衣,进贤一梁冠。
太子妃家令,绛朝服,进贤一梁冠。
太子三校、二将,积弩、殿中将军,衣服皆与上宫官同。
太子正员司马督、题阁监,铜印墨绶三校内主事、主章、扶侍,守舍人,衣带仗局、服饰衣局、珍宝朝廷主衣统,奏事干,内局内干,硃衣,武冠。
诸公府御属及省事,录尚书省事,太子门下及内外监丞、典事、导客、算书吏,次功、典书函、典书、典经、五经典书诸守宫舍人,市买清慎食官督,内直兵吏,宣华、崇贤二门舍人,诸门吏,硃衣,进贤一梁冠。
太子妃传令,硃衣,武冠,执刀,乌信幡。
太子二傅骑吏,玄衣,赤帻,武冠,常行则袴褶。执仪、斋帅、殿帅、典仪帅、传令、执刀戟、主盖扇麾伞、殿上持兵、车郎、扶车、注疏、萌床、斋阁食司马、唱导饭、主食、殿前帅、殿前威仪、武贲威仪、散给使、阁将、鼓吹士帅副,武冠,〓。案轭、小舆、持车、轺车给使,平巾帻,黄布袴褶,赤罽带。
太子诸门将,涅布曈,樊哙冠。
太子卤簿戟吏,赤帻,武冠,绛褠。廉帅、整阵、禁防,平巾帻,白布袴褶。铫角五音帅、长麾,青布袴褶,岑帽,绛绞带。都伯,平巾帻,黄布袴褶。
文官曹干,白纱单衣、介帻。尚书二台曹干亦同。
武官问讯、将士给使,平巾帻,白布袴褶。
通天冠,高九寸,正竖顶,少斜却,乃直下,铁为卷梁,前有展筒,冠前加金博山、述。乘舆所常服。
远游冠,制似通天,而前无山、述,有展筒,横于冠前。皇太子及王者后、诸王服之。诸王加官者,自服其官之冠服,唯太子及王者后常冠焉。太子则以翠羽为緌,缀以白珠。其余但青丝而已。
进贤冠,古缁布冠遗象也,斯盖文儒者之服。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有五梁、三梁、二梁、一梁之别。五梁唯天子所服,其三梁已下,为臣高卑之别云。
武冠,一名武弁,一名大冠,一名繁冠,一名建冠,今人名曰笼冠,即古惠文冠也。天子元服,亦先加大冠。今左右侍臣及诸将军武官通服之。侍中常侍,则加金珰附蝉焉,插以貂尾,黄金为饰云。
高山冠,一名侧注,高九寸,铁为卷梁。制似通天,顶直竖,不斜,无山述展筒。高山者,取其矜庄宾远,中外谒者仆射服之。
法冠,一名柱后,或谓之獬豸冠,高五寸,以縰为展筒,铁为柱卷,取其不曲挠也。侍御史、廷尉正监平,凡执法官皆服之。
鹖冠,犹大冠也,加双鹖尾,竖插两边,故以名焉。武贲中郎将、羽林监、节骑郎,在陛列及卤簿者服之。
长冠,一名斋冠。高七寸,广三寸,漆“O为之。制如版,以竹为里。汉高祖微时,以竹皮为此冠,所谓刘氏冠。后除竹,用漆“O焉。司马彪曰:“长冠,楚制也。人间或谓之鹊尾冠,非也。”后代以为祭服,尊敬之也。至天监三年,祠部郎沈宏议:“案竹叶冠,是高祖为亭长时所服,安可绵代为祭服哉?《礼》:‘士弁祭于公。’请令太常丞、博士奉斋之服,宜改用爵弁。”明山宾同宏议。司马褧云:“若必遵三王,则惧所改非一。长冠谓宜仍旧。案今之宗丞博士之服,未有可非。”帝竟不改。
建华冠,以铁为柱卷,贯大铜珠九枚。祀天地、五郊、明堂,舞人服之。
樊哙冠,广九寸,高七寸,前后出各四寸,制似平冕。凡殿门司马卫士服之。
却敌冠,高四寸,通长四寸,后高三寸,制似进贤冠。凡宫殿门卫士服之。
却非冠,高五寸,制似长冠。宫殿门吏仆射冠之。
帻,尊卑贵贱皆服之。文者长耳,谓之介帻;武者短耳,谓之平上帻。各称其冠而制之。尚书令、仆射、尚书帻,收方三寸,名曰纳言。未冠童子帻,无屋,施假髻者,示未成人也。
幍,《傅子》云:“先未有歧,荀文若巾触树成歧,时人慕之,因而弗改。”今通为庆吊之服。白纱为之,或单或裌。初婚冠送饯亦服之。
巾,国子生服,白纱为之。晋太元中,国子生见祭酒博士,单衣,角巾,执经一卷,以代手版。宋末,阙其制。齐立学,太尉王俭更造。今形如之。
帽,自天子下及士人,通冠之。以白纱者,名高顶帽。皇太子在上省则乌纱,在永福省则白纱。又有缯皁杂纱为之,高屋下裙,盖无定准。
袴褶,近代服以从戎。今纂严,则文武百官咸服之。车驾亲戎,则缚袴,不舒散也。中官紫褶,外官绛褶,腰皮带,以代鞶革。
笏,中世以来,唯八座尚书执笏。笏者白笔缀其头,以紫囊裹之。其余公卿,但执手版。荷紫者,以紫生为裌囊,缀之服外,加于左肩。周迁云:“昔周公负成王,制此衣,至今以为朝服。”萧骄子云:“名契囊。”案《赵充国传》云:“张子孺持囊簪笔,事孝武帝。”张晏云:“囊,契囊也。近臣负囊簪笔,从备顾问,有所记也。”
入殿门,有笼冠者著之,有缨则下之。缘厢行,得提衣。省阁内得著履、乌纱帽。入斋阁及横度殿庭,不得人提衣及捉服饰。入阁则执手板,自抠衣。几席不得入斋正阁。介帻不得上正殿及东西堂。仪仗伞扇,有幰牵车,不得入台门。台官问讯皇太子,亦皆硃服,著袜;谒诸王,单衣,帻;庶姓,单衣,帢。诣三公,必衣帢。至黄阁,下履,过阁还,著履。
古者君臣佩玉,尊卑有序,绶者,所以贯佩相承受也。又上下施“X,如蔽膝,贵贱亦各有殊。五霸之后,战兵不息,佩非兵器,“X非战仪,于是解去佩“X,留其系禭而已。“X佩既废,秦乃以采组连结于禭,转相结受,又谓之绶。汉承用之。至明帝始复制佩,而汉末又亡绝。魏侍中王粲识其形,乃复造焉。今之佩,粲所制也。
皇后谒庙,服袿衤属大衣,盖嫁服也,谓之袆衣,皁上皁下。亲蚕则青上缥下。皆深衣制,隐领袖,缘以条。首饰则假髻、步摇,俗谓之珠松是也。簪珥步摇,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八爵九华,熊、兽、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诸爵兽皆以翡翠为华。绶佩同乘舆。
贵妃、贵嫔、贵姬,是为三夫人,金章龟纽,紫绶,八十首佩于阗玉,兽头鞶。
淑嫒、淑仪、淑容、昭华、昭仪、昭容、修华、修仪,修容,是为九嫔,金章龟钮,青绶,八十首兽头鞶,佩采瓄玉。
婕妤、容华、充华、承徽、列荣五职,亚九嫔,银印珪钮,艾绶,兽头鞶。
美人、才人、良人三职,散位,铜印环钮,墨绶,兽头鞶。
皇太子妃,金玺龟钮,纁硃绶,一百六十首佩瑜玉,兽头鞶。
良娣,银印珪钮,佩采瓄玉,青绶,八十首兽爪鞶。
保林,银印珪钮,佩水苍玉,青绶,八十首兽爪鞶。
诸王太妃、妃、诸长公主、公主、封君,金印龟钮,紫绶,八十首佩山玄玉,兽头鞶。
开国公、侯太夫人,银印珪钮,青绶,八十首佩水苍玉,兽头鞶。
公主、三夫人,大手髻,七钿蔽髻。九嫔及公夫人,五钿;世妇,三钿。其长公主得有步摇。公主、封君已上,皆带绶。以彩组为绲带,各以其绶色。金辟邪,首为带玦。
公、特进、列侯、卿、校、中二千石夫人,绀缯帼,黄金龙首衔白珠,鱼须擿,长一尺,为簪珥。入庙佐祭者,皁绢上下,助蚕者,缥绢上下,皆深衣制,缘自二千石夫人已上至皇后,皆以蚕衣为朝服。
自晋左迁,中原礼仪多缺。后魏天兴六年,诏有司始制冠冕,各依品秩,以示等差,然未能皆得旧制。至太和中,方考故实,正定前谬,更造衣冠,尚不能周洽。及至熙平二年,太傅、清河王怿、黄门侍郎韦廷祥等,奏定五时朝服,准汉故事,五郊衣帻,各如方色焉。及后齐因之。河清中,改易旧物,著令定制云。
乘舆,平冕,黑介帻,垂白珠十二旒,饰以五采玉,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黈纩,玉笄。白玉玺,黄赤绶,五采,黄赤缥绿绀,纯黄质,长二丈九尺,五百首,广一尺二寸。小绶长三尺二寸,与绶同采,而首半之。衮服,皁衣,绛裳,裳前三幅,后四幅,织成为之,十二章,缘绛中单,织成绲带,硃绂,佩白玉,带鹿卢剑,绛袴袜,赤舄。未加元服,则空顶介帻。又有通天金博山冠,则绛纱袍,皁缘中单。其五时服,则五色介帻,进贤五梁冠,五色纱袍。又有远游五梁冠,并不通于下。四时祭庙、圆丘、方泽、明堂、五郊、封禅、大雩、出宫行事、正旦受朝及临轩拜王公,皆服衮冕之服。还宫及斋,则服通天冠。籍田则冠冕,璪十二旒,佩苍玉,黄绶,青带,青袜,青舄。拜陵则黑介帻,白纱单衣。释奠则服通天金博山冠,玄纱袍。春分朝日,则青纱朝服,青舄,秋分夕月,则白纱朝服,缃舄,俱冠五梁进贤冠。合朔,服通天金博山冠,绛纱袍。季秋讲武、出征告庙,冠武弁,黄金附蝉,左貂。祃类宜社,武弁,硃衣。纂严升殿,服通天金博山冠,绛纱袍。入温、凉室,冠武弁,右貂附蝉,绛纱服。征还饮至,服通天冠。庙中遣上将,则衮冕,还宫则通天金博山冠。赏祖罚社,则武弁,左貂附蝉。元日、冬至大小会,皆通天金博山冠。四时畋、出宫,服通天冠,并赤舄。明堂则五时俱通天冠,各以其色服。东、西堂举哀,服白帢。
天子六玺:文曰“皇帝行玺”,封常行诏敕则用之。“皇帝之玺”,赐诸王书则用之。“皇帝信玺”,下铜兽符,发诸州征镇兵,下竹使符,拜代征召诸州刺史,则用之。并白玉为之,方一寸二分,螭兽钮。“天子行玺”,封拜外国则用之。“天子之玺”,赐诸外国书则用之。“天子信玺”,发兵外国,若征召外国,及有事鬼神,则用之。并黄金为之,方一寸二分,螭兽钮。又有传国玺,白玉为之,方四寸,螭兽钮,上交五蟠螭,隐起鸟篆书。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凡八字。在六玺外,唯封禅以封石函。又有督摄万机印一钮,以木为之,长一尺二寸,广二寸五分。背上为鼻钮,钮长九寸,厚一寸,广七分。腹下隐起篆书为“督摄万机”,凡四字。此印常在内,唯以印籍缝。用则左户郎中、度支尚书奏取,印讫输内。
皇太子平冕,黑介帻,垂白珠九旒,饰以三采玉,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金玺,硃绶,四采,赤黄缥绀。绶硃质,长二丈一尺,三百二十首,广九寸。小绶长三尺二寸,与绶同色,而首半之。衮服,同乘舆而九章,绛绂,佩瑜玉,玉具剑、火珠标首,绛袴袜,赤舄。非谒庙则不服。未加元服,则空顶黑介帻,双童髻,双玉导。中舍人执远游冠以从。其远游三梁冠,黑介帻,翠緌缨,绛纱袍,皁缘中单,黑舄。大朝所服,亦服进贤三梁冠,黑介帻,皁朝服,绛缘中单,玄舄。为宫臣举哀,白帢,单衣,乌皮履。未加元服,则素服。
皇太子玺,黄金为之,方一寸,龟钮,文曰“皇太子玺”。宫中大事用玺,小事用门下典书坊印。
诸公卿平冕,黑介帻,青珠为旒,上公九,三公八,诸卿六,以组为缨,色如其绶。衣皆玄上纁下。三公山龙八章,降皇太子一等,九卿藻火六章,唯郊祀天地宗庙服之。
远游三梁,诸王所服。其未冠,则空顶黑介帻。开国公、侯、伯、子、男及五等散爵未冠者,通如之。
进贤冠,文官二品已上,并三梁,四品已上,并两梁,五品已下,流外九品已上,皆一梁。致事者,通著委貌冠。主兵官及侍臣,通著武弁。侍臣加貂珰。御史、大理著法冠。诸谒者、太子中导客舍人,著高山冠。宫门仆射、殿门吏、亭长、太子率更寺、宫门督、太子内坊察非吏、诸门吏等,皆著却非冠。羽林、武贲,著鹖冠。录令已下,尚书以上,著纳言帻。又有赤帻,卑贱者所服。救日蚀,文武官皆免冠,著赤介帻,对朝服。贱者平巾,赤帻,示威武,以助于阳也。止雨亦服之。请雨则服缃帻,东耕则服青帻,庖人则服绿帻。
印绶,二品已上,并金章,紫绶;三品银章,青绶;三品已上,凡是五省官及中侍中省,皆为印,不为章。四品得印者,银印,青绶;五品、六品得印者,铜印,墨绶,四品已下,凡是开国子、男及五等散品名号侯,皆为银章,不为印。七品、八品、九品得印者,铜印,黄绶。金银章印及铜印,并方一寸,皆龟钮。东西南北四籓诸国王章,上籓用中金,中籓用下金,下籓用银,并方寸,龟钮。佐官唯公府长史、尚书二丞,给印绶。六品已下,九品已上,唯当曹为官长者给印。余自非长官,虽位尊,并不给。
诸王纁硃绶,四采,赤黄缥绀,纯硃质,纁文织,长二丈一尺,二百四十首,广九寸。开国郡县公、散郡县公,玄硃绶,四采,玄赤缥绀,硃质,玄文织,长一丈八尺,百八十首,广八寸。开国县侯伯、散县侯伯,青硃绶,四采,青赤白缥,硃质,青文织,长一丈六尺,百四十首,广七寸。开国县子男、散县子男、名号侯、开国乡男,素硃绶,三采,青赤白,硃质,白文织,长一丈四尺,百二十首,广六寸。一品、二品,紫绶,三采,紫黄赤,纯紫质,长一丈八尺,百八十首,广八寸。三品、四品,青绶,三采,青白红,纯青质,长一丈六尺,百四十首,广七寸。五品、六品,墨绶,二采,青绀,纯绀质,长一丈四尺,百首,广六寸。七品、八品、九品,黄绶,二采,黄白,纯黄质,长一丈二尺,六十首,广五寸。官品从第二已上,小绶间得施玉环。凡绶,先合单纺为一丝,丝四为一扶,扶五为一首,首五成一文。采纯为质。首多者丝细,首少者丝粗。官有绶者,则有纷,皆长八尺,广三寸,各随绶色。若服朝服则佩绶,服公服则佩纷。官无绶者,不合佩纷。
鞶囊,二品已上金缕,三品金银缕,四品银缕,五品、六品彩缕,七、八、九品彩缕,兽爪鞶。官无印绶者,并不合佩鞶囊及爪。
一品,玉具剑,佩山玄玉。二品,金装剑,佩水苍玉。三品及开国子男、五等散品名号侯虽四、五品,并银装剑,佩水苍玉。侍中已下,通直郎已上,陪位则像剑。带真剑者,入宗庙及升殿,若在仗内,皆解剑。一品及散郡公、开国公侯伯,皆双佩。二品、三品及开国子男、五等散品名号侯,皆双佩。绶亦如之。
百官朝服公服,皆执手板。尚书录令、仆射、吏部尚书,手板头复有白笔,以紫皮裹之,名曰笏。朝服缀紫荷,录令、左仆射左荷,右仆射、吏部尚书右荷。七品已上文官朝服,皆簪白笔。正王公侯伯子男、卿尹及武职,并不簪。朝服,冠、帻各一,绛纱单衣,白纱中单,皁领袖,皁襈,革带,曲领,方心,蔽膝,白笔、舄、袜,两绶,剑佩,簪导,钩灊,为具服。七品已上服也。公服,冠、帻,纱单衣,深衣,革带,假带,履袜,钩灊,谓之从省服。八品已下,流外四品已上服也。
流外五品已下,九品已上,皆著褠衣为公服。
皇后玺、绶、佩同乘舆,假髻,步摇,十二钿,八雀九华。助祭朝会以袆衣,祠郊禖以褕狄,小宴以阙狄,亲蚕以鞠衣,礼见皇帝以展衣,宴居以褖衣。六服俱有蔽膝、织成绲带。皇太后、皇后玺,并以白玉为之,方一寸二分,螭兽钮,文各如其号。玺不行用,有令,则太后以宫名卫尉印,皇后则以长秋印。
内外命妇从五品已上,蔽髻,唯以钿数花钗多少为品秩。二品已上金玉饰,三品已下金饰。内命妇、左右昭仪、三夫人视一品,假髻,九钿,金章,紫绶,服褕翟,双佩山玄玉。九嫔视三品,五钿蔽髻,银章,青绶,服鞠衣,佩水苍玉。世妇视四品,三钿,银印,青绶,服展衣,无佩。八十一御女视五品,一钿,铜印,墨绶,服褖衣。又有宫人女官服制,第二品七钿蔽髻,服阙翟;三品五钿,鞠衣;四品三钿,展衣;五品一钿,褖衣;六品褖衣;七品青纱公服。俱大首髻。八品、九品,俱青纱公服,偏髾髻。
皇太子妃玺、绶、佩同皇太子,假髻,步摇,九钿,服褕翟。从蚕则青纱公服。
皇太子妃玺,以黄金,方一寸,龟钮,文曰“皇太子妃之玺”。若有封书,则用内坊印。
郡长公主、公主、王国太妃、妃,纁硃绶,髻章服佩同内命妇一品。郡长君七钿蔽髻,玄硃绶,阙翟,章佩与公主同。郡君、县主,佩水苍玉,余与郡长君同。太子良娣视九嫔服。县主青硃绶,余与良娣同。女侍中五钿,假金印、紫绶,服鞠衣,佩水苍玉。县君银章,青硃绶,余与女侍中同。太子孺人同世妇。太子家人子同御女。乡主、乡君,素硃绶,佩水苍玉,余与御女同。外命妇章印绶佩,皆如其夫。若夫假章印绶佩,妻则不假。一品、二品,七钿蔽髻,服阙翟。三品五钿,服鞠衣。四品三钿,服展衣。五品一钿,服褖衣。内外命妇、宫人女官从蚕,则各依品次,还著蔽髻,皆服青纱公服。如外命妇,绶带鞶囊,皆准其夫公服之例。百官之母诏加太夫人者,朝服公服,各与其命妇服同。
后周设司服之官,掌皇帝十二服。祀昊天上帝,则苍衣苍冕;祀东方上帝及朝日,则青衣青冕;祀南方上帝,则硃衣硃冕;祭皇地祇、祀中央上帝,则黄衣黄冕;祀西方上帝及夕月,则素衣素冕;祀北方上帝,祭神州、社稷,则玄衣玄冕;享先皇、加元服、纳后、朝诸侯,则象衣象冕。十有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在衣,火宗彝藻粉米黼黻六章在裳,凡十二等。享诸先帝、大贞于龟、食三老五更、享诸侯、耕籍,则服衮冕,自龙已下,凡九章十二等。宗彝已下五章在衣,藻、火已下四章在裳,衣重宗彝。祀星辰、祭四望、视朔、大射、飨群臣、巡牺牲、养国老,则服山冕,八章十二等。衣裳各四章,衣重火与宗彝。群祀、视朝、临太学、入道法门、宴诸侯与群臣及燕射、养庶老、适诸侯家,则服冕,七章十二等。衣三章,裳四章,衣重三章。衮、山、三冕,皆裳重黼黻,俱十有二等。通以升龙为领褾。冕通十有二旒。巡兵即戎,则服韦弁,谓以韎韦为弁,又以为裳衣也。田猎行乡畿,则服皮弁,谓以鹿子皮为弁,白布衣而素裳也。皇帝凶服斩衰。父母之丧上下达其吊服,锡衰以哭三公,缌衰以哭诸侯,皆十五升抽其半。锡者,浣其布,不浣其缕,哀在内,缌者皆素弁,如爵弁之数环绖。一服缠绖。凡大疫、大荒、大灾则素服缟冠。凡疫病、荒饥、年灾水旱也。
诸公之服九:一曰方冕。二曰衮冕,九章,宗彝已上五章在衣,藻已下四章在裳。三曰山冕,八章,衣裳各四章,衣重宗彝,为九等。四曰冕,七章,衣三章,裳四章,衣重火与宗彝。五曰火冕,六章,衣裳各三章,衣重宗彝及藻,裳重黻。六曰毳冕,五章,衣三章,裳二章,衣重藻粉米,裳重黼黻。山冕已下俱九等,皆以山为领褾,冕俱九旒。七曰韦弁。八曰皮弁。九曰玄冠。
诸侯服,自方冕而下八,无衮冕。山冕八章,衣裳各四章。冕七章,衣三章,裳四章,衣重宗彝。火冕六章,衣裳各三章,衣重藻,裳重黻。毳冕五章,衣三章,裳二章,衣重粉米,裳重黼黻。冕已下俱八等,皆以华虫为领褾。冕俱八旒。
诸伯服,自方冕而下七,又无山冕。冕七章,衣三章,裳四章。火冕六章,衣裳各三章,裳重黻。毳冕五章,衣三章,裳二章,裳重黼黻。火冕已下俱七等,皆以火为领褾。冕俱七旒。
诸子服,自方冕而下六,又无冕。火冕六章,衣裳各三章。毳冕五章,衣三章,裳二章,裳重黻。毳冕已下俱六等,皆以宗彝为领褾。冕俱六旒。
诸男服,自方冕而下五,又无火冕。毳冕五章,衣三章,裳二章。以藻为领褾。冕五旒。
三公之服九:一曰祀冕。二曰火冕,六章,衣裳各三章,衣重宗彝与藻,裳重黻。三曰毳冕,五章,衣三章,裳二章,衣重藻与粉米,裳重黼黻。四曰藻冕,四章,衣裳俱二章,衣重藻与粉米,裳重黼黻。五曰绣冕,三章,衣一章,裳二章,衣重粉米,裳重黼黻。俱九等,皆以宗彝为领褾。六曰爵弁。七曰韦弁。八曰皮弁。九曰玄冠。
三孤之服,自祀冕而下八,无火冕。毳冕五章,衣三章,裳二章,衣重粉米,裳重黼黻。藻冕四章,衣裳各二章,衣重藻与粉米,裳重黼黻,俱八等,皆以藻为领褾。绣冕三章,衣一章,裳二章,衣重粉米,裳重黼黻,为八等。
公卿之服,自祀冕而下七,又无毳冕。藻冕四章,衣裳各二章,衣重粉米,裳重黼黻,为七等,皆以粉米为领褾,各七。绣冕三章,衣一章,裳二章,衣重粉米,裳重黼黻,为七等。
上大夫之服,自祀冕而下六,又无藻冕。绣冕三章,衣一章,裳二章,衣重粉米,裳重黼,为六等。
中大夫之服,自祀冕而下五,又无皮弁。绣冕三章,衣一章,裳二章,衣重粉米,为五等。
下大夫之服,自祀冕而下四,又无爵弁。绣冕三章,衣一章,裳二章,衣重粉米,为四等。
士之服三:一曰祀弁,二曰爵弁,三曰玄冠。玄冠皆玄衣。其裳,上士以玄,中士以黄,下士杂裳,谓前玄后黄也。庶士之服一:玄冠。庶士,庶人在官,府史之属。其服缁衣裳。
后令文武俱著常服,冠形如魏帢,无簪有缨。其凶服皆与庶人同。其吊服,诸侯于其卿大夫,锡衰;同姓,缌衰;于士,疑衰。其当事则弁绖,否则皮弁。公孤卿大夫之吊服,锡衰弁绖,皮弁亦如之。士之吊服,疑衰素裳,当事弁绖,否则徒弁。
皇后衣十二等。其翟衣六,从皇帝祀郊禖,享先皇,朝皇太后,则服翚衣。素质,五色。祭阴社,朝命妇,则服騑衣。青质,五色。祭群小祀,受献茧,则服衣。赤色采桑则服鳪衣。黄色从皇帝见宾客,听女教,则服鵫衣。白色食命妇,归宁,则服衣。玄色俱十有二等,以翚雉为领褾,各有二。临妇学及法道门,燕命妇,有时见命妇,则苍衣。春斋及祭还,则青衣。夏斋及祭还,则硃衣。采桑斋及采桑还,则黄衣。秋斋及祭还,则素衣。冬斋及祭还,则玄衣。自青衣而下,其领褾以相生之色。
诸公夫人九服,其翟衣雉皆九等,俱以騑雉为领褾,各九。自騑衣已下五,曰騑衣、衣、鳪衣、鵫衣、衣,并硃衣、黄衣、素衣、玄衣而九。自硃衣而下,其领褾亦同用相生之色。
诸侯夫人,自而下八。其翟衣雉皆八等,俱以雉为领褾。无騑衣。
诸伯夫人,自鳪而下七。其翟衣雉皆七等,俱以鳪雉为领襟,又无鵫衣。
诸子夫人,自鵫而下六。其翟衣俱以鵫雉为领褾。又无鳪衣。
诸男夫人,自而下五。其翟衣雉皆五等,俱以雉为领褾。又无鳪衣。
三妃,三公夫人之服九:一曰鳪衣,二曰鵫衣、三曰衣,四曰青衣,五曰硃衣,六曰黄衣,七曰素衣,八曰玄衣,九曰衣。似发华皆九树。其雉衣亦皆九等,以褾雉为领褾,各九。
三弋,三孤之内子,自鵫衣而下八。雉衣皆八等,以鵫雉为领褾,各八。
六嫔,六卿之内子,自衣而下七。雉衣皆七等,以雉为领褾,各七。
上媛,上大夫之孺人,自青衣而下六。
中媛,中大夫之孺人,自硃衣而下五。
下媛,下大夫之孺人,自黄衣而下四。
御婉士之妇人,自素衣而下三。
中宫六尚,緅衣。其色赤而微玄
诸命秩之服,曰公服,其余常服,曰私衣。皇后华皆有十二树。诸侯之夫人,亦皆以命数为之节。三妃,三公夫人已下,又各依其命。一命再命者,又俱以三为节。
皇后及诸侯夫人之服,皆舄履。三妃,三公夫人已下,翟衣则舄,其余皆屦。舄、履各如其裳之色。
皇后之凶服,斩衰、齐衰,降旁期已下吊服。为妃、嫔、三公之夫人、孤卿内子之丧,锡衰。锡者,十五升去其半。无事其缕,有事其布,哀在内也。为诸侯夫人之丧,缌衰。缌亦十五升去其半。有事其缕,无事其布,哀在外也。为媛、御婉及大夫孺人、士之妇人之丧,疑衰。十四升,疑于吉。皆吉笄,无首。象笄,去首饰。太阴亏则素服。荡天下之阴事诸侯之夫人及三妃与三公之夫人已下凶事,则五衰:自缌已上皆服之其吊,诸侯夫人于卿之内子、大夫孺人,锡衰。于己之同姓之臣,缌衰。于士之妇人,疑衰。皆吉笄,无首。其三妃已下及媛,三公夫人已下及孺人,其吊服锡衰。御婉及士之妇人,吊服疑衰,疑衰同笄。九族已下皆骨笄
韠,皇帝三章,龙、火、山;诸侯二章,去龙;卿大夫一章,以山。皆织彩以成之。
皇帝八玺,有神玺,有传国玺,皆宝而不用。神玺明受之于天,传国玺明受之于运。皇帝负扆,则置神玺于筵前之右,置传国玺于筵前之左。又有六玺。其一“皇帝行玺”,封命诸侯及三公用之。其二“皇帝之玺”,与诸侯及三公书用之。其三“皇帝信玺”,发诸夏之兵用之。其四“天子行玺”,封命蕃国之君用之。其五“天子之玺”,与蕃国之君书用之。其六“天子信玺”,征蕃国之兵用之。六玺皆白玉为之,方一寸五分,高寸,螭兽钮。
皇后玺,文曰“皇后之玺”,白玉为之,方寸五分,高寸,麟钮。
三公诸侯皆金印,方寸二分,高八分,龟钮。七命已上银,四命已上铜,皆龟钮。三命已上,铜印铜鼻。其方皆寸,其高六分,文曰“某公官之印”。
皇帝之组绶以苍,以青,以硃,以黄,以白,以玄,以纁,以红,以紫,以緅,以碧,以绿,十有二色。诸公九色,自黄以下。诸侯八色,自白以下。诸伯七色,自玄以下。诸子六色,自纁已下。诸男五色,自红已下。三公之绶,如诸公。三孤之绶,如诸侯。六卿之绶,如诸伯。上大夫之绶,如诸子。中大夫之绶,如诸男。下大夫绶,自紫已下。士之绶,自緅已下。其玺印之绶,亦如之。
保定四年,百官始执笏,常服上焉。宇文护始命袍加下襕。
宣帝即位,受朝于路门,初服通天冠,绛纱袍。群臣皆服汉魏衣冠。大象元年,制冕二十四旒,衣服以二十四章为准。二年下诏,天台近侍及宿卫之官,皆著五色衣,以锦绮缋绣为缘,名曰品色衣。有大礼则服冕。内外命妇皆执笏,其拜俯伏方兴。
*********志第七 礼仪七
高祖初即位,将改周制,乃下诏曰:“宣尼制法,云行夏之时,乘殷之辂。弈叶共遵 ,理无可革。然三代所尚,众论多端,或以为所建之时,或以为所感之瑞,或当其行色,因以从之。今虽夏数得天,历代通用,汉尚于赤,魏尚于黄,骊马玄牲,已弗相踵,明不可改,建寅岁首,常服于黑。朕初受天命,赤雀来仪,兼姬周已还,于兹六代,三正回复,五德相生,总以言之,并宜火色。垂衣已降,损益可知,尚色虽殊,常兼前代。其郊丘庙社,可依衮冕之仪,朝会衣裳,宜尽用赤。昔丹乌木运,姬有大白之旂,黄星土德,曹乘黑首之马,在祀与戎,其尚恆异。今之戎服,皆可尚黄,在外常所著者,通用杂色。祭祀之服,须合礼经,宜集通儒,更可详议。”太子庶子、摄太常少卿裴政奏曰:“窃见后周制冕,加为十二,即与前礼数乃不同,而色应五行,又非典故。谨案三代之冠,其名各别。六等之冕,承用区分,璪玉五采,随班异饰,都无迎气变色之文。唯《月令》者,起于秦代,乃有青旂赤玉,白骆黑衣,与四时而色变,全不言于弁冕。五时冕色,《礼》既无文,稽于正典,难以经证。且后魏已来,制度咸阙。天兴之岁,草创缮修,所造车服,多参胡制。故魏收论之,称为违古,是也。周氏因袭,将为故事,大象承统,咸取用之,舆辇衣冠,甚多迂怪。今皇隋革命,宪章前代,其魏、周辇辂不合制者,已敕有司尽令除废,然衣冠礼器,尚且兼行。乃有立夏衮衣,以赤为质,迎秋平冕,用白成形,既越典章,须革其谬。谨案《续汉书·礼仪志》云‘立春之日,京都皆著青衣’,秋夏悉如其色。逮于魏、晋,迎气五郊,行礼之人,皆同此制。考寻故事,唯帻从衣色。今请冠及冕,色并用玄,唯应著帻者,任依汉、晋。”制曰:“可。”
于是定令,采用东齐之法。乘舆衮冕,垂白珠十有二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黈纩充耳,玉笄。玄衣,纁裳。衣,山、龙华虫、火、宗彝五章;裳,藻、粉米、黼、黻四章。衣重宗彝,裳重黼黻,为十二等。衣褾、领织成升龙,白纱内单,黼领,青褾、襈、裾。革带,玉钩灊,大带,素带硃里,纰其外,上以硃,下以绿。“X随裳色,龙、火、山三章。鹿卢玉具剑,火珠镖首。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六采,玄黄赤白缥绿,纯玄质,长二丈四尺,五百首,广一尺;小双绶,长二尺六寸,色同大绶,而首半之,间施三玉环。硃袜,赤舄,舄加金饰。祀圆丘、方泽、感帝、明堂、五郊、雩、蜡、封禅、朝日、夕月、宗庙、社稷、籍田、庙遣上将、征还饮至、元服、纳后、正月受朝及临轩拜王公,则服之。通天冠,加金博山,附蝉,十二首,施珠翠,黑介帻,玉簪导。绛纱袍,深衣制,白纱内单,皁领、褾、襈、裾,绛纱蔽膝,白假带,方心曲领。其革带、剑、佩、绶、舄,与上同。若未加元服,则双童髻,空顶黑介帻,双玉导,加宝饰。朔日受朝、元会及冬会、诸祭还,则服之。武弁,金附蝉,平巾帻,余服具服。讲武、出征、四时蒐狩、大射、祃、类、宜社、赏祖、罚社、纂严,则服之。黑介帻,白纱单衣,乌皮履,拜陵则服之。白纱帽,白练裙襦,乌皮履,视朝、听讼及宴见宾客,皆服之。白帢,白纱单衣,乌皮履,举哀则服之。
神玺,宝而不用。受命玺,封禅则用之。“皇帝行玺”,封命诸侯及三师、三公则用之。“皇帝之玺”,赐诸侯及三师、三公书则用之。“皇帝信玺”,征诸夏兵则用之。“天子行玺”,封命蕃国之君则用之。“天子之玺”,赐蕃国之君书则用之。“天子信玺”,征蕃国兵则用之。常行诏敕,则用内史门下印。
皇帝临臣之丧,三品已上,服锡衰;五等诸侯,缌衰;四品已下,疑衰。
皇太子衮冕,垂白珠九旒,青纩充耳,犀笄。玄衣,纁裳。衣,山、龙、华虫、火、宗彝五章;裳,藻、粉米、黼、黻四章。织成为之。白纱内单,黼领,青褾、襈、裾。革带,金钩灊,大带,素带不硃里,亦纰以硃绿。黻随裳色,火、山二章。玉具剑,火珠镖首。瑜玉双佩,硃组。双,大绶,四采,赤白缥绀,纯硃质,长一丈八尺,三百二十首,广九寸;小双绶,长二尺六寸,色同大绶,而首半之,间施二玉环。硃袜,赤舄,以金饰。侍从皇帝祭祀及谒庙、元服、纳妃,则服之。
远游三梁冠,加金附蝉,九首,施珠翠,黑介帻,缨翠緌,犀簪导。绛纱袍,白纱内单,皁领、褾、襈、裾,白假带,方心曲领,绛纱蔽膝,袜,舄。其革带、剑、佩、绶与上同。未冠则双童髻,空顶黑介帻,双玉导,加宝饰。谒庙、还宫、元日朔日入朝、释奠,则服之。
远游冠,公服,绛纱单衣,革带,金钩灊,假带,方心。纷长六尺四寸,广二寸四分,色同其绶。金缕鞶囊,袜履。五日常朝,则服之。
白帢,单衣,乌皮履,为宫臣举哀,则服之。
皇太子玺,宫内大事用之。小事用左、右庶子印。
皇太子临吊三师、三少,则锡衰;宫臣四品已上,缌衰;五品已下,疑衰。
衮冕,青珠九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自此已下,缨皆如之。服九章,同皇太子。王、国公、开国公初受册,执贽,入朝,祭,亲迎,则服之。三公助祭者亦服之。
冕,侯八旒,伯七旒。服七章。衣,华虫、火、宗彝三章;裳,藻、粉、米、黼黻四章。八旒者,重宗彝。侯、伯初受册,执贽,入朝,祭,亲迎,则服之。
毳冕,子六旒,男五旒。服五章。衣,宗彝、藻粉米三章,裳、黼、黻二章。六旒者裳重黻子、男初受册,执贽,入朝,祭,亲迎,则服之。
衤黹冕,三品七旒,四品六旒,五品五旒。服三章。七旒者,衣粉米一章为三重,裳黼、黻二章各二重。六旒者,减黼一重。五旒,又减黻一重。正三品已下,从五品已上,助祭则服之。
自王公已下服章,皆绣为之。祭服冕,皆簪导、青纩充耳。玄衣,纁裳,白纱内单,黼领,衤黹冕已下,内单青领。青褾、襈、裾。革带,钩灊,大带,王、三公及公、侯、伯、子、男,素带,不硃里,皆纰其外,上以硃,下以绿。正三品已下,从五品已上,素带,纰其垂,外以玄,内以黄。纽约皆用青组。硃“X凡“X皆随裳色,衮、、毳,火、山二章。衤黹,山一章。剑,佩,绶,袜,赤舄。
爵弁,玄缨无旒,从九品已上,助祭,则服之。其制服簪导,玄衣、薰裳无章,白绢内单,青领、褾、襈、裾,革带,大带,练带纰其垂,内外以缁。纽约用青组。爵韠,袜,赤履。
武弁,平巾帻,诸武职及侍臣通服之。侍臣加金珰附蝉,以貂为饰,侍左者左珥,右者右珥。
远游三梁冠,黑介帻,诸王服之。
进贤冠,黑介帻,文官服之。从三品已上三梁,从五品已上两梁,流内九品已上一梁。
法冠,一名獬豸冠,铁为柱,其上施珠两枚,为獬豸角形。法官服之。
高山冠,谒者服之。
却非冠,门者及禁防伺非服之。
黑介帻,平巾黑帻,应服者,并上下通服之。庖人则绿帻。
白帢,白纱单衣,乌皮履,上下通服之。
委貌冠,未冠则双童髻,空顶黑介帻,皆深衣,青领,乌皮履。国子太学四门生服之。
朝服,亦名具服冠,帻簪导,白笔,绛纱单衣,白纱内单,皁领、袖,皁襈,革带,钩灊,假带,曲领方心,绛纱蔽膝,襈,舄,绶,剑,佩。从五品已上,陪祭、朝飨、拜表,凡大事则服之。六品已下,从七品已上,去剑、佩、绶,余并同。
自余公事,皆从公服。亦名从省服冠,帻,簪导,绛纱单衣,革带,钩灊,假带,方心,袜,履,纷,鞶囊。从五品已上服之。
绛褠衣公服,衣即单衣之不垂胡也。袖狭,形直如内。余同从省。流外五品已下、九品已上服之。
绶,王,纁硃绶,四采,赤黄缥绀,纯硃质,纁文织,长一丈八尺,二百四十首,广九寸。公,玄硃绶,四采,玄赤缥绀,纯硃质,玄文织,长一丈八尺,二百四十首,广九寸。侯、伯,青硃绶,四采,青赤白缥,纯硃质,青文织,长一丈六尺,百八十首,广八寸。子、男,素硃绶,三采,青赤白,纯硃质,白文织成,一丈四尺,百四十首,广七寸。正、从一品,绿綟绶,四采,绿紫黄赤,纯绿质,长一丈八尺,二百四十首,广九寸。从三品已上,紫绶,三采,紫黄赤,纯紫质,长一丈六尺,百八十首,广八寸。银青光禄大夫,朝议大夫及正、从四品,青绶,三采,青白红,纯青质,长一丈四尺,百四十首,广七寸。正、从五品,墨绶,二采,青绀,纯绀质,长一丈二尺,百首,广六寸。自王公已下,皆有小双绶,长二尺六寸,色同大绶,而首半之。正、从一品,施二玉环,已下不合。其有绶者则有纷,皆长六尺四寸,广二寸四分,各随其绶色。
鞶囊,二品已上金缕,三品金银缕,四品及开国男银缕,五品彩缕。官无绶者,则不合剑佩。一品及五等诸侯,并佩山玄玉。五品已上,佩水苍玉。
年高致仕及以理去官,被召谒见,皆服前官从省服。州郡秀孝,试见之日,皆假进贤一梁冠,绛公服。
隐居道素之士,被召入谒见者,黑介帻,白单衣,革带,乌皮履。
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候大将军、领左右大将军,并武弁,绛朝服,剑,佩,绶。侍从则平巾帻,紫衫,大口袴褶,金玳瑁装两裆甲。唯左右武卫大将军执赤柽杖。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候将军、领左右将军、左右监门卫将军、太子左右卫、左右宗卫、左右内等率、左右监门郎将及诸副率,并武弁,绛朝服,剑,佩,绶。侍从则平巾帻,紫衫,大口袴,金装两裆甲。唯左右武卫将军、太子左右宗卫率,执白檀杖。
直阁将军、直寝、直斋、太子直阁,武弁,绛朝服,剑,佩,绶。侍从则平巾帻,绛衫,大口袴褶,银装两裆甲。
皇后首饰,花十二树。皇太子妃,公主,王妃,三师、三公及公夫人,一品命妇,并九树。侯夫人,二品命妇,并八树。伯夫人,三品命妇,并七树。子夫人,世妇及皇太子昭训,四品已上官命妇,并六树。男夫人,五品命妇,五树。女御及皇太子良娣,三树。自皇后已下,小花并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也。
皇后袆衣,深青织成为之。为翚翟之形,素质,五色,十二等。青纱内单,黼领,罗縠褾、襈,蔽膝,随裳色,用翟为章,三等。大带,随衣色,硃里,纰其外,上以硃锦,下以绿锦。纽约用青组。以青衣,革带,青袜、舄舄加金饰白玉佩,玄组、绶。章采尺寸,与乘舆同。祭及朝会,凡大事则服之。
鞠衣,黄罗为之。应服者皆同其蔽膝、大带及衣、革带、舄,随衣色。余与袆衣同,唯无雉。亲蚕则服之。应服者皆以助祭
青衣,青罗为之,制与鞠衣同。去花、大带及佩绶。以礼见皇帝,则服之。
硃衣,绯罗为之,制如青衣。宴见宾客则服之。
皇太后服与皇后同。皇太后玺,不行用,若封令书,则用宫官之印。
皇后玺,不行用,若封令书,则用内侍之印。
皇太子妃褕翟,青织成为之。为摇翟之形,青质,五色,九等。青纱内单,黼领,罗縠褾、襈,蔽膝,随衣色,以摇翟为章,三等。大带,随衣色,下硃里,纰其外,上以硃锦,下以绿锦。纽约用青组。以青衣,革带,青袜、舄,舄加金饰瑜玉佩,纯硃绶。章采尺寸,与皇太子同。助祭朝会,凡大事则服之。亦有鞠衣。
皇太子妃玺,不行用,若封书,则用典内之印。
公主,王妃,三师、三公及公侯伯夫人,服褕翟。绣为之。公主,王妃,三师三公及公夫人为九等,侯夫人八等,伯夫人七等。助祭朝会,凡大事则服之。亦有鞠衣。
子、男夫人,服阙翟。绯罗为之。刻赤缯为翟形,不绣,缀于服上。子夫人六等,男夫人五等。助祭朝会,凡大事则服之。亦有鞠衣。
诸王、公、侯、伯、子、男之母,与妃、夫人同。其郡县君,各视其夫及子。若郡县君品高及无夫、子者,准品。
嫔及从三品已上官命妇,青服。制与褕翟同,青罗为之,唯无雉。助祭朝会,凡大事则服之。亦有鞠衣。
世妇及皇太子昭训,从五品已上官命妇,服青服。助祭从蚕朝会,凡大事则服之。
女御及皇太子良媛,硃服。制与青服同,去佩绶。助祭从蚕朝会,凡大事则服之。
六尚,硃丝布公服。助祭从蚕朝会,凡大事则服之。
六司、六典及皇太子三司、三典、三掌,青纱公服。助祭从蚕朝会,凡大事则服之。
佩绶,嫔同九卿,世妇及皇太子昭训同五品,公主、王妃同诸王,三师、三公、五等国夫人及从五品已上官命妇,皆准其夫。无夫者准品。
定令讫。
高祖元正朝会,方御通天服,郊丘宗庙,尽用龙衮衣,大裘毳衤黹,皆未能备。至平陈,得其器物,衣冠法服,始依礼具。然皆藏御府,弗服用焉。百官常服,同于匹庶,皆著黄袍,出入殿省。高祖朝服亦如之,唯带加十三环,以为差异。盖取于便事。及大业元年,炀帝始诏吏部尚书牛弘、工部尚书宇文恺、兼内史侍郎虞世基、给事郎许善心、仪曹郎袁朗等,宪章古制,创造衣冠,自天子逮于胥皁,服章皆有等差。若先所有者,则因循取用,弘等议定乘舆服,合八等焉。
大裘冕之制,案《周礼》,大裘之冕,无旒。《三礼衣服图》:“大裘而冕,王祀昊天上帝及五帝之服。”至秦,除六冕,唯留玄冕。汉明帝永平中,方始创制。董巴《志》云:“汉六冕同制皆阔七寸,长尺二寸,前圆后方。”于是遂依此为大裘冕制,青表,硃里,不施旒纩,不通于下。其大裘之服,案《周官》注“羔裘也”。其制,准《礼图》,以羔正黑者为之,取同色缯以为领袖。其裳用纁,而无章饰,绛袜,赤舄。祀圆丘、感帝、封禅、五郊、明堂、雩、蜡,皆服之。
衮冕之制,案《礼·玉藻》“十有二旒”。《大戴礼》云:“冕而加旒,以蔽明也,琇纩塞耳,以蔽聪也。”又《礼含文嘉》:“前后邃延,不视邪也,加以黈纩,不听谗也。”三王之冕,既不通制,故夫子云:“行夏之时,服周之冕。”今以采綖贯珠,为旒十二。邃延者,出冕前后而下垂之,旒齐于髆,纩齐于耳,组为缨,玉笄导。其为服之制,案《释名》云:“衮,卷也”,谓画龙于上也。是时虞世基奏曰:
后周故事,升日月于旌旗,乃阙三辰,而章无十二。但有山、龙、华虫作绘,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乃与三公不异。开皇中,就里欲生分别,故衣重宗彝,裳重黼黻,合重二物,以就九章,为十二等。但每一物,上下重行。衮服用九,服用七,今重此三物,乃非典故。且周氏执谦,不敢负于日月,所以缀此三象,唯施太常,天王衮衣,章乃从九。但天子譬日,德在照临,辰为帝位,月主正后,负此三物,合德齐明,自古有之,理应无惑。周执谦道,殊未可依,重用宗彝,又乖法服。今准《尚书》:“予欲观古人之服,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具依此,于左右髆上为日月各一,当后领下而为星辰,又山、龙九物,各重行十二。又近代故实,依《尚书大传》:“山龙纯青,华虫纯黄,作会;宗彝纯黑,藻纯白,火纯赤。”以此相间,而为五采。郑玄议已自非之,云:“五采相错,非一色也。”今并用织成于绣,五色错文。准孔安国,衣质以玄,加山、龙、华虫、火、宗彝等,并织成为五物,裳质以纁,加藻、粉米、黼、黻之四。衣裳通数,此为九章,兼上三辰,而备十二也。衣褾、领上各帖升龙,汉、晋以来,率皆如此。既是先王法服,不可乘于夏制,征而用之,理将为允。
墨敕曰:“可。”承以单衣。又案董巴《舆服志》宗庙冕服云:“绛领、袖为内单衣。”又《车服杂记》曰:“天子释奠、郊祭而单衣,以绛缘。”今用白纱为内单,黼领,绛褾,青裾及襈。革带,玉钩灊,大带硃里,纰其外。纽约用组,上加硃“X。又案《说文》:“韠,“X也。所以蔽前。”《礼记》曰:“有虞氏“X,夏后氏山,殷火,周龙章。”郑玄曰:“冕之“X也,舜始作之,以尊祭服。禹、汤至周,增以文饰。”《礼记》曰:“君硃韠。”郑曰:“韠象裳色。”今依《白武通注》,以蔽裳前,上阔一尺,象天数也;下阔二尺,象地数也;长三尺,象三才也;加龙章山火,以备三代之法也。于是制衮冕之服,玄衣,纁裳,合九章为十二等。白纱内单,黼领,青褾、襈。革带,玉钩灊,大带,“X,鹿卢玉具剑,火珠镖首,白玉双佩,玄组,大、小绶。硃袜,赤舄,舄饰以金。宗庙、社稷、籍田、方泽、朝日、夕月、遣将授律、征还饮至、加元服、纳后、正冬受朝、临轩拜爵,皆服之。
通天冠之制,案董巴《志》:“冠高九寸,形正竖,顶少邪却,后乃直下为铁卷梁,前有高山。”故《礼图》或谓之高山冠也。《晋起居注》,成帝咸和五年,制诏殿内曰:“平天、通天冠,并不能佳,可更修理之。”虽在《礼》无文,故知天子所冠,其来久矣。又徐氏《舆服注》曰:“通天冠,高九寸,黑介帻,金博山。”徐爰亦曰:“博山附蝉,谓之金颜。”今制依此,不通于下,独天子元会临轩服之。其服绛纱袍,深衣制,白纱内单,皁领、褾、裾、襈,绛纱蔽膝,白假带,方心曲领。其剑、佩、绶、舄、革带,皆与上同。元冬飨会、诸祭还,则服之。四时视朔,则内单、领、襈,各随其方色。唯秋方色白,以绿代之。
远游冠之制,案《汉杂事》曰:“太子诸王服之。”故《淮南子》曰:“楚庄王冠通梁,组缨。”注云:“通梁,远游也。”晋令:“皇太子诸王,给远游冠。”徐氏《杂注》曰:“天子杂服,远游五梁。太子诸王三梁。”董巴《志》曰:“制如通天,有展筒,横之帻上。”今制依此,天子加金博山,九首,施珠翠,黑介帻,金缘,以承之。翠緌缨,犀簪导。太子亲王加金附蝉,宗室王去附蝉,并不通于庶姓。其乘舆远游冠服,白纱单衣,承以裙襦,乌皮履。拜山陵则服之。
武弁之制,案徐爰《宋志》,谓笼冠是也。《礼图》曰:“武士服之。”董巴《舆服志》云:“诸常侍、内常侍,加黄金附蝉、毦尾,谓之惠文冠。”今制,天子金博山,三公已上玉冠枝,四品已上金枝。侍臣加附蝉,毦丰貂,文官七品已上毦白笔,八品已下及武官,皆不毦笔。其乘舆武弁之服,衣、裳、绶如通天之服。讲武、出征、四时蒐狩、大射、祃、类、宜社、赏祖、罚社、纂严,皆服之。
弁之制,案《五经通义》“高五寸,前后玉饰。”《诗》云:“璯弁如星。”董巴曰:“以鹿皮为之。”《尚书顾命》:“四人綦弁,执戈。”故知自天子至于执戈,通贵贱矣。《魏台访议》曰:“天子以五采玉珠十二饰之。”今参准此,通用乌漆纱而为之。天子十二琪,皇太子及一品九琪,二品八琪,三品七琪,四品六琪,五品五琪,六品已下无琪。唯文官服之,不通武职。案《礼图》,有结缨而无笄导。少府少监何稠,请施象牙簪导。诏许之。弁加簪导,自兹始也。乘舆鹿皮弁服,绯大襦,白罗裙,金乌皮履,革带,小绶长二尺六寸,色同大绶,而首半之,间施三玉环,白玉佩一双。视朝听讼则服之。凡弁服,自天子已下,内外九品已上,弁皆以乌为质,并衣袴褶。五品已上以紫,六品已下以绛。宿卫及在仗内,加两裆,螣蛇绛褠衣,连裳。典谒赞引,流外冗吏,通服之,以缦。后制鹿皮弁,以赐近臣。
帽,古野人之服也。董巴云:“上古穴居野处,衣毛帽皮。”以此而言,不施衣冠明矣。案宋、齐之间,天子宴私,著白高帽,士庶以乌,其制不定。或有卷荷,或有下裙,或有纱高屋,或有乌纱长耳。后周之时,咸著突骑帽,如今胡帽,垂裙覆带,盖索发之遗象也。又文帝项有瘤疾,不欲人见,每常著焉。相魏之时,著而谒帝,故后周一代,将为雅服,小朝公宴,咸许戴之。开皇初,高祖常著乌纱帽,自朝贵已下,至于冗吏,通著入朝。今复制白纱高屋帽,其服,练裙襦,乌皮履。宴接宾客则服之。
白帢,案《傅子》:“魏太祖以天下凶荒,资财乏匮,拟古皮弁,裁缣帛以为之。”盖自魏始也。《梁令》,天子为朝臣等举哀则服之。今亦准此。其服,白纱单衣,承以裙襦,乌皮履。举哀临丧则服之。
帻,案董巴云:“起于秦人,施于武将,初为绛袙,以表贵贱焉。至汉孝文时,乃加以高颜。”孝元帝额有壮发,不欲人见,乃始进帻。又董偃召见,绿帻傅韝。《东观记》云:“诏赐段颎赤帻大冠一具。”故知自上已下,至于皁隶,及将帅等,皆通服之。今天子畋猎御戎,文官出游田里,武官自一品已下,至于九品,并流外吏色,皆同乌。厨人以绿,卒及驭人以赤,举辇人以黄。驾五辂人,逐其车色。承远游、进贤者,施以掌导,谓之介帻。承武弁者,施以笄导,谓之平巾。其乘舆黑介帻之服,紫罗褶,南布袴,玉梁带,紫丝鞋,长靿靴。畋猎豫游则服之。
皇太子服六等,衮冕九旒,硃组缨,青纩珫耳,犀簪导。绀衣,纁裳,去日月星辰为九章。白纱内单,黼黻领,青褾、襈、裾。革带,金钩灊,大带,“X二章,玉具剑。侍从祭祀,及谒庙、加元服、纳妃,则服之。据晋咸宁四年故事,衣色用玄,改用绀。旧章用织成,降以绣。玉具剑,故事以火珠镖首,改以白珠。开皇中,皇太子冕同天子,贯白珠。及仁寿元年,炀帝为太子,以白珠太逼,表请从青珠。于是太子衮冕与三公王等,皆青珠九旒。旒短不及髆,降天子二寸。
远游冠,金附蝉,加宝饰珠翠,九首,珠缨翠緌,犀簪导。绛纱袍,白纱内单,皁领、褾、襈、裾。白假带,方心曲领,绛纱蔽膝。袜,舄,革带,剑,佩,绶同衮冕。未冠则双童髻,空顶黑介帻,双玉导,加宝饰珠翠,二首。谒庙还,元日、朔旦入朝,释奠,则服之。始后周采用《周礼》,皇太子朝驾,皆衮冕九章服。开皇初,自非助祭,皆冠远游冠。至此,牛弘奏云:“皇太子冬正大朝,请服衮冕。”帝问给事郎许善心曰:“太子朝谒,著远游冠,有何典故?”对曰:“晋令皇太子给五时朝服、远游冠。至宋泰始六年,更议仪注,仪曹郎丘仲起议:‘案《周礼》,公自衮冕已下,至卿大夫之玄冕,皆其朝聘之服也。伏寻古之公侯,尚得服衮,以入朝见,况皇太子储副之尊,谓宜式遵盛典,服衮朝贺。’兼左丞陆澄议:‘服冕以朝,实著经典,自秦除六冕之制,后汉始备古章。魏、晋以来,非祀宗庙,不欲令臣下服于衮冕,位为公者,必加侍官,故太子入朝,因亦不著。但承天作副,礼绝群后,宜遵前王之令典,革近代之陋制,皇太子朝,请服冕。’自宋以下,始定此仪。至梁简文之为太子,嫌于上逼,还冠远游,下及于陈,皆依此法。后周之时,亦言服衮入朝。至于开皇,复遵魏、晋故事。臣谓衮冕之服,章玉虽差,一日而观,颇欲相类。臣子之道,义无上逼。故晋武帝太始三年,诏太宰安平王孚著侍内之服,四年,又赐赵、燕、乐安王等散骑常侍之服。自斯以后,台鼎贵臣,并加貂珰武弁,故皇太子遂著远游,谦不逼尊,于理为允。”帝曰:“善。”竟用开皇旧式。
远游三梁冠,从省服,绛纱单衣,革带,金钩灊,假带,方心,佩一只,纷长六尺四寸,阔二寸四分,色同于绶。金缕鞶囊,白袜,乌皮履,金饰。五日常朝则服之。
鹿皮弁,九琪,服绛罗襦,白罗裙,革带,履,袜,佩,纷,如从省服。在宫听政则服之。平巾,黑帻,玉冠枝,金花饰,犀簪导,紫罗褶,南布袴,玉梁带,长靿靴。侍从田狩则服之。
白帢,素单衣,乌皮履。为宫臣举哀吊丧则服之。
诸王三公已下,为服之制,衮冕九章服。三公摄祭及诸王初受册、执贽、入朝、助祭、亲迎,则服之。绶各依其色。
冕,案《礼图》:“王祭先公及卿之服。”天子九旒,用玉二百一十六。侯伯服以助祭,七旒,用玉八十。新制依此。服七章。三品及公侯助祭则服之。
毳冕,案《礼图》:“王祀四望山川之服。”天子七旒,用玉百六十八。子男服以助祭,五旒,用玉五十。新制依此。服五章。四品及伯助祭则服之。
衤黹冕,案《礼图》:“王者祭社稷五祀之服。”天子五旒,用玉百二十。孤卿服以助祭,四旒,用玉三十二。新制依此。服三章。五品及子男助祭则服之。
玄冕,案《礼图》:“王祭群小祀及视朝服。”天子四旒,用玉三十二。诸侯服以祭其宗庙,三旒,用玉十八。新制依此。服三章。通给庶姓。一品已下,五品已上,自制于家,祭其私庙。三品省衣粉米,加三重;裳黼黻,加二重。四品减黼一重,五品减黻一重。礼自玄冕以上,加旒一等,天子祭祀,节级服之。
开皇以来,天子唯用衮冕,自之下,不施于尊,具依前式。而六等之冕,皆有黈纩,黄绵为之,其大如橘。自皇太子以下,三犀导,青缨爵弁。案董巴《志》:“同于爵形,一名冕,有收持笄,所谓夏收、殷冔者也。”祠天地、五郊、明堂,《云翘》舞人服之。《礼》云:“硃干玉戚,冕而舞《大夏》。”此之谓也。《礼图》云:“士助君祭服之,色如爵头,无旒有纩。”新制依此。角为簪导,衣青,裳縓,并缦,无章。六品已下,皆通服之。
远游冠服,王所服也。衣裳内单。如皇太子,佩山玄玉,金章龟钮。宋孝建故事亦谓之玺,今文曰印。又并归于官府,身不自佩,例以铜易之。大绶四采,小绶同色,施二玉环,玉具剑,乌皮舄,舄加金饰。唯帝子宗室封国王者服之。
进贤冠,案《汉官》云:“平帝元始五年,令公卿列侯冠三梁,二千石两梁,千石以下一梁。”梁别贵贱,自汉始也。董巴释曰:“如缁布冠,文儒之服也。”前高七寸而却,后高三寸而立。王莽之时,以帻承之。新制依此。内外文官通服之。三品已上三梁,五品已上两梁,九品已上一梁,用明尊卑之等也。其朝服,亦名具服。绛纱单衣,白纱内单,玄领、裾、襈、袖,革带,金钩灊,假带,曲领方心,绛纱蔽膝,白袜,乌皮舄。双佩、绶,如远游之色。自一品已下,五品已上,衣服尽同,而绶依其品。陪祭朝飨拜表,凡大事皆服之。六品、七品,去剑、佩、绶。八品、九品,去白笔、内单,而用履代舄。其五品已上,一品已下,又有公服,亦名从省服。并乌皮履,去曲领、内单、白笔、蔽膝。开皇故事,亦去鞶囊、佩、绶。何稠请去大绶,而偏垂一小绶,缀于兽头鞶囊,独一只佩,正当于后。诏从之。一品已下,五品已上,同。
高山冠,案董巴《志》云:“一曰侧注,谒者仆射之所服也。”胡伯始以为齐王冠,秦灭齐,以赐谒者。《傅子》曰:“魏明帝以高山冠似通天,乃毁变其形,除去卷筒,令如介帻。帻上加物,以象山峰,行人使者,通皆服之。”新制参用其事,形如进贤,于冠前加三峰,以象魏制。谒者大夫已下服之。梁依其品。
獬豸冠,案《礼图》曰:“法冠也,一曰柱后惠文。”如淳注《汉官》曰:“惠,蝉也,细如蝉翼。”今御史服之。《礼图》又曰:獬豸冠,高五寸,秦制也。法官服之。”董巴《志》曰:“獬豸,神羊也。”蔡邕云:“如麟,一角。”应劭曰:“古有此兽,主触不直,故执宪者,为冠以象之。秦灭楚,以其冠赐御史。”此即是也。开皇中,御史戴却非冠,而无此色。新制又以此而代却非。御史大夫以金,治书侍御史以犀,侍御史已下,用羚羊角,独御史、司隶服之。
巾,案《方言》云:“巾,赵、魏间通谓之承露。”《郭林宗传》曰:“林宗尝行遇雨,巾沾角折。”又袁绍战败,幅巾渡河。此则野人及军旅服也。制有二等。今高人道士所著,是林宗折角;庶人农夫常服,是袁绍幅巾。故事,用全幅皁而向后襆发,俗人谓之襆头。自周武帝裁为四脚,今通于贵贱矣。
簪导,案《释名》云:“簪,建也,所以建冠于发也。一曰笄。笄,系也,所以拘冠使不坠也。导,所以导擽鬓发,使入巾帻之里也。”今依《周礼》,天子以玉笄,而导亦如之。又《史记》曰:“平原君夸楚,为玳瑁簪。”班固《与弟书》云:“今遗仲升以黑犀簪。”《士燮集》云:“遣功曹史贡皇太子通天犀导。”故知天子独得用玉,降此通用玳瑁及犀。今并准是,唯弁用白牙笄导焉。
貂蝉,案《汉官》:“侍内金蝉左貂,金取刚固,蝉取高洁也。”董巴《志》曰:“内常侍,右貂金珰,银附蝉,内书令亦同此。”今宦者去貂,内史令金蝉右貂,纳言金蝉左貂。开皇时,加散骑常侍在门下者,皆有貂蝉,至是罢之。唯加常侍聘外国者,特给貂蝉,还则输纳于内省。
白笔,案徐氏《杂注》云:“古者贵贱皆执笏,有事则书之,故常簪笔。今之白笔,是遗象也。”《魏略》曰:“明帝时大会而史簪笔。”今文官七品已上,通毦之。武职虽贵,皆不毦也。
缨,案《仪礼》曰:“天子硃缨,诸侯丹组缨。”今冕,天子已下皆硃缨。又《尉缭子》曰:“天子玄缨,诸侯素缨。”别尊卑也。今不用素,并从冠色焉。
佩,案《礼》,天子佩白玉。董巴、司马彪云:“君臣佩玉,尊卑有序,所以章德也。”今参用杜夔之法,天子白玉,太子瑜玉,王山玄玉。自公已下,皆水苍玉。
绶,案《礼》:“天子玄组绶,侯伯硃组绶,大夫纯组绶,世子綦组绶。”《汉官》云:“萧何为相国,佩绿绶,公侯紫,卿二千石青,令长千石黑。”今大抵准此。天子以双绶,六采,玄黄赤白缥绿,纯玄质,长二丈四尺,五百首,阔一尺;双小绶,长二尺六寸,色同大绶,而首半之,间施四玉环。开皇用三,今加一。皇太子,硃双绶,四采,赤白缥绀,纯硃质,长一丈八尺,三百二十首,阔九寸;双小绶,长一尺六寸,色同大绶,而首半之,间施三玉环。开皇用二,今加一。三公,绿綟绶,四采,绿黄缥紫,纯绿质,黄文织之,长一丈八尺,二百四十首,阔九寸,与亲王绶俱施二玉环。诸王,纁硃绶,四采,赤黄缥绀,纯硃质,纁文织之,长一丈八尺,二百四十首,阔九寸。公,玄硃绶,四采,赤缥玄绀,纯硃质,玄文织之,长一丈八尺,二百四十首,阔九寸。侯、伯,青硃绶,四采,青赤白缥,纯硃质,青文织,长一丈六尺,百八十首,阔八寸。子、男,素硃绶,三采,青赤白,纯硃质,素文织之,长一丈四尺,百四十首,阔七寸。二品已上,纁紫绶,四采,纁紫赤黄,纯紫质,纁文织之,长一丈四尺,百四十首,阔八寸。三品,绀紫绶,四采,紫绀黄缥,纯紫质,绀文织之,长一丈六尺,百八十首,阔八寸。四品,青绶,三采,青白红,纯青质,长一丈四尺,百四十首,阔七寸。五品,墨绶,二采,青绀,纯绀质,长一丈二尺,百二十首,阔六寸。自王公已下,皆有小绶二枚,色同大绶,而首半之。正、从一品,施二玉环。凡有绶者,皆有纷,并长六尺四寸,阔二寸四分,随于绶色。
鞶囊,案《礼》:“男鞶革,女鞶丝。”《东观书》:“诏赐邓遵兽头鞶囊一枚。”班固《与弟书》:“遗仲升兽头旁囊,金错钩也。”古佩印皆贮悬之,故有囊称。或带于旁,故班氏谓为旁囊,绶印钮也。今虽不佩印,犹存古制,有佩绶者,通得佩之。无佩则不。今采梁、陈、东齐制,品极尊者,以金织成,二品以上服之。次以银织成,三品已上服之。下以綖织成,五品已上服之。分为三等。
革带,案《礼》“博二寸”。《礼图》曰:“珰缀于革带。”阮谌以为有章印则于革带佩之。《东观记》:“杨赐拜太常,诏赐自所著革带。”故知形制尊卑不别。今博三寸半,加金缕灊,螳良钩,以相拘带。自大裘至于小朝服,皆用之。
剑,案汉自天子至于百官,无不佩刀。蔡谟议云:“大臣优礼,皆剑履上殿。非侍臣,解之。”盖防刃也。近代以木,未详所起。东齐著令,谓为象剑,言象于剑。周武帝时,百官燕会,并带刀升座。至开皇初,因袭旧式,朝服登殿,亦不解焉。十二年,因蔡征上事,始制凡朝会应登殿坐者,剑履俱脱。其不坐者,敕召奏事及须升殿,亦就席解剑乃登。纳言、黄门、内史令、侍郎、舍人,既夹侍之官,则不脱。其剑皆真刃,非假。既合旧典,弘制依定。又准晋咸康元年定令故事,自天子已下,皆衣冠带剑。今天子则玉具火珠镖首,余皆玉镖首。唯侍臣带剑上殿,自王公已下,非殊礼引升殿,皆就席解而后升。六品以下,无佩绶者,皆不带。
曲领,案《释名》,在单衣内襟领上,横以雍颈。七品已上有内单者则服之,从省服及八品已下皆无。
珽,案《礼》:“天子搢珽,方正于天下也。”又《五经异义》:“天子笏曰珽,珽直无所屈也。”今制准此,长尺二寸,方而不折。以球玉为之。
笏,案《礼》:“诸侯以象,大夫鱼须文竹,士以竹,本象可也。”凡有指画于君前,受命书于笏,笏毕用也。《五经要义》曰:“所以记事,防忽忘。”《礼图》云:“度二尺有六寸,中博二寸,其杀六分去一。”晋、宋以来,谓之手板,此乃不经,今还谓之笏,以法古名。自西魏以降,五品已上,通用象牙,六品已下,兼用竹木。
履、舄,案《图》云:“复下曰舄,单下曰履。夏葛冬皮。”近代或以重皮,而不加木,失于乾腊之义。今取乾腊之理,以木重底。冕服者色赤,冕衣者色乌,履同乌色。诸非侍臣,皆脱而升殿。凡舄,唯冕服及具服著之,履则诸服皆用。唯褶服以靴。靴,胡履也,取便于事,施于戎服。
诸建华、絺鸃、鹖冠、委貌、长冠、樊哙、却敌、巧士、术氏、却非等,前代所有,皆不采用。
皇后服四等,有袆衣、鞠衣、青服、硃服。
袆衣,深青质,织成领袖,文以翚翟,五采重行,十二等。首饰花十二钿,小花毦十二树,并两博鬓。素纱内单,黼领,罗縠褾、襈,色皆以硃。蔽膝随裳色,以緅为缘,用翟三章。大带随衣裳,饰以硃绿之锦,青缘。革带,青袜、舄,舄以金饰。白玉佩,玄组,绶,章采尺寸同于乘舆。祭及朝会,凡大事皆服之。
鞠衣,黄罗为质,织成领袖,小花十二树。蔽膝,革带及舄,随衣色。余准袆衣,亲蚕服也。
青服,去花、大带及佩绶,金饰履。礼见天子则服之。
硃服,制如青服。宴见宾客则服之。
有金玺,盘螭钮,文曰“皇后之玺”。冬正大朝,则并黄琮,各以笥贮,进于座隅。
皇太后服,同于后服。而贵妃以下,并亦给印。
贵妃、德妃、淑妃,是为三妃。服褕翟之衣,首饰花九钿,并二博鬓。金章龟钮,文从其职。紫绶,一百二十首,长一丈七尺,金缕织成兽头鞶囊,佩于阗玉。
顺仪、顺容、顺华、修仪、修容、修华、充仪、充容、充华,是为九嫔。服阙翟之衣,首饰花八钿,并二博鬓。金章龟钮,文从其职。紫绶,一百首,长一丈七尺,金缕织成兽头鞶囊,佩采瓄玉。
婕妤,银缕织成兽头鞶囊,首饰花七钿。他如嫔服。
美人、才人,服鞠衣,首饰花六钿,并二博鬓。银印珪钮,文从其职。青绶,八十首,长一丈六尺。彩缕织成兽爪鞶囊,佩水苍玉。
宝林,服展衣,首饰花五钿,并二博鬓。银印环钮,文如其职。艾绶,八十首,长一丈六尺。鞶囊,佩玉,同于婕妤。
承衣刀人、采女,皆服褖衣,无印绶。参准宋泰始四年及梁、陈故事,增损用之。
皇太子妃,服褕翟之衣,青质,五采织成为摇翟,以备九章。首饰花九钿,并二博鬓。金玺龟钮,文如其职。素纱内单,黼领,罗褾、襈,色皆用硃,蔽膝二章。大带,同袆衣,青绿革带,硃袜,青舄,舄加金饰。佩瑜玉,纁硃绶,一百六十首,长二丈,兽头鞶囊,凡大礼见皆服之。唯侍亲桑,则用鞠衣之服,花钿佩绶,与褕衣同。准宋孝建二年故事而增损之。
良娣,鞠衣之服,银印珪钮,文如其职。佩采瓄玉,青绶,八十首,长一丈六尺,兽爪鞶囊。余同世妇。
保林、八子,展衣之服,铜印环钮,文如其职。佩水苍玉,艾绶,八十首,长一丈六尺,兽爪鞶囊。自良娣等,准宋大明六年故事而损益之。
诸王太妃、妃、长公主、公主、三公夫人、一品命妇,褕翟之服,绣为九章。首饰花九钿,佩山玄玉,兽头鞶囊。绶同夫色。
公夫人,县主、二品命妇,亦服褕翟,绣为八章。首饰八钿。侍从亲桑,同用鞠衣。自此之下,佩皆水苍玉。
侯、伯夫人、三品命妇,亦服祃翟,绣为七章。首饰七钿。
子夫人、四品命妇,服阙翟之衣,刻赤缯为翟,缀于服上,以为六章。首饰六钿。
男夫人、五品命妇,亦服阙翟之衣,刻缯为翟,缀于服上,以为五章。首饰五钿。若当从侍亲桑,皆同鞠衣。
议既定,帝幸修文殿览之,乃令何稠、起部郎阎毗等造样上呈。二年总了,始班行焉,轩冕之盛,贯古今矣。
三年正月朔旦,大陈文物。时突厥染干朝见,慕之,请袭冠冕。帝不许。明日,率左光禄大夫、褥但特勤阿史那职御,左光禄大夫、特勤阿史那伊顺,右光禄大夫、意利发史蜀胡悉等,并拜表,固请衣冠。帝大悦,谓弘等曰:“昔汉制初成,方知天子之贵。今衣冠大备,足致单于解辫,此乃卿等功也。”弘、恺、善心、世基、何稠、阎毗等赐帛各有差,并事出优厚。
是后师旅务殷,车驾多行幸。百官行从,唯服袴褶,而军旅间不便。至六年后,诏从驾涉远者,文武官等皆戎衣。贵贱异等,杂用五色。五品已上,通着紫袍,六品已下,兼用绯绿,胥吏以青,庶人以白,屠商以皁,士卒以黄。
卓彼上天,宫室混成,玄戈居其左,上将居其右,弧矢扬威,羽林置陈。《易》曰:“天垂象,圣人则之。”昔轩辕氏之有天下也,以师兵为营卫,降至三代,其仪大备。西汉武帝,每上甘泉,则列卤簿,车千乘,骑万匹。其居前殿,则植戟悬楯,以戒不虞。其所由来者尚矣。
梁武受禅于齐,侍卫多循其制。正殿便殿阁及诸门上下,各以直閤将军等直领。又置刀钐、御刀、御楯之属,直御左右。兼有御仗、铤槊、赤氅、角抵、勇士、青氅、卫仗、长刀、刀剑、细仗、羽林等左右二百七十六人,以分直诸门。行则仪卫左右。又有左右夹毂、蜀客、楯剑、格兽羽林、八从游荡、十二不从游荡、直从细射、廉察、刀戟、腰弩、大弩等队,凡四十九队,亦分直诸门上下。行则量为仪卫。东西掖、端、大司马、东西华、承明、大通等门,又各二队,及防殿三队,虽行幸不从。又有八马游荡、马左右夹毂、左右马百骑等各二队,及骑官、阅武马容、杂伎马容及左右马骑直队,行则侍卫左右,分为警卫。车驾晨夜出入及涉险,皆作函。卤簿应宿卫军骑,皆执兵持满,各当其所保护方面。天明及度险,乃奏解函,挝鼓而依常列。乘舆行则有大驾、法驾、小驾。大贺以郊飨上天,临驭九伐。法驾以祭方泽,祀明堂,奉宗庙,藉千亩。小驾以敬园陵,亲蒐狩。大驾则公卿奉引,大将军骖乘,太搢驭。法驾小驾,皆侍中骖乘,奉车郎驭,公卿不引。其余行幸,送往劳旋,则槊仗。近宴则队仗。三驾法天,二仗法地,其动也参天而两地也。陈氏承梁,亦无改革。
齐文宣受禅之后,警卫多循后魏之仪。及河清中定令,宫卫之制,左右各有羽林郎十二队。又有持钑队、铤槊队、长刀队、细仗队,楯铩队、雄戟队、格兽队、赤氅队、角抵队、羽林队、步游荡队、马游荡队。又左右各武贲十队,左右翊各四队,又步游荡、马游荡左右各三队,是为武贲。又有直从武贲,左右各六队,在左者为前驱队,在右者为后拒队。又有募员武贲队、强弩队,左右各一队,在左者皆左卫将军总之,在右者皆右卫将军总之,以备警卫。其领军、中领将军,侍从出入,则著两裆甲,手执柽杖。左右卫将军、将军则两裆甲,手执檀杖。侍从左右,则有千牛备身、左右备身刀剑备身之属。兼有武威、熊渠、鹰扬等备身三队,皆领左右将军主之,宿卫左右,而戎服执仗。兵有斧钺弓箭刀槊,旌旗皆囊首,五色节文,旆悉赭黄。天子御正殿,唯大臣夹侍,兵仗悉在殿下。郊祭卤簿,则督将平巾帻,绯衫甲,大口袴。
后周警卫之制,置左右宫伯,掌侍卫之禁,各更直于内。小宫伯贰之。临朝则分在前侍之首,并金甲,各执龙环金饰长刀。行则夹路车左右。中侍,掌御寝之禁,皆金甲,左执龙环,右执兽环长刀,并饰以金。次左右侍,陪中侍之后,并银甲,左执凤环,右执麟环长刀。次左右前侍,掌御寝南门之左右,并银甲,左执师子环,右执象环长刀。次左右后侍,掌御寝北门之左右,并银甲,左执犀环,右执兕环长刀。左右骑侍,立于寝之东西阶,并银甲,左执罴环,右执熊环长刀,十二人,兼执师子彤楯,列左右侍之外。自左右侍以下,刀并以银饰。左右宗侍,陪左右前侍之后,夜则卫于寝庭之中,皆服金涂甲,左执豹环,右执貔环长刀,并金涂饰,十二人,兼执师子彤楯,列于左右骑侍之外。自左右中侍已下,皆行则兼带黄弓矢,巡田则常服,带短刀,如其长刀之饰。左右庶侍,掌非皇帝所御门阁之禁,并服金涂甲,左执獬豸环,右执獜环长剑,并金饰,十二人,兼执师子彤楯,列于左右宗侍之外。行则兼带皓弓矢。左右勋侍,掌陪左右庶侍而守出入,则服金涂甲,左执吉良环,右执狰环长剑,十二人,兼执师子彤楯,列于左右庶侍之外。行则兼带卢弓矢,巡田则与左右庶侍俱常服,佩短剑,如其长剑之饰。诸侍官,大驾则俱侍,中驾及露寝半之,小驾三分之一。左右武伯,掌内外卫之禁令,兼六率之士。皇帝临轩,则备三仗于庭,服金甲,执金钅口杖,立于殿上东西阶之侧。行则列兵于帝之左右,从则服金甲,被绣袍。左右小武伯各二人,贰之,服执同于武伯,分立于大武伯下及露门之左右塾。行幸则加锦袍。左右武贲,率掌武贲之士,其队器服皆玄,以四色饰之,各总左右持钅及之队。皇帝临露寝,则立于左右三仗第一行之南北。出则分在队之先后。其副率贰之。左右旅贲,率掌旅贲士,其队器服皆青,以硃为饰,立于三仗第二行之南北。其副率贰之。左右射声,率掌射声之士,其器服皆硃,以黄为饰,立于三仗第三行之南北。其副率贰之。左右骁骑,率掌骁骑之士,器服皆黄,以皓为饰,立于三仗第四行之南北。其副率贰之。左右羽林,率掌羽林之士,其队器服皆皓,以玄为饰,立于三仗第五行之南北。其副率贰之。左右游击,率掌游击之士,其器服皆玄,以青为饰。其副率贰之。武贲已下六率,通服金甲师子文袍,执银钅口檀杖。副率通服金甲兽文袍。各有亻卒长、帅长,相次陪列。行则引前。亻卒长通服银甲豹文袍,帅长通服银甲鹖文袍。自副率已下,通执兽环银饰长刀。凡大驾则尽行,中驾及露寝则半之,小驾半中驾。常行军旅,则衣色尚乌。
高祖受命,因周、齐宫卫,微有变革。戎服临朝大仗,则领左右大将军二人,分在左右厢。左右直寝、左右直斋、左右直后、千牛备身、左右备身等,夹侍供奉于左右及坐后。左右卫大将军、左右直閤将军、以次左右卫将军,各领仪刀,为十二行。内四行亲卫,行别以大都督领。次外四行勋卫,以帅都督领。次外四行翊卫,以都督领。行各二人执金花师子盾、猨刀。一百四十人,分左右,带横刀。后监门直长十二人,左青龙旗,右白兽旗。左右武卫开府,各领三仗六行,在大仗内,行别六十人,大都督一人领之,帅都督一人后之。大驾则执黄麾仗。其次戟二十四,左青龙幢,右白兽幢,蒨、毕各一,钑金二十四,金节十二道,盖兽,又绛引幡,硃幢,为持钑前队,应跸,大都督二人领之,在御前横街南。左右武卫大将军,领大仗左右厢,各六行,行别三百六十人,大都督一人领之。
及大业四年,炀帝北巡出塞,行宫设六合城。方一百二十步,高四丈二尺。六合,以木为之,方六尺,外面一方有板,离合为之,涂以青色。垒六板为城,高三丈六尺,上加女墙板,高六尺。开南北门。又于城四角起楼敌二,门观、门楼槛皆丹青绮画。又造六合殿、千人帐,载以枪车,车载六合三板。其车軨解合交叉,即为马枪。每车上张幕,幕下张平一弩,傅矢,五人更守。两车之间,施车軨马枪,皆外其辕,以为外围。次内布铁菱,次内施蛰鞬。每一蛰鞬,中施弩床,长六尺,阔三尺。床桄陛插钢锥,皆长五寸,谓之虾须。皆施机关,张则锥皆外向。其床上施旋机弩,以绳连弩机,人从外来,触绳则弩机旋转,向触所而发。其外又以矰周围行宫,二丈一铃一柱,柱举矰,去地二尺五寸。当行宫南北门,施槌磬,连矰,以机发之。有人触矰,则众铃发响,槌击两磬,以知所警,名为击警。八年征辽,又造钩陈,以木板连如帐子。张之则绮文,卷之则直焉。帝御营与贼城相对,夜中设六合城,周回八里。城及女垣合高十仞,上布甲士,立仗建旗。又四隅有阙,面别一观,观下开三门。其中施行殿,殿上容侍臣及三卫仗,合六百人。一宿而毕,望之若真,高丽旦忽见,谓之为神焉。
*********志第八 音乐上
夫音,本乎太始而生于人心,随物感动,播于形气。形气既著, 协於律吕,宫商克谐 ,名之为乐。乐者,乐也。圣人因百姓乐己之德,正之以六律,文之以五声,咏之以九歌,舞之以八佾。实升平之冠带,王化之源本。《记》曰:“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夫人者,两仪之播气,而性情之所起也,恣其流湎,往而不归,是以五帝作乐,三王制礼,标举人伦,削平淫放。其用之也, 动天地,感鬼神,格祖考,谐邦国。树风成化,象德昭功,启万物之情,通天下之志。 若夫升降有则,宫商垂范。礼逾其制则尊卑乖,乐失其序则亲疏乱。礼定其象,乐平其心,外敬内和,合情饰貌,犹阴阳以成化,若日月以为明也。
《记》曰:“大夫无故不撤悬,士无故不撤琴瑟。”圣人造乐,导迎和气,恶情屏退,善心兴起。伊耆有苇籥之音,伏牺有网罟之咏,葛天八阕,神农五弦,事与功偕,其来已尚。黄帝乐曰《咸池》,帝喾曰《六英》,帝颛顼曰《五茎》,帝尧曰《大章》,帝舜曰《箫韶》,禹曰《大夏》,殷汤曰《护》,武王曰《武》,周公曰《勺》。教之以风赋,弘之以孝友,大礼与天地同节,大乐与天地同和,礼意风猷,乐情膏润。《传》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成、康化致升平,刑厝而不用也。古者天子听政,公卿献诗。秦人有作,罕闻斯道。汉高祖时,叔孙通爰定篇章,用祀宗庙。唐山夫人能楚声,又造房中之乐。武帝裁音律之响,定郊丘之祭,颇杂讴谣,非全雅什。汉明帝时,乐有四品:一曰《大予乐》,郊庙上陵之所用焉。则《易》所谓“先王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者也。二曰雅颂乐,辟雍飨射之所用焉。则《孝经》所谓“移风易俗,莫善于乐”者也。三曰黄门鼓吹乐,天子宴群臣之所用焉。则《诗》所谓“坎坎鼓我,蹲蹲儛我”者也。其四曰短箫铙歌乐,军中之所用焉。黄帝时,岐伯所造,以建武扬德,风敌励兵,则《周官》所谓“王师大捷,则令凯歌”者也。又采百官诗颂,以为登歌,十月吉辰,始用烝祭。董卓之乱,正声咸荡。汉雅乐郎杜夔,能晓乐事,八音七始,靡不兼该。魏武平荆州,得夔,使其刊定雅律。魏有先代古乐,自夔始也。自此迄晋,用相因循,永嘉之寇,尽沦胡羯。于是乐人南奔,穆皇罗钟磬,苻坚北败,孝武获登歌。晋氏不纲,魏图将霸,道武克中山,太武平统万,或得其宫悬,或收其古乐,于时经营是迫,雅器斯寝。孝文颇为诗歌,以勖在位,谣俗流传,布诸音律。大臣驰骋汉、魏,旁罗宋、齐,功成奋豫,代有制作。莫不各扬庙舞,自造郊歌,宣暢功德,辉光当世,而移风易俗,浸以陵夷。
梁武帝本自诸生,博通前载,未及下车,意先风雅,爰诏凡百,各陈所闻。帝又自纠擿前违,裁成一代。周太祖发迹关陇,躬安戎狄,群臣请功成之乐,式遵周旧,依三材而命管,承六典而挥文。而《下武》之声,岂姬人之唱,登歌之奏,协鲜卑之音,情动于中,亦人心不能已也。昔仲尼返鲁,风雅斯正,所谓有其艺而无其时。高祖受命惟新,八州同贯,制氏全出于胡人,迎神犹带于边曲。及颜、何骤请,颇涉雅音,而继想闻《韶》,去之弥远。若夫二南斯理,八风扬节,顺序旁通,妖淫屏弃,宫徵流唱,翱翔率舞,弘仁义之道,安性命之真,君子益厚,小人无悔,非大乐之懿,其孰能与于此者哉!是以舜咏《南风》而虞帝昌,纣歌北鄙而殷王灭。大乐不紊,则王政在焉。故录其不相因袭,以备于志。《周官》大司乐一千三百三十九人。汉郊庙及武乐,三百八十人。炀帝矜奢,颇玩淫曲,御史大夫裴蕴,揣知帝情,奏括周、齐、梁、陈乐工子弟,及人间善声调者,凡三百余人,并付太乐。倡优〕杂,咸来萃止。其哀管新声,淫弦巧奏,皆出鄴城之下,高齐之旧曲云。
梁氏之初,乐缘齐旧。武帝思弘古乐,天监元年,遂下诏访百僚曰:“夫声音之道,与政通矣,所以移风易俗,明贵辨贱。而《韶》、《护》之称空传,《咸》、《英》之实靡托,魏晋以来,陵替滋甚。遂使雅郑混淆,钟石斯谬,天人缺九变之节,朝宴失四悬之仪。朕昧旦坐朝,思求厥旨,而旧事匪存,未获厘正,寤寐有怀,所为叹息。卿等学术通明,可陈其所见。”于是散骑常侍、尚书仆射沈约奏答曰:“窃以秦代灭学,《乐经》残亡。至于汉武帝时,河间献王与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诸子言乐事者,以作《乐记》。其内史丞王定,传授常山王禹。刘向校书,得《乐记》二十三篇,与禹不同。向《别录》,有《乐歌诗》四篇、《赵氏雅琴》七篇、《师氏雅琴》八篇、《龙氏雅琴》百六篇。唯此而已。《晋中经簿》无复乐书,《别录》所载,已复亡逸。案汉初典章灭绝,诸儒捃拾沟渠墙壁之间,得片简遗文,与礼事相关者,即编次以为礼,皆非圣人之言。《月令》取《吕氏春秋》,《中庸》、《表记》、《防记》、《缁衣》皆取《子思子》,《乐记》取《公孙尼子》,《檀弓》残杂,又非方幅典诰之书也。礼既是行己经邦之切,故前儒不得不补缀以备事用。乐书事大而用缓,自非逢钦明之主,制作之君,不见详议。汉氏以来,主非钦明,乐既非人臣急事,故言者寡。陛下以至圣之德,应乐推之符,实宜作乐崇德,殷荐上帝。而乐书沦亡,寻案无所。宜选诸生,分令寻讨经史百家,凡乐事无小大,皆别纂录。乃委一旧学,撰为乐书,以起千载绝文,以定大梁之乐。使《五英》怀惭,《六茎》兴愧。”
是时对乐者七十八家,咸多引流略,浩荡其词,皆言乐之宜改,不言改乐之法。帝既素善钟律,详悉旧事,遂自制定礼乐。又立为四器,名之为通。通受声广九寸,宣声长九尺,临岳高一寸二分。每通皆施三弦。一曰玄英通:应钟弦,用一百四十二丝,长四尺七寸四分差强;黄钟弦,用二百七十丝,长九尺;大吕弦,用二百五十二丝,长八尺四寸三分差弱。二曰青阳通:太簇弦,用二百四十丝,长八尺;夹钟弦,用二百二十四丝,长七尺五寸弱;姑洗弦,用二百一十四丝,长七尺一寸一分强。三曰硃明通:中吕弦,用一百九十九丝,长六尺六寸六分弱;蕤宾弦,用一百八十九丝,长六尺三寸二分强;林钟弦,用一百八十丝,长六尺。四曰白藏通:夷则弦,用一百六十八丝,长五尺六寸二分弱;南吕弦,用一百六十丝,长五尺三寸二分大强;无射弦,用一百四十九丝,长四尺九寸九分强。因以通声,转推月气,悉无差违,而还相得中。又制为十二笛:黄钟笛,长三尺八寸,大吕笛,长三尺六寸,太簇笛,长三尺四寸,夹钟笛,长三尺二寸,姑洗笛,长三尺一寸,中吕笛,长二尺九寸,蕤宾笛,长二尺八寸,林钟笛,长二尺七寸,夷则笛,长二尺六寸,南吕笛,长二尺五寸,无射笛,长二尺四寸,应钟笛,长二尺三寸。用笛以写通声,饮古钟玉律并周代古钟,并皆不差。于是被以八音,施以七声,莫不和韵。
是时北中郎司马何佟之上言:“案《周礼》‘王出入则奏《王夏》,尸出入则奏《肆夏》,牲出入则奏《昭夏》。今乐府之《夏》,唯变《王夏》为《皇夏》,盖缘秦、汉以来称皇故也。而齐氏仍宋仪注,迎神奏《昭夏》,皇帝出入奏《永至》,牲出入更奏引牲之乐。其为舛谬,莫斯之甚。请下礼局改正。”周舍议,以为“《礼》‘王入奏《王夏》’,大祭祀与朝会,其用乐一也。而汉制,皇帝在庙,奏《永至》乐,朝会之日,别有《皇夏》。二乐有异,于礼为乖,宜除《永至》,还用《皇夏》。又《礼》‘尸出入奏《肆夏》,宾入大门奏《肆夏》’,则所设唯在人神,其与迎牲之乐,不可滥也。宋季失礼,顿亏旧则,神入庙门,遂奏《昭夏》,乃以牲牢之乐,用接祖考之灵。斯皆前代之深疵,当今所宜改也。”时议又以为《周礼》云:“若乐六变,天神皆降。”神居上玄,去还怳忽,降则自至,迎则无所。可改迎为降,而送依前式。又《周礼》云“若乐八变,则地祇皆出,可得而礼”,地宜依旧为迎神。并从之。又以明堂设乐,大略与南郊不殊,惟坛堂异名,而无就燎之位。明堂则遍歌五帝,其余同于郊式焉。
初宋、齐代,祀天地,祭宗庙,准汉祠太一后土,尽用宫悬。又太常任昉亦据王肃议云:“《周官》‘以六律、五声、八音、六舞大合乐,以致鬼神,以和邦国,以谐兆庶,以安宾客,以悦远人。’是谓六同,一时皆作。今六代舞独分用之,不厌人心。”遂依肃议,祀祭郊庙,备六代乐。至是帝曰:“《周官》分乐飨祀,《虞书》止鸣两悬,求之于古,无宫悬之议。何?事人礼缛,事神礼简也。天子袭衮,而至敬不文,观天下之物,无可以称其德者,则以少为贵矣。大合乐者,是使六律与五声克谐,八音与万舞合节耳。岂谓致鬼神只用六代乐也?其后即言‘分乐序之,以祭以享。’此乃晓然可明,肃则失其旨矣。推检载籍,初无郊禋宗庙遍舞六代之文。唯《明堂位》曰:‘禘祀周公于太庙,硃干玉戚,冕而舞《大武》,皮弁素积,裼而舞《大夏》。纳夷蛮之乐于太庙,言广鲁于天下也。’夫祭尚于敬,无使乐繁礼黩。是以季氏逮暗而祭,继之以烛,有司跛倚。其为不敬大矣。他日祭,子路与焉,质明而始,晏朝而退。孔子闻之,曰:“谁谓由也不知礼乎?’若依肃议,郊既有迎送之乐,又有登歌,各颂功德;遍以六代,继之出入,方待乐终。此则乖于仲尼韪晏朝之意矣。”于是不备宫悬,不遍舞六代,逐所应须。即设悬,则非宫非轩,非判非特,宜以至敬所应施用耳。宗庙省迎送之乐,以其閟宫灵宅也。齐永明中,舞人冠帻并簪笔,帝曰:“笔笏盖以记事受言,舞不受言,何事簪笔?岂有身服朝衣,而足綦宴履?”于是去笔。
又晋及宋、齐,悬钟磬大准相似,皆十六架。黄钟之宫:北方,北面,编磬起西,其东编钟,其东衡大于镈,不知何代所作,其东镈钟。太簇之宫:东方,西面,起北。蕤宾之宫:南方,北面,起东。姑洗之宫:西方,东面,起南。所次皆如北面。设建鼓于四隅,悬内四面,各有柷爆。帝曰:“著晋、宋史者,皆言太元、元嘉四年,四厢金石大备。今检乐府,止有黄钟、姑洗、蕤宾、太簇四格而已。六律不具,何谓四厢?备乐之文,其义焉在?”于是除去衡钟,设十二镈钟,各依辰位,而应其律。每一镈钟,则设编钟磬各一虡,合三十六架。植建鼓于四隅。元正大会备用之。
乃定郊禋宗庙及三朝之乐,以武舞为《大壮舞》,取《易》云“大者壮也”,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也。以文舞为《大观舞》,取《易》云“大观在上”,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也。国乐以“雅”为称,取《诗序》云:“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止乎十二,则天数也。乃去阶步之乐,增撤食之雅焉。众官出入,宋元徽三年《仪注》奏《肃咸乐》,齐及梁初亦同。至是改为《俊雅》,取《礼记》:“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也。”二郊、太庙、明堂,三朝同用焉。皇帝出入,宋孝建二年秋《起居注》奏《永至》,齐及梁初亦同。至是改为《皇雅》,取《诗》“皇矣上帝,临下有赫”也。二郊、太庙同用。皇太子出入,奏《胤雅》,取《诗》“君子万年,永锡尔胤”也。王公出入,奏《寅雅》,取《尚书》、《周官》“贰公弘化,寅亮天地”也。上寿酒,奏《介雅》,取《诗》“君子万年,介尔景福”也。食举,奏《需雅》,取《易》“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也。撤馔,奏《雍雅》,取《礼记》“大飨客出以《雍》撤也。”并三朝用之。牲出入,宋元徽二年《仪注》奏《引牲》,齐及梁初亦同。至是改为《涤雅》,取《礼记》“帝牛必在涤三月”也。荐毛血,宋元徽三年《仪注》奏《嘉荐》,齐及梁初亦同。至是改为《牷雅》,取《春秋左氏传》“牲牷肥腯”也。北郊明堂、太庙并同用。降神及迎送,宋元徽三年《仪注》奏《昭夏》,齐及梁初亦同。至是改为《诚雅》,取《尚书》“至诚感神”也。皇帝饮福酒,宋元徽三年《仪注》奏《嘉祚》,至齐不改,梁初,改为《永祚》。至是改为《献雅》,取《礼记·祭统》“尸饮五,君洗玉爵献卿”。今之福酒,亦古献之义也。北郊、明堂、太庙同用。就燎位,宋元徽三年《仪注》奏《昭远》,齐及梁不改。就埋位,齐永明六年《仪注》奏《隶幽》。至是燎埋俱奏《禋雅》,取《周礼·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也。其辞并沈约所制。今列其歌诗三十曲云。
《俊雅》,歌诗三曲,四言:
设官分职,髦俊攸俟。髦俊伊何?贵德尚齿。唐乂咸事,周宁多士。区区卫国,犹赖君子。汉之得人,帝猷乃理。
开我八袭,辟我九重。珩佩流响,缨绂有容。衮衣前迈,列辟云从。义兼东序,事美西雍。分阶等肃,异列齐恭。
重列北上,分庭异陛。百司扬职,九宾相礼。齐宋舅甥,鲁卫兄弟。思皇蔼蔼,群龙济济。我有嘉宾,实惟恺悌。
《皇雅》,三曲,五言:
帝德实广运,车书靡不宾。执瑁朝群后,垂旒御百神。八荒重译至,万国婉来亲。
华盖拂紫微,勾陈绕太一。容裔被缇组,参差罗蒨毕。星回照以烂,天行徐且谧。
清跸朝万宇,端冕临正阳。青絇黄金繶,衮衣文绣裳。既散华虫采,复流日月光。
《胤雅》,一曲,四言:
自昔殷代,哲王迭有。降及周成,惟器是守。上天乃眷,大梁既受。灼灼重明,仰承元首。体乾作贰,命服斯九。置保置师,居前居后。前星北耀,克隆万寿。
《寅雅》,一曲,三言:
礼莫违,乐具举。延籓辟,朝帝所。执桓蒲,列齐莒。垂衮毳,纷容与。升有仪,降有序。齐簪绂,忘笑语。始矜严,终酣醑。
《介雅》,三曲,五言:
百福四象初,万寿三元始。拜献惟衮职,同心协卿士。北极永无穷,南山何足拟。
寿随百礼洽,庆与三朝升。惟皇集繁祉,景福互相仍。申锡永无遗,穰简必来应。
百味既含馨,六饮莫能尚。玉罍信湛湛,金卮颇摇漾。敬举发天和,祥祉流嘉贶。
《需雅》,八曲,七言:
实体平心待和味,庶羞百品多为贵。或鼎或鼒宣九沸,楚桂胡盐芼芳卉。加笾列俎雕且蔚。
五味九变兼六和,令芳甘旨庶且多。三危之露九期禾,圆案方丈粲星罗。皇举斯乐同山河。
九州上腴非一族,玄芝碧树寿华木。终朝采之不盈掬,用拂腥膻和九谷。既甘且饫致遐福。
人欲所大味为先,兴和尽敬咸在旃。碧鳞硃尾献嘉鲜,红毛绿翼坠轻翾。臣拜稽首万斯年。
击钟以俟惟大国,况乃御天流至德。侑食斯举扬盛则,其礼不愆仪不忒。风猷所被深且塞。
膳夫奉职献芳滋,不麝不夭咸以时。调甘适苦别渑淄,其德不爽受福厘。于焉逸豫永无期。
备味斯飨惟至圣,咸降人神礼为盛。或风或雅流歌咏,负鼎言归启殷命。悠悠四海同兹庆。
道我六穗罗八珍,洪鼎自爨匪劳薪。荆包海物必来陈,滑甘涤氵随味和神。以斯至德被无垠。
《雍雅》,三曲,四言:
明明在上,其仪有序。终事靡愆,收鉶撤俎。乃升乃降,和乐备举。天德莫违,人谋是与。敬行礼达,兹焉宴语。
我馂惟阜,我肴孔庶。嘉味既充,食旨斯饫。属厌无爽,冲和在御。击壤齐欢,怀生等豫。蒸庶乃粒,实由仁恕。
百司警列,皇在在陛。既饫且醑,卒食成礼。其容穆穆,其仪济济。凡百庶僚,莫不恺悌。奄有万国,抑由天启。
《涤雅》,一曲,四言:
将修盛礼,其仪孔炽。有腯斯牲,国门是置。不黎不翙,靡愆靡忌。呈肌献体,永言昭事。俯休皇德,仰绥灵志。百福具膺,嘉祥允洎。骏奔伊在,庆覃遐嗣。
《牷雅》,一曲,四言:
反本兴敬,复古昭诚。礼容宿设,祀事孔明。华俎待献,崇碑丽牲。充哉茧握,肃矣簪缨。其膋既启,我豆既盈。庖丁游刃,葛卢验声。多祉攸集,景福来并。
《诚雅》,一曲,三言:南郊降神用
怀忽慌,瞻浩荡。尽诚洁,致虔想。出杳冥,降无象。皇情肃,具僚仰。人礼盛,神途敞。亻爱明灵,申敬飨。感苍极,洞玄壤。
《诚雅》,一曲,三言:北郊迎神用
地德溥,昆丘峻。扬羽翟,鼓应。出尊祗,展诚信。招海渎,罗岳镇。惟福祉,咸昭晋。
《诚雅》,一曲,四言:南北郊、明堂、太庙送神同用
我有明德,馨非稷黍。牲玉孔备,嘉荐惟旅。金悬宿设,和乐具举。礼达幽明,敬行樽俎。鼓钟云送,遐福是与。
《献雅》,一曲,四言:
神宫肃肃,天仪穆穆。礼献既同,膺此釐福。我有馨明,无愧史祝。
《禋雅》,一曲,四言:就燎
紫宫昭焕,太一微玄。降临下土,尊高上天。载陈珪壁,式备牲牷。云孤清引,栒虞高悬。俯昭象物,仰致高烟。肃彼灵祉,咸达皇虔。
《禋雅》,一曲,四言:就理
盛乐斯举,协徵调宫。灵飨庆洽,祉积化融。八变有序,三献已终。坎牲瘗玉,酬德报功。振垂成吕,投壤生风。道无虚致,事由感通。于皇盛烈,此祚华嵩。
普通中,荐蔬之后,改诸雅歌,敕萧子云制词。既无牲牢,遂省《涤雅》、《牷雅》云。
南郊,舞奏黄钟,取阳始化也。北郊,舞奏林钟,取阴始化也。明堂宗庙,所尚者敬,蕤宾是为敬之名,复有阴主之义,故同奏焉。其南北郊、明堂、宗庙之礼,加有登歌。今又列其歌诗一十八曲云。
南郊皇帝初献,奏登歌,二曲,三言:
暾既明,礼告成。惟圣祖,主上灵。爵已献,罍又盈。息羽籥,展歌声。亻爱如在,结皇情。
礼容盛,樽俎列。玄酒陈,陶匏设。献清旨,致虔洁。王既升,乐已阕。降苍昊,垂芳烈。
北郊皇帝初献,奏登歌,二曲,四言:
方坛既坎,地祇已出。盛典弗愆,群望咸秩。乃升乃献,敬成礼卒。灵降无兆,神飨载谧。允矣嘉祚,其升如日。
至哉坤元,实惟厚载。躬兹奠飨,诚交显晦。或升或降,摇珠动佩。德表成物,庆流皇代。纯嘏不愆。祺福是赉。
宗庙皇帝初献,奏登歌,七曲,四言:
功高礼洽,道尊乐备。三献具举,百司在位。诚敬罔愆,幽明同致。茫茫亿兆,无思不遂。盖之如天,容之如地。
殷兆玉筐,周始邠王。于赫文祖,基我大梁。肇土七十,奄有四方。帝轩百祀,人思未忘,永言圣烈,祚我无疆。
有夏多罪,殷人涂炭。四海倒悬,十室思乱。自天命我,歼凶殄难。既跃乃飞,言登天汉。爰飨爰祀,福禄攸赞。
牺象既饰,罍俎斯具。我郁载馨,黄流乃注。峨峨卿士,骏奔是务。佩上鸣阶,缨还拂树。悠悠亿兆,天临日煦。
猗与至德,光被黔首。铸熔苍昊,甄陶区有。肃恭三献,对扬万寿。比屋可封,含生无咎。匪徒七百,天长地久。
有命自天,于皇后帝。悠悠四海,莫不来祭。繁祉具膺,八神耸卫,福至有兆,庆来无际。播此馀休,于彼荒裔。
祀典昭洁,我礼莫违。八簋充室,六龙解骖。神宫肃肃,灵寝微微。嘉荐既飨,景福攸归。至德光被,洪祚载辉。
明堂遍歌五帝登歌,五曲,四言:
歌青帝辞:
帝居在震,龙德司春。开元布泽,含和尚仁。群居既散,岁云阳止。饬农分地,人粒惟始。雕梁绣栱,丹楹玉墀。灵威以降,百福来绥。
歌赤帝辞:
炎光在离,火为威德。执礼昭训,持衡受则。靡草既凋,温风以至。嘉荐惟旅,时羞孔备。齐醍在堂,笙镛在下。匪惟七百,无绝终始。
歌黄帝辞:
郁彼中坛,含灵阐化。回环气象,轮无辍驾。布德焉在,四序将收。音宫数五,饭稷骖鳷。宅屏居中,旁临外宇。升为帝尊,降为神主。
歌白帝辞:
神在秋方,帝居四皓。允兹金德,裁成万宝。鸿来雀化,参见火邪。幕无玄鸟,菊有黄华。载列笙磬,式陈彝俎。灵罔常怀,惟德是与。
歌黑帝辞:
德盛乎水,玄冥纪节。阴降阳腾,气凝象闭。司智莅坎,驾铁衣玄。祁寒坼地,晷度回天。悠悠四海,骏奔奉职。祚我无疆,永隆人极。
太祖太夫人庙舞歌:
閟宫肃肃,清庙济济。于穆夫人,固天攸启。祚我梁德,膺斯盛礼。文泬达向,重檐丹陛。饰我俎彝,洁我粢盛。躬事奠飨,推尊尽敬。悠悠万国,具承兹庆。大孝追远,兆庶攸咏。
太祖太夫人庙登歌:
光流者远,礼贵弥申。嘉飨云备,盛典必陈。追养自本,立爱惟亲。皇情乃慕,帝服来尊。驾齐六辔,旂耀三辰。感兹霜露,事彼冬春。以斯孝德,永被蒸民。
《大壮舞》奏夷则,《大观舞》奏姑洗,取其月王也。二郊、明堂、太庙,三朝并同用。今亦列其歌诗二曲云。
《大壮舞》歌,一曲,四言:
高高在上,实爱斯人。眷求圣德,大拯彝伦。率土方燎,如火在薪。忄弃忄弃黔首,暮不及晨。硃光启耀,兆发穹旻。我皇郁起,龙跃汉津。言届牧野,电激雷震。阙巩之甲,彭濮之人。或貔或武,漂杵浮轮。我邦虽旧,其命惟新。六伐乃止,七德必陈。君临万国,遂抚八夤。
《大观舞》歌,一曲,四言:
皇矣帝烈,大哉兴圣。奄有四方,受天明命。居上不怠,临下唯敬。举无愆则,动无失正。物从其本,人遂其性。昭播九功,肃齐八柄。宽以惠下,德以为政。三趾晨仪,重轮夕映。栈壑忘阻,梯山匪夐。如日有恆,与天无竟。载陈金石,式流舞咏。《咸》、《英》、《韶》、《夏》,于兹比盛。
相和五引:
角引:
萌生触发岁在春,《咸池》始奏德尚仁,惉滞以息和且均。
徵引:
执衡司事宅离方,滔滔夏日火德昌,八音备举乐无疆。
宫引:
八音资始君五声,兴此和乐感百精,优游律吕被《咸》《英》。
商引:
司秋纪兑奏西音,激扬钟石和瑟琴,风流福被乐愔愔。
羽引:
玄英纪运冬冰折,物为音本和且悦,穷高测深长无绝。
普通中,荐蔬以后,敕萧子云改诸歌辞为相和引,则依五音宫商角徵羽为第次,非随月次也。
旧三朝设乐有登歌,以其颂祖宗之功烈,非君臣之所献也,于是去之。三朝,第一,奏《相和五引》:第二,众官入,奏《俊雅》;第三,皇帝入閤,奏《皇雅》;第四,皇太子发西中华门,奏《胤雅》;第五,皇帝进,王公发足;第六,王公降殿,同奏《寅雅》;第七,皇帝入储变服;第八,皇帝变服出储,同奏《皇雅》;第九,公卿上寿酒,奏《介雅》;第十,太子入预会,奏《胤雅》;十一,皇帝食举,奏《需雅》;十二,撤食,奏《雍雅》;十三,设《大壮》武舞;十四,设《大观》文舞;十五,设《雅歌》五曲,十六,设俳伎;十七,设《鼙舞》;十八,设《铎舞》;十九,设《拂舞》;二十,设《巾舞》并《白纻》;二十一,设舞盘伎;二十二,设舞轮伎;二十三,设刺长追花幢伎;二十四,设受猾伎;二十五,设车轮折脰伎;二十六,设长蹻伎;二十七,设须弥山、黄山、三峡等伎;二十八,设跳铃伎;二十九,设跳剑伎;三十,设掷倒伎;三十一,设掷倒案伎;三十二,设青丝幢伎;三十三,设一伞花幢伎;三十四,设雷幢伎;三十五,设金轮幢伎;三十六,设白兽幢伎;三十七,设掷蹻伎;三十八,设狝猴幢伎;三十九,设啄木幢伎;四十,设五案幢咒愿伎;四十一,设辟邪伎;四十二,设青紫鹿伎;四十三,设白武伎,作讫,将白鹿来迎下;四十四,设寺子导安息孔雀、凤凰、文鹿胡舞登连《上云乐》歌舞伎;四十五,设缘高纟亘伎;四十六,设变黄龙弄龟伎;四十七,皇太子起,奏《胤雅》;四十八,众官出,奏《俊雅》;四十九,皇帝兴,奏《皇雅》。
自宋、齐已来,三朝有凤凰衔书伎。至是乃下诏曰:“朕君临南面,道风盖阙,嘉祥时至,为愧已多。假令巢侔轩阁,集同昌户,犹当顾循寡德,推而不居。况于名实顿爽,自欺耳目。一日元会,太乐奏凤凰衔书伎,至乃舍人受书,升殿跪奏。诚复兴乎前代,率由自远,内省怀惭,弥与事笃。可罢之。”
天监四年,掌宾礼贺瑒,请议皇太子元会出入所奏。帝命别制养德之乐。瑒谓宜名《元雅》,迎送二傅亦同用之。取《礼》“一有元良,万国以贞”之义。明山宾、严植之及徐勉等,以为周有九《夏》,梁有十二《雅》。此并则天数,为一代之曲。今加一雅,便成十三。瑒又疑东宫所奏舞,帝下其议。瑒以为,天子为乐,以赏诸侯之有德者。观其舞,知其德。况皇储养德春宫,式瞻攸属,谓宜备《大壮》、《大观》二舞,以宣文武之德。帝从之。于是改皇太子乐为《元贞》,奏二舞。是时礼乐制度,粲然有序。其后台城沦没,简文帝受制于侯景。景以简文女溧阳公主为妃,请帝及主母范淑妃宴于西州,奏梁所常用乐。景仪同索超世亦在宴筵。帝潸然屑涕。景兴曰:“陛下何不乐也?”帝强笑曰:“丞相言索超世闻此以为何声?”景曰:“臣且不知,何独超世?”自此乐府不修,风雅咸尽矣。及王僧辩破侯景,诸乐并送荆州。经乱,工器颇阙,元帝诏有司补缀才备。荆州陷没,周人不知采用,工人有知音者,并入关中,随例没为奴婢。
鼓吹,宋、齐并用汉曲,又充庭用十六曲。高祖乃去四曲,留其十二,合四时也。更制新歌,以述功德。其第一,汉曲《硃鹭》改为《木纪谢》,言齐谢梁升也。第二,汉曲《思悲翁》改为《贤首山》,言武帝破魏军于司部,肇王迹也。第三,汉曲《艾如张》改为《桐柏山》,言武帝牧司,王业弥章也。第四,汉曲《上之回》改为《道亡》,言东昏丧道,义师起樊邓也。第五,汉曲《拥离》改为《忱威》,言破加湖元勋也。第六,汉曲《战城南》改为《汉东流》,言义师克鲁山城也。第七,汉曲《巫山高》改为《鹤楼峻》,言平郢城,兵威无敌也。第八,汉曲《上陵》改为《昏主恣淫慝》,言东昏政乱,武帝起义,平九江、姑熟,大破硃雀,伐罪吊人也。第九,汉曲《将进酒》改为《石首局》,言义师平京城,仍废昏,定大事也。第十,汉曲《有所思》改为《期运集》,言武帝应箓受禅,德盛化远也。十一,汉曲《芳树》改为《于穆》,言大梁阐运,君臣和乐,休祚方远也。十二,汉曲《上邪》改为《惟大梁》,言梁德广运,仁化洽也。
天监七年,将有事太庙。诏曰“《礼》云‘斋日不乐’,今亲奉始出宫,振作鼓吹。外可详议。”八座丞郎参议,请与驾始出,鼓吹从而不作,还宫如常仪。帝从之,遂以定制。
初武帝之在雍镇,有童谣云:“襄阳白铜蹄,反缚扬州兒。”识者言,白铜蹄谓马也;白,金色也。及义师之兴,实以铁骑,扬州之士,皆面缚,果如谣言。故即位之后,更造新声,帝自为之词三曲,又令沈约为三曲,以被弦管。帝既笃敬佛法,又制《善哉》、《大乐》、《大欢》、《天道》、《仙道》、《神王》、《龙王》、《灭过恶》、《除爱水》、《断苦轮》等十篇,名为正乐,皆述佛法。又有法乐童子伎、童子倚歌梵呗,设无遮大会则为之。
陈初,武帝诏求宋、齐故事。太常卿周弘让奏曰:“齐氏承宋,咸用元徽旧式,宗祀朝飨,奏乐俱同,唯北郊之礼,颇有增益。皇帝入壝门。奏《永至》;饮福酒,奏《嘉胙》;太尉亚献,奏《凯容》;埋牲,奏《隶幽》;帝还便殿,奏《休成》;众官并出,奏《肃成》。此乃元徽所阙,永明六年之所加也。唯送神之乐,宋孝建二年秋《起居注》云‘奏《肆夏》’,永明中,改奏《昭夏》。”帝遂依之。是时并用梁乐,唯改七室舞辞,今列之云。
皇祖步兵府君神室奏《凯容舞》辞:
于赫皇祖,宫墙高嶷。迈彼厥初,成兹峻极。缦乐简简,閟寝翼翼。裸飨若存,惟灵靡测。
皇祖正员府君神室奏《凯容舞》辞:
昭哉上德,浚彼洪源。道光前训,庆流后昆。神猷缅邈,清庙斯存。以享以祀,惟祖惟尊。
皇祖怀安府君神室奏《凯容舞》辞:
选辰崇飨,饰礼严敬。靡爱牲牢,兼馨粢盛。明明列祖,龙光远映。肇我王风,形斯舞咏。
皇高祖安成府君神室奏《凯容舞》辞:
道遥积庆,德远昌基。永言祖武,致享从思。九章停列,八舞回墀。灵其降止,百福来绥。
皇曾祖太常府君神室奏《凯容舞》辞:
肇迹帝基,义标鸿篆。恭惟载德,琼源方阐。享荐三清,筵陈四琏。增我堂构,式敷帝典。
皇祖景皇帝神室奏《景德凯容舞》辞:
皇祖执德,长发其祥。显仁藏用,怀道韬光。宁斯閟寝,合此萧芗。永昭贻厥,还符翦商。
皇考高祖武皇帝神室奏《武德舞》辞:
烝哉圣祖,抚运升离。道周经纬,功格玄祗。方轩迈扈,比舜陵妫。缉熙是咏,钦明在斯。
云雷遘屯,图南共举。大定扬越,震威衡楚。四奥宅心,九畴还叙。景星出翼,非云入吕。
德暢容辞,庆昭羽缀。于穆清庙,载扬徽烈。嘉玉既陈,丰盛斯洁。是将是享,鸿猷无绝。
天嘉元年,文帝始定圆丘、明堂及宗庙乐。都官尚书到仲举权奏:“众官入出,皆奏《肃成》。牲入出,奏《引牺》。上毛血,奏《嘉荐》。迎送神,奏《昭夏》。皇帝入坛,奏《永至》。皇帝升陛,奏登歌。皇帝初献及太尉亚献、光禄勋终献,并奏《宣烈》。皇帝饮福酒,奏《嘉胙》;就燎位,奏《昭远》;还便殿,奏《休成》。至太建元年,定三朝之乐,采梁故事:第一,奏《相和》五引,各随王月,则先奏其钟。唯众官入,奏《俊雅》,林钟作,太簇参应之,取其臣道也。鼓吹作。皇帝出阁,奏《皇雅》,黄钟作,太簇、夹钟、姑洗、大吕皆应之。鼓吹作。皇太子入至十字陛,奏《胤雅》,太簇作,南吕参应之,取其二月少阳也。皇帝延王公登,奏《寅雅》,夷则作,夹钟应之,取其月法也。皇帝入宁变服,奏《皇雅》,黄钟作,林钟参应之。鼓吹作。皇帝出宁及升座,皆奏《皇雅》,并如变服之作。上寿酒,奏《介雅》,太簇作,南吕参应之,取其阳气盛长,万物辐凑也。食举,奏《需雅》,蕤宾作,大吕参应之,取火主于礼,所谓“食我以礼”也。撤馔,奏《雍雅》,无射作,中吕参应之,取其津润已竭也。武舞奏《大壮》,夷则作,夹钟参应之,七月金始王,取其坚断也。鼓吹引而去来。文舞奏《大观》,姑洗作,应钟参应之,三月万物必荣,取其布惠者也。鼓吹引而去来。众官出,奏《俊雅》,蕤宾作,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太簇参应之。鼓吹作。皇帝起,奏《皇雅》,黄钟作,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参应之。鼓吹作。祠用宋曲,宴准梁乐,盖取人神不杂也。制曰:“可。”
五年,诏尚书左丞刘平、仪曹郎张崖定南北郊及明堂仪注。改天嘉中所用齐乐,尽以韶为名。工就位定,协律校尉举麾,太乐令跪赞云:“奏《懋韶》之乐。”降神,奏《通韶》;牲入出,奏《洁韶》;帝入坛及还便殿,奏《穆韶》。帝初再拜,舞《七德》,工执干楯,曲终复缀。出就悬东,继舞《九序》,工执羽籥。献爵于天神及太祖之座,奏登歌。帝饮福酒,奏《嘉韶》;就望燎,奏《报韶》。
至六年十一月,侍中尚书左仆射、建昌侯徐陵,仪曹郎中沈罕奏来年元会仪注,称舍人蔡景历奉敕,先会一日,太乐展宫悬、高纟亘、五案于殿庭。客入,奏《相和》五引。帝出,黄门侍郎举麾于殿上,掌故应之,举于阶下,奏《康韶》之乐。诏延王公登,奏《变韶》。奉珪璧讫,初引下殿,奏亦如之。帝兴,入便殿,奏《穆韶》。更衣又出,奏亦如之。帝举酒,奏《绥韶》。进膳,奏《侑韶》。帝御茶果,太常丞跪请进舞《七德》,继之《九序》。其鼓吹杂伎,取晋、宋之旧,微更附益。旧元会有黄龙变、文鹿、师子之类,太建初定制,皆除之。至是蔡景历奏,悉复设焉。其制,鼓吹一部十六人,则箫十三人,笳二人,鼓一人。东宫一部,降三人,箫减二人,笳减一人。诸王一部,又降一人,减箫一。庶姓一部,又降一人,复减箫一。
及后主嗣位,耽荒于酒,视朝之外,多在宴筵。尤重声乐,遣宫女习北方箫鼓,谓之《代北》,酒酣则奏之。又于清乐中造《黄鹂留》及《玉树后庭花》、《金钗两臂垂》等曲,与幸臣等制其歌词,绮艳相高,极于轻薄。男女唱和,其音甚哀。
*********志第九 音乐中
齐神武霸迹肇创,迁都于鄴,犹曰人臣,故咸遵魏典。及文宣初禅,尚未改旧章。宫悬各设十二镈钟于其辰位 ,四面并设编钟磐各一簨虡,合二十架。设建鼓于四隅。郊庙朝会同用之。其后将有创革,尚药典御祖珽自言,旧在落下,晓知旧乐,上书曰:“魏氏来自云、朔,肇有诸华,乐操土风,未移其俗。至道武帝皇始元年,破慕容宝于中山,获晋乐器,不知采用,皆委弃之。天兴初,吏部郎邓彦海奏上庙乐,创制宫悬,而钟管不备。乐章既阙,杂以《簸逻回歌》。初用八佾,作《皇始》之舞。至太武帝平河西,得沮渠蒙逊之伎,宾嘉大礼,皆杂用焉。此声所兴,盖苻坚之末,吕光出平西域,得胡戎之乐,因又改变,杂以秦声,所谓秦汉乐也。至永熙中,录尚书长孙承业,共臣先人太堂卿莹等,斟酌缮修,戎华兼采,至于钟律,焕然大备。自古相袭,损益可知,今之创制,请以为准。”珽因采魏安丰王延明及信都芳等所著《乐说》而定正声。始具宫悬之器,仍杂西凉之曲,乐名《广成》,而舞不立号,所谓“洛阳旧乐”者也。
武成之时,始定四郊、宗庙、三朝之乐。群臣入出,奏《肆夏》。牲入出,荐毛血,并奏《昭夏》。迎送神及皇帝初献、礼五方上帝,并奏《高明》之乐,为《覆寿》之舞。皇帝入坛门及升坛饮福酒,就燎位,还便殿,并奏《皇夏》。以高祖配飨,奏《武德》之乐。为《昭烈》之舞。裸地,奏登歌。其四时祭庙及禘祫皇六世祖司空、五世祖吏部尚书、高祖秦州刺史、曾祖太慰武贞公、祖文穆皇帝诸神室,并奏《始基》之乐,为《恢祚》之舞。高祖神武皇帝神室,奏《武德》之乐,为《昭烈》之舞。文襄皇帝神室,奏《文德》之乐,为《宣政》之舞。显祖文宣皇帝神室,奏《文正》之乐,为《光大》之舞。肃宗孝昭皇帝神室,奏《文明》之乐,为《休德》之舞。其入出之仪,同四郊之礼。今列其辞云。
大禘圜丘及北郊歌辞:
夕牲群臣入门,奏《肆夏》乐辞:
肇应灵序,奄字黎人。乃朝万国,爰徵百神。祗展方望,幽显咸臻。礼崇声协,贽列珪陈。翼差鳞次,端笏垂绅。来趋动色,式赞天人。
迎神奏《高明乐》辞登歌辞同
惟神监矣,北郊云:惟祗监矣。皇灵肃止。圆璧展事,北郊云:方琮展事成文即始。北郊云:即阴成理士备八能,乐合六变。北郊云:乐合八变。风凑伊雅,光华袭荐。宸卫腾景,灵驾霏烟。严坛生白,绮席凝玄。
牲出入,奏《昭夏》辞:
刚柔设位,惟皇配之。言肃其礼,念暢在兹。饰牲举兽,载歌且舞。既舍伊腯,致精灵府。物色惟典,斋沐加恭。宗族咸暨,罔不率从。
荐毛血,奏《昭夏》辞:群臣出,奏《肆夏》,进熟,群臣入,奏《肆夏》,辞同初入。
展礼上月,肃事应时。茧栗为用,交暢有期。弓矢斯发,盆{}将事。圆神致祀,北郊云:方祗致祀。率由先志。和以銮刀,臭以血膋。致哉敬矣,厥义孔高。
进熟,皇帝入门,奏《皇夏》辞:
帝敬昭宣,皇诚肃致。玉帛齐轨,屏摄咸次。三垓上列,北郊云:重垓上列四陛旁升。北郊云:分陛旁升龙陈万骑,凤动千乘。神仪天蔼,睟容离曜。金根停轸,奉光先导。
皇帝升丘,奏《皇夏》辞:坛上登歌辞同
紫坛云暖,北郊云:层坛云暖绀幄霞褰。北郊云:严幄霞褰我其陟止,载致其虔。百灵竦听,万国咸仰。人神咫尺,玄应肸蚃。
皇帝初献,奏《高明乐》辞:
上下眷,旁午从。爵以质,献以恭。咸斯暢,乐惟雍。孝敬阐,临万邦。
皇帝奠爵讫,奏《高明乐》、《覆焘》之舞辞:
自天子之,会昌神道。丘陵肃事,北郊云:方泽祗事克光天保。九关洞开,百灵环列。八樽呈备,五声投节。
皇帝献太祖配飨神座,奏《武德》之乐、《昭烈》之舞辞:皇帝小退,当昊天上帝神座前,奏《皇夏》,辞同上《皇夏》。
配神登圣,主极尊灵。敬宣昭烛,咸达窅冥。礼弘化定,乐赞功成。穰穰介福,下被群生。
皇帝饮福酒,奏《皇夏》之乐:皇帝诣东陛,还便坐,又奏《皇夏》,辞同初入门。
皇心缅且感,吉蠲奉至诚。赫哉光盛德,乾巛诏百灵。报福归昌运,承祐播休明。风云驰九域,龙蛟跃四溟。浮幕呈光气,俪象烛华精。《护》《武》方知耻,《韶》《夏》仅同声。
送神,降丘南陛,奏《高明乐》辞:皇帝之望燎位,又奏《皇夏》,辞同上《皇夏》。
献享毕,悬佾周。神之驾,将上游。北郊云:将下游。超斗极,北郊云:超荒极。绝河流。北郊云:憩昆丘。怀万国,宁九州。欣帝道,心顾留。币上下,荷皇休。
紫坛既燎,奏《昭夏》乐辞:皇帝自望燎还本位,奏《皇夏》,辞同上《皇夏》。
玄黄覆载,元首照临。合德致礼,有契其心。敬申事阕,洁诚云报。玉帛载升,北郊云:牲玉载陈。棫朴斯燎。寥廓幽暧,播以馨香。皇灵惟监,降福无疆。
皇帝还便殿,奏《皇夏》辞:群臣出,奏《肆夏》,辞同上《肆夏》。祠感帝用圜丘辞。
天大亲严,匪敬伊孝。永言肆飨,宸明增耀。阳丘既暢,北郊云:阴泽云暢。大典逾光。乃安斯息,钦若旧章。天回地旋,鸣銮引警。且万且亿,皇历惟永。
五郊迎气乐辞:
青帝降神,奏《高明乐》辞:
岁云献,谷风归。斗东指,雁北飞。电鞭激,雷车遽。虹旌靡,青龙驭。和气洽,具物滋。翻降止,应帝期。
赤帝降神,奏《高明乐》辞:
婺女司旦中吕宣,硃精御节离景延。根荄俊茂温风发,柘火风水应炎月。执衡长物德孔昭,赤旂霞曳会今朝。
黄帝降神,奏《高明乐》辞:
居中市五运,乘衡毕四时。含养资群物,协德固皇基。啴缓契王风,持载符君德。良辰动灵驾,承祀昌邦国。
白帝降神,奏《高明乐》辞:
风凉露降,驰飏易寒精。山川摇落,平秩在西成。盖藏成积,蒸人被嘉祉。从享来仪,鸿休溢千祀。
黑帝降神,奏《高明乐》辞:
虹藏雉化告寒,冰壮地坼年殚。日次月纪方极,九州万邦献力。协光是纪岁穷,微阳潜光方融。天子赫赫明圣,享神降福惟敬。
祠五帝于明堂乐歌辞:
先祀一日,夕牲,群官入自门,奏《肆夏》:
国阳崇祀,严恭有闻。荒华胥暨,乐我大君。冕瑞有列,禽帛恭叙。群后师师,威仪容与。执礼辨物,司乐考章。率由靡坠,休有烈光。
太祝令迎神,奏《高明乐》、《覆焘舞》辞:
祖德光,国图昌。祗上帝,礼四方。辟紫宫,洞华阙。龙兽奋,风云发。飞硃雀,从玄武。携日月,带雷雨。耀宇内,溢区中。眷帝道,感皇风。帝道康,皇风扇。粢盛列,椒糈荐。神且宁,会五精。归福禄,幸闾亭。
太祖配飨,奏《武德乐》、《昭烈舞》辞:五方天帝奏《高明》之乐、《覆焘》之舞,辞同迎气。
我惟我祖,自天之命。道被归仁,时屯启圣。运钟千祀,授手万姓。夷凶掩虐,匡颓翼正。载经载营,庶士咸宁。九功以洽,七德兼盈。丹书入告,玄玉来呈。露甘泉白,云郁河清。声教咸往,舟车毕会。仁加有形,化洽无外。严亲惟重,陟配惟大。既祐斯歌,率土攸赖。
牲出入,奏《昭夏乐》辞:
孝飨不匮,精洁临年。涤牢委溢,形色博牷。于以用之,言承歆祀。肃肃威仪,敢不敬止。载饰载省,维牛维羊。明神有察,保兹万方。
荐血毛,奏《昭夏》辞:群臣出,奏《肆夏》,进熟,群臣入,奏《肆夏》,同上《肆夏》辞。
我将宗祀,夤献厥诚。鞠躬如在,侧听无声。荐色斯纯,呈气斯臭。有涤有濯,惟神其祐。五方来格,一人多祉。明德惟馨,于穆不已。
进熟,皇帝入门,奏《皇夏》辞:皇帝升坛,奏《皇夏》,辞同。
象乾上构,仪巛下基。集灵崇祖,永言孝思。室陈簋豆,庭罗悬佾。夙夜畏威,保兹贞吉。舞贵其夜,歌重其升。降斯百录,惟响惟应。
皇帝初献,奏《高明乐》、《覆焘舞辞》:
度几筵,辟牖户。礼上帝,感皇祖。酌惟洁,涤以清。荐心款,达神明。
皇帝裸献,奏《高明乐》、《覆焘舞》辞:
帝精求降,应我明德。礼殚义展,流祉邦国。既受多祉,实资孝敬。祀竭其诚,荷天休命。
皇帝饮福酒,奏《皇夏》辞:
恭祀洽,盛礼宣。英猷烂层景,广泽同深泉。上灵钟百福,群神归万年。月轨咸梯岫,日域尽浮川。瑞鸟飞玄扈,潜鳞跃翠涟。皇家膺宝历,两地复参天。
太祝送神,奏《高明乐》、《覆焘舞》辞:
青阳奏,发硃明。歌西皓,唱玄冥。大礼罄,广乐成。神心怿,将远征。饰龙驾,矫凤憩。指阊阖,憩层城。出温谷,迈炎庭。跨西汜,过北溟。忽万亿,耀光精。比电骛,与雷行。嗟皇道,怀万灵。固王业,震天声。
皇帝还便殿,奏《皇夏》辞:
交物备矣,声明有章。登荐唯肃,礼邈前王。鬯齐云终,折旋告罄。穆穆旒冕,蕴诚毕敬。屯卫按部,銮跸回途。暂留紫殿,将及清都。
享庙乐辞:
先祀一日,夕牲,群臣入,奏《肆夏》辞:
霜凄雨暢,烝哉帝心。有敬其祀,肃事惟歆。昭昭车服,济济衣簪。鞠躬贡酎,磬折奉琛。差以五列,和以八音。式祗王度,如玉如金。
迎神奏《高明》登歌乐辞:
日卜惟吉,辰择其良,奕奕清庙,黼黻周张。大吕为角,应钟为羽。路鼗阴竹,德歌昭舞。祀事孔明,百神允穆。神心乃顾,保兹介福。
牲出入,奏《昭夏乐》辞:
大祀云事,献奠有仪。既歌既展,赞顾迎牲。执从伊竦,刍饰惟栗。俟用于庭,将升于室。且握且驿,以致其诚。惠我贻颂,降祉千龄。
荐血毛,奏《昭夏》辞:三公出,奏《肆夏》,进熟,群臣入,奏《肆夏》,辞同。
愐彼遐慨,悠然永思。留连七享,缠绵四时。神升魄沈,靡闻靡见。阴阳载俟,臭声兼荐。祖考其鉴,言萃王休。降神敷锡,百福是由。
进熟,皇帝入北门,奏《皇夏乐》辞:
齐居严殿,夙驾层闱。车略垂彩,旒衮腾辉。耸诚载仰,翘心有慕。洞洞自形,斤斤表步。閟宫有邃,神道依稀。孝心缅邈,爰属爰依。
太祝裸地,奏登歌乐辞:皇帝诣东陛,奏《皇夏》,升殿,又奏《皇夏》,辞同。
太室窅窅,神居宿设。郁鬯惟芬,珪璋惟洁。彝斝应时,龙蒲代用。藉茅无咎,福禄攸降。端感会事,俨思修礼。齐齐勿勿,俄俄济济。
皇帝升殿,殿上作登歌乐辞:
我祠我祖,永惟厥先。炎农肇圣,灵祉蝉联。霸图中造,帝业方宣。道昌基构,抚运承天。奄家六合,爰光八埏。尊神致礼,孝思惟缠。寒来暑反,惕荐在年。匪敬伊慕,备物不愆。设虡设业,鞉鼓填填。辟公在位,有容伊虔。登歌启佾,下管应悬。厥容无爽,幽明肃然。诚币厚地,和达穹玄。既调风雨,载协山川。周庭有列,汤孙永延。教声惟被,迈后光前。
皇帝初献皇祖司空公神室,奏《始基乐》、《恢祚舞》辞:
克明克俊,祖武惟昌。业弘营土,声被海方。有流厥德,终耀其光。明神幽赞,景祚攸长。
皇帝初献皇祖吏部尚书神室,奏《始基乐》、《恢祚舞》辞:
显允盛德,隆我前构。瑶源弥泻,琼根愈秀。诞惟有族,丕绪克茂。大业崇新,洪基增旧。
皇帝初献皇祖秦州使君神室,奏《始基乐》、《恢祚舞》辞:
祖德丕显,明哲知机。豹变东国,鹊起西归。礼申官次,命改朝衣。敬思孝享,多福无违。
皇帝献太祖太尉武贞公神室,奏《始基乐》、《恢祚舞》辞:
兆灵有业,潜德无声。韬光戢耀,贯幽洞冥。道弘舒卷,施博藏行。缅追岁事,夜遽不宁。
皇帝献皇祖文穆皇帝神室,奏《始其乐》、《恢祚舞》辞:
皇皇祖德,穆穆其风。语默自己,明睿在躬。荷天之锡,圣表克隆。高山作矣,宝祚其崇。离光旦旦,载焕载融。感荐惟永,神保无穹。
皇帝献高祖神武皇帝神室,奏《武德乐》、《昭烈舞》辞:
天造草昧,时难纠纷。敦拯斯溺,靡救其焚。大人利见,纬武经文。顾指惟极,吐吸风云。开天辟地,峻岳夷海。冥工掩迹,上德不宰。神心有应,龙化无待。义征九服,仁兵告凯。上平下成,靡或不宁。匪王伊帝,偶极崇灵。享亲则孝,洁祀惟诚。礼备乐序,肃赞神明。
皇帝献文襄皇帝神室,奏《文德乐》、《宣政舞》辞:
圣武丕基,睿文显统。眇哉神启,郁矣天纵。道则人弘,德云迈种。昭冥咸叙,崇深毕综。自中徂外,经朝庇野。政反沦风,威还缺雅。旁作穆穆,格于上下。维享维宗,来鉴来假。
皇帝献显祖文宣皇帝,奏《文正乐》、《光大舞》辞:
玄历已谢,苍灵告期。图玺有属,揖让惟时。龙升兽变,弘我帝基。对扬穹昊,实启雍熙。钦若皇猷,永怀王度。欣赏斯穆,威刑允措。轨物俱宣,宪章咸布。俗无邪指,下归正路。茫茫九域,振以乾纲。混通华裔,配括天壤。作礼视德,列乐传响。荐祀惟虔,衣冠载仰。
皇帝还东壁,饮福酒,奏《皇夏》乐辞:
孝心翼翼,率礼兢兢。时洗时荐,或降或升。在堂在户,载湛载凝。多品斯奠,备物攸膺。兰芬敬挹,玉俎恭承。受祭之祜,如彼冈陵。
送神,奏《高明乐》辞:
仰榱桷,慕衣冠。礼云罄,祀将阑。神之驾,纷奕奕。乘白云,无不适。穷昭域,极幽途。归帝祉,眷皇都。
皇帝诣便殿,奏《皇夏》乐辞:群官出,奏《肆夏》,辞同。
礼行斯毕,乐奏以终。受嘏先退,载暢其衷。銮轩循辙,麾旌复路。光景徘徊,弦歌顾慕,灵之相矣,有锡无疆。国图日竞,家历天长。
元会大飨,协律不得升陛,黄门举麾于殿上。今列其歌辞云。
宾入门,四箱奏《肆夏》辞:
昊苍眷命,兴王统天。业高帝始,道邈皇先。礼成化穆,乐合风宣。宾朝荒夏,扬对穹玄。
皇帝出阁,奏《皇夏乐》辞:
夏正肇旦,周物充庭。具僚在位,俯伏无声。大君穆穆,宸仪动睟。日煦天回,万灵胥萃。
皇帝当扆,群臣奉贺,奏《皇夏》辞:
天子南面,乾覆离明。三千咸列,万国填并。犹从禹会,如次汤庭。奉兹一德,上下和平。
皇帝入宁变服,黄钟、太簇二箱奏《皇夏》辞:
我应天历,四海为家。协同内外,混一戎华。鹤盖龙马,风乘云车。夏章夷服,其会如麻。九宾有仪,八音有节。肃肃于位,饮和在列。四序氤氲,三光昭晣。君哉大矣,轩唐比辙。
皇帝变服,移幄坐于西箱,帝出升御坐,姑洗奏《皇夏》辞:
皇运应箓,廓定区宇。受终以文,构业以武。尧昔命舜,舜亦命禹。大人驭历,重规沓矩。钦明在上,昭纳入夤。从灵体极,诞圣穷神。化生群品,陶育蒸人。展礼肆乐,协此元春。
王公奠璧,奏《肆夏》辞:
万方咸暨,三揖以申。垂旒冯玉,五瑞交陈。拜稽有章,升降有节。圣皇负扆,虞唐比烈。
上寿,黄钟箱奏上寿曲辞:
仰三光,奏万寿。人皇御六气,天地同长久。
皇太子入,至坐位,酒至御,殿上奏登歌辞:
大齐统历,道化光明。马图呈宝,龟箓告灵。百蛮非众,八荒非逖。同作尧人,俱包禹迹。其一
天覆地载,成以四时。惟皇是则,比大于兹。群星拱极,众川赴海。万宇骏奔,一朝咸在。其二
齐之以礼,相趋帝庭。应规蹈矩,玉色金声。动之以乐,和风四布。龙申凤舞,鸾歌麟步。其三
食至御前,奉食举乐辞:
三端正启,万方观礼。具物充庭,二仪合体。百华照晓,千门洞晨。或华或裔,奉贽惟新。悠悠亘六合,员首莫不臣。仰施如雨,晞和犹春。风化表笙镛,歌讴被琴瑟。谁言文轨异,今朝混为一。其一
彤庭烂景,丹陛流光。怀黄绾白,鹓鹭成行。文赞百揆,武镇四方。折冲鼓雷电,献替协阴阳。大矣哉,道迈上皇。陋五帝,狭三王。穷礼物,该乐章。序冠带,垂衣裳。其二
天壤和,家国穆。悠悠万类咸孕育。契冥化,侔大造。灵效珍,神归宝。兴云气,飞龙苍。麟一角,凤五光。硃雀降,黄玉表。九尾驯,三足扰。化之定,至矣哉。瑞感德,四方来。其三
囹圄空,水火菽粟。求贤振滞弃珠玉。衣不靡,宫以卑。当阳端默,垂拱无为。云云万有,其乐不訾。其四
嗟此举时,逢至道。肖形咸自持,赋命无伤夭。行气进皇舆,游龙服帝早。圣主宁区宇,乾坤永相保。其五
牧野征,鸣条战。大齐家万国,拱揖应终禅。奥主廓清都,大君临赤县。高居深视,当扆正殿。旦暮之期今一见。其六
两仪分,牧以君。陶有象,化无垠。大齐德,邈谁群。超凤火,冠龙云。露以洁,风以薰。荣光至,气氤氲。其七
神化远,人灵协。寒暑调,风雨变。披泥检,受图谍。图谍启,期运昌。分四序,缀三光。延宝祚,眇无疆。其八
惟皇道,升平日。河水清,海不溢。云干吕,风入律。驱黔首,入仁寿。与天高,并地厚。其九
刑以厝,颂声扬。皇情邈,眷汾襄。岱山高,配林壮。亭亭耸,云云望。旗葳蕤,驾骙骙。刊金阙,奠玉龟。其十
文舞将作,先设阶步辞:
我后降德,肇峻皇基。摇铃大号,振铎命期。云行雨洽,天临地持。茫茫区宇,万代一时。文来武肃,成定于兹。象容则舞,歌德言诗。锵锵金石,列列匏丝。凤仪龙至,乐我雍熙。
文舞辞:
皇天有命,归我大齐。受兹华玉,爰锡玄珪。奄家环海,实子蒸黎。图开宝匣,检封芝泥。无思不顺,自东徂西。教南暨朔,罔敢或携。比日之明,如天之大。神化斯洽,率土无外。眇眇舟车,华戎毕会。祠我春秋,服我冠带。仪协震象,乐均天籁。蹈武在庭,其容蔼蔼。
武舞将作,先设阶步辞:
大齐统历,天鉴孔昭。金人降泛,火凤来巢。眇均虞德,干戚降苗。夙沙攻主,归我轩朝。礼符揖让,乐契《咸》《韶》。蹈扬惟序,律度时调。
武舞辞:
天眷横流,宅心玄圣。祖功宗德,重光袭映。我皇恭己,诞膺灵命。宇外斯烛,域中咸镜。悠悠率土,时惟保定。微微动植,莫违其性。仁丰庶物,施洽群生。海宁洛变,契此休明。雅宣茂烈,颂纪英声。铿皇钟鼓,掩抑箫笙。歌之不足,舞以礼成。铄矣王度,缅迈千龄。
皇帝入,钟鼓奏《皇夏》辞:
礼终三爵,乐奏九成。允也天子,穹壤和平。载色载笑,反寝宴息。一人有祉,百神奉职。
鼓吹二十曲,皆改古名,以叙功德。第一,汉《硃鹭》改名《水德谢》,言魏谢齐兴也。第二,汉《思悲翁》改名《出山东》,言神武帝战广阿,创大业,破尔硃兆也。第三,汉《艾如张》改名《战韩陵》,言神武灭四胡,定京洛,远近宾服也。第四,汉《上之回》改名《殄关陇》,言神武遣侯莫陈悦诛贺拔岳,定关、陇,平河外,漠北款,秦中附也。第五,汉《拥离》改名《灭山胡》,言神武屠刘蠡升,高车怀殊俗,蠕蠕来向化也。第六,汉《战城南》改名《立武定》,言神武立魏主,天下既安,而能迁于鄴也。第七,汉《巫山高》改名《战芒山》,言神武斩周十万之众,其军将脱身走免也。第八,汉《上陵》改名《擒萧明》,言梁遣兄子贞阳侯来寇彭、宋,文襄帝遣太尉、清河王岳,一战擒殄,俘馘万计也。第九,汉《将进酒》改名《破侯景》,言文襄遣清河王岳摧殄侯景,克复河南也。第十,汉《君马黄》改名《定汝颍》,言文襄遣清河王岳,擒周大将军王思政于长葛,汝、颍悉平也。第十一,汉《芳树》改名《克淮南》。言文襄遣清河王岳,南翦梁国,获其司徒陆法和,克寿春、合肥、钟离、淮阴,尽取江北之地也。第十二,汉《有所思》改名《嗣丕基》,言文宣帝统缵大业也。第十三,汉《稚子班》改名《圣道洽》,言文宣克隆堂构,无思不服也。第十四,汉《圣人出》改名《受魏禅》,言文宣应天顺人也。第十五,汉《上邪》改名《平瀚海》,言蠕蠕尽部落入寇武州之塞,而文宣命将出征,平殄北荒,灭其国也。第十六,汉《临高台》改名《服江南》,言文宣道洽无外,梁主萧绎来附化也。第十七,汉《远如期》改名《刑罚中》,言孝昭帝举直措枉,狱讼无怨也。第十八,汉《石留行》改名《远夷至》,言时主化沾海外,西夷诸国,遣使朝贡也。第十九,汉《务成》改名《嘉瑞臻》,言时主应期,河清龙见,符瑞总至也。第二十,汉《玄云》改名《成礼乐》,言时主功成化洽,制礼作乐也。古又有《黄雀》、《钓竿》二曲,略而不用,并议定其名,被于鼓吹。诸州镇戍,各给鼓吹乐,多少各以大小等级为差。诸王为州,皆给赤鼓、赤角,皇子则增给吴鼓、长鸣角,上州刺史皆给青鼓、青角,中州已下及诸镇戍,皆给黑鼓、黑角。乐器皆有衣,并同鼓色。
杂乐有西凉鼙舞、清乐、龟兹等。然吹笛、弹琵琶、五弦及歌舞之伎,自文襄以来,皆所爱好。至河清以后,传习尤盛。后主唯赏胡戎乐,耽爱无已。于是繁手淫声,争新哀怨。故曹妙达、安未弱、安马驹之徒,至有封王开府者,遂服簪缨而为伶人之事。后主亦自能度曲,亲执乐器,悦玩无倦,倚弦而歌。别采新声,为《无愁曲》,音韵窈窕,极于哀思,使胡兒阉官之辈,齐唱和之,曲终乐阕,莫不殒涕。虽行幸道路,或时马上奏之,乐往哀来,竟以亡国。
周太祖迎魏武入关,乐声皆阙。恭帝元年,平荆州,大获梁氏乐器,以属有司。及建六官,乃诏曰:“六乐尚矣,其声歌之节,舞蹈之容,寂寥已绝,不可得而详也。但方行古人之事,可不本于兹乎?自宜依准,制其歌舞,祀五帝日月星辰。”于是有司详定:郊庙祀五帝日月星辰,用黄帝乐,歌大吕,舞《云门》。祭九州、社稷、水旱雩珝,用唐尧乐,歌应钟,舞《大咸》。祀四望,飨诸侯,用虞舜乐,歌南吕,舞《大韶》。祀四类,幸辟雍,用夏禹乐,歌函钟,舞《大夏》。祭山川,用殷汤乐,歌小吕,舞《大护》。享宗庙,用周武王乐,歌夹钟,舞《大武》。皇帝出入,奏《皇夏》。宾出入,奏《肆夏》。牲出入,奏《昭夏》。蕃国客出入,奏《纳夏》。有功臣出入,奏《章夏》。皇后进羞,奏《深夏》。宗室会聚,奏《族夏》。上酒宴乐,奏《陔夏》。诸侯相见,奏《骜夏》。皇帝大射,歌《驺虞》,诸侯歌《狸首》,大夫歌《采苹》,士歌《采蘩》。虽著其文,竟未之行也。
及闵帝受禅,居位日浅。明帝践阼,虽革魏氏之乐,而未臻雅正。天和元年,武帝初造《山云舞》,以备六代。南北郊、雩坛、太庙、禘祫、俱用六舞。南郊则《大夏》降神,《大护》献熟,次作《大武》、《正德》、《武德》、《山云之舞》。北郊则《大护》降神,《大夏》献熟,次作《大武》、《正德》、《武德》、《山云之舞》。雩坛以《大武》降神,《正德》献熟,次作《大夏》、《大护》、《武德》、《山云之舞》。太庙祫帝,则《大武》降神,《山云》献熟,次作《正德》、《大夏》、《大护》、《武德之舞》。时享太庙,以《山云》降神,《大夏》献熟,次作《武德之舞》。拜社,以《大护》降神,《大武》献熟,次作《正德之舞》。五郊朝日,以《大夏》降神,《大护》献熟。神州、夕月、籍田,以《正德》降神,《大护》献熟。
建德二年十月甲辰,六代乐成,奏于崇信殿。群臣咸观。其宫悬,依梁三十六架。朝会则皇帝出入,奏《皇夏》。皇太子出入,奏《肆夏》。王公出入,奏《骜夏》。五等诸侯正日献玉帛,奏《纳夏》。宴族人,奏《族夏》。大会至尊执爵,奏登歌十八曲。食举,奏《深夏》,舞六代《大厦》、《大护》、《大武》、《正德》、《武德》、《山云之舞》。于是正定雅音,为郊庙乐。创造钟律,颇得其宜。宣帝嗣位,郊庙皆循用之,无所改作。今采其辞云。
员丘歌辞:
降神,奏《昭夏》:
重阳禋祀大报天,丙午封坛肃且圜。孤竹之管云和弦,神光未下风肃然。王城七里通天台,紫微斜照影徘徊。连珠合璧重光来,天策暂转钩陈开。
皇帝将入门,奏《皇夏》:
旌回外壝,跸静郊门。千乘按辔,万骑云屯。藉茅无咎,扫地惟尊。揖让展礼,衡璜节步。星汉就列,风云相顾。取法于天,降其永祚。
俎入,奏《昭夏》:
日至大礼,丰牺上辰。牲牢修牧,茧栗毛纯。俎豆斯立,陶匏以陈。大报反命,居阳兆日。六变鼓钟,三和琴瑟。俎奇豆偶,惟诚惟质。
奠玉帛,奏《昭夏》:
员玉已奠,苍币斯陈。瑞形成象,璧气含春。礼从天数,智总员神。为祈为祀,至敬咸遵。
皇帝升坛,奏《皇夏》:
七星是仰,八陛有凭。就阳之位,如日之升。思虔肃肃,施敬绳绳。祝史陈信,玄象斯格。惟类之典,惟灵之泽。幽显对扬,人神咫尺。
皇帝初献,作《云门》之舞:
献以诚,郁以清。山罍举,沈齐倾。惟尚飨,洽皇情。降景福,通神明。
皇帝初献配帝,作《云门》之舞:
长丘远历,大电遥源。弓藏高陇,鼎没寒门。人生于祖,物本于天。尊神配德,迄用康年。
皇帝初献及献配帝毕,奏登歌:
岁之祥,国之阳。苍灵敬,翠云长。象为饰,龙为章。乘长日,坯蛰户。列云汉,迎风雨,大吕歌,云门舞。省涤濯,奠牲牷。郁金酒,凤凰樽。回天眷,顾中原。
皇帝饮福酒,奏《皇夏》:
国命在礼,君命在天。陈诚惟肃,钦福惟虔。洽斯百礼,福以千年。钩陈掩映,天驷徘徊。雕禾饰斝,翠羽承罍。受斯茂祉,从天之来。
撤奠奏《雍乐》:
礼将毕,乐将阑。回日辔,动天关。翠凤摇,和銮响。五云飞,三步上。风为驭,雷为车。无辙迹,有烟霞。暢皇情,休灵命。雨留甘,云馀庆。
帝就望燎位,奏《皇夏》:
六曲联事,九司咸则。率由旧章,于焉允塞。掌礼移次,燔柴在焉。烟升玉帛,气敛牲牜全。休气馨香,膋芳昭晰。翼翼虔心,明明上彻。
帝还便座,奏《皇夏》:
玉帛礼毕,人神事分。严承乃眷,瞻仰回云。辇路千门,王城九轨。式道移候,司方回指。得一惟清,于万斯宁。受兹景命,于天告成。
方泽歌辞:
降神,奏《昭夏》:
报功阴泽,展礼玄郊。平琮镇瑞,方鼎升庖。调歌丝竹,缩酒江茅,声舒钟鼓,器质陶匏。列耀秀华,凝芳都荔。川泽茂祉,丘陵容卫。云饰山罍,兰浮泛齐。日至之礼,歆兹大祭。
奠玉,奏《昭夏》:
曰若厚载,钦明方泽。敢以敬恭,陈之玉帛。德包含养,功藏灵迹。斯箱既千,子孙则百。
初献,奏登歌辞:舞词同员丘。
质明孝敬,求阴顺阳。坛有四陛,琮为八方。牲牷荡涤,萧合馨香。和銮戾止,振鹭来翔。威仪简简,钟鼓喤娶。声和孤竹,韵入空桑。封中云气,坎上神光。下元之主,功深盖藏。
望坎位,奏《皇夏》:
司筵撤席,掌礼移次,回顾封坛,恭临坎位。瘗玉埋俎,藏芬敛气。是曰就幽,成斯地意。
祀五帝歌辞:
奠玉帛,奏《皇夏》辞:
嘉玉惟芳,嘉币惟量。成形依礼,禀色随方。神班有次,岁礼惟常。威仪抑抑,率由旧章。
初献,奏《皇夏》:
惟令之月,惟嘉之辰。司坛宿设,掌史诚陈。敢用明礼,言功上神。钩陈旦辟,阊阖朝分。旒垂象冕,乐奏《山云》。将回霆策,暂转天文。五运周环,四时代序。鳞次玉帛,循回樽俎。神其降之,介福斯许。
皇帝初献青帝,奏《云门舞》:
甲在日,鸟中星。礼东后,奠苍灵。树春旗,命青史。候雁还,东风起。歌木德,舞震宫。泗滨石,龙门桐。孟之月,阳之天。亿斯庆,兆斯年。
皇帝初献配帝,奏舞:
帝出于震,苍德于神。其明在日,其位居春。劳以定国,功以施人。言从配祀,近取诸身。
皇帝初献赤帝,奏《云门舞》:
招摇指午对南宫,日月相会实沈中。离光布政动温风,纯阳之月乐炎精。赤雀丹书飞送迎,硃弦绛鼓罄虔诚,万物含养各长生。
皇帝献配帝,奏舞:
以炎为政,以火为官,位司南陆,享配离坛。三和实俎,百味浮兰。神其茂豫,天步艰难。
皇帝初献黄帝,奏《云门舞》:
三光仪表正,四气风云同。戊己行初历,黄钟始变宫。平琮礼内镇,阴管奏司中。斋坛芝晔晔,清野桂冯冯。夕牢芬六鼎,安歌韵八风。神光乃超忽,佳气恆葱葱。
皇帝初献配帝,奏舞:
四时咸一德,五气或同论。犹吹凤凰管,尚对梧桐园。器圜居土厚,位总配神尊。始知今奏乐,还用我《云门》。
皇帝初献白帝,奏《云门舞》:
肃灵兑景,承配秋坛。云高火落,露白蝉寒。帝律登年,金精行令。瑞兽霜辉,祥禽雪映。司藏肃杀,万保咸宜。厥田上上,收功在斯。
皇帝初献配帝,奏舞:
金行秋令,白帝硃宣。司正五雉,歌庸九川。执文之德,对越彼天。介以福祉,君子万年。
皇帝初献黑帝,奏《云门舞》:
北辰为政玄坛,北陆之祀员官。宿设玄圭浴兰,坎德阴风御寒。次律将回穷纪,微阳欲动细泉。管犹调于阴竹,声未入于春弦。待归余于送历,方履庆于斯年。
皇帝初献配帝,奏舞:
地始坼,虹始藏。服玄玉,居玄堂。沐蕙气,浴兰汤。匏器洁,水泉香。陟配彼,福无疆。君欣欣,此乐康。
宗庙歌辞:
皇帝入庙门,奏《皇夏》:
肃肃清庙,严严寝门。欹器防满,金人戒言。应悬鼓,崇牙树羽。阶变升歌,庭纷象舞。闲安象设,缉熙清奠。春鲔初登,新萍先荐。亻爱然入室,俨乎其位。凄怆履之,非寒之谓。
降神奏《昭夏》:
永惟祖武,潜庆灵长。龙图革命,凤历归昌。功移上墋,德耀中阳。清庙肃肃,猛虡煌煌。曲高大夏,声和盛唐。牲牷荡涤,萧合声香。和銮戾止,振鹭来翔。永敷万国,是则四方。
俎入,皇帝升阶,奏《皇夏》:
年祥辩日,上协龟言。奉酎承列,来庭骏奔。雕禾饰斝,翠羽承樽。敬殚如此,恭惟执燔。
皇帝献皇高祖,奏《皇夏》:
庆绪千重秀,鸿源万里长。无时犹戢翼,有道故韬光。盛德必有后,仁义终克昌。明星初肇庆,大电久呈祥。
皇帝献皇曾祖德皇帝,奏《皇夏》:
克昌光上烈,基圣穆西籓。崇仁高涉渭,积德被居原。帝图张往迹,王业茂前尊。重芬德阳庙,叠庆寿陵园。百灵光祖武,千年福孝孙。
皇帝献皇祖太祖文皇帝,奏《皇夏》:
雄图属天造,宏略遇群飞。风云犹听命,龙跃遂乘机。百二当天险,三分拒乐推。函谷风尘散,河阳氛雾晞。济弱沦风起,扶危颓运归。地纽崩还正,天枢落更追。原祠乍超忽,毕陇或绵微。终封三尺剑,长卷一戎衣。
皇帝献文宣皇太后,奏《皇夏》:
月灵兴庆,沙祥发源。功参禹迹,德赞尧门。言容典礼,礻俞狄徽章。仪形温德,令问昭阳。日月不居,岁时宛晚。瑞云缠心,閟宫惟远。
皇帝献闵皇帝,奏《皇夏》:
龙图基代德,天步属艰难。讴歌还受瑞,揖让乃登坛。升与芒刺重,入位据关寒。卷舒云泛滥,游扬日浸微。出郑终无反,居桐竟不归。祀夏今惟旧,尊灵谥更追。
皇帝献明皇帝,奏《皇夏》:
若水逢降君,穷桑属惟政。丕哉驭帝箓,郁矣当天命。方定五云官,先齐八风令。文昌气似珠,太史河如镜。南宫学已开,东观书还聚。文辞金石韵,毫翰风飚竖。清室桂冯冯,斋房芝诩诩。宁思玉管笛,空见灵衣舞。
皇帝献高祖武皇帝,奏《皇夏》:
南河吐云气,北斗降星神。百灵咸仰德,千年一圣人。书成紫微动,律定凤凰驯。六军命西土,甲子陈东邻。戎衣此一定,万里更无尘。烟云同五色,日月并重轮。流沙既西静,盘木又东臣。凯乐闻硃雁,铙歌见白麟。今为六代祀,还得九疑宾。
皇帝还东壁,饮福酒,奏《皇夏》:
礼殚裸献,乐极休成。长离前掞,宗祀文明。缩酌浮兰,澄罍合鬯。磬折礼容,旋回灵贶。受厘彻俎,饮福移樽。惟光惟烈,文子文孙。
皇帝还便坐,奏《皇夏》:
庭阕四始,筵终三荐。顾步阶墀,徘徊馀奠。六龙矫首,七萃警途。鼓移行漏,风转相乌。翼翼从事,绵绵四时。惟神降嘏,永言保之。
太祖辅魏之时,高昌款附,乃得其伎,教习以备飨宴之礼。及天和六年,武帝罢掖庭四夷乐。其后帝娉皇后于北狄,得其所获康国、龟兹等乐,更杂以高昌之旧,并于大司乐习焉。采用其声,被于钟石,取《周官》制以陈之。
明帝武成二年,正月朔旦,会群臣于紫极殿,始用百戏。武帝保定元年,诏罢之。及宣帝即位,而广召杂伎,增修百戏。鱼龙漫衍之伎,常陈殿前,累日继夜,不知休息。好令城市少年有容貌者,妇人服而歌舞相随,引入后庭,与宫人观听。戏乐过度,游幸无节焉。
武帝以梁鼓吹熊罴十二案,每元正大会,列于悬间,与正乐合奏。宣帝时,革前代鼓吹,制为十五曲。第一,改汉《硃鹭》为《玄精季》,言魏道陵迟,太祖肇开王业也。第二,改汉《思悲翁》为《征陇西》,言太祖起兵,诛侯莫陈悦,扫清陇右也。第三,改汉《艾如张》为《迎魏帝》,言武帝西幸,太祖奉迎,宅关中也。第四,改汉《上之回》为《平窦泰》,言太祖拥兵讨泰,悉擒斩也。第五,改汉《拥离》为《复恆农》,言太祖攻复陕城,关东震肃也。第六,改汉《战城南》为《克沙苑》,言太祖俘斩齐十万众于沙苑,神武脱身至河,单舟走免也。第七,改汉《巫山高》为《战河阴》,言太祖破神武于河上,斩其将高敖曹、莫多娄贷文也。第八,改汉《上陵》为《平汉东》,言太祖命将平随郡安陆,俘馘万计也。第九,改汉《将进酒》为《取巴蜀》,言太祖遣军平定蜀地也。第十,改汉《有所思》为《拔江陵》,言太祖命将擒萧绎,平南土也。第十一,改汉《芳树》为《受魏禅》,言闵帝受终于魏,君临万国也。第十二,改汉《上邪》为《宣重光》,言明帝入承大统,载隆皇道也。第十三,改汉《君马黄》为哲皇出,言高祖以圣德继天,天下向风也。第十四,改汉《稚子班》为《平东夏》,言高祖亲率六师破齐,擒齐主于青州,一举而定山东也。第十五,改古《圣人出》为《擒明彻》,言陈将吴明彻侵轶徐部,高祖遣将尽俘其众也。宣帝晨出夜还,恆陈鼓吹。尝幸同州,自应门至赤岸,数十里间,鼓乐俱作。祈雨仲山还,令京城士女于衢巷奏乐以迎之。公私顿敝,以至于亡。
高祖既受命,定令,宫悬四面各二虡,通十二镈钟,为二十虡。虡各一人。建鼓四人,祝敔各一人。歌、琴、瑟、箫、筑、筝、掐筝、卧箜篌、小琵琶,四面各十人,在编磬下。笙、竽、长笛、横笛、箫、筚篥、篪、熏,四面各八人,在编钟下,舞各八佾。宫悬簨虡,金五博山,饰以旒苏树羽。其乐器应漆者,天地之神皆硃,宗庙加五色漆画。天神悬内加雷鼓,地祇加灵鼓,宗庙加路鼓,登歌,钟一虡,磬一虡,各一人;歌四人,兼琴瑟;箫、笙、竽、横笛、篪、熏各一人。其漆画及博山旒苏树羽,与宫悬同。登歌人介帻、硃连裳、乌皮履。宫悬及下管人,平巾帻,硃连裳。凯乐人,武弁,硃褠衣,履袜。文舞,进贤冠,绛纱连裳,帛内单,皁领袖褠,乌皮,左执籥,右执翟。二人执纛,引前,在舞人数外,衣冠同舞人。武弁,硃褠衣,乌皮履。三十二人,执戈,龙楯。三十二人执戚,龟。二人执旍,居前。二人执鼗,二人执铎,二人执铙,二人执钅享。四人执弓矢,四人执殳,四人执戟,四人执矛。自旍已下夹引,并在舞人数外,衣冠同舞人。
皇帝宫悬及登歌,与前同。应漆者皆五色漆画。悬内不设鼓。
皇太子轩悬,去南面,设三镈钟于辰丑申。三建鼓亦如之。其登歌,去兼歌者,减二人。其簨虡金三博山。乐器漆者,皆硃漆之。其余与宫悬同。
大鼓、小鼓、大驾鼓吹,并硃漆画。大鼓加金镯,凯乐及节鼓,饰以羽葆。其长鸣、中鸣、横吹,皆五采衣幡,绯掌,画交龙,五采脚。大角幡亦如之。大鼓、长鸣工人,皁地苣文;金钲、鼓、小鼓、中鸣、吴横吹工人,青地苣文;凯乐工人,武弁,硃褠衣,横吹,绯地苣文。并为帽、袴褶。大角工人,平巾帻、绯衫,白布大口袴。内宫鼓乐服色,皆准此。
皇太子铙及节鼓,硃漆画,饰以羽葆。余鼓吹并硃漆。大鼓、小鼓无金镯。长鸣、中鸣、横吹,五采衣幡,绯掌,画蹲兽,五采脚。大角幡亦如之。大鼓、长鸣、横吹工人,紫帽,绯袴褶。金钲、鼓、小鼓、中鸣工人,青帽,青袴褶。铙吹工人,武弁,硃褠衣。大角工人,平巾帻,绯衫,白布大口袴。
正一品,铙及节鼓,硃漆画,饰以羽葆。余鼓吹并硃漆。长鸣、中鸣、横吹,五采衣幡,绯掌,画蹲兽,五采脚。大角幡亦如之。大鼓、长鸣、横吹工人,紫帽,赤布袴褶。金钲、鼓、小鼓、中鸣工人,青帽,青布袴褶。饶吹工人,武弁,硃褠衣。大角工人,平巾帻,绯衫,白布大口袴。三品以上,硃漆饶,饰以五采。驺、哄工人,武弁,硃褠衣。余同正一品。四品,铙及工人衣服同三品。余鼓皆绿沈。金钲、鼓、大鼓工人,青帽,青布袴褶。
开皇二年,齐黄门侍郎颜之推上言:“礼崩乐坏,其来自久。今太常雅乐,并用胡声,请冯梁国旧事,考寻古典。”高祖不从,曰:“梁乐亡国之音,奈何遣我用邪?”是时尚因周乐,命工人齐树提检校乐府,改换声律,益不能通。俄而柱国、沛公郑译奏上,请更修正。于是诏太常卿牛弘、国子祭酒辛彦之、国子博士何妥等议正乐。然沦谬既久,音律多乖,积年议不定。高祖大怒曰:“我受天命七年,乐府犹歌前代功德邪?”命治书侍御史李谔引弘等下,将罪之。谔奏:“武王克殷,至周公相成王,始制礼乐。斯事体大,不可速成。”高祖意稍解。又诏求知音之士,集尚书,参定音乐。译云:“考寻乐府钟石律吕,皆有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之名。七声之内,三声乖应,每恆求访,终莫能通。先是周武帝时,有龟兹人曰苏祗婆,从突厥皇后入国,善胡琵琶。听其所奏,一均之中间有七声。因而问之,答云:‘父在西域,称为知音。代相传习,调有七种。’以其七调,勘校七声,冥若合符。一曰‘娑陀力’,华言平声,即宫声也。二曰‘鸡识’,华言长声,即商声也。三曰‘沙识’,华言质直声,即角声也。四曰‘沙侯加滥’,华言应声,即变徵声也。五曰‘沙腊’,华言应和声,即徵声也。六曰‘般赡’,华言五声,即羽声也。七曰‘俟利’,华言斛牛声,即变宫声也。”译因习而弹之,始得七声之正。然其就此七调,又有五旦之名,旦作七调。以华言译之,旦者则谓均也。其声亦应黄钟、太簇、林钟、南吕、姑洗五均,已外七律,更无调声。译遂因其所捻琵琶弦柱相饮为均,推演其声,更立七均。合成十二,以应十二律。律有七音,音立一调,故成七调十二律,合八十四调,旋转相交,尽皆和合。仍以其声考校太乐所奏,林钟之宫,应用林钟为宫,乃用黄钟为宫;应用南吕为商,乃用太簇为商;应用应钟为角,乃取姑洗为角。故林钟一宫七声,三声并戾。其十一宫七十七音,例皆乖越,莫有通者,又以编悬有八,因作八音之乐。七音之外,更立一声,谓之应声。译因作书二十余篇,以明其指。至是译以其书宣示朝廷,并立议正之。时邳国公世子苏夔,亦称明乐,驳译曰:“《韩诗外传》所载乐声感人,及《月令》所载五音所中,并皆有五,不言变宫、变徵。又《春秋左氏》所云:‘七音六律,以奉五声。’准此而言,每宫应立五调,不闻更加变宫、变徵二调为七调。七调之作,所出未详。”译答之曰:“周有七音之律,《汉书·律历志》,天地人及四时,谓之七始。黄钟为天始,林钟为地始,太簇为人始,是为三始。姑洗为春,蕤宾为夏,南吕为秋,应钟为冬,是为四时。四时三始,是以为七。今若不以二变为调曲,则是冬夏声阙,四时不备。是故每宫须立七调。”众从译议。译又与夔俱云:“案今乐府黄钟,乃以林钟为调首,失君臣之义,清乐黄钟宫,以小吕为变徵,乖相生之道。今请雅乐黄钟宫以黄钟为调首,清乐去小吕,还用蕤宾为变徵。”众皆从之。夔又与译议,欲累黍立分,正定律吕。时以音律久不通,译、夔等一朝能为之,以为乐声可定。而何妥旧以学闻,雅为高祖所信。高祖素不悦学,不知乐,妥又耻己宿儒,不逮译等,欲沮坏其事。乃立议非十二律旋相为宫,曰:“经文虽道旋相为宫,恐是直言其理,亦不通随月用调,是以古来不取。若依郑玄及司马彪,须用六十律方得和韵。今译唯取黄钟之正宫,兼得七始之妙义。非止金石谐韵,亦乃簨虡不繁,可以享百神,可以合万舞矣。”而又非其七调之义,曰:“近代书记所载,缦乐鼓琴吹笛之人,多云三调。三调之声,其来久矣。请存三调而已。”时牛弘总知乐事,弘不能精知音律。又有识音人万宝常,修洛阳旧曲,言幼学音律,师于祖孝徵,知其上代修调古乐。周之璧翣,殷之崇牙,悬八用七,尽依《周礼》备矣。所谓正声,又近前汉之乐,不可废也。是时竞为异议,各立朋党,是非之理,纷然淆乱。或欲令各修造,待成,择其善者而从之。妥恐乐成,善恶易见,乃请高祖张乐试之。遂先说曰:“黄钟者,以象人君之德。”及奏黄钟之调,高祖曰:“滔滔和雅,甚与我心会。”妥因陈用黄钟一宫,不假馀律,高祖大悦,班赐妥等修乐者。自是译等议寝。
*********志第十 音乐下
开皇九年,平陈,获宋、齐旧乐,诏于太常置清商署以管之。求陈太乐令蔡子元、于普明等,复居其职。由是牛弘奏曰:
臣闻周有六代之乐,至《韶》、《武》而已。秦始皇改周舞曰《五行》,汉高帝改《韶舞》曰《文始》,以示不相袭也。又造《武德》,自表其功,故高帝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又作《昭容》、《礼容》,增演其意。《昭容》生于《武德》,盖犹古之《韶》也。《礼容》生于《文始》,矫秦之《五行》也。文帝又作《四时》之舞,故孝景帝立,追述先功,采《武德舞》作《昭德舞》,被之管弦,荐于太宗之庙。孝宣采《昭德舞》为《盛德舞》,更造新歌,荐于武帝之庙。据此而言,递相因袭,纵有改作,并宗于《韶》。至明帝时,东平献王采《文德舞》为《大武》之舞,荐于光武之庙。
汉末大乱,乐章沦缺,魏武平荆州,获杜夔,以为军谋祭酒,使创雅乐。时散骑侍郎邓静善咏雅歌,乐师尹胡能习宗祀之曲,舞师冯肃晓知先代诸舞。总练研精,复于古乐,自夔始也。文帝黄初,改《昭容》之乐为《昭业乐》,《武德》之舞为《武颂舞》,《文始》之舞为《大韶舞》,《五行》之舞为《大武舞》。明帝初,公卿奏上太祖武皇帝乐曰《武始》之舞,高祖文皇帝乐曰《咸熙》之舞。又制乐舞,名曰《章斌》之舞,有事于天地宗庙及临朝大飨,并用之。
晋武帝泰始二年,遣傅玄等造行礼及上寿食举歌诗。张华表曰:“按汉、魏所用,虽诗章辞异,兴废随时,至其韵逗曲折,并系于旧,一皆因袭,不敢有所改也。”九年,荀勖典乐,使郭夏、宋识造《正德》、《大豫》之舞。改魏《昭武舞》曰《宣武舞》,羽籥舞曰《宜文舞》。江左之初,典章堙紊,贺循为太常卿,始有登歌之乐。大宁末,阮孚等又增益之。咸和间,鸠集遗逸,鄴没胡后,乐人颇复南度,东晋因之,以具钟律。太元间,破苻永固,又获乐工杨蜀等,闲练旧乐,于是金石始备。寻其设悬音调,并与江左是同。
慕容垂破慕容永于长子,尽获苻氏旧乐。垂息为魏所败,其钟律令李佛等,将太乐细伎,奔慕容德于鄴。德迁都广固,子超嗣立,其母先没姚兴,超以太乐伎一百二十人诣兴赎母。及宋武帝入关,悉收南渡。永初元年,改《正德舞》曰《前舞》,《大武舞》曰《后舞》。文帝元嘉九年,太乐令钟宗之,更调金石。至十四年,典书令奚纵,复改定之。又有《凯容》、《宣业》之舞,齐代因而用之。萧子显《齐书·志》曰:“宋孝建初,朝议以《凯容舞》为《韶舞》,《宣业舞》为《武德舞》。据《韶》为言,《宣业》即是古之《大武》,非《武德》也。”故《志》有《前舞凯容》歌辞,《后舞凯容》歌辞者矣。至于梁初,犹用《凯容》、《宣业》之舞,后改为《大壮》、《大观》焉。今人犹唤《大观》为《前舞》,故知乐名虽随代而改,声韵曲折,理应常同。
前克荆州,得梁家雅曲,今平蒋州,又得陈氏正乐。史传相承,以为合古。且观其曲体,用声有次,请修缉之,以备雅乐。其后魏洛阳之曲,据《魏史》云“太武平赫连昌所得”,更无明证。后周所用者,皆是新造,杂有边裔之声。戎音乱华,皆不可用。请悉停之。
制曰:“制礼作乐,圣人之事也,功成化洽,方可议之。今宇内初平,正化未洽。遽有变革,我则未暇。”晋王广又表请,帝乃许之。
牛弘遂因郑译之旧,又请依古五声六律,旋相为宫。雅乐每宫但一调,唯迎气奏五调,谓之五音。缦乐用七调,祭祀施用。各依声律尊卑为次。高祖犹忆妥言,注弘奏下,不许作旋宫之乐,但作黄钟一宫而已。于是牛弘及秘书丞姚察、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仪同三司刘臻、通直郎虞世基等,更共详议曰:
后周之时,以四声降神,虽采《周礼》,而年代深远,其法久绝,不可依用。谨案《司乐》:“凡乐,圜钟为宫,黄钟为角,太簇为徵,姑洗为羽,舞《云门》以祭天。函钟为宫,太簇为角,姑洗为徵,南吕为羽,舞《咸池》以祭地。黄钟为宫,大吕为角,太簇为徵,圜钟为羽,舞《韵》以祀宗庙。”马融曰:“圜钟,应钟也。”贾逵、郑玄曰:“圜钟,夹钟也。”郑玄又云:“此乐无商声,祭尚柔刚,故不用也。”干宝云:“不言商,商为臣。王者自谓,故置其实而去其名,若曰有天地人物,无德以主之,谦以自牧也。”先儒解释,既莫知适从。然此四声,非直无商,又律管乖次,以其为乐,无克谐之理。今古事异,不可得而行也。
按《东观书·马防传》,太子丞鲍鄴等上作乐事,下防。防奏言:“建初二年七月鄴上言,天子食饮,必顺于四时五味,而有食举之乐。所以顺天地,养神明,求福应也。今官雅乐独有黄钟,而食举乐但有太簇,皆不应月律,恐伤气类。可作十二月均,各应其月气。公卿朝会,得闻月律,乃能感天,和气宜应。诏下太常评焉。太常上言,作乐器直钱百四十六万,奏寝。今明诏复下,臣防以为可须上天之明时,因岁首之嘉月,发太簇之律,奏雅颂之音,以迎和气。”其条贯甚具,遂独施行。起于十月,为迎气之乐矣。又《顺帝纪》云:“阳嘉二年冬十月庚午,以春秋为辟雍,隶太学,随月律。十月作应钟,三月作姑洗。元和以来,音戾不调,修复黄钟,作乐器,如旧典。”据此而言,汉乐宫悬有黄钟均,食举太簇均,止有二均,不旋相为宫,亦以明矣。计从元和至阳嘉二年,才五十岁,用而复止。验黄帝听凤以制律吕,《尚书》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周礼》有“分乐而祭”。此圣人制作,以合天地阴阳之和,自然之理,乃云音戾不调,斯言诬之甚也。
今梁、陈雅曲,并用宫声。按《礼》:“五声十二律,还相为宫。”卢植云:“十二月三管流转用事,当用事者为宫。宫,君也。”郑玄曰:“五声宫、商、角、徵、羽。其阳管为律,阴管为吕。布十二辰,更相为宫,始自黄钟,终于南吕,凡六十也。”皇侃疏:“还相为宫者,十一月以黄钟为宫,十二月以大吕为宫,正月以太簇为宫。馀月放此。凡十二管,各备五声,合六十声。五声成一调,故十二调。”此即释郑义之明文,无用商、角、徵、羽为别调之法矣。《乐稽耀嘉》曰:“东方春,其声角,乐当宫于夹钟。馀方各以其中律为宫。”若有商、角之理,不得云宫于夹钟也。又云:“五音非宫不调,五味非甘不和。”又《动声仪》:“宫唱而商和,是谓善本,太平之乐也。”《周礼》:“奏黄钟,歌大吕,以祀天神。”郑玄“以黄钟之钟,大吕之声为均。”均,调也。故崔灵恩云:“六乐十二调,亦不独论商、角、徵、羽也。”又云:“凡六乐者,皆文之以五声,播之以八音。”故知每曲皆须五声八音错综而能成也。《御寇子》云:“师文鼓琴,命宫而总四声,则庆云浮,景风翔。”唯《韩诗》云:“闻其宫声,使人温厚而宽大。闻其商声,使人方廉而好义。”及古有清角、清徵之流。此则当声为曲。今以五引为五声,迎气所用者是也。馀曲悉用宫声,不劳商、角、徵、羽。何以得知?荀勖论三调为均首者,得正声之名,明知雅乐悉在宫调。已外徵、羽、角,自为谣俗之音耳。且西凉、龟兹杂伎等,曲数既多,故得隶于众调,调各别曲,至如雅乐少,须以宫为本,历十二均而作,不可分配余调,更成杂乱也。
其奏大抵如此。帝并从之。故隋代雅乐,唯奏黄钟一宫,郊庙飨用一调,迎气用五调。旧工更尽,其馀声律,皆不复通。或有能为蕤宾之宫者,享祀之际肆之,竟无觉者。
弘又修皇后房内之乐,据毛苌、侯苞、孙毓故事,皆有钟声,而王肃之意,乃言不可。又陈统云:“妇人无外事,而阴教尚柔,柔以静为体,不宜用于钟。”弘等采肃、统以取正焉。高祖龙潜时,颇好音乐,常倚琵琶,作歌二首,名曰《地厚》、《天高》,托言夫妻之义。因即取之为房内曲。命妇人并登歌上寿并用之。职在宫内,女人教习之。
初,后周故事,悬钟磬法,七正七倍,合为十四。盖准变宫、变徵,凡为七声,有正有倍,而为十四也。长孙绍远引《国语》冷州鸠云:“武王伐殷,岁在鹑火。”自鹑及驷,七位故也。既以七同其数,而以律和其声,于是有七律。又引《尚书大传》“谓之七始”,其注云:“谓黄钟、林钟、太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也。”歌声不应此者,皆去之。然据一均言也。宫、商、角、徵、羽为正,变宫、变徵为和,加倍而有十四焉。又梁武帝加以浊倍,三七二十一而同为架,虽取繁会,声不合古。又后魏时,公孙崇设钟磬正倍,参悬之。弘等并以为非,而据《周官·小胥职》“悬钟磬,半之为堵,全之为肆”。郑玄曰:“钟磬编悬之,二八十六而在一虡。钟一堵,磬一堵,谓之肆。”又引《乐纬》“宫为君,商为臣,君臣皆尊,各置一副,故加十四而悬十六”。又据汉成帝时,犍为水滨得石磬十六枚,此皆悬八之义也。悬钟磬法,每虡准之,悬八用七,不取近周之法悬七也。
又参用《仪礼》及《尚书大传》,为宫悬陈布之法。北方北向,应钟起西,磬次之,黄钟次之,钟次之,大吕次之,皆东陈。一建鼓在其东,东鼓。东方西向,太簇起北,磬次之,夹钟次之,钟次之,姑洗次之,皆南陈。一建鼓在其南,东鼓。南方北向,中吕起东,钟次之,蕤宾次之,磬次之,林钟次之,皆西陈。一建鼓在其西,西鼓。西方东向,夷则起南,钟次之,南吕次之,磬次之,无射次之,皆北陈。一建鼓在其北,西鼓。其大射,则撤北面而加钲鼓。祭天用雷鼓、雷鼗,祭地用灵鼓、灵鼗,宗庙用路鼓、路鼗。各两设在悬内。
又准《仪礼》,宫悬四面设镈钟十二虡,各依辰位。又甲、丙、庚、壬位,各设钟一虡,乙、丁、辛、癸位,各陈磬一虡。共为二十虡。其宗庙殿庭郊丘社并同。树建鼓于四隅,以象二十四气。依月为均,四箱同作,盖取毛传《诗》云“四悬皆同”之义。古者镈钟据《仪礼》击为节检,而无合曲之义。又大射有二镈,皆乱击焉,乃无成曲之理。依后周以十二镈相生击之,声韵克谐。每镈钟、建鼓各一人。每钟、磬簨虡各一人,歌二人,执节一人,琴、瑟、筝、筑各一人。每钟虡,竽、笙、箫、笛、埙、篪各一人。悬内柷、敔各一人,柷在东,吾在西。二舞各八佾。乐人皆平巾帻、绛褠衣。乐器并采《周官》,参之梁代,择用其尤善者。其簨虡皆金五博山,饰以崇牙,树羽旒苏。其乐器应漆者,天地之神皆硃漆,宗庙及殿庭则五色漆画。晋、宋故事,箱别各有柷、敔,既同时戛之,今则不用。
又《周官·大司乐》:“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奏太簇,歌应钟,舞《咸池》,以祭地祇。奏姑洗,歌南吕,舞《大韶》,以祀四望。奏蕤宾,歌函钟,舞《大夏》,以祭山川。奏夷则,歌小吕,舞《大护》,以享先妣。奏无射,歌夹钟,舞《大武》,以享先祖。”此乃周制,立二王三恪,通己为六代之乐。至四时祭祀,则分而用之。以六乐配十二调,一代之乐,则用二调矣。隋去六代之乐,又无四望、先妣之祭,今既与古祭法有别,乃以神祗位次分乐配焉。奏黄钟,歌大吕,以祀圆丘。黄钟所以宣六气也,耀魄天神,最为尊极,故奏黄钟以祀之。奏太簇,歌应钟,以祭方泽。太簇所以赞阳出滞,昆仑厚载之重,故奏太簇以祀之。奏姑洗,歌南吕,以祀五郊、神州。姑洗所以涤洁百物,五郊神州,天地之次,故奏姑洗以祀之。奏蕤宾,歌函钟,以祭宗庙。蕤宾所以安静神人,祖宗有国之本,故奏蕤宾以祀之。奏夷则,歌小吕,以祭社稷、先农。夷则所以咏歌九谷,贵在秋成,故奏夷则以祀之。奏无射,歌夹钟,以祭巡狩方岳。无射所以示人轨物,观风望秩,故奏无射以祀之。同用文武二舞。其圆丘降神六变,方泽降神八变,宗庙禘祫降神九变,皆用《昭夏》。其余祭享皆一变。又《周礼》,王出,奏《王夏》,尸出,奏《肆夏》。叔孙通法,迎神奏《嘉至》。今亦随事立名。皇帝入出,皆奏《皇夏》。群官入出,皆奏《肆夏》。食举上寿,奏《需夏》。迎、送神,奏《昭夏》。荐献郊庙,奏《诚夏》。宴飨殿上,奏登歌。并文舞武舞,合为八曲。古有宫、商、角、徵、羽五引,梁以三朝元会奏之。今改为五音,其声悉依宫商,不使差越。唯迎气于五郊,降神奏之,《月令》所谓“孟春其音角”是也。通前为十三曲。并内宫所奏《天高》、《地厚》二曲,于房中奏之,合十五曲。
其登歌法,准《礼·效特牲》“歌者在上,匏竹在下。”《大戴》云:“清庙之歌,悬一磬而尚拊搏。”又在汉代,独登歌者,不以丝竹乱人声。近代以来,有登歌五人,别升于上,丝竹一部,进处阶前。此盖《尚书》“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之义也。梁武《乐论》以为登歌者颂祖宗功业,检《礼记》乃非元日所奏。若三朝大庆,百辟俱陈,升工籍殿,以咏祖考,君臣相对,便须涕洟。以此说非通,还以嘉庆用之。后周登歌,备钟、磬、琴、瑟,阶上设笙、管。今遂因之。合于《仪礼》荷瑟升歌,及笙入,立于阶下,间歌合乐,是燕饮之事矣。登歌法,十有四人,钟东磬西,工各一人,琴、瑟、筝、筑各一人,并歌者三人,执节七人,并坐阶上。笙、竽、箫、笛、埙、篪各一人,并立阶下。悉进贤冠,绛公服。斟酌古今,参而用之。祀神宴会通行之。若有大祀临轩,陈于阶坛之上。若册拜王公,设宫悬,不用登歌。释奠则唯用登歌,而不设悬。
古者人君食,皆用当月之调,以取时律之声。使不失五常之性,调暢四体,令得时气之和。故鲍鄴上言,天子食饮,必顺四时,有食举乐,所以顺天地,养神明,可作十二月均,感天和气。此则殿庭月调之义也。祭祀既已分乐,临轩朝会,并用当月之律。正月悬太簇之均,乃至十二月悬大吕之均,欲感君人情性,允协阴阳之序也。
又文舞六十四人,并黑介帻,冠进贤冠,绛纱连裳,内单,皁褾、领、衤巽、裾、革带,乌皮履。十六人执鸑。十六人执O。十六人执旄。十六人执羽,左手皆执籥。二人执纛,引前,在舞人数外,衣冠同舞人。武舞六十四人,并服武弁,硃褠衣,革带,乌皮履。左执硃干,右执大戚,依硃干玉戚之文。二人执旌,居前,二人执鼗,二人执铎。金錞二,四人舆,二人作。二人执铙次之。二人执相,在左,二人执雅,在右,各工一人作。自旌以下来引,并在舞人数外,衣冠同舞人。《周官》所谓“以金錞和鼓,金镯节鼓,金铙止鼓,金铎通鼓”也。又依《乐记》象德拟功,初来就位,总干而山立,思君道之难也。发扬蹈厉,威而不残也。舞乱皆坐,四海咸安也。武,始而受命,再成而定山东,三成而平蜀道,四成而北狄是通,五成而江南是拓,六成复缀,以阐太平。高祖曰:“不须象功德,直象事可也。”然竟用之。近代舞出入皆作乐,谓之阶步,咸用《肆夏》。今亦依定,即《周官》所谓乐出入奏钟鼓也。又魏、晋故事,有《矛俞》、《弩俞》及硃儒导引。今据《尚书》直云干羽,《礼》文称羽籥干戚。今文舞执羽籥,武舞执干戚,其《矛俞》、《弩俞》等,盖汉高祖自汉中归,巴、俞之兵,执仗而舞也。既非正典,悉罢不用。
十四年三月,乐定。秘书监、奇章县公牛弘,秘书丞、北绛郡公姚察,通直散骑常侍、虞部侍郎许善心,兼内史舍人虞世基,仪同三司、东宫学士饶阳伯刘臻等奏曰:“臣闻蒉桴土鼓,由来斯尚,雷出地奋,著自《易经》。邃古帝王,经邦驭物,揖让而临天下者,祀乐之谓也。秦焚经典,乐书亡缺,爰至汉兴,始加鸠采,祖述增广,缉成朝宪。魏、晋相承,更加论讨,沿革之宜,备于故实。永嘉之后,九服崩离,燕、石、苻、姚,遁据华土。此其戎乎,何必伊川之上,吾其左衽,无复微管之功。前言往式,于斯而尽。金陵建社,朝士南奔,帝则皇规,粲然更备,与内原隔绝,三百年于兹矣。伏惟明圣膺期,会昌在运。今南征所获梁、陈乐人,及晋、宋旗章,宛然俱至。曩代所不服者,今悉服之,前朝所未得者,今悉得之。化洽功成,于是乎在。臣等伏奉明诏,详定雅乐,博访知音,旁求儒彦,研校是非,定其去就,取为一代正乐,具在本司。”于是并撰歌辞三十首,诏并令施用,见行者皆停之。其人间音乐,流僻日久,弃其旧体者,并加禁约,务存其本。
先是高祖遣内史侍郎李元操、直内史省卢思道等,列清庙歌辞十二曲。令齐乐人曹妙达于太乐教习,以代周歌。其初迎神七言,象《元基曲》,献奠登歌六言,象《倾杯曲》,送神礼毕五言,象《行天曲》。至是弘等但改其声,合于钟律,而辞经敕定,不敢易之。至仁寿元年,炀帝初为皇太子,从飨于太庙,闻而非之。乃上言曰:“清庙歌辞,文多浮丽,不足以述宣功德,请更议定。”于是制诏吏部尚书、奇章公弘,开府仪同三司、领太子洗马柳顾言,秘书丞、摄太常少卿许善心,内史舍人虞世基,礼部侍郎蔡徵等,更详故实,创制雅乐歌辞。其祠圆丘,皇帝入,至版位定,奏《昭夏》之乐,以降天神。升坛,奏《皇夏》之乐。受玉帛,登歌,奏《昭夏》之乐。皇帝降南陛,诣罍洗,洗爵讫,升坛,并奏《皇夏》。初升坛,俎入,奏《昭夏》之乐。皇帝初献,奏《諴夏》之乐。皇帝既献,作文舞之舞。皇帝饮福酒,作《需夏》之乐。皇帝反爵于坫,还本位,奏《皇夏》之乐。武舞出,作《肆夏》之乐。送神作《昭夏》之乐。就燎位,还大次,并奏《皇夏》。
圜丘:
降神,奏《昭夏》辞:
肃祭典,协良辰。具嘉荐,俟皇臻。礼方成,乐已变。感灵心,回天眷。辟华阙,下乾宫。乘精气,御祥风。望爟火,通田烛。膺介圭,受瑄玉。神之临,庆阴阳。烟衢洞,宸路深。善既福,德斯辅。流鸿祚,遍区宇。
皇帝升坛,奏《皇夏》辞:
于穆我君,昭明有融。道济区域,功格玄穹。百神警卫,万国承风,仁深德厚,信洽义丰。明发思政,勤忧在躬。鸿基惟永,福祚长隆。
登歌辞:
德深礼大,道高飨穆。就阳斯恭,陟配惟肃。血纮升气,冕裘标服。诚感清玄,信陈史祝。祗承灵贶,载膺多福。
皇帝初献,奏《諴夏》辞:
肇禋崇祀,大报尊灵。因高尽敬,扫地推诚。六宗随兆,五纬陪营。云和发韵,孤竹扬清。我粢既洁,我酌惟明。元神是鉴,百禄来成。
皇帝既献,奏文舞辞:
皇矣上帝,受命自天。睿图作极,文教遐宣。四方监观,万品陶甄。有苗斯格,无得称焉。天地之经,和乐具举。体徵咸萃,要荒式序。正位履端,秋霜春雨。
皇帝饮福酒,奏《需夏》辞:
礼以恭事,荐以飨时。载清玄酒,备洁芗萁。回旒分爵,思媚轩墀。惠均撤俎,祥降受釐。十伦以具,百福斯滋。克昌厥德,永祚鸿基。
武舞辞:
御历膺期,乘乾表则。成功戡乱,顺时经国。兵暢五材,武弘七德。憬彼遐裔,化行充塞。三道备举,二仪交泰。情发自中,义均莫大。祀敬恭肃,钟鼓繁会。万国斯欢,兆人斯赖。享兹介福,康哉元首。惠我无疆,天长地久。
送神奏《昭夏》辞:
享序洽,祀礼施。神之驾,严将驰。奔精驱,长离耀。牲烟达,洁诚照。腾日驭,鼓电鞭。辞下土,升上玄。瞻寥廓,杳无际。澹群心,留余惠。
皇帝就燎,还大次,并奏《皇夏》,辞同上。
五郊歌辞五首:迎送神、登歌,与圜丘同。
青帝歌辞,奏角音:
震宫初动,木德惟仁。龙精戒旦,鸟历司春。阳光煦物,温风先导。严处载惊,膏田已冒。牺牲丰洁,金石和声。怀柔备礼,明德惟馨。
赤帝歌辞,奏徵音:
长赢开序,炎上为德。执礼司萌,持衡御国。重离得位,芒种在时。含樱荐实,木权垂蕤。庆赏既行,高明可处。顺时立祭,事昭福举。
黄帝歌辞,奏宫音:
爰稼作土,顺位称坤。孕金成德,履艮为尊。黄本内色,宫实声始。万物资生,四时咸纪。灵坛汛扫,盛乐高张。威仪孔备,福履无疆。
白帝歌辞,奏商音:
西成肇节,盛德在秋。三农稍已,九谷行收。金气肃杀,商威P戾。严风鼓茎,繁霜殒带。厉兵诘暴,敕法慎刑。神明降嘏,国步惟宁。
黑帝歌辞,奏羽音:
玄英启候,冥陵初起。虹藏于天,雉化于水。严关重闭,星回日穷。黄钟动律,广莫生风。玄樽示本,天产惟质。恩覃外区,福流景室。
感帝奏《諴夏》辞:迎送神、登歌,与圜丘同。
禘祖垂典,郊天有章。以春之孟,于国之阳。茧栗惟诚,陶匏斯尚。人神接礼,明幽交暢。火灵降祚,火历载隆。蒸哉帝道,赫矣皇风。
雩祭奏《諴夏》辞:迎送神、登歌,与圜丘同。
硃明启候时载阳,肃若旧典延五方。嘉荐以陈盛乐奏,气序和平资灵祐。公田既雨私亦濡,人殷俗富政化敷。
蜡祭奏《諴夏》辞:迎送神、登歌,与圜丘同。
四方有祀,八蜡酬功。收藏既毕,榛葛送终。使之必报,祭之斯索。三时告劳,一日为泽。神祗必来,鳞羽咸致。惟义之尽,惟仁之至。年成物阜,罢役息人。皇恩已洽,灵庆无垠。
朝日、夕月歌诗二首:迎送神、登歌,与圜丘同。
朝日奏《諴夏》辞:
扶木上朝暾,嵫山沉暮景。寒来游晷促,暑至驰辉永。时和合璧耀,俗泰重轮明。执圭尽昭事,服冕罄虔诚。
夕月奏《諴夏》辞:
澄辉烛地域,流耀镜天仪。历草随弦长,珠胎逐望亏。成形表蟾兔,窃药资王母。西郊礼既成,幽坛福惟厚。
方丘歌辞四首:唯此四者异,馀并同圜丘。
迎神奏《昭夏》辞:
柔功暢,阴德昭。陈瘗典,盛玄郊。篚幕清,膋鬯馥。皇情虔,具僚肃。笙颂合,鼓鼗会。出桂旗,屯孔盖。敬如在,肃有承。神胥乐,庆福膺。
奠玉帛登歌:
道惟生育,器乃包藏。报功称范,殷荐有常,六瑚已馈,五齐流香。贵诚尚质,敬洽义彰。神祚惟永,帝业增昌。
皇地祇歌辞,奏《諴夏》辞:
厚载垂德,昆丘主神。阴坛吉礼,北至良辰。鉴水呈洁,牲栗表纯。樽壶夕视,币玉朝陈。群望咸秩,精灵毕臻。祚流于国,祉被于人。
送神歌辞,奏《昭夏》辞:
奠既彻,献已周。竦灵驾,逝远游。洞四极,匝九县。庆方流,祉恆遍。埋玉气,掩牲芬。晰神理,显国文。
神州奏《諴夏》辞:迎送神、登歌,与方丘同。
四海之内,一和之壤。地曰神州,物赖生长。咸池既降,泰折斯飨。牲牷尚黑,珪玉实两。九宇载宁,神功克广。
社稷歌辞四首:迎送神、登歌,与方丘同。
春祈社,奏《諴夏》辞:
厚地开灵,方坛崇祀。达以风露,树之松梓。勾萌既申,芟柞伊始。恭祈粢盛,载膺休祉。
春祈稷,奏《諴夏》辞:
粒食兴教,播厥有先。尊神致洁,报本惟虔。瞻榆束耒,望杏开田。方凭戬福,伫咏丰年。
秋报社,奏《諴夏》辞:
北墉申礼,单出表诚。丰牺入荐,华乐在庭。原显既平,泉流又清。如云已望,高廪斯盈。
秋报稷,奏《諴夏》辞:
人天务急,农亦勤止。或飐或藨,惟璟惟芑。凉风戒时,岁云秋矣。物成则报,功施必祀。
先农,奏《諴夏》辞:迎送神,与方丘同。
农祥晨晰,土膏初起。春原俶载,青坛致祀。敛跸长阡,回旌外壝。房俎饰荐,山罍沈滓。亲事硃弦,躬持黛耜。恭神务穑,受釐降祉。
先圣先师,奏《諴夏》辞:
经国立训,学重教先。《三坟》肇册,《五典》留篇。开凿理著,陶铸功宣。东胶西序,春诵夏弦。芳尘载仰,祀典无骞。
太庙歌辞:
迎神歌辞:
务本兴教,尊神体国。霜露感心,享祀陈则。官联式序,奔走在庭。几筵结慕,裸献惟诚。嘉乐载合,神其降止。永言保之,锡以繁祉。
登歌辞:
孝熙严祖,师象敬宗。惟皇肃事,有来邕邕。雕梁霞复,绣云重。观德自感,奉璋伊恭。彝斝尽饰,羽缀有容。升歌发藻,景福来从。
俎入歌辞:郊丘、社、庙同。
祭本用初,祀由功举。骏奔咸会,供神有序。明酌盈樽,丰牺实俎。幽金既荐,缋错维旅。享由明德,香非稷黍。载流嘉庆,克固鸿绪。
皇高祖太原府君神室歌辞:
缔基发祥,肇源兴庆。乃仁乃哲,克明克令。庸宣国图,善流人咏。开我皇业,七百同盛。
皇曾祖康王神室歌辞:
皇条俊茂,帝系灵长。丰功叠轨,厚利重光。福由善积,代以德彰。严恭尽礼,永锡无疆。
皇祖献王神室歌辞:
盛才必达,丕基增旧。涉渭同符,迁邠等构。弘风迈德,义高道富。神鉴孔昭,王猷克懋。
皇考太祖武元皇帝神室歌辞:
深仁冥著,至道潜敷。皇矣太祖,耀名天衢。翦商隆祚,奄宅隋区。有命既集,诞开灵符。
饮福酒歌辞:郊丘、社、庙同。
神道正直,祀事有融。肃邕备礼,庄敬在躬。羞燔已具,奠酹将终。降祥惟永,受福无穷。
送神歌辞:
飨礼具,利事成。伫旒冕,肃簪缨。金奏终,玉俎撤。尽孝敬,穷严洁。人祗分,哀乐半。降景福,凭幽赞。
元会:
皇帝出入殿庭,奏《皇夏》辞:郊丘、社、庙同。
深哉皇度,粹矣天仪。司陛整跸,式道先驰。八屯雾拥,七萃云披。退扬进揖,步矩行规。勾陈乍转,华盖徐移。羽旗照耀,珪组陆离。居高念下,处安思危。照临有度,纪律无亏。
皇太子出入,奏《肆夏》辞:
惟熙帝载,式固王猷。体乾建本,是曰孟侯。驰道美汉,寝门称周。德心既广,道业惟优。傅保斯导,贤才与游。瑜玉发响,画轮停辀。皇基方峻,七鬯恆休。
食举歌辞八首:
燔黍设教礼之始,五味相资火为纪。平心和德在甘旨,牢羞既陈钟石俟,以斯而御扬盛轨。
养身必敬礼食昭,时和岁阜庶物饶。盐梅既济鼎铉调,特以肤腊加臐膮,威仪济济懋皇朝。
饔人进羞乐侑作,川潜之脍云飞勣。甘酸有宜芬勺药,金敦玉豆盛交错,御鼓既声安以乐。
玉食惟后膳必珍,芳菰既洁重秬新。是能安体又调神,荆包毕至海贡陈,用之有节德无垠。
嘉羞入馈犹化谧,沃土名滋帝台实。阳华之荣雕陵栗,鼎俎芬芳豆笾溢,通幽致远车书一。
道高物备食多方,山肤既善水豢良。桓蒲在位簨业张,加笾折俎烂成行,恩风下济道化光。
礼以安国仁为政,具物必陈饔牢盛。罝罘斤斧顺时令,怀生熙熙皆得性,于兹宴喜流嘉庆。
皇道四达礼乐成,临朝日举表时平。甘芳既饫醑以清,扬休玉卮正性情,隆我帝载永明明。
上寿歌辞:
俗已乂,时又良。朝玉帛,会衣裳。基同北辰久,寿共南山长。黎元鼓腹乐未央。
宴群臣登歌辞:
皇明驭历,仁深海县。载择良辰,式陈高宴。隅隅卿士,昂昂侯甸。车旗煜龠,衣缨葱蒨。乐正展悬,司宫饰殿。三揖称礼,九宾为传。圆鼎临碑,方壶在面。《鹿鸣》成曲,嘉鱼入荐。筐篚相辉,献酬交遍。饮和饱德,恩风长扇。
文舞歌辞:
天眷有属,后德惟明。君临万宇,昭事百灵。濯以江汉,树之风声。罄地必归,穷天皆至。六戎仰朔,八蛮请吏。烟云献彩,龟龙表异。缉和礼乐,变理阴阳。功由舞见,德以歌彰。两仪同大,日月齐光。
武舞歌辞:
惟皇御宇,惟帝乘乾。五材并用,七德兼宣。平暴夷险,拯溺救燔。九域载安,兆庶斯赖。绩地之厚,补天之大。声隆有截,化覃无外。鼓钟既奋,干戚攸陈。功高德重,政谧化淳。鸿休永播,久而弥新。
大射登歌辞:
道谧金科照,时乂玉条明。优贤飨礼洽,选德射仪成。銮旗郁云动,宝轪俨天行。巾车整三乏,司裘饰五正。鸣球响高殿,华钟震广庭。乌号传昔美,淇卫著前名。揖让皆时杰,升降尽朝英。附枝观体定,杯水睹心平。丰觚既来去,燔炙复从横。欣看礼乐盛,喜遇黄河清。
《凯乐》歌辞三首:
述帝德:
于穆我后,睿哲钦明。膺天之命,载育群生。开元创历,迈德垂声。朝宗万宇,祗事百灵。焕乎皇道,昭哉帝则。惠政滂流,仁风四塞。淮海未宾,江湖背德。运筹必胜,濯征斯克。八荒务卷,四表云褰。雄图盛略,迈后光前。寰区已泰,福祚方延。长歌凯乐,天子万年。
述诸军用命:
帝德远覃,天维宏布。功高云天,声隆《韶《护》。惟彼海隅,未从王度。皇赫斯怒,元戎启路。桓桓猛将,赳赳英谟。攻如燎发,战似摧枯。救兹涂炭,克彼妖逋。尘清两越,气静三吴。鲸鲵已夷,封疆载辟。班马萧萧,归旌弈弈。云台表效,司勋纪绩。业并山河,道固金石。
述天下太平:
阪泉轩德,丹浦尧勋。始实以武,终乃以文。嘉乐圣主,大哉为君。出师命将,廓定重氛。书轨既并,干戈是戢。弘风设教,政成人立。礼乐聿兴,衣裳载缉。风云自美,嘉祥爰集。皇皇圣政,穆穆神猷。牢笼虞夏,度越姬刘。日月比曜,天地同休。永清四海,长帝九州。
皇后房内歌辞:
至顺垂典,正内弘风。母仪万国,训范六宫。求贤启化,进善宣功。家邦载序,道业斯融。
大业元年,炀帝又诏修高庙乐,曰:“古先哲王,经国成务,莫不因人心而制礼,则天明而作乐。昔汉氏诸庙别所,乐亦不同,至于光武之后,始立共堂之制。魏文承运,初营庙寝,太祖一室,独为别宫。自兹之后,兵车交争,制作规模,日不暇给。伏惟高祖文皇帝,功侔造物,道济生灵,享荐宜殊,乐舞须别。今若月祭时飨,既与诸祖共庭,至于舞功,独于一室,交违礼意,未合人情。其详议以闻。”有司未及陈奏,帝又以礼乐之事,总付秘书监柳顾言、少府副监何稠、著作郎诸葛颍、秘书郎袁庆隆等,增多开皇乐器,大益乐员,郊庙乐悬,并令新制。顾言等后亲,帝复难于改作,其议竟寝。诸郊庙歌辞,亦并依旧制,唯新造《高祖庙歌》九首。今亡。又遣秘书省学士定殿前乐工歌十四首,终大业世,每举用焉。帝又诏博访知钟律歌管者,皆追之。时有曹士立、裴文通、唐罗汉、常宝金等,虽知操弄,雅郑莫分,然总付太常,详令删定。议修一百四曲,其五曲在宫调,黄钟也;一曲应调,大吕也;二十五曲商调,太簇也;一十四曲角调,姑洗也;一十三曲变徵调,蕤宾也;八曲徵调,林钟也;二十五曲羽调,南吕也;一十三曲变宫调,应钟也。其曲大抵以诗为本,参以古调,渐欲播之弦歌,被之金石。仍属戎车,不遑刊正,礼乐之事,竟无成功焉。
自汉至梁、陈乐工,其大数不相逾越。及周并齐,隋并陈,各得其乐工,多为编户。至六年,帝乃大括魏、齐、周、陈乐人子弟,悉配太常,并于关中为坊置之,其数益多前代。顾言等又奏,仙都宫内,四时祭享,还用太庙之乐,歌功论德,别制其辞。七庙同院,乐依旧式。又造飨宴殿庭宫悬乐器,布陈簨虡,大抵同前,而于四隅各加二建鼓、三案。又设十二镈,镈别钟磬二架,各依辰位为调,合三十六架。至于音律节奏,皆依雅曲,意在演令繁会,自梁武帝之始也,开皇时,废不用,至是又复焉。高祖时,宫悬乐器,唯有一部,殿庭飨宴用之。平陈所获,又有二部,宗庙郊丘分用之。至是并于乐府藏而不用。更造三部:五郊二十架,工一百四十三人。庙庭二十架,工一百五十人。飨宴二十架,工一百七人。舞郎各二等,并一百三十二人。
顾言又增房内乐,益其钟磬,奏议曰:“房内乐者,主为王后弦歌讽诵而事君子,故以房室为名。燕礼飨饮酒礼,亦取而用也。故云:‘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文王之风,由近及远,乡乐以感人,须存雅正。既不设钟鼓,义无四悬,何以取正于妇道也。《磬师职》云:‘燕乐之钟磬。”郑玄曰:‘燕乐,房内乐也,所谓阴声,金石备矣。’以此而论,房内之乐,非独弦歌,必有钟磬也。《内宰职》云:‘正后服位,诏其礼乐之仪。’郑玄云:‘荐撤之礼,当与乐相应。’荐撤之言,虽施祭祀,其入出宾客,理亦宜同。请以歌钟歌磬,各设二虡,土革丝竹并副之,并升歌下管,总名房内之乐。女奴肄习,朝燕用之。”制曰:“可。”于是内宫悬二十虡。其镈钟十二,皆以大磬充。去建鼓,馀饰并与殿庭同。
皇太子轩悬,去南面,设三镈钟于辰丑申,三建鼓亦如之。编钟三虡,编磬三虡,共三镈钟为九虡。其登歌减者二人。簨虡金三博山。乐器应漆者硃漆之。其二舞用六佾。
其雅乐鼓吹,多依开皇之故。雅乐合二十器,今列之如左:
金之属二:一曰镈钟,每钟悬一簨虡,各应律吕之音,即黄帝所命伶伦铸十二钟,和五音者也。二曰编钟,小钟也,各应律吕,大小以次,编而悬之。上下皆八,合十六钟,悬于一簨虡。
石之属一:曰磬,用玉若石为之,悬如编钟之法。
丝之属四:一曰琴,神农制为五弦,周文王加二弦为七者也。二曰瑟,二十七弦,伏牺所作者也。三曰筑,十二弦。四曰筝,十三弦,所谓秦声,蒙恬所作者也。
竹之属三:一曰箫,十六管,长二尺,舜所造者也。二曰篪,长尺四寸,八孔,苏公所作者也。三曰笛,凡十二孔,汉武帝时丘仲所作者也。京房备五音,有七孔,以应七声。黄钟之笛,长二尺八寸四分四厘有奇,其余亦上下相次,以为长短。
匏之属二:一曰笙,二曰竽,并女娲之所作也。笙列管十九,于匏内施簧而吹之。竽大,三十六管。
土之属一:曰埙,六孔,暴辛公之所作者也。
革之属五:一曰建鼓,夏后氏加四足,谓之足鼓。殷人柱贯之,谓之楹鼓。周人悬之,谓之悬鼓。近代相承,植而贯之,谓之建鼓。盖殷所作也。又栖翔鹭于其上,不知何代所加。或曰,鹄也,取其声扬而远闻。或曰,鹭,鼓精也。越王勾践击大鼓于雷门以压吴。晋时移于建康,有双鹭哾鼓而飞入云。或曰,皆非也。《诗》云:“振振鹭,鹭于飞。鼓咽咽,醉言归。”古之君子,悲周道之衰,颂声之辍,饰鼓以鹭,存其风流。未知孰是。灵鼓、灵鼗,并入面。雷鼓、雷鼗,六面。路鼓、路鼗,四面。鼓以桴击,鼗贯其中而手摇之。又有节鼓,不知谁所造也。
木之属二:一曰柷,如桶,方二尺八寸,中有椎柄,连底动之,令左右击,以节乐。二曰敔,如伏兽,背有二十七鉏铻,以竹长尺,横栎之,以止乐焉。
簨虡,所以悬钟磬,横曰簨,饰以鳞属,植曰虡,饰以臝及羽属。簨加木板于上,谓之业。殷人刻其上为崇牙,以挂悬。周人画缯为纻,戴之以璧,垂五采羽于其下,树于簨虡之角。近代又加金博山于簨上,垂流苏,以合采羽。五代相因,同用之。
始开皇初定令,置《七部乐》:一曰《国伎》,二曰《清商伎》,三曰《高丽伎》,四曰《天竺伎》,五曰《安国伎》,六曰《龟兹伎》,七曰《文康伎》。又杂有疏勒、扶南、康国、百济、突厥、新罗、倭国等伎。其后牛弘请存《鞞》、《铎》、《巾》、《拂》等四舞,与新伎并陈。因称:“四舞,按汉、魏以来,并施于宴飨。《鞞舞》,汉巴、渝舞也。至章帝造《鞞舞辞》云‘关东有贤女’,魏明代汉曲云‘明明魏皇帝’。《铎舞》,傅玄代魏辞云‘振铎鸣金’,成公绥赋云‘《鞞铎》舞庭,八音并陈’是也。《拂舞》者,沈约《宋志》云:‘吴舞,吴人思晋化。’其辞本云‘白符鸠’是也。《巾舞》者,《公莫舞》也。伏滔云:‘项庄因舞,欲剑高祖,项伯纡长袖以扞其锋,魏、晋传为舞焉。’检此虽非正乐,亦前代旧声。故梁武报沈约云:‘《鞞》、《铎》、《巾》、《拂》,古之遗风。’杨泓云:‘此舞本二八人,桓玄即真,为八佾。后因而不改。’齐人王僧虔已论其事。平陈所得者,犹充八佾,于悬内继二舞后作之,为失斯大。检四舞由来,其实已久。请并在宴会,与杂伎同设,于西凉前奏之。”帝曰:“其声音节奏及舞,悉宜依旧。惟舞人不须捉鞞拂等。”及大业中,炀帝乃定《清乐》、《西凉》、《龟兹》、《天竺》、《康国》、《疏勒》、《安国》、《高丽》、《礼毕》,以为《九部》。乐器工衣创造既成,大备于兹矣。
《清乐》其始即《清商三调》是也,并汉来旧曲。乐器形制,并歌章古辞,与魏三祖所作者,皆被于史籍。属晋朝迁播,夷羯窃据,其音分散。苻永固平张氏,始于凉州得之。宋武平关中,因而入南,不复存于内地。及平陈后获之。高祖听之,善其节奏,曰:“此华夏正声也。昔因永嘉,流于江外,我受天明命,今复会同。虽赏逐时迁,而古致犹在。可以此为本,微更损益,去其哀怨,考而补之。以新定律吕,更造乐器。”其歌曲有《阳伴》,舞曲有《明君》、《并契》。其乐器有钟、磬、琴、瑟、击琴、琵琶、箜篌、筑、筝、节鼓、笙、笛、箫、篪、埙等十五种,为一部。工二十五人。
《西凉》者,起苻氏之末,吕光、沮渠蒙逊等,据有凉州,变龟兹声为之,号为秦汉伎。魏太武既平河西得之,谓之《西凉乐》。至魏、周之际,遂谓之《国伎》。今曲项琵琶、竖头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华夏旧器。《杨泽新声》、《神白马》之类,生于胡戎。胡戎歌非汉魏遗曲,故其乐器声调,悉与书史不同。其歌曲有《永世乐》,解曲有《万世丰》舞,曲有《于阗佛曲》。其乐器有钟、磬、弹筝、搊筝、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五弦、笙、箫、大筚篥、长笛、小筚篥、横笛、腰鼓、齐鼓、担鼓、铜拔、贝等十九种,为一部。工二十七人。
《龟兹》者,起自吕光灭龟兹,因得其声。吕氏亡,其乐分散,后魏平中原,复获之。其声后多变易。至隋有《西国龟兹》、《齐朝龟兹》、《土龟兹》等,凡三部。开皇中,其器大盛于闾干。时有曹妙达、王长通、李士衡、郭金乐、安进贵等,皆妙绝弦管,新声奇变,朝改暮易,持其音技,估衒公王之间,举时争相慕尚。高祖病之,谓群臣曰:“闻公等皆好新变,所奏无复正声,此不祥之大也。自家形国,化成人风,勿谓天下方然,公家家自有风俗矣。存亡善恶,莫不系之。乐感人深,事资和雅,公等对亲宾宴饮,宜奏正声;声不正,何可使兒女闻也!”帝虽有此敕,而竟不能救焉。炀帝不解音律,略不关怀。后大制艳篇,辞极淫绮。令乐正白明达造新声,创《万岁乐》、《藏钩乐》、《七夕相逢乐》、《投壶乐》、《舞席同心髻》、《玉女行觞》、《神仙留客》、《掷砖续命》、《斗鸡子》、《斗百草》、《泛龙舟》、《还旧宫》、《长乐花》及《十二时》等曲,掩抑摧藏,哀音断绝。帝悦之无已,谓幸臣曰:“多弹曲者,如人多读书。读书多则能撰书,弹曲多即能造曲。此理之然也。”因语明达云:“齐氏偏隅,曹妙达犹自封王。我今天下大同,欲贵汝,宜自修谨。”六年,高昌献《圣明乐》曲,帝令知音者于馆所听之,归而肄习。及客方献,先于前奏之,胡夷皆惊焉。其歌曲有《善善摩尼》,解曲有《婆伽兒》,舞曲有《小天》,又有《疏勒盐》。其乐器有竖箜篌、琵琶、五弦、笙、笛、箫、筚篥、毛员鼓、都昙鼓、答腊鼓、腰鼓、羯鼓、鸡娄鼓、铜拔、贝等十五种,为一部。工二十人。
《天竺》者,起自张重华据有凉州,重四译来贡男伎,《天竺》即其乐焉。歌曲有《沙石疆》,舞曲有《天曲》。乐器有凤首箜篌、琵琶、五弦、笛、铜鼓、毛员鼓、都昙鼓、铜拔、贝等九种,为一部。工十二人。
《康国》,起自周武帝娉北狄为后,得其所获西戎伎,因其声。歌曲有《戢殿农和正》,舞曲有《贺兰钵鼻始》、《末奚波地》、《农惠钵鼻始》、《前拔地惠地》等四曲。乐器有笛、正鼓、加鼓、铜拔等四种,为一部。工七人。
《疏勒》、《安国》、《高丽》,并起自后魏平冯氏及通西域,因得其伎。后渐繁会其声,以别于太乐。
《疏勒》,歌曲有《亢利死让乐》,舞曲有《远服》,解曲有《盐曲》。乐器有竖箜篌、琵琶、五弦、笛、箫、筚篥、答腊鼓、腰鼓、羯鼓、鸡娄鼓等十种,为一部,工十二人。
《安国》,歌曲有《附萨单时》,舞曲有《末奚》,解曲有《居和祗》。乐器有箜篌、琵琶、五弦、笛、箫、筚篥、双筚篥、正鼓、和鼓、铜拔等十种,为一部。工十二人。
《高丽》,歌曲有《芝栖》,舞曲有《歌芝栖》。乐器有弹筝、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五弦、笛、笙、箫、小筚篥、桃皮筚篥、腰鼓、齐鼓、担鼓、贝等十四种,为一部。工十八人。
《礼毕》者,本出自晋太尉庾亮家。亮卒,其伎追思亮,因假为其面,执翳以舞,象其容,取其谥以号之,谓之为《文康乐》。每奏九部乐终则陈之,故以礼毕为名。其行曲有《单交路》,舞曲有《散花》。乐器有笛、笙、箫、篪、铃槃、鞞、腰鼓等七种,三悬为一部。工二十二人。
始齐武平中,有鱼龙烂漫、俳优、硃儒、山车、巨象、拔井、种瓜、杀马、剥驴等,奇怪异端,百有余物,名为百戏。周时,郑译有宠于宣帝,奏征齐散乐人,并会京师为之。盖秦角抵之流者也。开皇初,并放遣之。及大业二年,突厥染干来朝,炀帝欲夸之,总追四方散乐,大集东都。初于芳华苑积翠池侧,帝帷宫女观之。有舍利先来,戏于场内,须臾跳跃,激水满衢,鼋鼍龟鰲,水人虫鱼,遍覆于地。又有大鲸鱼,喷雾翳日,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耸踊而出,名曰《黄龙变》。又以绳系两柱,相去十丈,遣二倡女对舞绳上,相逢切肩而过,歌舞不辍。又为夏育扛鼎,取车轮石臼大甕器等,各于掌上而跳弄之。并二人戴竿,其上有舞,忽然腾透而换易之。又有神鰲负山,幻人吐火,千变万化,旷古莫俦。染干大骇之。自是皆于太常教习。每岁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为戏场。百官起棚夹路,从昏达旦,以纵观之。至晦而罢。伎人皆衣锦绣缯彩。其歌舞者,多为妇人服,鸣环佩,饰以花毦者,殆三万人。初课京兆、河南制此衣服,而两京缯锦,为之中虚。三年,驾幸榆林,突厥启民朝于行宫,帝又设以示之。六年,诸夷大献方物。突厥启民以下,皆国主亲来朝贺。乃于天津街盛陈百戏,自海内凡有奇伎,无不总萃。崇侈器玩,盛饰衣服,皆用珠翠金银,锦罽絺绣。其营费钜亿万。关西以安德王雄总之,东都以齐王暕总之,金石匏革之声,闻数十里外。弹弦扌厌管以上,一万八千人。大列炬火,光烛天地,百戏之盛,振古无比。自是每年以为常焉。
故事,天子有事于太庙,备法驾,陈羽葆,以入于次。礼毕升车,而鼓吹并作。开皇十七年诏曰:“昔五帝异乐,三王殊礼,皆随事而有损益,因情而立节文。仰惟祭享宗庙,瞻敬如在,罔极之感,情深兹日。而礼毕升路,鼓吹发音,还入宫门,金石振响。斯则哀乐同日,心事相违,情所不安,理实未允。宜改兹往式,用弘礼教。自今以后,享庙日不须设鼓吹,殿庭勿设乐悬。在庙内及诸祭,并依旧。其王公已下,祭私庙日,不得作音乐。”
至大业中,炀帝制宴飨设鼓吹,依梁为十二案。案别有錞于、钲、铎、军乐鼓吹等一部。案下皆熊罢貙豹,腾倚承之,以象百兽之舞。其大驾鼓吹,并硃漆画。大驾鼓吹、小鼓加金镯、羽葆鼓、铙鼓、节鼓,皆五采重盖,其羽葆鼓,仍饰以羽葆。长鸣、中鸣、大小横吹,五采衣幡,绯掌,画交龙,五采脚。大角幡亦如之。大鼓、长鸣、大横吹、节鼓及横吹后笛、箫、筚篥、笳、桃皮筚篥等工人服,皆绯地苣文为袍袴及帽。金钲、鼓,其钲鼓皆加八角紫伞。小鼓、中鸣、小横吹及横吹后笛、箫、筚篥、笳、桃皮筚篥等工人服,并青地苣文袍袴及帽。羽葆鼓、铙及歌、箫、笳工人服,并武弁,硃褠衣,革带。大角工人,平巾帻,绯衫,白布大口袴。其鼓吹督帅服,与大角同。以下准督帅服,亦如之。
鼓一曲,十二变,与金钲同。夜警用一曲俱尽。次奏大鼓。大鼓,一十五曲供大驾,一十二曲供皇太子,一十曲供王公等。小鼓,九曲供大驾,三曲供皇太子及王公等。
长鸣色角,一百二十具供大驾,三十六具供皇太子,十八具供王公等。
次鸣色角,一百二十具供大驾,十二具供皇太子,一十具供王公等。
大角,第一曲起捉马,第二曲被马,第三曲骑马,第四曲行,第五曲入阵,第六曲收军,第七曲下营。皆以三通为一曲。其辞并本之鲜卑。
铙鼓,十二曲供大驾,六曲供皇太子,三曲供王公等。其乐器有鼓,并歌箫、笳。
大横吹,二十九曲供大驾,九曲供皇太子,七曲供王公。其乐器有角、节鼓、笛、箫、筚篥、笳、桃皮筚篥。
小横吹,十二曲供大驾,夜警则十二曲俱用。其乐器有角、笛、箫、筚篥、笳、桃皮筚篥。
*********志第十一 律历上
自夫有天地焉,有人物焉,树司牧以君临,悬政教而成务,莫不拟乾坤之大象 ,禀中和以建极,揆影响之幽赜,成律吕之精微。是用范围百度,财成万品。昔者淳古苇籥,创睹人籁之源,女娲笙簧,仍昭凤律之首。后圣广业,稽古弥崇,伶伦含少,乃擅比竹之工,虞舜昭华,方传刻玉之美。是以《书》称:“叶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又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七始咏,以出纳五言。”此皆候金常而列管,凭璇玑以运钧,统三极之元,纪七衡之响,可以作乐崇德,殷荐上帝。故能动天地,感鬼神,和人心,移风俗,考得失,徵成败者也。粤在夏、商,无闻改作。其于《周礼》,曲同则“掌六律六同之和,以辨天地四方阴阳之声,以为乐器。”景王铸钟,问律于泠州鸠,对曰:“夫律者,所以立钧出度。”钧有五,则权衡规矩准绳咸备。故《诗》曰:“尹氏太师,执国之钧,天子是裨,俾众不迷”是也。太史公《律书》云:“王者制事立物,法度轨则,一禀于六律,为万事之本。其于兵械,尤所重焉。故云:‘望敌知吉凶,闻声效胜负。”百王不易之道也。”
及秦氏灭学,其道浸微。汉室初兴,丞相张苍,首言音律,未能审备。孝武帝创置协律之官,司马迁言律吕相生之次详矣。及王莽之际,考论音律,刘歆条奏,班固因志之。蔡邕又记建武以后言律吕者,司马绍统采而续之。炎历将终,而天下大乱,乐工散亡,器法湮灭。魏武始获杜夔,使定音律,夔依当时尺度,权备典章。及晋武受命,遵而不革。至泰始十年,光禄大夫荀勖,奏造新度,更铸律吕。元康中,勖子籓复嗣其事。未及成功,属永嘉之乱,中朝典章,咸没于石勒。及帝南迁,皇度草昧,礼容乐器,扫地皆尽。虽稍加采掇,而多所沦胥,终于恭、安,竟不能备。宋钱乐之衍京房六十律,更增为三百六十,梁博士沈重,述其名数。后魏、周、齐,时有论者。今依班志,编录五代声律度量,以志于篇云。
《汉志》言律,一曰备数,二曰和声,三曰审度,四曰嘉量,五曰衡权。自魏、晋已降,代有沿革。今列其增损之要云。
○备数
五数者,一、十、百、千、万也。《传》曰:“物生而后有象,滋而后有数。”是以言律者,云数起于建子,黄钟之律,始一,而每辰三之,历九辰至酉,得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而五数备成,以为律法。又参之,终亥,凡历十二辰,得十有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而辰数该矣,以为律积。以成法除该积,得九寸,即黄钟宫律之长也。此则数因律起,律以数成,故可历管万事,综核气象。其算用竹,广二分,长三寸,正策三廉,积二百一十六枚,成六觚,乾之策也。负策四廉,积一百四十四枚,成方,坤之策也。觚方皆经十二,天地之大数也。是故探赜索隐,钩深致远,莫不用焉。一、十、百、千、万,所同由也。律、度、量、衡、历、率,其别用也。故体有长短,检之以度,则不失毫厘;物有多少,受之以器,则不失圭撮;量有轻重,平之以权衡,则不失黍丝;声有清浊,协之以律吕,则不失宫商;三光运行,纪以历数,则不差晷刻;事物糅见,御之以率,则不乖其本。故幽隐之情,精微之变,可得而综也。
夫所谓率者,有九流焉:一曰方田,以御田畴界域。二曰栗米,以御交质变易。三曰衰分,以御贵贱廪税。四曰少广,以御积冪方圆。五曰商功,以御功程积实。六曰均输,以御远近劳费。七曰盈肭,以御隐杂互见。八曰方程,以御错糅正负。九曰句股,以御高深广远。皆乘以散之,除以聚之,齐同以通之,今有以贯之。则算数之方,尽于斯矣。
古之九数,圆周率三,圆径率一,其术疏舛。自刘歆、张衡、刘徽、王蕃、皮延宗之徒,各设新率,未臻折衷。宋末,南徐州从事史祖冲之,更开密法,以圆径一亿为一丈,圆周盈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朒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六忽,正数在盈朒二限之间。密率,圆径一百一十三,圆周三百五十五。约率,圆径七,周二十二。又设开差冪,开差立,兼以正圆参之。指要精密,算氏之最者也。所著之书,名为《缀术》,学官莫能究其深奥,是故废而不理。
○和声
传称黄帝命伶伦断竹,长三寸九分,而吹以为黄钟之宫,曰含少。次制十二管,以听凤鸣,以别十二律,此雌雄之声,以分律吕。上下相生,因黄钟为始。《虞书》云:“叶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夏禹受命,以声为律,以身为度。《周礼》,乐器以十二律为之度数。司马迁《律书》云:“黄钟长八寸七分之一,太簇长七寸七分二,林钟长五寸七分三,应钟长四寸三分二。”此乐之三始,十二律之本末也。班固、司马彪《律志》:“黄钟长九寸,声最浊;太簇长八寸;林钟长六寸;应钟长四寸七分四厘强,声最清。”郑玄《礼·月令注》、蔡邕《月令章句》及杜夔、荀勖等所论,虽尺有增损,而十二律之寸数并同。《汉志》京房又以隔八相生,一始自黄钟,终于中吕,十二律毕矣。中吕上生黄钟,不满九寸,谓之执始,下生去灭。上下相生,终于南事,更增四十八律,以为六十。其依行在辰,上生包育,隔九编于冬至之后。分焉、迟内,其数遂减应钟之清。宋元嘉中,太史钱乐之因京房南事之余,引而伸之,更为三百律,终于安运,长四寸四分有奇。总合旧为三百六十律。日当一管,宫徵旋韵,各以次从。何承天《立法制议》云:“上下相生,三分损益其一,盖是古人简易之法。犹如古历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之一,后人改制,皆不同焉。而京房不悟,谬为六十。”承天更设新率,则从中吕还得黄钟,十二旋宫,声韵无失。黄钟长九寸,太簇长八寸二厘,林钟长六寸一厘,应钟长四寸七分九厘强。其中吕上生所益之分,还得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复十二辰参之数。
梁初,因晋、宋及齐,无所改制。其后武帝作《钟律纬》,论前代得失。其略云:
案律吕,京、马、郑、蔡,至蕤宾,并上生大吕;而班固《律历志》,至蕤宾,仍以次下生。若从班义,夹钟唯长三寸七分有奇。律若过促,则夹钟之声成一调,中吕复去调半,是过于无调。仲春孟夏,正相长养,其气舒缓,不容短促。求声索实,班义为乖。郑玄又以阴阳六位,次第相生。若如玄义,阴阳相逐生者,止是升阳,其降阳复将何寄?就筮数而论,乾主甲壬而左行,坤主乙癸而右行,故阴阳得有升降之义。阴阳从行者,真性也,六位升降者,象数也。今郑乃执象数以配真性,故言比而理穷。云九六相生,了不释十二气所以相通,郑之不思,亦已明矣。
案京房六十,准依法推,乃自无差。但律吕所得,或五或六,此一不例也。而分焉上生,乃复迟内上生盛变,盛变仍复上生分居,此二不例也。房妙尽阴阳,其当有以,若非深理难求,便是传者不习。
比敕详求,莫能辨正。聊以余日,试推其旨,参校旧器,及古夹钟玉律,更制新尺,以证分毫,制为四器,名之为通。四器弦间九尺,临岳高一寸二分。黄钟之弦二百七十丝,长九尺,以次三分损益其一,以生十二律之弦丝数及弦长。各以律本所建之月,五行生王,终始之音,相次之理,为其名义,名之为通。通施三弦,传推月气,悉无差舛。即以夹钟玉律命之,则还相中。
又制为十二笛,以写通声。其夹钟笛十二调,以饮玉律,又不差异。山谦之《记》云:“殿前三钟,悉是周景王所铸无射也。”遣乐官以今无射新笛饮,不相中。以夷则笛饮,则声韵合和。端门外钟,亦案其铭题,定皆夷则。其西厢一钟,天监中移度东。以今笛饮,乃中南吕。验其镌刻,乃是太簇,则下今笛二调。重敕太乐丞斯宣达,令更推校,钟定有凿处,表里皆然。借访旧识,乃是宋泰始中,使张永凿之,去铜既多,故其调啴下。以推求钟律,便可得而见也。宋武平中原,使将军陈倾致三钟,小大中各一。则今之太极殿前二钟,端门外一钟是也。案西钟铭则云“清庙撞钟”,秦无清庙,此周制明矣。又一铭云“太簇钟徵”,则林钟宫所施也。京房推用,似有由也。检题既无秦、汉年代,直云夷则、太簇,则非秦、汉明矣。古人性质,故作僮仆字,则题而言,弥验非近。且夫验声改政,则五音六律,非可差舛。工守其音,儒执其文,历年永久,隔而不通。无论乐奏,求之多缺,假使具存,亦不可用。周颂汉歌,各叙功德,岂容复施后王,以滥名实?今率详论,以言所见,并诏百司,以求厥中。
未及改制,遇侯景乱。陈氏制度,亦无改作。
西魏废帝元年,周文摄政。又诏尚书苏绰详正音律。绰时得宋尺,以定诸管,草创未就会闵帝受禅,政由冢宰,方有齐寇,事竟不行。后掘太仓,得古玉斗,按以造律及衡,其事又多湮没。
至开皇初,诏太常牛弘议定律吕。于是博征学者,序论其法,又未能决。遇平江右,得陈氏律管十有二枚,并以付弘。遣晓音律者陈山阳太守毛爽及太乐令蔡子元、于普明等,以候节气,作《律谱》。时爽年老,以白衣见高祖,授淮州刺史,辞不赴官。因遣协律郎祖孝孙就其受法。弘又取此管,吹而定声。既天下一统,异代器物,皆集乐府,晓音律者,颇议考核,以定钟律。更造乐器,以被《皇夏》十四曲,高祖与朝贤听之,曰:“此声滔滔和雅,令人舒缓。”
然万物人事,非五行不生,非五行不成,非五行不灭。故五音用火尺,其事火重。用金尺则兵,用木尺则丧,用土尺则乱,用水尺则律吕合调,天下和平。魏及周、齐,贪布帛长度,故用土尺。今此乐声,是用水尺。江东尺短于土,长于水。俗间不知者,见玉作,名为玉尺,见铁作,名为铁尺。诏施用水尺律乐,其前代金石,并铸毁之,以息物议。
至仁寿四年,刘焯上启于东宫,论张胄玄历,兼论律吕。其大旨曰:“乐主于音,音定于律,音不以律,不可克谐,度律均钟,于是乎在。但律终小吕,数复黄钟,旧计未精,终不复始。故汉代京房,妄为六十,而宋代钱乐之更为三百六十。考礼诠次,岂有得然,化未移风,将恐由此。匪直长短失于其差,亦自管围乖于其数。又尺寸意定,莫能详考,既乱管弦,亦舛度量。焯皆校定,庶有明发。”其黄钟管六十三为实,以次每律减三分,以七为寸法。约之,得黄钟长九寸,太簇长八寸一分四厘,林钟长六寸,应钟长四寸二分八厘七分之四。其年,高祖崩,炀帝初登,未遑改作,事遂寝废。其书亦亡。大业二年,乃诏改用梁表律调钟磬八音之器,比之前代,最为合古。其制度文议,并毛爽旧律,并在江都沦丧。
○律管围容黍
《汉志》云:“黄钟围九分,林钟围六分,太簇围八分。”《续志》及郑玄并云:“十二律空,皆径三分,围九分。”后魏安丰王依班固《志》,林钟空围六分,及太簇空围八分,作律吹之,不合黄钟商徵之声。皆空围九分,乃与均钟器合。开皇九年平陈后,牛弘、辛彦之、郑译、何妥等,参考古律度,各依时代,制其黄钟之管,俱径三分,长九寸。度有损益,故声有高下;圆径长短,与度而差,故容黍不同。今列其数云。
晋前尺黄钟容黍八百八粒。
梁法尺黄钟容八百二十八。
梁表尺黄钟三:其一容九百二十五,其一容九百一十,其一容一千一百二十。
汉官尺黄钟容九百三十九。
古银错题黄钟籥容一千二百。
宋氏尺,即铁尺,黄钟凡二:其一容一千二百,其一容一千四十七。
后魏前尺黄钟容一千一百一十五。
后周玉尺黄钟容一千二百六十七。
后魏中尺黄钟容一千五百五十五。
后魏后尺黄钟容一千八百一十九。
东魏尺黄钟容二千八百六十九。
万宝常水尺律母黄钟容黍一千三百二十。
梁表、铁尺律黄钟副别者,其长短及口空之围径并同,而容黍或多或少,皆是作者旁庣其腹,使有盈虚。
○侯气
后齐神武霸府田曹参军信都芳,深有巧思,能以管候气,仰观云色。尝与人对语,即指天曰:“孟春之气至矣。”人往验管,而飞灰已应。每月所候,言皆无爽。又为轮扇二十四,埋地中,以测二十四气。每一气感,则一扇自动,他扇并住,与管灰相应,若符契焉。
开皇九年平陈后,高祖遣毛爽及蔡子元、于普明等,以候节气。依古,于三重密屋之内,以木为案,十有二具。每取律吕之管,随十二辰位,置于案上,而以土埋之,上平于地,中实葭莩之灰,以轻缇素覆律口。每其月气至,与律冥符,则灰飞冲素,蔂出于外。而气应有早晚,灰飞有多少,或初入月其气即应;或至中下旬间,气始应者;或灰飞出,三五夜而尽;或终一月,才飞少许者。高祖异之,以问牛弘。弘对曰:“灰飞半出为和气,吹灰全出为猛气,吹灰不能出为衰气。和气应者其政平,猛气应者其臣纵,衰气应者其君暴。”高祖驳之曰:“臣纵君暴,其政不平,非月别而有异也。今十二月律,于一岁内应并不同。安得暴君纵臣,若斯之甚也?”弘不能对。令爽等草定其法。爽因稽诸故实,以著于篇,名曰《律谱》。其略云:
臣爽按,黄帝遣伶伦氏取竹于解谷,听凤阿阁之下,始造十二律焉。乃致天地气应,是则数之始也。阳管为律,阴管为吕,其气以候四时,其数以纪万物。云隶首作数,盖律之本也。夫一、十、百、千、万、亿、兆者,引而申焉,历度量衡,出其中矣。故有虞氏用律和声,邹衍改之,以定五始。正朔服色,亦由斯而别也。夏正则人,殷正则地,周正则天。孔子曰:“吾得夏时焉。”谓得气数之要矣。
汉初兴也,而张苍定律,乃推五胜之法,以为水德。实因战国官失其守,后秦灭学,其道浸微,苍补缀之,未获详究。及孝武创制,乃置协律之官,用李延年以为都尉,颇解新声变曲,未达音律之源,故其服色不得而定也。至于元帝,自晓音律,郎官京房,亦达其妙,因使韦玄成等杂试问房。房自叙云:“学焦延寿,用六十律相生之法。以上生下,皆三生二,以下生上,皆三生四。阳下生阴,阴上生阳,乃还相为宫之正法也。”于后刘歆典领条奏,著其始末,理渐研精。班氏《汉志》,尽歆所出也,司马彪《志》,并房所出也。
至于后汉,尺度稍长。魏代杜夔,亦制律吕,以之候气,灰悉不飞。晋光禄大夫荀勖,得古铜管,校夔所制,长古四分,方知不调,事由其误。乃依《周礼》,更造古尺,用之定管,声韵始调。
左晋之后,渐又讹谬。至梁武帝时,犹有汲冢玉律,宋苍梧时,钻为横吹,然其长短厚薄,大体具存。臣先入栖诚,学算于祖恆,问律于何承天,沈研三纪,颇达其妙。后为太常丞,典司乐职,乃取玉管及宋太史尺,并以闻奏。诏付大匠,依样制管。自斯以后,律又飞灰。侯景之乱,臣兄喜于太乐得之。后陈宣帝诣荆州为质,俄遇梁元帝败,喜没于周。适欲上闻,陈武帝立,遂又以十二管衍为六十律,私侯气序,并有徵应。至太建时,喜为吏部尚书,欲以闻奏。会宣帝崩,后主嗣立,出喜为永嘉内史,遂留家内,贻诸子孙。陈亡之际,竟并遗失。
今正十二管在太乐者,阳下生阴,始于黄钟,阴上生阳,终于中吕,而一岁之气,毕于此矣。中吕上生执始,执始下生去灭,终于南事。六十律候,毕于此矣。仲冬之月,律中黄钟。黄钟者,首于冬至,阳之始也。应天之数而长九寸,十一月气至,则黄钟之律应,所以宣养六气,缉和九德也。自此之后,并用京房律准,长短宫徵,次日而用。凡十二律,各有所摄,引而申之,至于六十。亦由八卦衍而重之,以为六十四也。相生者相变。始黄钟之管,下生林钟,以阳生阴,故变也。相摄者相通。如中吕之管,摄于物应,以母权子。故相变者,异时而各应,相通者,同月而继应。应有早晚者,非正律气,乃子律相感,寄母中应也。
其律,大业末于江都沦丧。
○律直日
宋钱乐之因京房南事之余,更生三百律。至梁博士沈重钟《律议》曰:“《易》以三百六十策当期之日,此律历之数也。《淮南子》云:‘一律而生五音,十二律而为六十音,因而六之,故三百六十音,以当一岁之日。律历之数,天地之道也。’此则自古而然矣。”重乃依《淮南》本数,用京房之术求之,得三百六十律。各因月之本律,以为一部。以一部律数为母,以一中气所有日为子,以母命子,随所多少,各一律所建日辰分数也。以之分配七音,则建日冬至之声,黄钟为宫,太簇为商,林钟为徵,南吕为羽,姑洗为角,应钟为变宫,蕤宾为变徵。五音七声,于斯和备。其次日建律,皆依次类运行。当日者各自为宫,而商徵亦以次从。以考声徵气,辨识时序,万类所宜,各顺其节。自黄钟终于壮进,一百五十律,皆三分损一以下生。自依行终于亿兆,二百九律,皆三分益一以上生。唯安运一律为终,不生。其数皆取黄钟之实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为本,以九三为法,各除其实,得寸分及小分,余皆委之。即各其律之长也。修其律部,则上生下生宫徵之次也。今略其名次云。
黄钟:
包育 含微 帝德 广运 下济 克终 执始 握鉴 持枢 黄中 通圣潜升
殷普 景盛 滋萌 光被 咸亨 乃文 乃圣 微阳 分动 生气 云繁郁湮
升引 屯结 开元 质未 亻爱昧 逋建 玄中 玉烛 调风
右黄钟一部,三十四律。每律直三十四分日之三十一
大吕:
荄动 始赞 大有 坤元 辅时 匡弼 分否 又繁 唯微 弃望 庶几执义 秉强 陵阴 侣阳 识沈 缉熙 知道 适时 权变 少出 阿衡 同云承明善述 休光
右大吕一部,二十七律。每律直一日及二十七分日之三
太簇:
未知 其己 义建 亭毒 条风 凑始 时息 达生 匏奏 初角 少阳柔桡 商音 屈齐 扶弱 承齐 动植 咸擢 兼山 止速 随期 龙跃 勾芒调序青要 结萼 延敷 刑晋 辨秩 东作 赞扬 显滞 俶落
右太簇一部,三十四律。
○夹钟
明庶 协侣 阴赞 风从 布政 万化 开时 震德 乘条 芬芳 散朗淑气 风驰 佚喜 幹党 四隙 种生 恣性 逍遥 仁威 争南 旭旦 晨朝生遂群分 洁新
右夹钟一部,二十七律。
姑洗:
南授 怀来 考神 方显 携角 洗陈 变虞 擢颖 嘉气 始升 卿云媚岭 疏道 路时 日旅 实沈 炎风 首节 柔条 方结 刑始 方齐 物华革荑茂实 登明 壮进下生安运 依行上生包育少选 道从 硃黻扬庭 含贞
右姑洗一部,三十四律。
中吕:
硃明 启运 景风 初缓 羽物 斯奋 南中 离春 率农 有程 南讹敬致 相趣 内贞 硃草 含辉 屈轶 曜畴 巳气 清和 物应 戒Q 荒落 贞轸 天庭 祚周
右中吕一部,二十七律。
蕤宾:
南事京房终律 谧静 则选 布萼 满羸 潜动 盛变 宾安 怀远声暨 轨同 海水 息沴 离躬 安壮 崇明 远眺 升中 凤翥 朝阳 制时瑞通 鹑火 乂次 高焰 其煌。
右蕤宾一部,二十七律。
林钟:
谦侍 崇德 循道 方壮 阴升 靡慝 去灭 华销 朋庆 云布 均任仰成 宽中 安度 德均 无蹇 礼溢 智深 任肃 纯恪 归嘉 美音 温风候节蓂华 绣岭 物无 否与 景口 曜井 日焕 重轮 财华
右林钟一部,三十四律。
夷则:
升商 清爽 气精 阴德 白藏 御叙 鲜刑 贞克 金天 刘狝 会道归仁 阴侣 去南 阳消 柔辛 延乙 和庚 靡卉 荑晋 分积 孔修 九德咸荩佥惟 俾乂
右夷则一部,二十七律。
南吕:
白吕 捐秀 敦实 素风 劲物 酋稔 结躬 肥遁 羸中 晟阴 抗节威远 有截 归期 中德 王猷 允塞 蓐收 撙辔 摇落 未印 质随 分满道心贞坚 蓄止 归藏 夷汗 均义 悦使 亡劳 九有 光贲
右南吕一部,三十四律。
无射:
思冲 怀谦 恭俭 休老 恤农 销祥 闭奄 降娄 藏邃 日在 旋春阉藏 明奎 邻齐 轨众 大蓄 啬敛 下济 息肩 无边 期保 延年 秋深野色玄月 澄天
右无射一部,二十七律。
应钟:
分焉 祖微 据始 功成 乂定 静谧 迟内 无为 而乂 姑射 凝晦动寂 应徵 未育 万机 万寿 无疆 地久 天长 修复 迟时 方制 无休九野八荒 亿兆 安运
右应钟一部,二十八律。
○审度
《史记》曰:“夏禹以身为度,以声为律。”《礼记》曰:“丈夫布手为尺。”《周官》云:“璧羡起度。”郑司农云:“羡,长也。此璧径尺,以起度量。”《易纬通卦验》:“十马尾为一分。”《淮南子》云:“秋分而禾緌定,緌定而禾熟。律数十二而当一粟,十二粟而当一寸。”緌者,禾穗芒也。《说苑》云:“度量权衡以粟生,一粟为一分。”《孙子算术》云:“蚕所生吐丝为忽,十忽为秒,十秒为毫,十毫为厘,十厘为分。”此皆起度之源,其文舛互。唯《汉志》:“度者,所以度长短也,本起黄钟之长。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广度之,九十黍为黄钟之长。一黍为一分,十分为一寸,十寸为一尺,十尺为一丈,十丈为一引,而五度审矣。”后之作者,又凭此说,以律度量衡,并因秬黍散为诸法,其率可通故也。黍有大小之差,年有丰耗之异,前代量校,每有不同,又俗传讹替,渐致增损。今略诸代尺度一十五等,并异同之说如左。
一、周尺
《汉志》王莽时刘歆铜斛尺。
后汉建武铜尺。
晋泰始十年荀勖律尺,为晋前尺。
祖冲之所传铜尺。
徐广、徐爰、王隐等《晋书》云:“武帝泰始九年,中书监荀勖校太乐八音,不和,始知为后汉至魏,尺长于古四分有余。勖乃部著作郎刘恭,依《周礼》制尺,所谓古尺也。依古尺更铸铜律吕,以调声韵。以尺量古器,与本铭尺寸无差。又汲郡盗发魏襄王冢,得古周时玉律及钟磬,与新律声韵暗同。于时郡国或得汉时故钟,吹新律命之,皆应。”梁武《钟律纬》云:“祖冲之所传铜尺,其铭曰:‘晋泰始十年,中书考古器,揆校今尺,长四分半。所校古法有七品:一曰姑洗玉律,二曰小吕玉律,三曰西京铜望臬,四曰金错望臬,五曰铜斛,六曰古钱,七曰建武铜尺。姑洗微强,西京望臬微弱,其余与此尺同。’铭八十二字。此尺者,勖新尺也。今尺者,杜夔尺也。雷次宗、何胤之二人作《钟律图》,所载荀勖校量古尺文,与此铭同。而萧吉乐谱,谓为梁朝所考七品,谬也。今以此尺为本,以校诸代尺”云。
二、晋田父玉尺
梁法尺,实比晋前尺一尺七厘。
《世说》称,有田父于野地中得周时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勖试以校尺,所造金石丝竹,皆短校一米。梁武帝《钟律纬称》,主衣从上相承,有周时铜尺一枚,古玉律八枚。检主衣周尺,东昏用为章信,尺不复存。玉律一囗萧,余定七枚夹钟,有昔题刻。乃制为尺,以相参验。取细毫中黍,积次詶定,今之最为详密,长祖冲之尺校半分。以新尺制为四器,名为通。又依新尺为笛,以命古钟,按刻夷则,以笛命饮和韵,夷则定合。案此两尺长短近同。
三、梁表尺 实比晋前尺一尺二分二厘一毫有奇。
萧吉云:“出于《司马法》。梁朝刻其度于影表,以测影。”案此即奉朝请祖恆所算造铜主影表者也。经陈灭入朝。大业中,议以合古,乃用之调律,以制钟磬等八音乐器。
四、汉官尺 实比晋前尺一尺三分七毫。
晋时始平掘地得古铜尺。
萧吉《乐谱》云:“汉章帝时,零陵文学史奚景于泠道县舜庙下得玉律,度为此尺。”傅暢《晋诸公赞》云:“葛勖造钟律,时人并称其精密,唯陈留阮咸,讥其声高。后始平掘地,得古铜尺,岁久欲腐,以校荀勖今尺,短校四分。时人以咸为解。”此两尺长短近同。
五、魏尺 杜夔所用调律,比晋前尺一尺四分七厘。
魏陈留王景元四年,刘徽注《九章》云,王莽时刘歆斛尺,弱于今尺四分五厘,比魏尺,其斛深九寸五分五厘。即晋荀勖所云“杜夔尺长于今尺四分半”是也。
六、晋后尺 实比晋前尺一尺六分二厘。
萧吉云,晋氏江东所用。
七、后魏前尺 实比晋前尺一尺二寸七厘。
八、中尺 实比晋前尺一尺二寸一分一厘。
九、后尺 实比晋前尺一尺二寸八分一厘。即开皇官尺及后周市尺
后周市尺,比玉尺一尺九分三厘。
开皇官尺,即铁尺,一尺二寸。
此后魏初及东西分国,后周未用玉尺之前,杂用此等尺。
甄鸾《算术》云:“周朝市尺,得玉尺九分二厘。”或传梁时有志公道人作此尺,寄入周朝;云与多须老翁。周太祖及隋高祖,各自以为谓己。周朝人间行用。及开皇初,著令以为官尺,百司用之,终于仁寿。大业中,人间或私用之。
十、东后魏尺 实比晋前尺一尺五寸八毫。
此是魏中尉元延明累黍用半周之广为尺,齐朝因而用之。魏收《魏史·律历志》云:“公孙崇永平中更造新尺,以一黍之长,累为寸法。寻太常卿刘芳受诏修乐,以秬黍中者一黍之广,即为一分。而中尉元匡,以一黍之广度黍二缝,以取一分。三家纷竞,久不能决。大和十九年高祖诏,以一黍之广,用成分体,九十之黍,黄钟之长,以定铜尺。有司奏从前诏,而芳尺同高祖所制,故遂典修金石。迄武定未有论律者。”
十一、蔡邕铜籥尺
后周玉尺,实比晋前尺一尺一寸五分八厘。
从上相承,有铜籥一,以银错题,其铭曰:“籥,黄钟之宫,长九寸,空围九分,容秬黍一千二百粒,称重十二铢,两之为一合。三分损益,转生十二律。”祖孝孙云:“相承传是蔡邕铜籥。”
后周武帝保定中,诏遣大宗伯卢景宣、上党公长孙绍远、岐国公斛斯徵等,累黍造尺,从横不定。后因修仓掘地,得古玉斗,以为正器,据斗造律度量衡。因用此尺,大赦,改元天和,百司行用,终于大象之末。其律黄钟,与蔡邕古籥同。
十二、宋氏尺 实比晋前尺一尺六分四厘。
钱乐之浑天仪尺。
后周铁尺。
开皇初调钟律尺及平陈后调钟律水尺。
此宋代人间所用尺,传入齐、梁、陈,以制乐律。与晋后尺及梁时俗尺、刘曜浑天仪尺,略相依近。当由人间恆用,增损讹替之所致也。周建德六年平齐后,即以此同律度量,颁于天下。其后宣帝时,达奚震及牛弘等议曰:
窃惟权衡度量,经邦懋轨,诚须详求故实,考校得衷。谨寻今之铁尺,是太祖遣尚书故苏绰所造,当时检勘,用为前周之尺。验其长短,与宋尺符同,即以调钟律,并用均田度地。今以上党羊头山黍,依《汉书·律历志》度之。若以大者稠累,依数满尺,实于黄钟之律,须撼乃容。若以中者累尺,虽复小稀,实于黄钟之律,不动而满。计此二事之殊,良由消息未善,其于铁尺,终有一会。且上党之黍,有异他乡,其色至乌,其形圆重,用之为量,定不徒然。正以时有水旱之差,地有肥瘠之异,取黍大小,未必得中。案许慎解,秬黍体大,本异于常。疑今之大者,正是其中,累百满尺,即是会古。宾籥之外,才剩十余,此恐围径或差,造律未妙。就如撼动取满,论理亦通。今勘周汉古钱,大小有合,宋氏浑仪,尺度无舛。又依《淮南》,累粟十二成寸。明先王制法,索隐钩深,以律计分,义无差异。《汉书·食货志》云:“黄金方寸,其重一斤。”今铸金校验,铁尺为近。依文据理,符会处多。且平齐之始,已用宣布,今因而为定,弥合时宜。至于玉尺累黍,以广为长,累既有剩,实复不满。寻访古今,恐不可用。其晋、梁尺量,过为短小,以黍实管,弥复不容,据律调声,必致高急。且八音克谐,明王盛范,同律度量,哲后通规。臣等详校前经,斟量时事,谓用铁尺,于理为便。
未及详定,高祖受终,牛弘、辛彦之、郑译、何妥等,久议不决。既平陈,上以江东乐为善,曰:“此华夏旧声,虽随俗改变,大体犹是古法。”祖孝孙云:“平陈后,废周玉尺律,便用此铁尺律,以一尺二寸即为市尺。”
十三、开皇十年万宝常所造律吕水尺 实比晋前尺一尺一寸八分六厘。
今太乐库及内出铜律一部,是万宝常所造,名水尺律。说称其黄钟律当铁尺南吕倍声。南吕,黄钟羽也,故谓之水尺律。
十四、杂尺 赵刘曜浑天仪土圭尺,长于梁法尺四分三厘,实比晋前尺一尺五分。
十五、梁朝俗间尺 长于梁法尺六分三厘、于刘曜浑仪尺二分,实比晋前尺一尺七分一厘。梁武《钟律纬》云:“宋武平中原,送浑天仪土圭,云是张衡所作。验浑仪铭题,是光初四年铸,土圭是光初八年作。并是刘曜所制,非张衡也。制以为尺,长今新尺四分三厘,短俗间尺二分。”新尺谓梁法尺也。
○嘉量
《周礼》,蠙氏“为量,鬴深尺,内方尺而圆其外,其实一鬴;其臀一寸,其实一豆;其耳三寸,其实一升。重一钧。其声中黄钟。概而不税。其铭曰:时文思索,允臻其极。嘉量既成,以观四国。永启厥后,兹器维则。”《春秋左氏传》曰:“齐旧四量,豆、区、鬴、钟。四升曰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鬴。”六斗四升也。“鬴十则钟”,六十四斗也。郑玄以为方尺积千寸,比九章粟米法少二升八十一分升之二十二。祖冲之以算术考之,积凡一千五百六十二寸半。方尺而圆其外,减傍一厘八毫,共径一尺四寸一分四毫七秒二忽有奇而深尺,即古斛之制也。《九章商功法》程粟一斛,积二千七百寸。米一斛,积一千六百二十寸。菽荅麻麦一斛,积二千四百三十寸。此据精粗为率,使价齐而不等。其器之积寸也,以米斛为正,则同于《汉志》。《孙子算术》曰:六粟为圭,十圭为秒,十秒为撮,十撮为勺,十勺为合。”应勋曰:“圭者自然之形,阴阳之始。四圭为撮。”孟康曰:“六十四黍为圭。”《汉志》曰:“量者,籥、合、升、斗、斛也,所以量多少也。本起于黄钟之龠。用度数审其容,以子谷秬黍中者千有二百实其龠,以井水准其概。十龠为合,十合为升,十升为斗,十斗为斛,而五量嘉矣。其法用铜方尺而圆其外,旁有庣焉。其上为斛,其下为斗,左耳为升,右耳为合、龠。其状似爵,以縻爵禄。上三下二,参天两地。圆而函方,左一右二,阴阳之象也。圆象规,其重二钧,备气物之数,各万有一千五百二十也。声中黄钟,始于黄钟而反覆焉。”其斛铭曰:“律嘉量斛,方尺而圆其外,庣旁九厘五毫,冪百六十二寸,深尺,积一千六百二十寸,容十斗。”祖冲之以圆率考之,此斛当径一尺四寸三分六厘一毫九秒二忽,庣旁一分九毫有奇。刘歆庣旁少一厘四毫有奇,歆数术不精之所致也。
魏陈留王景元四年,刘徽注《九章商功》曰:“当今大司农斛圆径一尺三寸五分五厘,深一尺,积一千四百四十一寸十分之三。王莽铜斛于今尺为深九寸五分五厘,径一尺三寸六分八厘七毫。以徽术计之,于今斛为容九斗七升四合有奇。”此魏斛大而尺长,王莽斛小而尺短也。
梁、陈依古。齐以古升五升为一斗。
后周武帝“保定元年辛巳五月,晋国造仓,获古玉斗。暨五年乙酉冬十月,诏改制铜律度,遂致中和。累黍积龠,同兹玉量,与衡度无差。准为铜升,用颁天下。内径七寸一分,深二寸八分,重七斤八两。天和二年丁亥,正月癸酉朔,十五日戊子校定,移地官府为式。”此铜升之铭也。其玉升铭曰:“维大周保定元年,岁在重光,月旅蕤宾,晋国之有司,修缮仓廪,获古玉升,形制典正,若古之嘉量。太师晋国公以闻,敕纳于天府。暨五年岁在协洽,皇帝乃诏稽准绳,考灰律,不失圭撮,不差累黍。遂熔金写之,用颁天下,以合太平权衡度量。”今若以数计之,玉升积玉尺一百一十寸八分有奇,斛积一千一百八五分七厘三毫九秒。又甄鸾《算术》云:“玉升一升,得官斗一升三合四勺。“此玉升大而官斗小也。以数计之,甄鸾所据后周官斗,积玉尺九十七寸有奇,斛积九百七十七寸有奇。后周玉斗并副金错铜斗及建德六年金错题铜斗,实同以秬黍定量。以玉称权之,一升之实,皆重六斤十三两。
开皇以古斗三升为一升。大业初,依复古斗。
○衡权
衡者,平也;权者,重也。衡所以任权而钧物平轻重也。其道如底,以见准之正,绳之直。左旋见规,右折见矩。其在天也,佐助璇玑,斟酌建指,以齐七政,故曰玉衡。权者,铢、两、斤、钧、石也,以秤物平施,知轻重也。古有黍、R、锤、锱、镮、钩、锊、镒之目,历代差变,其详未闻。《前志》曰:权本起于黄钟之重。一龠容千二百黍,重十二铢。两之为两,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五权谨矣。其制以义立之,以物钧之。其余大小之差,以轻重为宜。圜而环之,令之肉倍好者,周旋亡端,终而复始,亡穷已也。权与物钧而生衡,衡运生规,规圆生矩,矩方生绳,绳直生准。准正则衡平而钧权矣。是为五则,备于钧器,以为大范。案《赵书》,石勒十八年七月,造建德殿,得圆石,状如水碓。其铭曰:“律权石,重四钧,同律度量衡。有辛氏造。”续咸议是王莽时物。后魏景明中,并州人王显达献古铜权一枚,上铭八十一字。其铭云:律权石,重四钧。”又云:“黄帝初祖,德匝于虞。虞帝始祖,德匝于新。岁在大梁,龙集戊辰。戊辰直定,天命有人。据土德受,正号即真。改正建丑,长寿隆崇。同律度量衡,稽当前人。龙在己巳,岁次实沈,初班天下,万国永遵。子子孙孙,享传亿年。”此亦王莽所制也。其时太乐令公孙崇依《汉志》先修称尺,及见此权,以新称称之,重一百二十斤。新称与权,合若符契。于是付崇调乐。孝文时,一依《汉志》作斗尺。
梁、陈依古称。齐以古称一斤八两为一斤。周玉称四两,当古称四两半。开皇以古称三斤为一斤,大业中,依复古秤。
*********志第十二 律历中
夫历者,纪阴阳之通变,极往数以知来,可以迎日授时,先天成务者也。然则悬象著明 ,莫大于二曜,气序环复,无信于四时。日月相推而明生矣,寒暑迭进而岁成焉,遂能成天地之文,极乾坤之变。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乘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凡三百六十,以当期之日也。至乃阴阳迭用。刚柔相摩,四象既陈,八卦成列,此乃造文之元始,创历之厥初者欤?洎乎炎帝分八节,轩辕建五部,少昊以凤鸟司历,颛顼以南正司天,陶唐则分命和仲,夏后乃备陈《鸿范》,汤武革命,咸率旧章。然文质既殊,正朔斯革,故天子置日官,诸侯有日御,以和万国,以协三辰。至于寒暑晦明之徵,阴阳生杀之数,启闭升降之纪,消息盈虚之节,皆应躔次而不淫,遂得该浃生灵,堪舆天地,开物成务,致远钩深。周德既衰,史官废职,畴人分散,禨祥莫理。秦兼天下,颇推五胜,自以获水德之瑞,以十月为正。汉氏初兴,多所未暇,百有余载,犹行秦历。至于孝武,改用夏正。时有古历六家,学者疑其纰缪,刘向父子,咸加讨论,班固因之,采以为志。光武中兴,未能详考。逮于永平之末,乃复改行四分,七十余年,仪式方备。其后复命刘洪、蔡邕,共修律历,司马彪用之以续《班史》。当涂受命,亦有史官,韩翊创之于前,杨伟继之于后,咸遵刘洪之术,未及洪之深妙。中、左两晋,迭有增损。至于西凉,亦为蔀法,事迹纠纷,未能详记。宋氏元嘉,何承天造历,迄于齐末,相仍用之。梁武初兴,因循齐旧,天监中年,方改行宋祖冲之《甲子元历》。陈武受禅,亦无创改。后齐文宣,用宋景业历。西魏入关,行李业兴历。逮于周武帝,乃有甄鸾造《甲寅元历》,遂参用推步焉。大象之初,太史上士马显,又上《丙寅元历》,便即行用。迄于开皇四年,乃改用张宾历,十七年,复行张胄玄历,至于义宁。今采梁天监以来五代损益之要,以著于篇云。
梁初因齐,用宋《元嘉历》。天监三年下诏定历,员外散骑侍郎祖恆奏曰:“臣先在晋已来,世居此职。仰寻黄帝至今十二代,历元不同,周天、斗分,疏密亦异,当代用之,各垂一法。宋大明中,臣先人考古法,以为正历,垂之于后,事皆符验,不可改张。”八年,恆又上疏论之。诏使太史令将匠道秀等,候新旧二历气朔、交会及七曜行度,起八年十一月,讫九年七月,新历密,旧历疏。恆乃奏称:“史官今所用何承天历,稍与天乖,纬绪参差,不可承案。被诏付灵台,与新历对课疏密,前期百日,并又再申。始自去冬,终于今朔,得失之效,并已月别启闻。夫七曜运行,理数深妙,一失其源,则岁积弥爽。所上脱可施用,宜在来正。”至九年正月,用祖冲之所造《甲子元历》颁朔。至大同十年,制诏更造新历,以甲子为元,六百一十九为章岁,一千五百三十六为日法,一百八十三年冬至差一度,月朔以迟疾定其小余,有三大二小。未及施用而遭侯景乱,遂寝。
陈氏因梁,亦用祖冲之历,更无所创改。后齐文宣受禅,命散骑侍郎宋景业叶图谶,造《天保历》。景业奏:依《握诚图》及《元命包》,言齐受录之期,当魏终之纪,得乘三十五以为蔀,应六百七十六以为章。”文宣大悦,乃施用之。期历统曰:“上元甲子,至天保元年庚午,积十一万五百六算外,章岁六百七十六,度法二万三千六百六十,斗分五千七百八十七,历余十六万二千二百六十一。”至后主武平七年,董峻、郑元伟立议非之曰:“宋景业移闰于天正,退命于冬至交会之际,承二大之后,三月之交,妄减平分。臣案,景业学非探赜,识殊深解,有心改作,多依旧章,唯写子换母,颇有变革,妄诞穿凿,不会真理。乃使日之所在,差至八度,节气后天,闰先一月。朔望亏食,既未能知其表里,迟疾之历步,又不可以傍通。妄设平分,虚退冬至,虚退则日数减于周年,平分妄设,故加时差于异日。五星见伏,有违二旬,迟疾逆留,或乖两宿。轨褵之术,妄刻水旱。今上《甲寅元历》,并以六百五十七为章,二万二千三百三十八为蔀,五千四百六十一为斗分,甲寅岁甲子日为元纪。”又有广平人刘孝孙、张孟宾二人,同知历事。孟宾受业于张子信,并弃旧事,更制新法。又有赵道严,准晷影之长短,定日行之进退,更造盈缩,以求亏食之期。刘孝孙以百一十九为章,八千四十七为纪,九百六十六为岁余,甲子为上元,命日度起虚中。张孟宾以六百一十九为章,四万八1千九百为纪,九百四十八为日法, 万四千九百四十五为斗分。元纪共命,法略旨远。日月五星,并从斗十一起。盈缩转度,阴阳分至,与漏刻相符,共日影俱合,循转无穷。上拒春秋,下尽天统,日月亏食及五星所在,以二人新法考之,无有不合。其年,讫干敬礼及历家豫刻日食疏密。六月戊申朔,太阳亏,刘孝孙言食于卯时,张孟宾言食于甲时,郑元伟、董峻言食于辰时,宋景业言食于巳时。至日食,乃于卯甲之间,其言皆不能中。争论未定,遂属国亡。
西魏入关,尚行李业兴《正光历》法。至周明帝武成元年,始诏有司造周历。于是露门学士明克让、麟趾学士庾季才及诸日者,采祖恆旧议,通简南北之术。自斯已后,颇观其谬,故周、齐并时,而历差一日。克让儒者,不处日官,以其书下于太史。及武帝时,甄鸾造《天和历》。上元甲寅至天和元年丙戌,积八十七万五千七百九十二算外,章岁三百九十一,蔀法二万三千四百六十,日法二十九万一百六十,朔余十五万三千九百九十一,斗分五千七百三十一,会余九万三千五百一十六,历余一十六万八百三十,冬至斗十五度,参用推步。终于宣政元年。大象元年,太史上士马显等,又上《丙寅元历》,抗表奏曰:
臣案九章五纪之旨,三统四分之说,咸以节宣发敛,考详晷纬,布政授时,以为皇极者也。而乾维难测,斗宪易差,盈缩之期致舛,咎徵之道斯应。宁止蛇或乘龙,水能沴火,因亦玉羊掩曜,金鸡丧精。王化关以盛衰,有国由其隆替,历之时义,于斯为重。自炎汉已还,迄于有魏,运经四代,事涉千年,日御天官,不乏于世,命元班朔,互有沿改。验近则叠璧应辰,经远则连珠失次,义难循旧,其在兹乎?大周受图膺录,牢笼万古,时夏乘殷,斟酌前代,历变壬子,元用甲寅。高祖武皇帝索隐探赜,尽性穷理,以为此历虽行,未臻其妙,爰降诏旨,博访时贤,并敕太史上士马显等,更事刊定,务得其宜。然术艺之士,各封异见,凡所上历,合有八家,精粗踳驳,未能尽善。去年冬,孝宣皇帝乃诏臣等,监考疏密,更令同造。谨案史曹旧簿及诸家法数,弃短取长,共定今术。开元发统,肇自丙寅,至于两曜亏食,五星伏见,参校积时,最为精密。庶铁炭轻重,无失寒燠之宜,灰箭飞浮,不爽阴阳之度。上元丙寅至大象元年己亥,积四万一千五百五十四算上。日法五万三千五百六十三,亦名蔀会法。章岁四百四十八,斗分三千一百六十七,蔀法一万二千九百九十二。章中为章会法。日法五万三千五百六十三,历余二万九千六百九十三,会日百七十三,会余一万六千六百一十九,冬至日在斗十二度。小周余、盈缩积,其历术别推入蔀会,分用阳率四百九十九,阴率九。每十二月下各有日月蚀转分,推步加减之,乃为定蚀大小余,而求加时之正。
其术施行。时高祖作辅,方行禅代之事,欲以符命曜于天下。道士张宾,揣知上意,自云玄相,洞晓星历,因盛言有代谢之徵,又称上仪表非人臣相。由是大被知遇,恆在幕府。及受禅之初,擢宾为华州刺史,使与仪同刘晖、骠骑将军董琳、索卢县公祐、前太史上士马显、太学博士郑元伟、前保章上士任悦、开府掾张撤、前荡边将军张膺之、校书郎衡洪建、太史监候粟相、太史司历郭翟、刘宜、兼算学博士张乾叙、门下参人王君瑞、荀隆伯等,议造新历,仍令太常卿卢贲监之。宾等依何承天法,微加增损,四年二月撰成奏上。高祖下诏曰:“张宾等存心算数,通洽古今,每有陈闻,多所启沃。毕功表奏,具已披览。使后月复育,不出前晦之宵,前月之余,罕留后朔之旦。减朓就朒,悬殊旧准。月行表里,厥途乃异,日交弗食,由循阳道。验时转算,不越纤毫,逖德前修,斯秘未启。有一于此,实为精密,宜颁天下,依法施用。”
张宾所造历法,其要:
以上元甲子已来,至开皇四年岁在甲辰,积四百一十二万九千一,算上。
蔀法,一十万二千九百六十。
章岁,四百二十九。
章月,五千三百六。
通月,五百三十七万二千二百九。
日法,一十八万一千九百二十。
斗分,二万五千六十三。
会月,一千二百九十七。
会率,二百二十一。
会数,一百一十半。
会分,一十一亿八千七百二十五万八千一百八十九。
会日法,四千二十万四千三百二十。
会日,百七十三。
余,五万六千一百四十三。
小分,一百一十。
交法,五亿一千二百一十万四千八百。
交分法,二千八百一十五。
阴阳历,一十三。
余,十一万二百六十三。
小分,二千三百二十八。
朔差,二。
余,五万七千九百二十一。
小分,九百七十四。
蚀限,一十二。
余,八万一千三百三。
小分,四百三十三半。
定差,四万四千五百四十八。
周日,二十七。
余,一十万八百五十九。亦名少大法
木精曰岁星,合率四千一百六万三千八百八十九。
火精曰荧惑,合率八千二十九万七千九百二十六。
土精曰镇星,合率三千八百九十二万五千四百一十三。
金精曰太白,合率六千一十一万九千六百五十五。
水精曰辰星,合率一千一百九十三万一千一百二十五。
张宾所创之历既行,刘孝孙与冀州秀才刘焯,并称其失,言学无师法,刻食不中,所驳凡有六条:其一云,何承天不知分闰之有失,而用十九年之七闰。其二云,宾等不解宿度之差改,而冬至之日守常度。其三云,连珠合璧,七曜须同,乃以五星别元。其四云,宾等唯知日气余分恰尽而为立元之法,不知日月不合,不成朔旦冬至。其五云,宾等但守立元定法,不须明有进退。其六云,宾等唯识转加大余二十九以为朔,不解取日月合会准以为定。此六事微妙,历数大纲,圣贤之通术,而晖未晓此,实管窥之谓也。若乃验影定气,何氏所优,宾等推测,去之弥远。合朔顺天,何氏所劣,宾等依据,循彼迷踪。盖是失其菁华,得其糠粃者也。又云,魏明帝时,有尚书郎杨伟,修《景初历》,乃上表立义,驳难前非,云:“加时后天,食不在朔。”然观杨伟之意,故以食朔为真,未能详之而制其法。至宋元嘉中,何承天著历,其上表云:“月行不定,或有迟疾,合朔月食,不在朔望,亦非历之意也。”然承天本意,欲立合朔之术,遭皮延宗饰非致难,故事不得行。至后魏献帝时,有龙宜弟复修延兴之历,又上表云:“日食不在朔,而习之不废,据《春秋》书食,乃天之验朔也。”此三人者,前代善历,皆有其意,未正其书。但历数所重,唯在朔气。朔为朝会之首,气为生长之端,朔有告饩之文,气有郊迎之典,故孔子命历而定朔旦冬至,以为将来之范。今孝孙历法,并按明文,以月行迟疾定其合朔,欲今食必在朔,不在晦、二之日也。纵使频月一小、三大,得天之统。大抵其法有三,今列之云。
第一,勘日食证恆在朔。
引《诗》云:“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今以甲子元历术推算,符合不差。《春秋经》书日食三十五。二十七日食,经书有朔,推与甲子元历不差。八食,经书并无朔字。《左氏传》云:“不书朔,官失之也。”《公羊传》云:“不言朔者,食二日也。“《谷梁传》云:“不言朔者,食晦也。”今以甲子元历推算,俱是朔日。丘明受经夫子,于理尤详,《公羊》、《谷梁》皆臆说也。
《春秋左氏》隐公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推合己巳朔
庄公十八年春三月,日有食之。推合壬子朔
僖公十二年三月庚午,日有食之。推合庚午朔
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推合癸未朔
襄公十五年秋八月丁巳,日有食之。推合丁巳朔
前、后汉及魏、晋四代所记日食,朔、晦及先晦,都合一百八十一,今以甲子元历术推之,并合朔日而食。
前汉合有四十五食。三食并先晦一日,三十二食并皆晦日,十食并是朔日
后汉合有七十四食。三十七食并皆晦日,三十七食并皆朔日
魏合有十四食。四食并皆晦日,十食并皆朔日
晋合有四十八食。二十五食并皆晦日,二十三食并皆朔日
第二,勘度差变验。
《尚书》云:“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即是唐尧之时,冬至之日,日在危宿,合昏之时,昴正午。案《竹书纪年》,尧元年丙子。今以甲子元历术推算得合尧时冬至之日,合昏之时,昴星正午。《汉书》武帝太初元年丁丑岁,落下闳等考定太初历冬至之日,日在牵牛初。今以甲子元历术算,即得斗末牛初矣。晋时有姜岌,又以月食验于日度,知冬至之日日在斗十七度。宋文帝元嘉十年癸酉岁,何承天考验乾度,亦知冬至之日日在斗十七度。虽言冬至后上三日,前后通融,只合在斗十七度。但尧年汉日,所在既殊,唯晋及宋,所在未改,故知其度,理有变差。至今大隋甲辰之岁,考定历数象,以稽天道,知冬至之日日在斗十三度。
第三,勘气影长验。
《春秋纬命历序》云:“鲁僖公五年正月壬子朔旦冬至。”今以甲子元历术推算,得合不差。《宋书》元嘉十年,何承天以土圭测影,知冬至已差三日。诏使付外考验,起元嘉十三年为始,毕元嘉二十年,八年之中,冬至之日恆与影长之日差校三日。今以甲子元历术推算,但是冬至之日恆与影长之符合不差。详之如左:
十三年丙子,
天正十八日历注冬至,
十五日影长,
即是今历冬至日。
十四年丁丑,
天正二十九日历注冬至,
二十六日影长,
即是今历冬至日。
十五年戊寅,
天正十一日历注冬至,
阴,无影可验,
今历八日冬至。
十六年己卯,
天正二十一日历注冬至,
十八日影长,
即是今历冬至日。
十七年庚辰,
天正二日历注冬至,
十月二十九日影长,
即是今历冬至日。
十八年辛巳,
天正十三日历注冬至,
十日影长,
即是今历冬至日。
十九年壬午,
天正二十九日历注冬至,
阴,无影可验,
今历二十二日冬至。
二十年癸未,
天正六日历注冬至,
三日影长,
即是今历冬至日。
于时新历初颁,宾有宠于高祖,刘晖附会之,被升为太史令。二人协议,共短孝孙,言其非毁天历,率意迂怪,焯又妄相扶证,惑乱时人。孝孙、焯等,竟以他事斥罢。后宾死,孝孙为掖县丞,委官入京,又上,前后为刘晖所诘,事寝不行。仍留孝孙直太史,累年不调,寓宿观台。乃抱其书,弟子舆榇,来诣阙下,伏而恸哭。执法拘以奏之,高祖异焉,以问国子祭酒何妥。妥言其善,即日擢授大都督,遣与宾历比校短长。先是信都人张胄玄,以算术直太史,久未知名。至是与孝孙共短宾历,异论锋起,久之不定。至十四年七月,上令参问日食事。杨素等奏:“太史凡奏日食二十有五,唯一晦三朔,依克而食,尚不得其时,又不知所起,他皆无验。胄玄所克,前后妙衷,时起分数,合如符契。孝孙所克,验亦过半。”于是高祖引孝孙、胄玄等,亲自劳徠。孝孙因请先斩刘晖,乃可定历。高祖不怿,又罢之。俄而孝孙卒,杨素、牛弘等伤惜之,又荐胄玄。上召见之,胄玄因言日长影短之事,高祖大悦,赏赐甚厚,令与参定新术。刘焯闻胄玄进用,又增损孝孙历法,更名《七曜新术》,以奏之。与胄玄之法,颇相乖爽,袁充与胄玄害之。焯又罢。至十七年,胄玄历成,奏之。上付杨素等校其短长。刘晖与国子助教王頍等执旧历术,迭相驳难,与司历刘宜援据古史影等,驳胄玄云:
《命历序》僖公五年天正壬子朔旦日至,《左氏传》僖公五年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张宾历,天正壬子朔冬至,合《命历序》,差《传》一日。张胄玄历,天正壬子朔,合《命历序》,差《传》一日;三日甲寅冬至,差《命历序》二日,差《传》三日。成公十二年,《命历序》天正辛卯朔旦日至。张宾历,天正辛卯朔冬至,合《命历序》。张胄玄历,天正辛卯朔,合《命历序》;二日壬辰冬至,差《命历序》一日。昭公二十年,《春秋左氏传》二月己丑朔日南至,准《命历序》庚寅朔旦日至。张宾历,天正庚寅朔冬至,并合《命历序》,差《传》一日。张胄玄历,天正庚寅朔,合《命历序》,差《传》一日;二日辛卯冬至,差《命历序》一日,差《传》二日。宜案《命历序》及《春秋左氏传》,并闰余尽之岁,皆须朔旦冬至。若依《命历序》勘《春秋》三十七食,合处至多;若依《左传》,合者至少,是以知《传》为错。今张胄玄信情置闰,《命历序》及《传》气朔并差。又宋元嘉冬至影有七,张宾历合者五,差者二,亦在前一日。张胄玄历合者三,差者四,在后一日。元嘉十二年十一月甲寅朔,十五日戊辰冬至,日影长。张宾历合戊辰冬至,张胄玄历己巳冬至,差后一日。十三年十一月己酉朔,二十六日甲戌冬至,日影长。张宾历癸酉冬至,差前一日,张胄玄历合甲戌冬至。十五年十一月丁卯朔,十八日甲申冬至,日影长。二历并合甲申冬至。十六年十一月辛酉朔,二十九日己丑冬至,日影长。张宾历合己丑冬至,张胄玄历庚寅冬至,差后一日。十七年十一月乙酉朔,十日甲午冬至,日影长。张宾历合甲午冬至,张胄玄历乙未冬至,差后一日。十八年十一月己卯朔,二十一日己亥冬至,日影长。张宾历合己亥冬至,张胄玄历庚子冬至,差后一日。十九年十一月癸卯朔,三日乙巳冬至,影长。张宾历甲辰冬至,差前一日,张胄玄历合乙巳冬至。
又周从天和元年丙戌至开皇十五年乙卯,合得冬夏至日影一十四。张宾历合得者十,差者四,三差前一日,一差后一日。张胄玄历合者五,差者九,八差后一日,一差前一日。天和二年十一月戊戌朔,三日庚子冬至,日影长。张宾历合庚子冬至,张胄玄历辛丑冬至,差后一日。三年十一月壬辰朔,十四日乙巳冬至,日影长。张宾历合乙巳冬至,张胄玄历丙午冬至,差后一日。建德元年十一月己亥朔,二十九日丁卯冬至,日影长。张宾历丙寅冬至,差前一日,张胄玄历合丁卯冬至。二年五月丙寅朔,三日戊辰夏至,日影短。张宾历己巳夏至,差后一日,张胄玄历庚午夏至,差后二日。三年十一月戊午朔,二十日丁丑冬至,日影长。张宾历合丁丑冬至,张胄玄历戊寅冬至,差后一日。六年十一月庚午朔,二十三日壬辰冬至,日影长。张宾历合壬辰冬至,张胄玄历癸巳冬至,差后一日。宣政元年十一月甲午朔,五日戊戌冬至,日影长。两历并合戊戌冬至。开皇四年十一月己未朔,十一日己巳冬至,日影长。张宾历合己巳冬至,张胄玄历庚午冬至,差后一日。五年十一月甲寅朔,二十二日乙亥冬至,日影长。张宾历甲戌冬至,差前一日,张胄玄历合庚辰冬至。七年五月乙亥朔,九日癸未夏至,日影短。张宾历壬午夏至,差前一日,张胄玄历合癸未夏至。十一月壬申朔,十四日乙酉冬至,日影长。张宾历合乙酉冬至,张胄玄历丙戌冬至,差后一日。十一年十一月己卯朔,二十八日丙午冬至,日影长。张宾历合丙午冬至,张胄玄历丁未冬至,差后一日。十四年十一月辛酉朔旦冬至。张宾历合十一月辛酉朔旦冬至,张胄玄历十一月辛酉朔,二日壬戌冬至,差后一日。建德四年四月大、乙酉朔,三十日甲寅,月晨见东方。张宾历四月大、乙酉朔,三十日甲寅,月晨见东方,张胄玄历四月小、乙酉朔,五月大,甲寅朔,月晨见东方。宜案影极长为冬至,影极短为夏至,二至自古史分可勘者二十四,其二十一有影,三有至日无影。见行历合一十八,差者六。旅骑尉张胄玄历合者八,差者一十六,二差后二日,一十四差后一日。又开皇四年,在洛州测冬至影,与京师二处,进退丝毫不差。周天和已来案验并在后。更检得建德四年,晦朔东见;张胄玄历,五月朔日,月晨见东方。今十七年,张宾历闰七月,张胄玄历闰五月。又审至以定闰,胄玄历至既不当,故知置闰必乖。见行历四月、五月频大,张胄玄历九月、十月频大,为胄玄朔弱,频大在后晨,故朔日残月晨见东方。
宜又案开皇四年十二月十五日癸卯,依历月行在鬼三度,时加酉,月在卯上,食十五分之九,亏起西北。今伺候,一更一筹起食东北角,十五分之十,至四筹还生,至二更一筹复满。五年六月三十日,依历太阳亏,日在七星六度,加时在午少强上,食十五分之一半强,亏起西南角。今伺候,日乃在午后六刻上始食,亏起西北角,十五分之六,至未后一刻还生,至五刻复满。六年六月十五日,依历太阴亏,加时酉,在卯上,食十五分之九半弱,亏起西南,当其时阴云不见月。至辰巳,云里见月,已食三分之二,亏从东北,既还云合。至巳午间稍生,至午后,云里暂见,已复满。十月三十日丁丑,依历太阳亏,日在斗九度,时加在辰少弱上,食十五分之九强,亏起东北角。今候所见,日出山一丈,辰二刻始食,亏起正西,食三分之二,辰后二刻始生,入巳时三刻上复满。十年三月十六日癸卯,依历月行在氐七度,时加戌,月在辰太半上,食十五分之七半强,亏起东北。今候,月初出卯南,带半食,出至辰初三分,可食二分许,渐生,辰未已复满。见行历九月十六日庚子,月行在胃四度,时加丑,月在未半强上,食十分之三半强,亏起正东。今伺候,月以午后二刻,食起正东,须臾如南,至未正上,食南畔五分之四,渐生,入申一刻半复满。十二年七月十五日己未,依历月行在室七度,时加戌,月在辰太强上,食十五分之十二半弱,亏起西北。今伺候,一更三筹起西北上,食准三分之二强,与历注同。十三年七月十六日,依历月在申半强上,食十五分之半弱,亏起西南。十五日夜,从四更候月,五更一筹起东北上,食半强,入云不见。十四年七月一日,依历时加巳弱上,食十五分之十二半强。至未后三刻,日乃食,亏起西北,食半许,入云不见,食顷暂见,犹未复生,因即云鄣。十五年十一月十六日庚午,依历月行在井十七度,时加亥,月在巳半上,食十五分之九半强,亏西北。其夜一更四筹后,月在辰上起食,亏东南,至二更三筹,月在巳上,食三分之二许,渐生,至三更一筹,月在丙上,复满。十六年十一月十六日乙丑,依历月行在井十七度,时加丑,月在未太弱上,食十五分之十二半弱,亏起东南。十五日夜伺候,至三更一筹,月在丙上,云里见,已食十五分之三许,亏起正东,至丁上,食既,后从东南生,至四更三筹,月在未末,复满。而胄玄不能尽中。
迭相驳难,高祖惑焉,逾时不决。会通事舍人颜慜楚上书云:“汉落下闳改《颛顼历》作《太初历》,云后八百岁,此历差一日。”语在胄玄传。高祖欲神其事,遂下诏曰:“朕应运受图,君临万宇,思欲兴复圣教,恢弘令典,上顺天道,下授人时,搜扬海内,广延术士。旅骑尉张胄玄,理思沉敏,术艺宏深,怀道白首,来上历法。令与太史旧历,并加勘审。仰观玄象,参验璇玑,胄玄历数与七曜符合,太史所行,乃多疏舛,群官博议,咸以胄玄为密。太史令刘晖,司历郭翟、刘宜,骁骑尉任悦,往经修造,致此乖谬。通直散骑常侍、领太史令庾季才,太史丞邢俊,司历郭远,历博士苏粲,历助教傅俊、成珍等,既是职司,须审疏密。遂虚行此历,无所发明。论晖等情状,已合科罪,方共饰非护短,不从正法。季才等附下罔上,义实难容。”于是晖等四人,元造诈者,并除名;季才等六人,容隐奸慝,俱解见任。胄玄所造历法,付有司施行。擢拜胄玄为员外散骑侍郎,领太史令。胄玄进袁充,互相引重,各擅一能,更为延誉。胄玄言充历妙极前贤,充言胄玄历术冠于今古。胄玄学祖冲之,兼传其师法。自兹厥后,克食颇中。其开皇十七年所行历术,命冬至起虚五度。后稍觉其疏,至大业四年刘焯卒后,乃敢改法,命起虚七度,诸法率更有增损,朔终义宁。今录戊辰年所定历术著之于此云。
自甲子元至大业四年戊辰,百四十二万七千六百四十四年,算外。
章岁,四百一十。
章闰,百五十一。
章月,五千七十一。
日法,千一百四十四。
月法,三万三千七百八十三。
辰法,二百八十六。
岁分,一千五百五十七万二千九百六十三。
度法,四万二千六百四十。
没分,五百一十九万一千三百一十一
没法,七万四千五百二十一。
周天分,一千五百五十七万四千四百六十六。
斗分,一万八百六十六。
气法,四十六万九千四十。
气时法,一万六百六十。
周日,二十七。
日余,一千四百一十三。
周通,七万二百九。
周法,二千五百四十八。
推积月术:
置入元已来至所求年,以章月乘之,如章岁得一,为积月,余为闰余。闰余三百九十七巳上,若冬至不在其月,加积月一
推月朔弦望术:
以月法乘积月,如法得一,为积日,余为小余。以六十去积日,余为大余,命以甲子算外,为所求年天正月朔日。天正月者,建子月也,今为去年十一月。凡朔小余五百四十七巳上,其月大。
加大余七,小余四百三十七太;凡四分一为少,二为半,三为太。小余满日法去之,从大余;满六十去之,命如前,为上弦日。又加,得望、下弦、后月朔。朔余满五百三十七,其月大,减者小余。
推二十四气术:
以月法乘闰余,又以章岁乘朔小余,加之,如气法得一,为日,命朔算外,为冬至日。不尽者,以十一约之,为日分。
求次气:加日十五,日分九千三百一十五,小分一;小分满八从日分一,日分满度法从日一;如月大小去之,日不满月,算外,为次气日。其月无中气者,为闰。
求朔望入气盈缩术:
以入气日算乘损益率,如十五得一,余八已上,从一;以损益盈缩数为定盈缩。其入气日十五算者,如十六得一,余半法已上亦从一,以下皆准此。
推土王术:
加分至日二十七,日分一万六千七百六十七,小分九;小分满四十从日分一,满去如前,即分至后土始王日。
推没日术:
其气有小分者,以八乘日分,内小分,又以十五乘之,以减没分;无小分者,以百二十乘日分,以减之;满没法为日,不尽为日分,以其气去朔日加之,去、命如前。
求次没:加日六十九,日分四万九千三百七十二;日分满没法,从日,去、命如前。
推入迟疾历术:
以周通去朔积日,余以周法乘之,满周通又去之,余满周法得一日,余为日余,即所求年天正朔算外夜半入历日及余。
求次月:大月加二日,小月加一日,日余皆千一百三十五,满周日及日余去之。
求次日:加一,满、去如前。
求朔望加时入历术:
以四十九乘朔小余,满二十二得一为日余,不尽为小分,以加夜半入历日及余分。
求次月:加日一,余二千四百八十六,小分二十一,满、去如前,即次月入历日及余。
求望:加日十四日,余千九百四十九,小分二十一半,满、去如前,为望入历日及余。
推朔望加时定日及小余术:
以入历日余乘所入历日损益率,以损益盈缩积分,如差法而一,为定积分。如差法乃与入气定盈缩,皆以盈减、缩加本朔望小余;不足减者,加日法乃减之,加时在往日;加之,满日法者去之,则在来日;余为定小余。无食者不须气盈缩。
角十二度 亢九度 氐十五度 房五度 心五度 尾十八度 箕十一度
东方七宿七十五度
斗二十六度 牛八度 女十二度 虚十度 危十七度 室十六度 壁九度
北方七宿九十八度
奎十六度 娄十二度 胃十四度 昴十一度 毕十六度 觜二度 参九度
西方七宿八十度
井三十三度 鬼四度柳十五度 星七度 张十八度 翼十八度 轸十七度
南方七宿百一十二度
推日度术:
置入元至所求年,以岁分乘之,为通实,满周天分去之,余如度法而一,为积度,不尽为度分。命度以虚七度宿次去之,经斗去其分,度不满宿,算外,即所求年天正冬至日所在度及分。以冬至去朔日以减分度数,分不足减者,减度一,加度法,乃减之,命如前,即天正朔前夜半日所在度及分。须求朔共度者,用去定用日数减之,俟后所须。
求次月:大月加度三十,小月加度二十九,宿次去之,经斗去其分。
求次日:加度一,去、命如前。
求朔望加时日所在度术:
各以定小余乘章岁,满十一为度分,以加其前夜半度分,满之去如前。凡朔加时日月同度
求转分:以千四十约度分,不尽为小分。
求望加时月所在度术:
置望加时日所在度及分,加度一百八十二,转分二十五,小分七百五十三;小分满千四十从转分一,转分满四十一从度;去、命如前,经斗去转分十,小分四百六十六。
求月行迟疾日转定分术:
以夜半入历日余乘转差,满周法得一为变差,以进加、退减日转分为定分。
推朔望夜半月定度术:
以定小余乘所入历日转定分,满日法得一为分,分满四十一为度,各以减加时月所在度,即各其前夜半定度。
求次日:以日转定分加转分,满四十一从度,去、命如前;朔日不用前加。
推五星术:
木数,千七百万八千三百三十二四分
火数,三千三百二十五万六千二十六。
土数,千六百一十二万一千七百六十七。
金数,二千四百八十九万八千四百一十七。
水数,四百九十四万一千九十八。
木终日,三百九十八,日分,三万七千六百一十二四分。
火终日,七百七十九,日分,三万九千四百六十六。
土终日,三百七十八,日分,三千八百四十七。
金终日,五百八十三,日分,三万九千二百九十七。晨见伏,三百二十七日,分同;夕见伏,二百五十六日。
水终日,百一十五,日分,三万七千四百九十八。晨见伏,六十三日,分同;夕见伏,五十二日。
求星见术:
置通实,各以数去之,余以减数,其余如度法得一为日,不尽为日分,即所求年天正冬至后晨平见日及分。其金、水,以夕见伏日去之,得者余为夕平见日及分。
求平见见月日:置冬至去朔日数及分,各以冬至后日数及分加之,分满度法从日,起天正月,依大小去之,不满月者为去朔日,命日算外,即星见所在月日及分。
求后见:各以终日及分加之,满去如前。其金、水各以晨夕加之,满去如前,加晨得夕,加夕得晨。
木:平见在春分前者,以三千三百四十乘去大寒后十日数,以加平见分,满法去之,以为定见日及分。立秋后者,以四千二百乘去寒露日,加之,满同前。春分至清明均加四日,后至立夏五日,以后至芒种加六日,均至立秋。小雪前者,以七千四百乘去寒露日数,以减平见日分;冬至后者,以八千三百乘去大寒后十日数,以减之;小雪至冬至均减八日,为定日数。初见伏去日各十四度。
火:平见在雨水前,以二万六千八百八十乘去大寒日数;在立夏后,以万三千四百四十乘去立秋日数,以加见日分,满去如前;雨水至立夏,均加二十九日。小雪前,以万一千五百八十乘去处暑日数;冬至后,以三万四千三百八十乘去大寒日数,满去如前,以减之;小雪至冬至,均减二十五日。初见伏去日各十七度。
土:平见在处暑前,以万二千三百七十乘去大暑日数;白露后,以八千三百四十乘去霜降日数,以加见日分,满去如前;处暑至白露均加九日。小寒前,以四千九百八十乘去霜降日数,小寒至立春均减九日,立春后减八日,启蛰后去七,气别去一,至谷雨去三,夏至后十日去一,至大暑去尽。初见伏去日各十七度。
金:晨平见,在立春前者,以四千一百二十乘去小寒日数小满后,以四千一百二十乘去夏至日数,以加见日分,满去如前立春至小满均加三日。立秋前,以四千一百二十乘去小暑日数,小雪后以四千一百二十乘去冬至日数,满去如前,以减之,立秋至小雪均减三日。夕平见,在启蛰前,以六千三百九十乘去小雪日数。清明后,以六千二百九十乘去芒种日数,满去如前,以减之,启蛰至清明均减九日。处暑前,以六千二百九十乘去夏至日数;寒露后,以六千二百九十乘去大雪日数;以加之,处暑至寒露均加九日。初见伏去日各十一度。
水:晨平见,在雨水后、立夏前者,应见不见。启蛰至雨水,去日十八度外、四十六度内,晨有木、火、土、金一星已上者,见;无者不见。立夏至小满,去日度如前,晨有木、火、土、金一星已上者,见;无者亦不见。从霜降至小雪加一日,冬至至小寒减四日,立春至雨水减三日。冬至前,一去三,二去二,三去一。夕平见,在处暑后、霜降前者,应见不见。立秋至处暑,夕有星,去日如前者,见;无者亦不见。霜降至立冬,夕有星,去日如前者,见;无者亦不见。从谷雨至夏至,减二日。初见伏去日各十七度。
行五星法:
置星定见之前夜半日所在宿度算及分,各以定见日分加其分,满度法从度。又以星初见去日度数,晨减、夕加之,满去如前,即星初见所在度及分。
求次日:各加一日所行度及分,有小分者,各日数为母,小分满其母去从分,分满度法从度。其行有益疾迟者,副置一日行分,各以其分疾益迟损之。留者因前,退则减之,伏不注度,顺行出斗去其分,退行入斗先加分。讫,皆以千四十约分,为大分,以四十一为母。
木:初见,顺,日行万六百一十八分,日益迟六十分,一百一十四日行十九度、万三千八百三十二分而留。二十六日乃退,日六千一百一分,八十四日退十二度、八百四分。又留二十五日、三万七千六百一十二分、小分四,乃顺。初日行三千八百三十七分,日益疾六十分,百一十四日行十九度、万三千七百一十八分而伏。
土:初见,顺,日行三千八百一十四分,八十三日行七度、万八千八十二分而留。三十八日乃退,日二千五百六十三分,百日退六度、四百六十分。又留三十七日、三千八百四十七分乃顺,日三千八百一十三分,八十三日行七度万七千九百九十九分,如初乃伏。
火:初见已后各如其法:
见在雨水前,以见去小寒日数,小满后,以去大暑日数;三约之,所得减日为定日;雨水至小满,均去二十日为定日。已前皆前疾日数及度数。各计冬至后日数,依损益之,为定日数及度数。以度法乘定度,如定日得一,即平行一日分,不尽为小分。大寒至立秋差行,余平行。处暑至白露,皆去定日,定度六。白露至寒露,初日行半度,四十日行二十度,余日及余度续同前。置日数减一,以三十乘之,加平行一日分,为初日分。差行者,日益迟六十分,各尽其日度而迟。初日行二万六百分,日益迟百分,六十日行二十四度、三万五千六百四十分其前疾去度六者,此迟初日加四千二百六十四分,六十日行三十度,分同。而留。十三日前去日者,分、日于二留,奇纵后留。乃退,日万二千八十二分,六十日退十七度、四十分。又留,十二日三万九千四百六十六分。又顺,迟,初日行万四千七百分,日益疾百分,六十日行二十四度,分同前,此迟在立秋至秋分加一日,行分四千二百六十四,六十日行四十度,分同前。而后疾。
后迟加六度者,此后疾去度为定度,已前皆后疾日数及度数。其在立夏至,小暑,日行半度,尽六十日,行三十度。小暑至立秋,尽四十日,行二十度。计余日及度,从前法。前法皆平行。求行分亦如前。各尽其日度而伏。
金:晨初见,乃退,日半度,十日退五度而留。九日乃顺,迟,差行,先迟日益五百分,四十日行三十度。小暑前以去芒种日数,十日减一度;立冬后以去大雪日数,十日减一度;小暑至立冬,均减三度为定度。大雪至芒种不加减。求初日,以三十乘度法,四十得一为平分。又以三十九乘二百五十,以减平分为初日行分。平行,日一度,十五日行十五度。小寒后十日,益日度各一,至雨水二十一日,行二十一度。均至春分后十日减一,至小满,复十五日行十五度。其后六日减一,至处暑,日及度皆尽。至霜降后,四日益一,至冬至复十五日行十五度疾,百七十日行二百四度。前顺迟减度者,计减数益此度为定度。求一日行度分者,以百七十日日一度以减定度,余乘度法,如百七十得一,为一日平行度分。晨伏东方。夕初见,顺,疾,百七十日行二百四度。夏至前,以见去小满日数,六日加一度;小暑后,以去立秋日数,六日加一度,夏至至小暑均加五度,为定度。白露至清明,差行,先疾日益迟百分。清明至白露,平行,求一日平行同,晨疾求差行,以五十乘百六十九,加之,为初日行度分。平行,日一度,十五日行十五度。冬至后十日减日度各一,至启蛰九日行九度。均至夏至后五日益一,至大暑复十五日行十五度。均至立秋后六日益一,至寒露二十五日行二十五度。后六日减一,至大雪复十五日行十五度,均至冬至。顺,迟,差行,先疾,日益五百分,四十日行三十度。前加度者,此依数减之,求初日行分。如晨迟,唯减者为加之。又留,九日乃退,日半度,十日退五度,而夕伏西方。
水:晨初见,留六日。顺,迟,日行万六百六十分,四日行一度。大寒至雨水不须此迟行。平行,日一度,十日行十度。大寒后二日,去日度各一,尽二十日,日及度俱尽。疾,日行一度三万八千三百七十六分,十日行十九度,前无迟行者,减此分万二千七百九十二分,十日行十六度。晨伏东方。夕初见,顺,疾,日行一度三万八千三百七十六分,十日行十九度。小暑至白露减万二千七百九十二分,十日行十六度。平行,日一度,十日行十度。大暑后二日,去日度各一,尽二十日,日及度俱尽。迟,日行万六百六十分,四日行一度。疾减万二千七百九十二分者,不须此迟。行又留六日,夕伏西方。
推交会术:
会通,千六十四万六千七百二十九。
朔差,九十万七千五十七。
望差,四十五万三千五百二十八半。
单数,五百三十二万三千三百六十四半。
时法,三万二千六百四。
望数,五百七十七万六千八百九十三。
外限,四百八十六万九千八百三十六。
内限,千一十九万三千二百半。
中限,五百六十四万九千四百四半。
次限,千三十二万六百八十九。
推入交法:
以会通去积月,余以朔望差乘之,满会通又去之,余为所求年天正朔入交余。
求望,望数加之,满、去如前。
求次月,以朔差加之,满、去如前。
推交道内外及先后去交术:
其朔望在启蛰前,以一千三百八十乘去小寒日数;在谷雨后,以乘去芒种日数,为气差以加之,启蛰至谷雨均加六万三千六百;满会通去之,余为定余。其小寒至春分,立夏至芒种,朔值盈二时已下,皆半气差而加之;二时已上,皆不加。朔入交余如望差、望数已下,中限已上,有星伏,木、土去见十日外,火去见四十日外,金、晨伏去见二十二日外。有一星者不加气差。朔望在白露前者,以九百乘去小暑日数;在立冬后者,以千七百七十乘去大雪日数,以减之;白露至立冬均减五万五千,不足减者,加会通乃减之,余为定余。朔入交余如外限、内限已上,单数次限已下有星伏,如前者,不减气差。定余不满单数者,为在外;满去之,余在内。其余如望差已下、外限已上,望则月食;在内者,朔则日食。其余如望差已下者,即为去先交余;如外限已上者,以减单数,余为去后交余。如时法得一,然为去交时数。
推月食加时术:
置食定日小余,三之,如辰法得一辰,命以子算外,即所在辰。不尽为时余,四之,如法,无所得为辰初,一为少,二为半,三为太。又不尽者,三之,如法,得一为强,以并少为少强,并半为半强,并太为太强;得二强者为少弱,并少为半弱,并半为太弱,并太为辰末。此加时谓食时月在冲也。
推日食加时术:
置食定日小余,秋三月,内道,去交八时已上,加二十四,十二时以加四十八;春三月,内道,去交七时已上,加二十四。乃以三乘之,如辰法得一辰,以命子算外,即所在辰。不尽为时余。副置时余,仲辰不满半辰,减半辰,已上去半辰;季辰者直加半辰;孟辰者减辰法,余加半辰为差率。
又,置去交时数,三已下加三,六已下加二,九已下加一,九已上依数,十二已上从十二;以乘差率,如十四得一为时差。子半至卯半、午半至酉半,以加时余;卯半至午半、酉半至子半,以减时余。加之,满辰法去之,进一辰,减之若不足,退一辰,余为定时余。乃如月食法,子午卯酉为仲,辰戌丑未为季,寅申巳亥为孟。日出前入后各二时外,不注日食。三乘气时法得一,命子算外为时。
求外道日食法:
去交一时内者,食。夏去交二时内,加时在南方三辰者,食。若去分至十二时内,去交六时内者,亦食。若去春分三日内,后交二时内,秋分三日内,先交二时内者,亦食。先交二时内,值盈二时外,及后交二时内,值缩二时外,亦食。诸去交三时内,星伏如前者,食。
求内道日不食法:
加时南方三辰,五月朔先交十三时外,六月朔后交十三时外,不食。启蛰至谷雨,先交十三时外,值缩加时在未以西者,不食。处暑至霜降,后交十三时外,值盈加时在巳以东者,不食。
求月食分:
春后交、秋先交、冬后交,皆去不食余一时,不足去者,食既。余以三万二百三十五为法,得一为不食分。不尽者,半法已上为半强,已下为半弱,以减十五,余为食分。
推日食分术:
在秋分前者,以去夏至日数乘二千,以减去交余,余为不食余;不足减者,反减十八万四千,余为不食余。亦减望差为定法。其后交值缩,并不减望差,直以望差为定法。在启蛰后者,以去夏至日数乘千五百以减之;秋分至启蛰,均减十八万四千,不足减者,如前;大寒至小满,去后交五时外,皆去不食余一时。时差减者,先交减之,后交加之,不足减者食既;值加,先交加之,后交减之。不足减者食。
求所起:内道西北,亏东北;外道西南,亏东南。十三分以上,正左起。亏皆据甚时,月则行上起。
求日出入所在术:
以所入气辰刻及分,与后气辰刻及分相减,余乘入气日算,如十五得一,以损益所入气,依刻及分为定刻。
*********志第十三 律历下
开皇二十年,袁充奏日长影短,高祖因以历事付皇太子,遣更研详著日长之候。太子征天下历算之士,咸集于东宫。刘焯以太子新立 ,复增修其书,名曰《皇极历》,驳正胄玄之短。太子颇嘉之,未获考验。焯为太学博士,负其精博,志解胄玄之印,官不满意,又称疾罢归。至仁寿四年,焯言胄玄之误于皇太子:
其一曰,张胄玄所上见行历,日月交食,星度见留,虽未尽善,得其大较,官至五品,诚无所愧。但因人成事,非其实录,就而讨论,违舛甚众。
其二曰,胄玄弦望晦朔,违古且疏,气节闰候,乖天爽命。时不从子半,晨前别为后日。日躔莫悟缓急,月逡妄为两种,月度之转,辄遗盈缩,交会之际,意造气差。七曜之行,不循其道,月星之度,行无出入,应黄反赤,当近更远,亏食乖准,阴阳无法。星端不协,珠璧不同,盈缩失伦,行度愆序。去极晷漏,应有而无,食分先后,弥为烦碎。测今不审,考古莫通,立术之疏,不可纪极。今随事纠驳,凡五百三十六条。
其三曰,胄玄以开皇五年,与李文琮于张宾历行之后,本州贡举,即赍所造历拟以上应。其历在乡阳流布,散写甚多,今所见行,与焯前历不异。玄前拟献,年将六十,非是忽迫仓卒始为,何故至京未几,即变同焯历,与旧悬殊?焯作于前,玄献于后,舍己从人,异同暗会。且孝孙因焯,胄玄后附孝孙,历术之文,又皆是孝孙所作,则元本偷窃,事甚分明。恐胄玄推讳,故依前历为驳,凡七十五条,并前历本俱上。
其四曰,玄为史官,自奏亏食,前后所上,多与历违,今算其乖舛有一十三事。又前与太史令刘晖等校其疏密五十四事,云五十三条新。计后为历应密于旧,见用算推,更疏于本。今纠发并前,凡四十四条。
其五曰,胄玄于历,未为精通。然孝孙初造,皆有意,徵天推步,事必出生,不是空文,徒为臆断。
其六曰,焯以开皇三年,奉敕修造,顾循记注,自许精微,秦汉以来,无所与让。寻圣人之迹,悟曩哲之心,测七曜之行,得三光之度,正诸气朔,成一历象,会通今古,符允经传,稽于庶类,信而有徵。胄玄所违,焯法皆合,胄玄所阙,今则尽有,隐括始终,谓为总备。
仍上启曰:“自木铎寝声,绪言成烬,群生荡析,诸夏沸腾,曲技云浮,畴官雨绝,历纪废坏,千百年矣。焯以庸鄙,谬荷甄擢,专精艺业,耽玩数象,自力群儒之下,冀睹圣人之意。开皇之初,奉敕修撰,性不谐物,功不克终,犹被胄玄窃为己法,未能尽妙,协时多爽,尸官乱日,实玷皇猷。请征胄玄答,验其长短。”
焯又造历家同异,名曰《稽极》。大业元年,著作郎王邵、诸葛颍二人,因入侍宴,言刘焯善历,推步精审,证引阳明。帝曰:“知之久矣。”仍下其书与胄玄参校。胄玄驳难云:“焯历有岁率、月率,而立定朔,月有三大、三小。案岁率、月率者,平朔之章岁、章月也。以平朔之率而求定朔,值三小者,犹以减三五为十四;值三大者,增三五为十六也。校其理实,并非十五之正。故张衡及何承天创有此意,为难者执数以校其率,率皆自败,故不克成。今焯为定朔,则须除其平率,然后为可。”互相驳难,是非不决,焯又罢归。
四年,驾幸汾阳宫,太史奏曰:“日食无效。”帝召焯,欲行其历。袁允方幸于帝,左右胄玄,共排焯历,又会焯死,历竟不行。术士咸称其妙,故录其术云。甲子元,距大隋仁寿四年甲子积一百万八千八百四十算。
岁率,六百七十六。
月率,八千三百六十一。
朔日法,千二百四十二。
朔实,三万六千六百七十七。
旬周,六十。
朔辰,百三半。
日干元,五十二。
日限,十一。
盈泛,十六。
亏总,十七。
推经朔术:
置入元距所求年,月率乘之,如岁率而一,为积月,不满为闰衰。朔实乘积月,满朔日法得一,为积日,不满为朔余。旬周去积日,不尽为日,即所求年天正经朔日及余。
求上下弦、望:加经朔日七、余四百七十五小,即上弦经日及余。又加得望、下弦及后月朔。就径求望者,加日十四、余九百五十半;下弦加日二十二、余百八十三大;后月朔加日二十九,余六百五十九。每月加闰衰二十大,即各其月闰衰也。
凡月建子为天正,建丑为地正,建寅为人正。即以人正为正月,统求所起,本于天正。若建岁历从正月始,气、候、月、星,所值节度,虽有前却,并亦随之。其前地正为十二月,天正为十一月,并诸气度皆属往年。其日之初,亦从星起,晨前多少,俱归昨日。若气在夜半之后,量影以后日为正。诸因加者,各以其余减法,残者为全余。若所因之余满全余以上,皆增全一而加之,减其全余;即因余少于全余者,不增全加,皆得所求。分度亦尔。凡日不全为余,积以成余者曰秒;度不全为分,积以成分者曰篾;其有不成秒曰麽,不成篾曰幺。其分、余、秒、篾,皆一为小,二为半,三为大,四为全,加满全者从一。其三分者,一为少,二为太。若加者,秒篾成法,从分余。分余满法从日度一,日度有所满,则从去之。而日命以日辰者,满旬周则亦除;命有连分、余、秒、篾者,亦随全而从去。其日度虽满,而分秒不满者,未可从去,仍依本数。若减者,秒篾不足,减分余一,加法而减之;分余不足减者,加所从去或前日度乃减之。即其名有总,而日度全及分余共者,须相加除,当皆连全及分余共加除之。若须相乘,有分余者,母必通全内子,乘讫报除。或分余相并,母不同者,子乘而并之。母相乘为法,其并,满法从一为全,此即齐同之也。既除为分余而有不成,若例有秒篾,法乘而又法除,得秒篾数。已为秒篾及正有分余,而所不成不复须者,须过半从一,无半弃之。若分余其母不等,须变相通,以彼所法之母乘此分余,而此母除之,得彼所须之子。所有秒篾者,亦法乘,不满此母,又除而得其数。麽幺亦然。其所除去而有不尽全,则谓之不尽,亦曰不如。其不成全,全乃为不满分、余、秒、篾,更曰不成。凡以数相减,而有小及半、太须相加减,同于分余法者,皆以其母三四除其气度日法,以半及太、大本率二三乘之,少、小即须因所除之数随其分余而加减焉。秋分后春分前为盈泛,春分后秋分前为亏总,须取其数。泛总为名,指用其时,春分为主,亏日分后,盈日分前。凡所不见,皆放于此。
气日法,四万六千六百四十四。
岁数,千七百三万六千四百六十六半。
度准,三百三十八。
约率,九。
气辰,三千八百八十七。
余通,八百九十七。
秒法,四十八。
麽法,五。
推气术:
半闰衰乘朔实,又度准乘朔余,加之,如约率而一,所得满气日法为去经朔日,不满为气余。以去经朔日,即天正月冬至恆日定余,乃加夜数之半者,减日一,满者因前,皆为定日。命日甲子算外,即定冬至日。其余如半气辰千九百四十三半以下者,为气加子半后也;过以上,先加此数,乃气辰而一,命以辰算外,即气所在辰。十二辰外,为子初以后余也。又十二乘辰余:
四为小太,亦曰少;五为半步;六为半;
七为半太;八为大少,亦曰太;九为太;
十为大太;十一为穷辰少。
其又不成法者,半以上为进,以下为退。退以配前为强,进以配后为弱。即初不成一而有退者,谓之沾辰;初成十一而有进者,谓之穷辰。未旦其名有重者,则于间可以加之,命辰通用其余,辨日分辰而判诸日。因别亦皆准此。因冬至有减日者,还加之。每加日十五、余万一百九十二、秒三十七,即各次气恆日及余。诸月齐其闰衰,如求冬至法,亦即其月中气恆日去经朔数。其求后月节气恆日,如次之求前节者减之。
推每日迟速数术:
见求所在气陟降率,并后气率半之,以日限乘而泛总除,得气末率。又日限乘二率相减之残,泛总除,为总差。其总差亦日限乘而泛总除,为别差。率前少者,以总差减末率,为初率,乃别差加之;前多者,即以总差加末率,皆为气初日陟降数。以别差前多者日减,前少者日加初数,得每日数。所历推定气日随算其数,陟加、降减其迟速,为各迟速数。其后气无同率及有数同者,皆因前末,以末数为初率,加总差为末率,及差渐加初率,为每日数,通计其秒,调而御之。
求月朔弦望应平会日所入迟速:各置其经余为辰,以入气辰减之,乃日限乘日,日内辰为入限,以乘其气前多之末率,前少之初率,日限而一,为总率。其前多者,入限减泛总之残,乘总差,泛总而一,为入差,并于总差,入限乘,倍日限除,加以总率;前少者,入限自乘再乘别差,日限自乘,倍而除,亦加总率,皆为总数。乃以陟加、降减其气迟速数为定,即速加、迟减其经余,各其月平会日所入迟速定日及余。
求每日所入先后:各置其气躔衰与衰总,皆以余通乘之,所乃躔衰如陟降率;衰总如迟速数,亦如求迟速法,即得每所入先后及定数。
求定气:其每日所入先后数即为气余,其所历日皆以先加之,以后减之,随算其日,通准其余,满一恆气,即为二至后一气之数。以加二气,如法用别其日而命之。又算其次,每相加命,各得其定气日及余也。亦以其先后已通者,先减后加其恆气,即次气定日及余。亦因别其日,命以甲子,各得所求。
求土王:距四立各四气外所入先后加减,满二十二日、余八千一百五十四、秒十、麽二。除所满日外,即土始王日。
求侯日:定气即初候日也。三除恆气,各为平候日。余亦以所入先后数为气余,所历之日皆以先加、后减,随计其日,通准其余,每满其平,以加气日而命之,即得次候日。亦算其次,每相加命,又得末候及次气日。
倍夜半之漏,得夜刻也。以减百刻,不尽为昼刻。每减昼刻五,以加夜刻,即其昼为日见、夜为不见刻数。刻分以百为母。
求日出入辰刻:十二除百刻,得辰刻数,为法。半不见刻以半辰加之,为日出实,又加日出见刻,为日入实。如法而一,命子算外,即所在辰,不满法,为刻及分。
求辰前余数:气、朔日法乘夜半刻,百而一,即其余也。
求每日刻差:每气准为十五日,全刻二百二十五为法。其二至各前后于二分,而数因相加减,间皆六气;各尽于四立,为三气。至与前日为一,乃每日增太;又各二气,每日增少;其末之气,每日增少之小,而末六日,不加而裁焉。二望至前后一气之末日,终于十少;二气初日,稍增为十二半,终于二十太,三气初日,二十一,终于三十少;四立初日,三十一,终于三十五太;五气亦少增,初日三十六太,终四十一少;末气初日,四十一少,终于四十二。每气前后累算其数,又百八十乘为实,各泛总乘法而除,得其刻差。随而加减夜刻而半之,各得入气夜定刻。其分后十五日外,累算尽日,乃副置之,百八十乘,亏总除,为其所因数。以减上位,不尽为所加也。不全日者,随辰率之。
求晨去中星:加周度一,各昏去中星减之,不尽为晨去度。
求每日度差:准日因增加裁,累算所得,百四十三之,四百而一,亦百八十乘,泛总除,为度差数。满转法为度,随日加减,各得所求。分后气间,亦求准外与前求刻,至前加减,皆因日数逆算求之。亦可因至向背其刻,冬减夏加,而度冬加夏减。若至前,以入气减气间,不尽者,因后气而反之,以不尽日累算乘除所定,从后气而逆以加减,皆得其数。此但略校其总,若精存于《稽极》云。
转终日,二十七;余,千二百五十五。
终法,二千二百六十三。
终实,六万二千三百五十六。
终全余,千八。
转法,五十二。
篾法,八百九十七。
闰限,六百七十六。
推入转术:终实去积日,不尽,以终法乘而又去,不如终实者,满终法得一日,不满为余,即其年天正经朔夜半入转日及余。
求次日:加一日,每日满转终则去之,其二十八日者加全余为夜半入初日余。
求弦望:皆因朔加其经日,各得夜半所入日余。
求次月:加大月二日,小月一日,皆及全余,亦其夜半所入。
求经辰所入朔弦望:经余变从转,不成为秒,加其夜半所入,皆其辰入日及余。因朔辰所入,每加日七、余八百六十五、秒千一百六十大,秒满日法成余,亦得上弦。望、下弦、次朔经辰所入径求者,加望日十四、余千七百三十一、秒千七十九半,下弦日二十二、余三百三十四、秒九百九十八小,次朔日一、余二千二百八、秒九百一十七。亦朔望各增日一,减其全余,望五百三十一、秒百六十二半,朔五十四、秒三百二十五。
求月平应会日所入:以月朔弦望会日所入迟速定数,亦变从转余,乃速加、迟减其经辰所入余,即各平会所入日余。
推朔弦望定日术:
各以月平会所入之日加减限,限并后限而半之,为通率;又二限相减,为限衰。前多者,以入余减终法,残乘限衰,终法而一,并于限衰而半之;前少者,半入余乘限衰,亦终法而一,减限衰。皆加通率,入余乘之,日法而一,所得为平会加减限数。其限数又别从转余为变余,朓减、朒加本入余。限前多者,朓以减与未减,朒以加与未加,皆减终法,并而半之,以乘限衰;前少者,亦朓朒各并二入余,半之,以乘限衰;皆终法而一,加于通率,变余乘之,日法而一。所得以朓减、朒加限数,加减朓朒积而定朓朒。乃朓减、朒加其平会日所入余,满若不足进退之,即朔弦望定日及余。不满晨前数者,借减日算,命甲子算外,各其日也。不减与减,朔日立算与后月同。若俱无立算者,月大,其定朔算后加所借减算。闰衰限满闰限,定朔无中气者为闰,满之前后,在分前若近春分后、秋分前,而或月有二中者,皆量置其朔,不必依定。其后无同限者,亦因前多以通率数为半衰而减之,二前少,即为通率。其加减变余进退日者,分为一日,随余初末如法求之,所得并以加减限数。凡分余秒篾,事非因旧,文不著母者,皆十为法。若法当求数,用相加减,而更不过通远,率少数微者,则不须算。其入七日余二千一十一,十四日余千七百五十九,二十一日余千五百七,二十八日始终余以下为初数,各减终法以上为末数。其初末数皆加减相返,其要各为九分,初则七日八分,十四日七分,二十一日六分,二十八日五分;末则七日一分,十四日二分,二十一日三分,二十八日四分。虽初稍弱而末微强,余差止一,理势兼举,皆今有转差,各随其数。若恆算所求,七日与二十一日得初衰数,而末初加隐而不显,且数与平行正等。亦初末有数而恆算所无,其十四日、二十八日既初末数存,而虚衰亦显,其数当去,恆法不见。
求朔弦望之辰所加:
定余半朔辰五十一大以下,为加子过;以上,加此数,乃朔辰而一,亦命以子,十二算外,又加子初。以后其求入辰强弱,如气。
求入辰法度:
度法,四万六千六百四十四。
周数,千七百三万七千七十六。
周分,万二千一十六。
转,十三。
篾,三百五十五。
周差,六百九半。
在日谓之余通,在度谓之篾法,亦气为日法、为度法,随事名异,其数本同。女末接虚,谓之周分。变周从转,谓之转。晨昏所距日在黄道中,准度赤道计之。
斗二十六 牛八 女十二 虚十 危十七 室十六 壁九
北方玄武七宿,九十八度。
奎十六 娄十二 胃十四 昴十一 毕十六 觜二 参九
西方白虎七宿,八十度。
井三十三 鬼四 柳十五 星七 张十八 翼十八 轸十七
南方硃雀七宿,百一十二度。
角十二 亢九 氐十五 房五 心五 尾十八 箕十一
东方苍龙七宿,七十五度。
前皆赤道度,其数常定,纮带天中,仪极攸准。
推黄道术:
准冬至所在为赤道度,后于赤道四度为限。初数九十七,每限增一,以终百七。其三度少弱,平。乃初限百九,亦每限增一,终百一十九,春分所在。因百一十九每限损一,又终百九。亦三度少弱,平。乃初限百七,每限损一,终九十七,夏至所在。又加冬至后法,得秋分、冬至所在数。各以数乘其限度,百八而一,累而总之,即皆黄道度也。度有分者,前后辈之,宿有前却,度亦依体,数逐差迁,道不常定,准令为度,见步天行,岁久差多,随术而变。
斗二十四 牛七 女十一半 虚十 危十七 室十七 壁十
北方九十六度半。
奎十七 娄十三 胃十五 昴十一 毕十五半 觜二 参九
西方八十二度半。
井三十 鬼四 柳十四半 星七 张十七 翼十九 轸十八
南方一百九度半。
角十三 亢十 氐十六 房五 心五尾十七 箕十半
东方七十六度半。
前皆黄道度,步日所行。月与五星出入,循此。
推月道所行度术:
准交定前后所在度半之,亦于赤道四度为限,初十一,每限损一,以终于一。其三度强,平。乃初限数一,每限增一,亦终十一,为交所在。即因十一,每限损一,以终于一。亦三度强,平。又初限数一,每限增一,终于十一,复至交半,返前表里。仍因十一增损,如道得后交及交半数。各积其数,百八十而一,即道所行每与黄道差数。其月在表,半后交前,损减增加;交后半前,损加增减于黄道。其月在里,各返之,即得月道所行度。其限未尽四度,以所直行数乖入度,四而一。若月在黄道度,增损于黄道之表里,不正当于其极,可每日准去黄道度,增损于黄道,而计去赤道之远近,准上黄道之率以求之,遁伏相消,朓朒互补,则可知也。积交差多,随交为正。其五星先候,在月表里出入之渐,又格以黄仪,准求其限。若不可推明者,依黄道命度。
推日度术:
置入元距所求年岁数乘之,为积实,周数去之,不尽者,满度法得积度,不满为分。以冬至余减分;命积度以黄道起于虚一宿次除之,不满宿算外,即所求年天正冬至夜半日所在度及分。
求年天正定朔度:
以定朔日至冬至每日所入先后余为分,日为度,加分以减冬至度,即天正定朔夜半日在所度分。亦去朔日乘衰总已通者,以至前定气除之,又如上求差加以并去朔日乃减度,亦即天正定朔日所在度。皆日为度,余为分。其所入先后及衰总用增损者,皆分前增、分后损其平日之度。
求次日:
每日所入先后分增损度,以加定朔度,得夜半。
求弦望:
去定朔每日所入分,累而增损去定朔日,乃加定朔度,亦得其夜半。
求次月:
历算大月三十日,小月二十九日,每日所入先后分增损其月,以加前朔度,即各夜半所在至虚去周分。
求朔弦望辰所加:
各以度准乘定余,约率而一,为平分。又定余乘其日所入先后分,日法而一,乃增损其平分,以加其夜半,即各辰所加。其分皆篾法约之,为转分,不成为篾。凡朔辰所加者,皆为合朔日月同度。
推月而与日同度术:
各以朔平会加减限数加减朓朒,为平会朓朒。以加减定朔,度准乘,约率除,以加减定朔辰所加日度,即平会辰日所在。又平会余乘度准,约率除,减其辰所在,为平会夜半日所在。乃以四百六十四半乘平会余,亦以周差乘,朔实除,从之,以减夜半日所在,即月平会夜半所在。三十七半乘平会余,增其所减,以加减半,得月平会辰平行度。五百二乘朓棵,亦以周差乘,朔实除而从之,朓减、朒加其平行,即月定朔辰所在度,而与日同。若即以平会朓朒所得分加减平会辰所在,亦得同度。
求月弦望定辰度:
各置其弦望辰所加日度及分,加上弦度九十一,转分十六,篾三百一十三;望度百八十二,转分三十二,篾六百二十六;下弦度二百七十三,转分四十九,篾四十二,皆至虚,去转周求之。
定朔夜半入转:
经朔夜半所入准于定朔日有增损者,亦以一日加减之,否者因经朔为定。
其因定求朔次日、弦望、次月夜半者,如于经月法为之。
推月转日定分术:
以夜半入转余乘逡差,终法而一,为见差。以息加、消减其日逡分,为月每日所行逡定分。
求次日:
各以逡定分加转分,满转法从度,皆其夜半。因日转若各加定日,皆得朔、弦望夜半月所在定度。其就辰加以求夜半,各以半逡差减逡分,消者,定余乘差,终法除,并差而半之;息者,半定余以乘差,终法而一。皆加所减,乃以定余乘之,日法而一,各减辰所加度,亦得其夜半度。因夜半亦如此求逡分,以加之,亦得辰所加度。诸转可初以逡分及差为篾,而求其次,皆讫,乃除为转分。因经朔夜半求定辰度者,以定辰去经朔夜半减,而求其增损数,乃以数求逡定分,加减其夜半,亦各定辰度。
求月晨昏度:
如前气与所求每日夜漏之半,以逡定分乘之,百而一,为晨分;减逡定分,为昏分。除为转度,望前以昏,后以晨,加夜半定度,得所在。
求晨昏中星:
各以度数加夜半定度,即中星度。其朔、弦、望,以百刻乘定余,满日法得一刻,即各定辰近入刻数。皆减其夜半漏,不尽为晨,初刻不满者属昨日。
复月,五千四百五十八。
交月,二千七百二十九。
交率,四百六十五。
交数,五千九百二十三。
交法,七百三十五万六千三百六十六。
会法,五十七万七千五百三十。
交复日,二十七。余,二百六十三。秒,三千四百三十五。
交日,十三。余,七百五十二。秒,四千六百七十九。
交限,日,十二。余,五百五十五。秒,四百七十三半。
望差,日,一。余,百九十七。秒,四千二百五半。
朔差,日,二。余,三百九十五。秒,二千四百八十八。
会限,百五十八。余,六百七十六。秒,五十半。
会日,百七十三。余,三百八十四。秒,二百八十三。
推月行入交表里术:
置入元积月,复月去之,不尽。交率乘而复去,不如复月者,满交月去之,为在里数;不满为在表数,即所求年天正经入交表里数。
求次月:
以交率加之,满交月去之,前表者在里,前里者在表。
推月入交日术:
以朔实乘表里数,为交实;满交法为日,不满者交数而一,为余,不成为秒,命日算外,即其经朔月平入交日余。
求望:以望差加之,满交日去之,则月在表里与朔同;不满者与朔返。其月食者,先交与当月朔,后交与月朔表里同。
求次月:朔差加月朔所入,满交日去之,表里与前月返;不满者,与前月同。
求经朔望入交常日:
以月入气朔望平会日迟速定数,速加、迟减其平入交日余,为经交常日及余。
求定朔望入交定日:
以交率乘定朓朒,交数而一,所得以朓减、朒加常日余,即定朔望所入定日及余。其去交如望差以下、交限以上者月食,月在里者日食。
推日入会日术:
会法除交实为日,不满者,如交率为余,不成为秒,命日算外,即经朔日入平会日及余。
求望:加望日及余,次月加经朔,其表里皆准入交。
求入会常日:以交数乘月入气朔望所平会日迟速定数,交率而一,以速加、迟减其入平会日余,即所入常日余。亦以定朓朒,而朓减、朒加其常日余,即日定朔望所入会日及余。皆满会日去之,其朔望去会,如望以下、会限以上者,亦月食;月日道表在日道里则日食。
求月定朔望入交定日夜半:
交率乘定余,交数而一,以减定朔望所入定日余,即其夜半所定入。
求次日:
以每日迟速数,分前增、分后损定朔所入定日余,以加其日,各得所入定日及余。
求次月:
加定朔,大月二日,小月一日,皆余九百七十八,秒二千四百八十八。各以一月迟速数,分前增、分后损其所加,为定。其入七日,余九百九十七,秒二千三百三十九半以下者,进;其入此以上,尽全余二百四十四,秒三千五百八十三半者,退。其入十四日,如交余及秒以下者,退;其入此以上,尽全余四百八十九,秒千二百四十四者,进而复也。其要为五分,初则七日四分,十四日三分;末则七日后一分,十四日后二分,虽初强末弱,衰率有检。
求月入交去日道:皆同其数,以交余为秒积,以后衰并去交衰,半之,为通数。进则秒积减衰法,以乘衰,交法除,而并衰以半之;退者,半秒积以乘衰,交法而一;皆加通数,秒积乘,交法除,所得以进退衰积,十而一为度,不满者求其强弱,则月去日道数。月朔望入交,如限以上,减交日,残为去后交数;如望差以下即为去先交数。有全日同为余,各朔辰而一,得去交辰。其月在日道里,日应食而有不食者;月日道表在日不应食而亦有食者。
推应食不食术:
朔先后在夏至十日内,去交十二辰少;二十日内,十二辰半;一月内,十二辰大;闰四月、六月,十三辰以上,加南方三辰。若朔在夏至二十日内,去交十三辰,以加辰申半以南四辰;闰四月、六月,亦加四辰;谷雨后、处暑前,加三辰;清明后、白露前,加巳半以西、未半以东二辰;春分后秋分前,加午一辰。皆去交十三辰半以上者,并或不食。
推不应食而食术:
朔在夏至前后一月内,去交二辰;四十六日内,一辰半,以加二辰;又一月内,亦一辰半,加三辰及加四辰,与四十六日内加三辰;谷雨后、处暑前,加巳少后、未太前;清明后、白露前,加二辰;春分后、秋分前,加一辰。皆去交半辰以下者,并得食。
推月食多少术:
望在分后,以去夏至气数三之;其分前,又以去分气数倍而加分后者;皆又以十加去交辰倍而并之,减其去交余,为不食定余。乃以减望差,残者九十六而一,不满者求其强弱,亦如气辰法,以十五为限,命之,即各月食多少。
推日食多少术:
月在内者,朔在夏至前后二气,加南二辰,增去交余一辰太;加三辰,增一辰少,加四辰,增太。三气内,加二辰,增一辰;加三辰,增太;加四辰,增少。四气内,加二辰,增太;加三辰及五气内,加二辰,增少。自外所加辰,立夏后、立秋前,依本其气内加四辰,五气内加三辰,六气内加二辰。六气内加二辰者,亦依平。自外所加之北诸辰,各依其去立夏、立秋、清明、白露数,随其依平辰,辰北每辰以其数三分减去交余;雨水后、霜降前,又半其去分日数,以加二分去二立之日,乃减去交余;其在冬至前后,更以去霜降、雨水日数三除之,以加霜降雨水当气所得之数;而减去交余,皆为定不食余。以减望差,乃如月食法。月在外者,其去交辰数,若日气所系之限,止一而无等次者,加所去辰一,即为食数。若限有等次,加别系同者,随所去交辰数而返其衰,以少为多,以多为少,亦加其一,以为食数。皆以十五为限,乃以命之,即各日之所食多少。
凡日食,月行黄道,体所映蔽,大较正交如累璧,渐减则有差,在内食分多,在外无损。虽外全而月下,内损而更高,交浅则闲遥;交深则相搏而不淹。因遥而蔽多,所观之地又偏,所食之时亦别。月居外道,此不见亏,月外之人反以为食。交分正等,同在南方,冬损则多,夏亏乃少。假均冬夏,早晚又殊。处南辰体则高,居东西傍而下视有邪正。理不可一,由准率若实而违。古史所详,事有纷互,今故推其梗概,求者知其指归。苟地非于阳城,皆随所而渐异。然月食以月行虚道,暗气所冲,日有暗气,天有虚道,正黄道常与日对,如镜居下,魄耀见阴,名曰暗虚,奄月则食,故称“当月月食,当星星亡。”虽夜半之辰,子午相对,正隔于地,虚道即亏。既月兆日光,当午更耀,时亦隔地,无废禀明。谅以天光神妙,应感玄通,正当夜半,何害亏禀。月由虚道,表里俱食。日之与月,体同势等,校其食分,月尽为多,容或形差,微增亏数,疏而不漏,纲要克举。
推日食所在辰术:
置定余,倍日限,克减之,月在里,三乘朔辰为法,除之,所得以艮巽坤乾为次。命艮算外,不满法者半法减之,无可减者为前,所减之残为后,前则因余,后者减法,各为其率。乃以十加去交辰,三除之,以乘率,十四而一,为差。其朔所在气二分前后一气内,即为定差。近冬至,以去寒露、惊蛰,近夏至,以去清明、白露气数,倍而三除去交辰,增之。近冬至,艮巽以加,坤乾以减;近夏至,艮巽以减,坤乾以加其差为定差。乃艮以坤加,巽以乾减定余。月在外,直三除去交辰,以乘率,十四而一,亦为定差。艮坤以减,巽乾以加定余,皆为食余。如气求入辰法,即日食所在辰及大小。其求辰刻,以辰克乘辰余,朔辰而一,得刻及分。若食近朝夕者,以朔所入气日之出入刻,校食所在,知食见否之少多所在辰,为正见。
推月食所在辰术:
三日阻减望定余半。置望之所入气日,不见刻,朔日法乘之,百而一,所得若食余与之等、以下,又以此所得减朔日法,其残食余与之等、以上,为食正见数。其食余亦朔辰而一,如求加辰所在。又如前求刻校之,月在冲辰食,日月食既有起讫晚早,亦或变常进退,皆于正见前后十二刻半候之。
推日月食起讫辰术:
准其食分十五分为率,全以下各为衰。十四分以上,以一为衰,以尽于五分。每因前衰每降一分,积衰增二,以加于前,以至三分。每积增四。二分每增四,二分增六,一分增十九,皆累算为各衰。三百为率,各衰减之,各以其残乘朔日法,皆率而一,所得为食衰数。其率全,即以朔日法为衰数,以衰数加减食余,其减者为起,加者为讫,数亦如气。
求入辰法及求刻:以加减食所刻等,得起讫晚早之辰,与校正见多少之数。史书亏复起讫不同,今以其全一辰为率。
推日月食所起术:
月在内者,其正南,则起右上,亏左上。若正东,月自日上邪北而下。其在东南维前,东向望之,初不正,横月高日下;乃月稍西北,日渐东南,过于维后,南向望之,月更北,日差西南;以至于午之后,亦南望之,月欹西北,日复东南。西南维后,西向而望,月为东北,日则西南。正西,自日北下邪亏,而亦后不正,横月高日下。若食十二分以上,起右亏左。其正东,起上近亏下而北,午前则渐自上邪下。维西,起西北,亏东南。维北,起西南,亏东北;午后则稍从下傍下。维东,起西南,亏东北。维南,起西北,亏东南。在东则以上为东,在西则以下为西。
月在外者,其正南,起右下,亏左上。在正东,月自日南邪下而映。维北,则月微东南,日返西。维西南,日稍移东北,以至于午,月南日北,过午之后,月稍东南,日更西北。维北,月有西南,日复东北。正西,月自日下邪南而上。皆准此体以定起亏,随其所处,每用不同。其月之所食,皆依日亏起,每随类反之,皆与日食限同表里,而与日返其逆顺,上下过其分。
五星:
岁为木
荧惑为火
镇为土
太白为金
辰为水
木数,千八百六十万五千四百六十八。
伏半平,八十三万六千八百四十八。
复日,三百九十八;余,四万一千一百五十六。
岁一,残日,三十三;余,二万九千七百四十九半。
见去日,十四度。
平见,在春分前,以四乘去立春日;小满前,又三乘去春分日,增春分所乘者;白露后,亦四乘去寒露日;小暑,加七日;小雪前,以八乘去寒露日;冬至后,以八乘去立春日,为减,小雪至冬至减七日。
见,初日行万一千八百一十八分,日益迟七十分,百一十日行十八度、分四万七百三十八而留。二十八日乃逆,日退六千四百三十六分,八十七日退十二度、分二百四。又留二十八日。初日行四千一百八十八分,日益疾七十分,百一十日亦行十八度、分四万七百三十八而伏。
火数,三千六百三十七万七千五百九十五。
伏半平,三百三十七万九千三百二十七半。
复日,七百七十九;余,四万一千九百一十九。
岁再,残日,四十九;余,万九千一百六。
见去日,十六度。
平见,在雨水前,以十九乘去大寒日:清明前,又十八乘去雨水日,增雨水所乘者;夏至后,以十六乘去处暑日;小满后,又十五日;寒露前,以十八乘去白露日;小雪前,又十七乘去寒露日,增寒露所乘者;大雪后,二十九乘去大寒日,为减,小雪至大雪减二十五日。
见,初在冬至,则二百三十六日行百五十八度,以后日度随其日数增损各一;尽三十日,一日半损一;又八十六日,二日损一;复三十八日,同;又十五日,三日损一;复十二日,同;又三十九日,三日增一;又二十四日,二日增一;又五十八日,一日增一;复三十三日,同;又三十日,二日损一,还终至冬至,二百三十六日行百五十八度。其立春尽春分,夏至尽立夏,八日减一日;春分至立夏,减六日;立秋至秋分,减五度,各其初行日及度数。白露至寒露,初日行半度,四十日行二十度。以其残日及度,计充前数,皆差行,日益迟二十分,各尽其日度乃迟,初日行分二万二千六百六十九,日益迟一百一十分,六十一日行二十五度、分万五千四百九。初减度五者,于此初日加分三千八百二十三、篾十七;以迟日为母,尽其迟日行三十度,分同,而留十三日。
前减日分于二留,乃逆,日退分万二千五百二十六,六十三日退十六度、分四万二千八百三十四。又留十三日而行,初日万六千六十九,日益疾百一十分,六十一日行二十五度、分万五千四百九。立秋尽秋分,增行度五,加初日分同前,更疾。在冬至则二百一十三日行百三十五度;尽三十六日,一日损一;又二十日,二日损一;复二十四日,同;又五十四日,三日日增一;又十二日,二日增一;又四十二日,一日增一;又十四日,一日增一半;又十二日,增一;复四十五日,同;又一百六日,二日损一,亦终冬至二百一十三日,行百三十五度。
前增行度五者,于此亦减五度,为疾日及数。其立夏尽夏至初,日行半度,六十日行三十度。夏至尽立秋,亦初日行半度,四十日行二十度。其残亦计充如前,皆差行,日益疾二十分,各尽其日度而伏。
土数,千七百六十三万五千五百九十四。
伏半平,八十六万四千九百九十五。
复日,三百七十八;余,四千一百六十二。
岁一,残日,十二;余,三万九千三百九十九半。
见去日,十六度半。
平见,在大暑前,以七乘去小满日;寒露后,九乘去小雪日,为加,大暑至寒露加八日。小寒前,以九乘去小雪日;雨水后,以四乘去小满日;立春后,又三乘去雨水日,增雨水所乘者,为减,小寒至立春减八日。
见,日行分四千三百六十四,八十日行七度、分二万二千六百一十二而留三十九日乃逆,日退分二千八百二十,百三日退六度、分万五百九十六。又留三十九日,亦行分日四千三百六十四,八十日行七度、分二万二千六百一十二而伏。
金数,二千七百二十三万六千二百八。
晨伏半平,百九十五万七千一百四。
复日,五百八十三;余,四万二千七百五十六。
岁一,残日,二百一十八;余,三万一千三百四十九半。
夕见伏,二百五十六日。
晨见伏,三百二十七日;余与复同。
见去日,十一度。
夕平见,在立秋前,以六乘去芒种日;秋分后,以五乘去小雪日;小雪后,又四乘去大雪日,增小雪所乘者,为加,立秋至秋分加七日。立春前,以五乘去大雪日;雨水前,又四乘去立春日,增立春所乘者;清明后,以六乘去芒种日,为减,雨水至清明减七日。
晨平见,在小寒前,以六乘去冬至日;立春前,又五乘去小寒日,增小寒所乘者;芒种前,以六乘去夏至日;立夏前,又五乘去芒种日,增芒种所乘者,为加,立春至立夏加五日。小暑前,以六乘去夏至日;立秋前,又五乘去小暑日;增小暑所乘者;大雪后,以六乘去冬至日;立冬后,又五乘去大雪日,增大雪所乘者,为减,立秋至立冬减五日。
夕见,百七十一日行二百六度。其谷雨至小满、白露至寒露,皆十日加一度;小满至白露,加三度。乃十二日行十二度。冬至后,十二日减日度各一,雨水尽夏至,日度七;夏至后六日增一。大暑至立秋,还日度十二;至寒露,日度二十二,后六日减一。自大雪尽冬至,又日度十二而迟。日益疾五百二十分,初日行分二万三千七百九十一、篾三十五,行日为母,四十三日行三十二度。
前加度者,此依减之。留九日乃逆,日退太半度,九日退六度,而夕伏晨见。日退太半度,九日退六度。复留,九日而行,日益迟五百二十分,初日行分四万五千六百三十一、篾三十五,四十三日行三十二度。芒种至小暑,大雪至立冬,十五日减一度;小暑至立冬,减二度。又十二日行十二度。冬至后,十五日增日度各一。惊蛰至春分,日度十七,后十五日减一,尽夏至,还日度十二。后六日减一,至白露,日度皆尽。霜降后,五日增一,尽冬至,又日度十二。乃疾,百七十一日行二百六度。前减者,此亦加之,而晨伏。
水数,五百四十万五千六。
晨伏半平,七十九万九十九。
复日,百一十五;余,四万九百四十六。
夕见伏,五十一日。
晨见伏,六十四日;余与复同。
见去日,十七度。
夕应见,在立秋后小雪前者不见;其白露前立夏后,时有见者。
晨应见,在立春后小满前者不见;其惊蛰前立冬后,时有见者。
夕见,日行一度太,十二日行二十度。小暑至白露,行度半,十二日行十八度,乃八日行八度。大暑后,二日去度一,讫十六日,而日度俱尽。而迟,日行半度,四日行二度。益迟,日行少半度,三日行一度。前行度半者,去此益迟。乃留四日而夕伏晨见,留四日,为日行少半度,三日行一度。大寒至惊蛰,无此行,更疾,日行半度;四日行二度;又八日行八度。亦大寒后,二日去度一;讫十六日,亦日度俱尽。益疾,日行一度太,十二日行二十度。初无迟者,此行度半,十二日行十八度而晨伏。
推星平见术:
各以伏半减积半实,乃以其数去之;残返减数,满气日法为日,不满为余,即所求年天正冬至后平见日余。金、水满晨见伏日者,去之,晨平见。求平见月日:以冬至去定朔日、余,加其后日及余,满复日又去,起天正月,依定大小朔除之,不尽算外日,即星见所在。求后平见,因前见去其岁一、再,皆以残日加之,亦可。其复日,金水准以晨夕见伏日,加晨得夕,加夕得晨。
求常见日:以转法除所得加减者,为日;其不满,以余通乘之,为余;并日,皆加减平见日、余,即为常见日及余。
求定见日:以其先后已通者,先减后加常见日,即得定见日余。
求星见所在度:
置星定见、其日夜半所在宿度及分,以其日先后余,分前加、分后减气日法,而乘定见余,气日法而一所得加夜半度分,乃以星初见去日度数,晨减夕加之,即星初见所在宿度及分。
求次日:
各加一日所行度及分。其有益疾、迟者副置一日行分,各以其分疾增、迟损,乃加之。有篾者,满法从分,其母有不等,齐而进退之。留即因前,逆则依减入虚去分,逆出先加。皆以篾法除,为转分;其不尽者,仍谓之篾,各得每日所在知去日度。增以日所入先后分,定之。诸行星度求水其外内,准月行增损黄道而步之;不明者,依黄道而求所去日度。先后分亦分明前加后减。其金、火诸日度,计数增损定之者。其日少度多,以日减度之残者,与日多度少之度,皆度法乘之,日数而一,所得为分。不满篾,以日数为母。日少者以分并减之一度,日多者直为度分,即皆一日平行分。其差行者,皆减所行日数一,乃半其益疾、益迟分而乘之,益疾以减、益迟以加一日平行分,皆初日所行分。有计日加减,而日数不满未得成度者,以气日法若度法乘,见已所行日即日数除之,所得以增损其气日疾法,为日及度。其不成者,亦即为篾。其木、火、土,晨有见而夕有伏;金、水即夕见还夕伏,晨见即晨伏。然火之初行及后疾,距冬至日计日增损日度者,皆当先置从冬至日余数,累加于位上,以知其去冬至远近,乃以初见与后疾初日去冬至日数而增损定之,而后依其所直日度数行之也。
*********志第十四 天文上
若夫法紫微以居中,拟明堂而布政,依分野而命国,体众星而效官,动必顺时 ,教不违物,故能成变化之道,合阴阳之妙。爰在庖牺,仰观俯察,谓以天之七曜、二十八星,周于穹圆之度,以丽十二位也。在天成象,示见吉凶。五纬入房,启姬王之肇迹,长星孛斗,鉴宋人之首乱,天意人事,同乎影响。自夷王下堂而见诸侯,赧王登台而避责,《记》曰:“天子微,诸侯僭。”于是师兵吞灭,僵仆原野。秦氏以战国之余,怙兹凶暴,小星交斗,长彗横天。汉高祖驱驾英雄,垦除灾害,五精从岁,七重晕毕,含枢曾缅,道不虚行。自西京创制,多历年载。世祖中兴,当涂驭物,金行水德,祗奉灵命,玄兆著明,天人不远。昔者荥河献箓,温洛呈图,六爻摛范,三光宛备,则星官之书,自黄帝始。高阳氏使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帝尧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夏有昆吾,殷有巫咸,周之史佚,宋之子韦,鲁之梓慎,郑之裨灶,魏有石氏,齐有甘公,皆能言天文、察微变者也。汉之传天数者,则有唐都、李寻之伦。光武时,则有苏伯况、郎雅光,并能参伍天文,发扬善道,补益当时,监垂来世。而河、洛图纬,虽有星占星官之名,未能尽列。
后汉张衡为太史令,铸浑天仪,总序经星,谓之《灵宪》。其大略曰:“星也者,体生于地,精发于天。紫宫为帝皇之居,太微为五帝之坐,在野象物,在朝象官。居其中央,谓之北斗,动系于占,实司王命。四布于方,为二十八星,日月运行,历示休咎。五纬经次,用彰祸福,则上天之心,于是见矣。中外之官,常明者百有二十,可名者三百二十,为星二千五百;微星之数万一千五百二十,庶物蠢动,咸得系命。”而衡所铸之图,遇乱堙灭,星官名数,今亦不存。三国时,吴太史令陈卓,始列甘氏、石氏、巫咸三家星官,著于图录。并注占赞,总有二百五十四官,一千二百八十三星,并二十八宿及辅官附坐一百八十二星,总二百八十三官,一千五百六十五星。宋元嘉中,太史令钱乐之所铸浑天铜仪,以硃黑白三色,用殊三家,而合陈卓之数。高祖平陈,得善天官者周坟,并得宋氏浑仪之器。乃命庾季才等,参校周、齐、梁、陈及祖恆、孙僧化官私旧图,刊其大小,正彼疏密,依准三家星位,以为盖图。旁摛始分,甄表常度,并具赤黄二道,内外两规。悬象著明,缠离攸次,星之隐显,天汉昭回,宛若穹苍,将为正范。以坟为太史令。坟博考经书,勤于教习,自此太史观生,始能识天官。炀帝又遣宫人四十人,就太史局,别诏袁充,教以星气,业成者进内,以参占验云。史臣于观台访浑仪,见元魏太史令晁崇所造者,以铁为之,其规有六。其外四规常定,一象地形,二象赤道,其余象二极。其内二规,可以运转,用合八尺之管,以窥星度。周武帝平齐所得。隋开皇三年,新都初成,以置诸观台之上。大唐因而用焉。马迁《天官书》及班氏所载,妖星晕珥,云气虹霓,存其大纲,未能备举。自后史官,更无纪录。《春秋传》曰:“公既视朔,遂登观台,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神道司存,安可诬也!今略举其形名占验,次之经星之末云。
○天体
古之言天者有三家,一曰盖天,二曰宣夜,三曰浑天。
盖天之说,即《周髀》是也。其本庖牺氏立周天历度,其所传则周公受于殷商,周人志之,故曰《周髀》。髀,股也;股者,表也。其言天似盖笠,地法覆槃,天地各中高外下。北极之下,为天地之中,其地最高,而滂沲四蕆,三光隐映,以为昼夜。天中高于外衡冬至日之所在六万里,北极下地高于外衡下地亦六万里,外衡高于北极下地二万里。天地隆高相从,日去地恆八万里。日丽天而平转,分冬夏之间日所行道为七衡六间。每衡周径里数,各依算术,用句股重差,推晷影极游,以为远近之数,皆得于表股也,故曰《周髀》。
又《周髀》家云:“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天旁转如推磨而左行,日月右行,天左转,故日月实东行,而天牵之以西没。譬之于蚁行磨石之上,磨左旋而蚁右去,磨疾而蚁迟,故不得不随磨以左回焉。天形南高而北下,日出高故见,日入下故不见。天之居如倚盖,故极在人北,是其证也。极在天之中,而今在人北,所以知天之形如倚盖也。日朝出阴中,暮入阴中,阴气暗冥,故从没不见也。夏时阳气多,阴气少,阳气光明,与日同晖,故日出即见,无蔽之者,故夏日长也。冬时阴气多,阳气少,阴气暗冥,掩日之光,虽出犹隐不见,故冬日短也。”
汉末,扬子云难盖天八事,以通浑天。其一云:“日之东行,循黄道。昼夜中规,牵牛距北极南百一十度,东井距北极南七十度,并百八十度。周三径一,二十八宿周天当五百四十度,今三百六十度,何也?”其二曰:“春秋分之日正出在卯,入在酉,而昼漏五十刻。即天盖转,夜当倍昼。今夜亦五十刻,何也?”其三曰:“日入而星见,日出而不见,即斗下见日六月,不见日六月。北斗亦当见六月,不见六月。今夜常见,何也?”其四曰:“以盖图视天河,起斗而东入狼弧间,曲如轮。今视天河直如绳,何也?”其五曰:“周天二十八宿,以盖图视天,星见者当少,不见者当多。今见与不见等,何出入无冬夏,而两宿十四星当见,不以日长短故见有多少,何也?”其六曰:“天至高也,地至卑也。日托天而旋,可谓至高矣。纵人目可夺,水与影不可夺也。今从高山上,以水望日,日出水下,影上行,何也?”其七曰:“视物近则大,远则小。今日与北斗,近我而小,远我而大,何也?”其八曰:“视盖与车辐间,近杠毂即密,益远益疏。今北极为天杠毂,二十八宿为天辐。以星度度天,南方次地星间当数倍。今交密,何也?” 其后桓谭、郑玄、蔡邕、陆绩,各陈《周髀》考验天状,多有所违。逮梁武帝于长春殿讲义,另拟天体,全同《周髀》之文,盖立新意,以排浑天之论而已。
宣夜之书,绝无师法。唯汉秘书郎郗萌记先师相传云:“天了无质,仰而瞻之,高远无极,眼瞀精绝,故苍苍然也。譬之旁望远道之黄山而皆青,俯察千仞之深谷而窈黑,夫青非真色,而黑非有体也。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气焉。是以七曜或逝或住,或顺或逆,伏见无常,进退不同,由乎无所根系,故各异也。故辰极常居其所,而北斗不与众星西没也。”
晋成帝咸康中,会稽虞喜因宣夜之说,作《安天论》,以为“天高穷于无穷,地深测于不测。天确乎在上,有常安之形,地魄焉在下,有居静之体,当相覆冒,方则俱方,圆则俱圆,无方圆不同之义也。其光曜布列,各自运行,犹江海之有潮汐,万品之有行藏也。”葛洪闻而讥之曰:“苟辰宿不丽于天,天为无用,便可言无。何必夏云有之而不动乎?”由此而谈,葛洪可谓知言之选也。喜族祖河间相耸,又立《穹天论》云:“天形穹隆如鸡子幕,其际周接四海之表,浮乎元气之上。譬如覆奁以抑水而不没者,气充其中故也。日绕辰极,没西还东,而不出入地中。天之有极,犹盖之有斗也。天北下于地三十度,极之倾在地卯酉之北亦三十度。人在卯酉之南十余万里,故斗极之下,不为地中,当对天地卯酉之位耳。日行黄道绕极。极北去黄道百一十五度,南去黄道六十七度,二至之所舍,以为长短也。”吴太常姚信,造《昕天论》云:“人为灵虫,形最似天。今人颐前侈临胸,而项不能覆背。近取诸身,故知天之体,南低入地,北则偏高也。又冬至极低,而天运近南,故日去人远,而斗去人近,北天气至,故水寒也。夏至极起,而天运近北,而斗去人远,日去人近,南天气至,故蒸热也。极之高时,日行地中浅,故夜短;天去地高,故昼长也。极之低时,日行地中深,故夜长;天去地下,故昼短也。”自虞喜、虞耸、姚信,皆好奇徇异之说,非极数谈天者也。
前儒旧说,天地之体,状如鸟卵,天包地外,犹壳之裹黄,周旋无端,其形浑浑然,故曰浑天。又曰:“天表里有水,两仪转运,各乘气而浮,载水而行。”汉王仲任,据盖天之说以驳浑仪,云:“旧说,天转从地下过。今掘地一丈辄有水,天何得从水中行乎?甚不然也。日随天而转,非入地。夫人目所望,不过十里,天地合矣。实非合也,远使然耳。今视日入,非入也,亦远耳。当日入西方之时,其下之人亦将谓之为中也。四方之人,各以其近者为出,远者为入矣。何以明之?今试使一人把大炬火,夜行于平地,去人十里,火光灭矣。非火灭也,远使然耳。今日西转不复见,是火灭之类也。日月不圆也,望视之所以圆者,去人远也。夫日,火之精也;月,水之精也。水火在地不圆,在天何故圆?”丹阳葛洪释之曰:
《浑天仪注》云:“天如鸡子,地如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行。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又中分之,则半覆地上,半绕地下,故二十八宿半见半隐。天转如车毂之运也。”诸论天者虽多,然精于阴阳者少。张平子、陆公纪之徒,咸以为推步七曜之道,以度历象昏明之证候,校以四八之气,考以漏刻之分,占咎影之往来,求形验于事情,莫密于浑象也。张平子既作铜浑天仪,于密室中,以漏水转之,与天皆合如符契也。崔子玉为其碑铭曰:“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高才伟艺,与神合契。”盖由于平子浑仪及地动仪之有验故也。若天果如浑者,则天之出入,行于水中,为必然矣。故《黄帝书》曰:“天在地外,水在天外。水浮天而载地者也。”又《易》曰:“时乘六龙。”夫阳爻称龙,龙者居水之物,以喻天。天阳物也,又出入水中,与龙相似,故比以龙也。圣人仰观俯察,审其如此。故《晋》卦坤上离下,以证日出于地也。又《明夷》之卦离下坤上,以证日入于地也。又《需》卦乾下坎上,此亦天入水中之象也。天为金,金水相生之物也。天出入水中,当有何损,而谓为不可乎?然则天之出入水中,无复疑矣。
又今视诸星出于东者,初但去地小许耳。渐而西行,先经人上,后遂转西而下焉,不旁旋也。其先在西之星,亦稍下而没,无北转者。日之出入亦然。若谓天磨石转者,众星日月,宜随天而回,初在于东,次经于南,次到于西,次及于北,而复还于东,不应横过去也。今日出于东,冉冉转上,及其入西,亦复渐渐稍下,都不绕边北去。了了如此,王生必固谓为不然者,疏矣。今日径千里,其中足以当小星之数十也。若日以转远之故,但当光曜不能复来照及人耳,宜犹望见其体,不应都失其所在也。日光既盛,其体又大于星。今见极北之星,而不见日之在北者,明其不北行也。若日以转远之故,不复可见,其比入之间,应当稍小。而日方入之时,反乃更大,此非转远之徵也。王生以火炬喻日,吾亦将借子之矛,以刺子之盾焉。把火之人,去人转远,其光转微,而日月自出至入,不渐小也。王生以火喻之,谬矣。又日之入西方,视之稍稍去,初尚有半,如横破镜之状,须臾沦没矣。若如王生之言,日转北去者,其北都没之顷,宜先如竖破镜之状,不应如横破镜也。如此言之,日入北方,不亦孤孑乎?又月之光微,不及日远矣。月盛之时,虽有重云蔽之,不见月体,而夕犹朗然,是月光犹从云中而照外也。日若绕西及北者,其光故应如月在云中之状,不得夜便大暗也。又日入则星月出焉。明知天以日月分主昼夜,相代而照也。若日常出者,不应日亦入而星月出也。
又案河、洛之文,皆云水火者,阴阳之余气也。夫言余气,则不能生日月可知也,顾当言日精生火者可耳。若水火是日月所生,则亦何得尽如日月之圆乎?今火出于阳燧,阳燧圆而火不圆也。水出于方诸,方诸方而水不方也。又阳燧可以取火于日,而无取日于火之理,此则日精之生火明矣。方诸可以取水于月,无取月于水之道,此则月精之生水了矣。王生又云:“远故视之圆。”若审然者,月初生之时及既亏之后,何以视之不圆乎?而日食,或上或下,从侧而起,或如钩至尽。若远视见圆,不宜见其残缺左右所起也。此则浑天之体,信而有徵矣。
宋何承天论浑天象体曰:“详寻前说,因观浑仪,研求其意,有悟天形正圆,而水居其半,地中高外卑,水周其下。言四方者,东曰昜谷,日之所出,西曰濛汜,日之所入。《庄子》又云:‘北溟有鱼,化而为鸟,将徙于南溟。’斯亦古之遗记,四方皆水证也。四方皆水,谓之四海。凡五行相生,水生于金。是故百川发源,皆自山出,由高趣下,归注于海。日为阳精,光曜炎炽,一夜入水,所经焦竭。百川归注,足以相补,故旱不为减,浸不为益。”又云:“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三百四分之七十五。天常西转,一日一夜,过周一度。南北二极,相去一百一十六度、三百四分度之六十五强,即天经也。黄道袤带赤道,春分交于奎七度,秋分交于轸十五度,冬至斗十四度半强,夏至井十六度半。从北极扶天而南五十五度强,则居天四维之中,最高处也,即天顶也。其下则地中也。”自外与王蕃大同。王蕃《浑天说》,具于《晋史》。
旧说浑天者,以日月星辰,不问春秋冬夏,昼夜晨昏,上下去地中皆同,无远近。《列子》曰:“孔子东游,见两小兒斗。问其故,一小兒曰:‘我以日始出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小兒曰:‘我以为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言初出近者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其日中,裁如盘盖。此不为远者小,近者大乎?’言日初出远者曰:‘日初出时,沧沧凉凉,及其中时,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远者凉乎?’”
桓谭《新论》云:“汉长水校尉平陵关子阳,以为日之去人,上方远而四傍近。何以知之?星宿昏时出东方,其间甚疏,相离丈余。及夜半在上方,视之甚数,相离一二尺。以准度望之,逾益明白,故知天上之远于傍也。日为天阳,火为地阳。地阳上升,天阳下降。今置火于地,从傍与上,诊其热,远近殊不同焉。日中正在上,覆盖人,人当天阳之冲,故热于始出时。又新从太阴中来,故复凉于其西在桑榆间也。桓君山曰:子阳之言,岂其然乎?”
张衡《灵台》曰:“日之薄地,暗其明也。由暗视明,明无所屈,是以望之若大。方其中,天地同明,明还自夺,故望之若小。火当夜而扬光,在昼则不明也。月之于夜,与日同而差微。”
晋著作郎阳平束皙,字广微,以为傍方与上方等。傍视则天体存于侧,故日出时视日大也。日无小大,而所存者有伸厌。厌而形小,伸而体大,盖其理也。又日始出时色白者,虽大不甚,始出时色赤者,其大则甚,此终以人目之惑,无远近也。且夫置器广庭,则函牛之鼎如釜,堂崇十仞,则八尺之人犹短,物有陵之,非形异也。夫物有惑心,形有乱目,诚非断疑定理之主。故仰游云以观月,月常动而云不移;乘船以涉水,水去而船不徙矣。
姜岌云:“余以为子阳言天阳下降,日下热,束皙言天体存于目,则日大,颇近之矣。浑天之体,圆周之径,详之于天度,验之于晷影,而纷然之说,由人目也。参伐初出,在旁则其间疏,在上则其间数。以浑检之,度则均也。旁之与上,理无有殊也。夫日者纯阳之精也,光明外曜,以眩人目,故人视日如小。及其初出,地有游气,以厌日光,不眩人目,即日赤而大也。无游气则色白,大不甚矣。地气不及天,故一日之中,晨夕日色赤,而中时日色白。地气上升,蒙蒙四合,与天连者,虽中时亦赤矣。日与火相类,火则体赤而炎黄,日赤宜矣。然日色赤者,犹火无炎也。光衰失常,则为异矣。”
梁奉朝请祖恆曰:
自古论天者多矣,而群氏纠纷,至相非毁。窃览同异,稽之典经,仰观辰极,傍瞩四维,睹日月之升降,察五星之见伏,校之以仪象,覆之以晷漏,则浑天之理,信而有徵。辄遗众说,附浑仪云。《考灵曜》先儒求得天地相去十七万八千五百里,以晷影验之,失于过多。既不显求之术,而虚设其数,盖夸诞之辞,宜非圣人之旨也。学者多固其说而未之革,岂不知寻其理欤,抑未能求其数故也?王蕃所考,校之前说,不啻减半。虽非揆格所知,而求之以理,诚未能遥趣其实,盖近密乎?辄因王蕃天高数,以求冬至、春分日高及南戴日下去地中数。法,令表高八尺与冬至影长一丈三尺,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为法。天高乘表高为实,实如法,得四万二千六百五十八里有奇,即冬至日高也。以天高乘冬至影长为实,实如法,得六万九千三百二十里有奇,即冬至南戴日下去地中数也。求春秋分数法,令表高及春秋分影长五尺三寸九分,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为法。因冬至日高实,而以法除之,得六万七千五百二里有奇,即春秋分日高也。以天高乘春秋分影长实,实如法而一,得四万五千四百七十九里有奇,即春秋分南戴日下去地中数也。南戴日下,所谓丹穴也。推北极里数法,夜于地中表南,傅地遥望北辰纽星之末,令与表端参合。以人目去表数及表高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为法。天高乘表高数为实,实如法而一,即北辰纽星高地数也。天高乘人目去表为实,实如法,即去北戴极下之数也。北戴斗极为空桐。
日去赤道表里二十四度,远寒近暑而中和。二分之日,去天顶三十六度。日去地中,四时同度,而有寒暑者,地气上腾,天气下降,故远日下而寒,近日下而暑,非有远近也。犹火居上,虽远而炎,在傍,虽近而微。视日在傍而大,居上而小者,仰瞩为难,平观为易也。由视有夷险,非远近之效也。今悬珠于百仞之上,或置之于百仞之前,从而观之,则大小殊矣。先儒弗斯取验,虚繁翰墨,夷途顿辔,雄辞析辩,不亦迂哉!今大寒在冬至后二气者,寒积而未消也。大暑在夏至后二气者,暑积而未歇也。寒暑均和,乃在春秋分后二气者,寒暑积而未平也。譬之火始入室,而未甚温,弗事加薪,久而逾炽。既已迁之,犹有余热也。
○浑天仪
案《虞书》:“舜在〔玑玉衡,以齐七政,”则《考灵曜》所谓观玉仪之游,昏明主时,乃命中星者也。〔玑中而星未中为急,急则日过其度,月不及其宿。〔玑未中而星中为舒,舒则日不及其度,月过其宿。〔玑中而星中为调,调则风雨时,庶草蕃芜,而五谷登,万事康也。所言〔玑者,谓浑天仪也。故《春秋文耀钩》云:“唐尧即位,羲、和立浑仪。”而先儒或因星官书,北斗第二星名旋,第三星名玑,第五星名玉衡,仍七政之言,即以为北斗七星。载笔之官,莫之或辨。史迁、班固,犹且致疑。马季长创谓玑衡为浑天仪。郑玄亦云;“其转运者为玑,其持正者为衡,皆以玉为之。七政者,日月五星也。以玑衡视其行度,以观天意也。”故王蕃云:“浑天仪者,羲、和之旧器,积代相传,谓之玑衡。其为用也,以察三光,以分宿度者也。又有浑天象者,以著天体,以布星辰。而浑象之法,地当在天中,其势不便,故反观其形,地为外匡,于已解者,无异在内。诡状殊体,而合于理,可谓奇巧。然斯二者,以考于天,盖密矣。”又云:“古旧浑象,以二分为一度,周七尺三寸半分。而莫知何代所造。”今案虞喜云:“落下闳为汉孝武帝于地中转浑天,定时节,作《泰初历》。”或其所制也。
汉孝和帝时,太史揆候,皆以赤道仪,与天度颇有进退。以问典星待诏姚崇等,皆曰《星图》有规法,日月实从黄道。官无其器。至永元十五年,诏左中郎将贾逵乃始造太史黄道铜仪。至桓帝延熹七年,太史令张衡更以铜制,以四分为一度,周天一丈四尺六寸一分。亦于密室中以漏水转之,令司之者,闭户而唱之,以告灵台之观天者。〔玑所加,某星始见,某星已中,某星今没,皆如合符。蕃以古制局小,以布星辰,相去稠概,不得了察。张衡所作,又复伤大,难可转移。蕃今所作,以三分为一度,周一丈九寸五分、四分分之三。长古法三尺六寸五分、四分分之一,减衡法亦三尺六寸五分、四分分之一。浑天仪法,黄赤道各广一度有半。故今所作浑象,黄赤道各广四分半,相去七寸二分。又云“黄赤二道,相共交错,其间相去二十四度。以两仪准之,二道俱三百六十五度有奇。又赤道见者,常一百八十二度半强。又南北考之,天见者亦一百八十二度半强。是以知天之体圆如弹丸,南北极相去一百八十二度半强也。而陆绩所作浑象,形如鸟卵,以施二道,不得如法。若使二道同规,则其间相去不得满二十四度。若令相去二十四度,则黄道当长于赤道。又两极相去,不翅八十二度半强。案绩说云:‘天东西径三十五万七千里,直径亦然。’则绩意亦以天为正圆也。器与言谬,颇为乖僻。”然则浑天仪者,其制有机有衡。既动静兼状,以效二仪之情,又周旋衡管,用考三光之分。所以揆正宿度,准步盈虚,求古之遗法也。则先儒所言圆规径八尺,汉候台铜仪,蔡邕所欲寝伏其下者是也。
梁华林重云殿前所置铜仪,其制则有双环规相并,间相去三寸许,正竖当子午。其子午之间,应南北极之衡,各合而为孔,以象南北枢。植楗于前后以属焉。又有单横规,高下正当浑之半。皆周市分为度数;署以维辰之位,以象地。又有单规,斜带南北之中,与春秋二分之日道相应。亦周匝分为度数,而署以维辰,并相连者。属楗植而不动。其里又有双规相并,如外双规。内径八尺,周二丈四尺,而属双轴。轴两头出规外各二寸许,合两为一。内有孔,圆径二寸许,南头入地下,注于外双规南枢孔中,以象南极。北头出地上,入于外双规北枢孔中,以象北极。其运动得东西转,以象天行。其双轴之间,则置衡,长八尺,通中有孔,圆径一寸。当衡之半,两边有关,各注著双轴。衡即随天象东西转运,又自于双轴间得南北低仰。所以准验辰历,分考次度,其于揆测,唯所欲为之者也。检其镌题,是伪刘曜光初六年,史官丞南阳孔挺所造,则古之浑仪之法者也。而宋御史中丞何承天及太中大夫徐爰,各著《宋史》,咸以为即张衡所造。其仪略举天状,而不缀经星七曜。魏、晋丧乱,沉没西戎。义熙十四年,宋高祖定咸阳得之。梁尚书沈约著《宋史》,亦云然,皆失之远矣。
后魏道武天兴初,命太史令晁崇修浑仪,以观星象。十有余载,至明元永兴四年壬子,诏造太史候部铁仪,以为浑天法,考〔玑之正。其铭曰;“于皇大代,配天比祚。赫赫明明,声烈遐布。爰造兹器,考正宿度。贻法后叶,永垂典故。”其制并以铜铁,唯志星度以银错之。南北柱曲抱双规,东西柱直立,下有十字水平,以植四柱。十字之上,以龟负双规。其余皆与刘曜仪大同。即今太史候台所用也。
○浑天象
浑天象者,其制有机而无衡,梁末秘府有,以木为之。其圆如丸,其大数围。南北两头有轴。遍体布二十八宿、三家星、黄赤二道及天汉等。别为横规环,以匡其外。高下管之,以象地。南轴头入地,注于南植,以象南极。北轴头出于地上,注于北植,以象北极。正东西运转。昏明中星,既其应度,分至气节,亦验,在不差而已。不如浑仪,别有衡管,测揆日月,分步星度者也。吴太史令陈苗云:“先贤制木为仪,名曰浑天。”即此之谓耶?由斯而言,仪象二器,远不相涉。则张衡所造,盖亦止在浑象七曜,而何承天莫辨仪象之异,亦为乖失。
宋文帝以元嘉十三年诏太史更造浑仪。太史令钱乐之依案旧说,采效仪象,铸铜为之。五分为一度,径六尺八分少,周一丈八尺二寸六分少。地在天内,不动。立黄赤二道之规,南北二极之规,布列二十八宿、北斗极星。置日月五星于黄道上。为之杠轴,以象天运。昏明中星,与天相符。梁末,置于文德殿前。至如斯制,以为浑仪,仪则内阙衡管。以为浑象,而地不在外。是参两法,别为一体。就器用而求,犹浑象之流,外内天地之状,不失其位也。吴时又有葛衡,明达天官,能为机巧。改作浑天,使地居于天中。以机动之,天动而地止,以上应晷度,则乐之之所放述也。到元嘉十七年,又作小浑天,二分为一度,径二尺二寸,周六尺六寸。安二十八宿中外官星备足。以白青黄等三色珠为三家星。其日月五星,悉居黄道。亦象天运,而地在其中。宋元嘉所造仪象器,开皇九年平陈后,并入长安。大业初,移于东都观象殿。
○盖图
晋侍中刘智云:“颛顼造浑仪,黄帝为盖天。”然此二器,皆古之所制,但传说义者,失其用耳。昔者圣王正历明时,作圆盖以圆列宿。极在其中,回之以观天象。分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以定日数。日行于星纪,转回右行,故圆规之,以为日行道。欲明其四时所在,故于春也,则以青为道;于夏也,则以赤为道;于秋也,则以白为道;于冬也,则以黑为道。四季之末,各十八日,则以黄为道。盖图已定,仰观虽明,而未可正昏明,分昼夜,故作浑仪,以象天体。今案自开皇已后,天下一统,灵台以后魏铁浑天仪,测七曜盈缩,以盖图列星坐,分黄赤二道距二十八宿分度,而莫有更为浑象者矣。
仁寿四年,河间刘焯造《皇极历》,上启于东宫。论浑天云:
璇玑玉衡,正天之器,帝王钦若,世传其象。汉之孝武,详考律历,纠落下闳、鲜于妄人等,共所营定。逮于张衡,又寻述作,亦其体制,不异闳等。虽闳制莫存,而衡造有器。至吴时,陆绩、王蕃,并要修铸。绩小有异,蕃乃事同。宋有钱乐之,魏初晁崇等,总用铜铁,小大有殊,规域经模,不异蕃造。观蔡邕《月令章句》,郑玄注《考灵曜》,势同衡法,迄今不改。焯以愚管,留情推测,见其数制,莫不违爽。失之千里,差若毫厘,大象一乖,余何可验。况赤黄均度,月无出入,至所恆定,气不别衡。分刻本差,轮回守故。其为疏谬,不可复言。亦既由理不明,致使异家间出。盖及宣夜,三说并驱,平、昕、安、穹,四天腾沸。至当不二,理唯一揆,岂容天体,七种殊说?又影漏去极,就浑可推,百骸共体,本非异物。此真已验,彼伪自彰,岂朗日未晖,爝火不息,理有而阙,讵不可悲者也?昔蔡邕自朔方上书曰:“以八尺之仪,度知天地之象,古有其器,而无其书。常欲寝伏仪下,案度成数,而为立说。”邕以负罪朔裔,书奏不许。邕若蒙许,亦必不能。邕才不逾张衡,衡本岂有遗思也?则有器无书,观不能悟。焯今立术,改正旧浑。又以二至之影,定去极晷漏,并天地高远,星辰运周,所宗有本,皆有其率。祛今贤之巨惑,稽往哲之群疑,豁若云披,朗如雾散。为之错综,数卷已成,待得影差,谨更启送。
又云:“《周官》夏至日影,尺有五寸。张衡、郑玄、王番、陆绩先儒等,皆以为影千里差一寸。言南戴日下万五千里,表影正同,天高乃异。考之算法,必为不可。寸差千里,亦无典说,明为意断,事不可依。今交、爱之州,表北无影,计无万里,南过戴日。是千里一寸,非其实差。焯今说浑,以道为率,道里不定,得差乃审。既大圣之年,升平之日,厘改群谬,斯正其时。请一水工并解算术士,取河南、北平地之所,可量数百里,南北使正。审时以漏,平地以绳,随气至分,同日度影。得其差率,里即可知。则天地无所匿其形,辰象无所逃其数,超前显圣,效象除疑。请勿以人废言。”不用。至大业三年,敕诸郡测影,而焯寻卒,事遂寝废。
○地中
《周礼·大司徒职》:“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此则浑天之正说,立仪象之大本。故云:“日南则景短多暑,日北则景长多寒,日东则景夕多风,日西则景朝多阴。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谓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然则百物阜安,乃建王国焉。”又《考工记·匠人》:“建国,水地以县。置S以县,眡以景。为规,识日出之景与日入之景。昼参诸日中之景,夜考之极星,以正朝夕。”案土圭正影,经文阙略,先儒解说,又非明审。祖恆错综经注,以推地中。其法曰:“先验昏旦,定刻漏,分辰次。乃立仪表于准平之地,名曰南表。漏刻上水,居日之中,更立一表于南表影末,名曰中表。夜依中表,以望北极枢,而立北表,令参相直。三表皆以悬准定,乃观。三表直者,其立表之地,即当子午之正。三表曲者,地偏僻。每观中表,以知所偏。中表在西,则立表处在地中之西,当更向东求地中。若中表在东,则立表处在地中之东也,当更向西求地中。取三表直者,为地中之正。又以春秋二分之日,旦始出东方半体,乃立表于中表之东,名曰东表。令东表与日及中表参相直。视日之夕,日入西方半体,又立表于中表之西,名曰西表。亦从中表西望西表及日,参相直。乃观三表直者,即地南北之中也。若中表差近南,则所测之地在卯酉之南。中表差在北,则所测之地在卯酉之北。进退南北,求三表直正东西者,则其地处中,居卯酉之正也。”
○晷影
昔者周公测晷影于阳城,以参考历纪。其于《周礼》,在《大司徒之职》:“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至之景,尺有五寸,则天地之所合,四时之所交。百物阜安,乃建王国。”然则日为阳精,玄象之著然者也。生灵因之动息,寒暑由其递代。观阴阳之升降,揆天地之高远,正位辨方,定时考闰,莫近于兹也。古法简略,旨趣难究,术家考测,互有异同。先儒皆云:“夏至立八尺表于阳城,其影与土圭等。”案《尚书考灵曜》称:“日永,景尺五寸;日短,景尺三寸。”《易通卦验》曰:“冬至之日,树八尺之表,日中视其晷景长短,以占和否。夏至景一尺四寸八分,冬至一丈三尺。”《周髀》云:“成周土中,夏至景一尺六寸,冬至景一丈三尺五寸。”刘向《鸿范传》曰:“夏至景长一尺五寸八分,冬至一丈三尺一寸四分,春秋二分,景七尺三寸六分。”后汉《四分历》、魏《景初历》、宋《元嘉历》、大明祖冲之历,皆与《考灵曜》同。汉、魏及宋,所都皆别,四家历法,候影则齐。且纬候所陈,恐难依据。刘向二分之影,直以率推,非因表候定其长短。然寻晷影尺丈,虽有大较,或地域不改,而分寸参差,或南北殊方,而长短维一。盖术士未能精验,冯占所以致乖。今删其繁杂,附于此云。
梁天监中,祖恆造八尺铜表,其下与圭相连。圭上为沟,置水,以取平正。揆测日晷,求其盈缩。至大同十年,太史令虞广刂又用九尺表格江左之影。夏至一尺三寸二分,冬至一丈三尺七分,立夏、立秋二尺四寸五分,春分、秋分五尺三寸九分。陈氏一代,唯用梁法。齐神武以洛阳旧器并徙鄴中,以暨文宣受终,竟未考验。至武平七年,讫干景礼始荐刘孝孙、张孟宾等于后主。刘、张建表测影,以考分至之气。草创未就,仍遇朝亡。周自天和以来,言历者纷纷复出。亦验二至之影,以考历之精粗。及高祖践极之后,大议造历。张胄玄兼明揆测,言日长之瑞。有诏司存,而莫能考决。至开皇十九年,袁充为太史令,欲成胄玄旧事,复表曰:“隋兴已后,日景渐长。开皇元年冬至之影,长一丈二尺七寸二分,自尔渐短。至十七年冬至影,一丈二尺六寸三分。四年冬至,在洛阳测影,长一丈二尺八寸八分。二年夏至影,一尺四寸八分,自尔渐短。至十六年夏至影,一尺四寸五分。其十八年冬至,阴云不测。元年、十七年、十八年夏至,亦阴云不测。《周官》以土圭之法正日影,日至之影,尺有五寸。郑玄云:‘冬至之景,一丈三尺。’今十六年夏至之影,短于旧五分,十七年冬至之影,短于旧三寸七分。日去极近,则影短而日长;去极远,则影长而日短。行内道则去极近,行外道则去极远。《尧典》云:‘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据昴星昏中,则知尧时仲冬,日在须女十度。以历数推之,开皇以来冬至,日在斗十一度,与唐尧之代,去极俱近。谨案《元命包》云:‘日月出内道,〔玑得其常,天帝崇灵,圣王初功。’京房《别对》曰:‘太平日行上道,升平日行次道,霸代日行下道。’伏惟大隋启运,上感乾元,影短日长,振古希有。”是时废庶人勇,晋王广初为太子,充奏此事,深合时宜。上临朝谓百官曰:“景长之庆,天之祐也。今太子新立,当须改元,宜取日长之意,以为年号。”由是改开皇二十一年为仁寿元年。此后百工作役,并加程课,以日长故也。皇太子率百官诣阙陈贺。案日徐疾盈缩无常,充等以为祥瑞,大为议者所贬。
又《考灵曜》、《周髀》张衡《灵宪》及郑玄注《周官》,并云:“日影于地,千里而差一寸。”案宋元嘉十九年壬午,使使往交州测影。夏至之日,影出表南三寸二分。何承天遥取阳城,云夏至一尺五寸。计阳城去交州,路当万里,而影实差一尺八寸二分。是六百里而差一寸也。又当梁大同中,二至所测,以八尺表率取之,夏至当一尺一寸七分强。后魏信都芳注《周髀四术》,称永平元年戊子,当梁天监之七年,见洛阳测影,又见公孙崇集诸朝士,共观秘书影。同是夏至日,其中影皆长一尺五寸八分。以此推之,金陵去洛,南北略当千里,而影差四寸。则二百五十里而影差一寸也。况人路迂回,山川登降,方于鸟道,所校弥多,则千里之言,未足依也。其揆测参差如此,故备论之。
○漏刻
昔黄帝创观漏水,制器取则,以分昼夜。其后因以命官,《周礼》挈壶氏则其职也。其法,总以百刻,分于昼夜。冬至昼漏四十刻,夜漏六十刻。夏至昼漏六十刻,夜漏四十刻。春秋二分,昼夜各五十刻。日未出前二刻半而明,既没后二刻半乃昏。减夜五刻,以益昼漏,谓之昏旦。漏刻皆随气增损。冬夏二至之间,昼夜长短,凡差二十刻。每差一刻为一箭。冬至互起其首,凡有四十一箭。昼有朝,有禺,有中,有晡,有夕。夜有甲、乙、丙、丁、戊。昏旦有星中。每箭各有其数,皆所以分时代守,更其作役。
汉兴,张苍因循古制,犹多疏阔。及孝武考定星历,下漏以追天度,亦未能尽其理。刘向《鸿范传》记武帝时所用法云:“冬夏二至之间,一百八十余日,昼夜差二十刻。”大率二至之后,九日而增损一刻焉。至哀帝时,又改用昼夜一百二十刻,寻亦寝废。至王莽窃位,又遵行之。光武之初,亦以百刻九日加减法,编于《甲令》,为《常符漏品》。至和帝永元十四年,霍融上言:“官历率九日增减一刻,不与天相应。或时差至二刻半,不如夏历漏刻,随日南北为长短。”乃诏用夏历漏刻。依日行黄道去极,每差二度四分,为增减一刻。凡用四十八箭,终于魏、晋,相传不改。
宋何承天以月蚀所在,当日之衡,考验日宿,知移旧六度。冬至之日,其影极长,测量晷度,知冬至移旧四日。前代诸漏,春分昼长,秋分昼短,差过半刻。皆由气日不正,所以而然。遂议造漏法。春秋二分,昏旦昼夜漏各五十五刻。齐及梁初,因循不改。至天监六年,武帝以昼夜百刻,分配十二辰,辰得八刻,仍有余分。乃以昼夜为九十六刻,一辰有全刻八焉。至大同十年,又改用一百八刻。依《尚书考灵曜》昼夜三十六顷之数,因而三之。冬至昼漏四十八刻,夜漏六十刻。夏至昼漏七十刻,夜漏三十八刻。春秋二分,昼漏六十刻,夜漏四十八刻。昏旦之数各三刻。先令祖恆为《漏经》,皆依浑天黄道日行去极远近,为用箭日率。陈文帝天嘉中,亦命舍人硃史造漏,依古百刻为法。周、齐因循魏漏。晋、宋、梁大同,并以百刻分于昼夜。
隋初,用周朝尹公正、马显所造《漏经》。至开皇十四年,鄜州司马袁充上晷影漏刻。充以短影平仪,均布十二辰,立表,随日影所指辰刻,以验漏水之节。十二辰刻,互有多少,时正前后,刻亦不同。其二至二分用箭辰刻之法,今列之云。
冬至:日出辰正,入申正,昼四十刻,夜六十刻。
子、丑、亥各二刻,寅、戌各六刻,卯、酉各十三刻,辰、申各十四刻,巳、未各十刻,午八刻。
右十四日改箭。
春秋二分:日出卯正,入酉正,昼五十刻,夜五十刻。
子四刻,丑、亥七刻,寅、戌九刻,卯、酉十四刻,辰、申九刻,巳、未七刻,午四刻。
右五日改箭。
夏至:日出寅正,入戌正,昼六十刻,夜四十刻。
子八刻,丑、亥十刻,寅、戌十四刻,卯、酉十三刻,辰、申六刻,巳、未二刻,午二刻。
右一十九日,加减一刻,改箭。
袁充素不晓浑天黄道去极之数,苟役私智,变改旧章,其于施用,未为精密。
开皇十七年,张胄玄用后魏浑天铁仪,测知春秋二分,日出卯酉之北,不正当中。与何承天所测颇同,皆日出卯三刻五十五分,入酉四刻二十五分。昼漏五十刻十一分,夜漏四十九刻四十分,昼夜差六十分刻之四十。仁寿四年,刘焯上《皇极历》,有日行迟疾,推二十四气,皆有盈缩定日。春秋分定日,去冬至各八十八日有奇,去夏至各九十三日有奇。二分定日,昼夜各五十刻。又依浑天黄道,验知冬至夜漏五十九刻、一百分刻之八十六,昼漏四十刻一十四分,夏至昼漏五十九刻八十六分,夜漏四十刻一十四分。冬夏二至之间,昼夜差一十九刻、一百分刻之七十二。胄玄及焯漏刻,并不施用。然其法制,皆著在历术,推验加时,最为详审。
大业初,耿询作古欹器,以漏水注之,献于炀帝。帝善之,因令与宇文恺依后魏道士李兰所修道家上法称漏制,造称水漏器,以充行从。又作候影分箭上水方器,置于东都乾阳殿前鼓下司辰。又作马上漏刻,以从行辨时刻。揆日晷,下漏刻,此二者,测天地正仪象之本也。晷漏沿革,今古大殊,故列其差,以补前阙。
○经星中宫
北极五星,钩陈六星,皆在紫宫中。北极,辰也。其纽星,天之枢也。天运无穷,三光迭耀,而极星不移。故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贾逵、张衡、蔡邕、王蕃、陆绩,皆以北极纽星为枢,是不动处也。祖恆以仪准候不动处,在纽星之末,犹一度有余。北极大星,太一之座也。第一星主月,太子也。第二星主日,帝王也。第三星主五星,庶子也。所谓第二星者,最赤明者也。北极五星,最为尊也。中星不明,主不用事。右星不明,太子忧。钩陈,后宫也,太帝之正妃也,太帝之坐也。北四星曰女御宫,八十一御妻之象也。钩陈口中一星,曰天皇太帝。其神曰耀魄宝,主御群灵,秉万神图。抱极枢四星曰四辅,所以辅佐北极,而出度授政也。太帝上九星曰华盖,盖所以覆蔽太帝之坐也。又九星直曰杠。盖下五星曰五帝内坐,设叙顺,帝所居也。客犯紫宫中坐,大臣犯主。华盖杠旁六星曰六甲,可以分阴阳而纪节候,故在帝旁,所以布政教而授人时也。极东一星曰柱下史,主记过。古者有左右史,此之象也。柱史北一星曰女史,妇人之微者,主传漏。故汉有侍史。传舍九星在华盖上,近河,宾客之馆,主胡人入中国。客星守之,备奸使,亦曰胡兵起。传舍南河中五星曰造父,御官也,一曰司马,或曰伯乐。星亡,马大贵。西河中九星如钩状,曰钩星,伸则地动。天一一星,在紫宫门右星南,天帝之神也,主战斗,知人吉凶者也。太一一星,在天一南,相近,亦天帝神也,主使十六神,知风雨水旱,兵革饥馑,疾疫灾害所生之国也。
紫宫垣十五星,其西蕃七,东蕃八,在北斗北。一曰紫微,太帝之坐也,天子之常居也,主命,主度也。一曰长垣,一曰天营,一曰旗星,为蕃卫,备蕃臣也。宫阙兵起,旗星直,天子出,自将宫中兵。东垣下五星曰天柱,建政教,悬图法之所也。常以朔望日悬禁令于天柱,以示百司。《周礼》以正岁之月,悬法象魏,此之类也。门内东南维五星曰尚书,主纳言,夙夜谘谋,龙作纳言,此之象也。尚书西二星曰阴德、阳德,主周急振无。宫门左星内二星曰大理,主平刑断狱也。门外六星曰天床,主寝舍,解息燕休。西南角外二星曰内厨,主六宫之饮食,主后夫人与太子宴饮。东北维外六星曰天厨,主盛馔。
北斗七星,辅一星在太微北,七政之枢机,阴阳之元本也,故运乎天中,而临制四方,以建四时而均五行也。魁四星为〔玑,杓三星为玉衡。又象号令之主,又为帝车,取乎运动之义也。又魁第一星曰天枢,二曰〔,三曰玑,四曰权,五曰玉衡,六曰开阳,七曰摇光。一至四为魁,五至七为杓。枢为天,〔为地,玑为人,权为时,玉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石氏云:“第一曰正星,主阳德,天子之象也。二曰法星,主阴刑,女主之位也。三曰令星,主祸害也。四曰伐星,主天理,伐无道。五曰杀星,主中央,助四旁,杀有罪。六曰危星,主天仓五谷。七曰部星,亦曰应星,主兵。”又云:“一主天,二主地,三主火,四主水,五主土,六主木,七主金。”又曰:“一主秦,二主楚,三主梁,四主吴,五主赵,六主燕,七主齐。”
魁中四星,为贵人之牢,曰天理也。辅星傅乎开阳,所以佐斗成功也。又曰:“主危正,矫不平。”又曰:“丞相之象也。”七政星明,其国昌。不明,国殃。斗旁欲多星则安,斗中少星则人恐上,天下多讼法者。无星二十日。有辅星明而斗不明,臣强主弱。半明辅不明,主强臣弱也。杓南三星及魁第一星,皆曰三公,宣德化,调七政,和阴阳之官也。
文昌六星,在北斗魁前,天之六府也,主集计天道。一曰上将,大将建威武。二曰次将,尚书正左右。三曰贵相,太常理文绪。四曰司禄、司中,司隶赏功进。五曰司命、司怪,太史主灭咎。六曰司寇,大理佐理宝。所谓一者,起北斗魁前,近内阶者也。明润,大小齐,天瑞臻。
文昌北六星曰内阶,天皇之陛也。相一星在北斗南。相者总领百司而掌邦教,以佐帝王,安邦国,集众事也。其明吉。太阳守一星,在相西,大将大臣之象也,主戒不虞,设武备也。非其常,兵起。西北四星曰势。势,腐刑人也。天牢六星在北斗魁下,贵人之牢也,主愆过,禁暴淫。
太微,天子庭也,五帝之坐也,亦十二诸侯府也。其外蕃,九卿也。一曰太微为衡。衡,主平也。又为天庭,理法平辞,监升授德,列宿受符,诸神考节,舒情稽疑也。南蕃中二星间曰端门。东曰左执法,廷尉之象也。西曰右执法,御史大夫之象也。执法,所以举刺凶奸者也。左执法之东,左掖门也。右执法之西,右掖门也。东蕃四星,南第一曰上相,其北东太阳门也。第二星曰次相,其北中华东门也。第三星曰次将,其北东太阴门也。第四星曰上将。所谓四辅也。西蕃四星:南第一星曰上将,其北西太阳门也。第二星曰次将,其北中华西门也。第三曰次相,其北西太阴门也。第四星曰上相。亦四辅也。东西蕃有芒及摇动者,诸侯谋天子也。执法移则刑罚尤急。月、五星所犯中坐,成刑。月、五星入太微轨道,吉。
西南角外三星曰明堂,天子布政之宫也。明堂西三星曰灵台,观台也。主观云物,察符瑞,候灾变也。左执法东北一星曰谒者,主赞宾客也。谒者东北三星曰三公内坐,朝会之所居也。三公北三星曰九卿内坐,主治万事。九卿西五星曰内五诸侯,内侍天子,不之国者也。辟雍之礼得,则太微诸侯明。
黄帝坐一星,在太微中,含枢纽之神也。天子动得天度,止得地意,从容中道,则太微五帝坐明,坐以光。黄帝坐不明,人主求贤士以辅法,不然则夺势。又曰太微五坐小弱青黑,天子国亡。四帝坐四星,四星夹黄帝坐。东方星,苍帝灵威仰之神也。南方星,赤帝熛怒之神也。西方星,白帝招距之神也。北方星,黑帝叶光纪之神也。
五帝坐北一星曰太子,帝储也。太子北一星曰从官,侍臣也。帝坐东北一星曰幸臣。屏四星在端门之内,近右执法。屏,所以壅蔽帝庭也。执法主刺举,臣尊敬君上,则星光明润泽。郎位十五星,在帝坐东北,一曰依乌,郎位也。周官之元士,汉官之光禄、中散、谏议、议郎、三署郎中,是其职也。或曰今之尚书也。郎位主卫守也。其星明,大臣有劫主。又曰客犯上。其星不具,后死,幸臣诛。客星入之,大臣为乱。郎将一星在郎位北,主阅具,所以为武备也。武贲一星,在太微西蕃北,下台南,静室旄头之骑官也。常陈七星,如毕状,在帝坐北,天子宿卫武贲之土,以设强毅也。星摇动,天子自出,明则武兵用,微则武兵弱。
三台六星,两两而居,起文昌,列招摇、太微。一曰天柱,三公之位也。在天曰三台,主开德宣符也。西近文昌二星曰上台,为司命,主寿。次二星曰中台,为司中,主宗。东二星曰下台,为司禄,主兵,所以昭德塞违也。又曰三台为天阶,太一蹑以上下。一曰泰阶,上星为天子,下星为女主;中阶,上星为诸侯三公,下星为卿大夫;下阶,上星为士,下星为庶人。所以和阴阳而理万物也。其星有变,各以所主占人。君臣和集,如其常度。
南四星曰内平,近职执法平罪之官也。中台之北一星曰大尊,贵戚也。下台南一星曰武贲,卫官也。
摄提六星,直斗杓之南,主建时节,伺禨祥。摄提为楯,以夹拥帝席也,主九卿。明大,三公恣,客星入之,圣人受制。西三星曰周鼎,主流亡。大角一星,在摄提间。大角者,天王座也。又为天栋,正经纪。北三星曰帝席,主宴献酬酢。梗河三星,在大角北。梗河者,天矛也。一曰天锋,主胡兵。又为丧,故其变动应以兵丧也。星亡,其国有兵谋。招摇一星在其北,一曰矛楯,主胡兵。占与梗河略相类也。招摇与北斗杓间曰天库。星去其所,则有库开之祥也。招摇欲与栋星、梗河、北斗相应,则胡常来受命于中国。招摇明而不正,胡不受命。玄戈二星,在招摇北。玄戈所主,与招摇同。或云主北夷。客星守之,胡大败。天枪三星,在北斗杓东。一曰天钺,天之武备也。故在紫宫之左,所以御难也。女床三星,在其北,后宫御也,主女事。天棓五星,在女床北,天子先驱也,主忿争与刑罚,藏兵,亦所以御难也。枪棓皆以备非常也。一星不具,国兵起。
东七星曰扶筐,盛桑之器,主劝蚕也。七公七星,在招摇东,天之相也,三公之象,主七政。贯索九星在其前,贱人之牢也。一曰连索,一曰运营,一曰天牢,主法律,禁暴强也。牢口一星为门,欲其开也。九星皆明,天下狱烦。七星见,小赦;五星,大赦。动则斧钅质用,中空则更元。《汉志》云十五星。天纪九星,在贯索东,九卿也。九河主万事之纪,理怨讼也。明则天下多辞讼,亡则政理坏,国纪乱,散绝则地震山崩。织女三星,在天纪东端,天女也,主果瓜丝帛珍宝也。王者至孝,神祗咸喜,则织女星俱明,天下和平。大星怒角,布帛贵。东足四星曰渐台,临水之台也。主晷漏律吕之事。西之五星曰辇道,王者嬉游之道也,汉辇道通南、北宫象也。
左右角间二星曰平道之官。平道西一星曰进贤,主卿相举逸才。角北二星曰天田。亢北六星曰亢池。亢,舟航也;池,水也。主送往迎来。氐北一星曰天乳,主甘露。房中道一星曰岁,守之,阴阳平。房西二星南北列,曰天福,主乘舆之官,若《礼》巾车、公车之政。主祠事。东咸、西咸各四星,在房、心北,日月五星之道也。房之户,所以防淫佚也。星明则吉,暗则凶。月、五星犯守之,有阴谋。东咸西三星,南北列,曰罚星,主受金赎。键闭一星,在房东北,近钩钤,主关钥。
天市垣二十二星,在房心东北,主权衡,主聚众。一曰天旗庭,主斩戮之事也。市中星众润泽则岁实,星稀则岁虚。荧惑守之,戮不忠之臣。又曰,若怒角守之,戮者臣杀主。慧星除之,为徙市易都。客星入之,兵大起,出之有贵丧。市中六星临箕,曰市楼市府也,主市价律度。其阳为金钱,其阴为珠玉。变见,各以所主占之。北四星曰天斛,主量者也。斛西北二星曰列肆,主宝玉之货。市门左星内二星曰车肆,主众贾之区。
帝坐一星,在天市中,候星西,天庭也。光而润则天子吉,威令行。微小凶,大人当之。侯一星,在帝坐东北,主伺阴阳也。明大辅臣强,四夷开。候细微则国安,亡则主失位,移则主不安。宦者四星,在帝坐西南,侍主刑余之人也。星微则吉,明则凶,非其常,宦者有忧。斗五星,在宦者南,主平量。仰则天下斗斛不平,覆则岁穰。宗正二星,在帝坐东南,宗大夫也。慧星守之,若失色,宗正有事。客星守动,则天子亲属有变。客星守之,贵人死。宗星二,在候星东,宗室之象,帝辅血脉之臣也。客星守之,宗人不和。东北二星曰帛度,东北二星曰屠肆,各主其事。
天江四星在尾北,主太阴。江星不具,天下津河关道不通。明若动摇,大水出,大兵起。参差则马贵。荧惑守之,有立王。客星入之。河津绝。
天籥八星,在南斗杓西,主关闭。建星六星,在南斗北,亦曰天旗,天之都关也。为谋事,为天鼓,为天马。南二星,天库也。中央二星,市也,鈇钅质也。上二星,旗跗也。斗建之间,三光道也。星动则人劳。月晕之,蛟龙见,牛马疫。月、五星犯之,大臣相谮,臣谋主;亦为关梁不通,有大水。东南四星曰狗国,主鲜卑、乌丸、沃且。荧惑守之,外夷为变。太白逆守之,其国乱。客星犯守之,有大盗,其王且来。狗国北二星曰天鸡,主候时。天弁九星在建星北,市官之长也。主列肆圜阓,若市籍之事,以知市珍也。星欲明,吉。慧星犯守之,籴贵,囚徒起兵。
河鼓三星,旗九星,在牵牛北,天鼓也,主军鼓,主鈇钅质。一曰三武,主天子三将军。中央大星为大将军,左星为左将军,右星为右将军。左星,南星也,所以备关梁而距难也,设守阻险,知谋徵也。旗即天鼓之旗,所以为旌表也。左旗九星,在鼓左旁。鼓欲正直而明,色黄光泽,将吉;不正,为兵忧也。星怒马贵,动则兵起,曲则将失计夺势。旗星戾,乱相陵。旗端四星南北列,曰天桴。桴,鼓桴也。星不明,漏刻失时。前近河鼓,若桴鼓相直,皆为桴鼓用。
离珠五星,在须女北,须女之藏府也,女子之星也。星非故,后宫乱。客星犯之,后宫凶。虚北二星曰司命,北二星曰司禄,又北二星曰司危,又北二星曰司非。司命主举过行罚,灭不祥。司禄增年延德,故在六宗北。犯司危,主骄佚亡下。司非以法多就私。瓠瓜五星,在离珠北,主阴谋,主后宫,主果食。明则岁熟,微则岁恶,后失势。非其故,则山摇,谷多水。旁五星曰败瓜,主种。天津九星,梁,所以度神通四方也。一星不备,津关道不通。星明动则兵起如流沙,死人乱麻。微而参差,则马贵若死。星亡,若从河水为害,或曰水贼称王也。东近河边七星曰车府,主车之官也。车府东南五星曰人星,主静众庶,柔远能迩。一曰卧星,主防淫。其南三星内析,东南四星曰杵臼,主给军粮。客星入之,兵起,天下聚米。天津北四星如衡状,曰奚仲,古车正也。
腾蛇二十二星,在营室北,天蛇星主水虫。星明则不安,客星守之,水雨为灾,水物不收。王良五星,在奎北,居河中,天子奉车御官也。其四星曰天驷,旁一星曰王良,亦曰天马。其星动,为策马,车骑满野。亦曰王良梁,为天桥,主御风雨水道,故或占津梁。其星移,有兵,亦曰马病。客星守之,桥不通。前一星曰策,王良之御策也,主天子仆,在王良旁。若移在马后,是谓策马,则车骑满野。阁道六星,在王良前,飞道也。从紫宫至河,神所乘也。一曰阁道,主道里,天子游别宫之道也。亦曰阁道,所以捍难灭咎也。一曰王良旗,一曰紫宫旗,亦所以为旌表,而不欲其动摇。旗星者,兵所用也。傅路一星,在阁道南,旁别道也。备阁道之败,复而乘之也。一曰太仆,主御风雨,亦游从之义也。东壁北十星曰天厩,主马之官,若今驿亭也,主传令置驿,逐漏驰骛,谓其行急疾,与晷漏竞驰。
天将军十二星,在娄北,主武兵。中央大星,天之大将也。外小星,吏士也。大将星摇,兵起,大将出。小星不具,兵发。南一星曰军南门,主谁何出入。太陵八星,在胃北。陵者,墓也。太陵卷舌之口曰积京,主大丧也。积京中星绝,则诸侯有丧,民多疾,兵起,粟聚。少则粟散。星守之,有土功。太陵中一星曰积尸,明则死人如山。天船九星,在太陵北,居河中。一曰舟星,主度,所以济不通也,亦主水旱。不在汉中,津河不通。中四星欲其均明,即天下大安。不则兵若丧。客彗星出入之,为大水,有兵。中一星曰积水,候水灾。昴西二星曰天街,三光之道,主伺候关梁中外之境。天街西一星曰月。卷舌六星在北,主口语,以知佞谗也。曲者吉,直而动,天下有口舌之害。中一星曰天谗,主巫医。
五车五星,三柱九星,在毕北。五车者,五帝车舍也,五帝坐也,主天子五兵,一曰主五谷丰耗。西北大星曰天库,主太白,主秦。次东北星曰狱,主辰星,主燕、赵。次东星曰天仓,主岁星,主鲁、卫。次东南星曰司空,主填星,主楚。次西南星曰卿星,主荧惑,主魏。五星有变,皆以其所主而占之。三柱,一曰三泉,一曰休,一曰旗。五车星欲均明,阔狭有常也。天子得灵台之礼,则五车、三柱均明。中有五星曰天潢。天潢南三星曰咸池,鱼囿也。月、五星入天潢,兵起,道不通,天下乱,易政。咸池明,有龙堕死,猛兽及狼害人,若兵起。
五车南六星曰诸王,察诸侯存亡。西五星曰厉石,金若客星守之,兵动。北八星曰八谷,主候岁。八谷一星亡,一谷不登。天关一星,在五车南,亦曰天门,日月所行也,主边事,主开闭。芒角,有兵。五星守之,贵人多死。
东井钺前四星曰司怪,主候天地日月星辰变异,及鸟兽草木之妖,明主闻灾,修德保福也。司怪西北九星曰坐旗,君臣设位之表也。坐旗西四星曰天高,台榭之高,主远望气象。天高西一星曰天河,主察山林妖变。南河、北河各三星,夹东井。一曰天高天之阙门,主关梁。南河曰南戍,一曰南宫,一曰阳门,一曰越门,一曰权星,主火。北河一曰北戍,一曰北宫,一曰阴门,一曰胡门,一曰衡星,主水。两河戍间,日月五星之常道也。河戍动摇,中国兵起。南河三星曰阙丘,主宫门外象魏也。五诸侯五星,在东井北,主刺举,戒不虞。又曰理阴阳,察得失。亦曰主帝心。一曰帝师,二曰帝友,三曰三公,四曰博士,五曰太史。此五者常为帝定疑议。星明大润泽,则天下大治,角则祸在中。五诸侯南三星曰天樽,主盛饘粥,以给酒食之正也。积薪一星,在积水东,供给庖厨之正也。水位四星,在东井东,主水衡。客星若水火守犯之,百川流溢。
轩辕十七星,在七星北。轩辕,黄帝之神,黄龙之体也。后妃之主,士职也。一曰东陵,一曰权星,主雷雨之神。南大星,女主也。次北一星,妃也。次,将军也。其次诸星,皆次妃之属也。女主南小星,女御也。左一星少民,少后宗也。右一星大民,太后宗也。欲其色黄小而明也。轩辕右角南三星曰酒旗,酒官之旗也,主飨宴饮食。五星守酒旗,天下大甫,有酒肉财物,赐若爵宗室。酒旗南二星曰天相,丞相之象也。轩辕西四星曰爟,爟者烽火之爟也,边亭之警候。
爟北四星曰内平。少微四星,在太微西,士大夫之位也。一名处士,亦天子副主,或曰博士官。一曰主卫掖门。南第一星处士,第二星议士,第三星博士,第四星大夫。明大而黄,则贤士举也。月、五星犯守之,处士、女主忧,宰相易。南四星曰长垣,主界域及胡夷。荧惑入之,胡入中国。太白入之,九卿谋。
*********志第十五 天文中
○二十八舍
东方:角二星,为天阙,其间天门也,其内天庭也。故黄道经其中,七曜之所行也。左角为天田,为理,主刑,其南为太阳道。右角为将,主兵,其北为太阴道。盖天之三门,犹房之四表。其星明大,王道太平,贤者在朝。动摇移徙,王者行。
亢四星,天子之内朝也。总摄天下奏事,听讼理狱录功者也。一曰疏庙,主疾疫。星明大,辅纳忠,天下宁,人无疾疫。动则多疾。
氐四星,王者之宿宫,后妃之府,休解之房。前二星適也,后二星妾也。将有徭役之事,氐先动。星明大则臣奉度,人无劳。
房四星为明堂,天子布政之宫也,亦四辅也。下第一星,上将也;次,次将也;次,次相也;上星,上相也。南二星君位,北二星夫人位。又为四表,中间为天衢之大道,为天阙,黄道之所经也。南间曰阳环,其南曰太阳。北间曰阴间,其北曰太阴。七曜由乎天衢,则天下平和。由阳道则主旱丧,由阴道则主水兵。亦曰天驷,为天马,主车驾。南星曰左骖,次左服,次右服,次右骖。亦曰天厩,又主开闭,为畜藏之所由也。房星明则王者明。骖星大则兵起,星离则人流。又北二小星曰钩钤,房之钤键,天之管籥,主闭藏,键天心也。王者孝则钩钤明。近房,天下同心,远则天下不和,王者绝后。房钩钤间有星及疏圻,则地动河清。
心三星,天王正位也。中星曰明堂,天子位,为大辰,主天下之赏罚。天下变动,心星见祥。星明大,天下同,暗则主暗。前星为太子,其星不明,太子不得代。后星为庶子,后星明,庶子代。心星变黑,大人有忧。直则王失势,动则国有忧急,角摇则有兵,离则人流。
尾九星,后宫之场,妃后之府。上第一星,后也;次三星,夫人;次星,嫔妾。第三星傍一星,名曰神宫,解衣之内室。尾亦为九子。星色欲均明,大小相承,则后宫有叙,多子孙。星微细暗,后有忧疾。疏远,后失势。动摇则君臣不和,天下乱。就聚则大水。
箕四星,亦后宫妃后之府。亦曰天津,一曰天鸡。主八风,凡日月宿在箕、东壁、翼、轸者,风起。又主口舌,主客蛮夷胡貉,故蛮胡将动,先表箕焉。星大明直则谷熟,内外有差。就聚细微,天下忧。动则蛮夷有使来。离徙则人流动,不出三日,大风。
北方:南斗六星,天庙也,丞相太宰之位,主褒贤进士,禀授爵禄,又主兵。一曰天机。南二星魁,天梁也。中央二星,天相也。北二星杓,天府庭也,亦为天子寿命之期也。将有天子之事,占于斗。斗星盛明,王道平和,爵禄行。芒角动摇,天子愁,兵起移徙,其臣逐。
牵牛六星,天之关梁,主牺牲事。其北二星,一曰即路,一曰聚火。又曰,上一星主道路,次二星主关梁,次三星主南越。摇动变色则占之。星明大,王道昌,关梁通,牛贵。怒则马贵。不明失常,谷不登。细则牛贱。中星移上下,牛多死。小星亡,牛多疫。又曰,牵牛星动为牛灾。
须女四星,天之少府也。须,贱妾之称,妇职之卑者也,主布帛裁制嫁娶。星明,天下丰,女功昌,国充富。小暗则国藏虚。动则有嫁娶出纳裁制之事。
虚二星,冢宰之官也。主北方,主邑居庙常祭祀祝祷事,又主死丧哭泣。
危三星,主天府天库架屋,余同虚占。星不明,客有诛。动则王者作宫殿,有土功。坟墓四星,属危之下,主死丧哭泣,为填墓也。星不明,天下旱。动则有丧。
营室二星,天子之宫也。一曰玄宫,一曰清庙,又为军粮之府及土功事。星明国昌,小不明,祠祀鬼神不享,国家多疾。动则有土功,兵出野。离宫六星,天子之别宫,主隐藏休息之所。
东壁二星,主文章,天下图书之秘府也,主土功。星明,王者兴,道术行,国多君子。星失色,大小不同,王者好武,经士不用,图书隐。星动则有土功。离徙就聚,为田宅事。
西方:奎十六星,天之武库也。一曰天豕,亦曰封豕。主以兵禁暴,又主沟渎。西南大星,所谓天豕目,亦曰大将,欲其明。若帝淫佚,政不平,则奎有角。角动则有兵,不出年中,或有沟渎之事。又曰,奎中星明,水大出。
娄三星,为天狱,主苑牧牺牲,供给郊祀,亦为兴兵聚众。星明,天下平和,郊祀大享,多子孙。动则有聚众。星直则有执主之命者。就聚,国不安。
胃三星,天之厨藏,主仓廪五谷府也。明则和平仓实,动则有输运事,就聚则谷贵人流。
昴七星,天之耳目也,主西方,主狱事。又为旄头,胡星也。又主丧。昴毕间为天街,天子出,旄头罕毕以前驱,此其义也。黄道之所经也。昴明则天下牢狱平。昴六星皆明,与大星等,大水。七星黄,兵大起。一星亡,为兵丧。摇动,有大臣下狱,及白衣之会。大而数尽动,若跳跃者,胡兵大起。一星独跳跃,余不动者,胡欲犯边境也。
毕八星,主边兵,主弋猎。其大星曰天高,一曰边将,主四夷之尉也。星明大则远夷来贡,天下安。失色则边乱。一星亡,为兵丧。动摇,边城兵起,有谗臣。离徙,天下狱乱。就聚,法令酷。附耳一星在毕下,主听得失,伺愆邪,察不祥。星盛则中国微,有盗贼,边候惊,外国反,斗兵连年。若移动,佞谗行,兵大起,边尤甚。月入毕,多雨。
觜觿三星,为三军之候,行军之藏府,主葆旅,收敛万物。明则军储盈,将得势。动而明,盗贼群行,葆旅起。动移,将有逐者。
参十星,一曰参伐,一曰大辰,一曰天市,一曰鈇钺,主斩刈。又为天狱,主杀伐。又主权衡,所以平理也。又主边城,为九译,故不欲其动也。参,白兽之体。其中三星横列,三将也。东北曰左肩,主左将。西北曰右肩,主右将。东南曰左足,主后将军。西南曰右足,主偏将军。故《黄帝占》参应七将。中央三小星曰伐,天之都尉也,主胡、鲜卑、戎狄之国,故不欲明。七将皆明大,天下兵精也。王道缺则芒角张。伐星明与参等,大臣皆谋,兵起。参星失色,军散。参芒角动摇,边候有急,天下兵起。又曰,有斩伐之事。参星移,客伐主。参左足入玉井中,兵大起,秦大水,若有丧,山石为怪。参星差戾,王臣贰。
南方:东井八星,天之南门,黄道所经,天之亭候。主水衡事,法令所取平也。王者用法平,则井星明而端列。钺一星,附井之前,主伺淫奢而斩之,故不欲其明。明与井齐,则用钺,大臣有斩者,以欲杀也。月宿井,有风雨。
舆鬼五星,天目也,主视,明察奸谋。东北星主积马,东南星主积兵,西南星主积布帛,西北星主积金玉,随变占之。中央为积尸,主死丧祠祀。一曰鈇质,主诛斩。鬼星明大,谷成。不明,人散。动而光,上赋敛重,徭役多。星徙,人愁,政令急。鬼质欲其忽忽不明则安,明则兵起,大臣诛。
柳八星,天之厨宰也,主尚食,和滋味,又主雷雨,若女主骄奢。一曰天相,一曰天库,一曰注,又主木功。星明,大臣重慎,国安,厨食具。注举首,王命兴,辅佐出。星直,天下谋伐其主。星就聚,兵满国门。
七星七星,一名天都,主衣裳文绣,又主急兵,守盗贼,故欲明。星明,王道昌,暗则贤良不处,天下空,天子疾。动则兵起,离则易政。
张六星,主珍宝,宗庙所用及衣服,又主天厨,饮食赏赉之事。星明则王者行五礼,得天之中。动则赏赉,离徙天下有逆人,就聚有兵。
翼二十二星,天之乐府,主俳倡戏乐,又主夷狄远客,负海之宾。星明大,礼乐兴,四夷宾。动则蛮夷使来,离徙则天子举兵。
轸四星,主冢宰辅臣也,主车骑,主载任。有军出入,皆占于轸。又主风,主死丧。轸星明,则车驾备。动则车骑用。离徙,天子忧。就聚,兵大起。辖星,傅轸两傍,主王侯。左辖为王者同姓,右辖为异姓。星明,兵大起。远轸凶。轸辖举,南蛮侵。车无辖,国主忧。长沙一星,在轸之中,主寿命。明则主寿长,子孙昌。
右四方二十八宿并辅官一百八十二星。
星官在二十八宿之外者
库楼十星,其六大星为库,南四星为楼,在角南。一曰天库,兵车之府也。旁十五星,三三而聚者,柱也。中央四小星,衡也。主陈兵。又曰,天库空则兵四合。东北二星曰阳门,主守隘塞也。南门二星在库楼南,天之外门也。主守兵。平星二星,在库楼北,平天下之法狱事,廷尉之象也。天门二星,在平星北。
亢南七星曰折威,主斩杀。顿顽二星,在折威东南,主考囚情状,察诈伪也。
骑官二十七星,在氐南,若天子武贲,主宿卫。东端一星,骑陈将军,骑将也。南三星车骑,车骑之将也。阵车三星,在骑官东北,革车也。
积卒十二星,在房心南,主为卫也。他星守之,近臣诛。从官二星,在积卒西北。
龟五星,在尾南,主卜,以占吉凶。傅说一星,在尾后。傅说主章祝巫官也。章,请号之声也。主王后之内祭祀,以祈子孙,广求胤嗣。《诗》云:“克禋克祀,以弗无子。”此之象也。星明大,王者多子孙。鱼一星,在尾后河中,主阴事,知云雨之期也。星不明,则鱼多亡,若鱼少。动摇则大水暴出。出汉中,则大鱼多死。
杵三星,在箕南,杵给庖舂。客星入杵臼,天下有急。糠一星,在箕舌前,杵西北。
鳖十四星,在南斗南。鳖为水虫,归太阴。有星守之,白衣会,主有水令。农丈人一星,在南斗西南,老农主稼穑也。狗二星,在南斗魁前,主吠守。
天田九星,在牛南。罗堰九星,在牵牛东,岠马也,以壅畜水潦,灌溉沟渠也。九坎九星,在牵牛南。坎,沟渠也,所以导达泉源,疏泻盈溢,通沟洫也。九坎间十星曰天池,一曰三池,一曰天海,主灌溉事。九坎东列星:北一星曰齐,齐北二星曰赵,赵北一星曰郑,郑北一星曰越,越东二星曰周,周东南北列二星曰秦,秦南二星曰代,代西一星曰晋,晋北一星曰韩,韩北一星曰魏,魏西一星曰楚,楚南一星曰燕。其星有变,各以其国。秦、代东三星南北列,曰离瑜。离圭衣也,瑜玉饰,皆妇人之服星也。
虚南二星曰哭,哭东二星曰泣,泣哭皆近坟墓。泣南十三星,曰天垒城,如贯索状,主北夷丁零、匈奴。败臼四星,在虚危南,知凶灾。他星守之,饥兵起。
危南二星曰盖屋,主治宫室之官也。虚梁四星,在盖屋南,主园陵寝庙。非人所处,故曰虚梁。
室南六星曰雷电。室西南二星曰土功吏,主司过度。
壁南二星曰土公,土公西南五星曰礔砺,礔砺南四星曰云雨,皆在垒壁北。
羽林四十五星,在营室南。一曰天军,主军骑,又主翼王也。垒壁阵十二星,在羽林北,羽林之垣垒也,主军位,为营壅也。五星有在天军中者,皆为兵起,荧惑、太白、辰星尤甚。北落师门一星,在羽林南。北者,宿在北方也。落,天之蕃落也。师,众也。师门犹军门也。长安城北门曰北落门,以象北也。主非常,以候兵。有星守之,虏入塞中,兵起。北落西北有十星,曰天钱。北落西南一星,曰天纲,主武帐。北落东南九星,曰八魁,主张禽兽。客星入之,多盗贼。八魁西北三星曰鈇质,一曰鈇钺。有星入之,皆为大臣诛。
奎南七星曰外屏。外屏南七星曰天溷,厕也。屏所以障之也。天溷南一星曰土司空,主水土之事故,又知祸殃也。客星入之,多土功,天下大疾。
娄东五星曰左更,山虞也,主泽薮竹木之属,亦主仁智。娄西五星曰右更,牧师也,主养牛马之属,亦主礼义。二更,秦爵名也。天仓六星,在娄南,仓谷所藏也。星黄而大,岁熟。西南四星曰天庾,积厨粟之所也。
天囷十三星在胃南。囷,仓廪之属也,主给御粮也。星见则囷仓实,不见即虚。
天廪四星在昴南,一曰天”W,主畜黍稷,以供飨祀,《春秋》所谓御廪,此之象也。天苑十六星,在昴毕南,天子之苑囿,养禽兽之所也,主马牛羊。星明则牛马盈,希则死。苑西六星曰刍藁,以供牛马之食也。一曰天积,天子之藏府也。星盛则岁丰穰,希则货财散。苑南十三星曰天园,植果菜之所也。
毕附耳南八星,曰天节,主使臣之所持者也。天节下九星,曰九州殊口,晓方俗之官,通重译者也。毕柄西五星曰天阴。
参旗九星在参西,一曰天旗,一曰天弓,主司弓弩之张,候变御难。玉井四星,在参左足下,主水浆,以给厨。西南九星曰九游,天子之旗也。玉井东南四星曰军井,行军之井也。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名取此也。屏二星在玉井南,屏为屏风。客星入之,四足虫大疾。天厕四星,在屏东,溷也,主观天下疾病。天矢一星在厕南,色黄则吉,他色皆凶。军市十三星,在参东南,天军贸易之市,使有无通也。野鸡一星,主变怪,在军市中。军市西南二星曰丈人,丈人东二星曰子,子东二星曰孙。
东井西南四星曰水府,主水之官也。东井南垣之东四星,曰四渎,江、河、淮、济之精也。狼一星,在东井东南。狼为野将,主侵掠。色有常,不欲变动也。角而变色动摇,盗贼萌,胡兵起,人相食。躁则人主不静,不居其宫,驰骋天下。北七星曰天狗,主守财。弧九星在狼东南,天弓也,主备盗贼,常向于狼。弧矢动移,不如常者,多盗贼,胡兵大起。狼弧张,害及胡,天下乖乱。又曰,天弓张,天下尽兵,主与臣相谋。弧南六星为天社。昔共工氏之子句龙,能平水土,故祀以配社,其精为星。老人一星在弧南,一曰南极。常以秋分之旦见于丙,春分之夕而没于丁。见则化平,主寿昌,亡则君危代天。常以秋分候之南郊。
柳南六星曰外厨。厨南一星曰天纪,主禽兽之齿。
稷五星在七星南。稷,农正也。取乎百谷之长,以为号也。
张南十四星曰天庙,天子之祖庙也。客星守之,祠官有忧。
翼南五星曰东区,蛮夷星也。
轸南三十二星曰器府,乐器之府也。青丘七星在轸东南,蛮夷之国号也。青丘西四星曰土司空,主界域,亦曰司徒。土司空北二星曰军门,主营候豹尾威旗。
自摄提至此,大凡二百五十四官,一千二百八十三星。并二十八宿辅官,名曰经星常宿。远近有度,小大有差。苟或失常,实表灾异。
天汉,起东方,经尾箕之间,谓之汉津。乃分为二道,其南经傅说、鱼、天籥、天弁、河鼓,其北经龟,贯箕下,次络南斗魁、左旗,至天津下而合南道。乃西南行,又分夹匏瓜,络人星、杵、造父、腾蛇、王良、傅路、阁道北端、太陵、天船、卷舌而南行,络五车,经北河之南,入东井水位而东南行,络南河、阙丘、天狗、天纪、天稷,在七星南而没。
○天占
《鸿范五行传》曰:“清而明者,天之体也,天忽变色,是谓易常。天裂,阳不足,是谓臣强,下将害上,国后分裂,其下之主当之。天开见光,流血滂滂。天裂见人,兵起国亡。天鸣有声,至尊忧且惊。皆乱国之所生也。”
汉惠帝二年,天开东北,长三十余丈,广十余丈。后有吕氏变乱。
晋惠帝太安二年,天中裂。穆帝升平五年,又裂,广数丈,并有声如雷。其后皆有兵革之应。
○七曜
日循黄道东行,一日一夜行一度,三百六十五日有奇而周天。行东陆谓之春,行南陆谓之夏,行西陆谓之秋,行北陆谓之冬。行以成阴阳寒暑之节。是故《传》云:“日为太阳之精,主生养恩德,人君之象也。”又人君有瑕,必露其慝,以告示焉。故日月行有道之国则光明,人君吉昌,百姓安宁。日变色,有军军破,无军丧侯王。其君无德,其臣乱国,则日赤无光。日失色,所临之国不昌。日昼昏,行人无影,到暮不止者,上刑急,下人不聊生,不出一年,有大水。日昼昏,乌鸟群鸣,国失政。日中乌见,主不明,为政乱,国有白衣会。日中有黑子、黑气、黑云,乍三乍五,臣废其主。日食,阴侵阳,臣掩君之象,有亡国,有死君,有大水。日食见星,有杀君,天下分裂。王者修德以禳之。
月者,阴之精也。其形圆,其质清,日光照之,则见其明。日光所不照,则谓之魄。故月望之日,日月相望,人居其间,尽睹其明,故形圆也。二弦之日,日照其侧,人观其傍,故半明半魄也。晦朔之日,日照其表,人在其里,故不见也。其行有迟疾。其极迟则日行十二度强,极疾则日行十四度半强。迟则渐疾,疾极渐迟,二十七日半强而迟疾一终矣。又月行之道,斜带黄道。十三日有奇在黄道表,又十三日有奇在黄道里。表里极远者,去黄道六度。二十七日有奇,阴阳一终。张衡云:“对日之冲,其大如日,日光不照,谓之暗虚。暗虚逢月则月食,值星则星亡。”今历家月望行黄道,则值暗虚矣。值暗虚有表里深浅,故食有南北多少。月为太阴之精,以之配日,女主之象也。以之比德,刑罚之义。列之朝廷,诸侯大臣之类。故君明则月行依度,臣执权则月行失道。大臣用事,兵刑失理,则月行乍南乍北。女主外戚擅权,则或进或退。月变色,将有殃。月昼明,奸邪并作,君臣争明,女主失行,阴国兵强,中国饥,天下谋僭。数月重见,国以乱亡。
岁星曰东方春木。于人五常,仁也;五事,貌也。仁亏貌失,逆春令,伤木气,则罚见岁星。岁星盈缩,以其舍命国。其所居久,其国有德厚,五谷丰昌,不可伐。其对为冲,岁乃有殃。岁星安静中度,吉。盈缩失次,其国有变,不可举事用兵。又曰,人主出象也。色欲明光润泽,德合同。又曰,进退如度,奸邪息;变色乱行,主无福。又主福,主大司农,主齐、吴,主司天下诸侯人君之过,主岁五谷。赤而角,其国昌;赤黄而沉,其野大穰。
荧惑曰南方夏火。礼也,视也。礼亏视失,逆夏令,伤火气,罚见荧惑。荧惑法使行无常,出则有兵,入则兵散。以舍命国,为乱,为贼,为疾,为丧,为饥,为兵,居国受殃。环绕勾已,芒角动摇变色,乍前乍后,乍左乍右,其殃愈甚。其南丈夫、北女子丧。周旋止息,乃为死丧,寇乱其野,亡地。其失行而速,兵聚其下,顺之战胜。又曰,荧惑主大鸿胪,主死丧,主司空,又为司马,主楚、吴、越以南,又司天下群臣之过,司骄奢亡乱妖孽,主岁成败。又曰,荧惑不动,兵不战,有诛将。其出色赤怒,逆行成钩已,战凶,有围军。钩已,有芒角如锋刃,人主无出宫,下有伏兵。芒大则人民怒,君子遑遑,小人浪浪,不有乱臣,则有大丧,人欺吏,吏欺王。又为外则兵,内则理政,为天子之理也。故曰,虽有明天子,必视荧惑所在。其入守犯太微、轩辕、营室、房、心,主命恶之。
填星曰中央季夏土。信也,思心也。仁义礼智,以信为主,貌言视听,以心为政,故四星皆失,填乃为之动。动而盈,侯王不宁。缩,有军不复。所居之宿,国吉,得地及女子,有福,不可伐。去之,失地,若有女忧。居宿久,国福厚,易则薄。失次而上二三宿曰盈,有主命不成,不乃大水。失次而下曰缩,后戚,其岁不复,不乃天裂,若地动。一曰,填为黄帝之德,女主之象,主德厚,安危存亡之机,司天下女主之过。又曰,天子之星也。天子失信,则填星大动。
太白曰西方秋金。义也,言也。义亏言失,逆秋令,伤金气,罚见太白。太白进退以候兵,高埤迟速,静躁见伏,用兵皆象之,吉。其出西方,失行,夷狄败;出东方,失行,中国败。未尽期日,过参天,病其对国。若经天,天下革,人更王,是谓乱纪,人民流亡。昼与日争明,强国弱,小国强,女主昌。又曰,太白大臣,其号上公也,大司马位谨候此。
辰星曰北方冬水。智也,听也。智亏听失,逆冬令,伤水气,罚见辰星。辰星见,主刑,主廷尉,主燕、赵,又为燕、赵、代以北,宰相之象,亦为杀伐之气,战斗之象。又曰,军于野,辰星为偏将之象,无军为刑事。和阴阳,应其时。不和,出失其时,寒暑失其节,邦当大饥。当出不出,是谓击卒,兵大起。在于房心间,地动。亦曰,辰星出入躁疾,常主夷狄。又曰,蛮夷出星,亦主刑法之得失。色黄而小,地大动。
凡五星有色,大小不同,各依其行而顺时应节。色变有类。凡青皆比参左肩,赤比心大星,黄比参右肩,白比狼星,黑比奎大星。不失本色,而应其四时者,吉;色害其行,凶。
凡五星所出所行所直之辰,其国为得位者,岁星以德,荧惑有礼,填星有福,太白兵强,辰星阴阳和。所行所直之辰,顺其色而有角者胜,其色害者败。居实,有德也。居虚,无德也。色胜位,行胜色,行得尽胜之。营室为清庙,岁星庙也。心为明堂,荧惑庙也。南斗为文太室,填星庙也。亢为疏庙,太白庙也。七星为员官,辰星庙也。五星行至其庙,谨候其命。
凡五星盈缩失位,其精降于地为人。岁星降为贵臣;荧惑降为童兒,歌谣嬉戏;填星降为老人妇女;太白降为壮夫,处于林麓;辰星降为妇人。吉凶之应,随其象告。
凡五星,木与土合,为内乱、饥;与水合,为变谋而更事;与火合,为饥,为旱;与金合,为白衣之会,合斗,国有内乱,野有破军,为水。太白在南,岁星在北,名曰牡年,谷大熟。太白在北,岁星在南,年或有或无。火与金合,为烁为丧,不可举事用兵。从军为军忧,离之军却。出太白阴,分宅,出其阳,偏将战。与土合,为忧,主孽。与水合,为北军,用兵举事大败。一曰,火与水合为焠,不可举事用兵。土与水合,为壅沮,不可举事用兵,有覆军下师。一曰,为变谋更事,必为旱。与金合,为疾,为白衣会,为内兵,国亡地。与木合,国饥。水与金合,为变谋,为兵忧。入太白中而上出,破军杀将,客胜。下出,客亡地,视旗所指,以命破军。环绕太白,若与斗,大战,客胜。
凡木、火、土、金与水斗,皆为战,兵不在外,皆为内乱。
凡同舍为合,相陵为斗。二星相近,其殃大,相远无伤,七寸以内必之。
凡月蚀五星,其国亡。岁以饥,荧惑以乱,填以杀,太白以强国战,辰以女乱。
凡五星入月,其野有逐相。太白,将僇。
凡五星所聚,其国王,天下从。岁以义从,荧惑以礼从,填以重从,太白以兵从,辰以法,各以其事致天下也。三星若合,是谓惊立绝行,其国外内有兵,天丧人民,改立侯王。四星若合,是谓太阳,其国兵丧并起,君子忧,小人流。五星若合,是谓易行,有德受庆,改立王者,奄有四方,子孙蕃昌;亡德受殃,离其国家,灭其宗庙,百姓离去,被满四方。五星皆大,其事亦大;皆小,事亦小。
凡五星色,其圜白,为丧,为旱;赤中不平,为兵,为忧;青为水;黑为疾疫,为多死;黄为吉。皆角,赤,犯我城;黄,地之争;白,哭泣声;青,有兵忧;黑,有水。五星同色,天下偃兵,百姓安宁,歌儛以行,不见灾疾,五谷蕃昌。
凡五星岁政缓则不行,急则过分,逆则占。荧惑,缓则不入,急则不出,违道则占。填,缓则不还,急则过舍,逆则占。太白,缓则不出,急则不入,逆则占。辰星,缓则不出,急则不入,非时则占。五星不失行,则年谷丰昌。
凡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辰星不出,太白为客;其出,太白为主。出而与太白不相从,及各出一方,为格,野有军不战。
五星为五德之主,其行或入黄道里,或出黄道表,犹月行出有阴阳也。终出入五常,不可以算数求也。其东行曰顺,西行曰逆,顺则疾,逆则迟,通而率之,终为东行矣。不东不西曰留。与日相近而不见,曰伏。伏与日同度曰合。其留行逆顺掩合犯法陵变色芒角,凡其所主,皆以时政五常、五官、五事之得失,而见其变。
木、火、土三星行迟,夜半经天。其初皆与日合度,而后顺行渐迟,追日不及,晨见东方。行去日稍远,朝时近中则留。留经旦过中则逆行。逆行至夕时近中则又留。留而又顺,先迟渐速,以至于夕伏西方,乃更与日合。金、水二星,行速而不经天。自始与日合之后,行速而先日,夕见西方。去日前稍远,夕时欲近南方则渐迟,迟极则留。留而近日,则逆行而合日,在于日后。晨见东方。逆极则留,留而后迟。迟极去日稍远,旦时欲近南方,则速行以追日,晨伏于东方,复与日合。此五星合见、迟速、逆顺、留行之大经也。昏旦者,阴阳之大分也。南方者,太阳之位,而天地之经也。七曜行至阳位,当天之经,则亏昃留逆而不居焉。此天之常道也。三星经天,二星不经天,三天两地之道也。
凡五星见伏留行,逆顺迟速,应历度者,为得其行,政合于常。违历错度,而失路盈缩者,为乱行。乱行则为妖星彗孛,而有亡国革政,兵饥丧乱之祸云。
古历五星并顺行,秦历始有金火之逆。又甘、石并时,自有差异。汉初测候,乃知五星皆有逆行,其后相承罕能察。至后魏末,清河张子信,学艺博通,尤精历数。因避葛荣乱,隐于海岛中,积三十许年,专以浑仪测候日月五星差变之数,以算步之,始悟日月交道,有表里迟速,五星见伏,有感召向背。言日行在春分后则迟,秋分后则速。合朔月在日道里则日食,若在日道外,虽交不亏。月望值交则亏,不问表里。又月行遇木、火、土、金四星,向之则速,背之则迟。五星行四方列宿,各有所好恶。所居遇其好者,则留多行迟,见早。遇其恶者,则留少行速,见迟。与常数并差,少者差至五度,多者差至三十许度。其辰星之行,见伏尤异。晨应见在雨水后立夏前,夕应见在处暑后霜降前者,并不见。启蛰、立夏、立秋、霜降四气之内,晨夕去日前后三十六度内,十八度外,有木、火、土、金一星者见,无者不见。后张胄玄、刘孝孙、刘焯等,依此差度,为定入交食分及五星定见定行,与天密会,皆古人所未得也。
梁奉朝请祖恆,天监中,受诏集古天官及图纬旧说,撰《天文录》三十卷。逮周氏克梁,获庾季才,为太史令,撰《灵台秘苑》一百二十卷,占验益备。今略其杂星、瑞星、妖星、客星、流星及云气名状,次之于此云。
○瑞星
一曰景星,如半月,生于晦朔,助月为明。或曰,星大而中空。或曰,有三星,在赤方气,与青方气相连。黄星在赤方气中,亦名德星。二曰周伯星,黄色煌煌然,所见之国大昌。三曰含誉,光耀似彗,喜则含誉射。
○星杂变
一曰星昼见。若星与日并出,名曰嫁女。星与日争光,武且弱,文且强,女子为王,在邑为丧,在野为兵。又曰,臣有奸心,上不明,臣下从横,大水浩洋。又曰,星昼见,虹不灭,臣人生明,星夺日光,天下有立王。二曰恆星不见。恆星者,在位人君之类。不见者,象诸侯之背畔,不佐王者奉顺法度,无君之象也。又曰,恆星不见,主不严,法度消。又曰,天子失政,诸侯横暴。又曰,常星列宿不见,象中国诸侯微灭也。三曰星斗,星斗天下大乱。四曰星摇,星摇人众将劳。五曰星陨。大星陨下,阳失其位,灾害之萌也。又曰,众星坠,人失其所也。凡星所坠,国易政。又曰,星坠,当其下有战场,天下乱,期三年。又曰,奔星之所坠,其下有兵,列宿之所坠,灭家邦,众星之所坠,众庶亡。又曰,填星坠,海水泆,黄星骋,海水跃。又曰,黄星坠,海水倾。亦曰,贲星坠而勃海决。星陨如雨,天子微,诸侯力政,五伯代兴,更为盟主,众暴寡,大并小。又曰,星辰附离天,犹庶人附离王者也。王者失道,纲纪废,下将畔去。故星畔天而陨,以见其象。国有兵凶,则星坠为鸟兽。天下将亡,则星坠为飞虫。天下大兵,则星坠为金铁。天下有水,则星坠为土。国主亡,有兵,则星坠为草木。兵起,国主亡,则星坠为沙。星坠,为人而言者,善恶如其言。又曰,国有大丧,则星坠为龙。
○妖星
妖星者,五行之气,五星之变名,见其方,以为殃灾。各以其日五色占,知何国吉凶决矣。行见无道之国,失礼之邦,为兵为饥,水旱死亡之征也。又曰,凡妖星所出,形状不同,为殃如一。其出不过一年,若三年,必有破国屠城。其君死,天下大乱,兵士乱行,战死于野,积尸从横。余殃不尽,为水旱兵饥疾疫之殃。又曰,凡妖星出见,长大,灾深期远;短小,灾浅期近。三尺至五尺,期百日。五尺至一丈,期一年。一丈至三丈,期三年。三丈至五丈,期五年。五丈至十丈,期七年。十丈以上,期九年。审以察之,其灾必应。
彗星,世所谓扫星,本类星,末类彗,小者数寸,长或竟天。见则兵起,大水。主扫除,除旧布新。有五色,各依五行本精所主。史臣案,彗体无光,傅日而为光,故夕见则东指,晨见则西指,在日南北,皆随日光而指。顿挫其芒,或长或短,光芒所及则为灾。
又曰,孛星,彗之属也。偏指曰彗,芒气四出曰孛。孛者,孛然非常,恶气之所生也。内不有大乱,则外有大兵,天下合谋,暗蔽不明,有所伤害。晏子曰:“君若不改,孛星将出,彗星何惧乎?”由是言之,灾甚于彗。
岁星之精,流为天棓、天枪、天猾、天冲、国皇、反登。一曰天棓,一名觉星,或曰天格。本类星,末锐,长四丈。主灭兵,主奋争。又曰,天棓出,其国凶,不可举事用兵。又曰,期三月,必有破军拔城。又曰,天棓见,女主用事。其本者为主人。二曰天枪,主捕制。或曰,搀云如牛,枪云如马。或曰,如枪,左右锐,长数丈。天搀本类星,未锐,长丈。三曰天猾,主招乱。又曰,人主自恣,逆天暴物,则天猾起。四曰天冲,状如人,苍衣赤首,不动。主灭位。又曰,冲星出,臣谋主,武卒发。又曰,天冲抱极泣帝前,血浊雾下,天下冤。五曰国皇。或曰,机星散为国皇。国皇之星,大而赤,类南极老人星也。主灭奸,主内寇难。见则兵起,天下急。或云,去地一二丈,如炬火状。后客星内亦有国皇,名同而占状异。六曰反登,主夷分,皆少阳之精,司徒之类,青龙七宿之域。有谋反,若恣虐为害,主失春政者,以出时冲为期。皆主君征也。
荧惑之精,流为析旦、蚩尤旗、昭明、司危、天搀。一曰析旦,或曰昭旦,主弱之符。又曰,析旦横出,参翟百尺,为相诛灭。二曰蚩尤旗。或曰,旋星散为蚩尤旗。或曰,蚩尤旗,五星盈缩之所生也。状类彗而后曲,象旗。或曰,四望无云,独见赤云,蚩尤旗也。或曰,蚩尤旗如箕,可长二丈,末有星。又曰,乱国之王,众邪并积,有云若植雚竹长,黄上白下,名曰蚩尤旗。主诛逆国。又曰,帝将怒,则蚩尤旗出。又曰,虐王反度,则蚩尤旗出。或曰,本类星,而后委曲,其像旗T,可长二三丈。见则王者旗鼓,大行征伐,四方兵大起。不然,国有大丧。三曰昭明者,五星变出于西方,名曰昭明,金之气也。又曰,赤彗分为昭明。昭明灭光,象如太白,七芒,故以为起霸之征。或曰,机星散为昭明。又曰,西方有星,望之去地可六丈而有光,其类太白,数动,察之中赤,是谓西方之野星,名曰昭明。出则兵大起。其出也,下有丧。出南方,则西方之邦失地。或曰,昭明如太白,不行,主起有德。又曰,西方有星,大而白,有角,目下视之,名曰昭明。金之精,出则兵大起。若守房心,国有丧,必有屠城。昭明下则为天狗,所下者大战流血。四曰司危。或曰,机星散为司危。又曰,白彗之气,分为司危。司危平,以为乖争之征。或曰,司危星大,有毛,两角。又曰,司危星类太白,数动,察之而赤。司危出,强国盈,主击强侯兵也。又曰,司危见则主失法,期八年,豪杰起,天子以不义失国。有声之臣,行主德也。又曰,司危见,则其下国相残贼。又曰,司危星出正西,西方之野星,去地可六丈,大而白,类太白。一曰,见,兵起强。又曰,司危出则非,其下有兵冲不利。五曰天搀,其状白小,数动,是谓搀星,一名斩星。天搀主杀罚。又曰,天搀见,女主用事者,其本为主人。又曰,天搀出,其下相搀,为饥为兵,赤地千里,枯骨籍籍。亦曰,天搀出,其国内乱。又曰,太阳之精,赤鸟七宿之域,有谋反,恣虐为害,主失夏政。
填星之精,流为五残、六贼、狱汉、大贲、炤星、绌流、茀星、旬始、击咎。一曰五残。或曰,旋星散为五残。亦曰,苍彗散为五残。故为毁败之征。或曰,五残五分。亦曰,一本而五枝也。期九年,奸兴。三九二十七,大乱不可禁。又曰,五残者,五行之变,出于东方,五残木之气也。一曰,五缝又曰五残,星出正东,东方之野星,状类辰星,可去地六七丈,大而白,主乖亡。或曰,东方有星,望之去地可六丈,大而赤,察之中青。或曰,星表青气如晕,有毛,其类岁星,是谓东方之野星,名曰五残。出则兵大起。其出也,下有丧。出北则东方之邦失地。又曰,五残出,四蕃虚,天子有急兵。或曰,五残大而赤,数动,察之有青。又曰,五残出则兵起。二曰六贼者,五行之气,出于南方。或曰,六贼火之气也。或曰,六贼星形如彗。又曰,南方有星,望之可去地六丈,赤而数动,察之有光,其类荧惑,是谓南方之野星,名曰六贼。出则兵起,其国乱。其出也,下有丧。出东方则南方之邦失地。又曰,六贼星见,出正南,南方之星,去地可六丈,大而赤,数动有光。三曰狱汉,一曰咸汉。或曰,权星散为狱汉。又曰,咸汉者,五行之气,出于北方,水之气也。狱汉青中赤表,下有三彗从横,主逐王刺王。又曰,北方有星,望之可去地六丈,大而赤,数动,察之中青黑,其类辰星,是谓北方之野星,名曰咸汉。出则兵起,其下有丧。出西方则北方之邦失地。又曰,狱汉动,诸侯惊,出则阴横。四曰大贲,主暴冲。五曰炤星,主灭邦。六曰绌流,动天下敖主伏逃。又曰,绌流,主自理,无所逃。七曰茀星,在东南,本有星,末类茀,所当之国,实受其殃。八曰旬始。或曰,枢星散为旬始。或曰,五星盈缩之所生也。亦曰,旬始妖气。又曰,旬始蚩尤也。又曰,旬始出于北斗旁,状如雄鸡。其怒青黑,象伏鳖。又曰,黄彗分为旬始。旬始者,今起也。状如雄鸡,土含阳,以交白接,精象鸡,故以为立主之题。期十年,圣人起代。又曰,旬始主争兵,主乱,主招横。又曰,旬始照,其下必有灭王。五奸争作,暴骨积骸,以子续食。见则臣乱兵作,诸侯为虐。又曰,常以戊戌日,视五车及天军天库中有奇怪,曰旬始。状如鸟有喙,而见者则兵大起,攻战当其首者破死。又曰,出见北斗,圣人受命,天子寿,王者有福。九曰击咎,出,臣下主。一曰,臣禁主,主大兵。又曰,土精,斗七星之域,以长四方,司空之位,有谋反恣虐者,占如上。
太白之精,散为天杵、天柎、伏灵、大败、司奸、天狗、天残、卒起。一曰天杵,主羊。二曰天柎,主击殃。三曰伏灵,主领谗。伏灵出,天下乱复人。四曰大败,主斗冲。或曰,大败出,击咎谋。五曰司奸,主见妖。六曰天狗。亦曰,五星气合之变,出西南,金火气合,名曰天狗。或曰,天狗星有毛,旁有短彗,下有如狗形者,主征兵,主讨贼。亦曰,天狗流,五将斗。又曰,西北方有星,长三丈,而出水金气交,名曰天狗。亦曰,西北三星,大而白,名曰天狗。见则大兵起,天下饥,人相食。又曰,天狗所下之处,必有大战,破军杀将,伏尸流血,天狗食之。皆期一年,中二年,远三年,各以其所下之国,以占吉凶。后流星内天狗,名同,占状小异。七曰天残,主贪残。八曰卒起。卒起见,祸无时,诸变有萌,臣运柄。又曰,少阴之精,大司马之类,白兽七宿之域,有谋反,若恣虐为害,主失秋政者,期如上占,祸亦应之。
辰星之精,散为枉矢、破女、拂枢、灭宝、绕廷、惊理、大奋祀。一曰枉矢。或曰,填星之变为枉矢。又曰,机星散为枉矢。亦曰,枉矢,五星盈缩之所生也,弓弩之像也。类大流星,色苍黑,蛇行,望之如有毛目,长数匹,著天。主反萌,主射愚。又曰,黑彗分为枉矢。枉矢者,射是也。枉矢见,谋反之兵合,射所诛,亦为以乱伐乱。又曰,人君暴专己,则有枉矢动。亦曰,枉矢类流星,望之有尾目,长可一匹布,皎皎著天。见则大兵起,大将出,弓弩用,期三年。曰,枉矢所触,天下之所伐,射灭之象也。二曰破女。破女若见,君臣皆诛,主胜之符。三曰拂枢。拂枢动乱,骇扰无调时。又曰,拂枢主制时。四曰灭宝。灭宝起,相得之。又曰,灭宝主伐之。五曰绕廷。绕廷主乱孳。六曰惊理。惊理主相署。七曰大奋祀。大奋祀主招邪。或曰,大奋祀出,主安之。太阴之精,玄武七宿之域,有谋反,若恣虐为害,主失冬政者,期如上占,祸亦应之。又曰,五精潜潭,皆以类逆所犯,行失时指,下臣承类者,乘而害之,皆灭亡之征也。入天子宿,主灭,诸侯五百谋。
○杂妖
一曰天锋。天锋,彗象矛锋者也,主从横。天下从横,则天锋星见。
二曰烛星,状如太白,其出也不行,见则不久而灭。或曰,主星上有三彗上出。烛星所出邑反。又曰,烛星所烛者城邑乱。又曰,烛星所出,有大盗不成。
三曰蓬星,一名王星,状如夜火之光,多即至四五,少即一二。亦曰,蓬星在西南,修数丈,左右锐,出而易处。又曰,有星,其色黄白,方不过三尺,名曰蓬星。又曰,蓬星状如粉絮,见则天下道术士当有出者,布衣之士贵,天下太平,五谷成。又曰,蓬星出北斗,诸侯有夺地,以地亡,有兵起。星所居者,期不出三年。又曰,蓬星出太微中,天子立王。
四曰长庚,状如一匹布著天。见则兵起。
五曰四填,星出四隅,去地六丈余。或曰,四填去地可四丈。或曰,四填星大而赤,去地二丈,当以夜半时出。四填星见,十月而兵起。又曰,四填星见四隅,皆为兵起其下。
六曰地维臧光。地维臧光者,五行之气,出于四季土之气也。又曰,有星出,大而赤,去地二三丈,如月,始出谓之地维臧光。四隅有星,望之可去地四丈,而赤黄摇动,其类填星,是谓中央之野星,出于四隅,名曰地维臧光。出东北隅,天下大水。出东南隅,天下大旱。出西南隅,则有兵起。出西北隅,则天下乱,兵大起。又曰,地维臧光见,下有乱者亡,有德者昌。
七曰女帛。女帛者,五星气合变,出东北,水木气合也。又曰,东北有星,长三丈而出,名曰女帛,见则天下兵起,若有大丧。又东北有大星出,名曰女帛,见则天下有大丧。
八曰盗星。盗星者,五星气合之变,出东南,火木气合也。又曰,东南有星,长三丈而出,名曰盗星,见则天下有大盗,多寇贼。
九曰积陵。积陵者,五星气合之变,出西北,金水气合也。又曰,西南有星,长三丈,名曰积陵,见则天下陨霜,兵大起,五谷不成,人饥。
十曰端星。端星者,五星气合之变,出与金木水火合于四隅。又四隅有星,大而赤,察之中黄,数动,长可四丈。此土之气,效于四季,名曰四隅端星,所出,兵大起。
十一曰昏昌。有星出西北,气青赤以环之,中赤外青,名曰昏昌,见则天下兵起,国易政。先起者昌,后起者亡。高十丈,乱一年。高二十丈,乱二年。高三十丈,乱三年。
十二曰莘星。有星出西北,状如有环二,名山勤。一星见则诸侯有失地,西北国。
十三曰白星。有如星非星,状如削瓜,有胜兵,名曰白星。白星出,为男丧。
十四曰菟昌。西北菟昌之星,有赤青环之,有殃,有青为水。此星见,则天下改易。
十五曰格泽,状如炎火。又曰,格泽星也,上黄下白,从地而上,下大上锐,见则不种而获。又曰,不有土功,必有大客邻国来者,期一年、二年。又曰,格泽气赤如火,炎炎中天,上下同色,东西纟亘天,若于南北,长可四五里。此荧惑之变,见则兵起,其下伏尸流血,期三年。
十六曰归邪,状如星非星,如云非云。或曰,有两赤彗上向,上有盖状如气,下连星。或曰,见必有归国者。
十七曰濛星,夜有赤气如牙旗,长短四面,西南最多。又曰刀星,乱之象。又曰,遍天薄云,四方生赤黄气,长三尺,乍见乍没,寻皆消灭。又曰,刀星见,天下有兵,战斗流血。或曰,遍天薄云,四方合有八气,苍白色,长三尺,乍见乍没。
汉京房著《风角书》,有《集星章》,所载妖星,皆见于月旁,互有五色方云,以五寅日见,各五星所生云。
天枪星生箕宿中,天根星生尾宿中,天荆星生心宿中,真若星生房宿中,天扌袁星生氐宿中,天楼星生亢宿中,天垣星生左角宿中,皆岁星所生也。见以甲寅日,其星咸有两青方在其旁。
天阴星生轸宿中,晋若星生翼宿中,官张星生张宿中,天惑星生七宿中,天雀星生柳宿中,赤若星生鬼宿中,蚩尤星生井宿中,皆荧惑之所生也。出在丙寅日,有两赤方在其旁。
天上、天伐、从星、天枢、天翟、天沸、荆彗,皆镇星之所生也。出在戊寅日,有两黄方在其旁。
若星生参宿中,帚星生觜宿中,若彗星生毕宿中,竹彗星生昴宿中,墙星生胃宿中,榬星生娄宿中,白雚星生奎宿中,皆太白之所生也。出在庚寅日,有两白方在其旁。
天美星生壁宿中,天毚星生室宿中,天杜星生危宿中,天麻星生虚宿中,天林星生女宿中,天高星生牛宿中,端下星生斗宿中,皆辰星之所生也。出以壬寅日,有两黑方在其旁。
已前三十五星,即五行气所生,皆出月左右方气之中,各在其所生星将出不出日数期候之。当其未出之前而见,见则有水旱兵丧饥乱,所指亡国失地,王死,破军杀将。
○客星
客星者,周伯、老子、王蓬絮、国皇、温星,凡五星,皆客星也。行诸列舍,十二国分野,各在其所临之邦,所守之宿,以占吉凶。周伯,大而色黄,煌煌然。见其国兵起,若有丧,天下饥,众庶流亡去其乡。瑞星中名状与此同,而占异。老子,明大,色白,淳淳然。所出之国,为饥,为凶,为善,为恶,为喜,为怒。常出见则兵大起,人主有忧。王者以赦除咎则灾消。王蓬絮,状如粉絮,拂拂然。见则其国兵起,若有丧,白衣之会,其邦饥亡。又曰,王蓬絮,星色青而荧荧然。所见之国,风雨不如节,焦旱,物不生,五谷不成登,蝗虫多。国皇星,出而大,其色黄白,望之有芒角。见则兵起,国多变,若有水饥,人主恶之,众庶多疾。温星,色白而大,状如风动摇,常出四隅。出东南,天下有兵,将军出于野。出东北,当有千里暴兵。出西北,亦如之。出西南,其国兵丧并起,若有大水,人饥。又曰,温星出东南,为大将军服屈不能发者。出于东北,暴骸三千里。出西亦然。
凡客星见其分,若留止,即以其色占吉凶。星大事大,星小事小。星色黄得地,色白有丧,色青有忧,色黑有死,色赤有兵,各以五色占之,皆不出三年。又曰,客星入列宿中外官者,各以其所出部舍官名为其事。所之者为其谋,其下之国,皆受其祸。以所守之舍为其期,以五气相贼者为其使。
○流星
流星,天使也。自上而降曰流,自下而升曰飞。大者曰奔,奔亦流星也。星大者使大,星小者使小。声隆隆者,怒之象也。行疾者期速,行迟者期迟。大而无光者,众人之事。小而光者,贵人之事。大而光者,其人贵且众也。乍明乍灭者,贼败成也。前大后小者,恐忧也。前小后大者,喜事也。蛇行者,奸事也。往疾者,往而不返也。长者,其事长久也。短者,事疾也。奔星所坠,其下有兵。无风云,有流星见,良久间乃入,为大风发屋折木。小流星百数,四面行者,庶人流移之象。流星异状,名占不同。今略古书及《荆州占》所载云。
流星之尾,长二三丈,晖然有光竟天,其色白者,主使也,色赤者,将军使也。流星有光,其色黄白者,从天坠有音,如炬熛火下地,野雉尽鸣,斯天保也。所坠国安有喜,若水。流星其色青赤,名曰地雁,其所坠者起兵。流星有光青赤,其长二三丈,名曰天雁,军之精华也。其国起兵,将军当从星所之。流星晖然有光,白,长竟天者,人主之星也,主将相军从星所之。凡星如甕者,为发谋起事。大如桃者为使事。流星大如缶,其光赤黑,有喙者,名曰梁星,其所坠之乡有兵,君失地。
飞星大如缶若甕,后皎然白,前卑后高,此谓顿顽,其所从者多死亡,削邑而不战。有飞星大如缶若甕,后皎然白,前卑后高,摇头,乍上乍下,此谓降石,所下民食不足。飞星大如缶若甕,后皎然白,星灭后,白者曲环如车轮,此谓解衔。其国人相斩为爵禄,此谓自相啮食。有飞星大如缶若甕,其后皎然白,长数丈,星灭后,后者化为云流下,名曰大滑,所下有流血积骨。有飞星大如缶若甕,后皎白,缦缦然长可十余丈而委曲,名曰天刑,一曰天饰,将军均封疆。
天狗,状如大奔星,色黄有声,其止地类狗,所坠,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其上锐,其下圆,如数顷田处。或曰,星有毛,旁有短彗,下有狗形者。或曰,星出,其状赤白有光,下即为天狗。一曰,流星有光,见人面,坠无音,若有足者,名曰天狗。其色白,其中黄,黄如遗火状。主候兵讨贼,见则四方相射,千里破军杀将。或曰,五将斗,人相食,所往之乡有流血。其君失地,兵大起,国易政,戒守御。余占同前。营头,有云如坏山堕,所谓营头之星,所堕,其下覆军,流血千里。亦曰,流星昼陨名营头。
○云气
○瑞气
一曰庆云,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庆云,亦曰景云。此喜气也,太平之应。一曰昌光,赤如龙状。圣人起,帝受终则见。
○妖气
一曰虹蜺,日旁气也。斗之乱精,主惑心,主内淫,主臣谋君,天子诎后妃,颛妻不一。二曰云,如狗,赤色长尾,为乱君,为兵丧。
*********志第十六 天文下
○十煇
《周礼》,眡祲氏掌十煇之法,以观妖祥,辨吉凶。一曰祲,谓阴阳五色之气,昆淫相侵。或曰,抱珥背璚之属,如虹而短是也。二曰象,谓云如气,成形象,云如赤乌,夹日以飞之类是也。三曰镌,日旁气刺日,形如童子所佩之镌也。四曰监,谓云气临在日上也。五曰暗,谓日月蚀,或日光暗也。六曰曹,谓瞢瞢不光明也。七曰弥,谓白虹弥天而贯日也。八曰序,谓气若山而在日上。或曰,冠珥背璚,重叠次序,在于日旁也。九曰U,谓晕气也。或曰,虹也。《诗》所谓“朝U于西”者也。十曰想,谓气五色,有形想也,青饥,赤兵,白丧,黑忧,黄熟。或曰,想,思也,赤气为人兽之形,可思而知其吉凶。自周已降,术士间出,今采其著者而言之。
日,君乘土而王,其政太平,则日五色。又曰,或黑或青或黄,师破。又曰,游气蔽天,日月失色,皆是风雨之候也。若天气清静,无诸游气,日月不明,乃为失色。或天气下降,地气未升,厚则日紫,薄则日赤,若于夜则月白,皆将雨也。或天气未降,地气上升,厚则日黄,薄则日白,若于夜则月赤,将旱且风。亦为日月晕之候,雨少而多阴。或天气已降,地气又升,上下未交则日青,若于夜则月绿色,将寒候也。或天地气虽交而未密,则日黑,若于夜则月青,将雨不雨,变为雺雾,晕背虹蜺。又曰,沉阴,日月俱无光,昼不见日,夜不见星,皆有云鄣之,两敌相当,阴相图议也。日曚曚光,士卒内乱。日薄赤,见日中乌,将军出,旌旗举,此不祥,必有败亡。又曰,数日俱出若斗,天下兵大战。日斗下有拔城。
日戴者,形如直状,其上微起,在日上为戴。戴者德也,国有喜也。一云,立日上为戴。青赤气抱在日上,小者为冠,国有喜事。青赤气小,而交于日下,为缨。青赤气小而圆,一二在日下左右者,为纽。青赤气如小半晕状,在日上为负。负者得地为喜。又曰,青赤气长而斜倚日傍为戟。青赤气圆而小,在日左右为珥。黄白者有喜。又曰有军。日有一珥为喜,在日西,西军战胜,在日东,东军战胜。南北亦如之,无军而珥,为拜将。又日旁如半环,向日为抱。青赤气如月初生,背日者为背。又曰,背气青赤而曲,外向为叛象,分为反城。璚者如带,璚在日四方。青赤气长,而立日旁,为直。日旁有一直,敌在一旁欲自立,从直所击者胜。日旁有二直三抱,欲自立者不成。顺抱击者胜,杀将。气形三抱,在日四方,为提。青赤气横在日上下为格。气如半晕,在日下为承。承者,臣承君也。又曰,日下有黄气三重若抱,名曰承福,人主有吉喜,且得地。青白气如履,在日下者为履。日旁抱五重,战顺抱者胜。日一抱一背为破走。抱者,顺气也,背者,逆气也。两军相当,顺抱击逆者胜,故曰破走。日抱且两珥,一虹贯抱,至日,顺虹击者胜。日重抱,内有璚,顺抱击者胜;亦曰军内有欲反者。日重抱,左右二珥,有白虹贯抱,顺抱击胜,得二将。有三虹,得三将。日抱黄白润泽,内赤外青,天子有喜,有和亲来降者。军不战,敌降,军罢。色青,将喜;赤,将兵争;白,将有丧;黑,将死。日重抱且背,顺抱击者胜,得地,若有罢师。日重抱,抱内外有璚,两珥,顺抱击者胜,破军,军中不和,不相信。日旁有气,圆而周市,内赤而外青,名为晕。日晕者,军营之象。周环匝日无厚薄,敌与军势齐等。若无军在外,天子失御,民多叛。日晕有五色,有喜;不得五色,有忧。
凡占两军相当,必谨审日月晕气,知其所起,留止远近,应与不应,疾迟大小,厚薄长短,抱背为多少,有无实虚久亟,密疏泽枯。相应等者势等。近胜远,疾胜迟,大胜小,厚胜薄,长胜短,抱胜背,多胜少,有胜无,实胜虚,久胜亟,密胜疏,泽胜枯。重背大破,重抱为和亲,抱多亲者益多,背为不和。分离相去,背于内者离于内,背于外者离于外也。
凡占分离相去,赤内青外,以和相去;青内赤外,以恶相去。日晕明久,内赤外青,外人胜;内青外赤,内人胜;内黄外青黑,内人胜;外黄内青黑,外人胜;外白内青,外人胜;内白外青,内人胜,内黄外青,外人胜;内青外黄,内人胜。日晕周匝,东北偏厚,厚为军福,在东北战胜,西南战败。日晕黄白,不斗兵未解;青黑,和解分地;色黄,土功动,人不安;日色黑,有水,阴国盛。日晕七日无风雨,兵大作,不可起,众大败。不及日蚀,日晕而明,天下有兵,兵罢;无兵,兵起不战。日晕始起,前灭而后成者,后成面胜。日晕有兵在外者,主人不胜。日晕,内赤外青,群臣亲外;外赤内青,群臣亲内其身,身外其心。日有朝夕晕,是谓失地,主人必败。
日晕而珥,主有谋,军在外,外军有悔。日晕抱珥上,将军易。日晕而珥如井干者,国亡,有大兵交。日晕上西,将军易,两敌相当。日晕两珥,平等俱起而色同,军势等,色厚润泽者贺喜。日晕有直珥为破军,贯至日为杀将。日晕员且戴,国有喜,战从戴所击者胜,得地。日晕而珥背左右,如大军辋者,兵起,其国亡城,兵满野而城复归。
日晕,晕内有珥一抱,所谓围城者在内,内人则胜。日晕有重抱,后有背,战顺抱者胜,得地有军。日晕有一抱,抱为顺,贯晕内,在日西,西军胜,有军。
日晕有一背,背为逆,在日西,东军胜。余方放此。日晕而背,兵起,其分,失城。日晕有背,背为逆,有降叛者,有反城。在日东,东有叛。余方放此。日晕背气在晕内,此为不和,分离相去。其色青外赤内,节臣受王命有所之。日晕上下有两背,无兵兵起,有兵兵入。日晕四背在晕内,名曰不和,有内乱。日晕而四背如大车辋者四提,设其国众在外,有反臣。日晕四提,必有大将出亡者。日晕有四背璚,其背端尽出晕者,反从内起。
日晕而两珥在外,有聚云在内与外,不出三日,城围出战。日晕有背珥直,而有虹贯之者,顺虹击之,大胜得地。日晕,有白虹贯晕至日,从虹所指战胜,破军杀将。日晕,有虹贯晕,不至日,战从贯所击之胜,得小将。日晕,有一虹贯晕内,顺虹击者胜,杀将。日晕,二白虹贯晕,有战,客胜。日重晕,有四五白虹气,从内出外,以此围城,主人胜,城不拔。又日重晕,攻城围邑不拔。日晕二重,其外清内浊不散,军会聚。日晕三重,有拔城。日交晕无厚薄,交争,力势均,厚者胜。日交晕,人主左右有争者,兵在外战。日在晕上,军罢。交晕贯日,天下有破军死将。日交晕而争者先衰,不胜即两敌相向。交晕至日月,顺以战胜,杀将。一法日在上者胜。日有交者,赤青如晕状,或如合背,或正直交者,偏交也,两气相交也,或相贯穿,或相向,或相背也。交主内乱,军内不和。日交晕如连环,为两军兵起,君争地。日有三晕,军分为三。日方晕而上下聚二背,将败人亡。日晕若井垣,若车轮,二国皆兵亡。又曰有军。
日晕不匝,半晕在东,东军胜,在西,西军胜。南北亦如之。日晕如车轮半,军在外者罢。日半晕东向者,西夷羌胡来入国。半晕西向者,东夷人欲反入国。半晕北向者,南夷人欲反入国。半晕南向者,北夷人欲反入国。
又曰,军在外,月晕师上,其将战必胜。月晕黄色,将军益秩禄,得位。月晕有两珥,白虹贯之,天下大战。月晕而珥,兵从珥攻击者利。月晕有蜺云,乘之以战,从蜺所往者大胜。月晕,虹蜺直指晕至月者,破军杀将。
○杂气
天子气,内赤外黄正四方,所发之处,当有王者。若天子欲有游往处,其地亦先发此气。或如城门,隐隐在气雾中,恆带杀气森森然,或如华盖在气雾中,或有五色,多在晨昏见。或如千石仓在雾中,恆带杀气,或如高楼在雾气中,或如山镇。苍帝起,青云扶日。赤帝起,赤云扶日。黄帝起,黄云扶日。白帝起,白云扶日。黑帝起,黑云扶日。或日气象青衣人,无手,在日西,天子之气也。敌上气如龙马,或杂色郁郁冲天者,此帝王之气,不可击。若在吾军,战必大胜。凡天子之气,皆多上达于天,以王相日见。
凡猛将之气如龙。两军相当,若气发其上,则其将猛锐。或如虎,在杀气中。猛将欲行动,亦先发此气;若无行动,亦有暴兵起。或如火烟之状,或白如粉沸,或如火光之状,夜照人,或白而赤气绕之,或如山林竹木,或紫黑如门上楼,或上黑下赤,状似黑旌,或如张弩,或如埃尘,头锐而卑,本大而高。两军相当,敌军上气如囷仓,正白,见日逾明,或青白如膏,将勇。大战气发,渐渐如云,变作此形,将有深谋。
凡气上与天连,军中有贞将,或云贤将。
凡军胜气,如堤如坂,前后磨地,此军士众强盛,不可击。军上气如火光,将军勇,士卒猛,好击战,不可击。军上气如山堤,山上若林木,将士骁勇。军上气如埃尘粉沸,其色黄白,旌旗无风而飏,挥挥指敌,此军必胜。敌上有白气粉沸如楼,绕以赤气者,兵锐。营上气黄白色,重厚润泽者,勿与战。两敌相当,有气如人持斧向敌,战必大胜。两敌相当,上有气如蛇举首向敌者战胜。敌上气如一匹帛者,此雍军之气,不可攻。望敌上气如覆舟,云如牵牛,有白气出,似旌帜,在军上,有云如斗鸡,赤白相随,在气中,或发黄气,皆将士精勇,不可击。军营上有赤黄气,上达于天,亦不可攻。
凡军营上五色气,上与天连,此天应之军,不可击。其气上小下大,其军日增益士卒。军上气如堤,以覆其军上,前赤后白,此胜气。若覆吾军,急往击之,大胜。天气锐,黄白团团而润泽者,敌将勇猛,且士卒能强战,不可击。云如日月而赤气绕之,如日月晕状有光者,所见之地大胜,不可攻。
凡云气,有兽居上者胜。军上有气如尘埃,前下后高者,将士精锐。敌上气如乳武豹伏者,难攻。军上恆有气者,其军难攻。军上云如华盖者,勿往与战。云如旌旗,如蜂向人者,勿与战。两军相当,敌上有云如飞鸟,徘徊其上,或来而高者,兵精锐,不可击。军上云如马,头低尾仰,勿与战。军上云如狗形,勿与战。望四方有气如赤鸟,在乌气中,如乌人在赤气中,如赤杵在乌气中,如人十十五五,或如旌旗,在乌气中,有赤气在前者,敌人精悍,不可当。敌上有云如山,不可说。有云如引素,如阵前锐,或一或四,黑色有阴谋,赤色饥,青色兵有反,黄色急去。
凡气,上黄下白,名曰善气。所临之军,欲求和退。若气出北方,求退向北,其众死散。向东则不可信,终能为害。向南将死。敌上气囚废枯散。或如马肝色,如死灰色,或类偃盖,或类偃鱼,皆为将败。军上气乍见乍不见,如雾起,此衰气,可击。上大下小,士卒日减。
凡军营上十日无气发,则军必胜。而有赤白气乍出即灭,外声欲战,其实欲退散。黑气如坏山堕军上者,名曰营头之气,其军必败。军上气昏发连夜,夜照人,则军士散乱。军上气半而绝,一败,再绝再败,三绝三败。在东发白气者,灾深。军上气中有黑云如牛形,或如猪形者,此是瓦解之气,军必败。敌上气如粉如尘者,勃勃如烟,或五色杂乱,或东西南北不定者,其军欲败。军上气如群羊群猪在气中,此衰气,击之必胜。军上有赤气,炎降于天,则将死,士众乱。赤光从天流下入军,军乱将死。彼军上有苍气,须臾散去,击之必胜。在我军上,须自坚守。军有黑气如牛形,或如马形,从气雾中下,渐渐入军,名曰天狗下食血,则军破。军上气或如群鸟乱飞,或如悬衣,如人相随,或纷纷如转蓬,或如扬灰,或云如卷席,如匹布乱穰者,皆为败徵。气乍见乍没,乍聚乍散,如雾之始起,为败气。气如系牛,如人卧,如败车,如双蛇,如飞鸟,如决堤垣,如坏屋,如人相指,如人无头,如惊鹿相逐,如两鸡相向,皆为败气。
凡降人气,如人十十五五,皆叉手低头。又云,如人叉手相向。白气如群鸟,趣入屯营,连结百余里不绝,而能徘徊,须臾不见者,当有他国来降。气如黑山,以黄为缘者,欲降服。敌上气青而高渐黑者,将欲死散。军上气如燔生草之烟,前虽锐,后必退。黑气临营,或聚或散,如鸟将宿,敌人畏我,心意不定,终必逃背,逼之大胜。
凡白气从城中南北出者,不可攻,城不可屠。城中有黑云如星,名曰军精,急解围去,有突兵出,客败。城上白气如旌旗,或青云临城,有喜庆。黄云临城,有大喜庆,青色从中南北出者,城不可攻。或气如青色,如牛头触人者,城不可屠。城中气出东方,其色黄,此太一。城白气从中出,青气从城北入,反向还者,军不得入。攻城围邑,过旬雷雨者,为城有辅。疾去之,勿攻。城上气如烟火,主人欲出战。其气无极者,不可攻。城上气如双蛇者,难攻。赤气如杵形,从城中向外者,内兵突出,主人战胜。城上有云,分为两彗状,攻不可得。赤气在城上,黄气四面绕之,城中大将死,城降。城上赤气如飞鸟,如败车,及无云气,士卒必散。城营中有赤黑气,如狸皮斑及赤者,并亡。城上气上赤而下白色,或城中气聚如楼,出见于外,城皆可屠。城营上有云如众人头,赤色,下多死丧流血。城上气如灰,城可屠。气出而北,城可克。其气出复入,城中人欲逃亡。其气出而覆其军,军必病。气出而高,无所止,用日久长。有白气如蛇来指城,可急攻。白气从城指营,宜急固守。攻城若雨雾死风至,兵胜。日色无光为日死。云气如雄雉临城,其下必有降者。濛氛围城而入城者,外胜,得入。有云如立人五枚,或如三牛,边城围。
凡军上有黑气,浑浑圆长,赤气在其中,其下必有伏兵。白气粉沸起,如楼状,其下必有藏兵万人,皆不可轻击。伏兵之气,如幢节状,在乌云中,或如赤杵在乌云中,或如乌人在赤云中。
凡暴兵气,白如瓜蔓连结,部队相逐,须臾罢而复出,至八九来而不断,急贼卒至,宜防固之。白气如仙人衣,千万连结,部队相逐,罢而复兴,如是八九者,当有千里兵来,视所起备之。黑云从敌上来,之我军上,欲袭我。敌人告发,宜备不宜战。壬子日,候四望无云,独见赤云如旌旗,其下有兵起,若遍四方者,天下尽有兵。若四望无云,独见黑云极天,天下兵大起。半天,半起。三日内有雨,灾解。敌欲来者,其气上有云,下有氛零,中天而下,敌必至。云气如旌旗,贼兵暴起。暴兵气,如人持刀楯,云如人,赤色,所临城邑,有卒兵至,惊怖,须臾去。赤气如人持节,兵来未息。云如方虹,有暴兵。赤云如火者,所向兵至。天有白气,状如匹布,经丑未者,天下多兵。
凡战气,青白如膏,将勇。大战气,如人无头,如死人卧。敌上气如丹蛇,赤气随之,必大战,杀将。四望无云,见赤气如狗入营,其下有流血。
凡连阴十日,昼不见日,夜不见月,乱风四起,欲雨而无雨,名曰蒙,臣谋君。故曰,久阴不雨臣谋主。雾气若昼若夜,其色青黄,更相掩冒,乍合乍散,臣谋君,逆者丧。山中冬雾十日不解者,欲崩之候。视四方常有大云,五色具者,其下有贤人隐也。青云润泽蔽日,在西北为举贤良。云气如乱穰,大风将至,视所从来避之。云甚润而厚,大雨必暴至。四始之日,有黑云气如阵,厚重大者,多雨。气若雾非雾,衣冠不雨而濡,见则其城带甲而趣。日出没时,有云横截之,白者丧,乌者惊。三日内雨者各解。有黑气入营者,兵相残。有赤青气入营者,兵弱。有云如蛟龙,所见处将军失魄。有云如鹄尾,来廕国上,三日亡。有云如日月晕,赤色,其国凶。青白色,有大水。有云状如龙行,国有大水,人流亡。有云赤黄色,四塞终日,竟夜照地者,大臣纵恣。有云如气,昧而浊,贤人去,小人在位。
凡白虹者,百殃之本,众乱所基。雾者,众邪之气,阴来冒阳。
凡遇四方盛气,无向之战。甲乙日青气在东方,丙丁日赤气在南方,庚辛日白气在西方,壬癸日黑气在北方,戊巳日黄气在中央。四季战当此日气,背之吉。日中有黑气,君有小过而臣不谏,又掩君恶而扬君善,故日中有黑气不明也。
凡白虹雾,奸臣谋君,擅权立威。昼雾夜明,臣志得申,夜雾昼明,臣志不申。雾终日终时,君有忧。色黄小雨。白言兵丧,青言疾,黑有暴水,赤有兵丧,黄言土功,或有大风。
凡夜雾,白虹见,臣有忧。昼雾白虹见,君有忧。虹头尾至地,流血之象。
凡雾气不顺四时,逆相交错,微风小雨,为阴阳气乱之象。从寅至辰巳上,周而复始,为逆者不成。积日不解,昼夜昏暗,天下欲分离。
凡雾四合,有虹各见其方,随四时色吉,非时色凶。气色青黄,更相掩覆,乍合乍散,臣欲谋君,为逆者不成,自亡。
凡雾气四方俱起,百步不见人,名曰昼昏,不有破国,必有灭门。
凡天地四方昏濛若下尘,十日五日以上,或一日,或一时,雨不沾衣而有土,名曰霾。故曰,天地霾,君臣乖,大旱。
凡海傍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北夷之气如牛羊群畜穹闾,南夷之气类舟船幡旗。自华以南,气下黑上赤。嵩高、三河之郊,气正赤。恆山之北,气青。勃、碣、海、岱之间,气皆正黑。江湖之间,气皆白。东海气如圆簦。附汉、河水,气如引布。江、汉气劲如杼。济水气如黑。滑水气如狼白尾。淮南气如帛。少室气如白兔青尾。恆山气如黑牛青尾。东夷气如树,西夷气如室屋,南夷气如阇台,或类舟船。阵云如立垣,杼轴云类轴搏,两端锐。忄勺云如绳,居前亘天,其半半天,其V者类阙旗,故钩云勾曲。诸此云见,以五色占而泽抟密。其见,动人及有兵,必起合斗。其直,云气如三匹帛,广前锐后,大军行气也。韩云如布,赵云如牛,楚云如日,宋云如车,鲁云如马,卫云如犬,周云如车轮,秦云如行人,魏云如鼠,郑、齐云如绛衣,越云如龙,蜀云如囷。车气乍高乍下,往往而聚。骑气卑而布,卒气抟。前卑后高者疾,前方而高,后锐而卑者却。其气平者,其行徐。前高后卑者,不止而返。校骑之气正苍黑,长数百丈,游兵之气如彗扫,一云长数百丈,无根本。喜气上黄下白,怒气上下赤,忧气上下黑,土功气黄白,徙气白。
凡候气之法,气初出时,若云非云,若雾非雾,仿佛若可见。初出森森然,在桑榆上,高五六尺者,是千五百里外。平视则千里,举目望则五百里。仰瞻中天,则百里内。平望桑榆间二千里,登高而望,下属地者,三千里。
凡欲知我军气,常以甲巳日及庚、子、辰、戌、午、未、亥日,及八月十八日,去军十里许,登高望之可见,依别记占之。百人以上皆有气。
凡占灾异,先推九宫分野,六壬日月,不应阴雾风雨而阴雾者,乃可占。对敌而坐,气来甚卑下,其阴覆人,上掩沟盖道者,是大贼必至。敌在东,日出候。在南,日中候。在西,日入候。在北,夜半候。王相色吉,囚死色凶。
凡军上气,高胜下,厚胜薄,实胜虚,长胜短,泽胜枯。我军在西,贼军在东,气西厚东薄,西长东短,西高东下,西泽东枯,则知我军必胜。
凡气初出,似甑上气,勃勃上升。气积为雾,雾为阴,阴气结为虹蜺姿晕珥之属。
凡气不积不结,散漫一方,不能为灾。必须和杂杀气,森森然疾起,乃可论占。军上气安则军安,气不安则军不安。气南北则军南北,气东西则军亦东西。气散则为军破败。
候气,常以平旦、下晡、日出没时处气,以见知大。占期内有大风雨久阴,则灾不成。故风以散之,阴以谏之,云以幡之,雨以厌之。
○五代灾变应
梁武帝天监元年八月壬寅,荧惑守南斗。占曰:“籴贵,五谷不成,大旱,多火灾,吴、越有忧,宰相死。”是岁大旱,米斗五千,人多饿死。其二年五月,尚书范云卒。
二年五月丙辰,月犯心。占曰:“有乱臣,不出三年,有亡国。”其四年,交州刺史李凯举兵反。七月丙子,太白犯轩辕大星。
四年六月壬戌,岁星昼见。占曰:“岁色黄润,立竿影见,大熟。”是岁大穰,米斛三十。又曰:“星与日争光,武且弱,文且强。”自此后,帝崇尚文儒,躬自讲说,终于太清,不修武备。八月庚子,老人星见。占曰:“老人星见,人主寿昌。”自此后,每年恆以秋分后见于参南,至春分而伏。武帝寿考之象云。
七年九月巳亥,月犯东井。占曰:“有水灾。”其年京师大水。
十年九月丙申,天西北隆隆有声,赤气上至地。占曰:“天狗也,所往之乡有流血,其君失地。”其年十二月,马仙琕大败魏军,斩馘十余万,克复朐山城。十二月壬戌朔,日食,在牛四度。
十三年二月丙午,太白失行,在天关。占曰:“津梁不通,又兵起。”其年填星守天江。占曰:“有江河塞,有决溢,有土功。”其年,大发军众造浮山堰,以堨淮水。至十四年,填星移去天江而堰坏,奔流决溢。
十四年十月辛未,太白犯南斗。
十七年闰八月戊辰,月行掩昴。
普通元年春正月丙子,日有食之。占曰:“日食,阴侵阳,阳不克阴也。为大水。”其年七月,江、淮、海溢。九月乙亥,有星晨见东方,光烂如火。占曰:“国皇见,有内难,有急兵反叛。”其三年,义州刺史文僧朗以州叛。
四年十一月癸未朔,日有食之,太白昼见。
六年三月丙午,岁星入南斗。庚申,月食。五月己酉,太白昼见。六月癸未,太白经天。九月壬子,太白犯右执法。
七年正月癸卯,太白岁星在牛相犯。占曰:“其国君凶,易政。”明年三月,改元,大赦。大通元年八月甲申,月掩填星。闰月癸酉,又掩之。占曰:“有大丧,天下无主,国易政。”其后中大通元年九月癸巳,上又幸同泰寺舍身,王公以一亿万钱奉赎。十月己酉还宫,大赦,改元。中大通三年,太子薨,皆天下无主、易政及大丧之应。
中大通元年闰月壬戌,荧惑犯鬼积尸。占曰:“有大丧,有大兵,破军杀将。”其二年,萧玩帅众援巴州,为魏梁州军所败,玩被杀。
四年七月甲辰,星陨如雨。占曰:“星陨,阳失其位,灾害之象萌也。”又曰:“星陨如雨,人民叛,下有专讨。”又曰:“大人忧。”其后侯景狡乱,帝以忧崩,人众奔散,皆其应也。
五年正月己酉,长星见。
六年四月丁卯,荧惑在南斗。占曰:“荧惑出入留舍南斗中,有贼臣谋反,天下易政,更元。”其年十二月,北梁州刺史兰钦举兵反,后年改为大同元年。
大同三年三月乙丑,岁星掩建星。占曰:“有反臣。”其年,会稽山贼起。其七年,交州刺史李贲举兵反。
五年十月辛丑,彗出南斗,长一尺余,东南指,渐长一丈余。十一月乙卯,至娄灭。占曰:“天下有谋王者。”其八年正月,安成民刘敬躬挟左道以反,党与数万。其九年,李贲僭称皇帝于交州。
太清二年五月,两月见。占曰:“其国乱,必见于亡国。”
三年正月壬午,荧惑守心。占曰:“王者恶之。”乙酉,太白昼见。占曰:“不出三年,有大丧,天下革政更王,强国弱,小国强。”三月丙子,荧惑又守心。占曰:“大人易政,主去其宫。”又曰:“人饥亡,海内哭,天下大溃。”是年,帝为侯景所幽,崩。七月,九江大饥,人相食十四五。九月戊午,月在斗,掩岁星。占曰:“天下亡君。”其后侯景篡杀。
简文帝大宝元年正月丙寅,月昼光见。占曰:“月昼光,有隐谋,国雄逃。”又云:“月昼明,奸邪并作,擅君之朝。”其后侯景篡杀,皆国乱亡君。大丧更政之应也。
元帝承圣三年九月甲午,月犯心中星。占曰:“有反臣,王者恶之,有亡国。”其后三年,帝为周军所俘执,陈氏取国,梁氏以亡。
陈武帝永定三年九月辛卯朔,月入南斗。占曰:“月入南斗,大人忧。”一曰:“太子殃。”后二年,帝崩,太子昌在周为质,文帝立。后昌还国,为侯安都遣盗迎杀之。
三年五月丙辰朔,日有食之。占曰:“日食君伤。”又曰:“日食帝德消。”六月庚子,填星钺与太白并。占:“太白与填合,为疾为内兵。”
文帝天嘉元年五月辛亥,荧惑犯右执法。占曰:“大臣有忧,执法者诛。”后四年,司空侯安都赐死。
九月癸丑,彗星长四尺,见芒,指西南。占曰:“彗星见则敌国兵起,得本者胜。”其年,周将独孤盛领众趣巴湘,侯瑱袭破之。
二年五月己酉,岁星守南斗。六月丙戌,荧惑犯东井。七月乙丑,荧惑入鬼中。戊辰,荧惑犯斧质。十月,荧惑行在太微右掖门内。
三年闰二月己丑,荧惑逆行,犯上相。甲子,太白犯五车、填星。七月,太白犯舆鬼。八月癸卯,月犯南斗。丙午,月犯牵牛。庚甲,太白入太微。十一月丁丑,月犯毕左股。辛巳,荧惑犯岁星。戊子,月犯角。庚寅,月入氐。
四年六月癸丑,太白犯右执法。七月戊子,荧惑犯填星。八月甲午,荧惑犯轩辕大星。丁未,太白犯房。九月戊寅,荧惑入太微,犯右执法。癸未,太白入南斗。占曰:“太白入斗,天下大乱,将相谋反,国易政。”又曰:“君死,不死则废。”又曰:“天下受爵禄。”其后安成王为太傅,废少帝而自立,改官受爵之应也。辛卯,荧惑犯左执法。十一月辛酉,荧惑犯右执法。甲戌,月犯毕左股。
五年正月甲子,月犯毕大星奎。丁卯,月犯星。四月庚子,太白岁星合在奎,金在南,木在北,相去二尺许。壬寅,月入氐,又犯荧惑,太白岁星又合,在娄,相去一尺许。癸卯,月犯房上星。五月庚午,荧惑逆行二十一日,犯氐东南、西南星。占曰:“月有贼臣。”又曰:“人主无出,廊庙间有伏兵。”又曰:“君死,有赦。”后二年,少帝废之应也。六月丙申,月犯亢。七月戊寅,月犯毕大星。闰十月庚申,月犯牵牛。丙子,又犯左执法。十一月乙未,月食毕大星。
六年正月己亥,太白犯荧惑,相去二寸。占曰:“其野有兵丧,改立侯王。”三月丁卯,日入后,众星未见,有流星白色,大如斗,从太微间南行,尾长尺余。占曰:“有兵与丧。”四月丁巳,月犯轩辕。占曰:“女主有忧。”五月丁亥,太白犯轩辕。占曰:“女主失势。”又曰:“四方祸起。”其后年,少帝废,废后慈训太后崩。六月己未,月犯氐。辛酉,有彗长可丈余。占曰:“阴谋奸宄起。”一曰:“宫中火起。”后安成王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废少帝而自立,阴谋之应。八月戊辰,月掩毕大星。丙子,月与太白并,光芒相着,在太微西蕃南三尺所。九月辛巳,荧惑犯左执法。癸未,太白犯右执法。辛卯,犯左执法。乙巳,月犯上相,太白犯荧惑。其夜,月又犯太白。占曰:“其国内外有兵丧,改立侯王。”明年,帝崩,又少帝废之应也。
七年二月庚午,日无光,乌见。占曰:“王者恶之。”其日庚午,吴、楚之分野。四月甲子,日有交晕,白虹贯之。是月癸酉,帝崩。
废帝天康元年五月庚辰,月犯轩辕女御大星。占曰:“女主忧。”后年,慈训太后崩。癸未,月犯左执法。
光大元年正月甲寅,月犯轩辕大星。占曰:“女主当之。”八月戊寅,月食哭星。占曰:“有丧泣事。”明年,太后崩,临海王薨,哭泣之应也。壬午,镇星辰星合于轸。九月戊午,辰星太白相犯。占曰:“改立侯王。”己未,月犯岁星。占曰:“国亡君。”十二月辛巳,月又犯岁星。辛卯,月犯建星。占曰:“大人恶之。”
二年正月戊申,月掩岁星。占曰:“国亡君。”五月乙未,月犯太白。六月丙寅,太白犯右执法。壬子,客星见氐东。八月庚寅,月犯太微。九月庚戌,太白逆行,与镇星合,在角。占曰:“为白衣之会。”又曰:“所合之国,为亡地,为疾兵。”戊午,太白昼见。占曰:“太白昼见,国更政易王。”十一月丙午,岁星守右执法,甲申,月犯太微东南星。戊子,太白入氐。十二月甲寅,慈训太后废帝为临海王,太建二年四月薨,皆其应也。
宣帝太建七年四月丙戌,有星孛于大角。占曰:“人主亡。”五月庚辰,荧惑犯右执法。壬子,又犯右执法。
十年二月癸亥,日上有背。占曰:“其野失地,有叛兵。”甲子,吴明彻军败于吕梁,将卒并为周军所虏。来年,淮南之地,尽没于周。十月癸卯,月食荧惑。占曰:“国败君亡,大兵起,破军杀将。”来年三月,吴明彻败于吕梁,十三年帝崩,败国亡君之应也。
十一年四月己丑,岁星太白辰星合于东井。
十二年二月壬寅,白虹见西方。占曰:“有丧。”其后十三年帝崩。十月戊午,月犯牵牛吴越之野。占曰:“其国亡,君有忧。”后年帝崩。辛酉,岁星犯执法。十二月癸酉,辰星在太白上。甲戌,辰星太白交相掩。占曰:“大兵在野,大战。”辛巳,彗星见西南。占曰:“有兵丧。”明年帝崩,始兴王叔陵作乱。
后主至德元年正月壬戌,蓬星见。占曰:“必有亡国乱臣。”后帝于太皇寺舍身作奴,以祈冥助,不恤国政,为施文庆等所惑,以至国亡。
魏普泰元年十月,岁星荧惑填星太白聚于觜参,色甚明大。占曰:“当有王者兴。”其月,齐高祖起于信都,至中兴二年春而破尔硃兆,遂开霸业。
魏武定四年九月丁未,高祖围玉壁城,有星坠于营,众驴皆鸣。占曰:“破军杀将。”高祖不豫,五年正月丙午崩。
齐文宣帝天保元年十二月甲申,荧惑犯房北头第一星及钩钤。占曰:“大臣有反者。”其二年二月壬辰,太尉彭乐谋反,诛。
八年二月己亥,岁星守少微,经六十三日。占曰:“五官乱。”五月癸卯,岁星犯太微上将。占曰:“大将忧,大臣死。”其十年五月,诛诸元宗室四十余家,乾明元年,诛杨遵彦等,皆五官乱,大将忧,大臣死之应也。
八年七月甲辰,月掩心星。占曰:“人主恶之。”十年十月,帝崩。
九年二月,荧惑犯鬼质。占曰:“斧质用,有大丧。”三月甲午,荧惑犯轩辕。占曰:“女主恶之。”其十年五月,诛魏氏宗室,十月帝崩,斧质用,有大丧之应也。
十年六月庚子,填星犯井钺,与太白并。占曰:“子为玄枵,齐之分野,君有戮死者,大臣诛,斧钺用。”其明年二月乙巳,太师常山王诛尚书令杨遵彦、右仆射燕子献、领军可硃浑天和、侍中宋钦道等。八月壬午,废少帝为济南王。
废帝乾明元年三月甲午,荧惑入轩辕。占曰:“女主凶。”后太宁二年四月,太后崩。
肃宗皇建二年四月丙子,日有食之。子为玄枵,齐之分野。七月乙丑,荧惑入鬼中,戊辰,犯鬼质。占曰:“有大丧。”十一月,帝以暴疾崩。
武成帝河清元年七月乙亥,太白犯舆鬼。占曰:“有兵谋,诛大臣,斧质用。”其年十月壬申,冀州刺史平秦王高归彦反,段孝先讨擒,斩之于都市,又其二年,杀太原王绍德,皆斧质用之应也。八月甲寅,月掩毕。占曰:“其国君死,大臣有诛者,有边兵大战,破军杀将。”其十月,平秦王归彦以反诛,其三年,周师与突厥入并州,大战城西,伏尸流血百余里,皆其应也。
四年正月己亥,太白犯荧惑,相去二寸,在奎。甲辰,太白、荧惑、岁星合在娄。占曰:“甲为齐。三星若合,是谓惊立绝行,其分有兵丧,改立侯王,国易政。”三月戊子,慧星见。占曰:“除旧布新,有易王。”至四月,传位于太子,改元。
后主天统元年六月壬戌,彗星见于文昌,长数寸,入文昌,犯上将,然后经紫微宫西垣入危,渐长一丈余,指室壁。后百余日,在虚危灭。占曰:“有大丧,有亡国易政。”其四年十二月,太上皇崩。
三年五月戊寅,甲夜,西北有赤气竟天,夜中始灭。十月丙午,天西北频有赤气。占曰:“有大兵大战。”后周武帝总众来伐,大战,有大兵之应也。
四年六月,彗星见东井。占曰:“大乱,国易政。”七月,孛星见房心,白如粉絮,大如斗,东行。八月,入天市,渐长四丈,犯瓠瓜,历虚危,入室,犯离宫。九月入奎,至娄而灭。孛者,孛乱之气也。占曰:“兵丧并起,国大乱易政,大臣诛。”其后,太上皇崩。至武平二年七月,领军库狄伏连、治书侍御史王子宜,受琅邪王俨旨,矫诏诛录尚书、淮南王和士开于南台,伏连等即日伏诛,右仆射冯子琮赐死。此国乱之应也。
五年二月戊辰,岁星逆行,掩太微上将。占曰:“天下大惊,四辅有诛者。”五月甲午,荧惑犯鬼积尸。甲,齐也。占曰:“大臣诛,兵大起,斧质用,有大丧。”至武平二年九月,诛琅邪王俨,三年五月,诛右丞相、咸阳王斛律明月,四年七月,诛兰陵王长恭,皆懿亲名将也。四年十月,又诛崔季舒等,此斧质用之应也。
武平三年八月癸未,填星、岁星、太白合于氐,宋之分野。占曰:“其国内外有兵丧,改立侯王。”其四年十月,陈将吴明彻寇彭城,右仆射崔季舒,国子祭酒张雕,黄门裴泽、郭遵,尚书左丞封孝琰等,谏车驾不宜北幸并州。帝怒,并诛之,内外兵丧之应也。九月庚申,月在娄,食既,至旦不复。占曰:“女主凶。”其三年八月,废斛律皇后,立穆后。四年,又废胡后为庶人。十一月乙亥,天狗下西北。占曰:“其下有大战流血。”后周武帝攻晋州,进兵平并州,大战流血。
三年十二月辛丑,日食岁星。占曰:“有亡国。”至七年,而齐亡。
四年五月癸巳,荧惑犯右执法。占曰:“大将死,执法者诛,若有罪。”其年,诛右丞相斛律明月,明年,诛兰陵王长恭,后年,诛右仆射崔季舒,皆大将死,执法诛之应也。
周闵帝元年五月癸卯,太白犯轩辕。占曰:“太白行轩辕中,大臣出令。”又曰:“皇后失势。”辛亥,荧惑犯东井北端第二星。占曰:“其国乱。”又曰:“大旱。”其年九月,冢宰护逼帝逊位,幽于旧邸,月余杀崩,司会李植、军司马孙恆及宫伯乙弗凤等被诛害。其冬大旱。皆大臣出令、大臣死、旱之应也。
明帝二年三月甲午,荧惑入轩辕。占曰:“王者恶之,女主凶。”其月,王后独孤氏崩。六月庚子,填星犯井钺,与太白并。占曰:“伤成于钺,君有戮死者。”其年,太师宇文护进食,帝遇毒崩。
武帝保定元年九月乙巳,客星见于翼。十月甲戌,日有食之。戊寅,荧惑犯太微上将,合为一。
二年闰正月癸巳,太白入昴。二月壬寅,荧惑犯太微上相。三月壬午,荧惑犯左执法。七月乙亥,太白犯舆鬼。九月戊辰,日有食之,既。十一月壬午,荧惑犯岁星于危南。
三年三月乙丑朔,日有食之。九月甲子,荧惑犯太微上将。占曰:“上将诛死。”十月壬辰,荧惑犯左执法。
四年二月庚寅朔,日有食之。甲午,荧惑犯房右骖。三月己未,荧惑又犯房右骖。占曰:“上相诛,车驰人走,天下兵起。”其年十月,冢宰晋公护率军伐齐。十二月,柱国、庸公王雄力战死之,遂班师。兵起将死之应也。八月丁亥,朔,日有蚀之。
五年正月辛卯,白虹贯日。占曰:“为兵丧。”甲辰,太白、荧惑、岁星合于娄。六月庚申,慧星出三台,入文昌,犯上将,后经紫宫西垣入危,渐长一丈余,指室壁,后百余日稍短,长二尺五寸,在虚危灭,齐之分野。七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天和元年正月己卯,日有食之。十月乙卯,太白昼见,经天。
二年,正月癸酉朔,日有食之。五月己丑,岁星与荧惑合在井宿,相去五尺。并为秦分。占曰:“其国有兵,为饥旱,大臣匿谋,下有反者,若亡地。”闰六月丁酉,岁星、太白合,在柳,相去一尺七寸。柳为周分。占曰:“为内兵。”又曰:“主人凶忧,失城。”是岁,陈湘州刺史华皎率众来附,遣卫公直将兵援之,因而南伐。九月,卫公直与陈将淳于量战于沌口,王师失利。元定、韦世冲以步骑数千先度,遂没陈。七月庚戌,太白犯轩辕大星,相去七寸。占曰:“女主失势,大臣当之。”又曰:“西方祸起。”其十一月癸丑,太保、许公宇文贵薨,大臣当之验也。十月辛卯,有黑气一,大如杯,在日中。甲午,又加一,经六日乃灭。占曰:“臣有蔽主之明者。”十一月戊戌朔,日有食之。庚子,荧惑犯钩钤,去之六寸。占曰:“王者有忧。”又曰:“车骑惊,三公谋。”
三年三月己未,太白犯井北辕第一星。占曰:“将军恶之。”其七月壬寅,隋公杨忠薨。四月辛巳,太白入舆鬼,犯积尸。占曰:“大臣诛。”又曰:“乱臣在内,有屠城。”六月甲戌,彗见东井,长一丈,上白下赤而锐,渐东行,至七月癸卯,在鬼北八寸所乃灭。占曰:“为兵,国政崩坏。”又曰:“将军死,大臣诛。”七月己未,客星见房心,白如粉絮,大如斗,渐大,东行;八月,入天市,长如匹所,复东行,犯河鼓右将;癸未,犯瓠瓜,又入室,犯离宫;九月壬寅,入奎,稍小;壬戌,至娄北一尺所灭。凡六十九日。占曰:“兵起,若有丧,白衣会,为饥旱,国易政。”又曰:“兵犯外城,大臣诛。”
四年二月戊辰,岁星逆行,掩太微上将。占曰:“天下大惊,国不安,四辅有诛,必有兵革,天下大赦。”庚午,有流星,大如斗,出左摄提,流至天津灭,有声如雷。五月癸巳,荧惑犯舆鬼。甲午,犯积尸。占曰:“午,秦也。大臣有诛,兵大起。”后三年,太师、大冢宰、晋国公宇文护以不臣诛,皆其应也。
五年正月乙巳,月在氐,晕,有白虹长丈所贯之,而有两珥连接,规北斗第四星。占曰:“兵大起,大战,将军死于野。”是冬,齐将斛律明月寇边,于汾北筑城,自华谷至于龙门。其明年正月,诏齐公宪率师御之。三月己酉,宪自龙门度河,攻拔其新筑五城,兵起大战之应也。
六年二月己丑夜,有苍云,广三丈,经天,自戌加辰。四月戊寅朔,日有蚀之。己卯,荧惑逆行,犯舆鬼。占曰:“有兵丧,大臣诛,兵大起。”其月,又率师取齐宜阳等九城。六月,齐将攻陷汾州。六月庚辰,荧惑太白合,在张宿,相去一尺。占曰:“主人兵不胜,所合国有殃。”
建德元年三月丙辰,荧惑、太白合壁。占曰:“其分有兵丧,不可举事,用兵必受其殃。”又曰:“改立侯王,有德者兴,无德者亡。”其月,诛晋公护、护子谭公会、莒公至、崇业公静等,大赦。癸亥,诏以齐公宪为大冢宰,是其验也。七月丙午,辰与太白合于井,相去七寸。占曰;“其下之国,必有重德致天下。”后四年,上帅师平齐,致天下之应也。九月己酉,月犯心中星,相去一寸。占曰:“乱臣在傍,不出五年,下有亡国。”后周武伐齐,平之,有亡国之应也。
二年二月辛亥,白虹贯日。占曰:“臣谋君,不出三年。”又曰:“近臣为乱。”后年七月,卫王直在京师举兵反。癸亥,荧惑掩鬼西北星。占曰:“大贼在大人之侧。”又曰:“大臣有诛。”四月己亥,太白掩西北星,壬寅,又掩东北星。占曰:“国有忧,大臣诛。”六月丙辰,月犯心中后二星。占曰:“乱臣在傍,不出三年,有亡国。”又曰:“人主恶之。”九月癸酉,太白犯左执法。占曰:“大臣有忧,执法者诛,若有罪。”十一月壬子,太白掩填星,在尾。占曰:“填星为女主,尾为后宫。”明年皇太后崩。
三年二月戊午,客星大如桃,青白色,出五车东南三尺所,渐东行,稍长二尺所;至四月壬辰,入文昌;丁未,入北斗魁中,后出魁,渐小。凡见九十三日。占曰:“天下兵起,车骑满野,人主有忧。”又曰:“天下有乱,兵大起,臣谋主。”其七月乙酉,卫王直在京师举兵反,讨擒之,废为庶人。至十月,始州民王鞅拥众反,讨平之。四月乙卯,星孛于紫宫垣外,大如拳,赤白,指五帝座,渐东南行,稍长一丈五尺;五月甲子,至上台北灭。占曰:“天下易政,无德者亡。”后二年,武帝率六军灭齐。十一月丙子,岁星与太白相犯,光芒相及,在危。占曰:“其野兵,人主凶,失其城邑。危,齐之分野。”后二年,宇文神举攻拔陆浑等五城。十二月庚寅,月犯岁星,在危,相去二寸。占曰:“其邦流亡,不出三年。”辛卯,月行在营室,食太白。占曰:“其国以兵亡,将军战死。营室,卫也,地在齐境。”后齐亡入周。
四年三月甲子,月犯轩辕大星。占曰:“女主有忧,又五官有乱。”
五年十月庚戌,荧惑犯太微西蕃上将星。占曰:“天下不安,上将诛,若有罪,其止。”
六年二月,皇太子巡抚西土,仍讨吐谷浑。八月,至伏俟城而旋。吐谷浑寇边,天下不安之应也。六月庚午,荧惑入鬼。占曰:“有丧旱。”其七月,京师旱。十月戊午,岁星犯大陵。又己未、庚申,月连晕,规昴、毕、五车及参。占曰:“兵起争地。”又曰:“王自将兵。”又曰:“天下大赦。”癸亥,帝率众攻晋州。是日虹见晋州城上,首向南,尾入紫宫,长十余丈。庚午,克之。丁卯夜,白虹见,长十余丈,头在南,尾入紫宫中。占曰:“其下兵战流血。”又曰:“若无兵,必有大丧。”至六年正月,平齐,与齐军大战。十一月稽胡反,齐王讨平之。
六年四月,先此荧惑入太微宫二百日,犯东蕃上相,西蕃上将,句已往还。至此月甲子,出端门。占曰:“为大臣代主。”又曰:“臣不臣,有反者。”又曰:“必有大丧。”后宣、武继崩,高祖以大运代起。十月癸卯,月食,荧惑在斗。占曰:“国败,其君亡,兵大起,破军杀将。斗为吴、越之星,陈之分野。”十一月,陈将吴明彻侵吕梁,徐州总管梁士彦出军与战,不利。明年三月,郯公王轨讨擒陈将吴明彻,俘斩三万余人。十一月甲辰,晡时,日中有黑子,大如杯。占曰:“君有过而臣不谏,人主恶之。”十二月癸丑,流星大如月,西流有声,蛇行屈曲,光照地。占曰:“兵大起,下有战场。”戌辰平旦,有流星大如三斗器,色赤,出紫宫,凝著天,乃北下。占曰:“人主去其宫殿。”是月,营州刺史高宝宁据州反。其明年五月,帝总戎北伐。后年,武帝崩。
宣政元年正月丙子,月食昴。占曰:“有白衣之会。”又曰:“匈奴侵边。”其月,突厥寇幽州,杀略吏人。五月,帝总戎北伐。六月,帝疾甚,还京,次云阳而崩。六月壬午,癸丑,木火金三星合,在井。占曰:“其国霸。”又曰:“其国外内有兵丧,改立侯王。”是月,幽州人卢昌期据范阳反,改立王侯,兵丧之验也。七年辛丑,月犯心前星。占曰:“太子恶之,若失位。”后静帝立为天子,不终之徵也。丙辰,荧惑、太白合,在七星,相去二尺八寸所。占曰:“君忧。”又曰:“其国有兵,改立王侯,有德兴,无德亡。”后年,改署四辅官,传位太子,改立王侯之应也。己未,太白犯轩辕大星。占曰:“女主凶。”后二年,宣帝崩,杨后令其父隋公为大丞相,总军国事。隋氏受命,废后为乐平公主,余四后悉废为比丘尼。八月庚辰,太白入太微。占曰:“为天下惊。”又曰:“近臣起兵,大臣相杀,国有忧。”其后,赵、陈等五王为执政所诛,大臣相杀之应也。九月丁酉,荧惑入太微西掖门,庚申,犯左执法,相去三寸。占曰:“天下不安,大臣有忧。”又曰:“执法者诛若有罪。”是月,汾州稽胡反,讨平之。十一月,突厥寇边,围酒泉,杀略吏人。明年二月,杀柱国、郯公王轨。皆其应也。十二月癸未,荧惑入氐,守犯之三十日。占曰:“天子失其宫。”又曰:“贼臣在内,下有反者。”又曰:“国君有系饥死,若毒死者。”静帝禅位,隋高祖幽杀之。
宣帝大成元年正月丙午、癸丑,日皆有背。占曰:“臣为逆,有反叛,边将去之。”又曰:“卿大夫欲为主。”其后,隋公作霸,尉迥、王谦、司马消难各举兵反。
大象元年四月戊子,太白、岁星、辰星合,在井。占曰:“是谓惊立,是谓绝行,其国内外有兵丧,改立王公。”又曰:“其国可霸,修德者强,无德受殃。”其五月,赵、陈、越、代、滕五王并入国。后二年,隋王受命,宇文氏宗族相继诛灭。六月丁卯,有流星一,大如鸡子,出氐中,西北流,有尾迹,长一丈所,入月中,即灭。占曰:“不出三年,人主有忧。”又曰:“有亡国。”静帝幽闭之应也。己丑,有流星一,大如斗,色青,有光明照地,出营室,抵壁入浊。七月壬辰,荧惑掩房北头第一星。占曰:“亡君之诫。”又曰:“将军为乱,王者恶之,大臣有反者,天子忧。”其十二月,帝亲御驿马,日行三百里。四皇后及文武侍卫数百人,并乘驲以从。房为天驷,荧惑主乱,此宣帝乱道德,驰骋车骑,将亡之诫。八月辛巳,荧惑犯南斗第五星。占曰:“且有反臣,道路不通,破军杀将。”尉迥、王谦等起兵败亡之徵也。九月己酉,太白入南斗魁中。占曰:“天下有大乱,将相谋反,国易政。”又曰:“君死,不死则疾。”又曰:“天下爵禄。”皆高祖受命、群臣分爵之徵也。十月壬戌,岁星犯轩辕大星。占曰:“女主忧,若失势。”周自宣政元年,荧惑、太白从岁星聚东井。大象元年四月,太白、岁星、辰星又聚井。十月,岁星守轩辕。其年,又守翼。东井,秦分,翼,楚分,汉东为楚地,轩辕后族,隋以后族兴于秦地之象,而周之后妃失势之徵也。乙酉,荧惑在虚,与填星合。占曰:“兵大起,将军为乱,大人恶之。”是月,相州段德举谋反,伏诛。其明年三月,杞公宇文亮举兵反,擒杀之。
二年四月乙丑,有星大如斗,出天厨,流入紫宫,抵钩陈乃灭。占曰:“有大丧,兵大起,将军戮。”又曰:“臣犯上,主有忧。”其五月,帝崩,隋公执国政,大丧、臣犯主之应。赵王、越王以谋执政被诛。又荆、豫、襄三州诸蛮反,尉迥、王谦、司马消难各举兵畔,不从执政,终以败亡。皆大兵起、将军戮之应也。五月甲辰,有流星一,大如三斗器,出太微端门,流入翼,色青白,光明照地,声若风吹幡旗。占曰:“有立王,若徙王。”又曰:“国失君。”其月己酉,帝崩,刘昉矫制,以隋公受遗诏辅政,终受天命,立王、徙王、失君之应也。七月壬子,岁星、太白合于张,有流星,大如斗,出五车东北流,光明烛地。九月甲申,荧惑、岁星合于翼。
静帝大定元年正月乙酉,岁星逆行,守右执法,荧惑掩房北第一星。占曰:“房为明堂,布政之宫,无德者失之。”二月甲子,隋王称尊号。
高祖文皇帝开皇元年三月甲申,太白昼见。占曰:“太白经天昼见,为臣强,为革政。”四月壬午,岁星昼见。占曰:“大臣强,有逆谋,王者不安。”其后,刘昉等谋反,伏诛。十一月己巳,有流星,声如隤墙,光烛地。占曰:“流星有光有声,名曰天保,所坠国安有喜。”其九年,平陈,天下一统。五年八月戊申,有流星数百,四散而下。占曰:“小星四面流行者,庶人流移之象也。”其九年,平陈,江南士人,悉播迁入京师。
八年二月庚子,填星入东井。占曰:“填星所居有德,利以称兵。”其年大举伐陈,克之。十月甲子,有星孛于牵牛。占曰:“臣杀君,天下合谋。”又曰:“内不有大乱,则外有大兵。牛,吴、越之星,陈之分野。”后年,陈氏灭。
九年正月己巳,白虹夹日。占曰:“白虹衔日,臣有背主。”又曰:“人主无德者亡。”是月,灭陈。
十四年十一月癸未,有彗星孛于虚危及奎娄,齐、鲁之分野。其后鲁公虞庆则伏法,齐公高颎除名。
十九年十二月乙未,星陨于渤海。占曰:“阳失其位,灾害之萌也。”又曰:“大人忧。”二十年十月,太白昼见。占曰:“大臣强,为革政,为易王。”右仆射杨素,荧惑高祖及献后,劝废嫡立庶。其月乙丑,废皇太子勇为庶人。明年改元。皆阳失位及革政易王之验也。
仁寿四年六月庚午,有星入于月中。占曰:“有大丧,有大兵,有亡国,有破军杀将。”七月乙未,日青无光,八日乃复。占曰:“主势夺。”又曰:“日无光,有死王。”甲辰,上疾甚,丁未,宫车晏驾。汉王谅反,杨素讨平之。皆兵丧亡国死王之应。
炀帝大业元年六月甲子,荧惑入太微。占曰:“荧惑为贼,为乱入宫,宫中不安。”
三年三月辛亥,长星见西方,竟天,干历奎娄、角亢而没;至九月辛未,转见南方,亦竟天,又干角亢,频扫太微帝座,干犯列宿,唯不及参、井。经岁乃灭。占曰:“去秽布新,天所以去无道,建有德,见久者灾深,星大者事大,行迟者期远。兵大起,国大乱而亡。余殃为水旱饥馑,土功疾疫。”其后,筑长城,讨吐谷浑及高丽,兵戎岁驾,略无宁息。水旱饥馑疾疫,土功相仍,而有群盗并起,邑落空虚。九年五月,礼部尚书杨玄感于黎阳举兵反。丁未,荧惑逆行入南斗,色赤如血,如三斗器,光芒震耀,长七八尺,于斗中句巳而行。占曰:“有反臣,道路不通,国大乱,兵大起。”斗,吴、越分野,玄感父封于越,后徙封楚地,又次之,天意若曰,使荧惑句巳之,除其分野。至七月,宇文述讨平之。其兄弟悉枭首车裂,斩其党与数万人。其年,硃燮、管崇亦于吴郡拥众反。此后群盗屯聚,剽略郡县,尸横草野,道路不通,赍诏敕使人,皆步涉夜行,不敢遵路。
十一年六月,有星孛于文昌东南,长五六寸,色黑而锐,夜动摇,西北行,数日至文昌,去宫四五寸,不入,却行而灭。占曰:“为急兵。”其八月,突厥围帝于雁门,从兵悉冯城御寇,矢及帝前。七月,荧惑守羽林。占曰:“卫兵反。”十二月戊寅,大流星如斛,坠贼卢明月营,破其冲輣,压杀十余人。占曰:“奔星所坠,破军杀将。”其年,王充击卢明月城,破之。
十二年五月丙戌朔,日有食之,既。占曰:“日食既,人主亡,阴侵阳,下伐上。”其后宇文化及等行杀逆。癸巳,大流星陨于吴郡,为石。占曰:“有亡国,有死王,有大战,破军杀将。”其后大军破逆贼刘元进于吴郡,斩之。八月壬子,有大流星如斗,出王良阁道,声如陨墙;癸丑,大流星如甕,出羽林。九月戊午,有枉矢二,出北斗魁,委曲蛇形,注于南斗。占曰:“主以兵去,天之所伐。”亦曰:“以乱伐乱,执矢者不正。”后二年,化及杀帝僭号,王充亦于东都杀恭帝,篡号郑。皆杀逆无道,以乱代乱之应也。
十三年五月辛亥,大流星如甕,坠于江都。占曰:“其下有大兵战,流血破军杀将。”六月,有星孛于太微五帝座,色黄赤,长三四尺所,数日而灭。占曰:“有亡国,有杀君。”明年三月,宇文化及等杀帝也。十一月辛酉,荧惑犯太微,日光四散如流血。占曰:“贼入宫,主以急兵见伐。”又曰:“臣逆君。”明年三月,化及等杀帝,诸王及幸臣并被戮。
*********志第十七 五行上
《易》以八卦定吉凶,则庖牺所以称圣也。《书》以九畴论休咎,则大禹所以为明也。《春秋》以灾祥验行事,则仲尼所以垂法也。天道以星象示废兴,则甘、石所以先知也。是以祥符之兆可得而言 ,妖讹之占所以征验。夫神则阴阳不测,天则欲人迁善,均乎影响,殊致同归。汉时有伏生、董仲舒、京房、刘向之伦,能言灾异,顾盼六经,有足观者。刘向曰:“君道得则和气应,休征生。君道违则乖气应,咎征发。”夫天有七曜,地有五行。五事愆违则天地见异,况于日月星辰乎?况于水火金木土乎?若梁武之降号伽蓝,齐文宣之盘游市里,陈则蒋山之鸟呼曰“奈何”,周则阳武之鱼集空而斗,隋则鹊巢黼帐,火炎门阙,岂唯天道,亦曰人妖,则祥眚呈形,于何不至?亦有脱略政教,张罗樽糈,崇信巫史,重增愆罚。昔怀王事神而秦兵逾进,苌弘尚鬼而诸侯不来。性者,生之静也。欲者,心之使也。置情攸往,引类同归。雀乳于空城之侧,鷮飞于鼎耳之上。短长之制,既曰由人;黔隧崇山,同车共轸。必有神道,裁成倚伏。一则以为殃衅,一则以为休征。故曰德胜不祥而义厌不惠。是以圣王常由德义,消伏灾咎也。
《洪范五行传》曰:“木者东方,威仪容貌也。古者圣王垂则,天子穆穆,诸侯皇皇。登舆则有鸾和之节,降车则有佩玉之度,田狩则有三驱之制,饮食则有享献之礼。无事不出境。此容貌动作之得节,所以顺木气也。如人君违时令,失威仪,田猎驰骋,不反宫室,饮食沉湎,不顾礼制,纵欲恣睢,出入无度,多徭役以夺人时,增赋税以夺人财,则木不曲直。”
齐后主武平五年,鄴城东青桐树,有如人状。京房《易传》曰:“王德衰,下人将起,则有木生为人状。”是时后主怠于国政,耽荒酒色,威仪不肃,驰骋无度,大发徭役,盛修宫室,后二岁而亡。木不曲直之效也。
七年,宫中有树,大数围,夜半无故自拔。齐以木德王,无故自拔,亡国之应也。其年,齐亡。
开皇八年四月,幽州人家以白杨木悬灶上,积十余年,忽生三条,皆长三尺余,甚鲜茂。仁寿二年春,盩厔人以杨木为屋梁,生三条,长二尺。京房《易传》曰:“妃后有颛,木仆反立,断枯复生。”独孤后专恣之应也。
仁寿元年十月,兰州杨树上松生,高三尺,六节十二枝,《宋志》曰:“松不改柯易叶,杨者危脆之木,此永久之业,将集危亡之地也。”是时帝惑谗言,幽废冢嫡,初立晋王为皇太子。天戒若曰,皇太子不胜任,永久之业,将致危亡。帝不悟。及帝崩,太子立,是为炀帝,竟以亡国。
仁寿四年八月,河间柳树无故枯落,既而花叶复生。京房《易飞候》曰:“木再荣,国有大丧。”是岁,宫车晏驾。
《洪范五行传》曰:“金者西方,万物既成,杀气之始也。古之王者,兴师动众,建立旗鼓,以诛残贼,禁暴虐,安天下,杀伐必应义,以顺金气。如人君乐侵陵,好攻战,贪城邑之赂,以轻百姓之命,人皆不安,外内骚动,则金不从革。”
陈祯明二年五月,东冶铁铸,有物赤色,大如斗,自天坠熔所。隆隆有声,铁飞破屋而四散,烧人家。时后主与隋虽结和好,遣兵度江,掩袭城镇,将士劳敝,府藏空竭。东冶者,陈人铸兵之所。铁飞为变者,金不从革之应。天戒若曰,陈国小而兵弱,当以和好为固,无铸兵而黩武,以害百姓。后主不悟,又遣伪将陈纪、任蛮奴、萧摩诃数寇江北,百姓不堪其役。及隋师渡江,而二将降款,卒以灭亡。
《洪范五行传》曰:“火者南方,阳光为明也。人君向南,盖取象也。昔者圣帝明王,负扆摄袂,南面而听断天下。揽海内之雄俊,积之于朝,以续聪明,推邪佞之伪臣,投之于野,以通壅塞,以顺火气。夫不明之君,惑于谗口,白黑杂揉,代相是非,众邪并进,人君疑惑。弃法律,间骨肉,杀太子,逐功臣,以孽代宗,则火失其性。”
梁天监元年五月,有盗入南、北掖,烧神武门总章观。时帝初即位,而火烧观阙,不祥之甚也。既而太子薨,皇孙不得立。及帝暮年,惑于硃异之口,果有侯景之乱,宫室多被焚烧。天诫所以先见也。
普通二年五月,琬琰殿火,延烧后宫三千余间。中大通元年,硃雀航华表灾。明年,同泰寺灾。大同三年,硃雀门灾。水沴火也。是时帝崇尚佛道,宗庙牲牷,皆以面代之,又委万乘之重,数诣同泰寺,舍身为奴,令王公已下赎之。初阳为不许,后为默许,方始还宫。天诫若曰,梁武为国主,不遵先王之法,而淫于佛道,横多糜费,将使其社稷不得血食也。天数见变而帝不悟,后竟以亡。及江陵之败,阖城为贱隶焉,即舍身为奴之应也。
陈永定三年,重云殿灾。
东魏天平二年十一月,阊阖门灾。是时齐神武作宰,而大野拔斩樊子鹄,以州来降,神武听谗而杀之。司空元晖免。逐功臣大臣之罚也。
武定五年八月,广宗郡火,烧数千家。
后齐后主天统三年,九龙殿灾,延烧西廊。四年,昭阳、宣光、瑶华三殿灾,延烧龙舟。是时谗言任用,正士道消,祖孝徵作歌谣,斛律明月以诛死。谗夫昌,邪胜正之应也。京房《易传》曰:“君不思道,厥妖火烧宫。”
开皇十四年,将祠泰山,令使者致石像神祠之所。未至数里,野火欻起,烧像碎如小塊。时帝颇信谗言,猜阻骨肉,滕王瓚失志而死,创业功臣,多被夷灭,故天见变,而帝不悟,其后太子勇竟被废戮。
大业十二年,显阳门灾,旧名广阳,则帝之姓名也。国门之崇显,号令之所由出也。时帝不遵法度,骄奢荒怠,裴蕴、虞世基之徒,阿谀顺旨,掩塞聪明,宇文述以谗邪显进,忠谏者咸被诛戮。天戒若曰,信谗害忠,则除“广阳”也。
《洪范五行传》曰:“水者,北方之藏,气至阴也。宗庙者,祭祀之象也。故天子亲耕以供粢盛,王后亲蚕以供祭服。敬之至也。发号施令,十二月咸得其气,则水气顺。如人君简宗庙,不祷祀,逆天时,则水不润下。”
梁天监二年六月,太末、信安、丰安三县大水。《春秋考异邮》曰:“阴盛臣逆人悲,则水出河决。”是时江州刺史陈伯之、益州刺史刘季连举兵反叛,师旅数兴,百姓愁怨,臣逆人悲之应也。
六年八月,建康大水,涛上御道七尺。七年五月,建康又大水。是时数兴师旅,以拒魏军。十二年四月,建康大水。是时大发卒筑浮山堰,以遏淮水,劳役连年,百姓悲怨之应也。
中大通五年五月,建康大水,御道通船。京房《易飞候》曰:“大水至国,贱人将贵。”萧栋、侯景僭称尊号之应也。
后齐河清二年十二月,兗、赵、魏三州大水。天统三年,并州汾水溢。曰:“水者纯阴之精,阴气洋溢者,小人专制。”是时和士开、元文遥、赵彦深专任之应也。
武平六年八月,山东诸州大水。京房《易飞候》曰:“小人踊跃,无所畏忌,阴不制于阳,则涌水出。”是时群小用事,邪佞满朝。阉竖嬖幸,伶人封王。此其所以应也。
开皇十八年,河南八州大水。是时独孤皇后干预政事,滥杀宫人,放黜宰相。杨素颇专。水阴气,臣妾盛强之应也。
仁寿二年,河南、河北诸州大水。京房《易传》曰:“颛事有智,诛罚绝理,则厥灾水。”亦由帝用刑严急,臣下有小过,帝或亲临斩决,又先是柱国史万岁以忤旨被戮,诛罚绝理之应也。
大业三年,河南大水,漂没三十余郡。帝嗣位已来,未亲郊庙之礼,简宗庙,废祭祀之应也。
《洪范五行传》曰:“土者中央,为内事。宫室台榭,夫妇亲属也。古者自天子至于士,宫室寝居,大小有差,高卑异等,骨肉有恩。故明王贤君,修宫室之制,谨夫妇之别,加亲戚之思,敬父兄之礼,则中气和。人君肆心纵意,大为宫室,高为台榭,雕文刻镂,以疲人力,淫泆无别,妻妾过度,犯亲戚,侮父兄,中气乱,则稼穑不成。”
齐后主武平四年,山东饥。是时,大兴土木之功于仙都苑。又起宫于邯郸,穷侈极丽。后宫侍御千余人,皆宝衣玉食。逆中气之咎也。
炀帝大业五年,燕、代、齐、鲁诸郡饥。先是建立东都,制度崇侈。又宗室诸王,多远徙边郡。
《洪范五行传》曰:“貌之不恭,是谓不肃,则下不敬。阴气胜,故厥咎狂,厥罚常雨,厥极恶。时则有服妖,时则有龟孽,有鸡祸,有下体生上体之疴,有青眚青祥。惟金沴木。”
○貌不恭
侯景僭即尊号,升圆丘,行不能正履,有识者知其不免。景寻败。
梁元帝既平侯景,破萧纪,而有骄矜之色。性又沉猜,由是臣下离贰。既位三年而为西魏所陷,帝竟不得其死。
陈后主每祀郊庙,必称疾不行。建宁令章华上奏谏曰:“拜三妃以临轩,祀宗庙而称疾,非祗肃之道。”后主怒而斩之。又引江总、孔范等内宴,无复尊卑之序,号为狎客,专以诗酒为娱,不恤国政。秘书监傅縡上书谏曰:“人君者,恭事上帝,子爱下人,省嗜欲,远邪佞,未明求衣,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大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擅权,恶诚直如仇雠,视时人如草芥。后宫曳罗绮,厩马余菽粟,百姓流离,转尸蔽野。神怒人怨,众叛亲离。臣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后主不听,骄恣日甚。未几而国灭。
陈司空侯安都,自以有安社稷之功,骄矜日甚,每侍宴酒酣,辄箕踞而坐。尝谓文帝曰:“何如作临川王时?”又借华林园水殿,与妻妾宾客置酒于其上,帝甚恶之。后竟诛死。
东魏武定五年,后齐文襄帝时为世子,属神武帝崩,秘不发丧,朝魏帝于鄴。魏帝宴之,文襄起儛。及嗣位,又朝魏帝于鄴,侍宴而惰。有识者知文襄之不免。后果为盗所害。
神武时,司徒高昂尝诣相府,将直入门,门者止之。昂怒,引弓射门者,神武不之罪。寻为西魏所杀。
后齐后主为周师所迫,至鄴集兵。斛律孝卿劝后主亲劳将士,宜流涕慷慨,以感激之,人当自奋。孝卿授之以辞,后主然之。及对众,默无所言,因赧然大笑,左右皆哂。将士怒曰:“身尚如此,吾辈何急!”由是皆无战心,俄为周师所虏。
炀帝自负才学,每骄天下之士。尝谓侍臣曰:“天下当谓朕承藉余绪而有四海耶?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谓当世之贤,皆所不逮。《书》云:“谓人莫己若者亡。”帝自矜己以轻天下,能不亡乎?帝又言习吴音,其后竟终于江都,此亦鲁襄公终于楚宫之类也。
○常雨水
梁天监七年七月,雨,至十月乃霁。《洪范五行传》曰:“阴气强积,然后生水雨之灾。”时武帝频年兴师,是岁又大举北伐,诸军颇捷,而士卒罢敝,百姓怨望,阴气畜积之应也。
陈太建十二年八月,大雨霪霖。时始兴王叔陵骄恣,阴气盛强之应也。明年,宣帝崩,后主立。叔陵刺后主于丧次。宫人救之,亻堇而获免。叔陵出閤,就东府作乱。后主令萧摩诃破之,死者千数。
东魏武定五年秋,大雨七十余日,元瑾、刘思逸谋杀后齐文襄之应也。
后齐河清三年六月庚子,大雨,昼夜不息,至甲辰。山东大水,人多饿死。是岁,突厥寇并州,阴戎作梗,此其应也。
天统三年十月,积阴大雨。胡太后淫乱之所感也。
武平七年七月,大霖雨,水涝,人户流亡。是时骆提婆、韩长鸾等用事,小人专政之罚也。
后周建德三年七月,霖雨三旬。时卫刺王直潜谋逆乱。属帝幸云阳宫,以其徒袭肃章门,尉迟运逆拒破之。其日雨霁。
○大雨雪
梁普通二年三月,大雪,平地三尺。《洪范五行传》曰:“庶征之常,雨也,然尤甚焉。雨,阴也;雪,又阴畜积甚盛也。皆妾不妾、臣不臣之应。”时义州刺史文僧朗以州叛于魏,臣不臣之应也。
大同三年七月,青州雪,害苗稼。是时交州刺史李贲举兵反,僭尊号,置百官,击之不能克。
十年十二月,大雪,平地三尺。是时邵陵王纶、湘东王绎、武陵王纪并权侔人主,颇为骄恣,皇太子甚恶之,帝不能抑损。上天见变,帝又不悟。及侯景之乱,诸王各拥强兵,外有赴援之名,内无勤王之实,委弃君父,自相屠灭,国竟以亡。
东魏兴和二年五月,大雪。时后齐神武作宰,发卒十余万筑鄴城,百姓怨思之徵也。
武定四年二月,大雪,人畜冻死,道路相望。时后齐霸政,而步落稽举兵反,寇乱数州,人多死亡。
后齐河清二年二月,大雪连雨,南北千余里,平地数尺,繁霜昼下。是时突厥木杆可汗与周师入并州,杀掠吏人,不可胜纪。
天统二年十一月,大雪;三年正月,又大雪,平地二尺;武平三年正月,又大雪。是时冯淑妃、陆令萱内制朝政,阴气盛积,故天变屡见,雷雨不时。
陈太建元年七月,大雨;震万安陵华表,又震慧日寺刹,瓦官寺重閤门下一女子震死。京房《易飞候》曰:“雷雨霹雳丘陵者,逆先人令,为火杀人者,人君用谗言杀正人。”时蔡景历以奸邪任用,右仆射陆缮以谗毁获谴,发病而死。
十年三月,震武库。时帝好兵,频年北伐,内外虚竭,将士劳敝。既克淮南,又进图彭、汴,毛喜切谏,不纳。由是吴明彻诸军皆没,遂失淮南之地。武库者,兵器之所聚也,而震之,天戒若曰,宜戢兵以安百姓。帝不悟,又大兴军旅,其年六月,又震太皇寺刹、庄严寺露槃、重阳阁东楼、鸿胪府门。太皇、庄严二寺,陈国奉佛之所,重阳阁每所游宴,鸿胪宾客礼仪之所在,而同岁震者,天戒若曰,国威已丧,不务修德,后必有恃佛道,耽宴乐,弃礼仪而亡国者。陈之君臣竟不悟。至后主之代,灾异屡起,惧而于太皇寺舍身为奴,以祈冥助,不恤国政,耽酒色,弃礼法,不修邻好,以取败亡。
齐武平元年夏,震丞相段孝先南门柱。京房《易传》曰:“震击贵臣门及屋者,不出三年,佞臣被诛。”后岁,和士开被戮。
○木冰
东魏武定四年冬,天雨木冰。《洪范五行传》曰:“阴之盛而凝滞也。木者少阳,贵臣象也。将有害,则阴气胁木,木先寒,故得雨而冰袭之。木冰一名介,介者兵之象也。”时司徒侯景制河南,及神武不豫,文襄惧其为乱而征之,景因举兵反。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暴显并为景所执辱,贵臣有害之应也。其后左仆射慕容绍宗与景战于涡阳,俘斩五万。
后齐天保二年,雨木冰三日。初,清河王岳为高归彦所谮,是岁以忧死。
武平元年冬,雨木冰;明年二月,又木冰。时录尚书事和士开专政。其年七月,太保、琅邪王俨矫诏杀之。领军大将军库狄伏连、尚书右仆射冯子琮并坐俨赐死。九月,俨亦遇害。
六年、七年,频岁春冬木冰。其年周师入晋阳,因平鄴都。后主走青州,贵臣死散,州郡被兵者不可胜数。
○大雨雹
梁中大通元年四月,大雨雹。《洪范五行传》曰:“雹,阴胁阳之象也。”时帝数舍身为奴,拘信佛法,为沙门所制。
陈太建二年六月,大雨雹;十年四月,又大雨雹;十三年九月,又雨雹。时始兴王叔陵骄恣,阴结死士,图为不逞,帝又宠遇之,故天三见变。帝不悟。及帝崩,叔陵果为乱逆。
○服妖
后齐娄后卧疾,寝衣无故自举。俄而后崩。
文宣帝末年,衣锦绮,傅粉黛,数为胡服,微行市里。粉黛者,妇人之饰,阳为阴事,君变为臣之象也。及帝崩,太子嗣位,被废为济南王。又齐氏出自阴山,胡服者,将反初服也。锦彩非帝王之法服,微服者布衣之事,齐亡之效也。
后主好令宫人以白越布折额,状如髽帼;又为白盖。此二者,丧祸之服也。后主果为周武帝所灭,父子同时被害。
武平时,后主于苑内作贫兒村,亲衣褴褛之服而行乞其间,以为笑乐。多令人服乌衣,以相执缚。后主果为周所败,被虏于长安而死;妃后穷困,至以卖烛为业。
后周大象元年,服冕二十有四旒,车服旗鼓,皆以二十四为节。侍卫之官,服五色,杂以红紫。令天下车以大木为轮,不施辐。朝士不得佩绶,妇人墨妆黄眉。又造下帐,如送终之具,令五皇后各居其一,实宗庙祭器于前,帝亲读版而祭之。又将五辂载妇人,身率左右步从。又倒悬鸡及碎瓦于车上,观其作声,以为笑乐。皆服妖也。帝寻暴崩,而政由于隋,周之法度,皆悉改易。
开皇中,房陵王勇之在东宫,及宜阳公王世积家,妇人所有领巾制同槊幡军帜。妇人为阴,臣象也,而服兵帜,臣有兵祸之应矣。勇竟而遇害,世积坐伏诛。
○鸡祸
开皇中,有人上书,言频岁已来,鸡鸣不鼓翅,类腋下有物而妨之,翮不得举,肘腑之臣,当为变矣。书奏不省。京房《易飞候》曰:“鸡鸣不鼓翅,国有大害。”其后大臣多被夷灭,诸王废黜,太子幽废。
大业初,天下鸡多夜鸣,京房《易飞候》曰:“鸡夜鸣,急令。”又云:“昏而鸣,百姓有事;人定鸣,多战;夜半鸣,流血漫漫。”及中年已后,军国多务,用度不足,于是急令暴赋,责成守宰,百姓不聊生矣,各起而为盗,战争不息,尸骸被野。
○龟孽
开皇中,掖庭宫每夜有人来挑宫人。宫司以闻。帝曰:“门卫甚严,人何从而入?当是妖精耳。”因戒宫人曰:“若逢,但斫之。”其后有物如人,夜来登床,宫人抽刀斫之,若中枯骨。其物落床而走,宫人逐之,因入池而没。明日,帝令涸池,得一龟,径尺余,其上有刀迹。杀之,遂绝。龟者水居而灵,阴谋之象,晋王谄媚宫掖求嗣之应云。
○青眚青祥
陈祯明二年四月,群鼠无数,自蔡洲岸入石头淮,至青塘两岸。数日死,随流出江。近青祥也。京房《易飞候》曰:“鼠无故群居,不穴众聚者,其君死。”未几而国亡。
○金沴木
陈天嘉六年秋七月,仪贤堂无故自压,近金沴木也。时帝盛修宫室,起显德等五殿,称为壮丽,百姓失业,故木失其性也。仪贤堂者,礼贤尚齿之谓,无故自压,天戒若曰,帝好奢侈,不能用贤使能,何用虚名也。帝不悟,明年竟崩。
祯明元年六月,宫内水殿若有刀锯斫伐之声,其殿因无故而倒。七月,硃雀航又无故自沉。时后主盛修园囿,不虔宗庙。水殿者,游宴之所,硃雀航者,国门之大路,而无故自坏,天戒若曰,宫室毁,津路绝。后主不悟,竟为隋所灭,宫庙为墟。
后齐孝昭帝将诛杨愔,乘车向省,入东门,“W竿无故自折。帝甚恶之,岁余而崩。
河清三年,长广郡听事梁忽剥若人状,太守恶而削去之,明日复然。长广,帝本封也,木为变,不祥之兆。其年帝崩。
武平七年秋,穆后将如晋阳,向北宫辞胡太后。至宫内门,所乘七宝车无故陷入于地,牛没四足。是岁齐灭,后被虏于长安。
后周建德六年,青城门无故自崩。青者东方色,春宫之象也。时皇太子无威仪礼节,青城门无故自崩者,皇太子不胜任之应。帝不悟。明年太子嗣位,果为无道。周室危亡,实自此始。
大业中,齐王暕于东都起第,新构寝堂,其栿无故而折。时上无太子,天下皆以暕次当立,公卿属望,暕遂骄恣,呼术者令相,又为厌胜之事。堂栿无故自折,木失其性,奸谋之应也。天见变以戒之,暕不悟,后竟得罪于帝。
《洪范五行传》曰:“言之不从,是谓不乂。厥咎僭,厥罚常旸,厥极忧。时则有诗妖,时则有毛虫之孽,时则有犬祸。故有口舌之疴,有白眚白祥。惟木沴金。
○言不从
梁武陵王纪僭即帝位,建元曰天正。永丰侯萧捴曰:“王不克矣。昔桓玄年号大亨,有识者以为‘二月了’,而玄之败,实在仲春。今日天正,正之为文‘一止’,其能久乎!”果一年而败。
后齐文宣帝时,太子殷当冠,诏令邢子才为制字。子才字之曰正道。帝曰:“正,一止也。吾兒其替乎?”子才请改,帝不许,曰:“天也。”因顾谓常山王演曰:“夺时任汝,慎无杀也。”及帝崩,太子嗣位,常山果废之而自立。殷寻见害。
武成帝时,左仆射和士开言于帝曰:“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桀纣,竟亦何异。陛下宜及少壮,恣意欢乐,一日可以当千年,无为自勤约也。”帝悦其言,弥加淫侈。士开既导帝以非道,身又擅权,竟为御史中丞所杀。
武平中,陈人寇彭城,后主发言忧惧,侍中韩长鸾进曰:“纵失河南,犹得为龟兹国子。淮南今没,何足多虑。人生几何时,但为乐,不须忧也。”帝甚悦,遂耽荒酒色,不以天下为虞。未几,为周所灭。
武平七年,后主为周师所败,走至鄴,自称太上皇,传位于太子恆,改元隆化。时人离合其字曰“降死”。竟降周而死。
周武帝改元为宣政,梁主萧岿离合其字为“宇文亡日”。其年六月,帝崩。
宣帝在东宫时,不修法度,武帝数挞之。及嗣位,摸其痕而大骂曰:“死晚也。”年又改元为大象,萧岿又离合其字曰“天子冢”。明年而帝崩。
开皇初,梁王萧琮改元为广运。江陵父老相谓曰:“运之为字,军走也。吾君当为军所走乎?”其后琮朝京师而被拘留不反,其叔父岩掠居人以叛,梁国遂废。
文帝名皇太子曰勇,晋王曰英,秦王曰俊,蜀王曰秀。开皇初,有人上书曰:“勇者一夫之用。又千人之秀为英,万人之秀为俊。斯乃布衣之美称,非帝王之嘉名也。”帝不省。时人呼杨姓多为嬴者。或言于上曰:“杨英反为嬴殃。”帝闻而不怿,遽改之。其后勇、俊、秀皆被废黜,炀帝嗣位,终失天下,卒为杨氏之殃。
炀帝即位,号年曰大业。识者恶之,曰:“于字离合为‘大苦来’也。”寻而天下丧乱,率土遭荼炭之酷焉。
炀帝常从容谓秘书郎虞世南曰:“我性不欲人谏。若位望通显而来谏我,以求当世之名者,弥所不耐。至于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于地。汝其知之!”时议者以为古先哲王之驭天下也,明四目,达四聪,悬敢谏之鼓,立书谤之木,以闻言者之路,犹恐忠言之不至。由是泽敷四海,庆流子孙。而帝恶直言,雠谏士,其能久乎!竟逢杀逆。
○旱
梁天监元年,大旱,米斗五千,人多饿死。《洪范五行传》曰:“君持亢阳之节,兴师动众,劳人过度,以起城邑,不顾百姓,臣下悲怨。然而心不能纵,故阳气盛而失度,阴气沉而不附。阳气盛,旱灾应也。”初,帝起兵襄阳,破张冲,败陈伯之,及平建康,前后连战,百姓劳敝,及即位后,复与魏交兵不止之应也。
陈太建十二年春,不雨至四月。先是周师掠淮北,始兴王叔陵等诸军败绩,淮北之地皆没于周,盖其应也。
东魏天平四年,并、肆、汾、建、晋、绛、秦、陕等诸州大旱,人多流散。是岁,齐神武与西魏战于沙苑,败绩,死者数万。
东魏武定二年冬春旱。先是西魏师入洛阳,神武亲帅军大战于邙山,死者数万。
后齐天保九年夏,大旱。先是大发卒筑长城四百余里,劳役之应也。
乾明元年春,旱。先是发卒数十万筑金凤、圣应、崇光三台,穷极侈丽,不恤百姓,亢阳之应也。
河清二年四月,并、晋已西五州旱。是岁,发卒筑轵关。突厥二十万众毁长城,寇恆州。
后主天统二年春,旱。是时大发卒,起大明宫。
开皇四年已后,京师频旱。时迁都龙首,建立宫室,百姓劳敝,亢阳之应也。
大业四年,燕、代缘边诸郡旱。时发卒百余万筑长城,帝亲巡塞表,百姓失业,道殣相望。
八年,天下旱,百姓流亡。时发四海兵,帝亲征高丽,六军冻馁,死者十八九。十三年,天下大旱。时郡县乡邑,悉遣筑城,发男女,无少长,皆就役。
○诗妖
梁天监三年六月八日,武帝讲于重云殿,沙门志公忽然起儛歌乐,须臾悲泣,因赋五言诗曰:“乐哉三十余,悲哉五十里!但看八十三,子地妖灾起。佞臣作欺妄,贼臣灭君子。若不信吾语,龙时侯贼起。且至马中间,衔悲不见喜。”梁自天监至于大同,三十余年,江表无事。至太清二年,台城陷,帝享国四十八年,所言五十里也。太清元年八月十三,而侯景自悬瓠来降。在丹阳之北,子地。帝惑硃异之言以纳景。景之作乱,始自戊辰之岁。至午年,帝忧崩。十年四月八日,志公于大会中又作诗曰:“兀尾狗子始著狂,欲死不死啮人伤,须臾之间自灭亡。患在汝阴死三湘,横尸一旦无人藏。”侯景小字狗子,初自悬瓠来降,悬瓠则古之汝南也。巴陵南有地名三湘,即景奔败之所。
天监中,茅山隐士陶弘景为五言诗曰:“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谈空,不意昭阳殿,忽作单于宫。”及大同之季,公卿唯以谈玄为务。夷甫、平叔,朝贤也。侯景作乱,遂居昭阳殿。
大同中,童谣曰:“青丝白马寿阳来。”其后侯景破丹阳,乘白马,以青丝为羁勒。
陈初,有童谣曰:“黄班青骢马,发自寿阳涘。来时冬气末,去日春风始。”其后陈主果为韩擒所败。擒本名擒虎,黄班之谓也。破建康之始,复乘青骢马,往反时节皆相应。
陈时,江南盛歌王献之《桃叶》之词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度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晋王伐陈之始,置营桃叶山下,及韩擒渡江,大将任蛮奴至新林以导北军之应。
陈后主造齐云观,国人歌之曰:“齐云观,寇来无际畔。”功未毕,而为隋师所虏。
祯明初,后主作新歌,词甚哀怨,令后宫美人习而歌之。其辞曰:“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时人以歌谶,此其不久兆也。
齐神武始移都于鄴,时有童谣云:“可怜青雀子,飞入鄴城里。作窠犹未成,举头失乡里。寄书与妇母,好看新妇子。”魏孝静帝者,清河王之子也。后则神武之女。鄴都宫室未备,即逢禅代,作窠未成之效也。孝静寻崩,文宣以后为太原长公主,降于杨愔。时娄后尚在,故言寄书于妇母。新妇子,斥后也。
武定中,有童谣云:“百尺高竿摧折,水底燃灯澄灭。”高者,齐姓也。澄,文襄名。五年,神武崩,摧折之应。七年,文襄遇盗所害,澄灭之徵也。
天保中,陆法和入国,书其屋壁曰:“十年天子为尚可,百日天子急如火,周年天子迭代坐。”时文宣帝享国十年而崩。废帝嗣立百余日,用替厥位,孝昭即位一年而崩。此其效也。
武平元年,童谣曰:“狐截尾,你欲除我我除你。”其年四月,陇东王胡长仁谋遣刺客杀和士开,事露,返为士开所谮死。
二年,童谣曰:“和士开,七月三十日,将你向南台。”小兒唱讫,一时拍手云:“杀却。”至七月二十五日,御史中丞、琅邪王俨执士开,送于南台而斩之。是岁,又有童谣曰:“七月刈禾伤早,九月吃糕正好。十月洗荡饭甕,十一月出却赵老。”七月士开被诛,九月琅邪王遇害,十一月赵彦深出为西兗州刺史。
武平末,童谣曰:“黄花势欲落,清樽但满酌。”时穆后母子淫僻,干预朝政,时人患之。穆后小字黄花,寻逢齐亡,欲落之应也。
鄴中又有童谣曰:“金作扫帚玉作把,净扫殿屋迎西家。”未几,周师入鄴。
周初有童谣曰:“白杨树头金鸡鸣,只有阿舅无外甥。”静帝隋氏之甥,既逊位而崩,诸舅强盛。
周宣帝与宫人夜中连臂蹋蹀而歌曰:“自知身命促,把烛夜行游。”帝即位三年而崩。
开皇十年,高祖幸并州,宴秦孝王及王子相。帝为四言诗曰:“红颜讵几,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明年而子相卒,十八年而秦孝王薨。
大业十一年,炀帝自京师如东都,至长乐宫,饮酒大醉,因赋五言诗。其卒章曰:“徒有归飞心,无复因风力”。令美人再三吟咏,帝泣下沾襟,侍御者莫不欷歔。帝因幸江都,复作五言诗曰:“求归不得去,真成遭个春。鸟声争劝酒,梅花笑杀人。”帝以三月被弑,即遭春之应也。是年盗贼蜂起,道路隔绝,帝惧,遂无还心。帝复梦二竖子歌曰:“住亦死,去亦死。未若乘船渡江水。”由是筑宫丹阳,将居焉。功未就而帝被杀。
大业中,童谣曰:“桃李子,鸿鹄绕阳山,宛转花林里。莫浪语,谁道许。”其后李密坐杨玄感之逆,为吏所拘,在路逃叛。潜结群盗,自阳城山而来,袭破洛口仓,后复屯兵苑内。莫浪语,密也。宇文化及自号许国,寻亦破灭。谁道许者,盖惊疑之辞也。
○毛虫之孽
梁武帝中大同元年,邵陵王纶在南徐州卧内,方昼,有狸斗于櫩上,堕而获之。太清中,遇侯景之乱,将兵援台城。至钟山,有蛰熊无何至,啮纶所乘马。毛虫之孽也。纶寻为王僧辩所败,亡至南阳,为西魏所杀。
中大同中,每夜狐鸣阙下,数年乃止。京房《易飞候》曰:“野兽群鸣,邑中且空虚。”俄而国乱,丹阳死丧略尽。
陈祯明初,狐入床下,捕之不获。京房《易飞候》曰:“狐入君室,室不居。”未几而国灭。
东魏武定三年九月,豹入鄴城南门,格杀之。五年八月,豹又上铜爵台。京房《易飞候》曰:“野兽入邑,及至朝廷若道,上官府门,有大害,君亡。”是岁,东魏师败于玉壁,神武遇疾崩。
后齐武平二年,有兔出庙社之中。京房《易飞候》曰:“兔入王室,其君亡。”案庙者,祖宗之神室也。后五岁,周师入鄴,后主东奔。
武平末,并、肆诸州多狼而食人。《洪范五行传》曰:“狼,贪暴之兽,大体以白色为主,兵之表也。又似犬,近犬祸也。”京房《易传》曰:“君将无道,害将及人,去之深山以全身。厥妖狼食人。”时帝任用小人,竟为贪暴,残贼人物,食人之应。寻为周军所灭,兵之象也。
武平中,朔州府门外,无何有小兒脚迹,又拥土为城雉之状。时人怪而察之,乃狐媚所为,渐流至并、鄴。与武定三年同占。是岁,南安王思好起兵于北朔,直指并州,为官军所败。郑子饶、羊法皓等复乱山东。
○犬祸
后齐天保四年,鄴中及顿丘并有犬与女子交。《洪范五行传》曰:“异类不当交而交,悖乱之气。犬交人为犬祸。”犬祸者,亢阳失众之应也。时帝不恤国政,恩泽不流于其国。
后主时,犬为开府仪同,雌者有夫人郡君之号,给兵以奉养,食以粱肉,藉以茵蓐。天夺其心,爵加于犬,近犬祸也。天意若曰,卿士皆类犬。后主不悟,遂以取灭。
后周保定三年,有犬生子,腰已后分为两身,二尾六足。犬猛畜而有爪牙,将士之象也。时宇文护与侯伏、侯龙恩等,有谋怀贰。犬体后分,此其应也。
大业元年,雁门百姓间犬多去其主,群聚于野,形顿变如狼而啖噬行人,数年而止。《五行传》曰:“犬,守御者也,而今去其主,臣下不附之象。形变如狼,狼色白,为主兵之应也。”其后帝穷兵黩武,劳役不息。天戒若曰,无为劳役,守御之臣将叛而为害。帝不悟,遂起长城之役。续有西域、辽东之举,天下怨叛。及江都之变,并宿卫之臣也。
○白眚白祥
梁大同二年,地生白毛,长二尺,近白祥也。孙盛以为劳人之异。先是大发卒筑浮山堰,功费钜亿,功垂就而复溃者,数矣。百姓厌役,吁嗟满道。
齐河清元年九月,沧州及长城之下,地多生毛,或白或黑,长四五寸,近白祥也。时北筑长城,内兴三台,人苦劳役。
开皇六年七月,京师雨毛,如发尾,长者三尺余,短者六七寸。京房《易飞候》曰:“天雨毛,其国大饥。”是时关中旱,米粟涌贵。
后齐天统初,岱山封禅坛玉璧自出,近白祥也。岱山,王者易姓告代之所,玉璧所用币而自出,将有易姓者用币之象。其后齐亡,地入于周,及高祖受周禅,天下一统,焚柴太山告祠之应也。
武平三年,白水岩下青石壁傍,有文曰:“齐亡走。”人改之为“上延”,后主以为嘉瑞,百僚毕贺。后周师入国,后主果弃鄴而走。
开皇十七年,石陨于武安、滏阳间十余。《洪范五行传》曰:“石自高陨者,君将有危殆也。”后七载,帝崩。
开皇末,高祖于宫中埋二小石于地,以志置床之所。未几,变为玉。刘向曰:“玉者至贵也。贱将为贵之象。”及大业末,盗皆僭名号。
大业十三年,西平郡有石,文曰:“天子立千年。”百僚称贺。有识者尤之曰:“千年万岁者,身后之意也。今称立千年者,祸在非远。”明年而帝被杀。
○木沴金
梁大同十二年,曲阿建陵隧口石麒麟动。木沴金也。动者,迁移之象。天戒若曰,园陵无主,石麟将为人所徙也。后竟国亡。
后齐河清四年,殿上石自起,两两相击。眭孟以为石阴类,下人象,殿上石自起者,左右亲人离叛之应。及周师东伐,宠臣尉相愿、乞扶贵和兄弟、韩建业之徒,皆叛入周。
梁大同十二年正月,送辟邪二于建陵。左双角者至陵所。右独角者,将引,于车上振跃者三。车两辕俱折。因换车。未至陵二里,又跃者三,每一振则车侧人莫不耸奋,去地三四尺,车轮陷入土三寸。木暕金也。刘向曰:“失众心,令不行,言不从,以乱金气也。石为阴,臣象也。臣将为变之应。”梁武暮年,不以政事为意,君臣唯讲佛经、谈玄而已。朝纲紊乱,令不行,言不从之咎也。其后果致侯景之乱。
周建德元年,濮阳郡有石像,郡官令载向府,将刮取金。在道自跃投地,如此者再。乃以大绳缚著车壁,又绝绳而下。时帝既灭齐,又事淮南,征伐不息,百姓疲敝,失众心之应也。
*********志第十八 五行下
《洪范五行传》曰:“视之不明,是谓不知。厥咎舒,厥罚常燠,厥极疾。时则有草妖,时则有羽虫之孽。故有羊祸 ,故有目疾,有赤眚赤祥。惟水沴火。”
○常燠
后齐天保八年三月,大热,人或曷死。刘向《五行传》曰:“视不明,用近习,贤者不进,不肖不退,百职废坏,庶事不从,其过在政教舒缓。”时帝狂躁、荒淫无度之应。
○草妖
高祖时,上党有人,宅后每夜有人呼声,求之不得。去宅一里所,但见人参一本,枝叶峻茂。因掘去之,其根五尺余,具体人状,呼声遂绝。盖草妖也。视不明之咎。时晋王阴有夺宗之计,谄事亲要,以求声誉谮皇太子,高祖惑之。人参不当言,有物凭之。上党,党与也。亲要之人,乃党晋王而谮太子。高祖不悟,听邪言,废无辜,有罪用,因此而乱也。
○羽虫之孽
梁中大同元年,邵陵王纶在南徐州,坐事。有野鸟如鸢数百,飞屋梁上,弹射不中。俄顷失所在。京房《易飞候》曰:“野鸟入君室,其邑虚,君亡之他方。”后纶为湘东王所袭,竟致奔亡,为西魏所杀。
侯景在梁,将受锡命,陈备物于庭。有野鸟如山鹊,赤嘴,集于册书之上,鸺鹠鸟鸣于殿。与中大同元年同占。景寻败,将亡入海中,为羊鹍所杀。
陈后主时,蒋山有众鸟,鼓翼而鸣曰:“奈何帝。”京房《易飞候》曰:“鸟鸣门阙,如人音,邑且亡。”蒋山,吴之望也。鸟于上鸣,吴空虚之象。及陈亡,建康为墟。又陈未亡时,有一足鸟集于殿庭,以嘴画地成文,曰:“独足上高台,盛草变成灰。”独足者,叔宝独行无众之应。成草成灰者,陈政无秽,被隋火德所焚除也。叔宝至长安,馆于都水台上,高台之义也。
后齐孝昭帝即位之后,有雉飞上御座。占同中大同元年。又有鸟止于后园,其色赤,形似鸭而有九头。其年帝崩。
天统三年九月,万春鸟集仙都苑。京房《易飞候》曰:“非常之鸟,来宿于邑中,邑有兵。”周师入鄴之应也。
武成胡后生后主初,有枭升后帐而鸣。枭不孝之鸟,不祥之应也。后主嗣位,胡后淫乱事彰,遂幽后于北宫焉。
武平七年,有鹳巢太极殿,又巢并州嘉阳殿。雉集晋阳宫御座,获之。京房《易飞候》曰:“鸟无故巢居君门及殿屋上,邑且虚。”其年国灭。
周大象二年二月,有秃鹙集洛阳宫太极殿。其年帝崩,后宫常虚。
开皇初,梁主萧琮新起后,有鸺鸟集其帐隅。未几,琮入朝,被留于长安。梁国遂废。
大业末,京师宫室中,恆有鸿雁之类无数,翔集其间。俄而长安不守。
十三年十一月,乌鹊巢帝帐幄,驱不能止。帝寻逢弑。
○羊祸
开皇十二年六月,繁昌杨悦见云中二物,如羝羊,黄色,大如新生犬,斗而坠。悦获其一,数旬失所在。近羊祸也。《洪范五行传》曰:“君不明,逆火政之所致也。”状如新生犬者,羔类也。云体掩蔽,邪佞之象。羊,国姓。羔,羊子也。皇太子勇既升储贰,晋王阴毁而被废黜。二羔斗,一羔坠之应也。
恭帝义宁二年,麟游太守司马武,献羊羔,生而无尾。时议者以为杨氏子孙无后之象。是岁,炀帝被杀于江都,恭帝逊位。
○赤眚赤祥
梁天监十五年七月,荆州市杀人而身不僵,首堕于地,动口张目,血如竹箭,直上丈余,然后如雨细下。是岁荆州大旱。近赤祥,冤气之应。
陈太建十四年三月,御座幄上见一物,如车轮,色正赤。寻而帝患,无故大叫数声而崩。
至德三年十二月,有赤物陨于太极殿前,初下时,钟皆鸣。又尝进白饮,忽变为血。又有血沾殿阶,沥沥然至御榻。寻而国灭。
后齐河清二年,太原雨血。刘向曰:“血者阴之精,伤害之象,僵尸之类也。”明年,周师与突厥入并州,大战城西,伏尸百余里。京房《易飞候》曰:“天雨血染衣,国亡君戮。”亦后主亡国之应。
四年三月,有物陨于殿庭,色赤,形如数斗器,众星随者如小铃。四月,娄太后崩。
武平中,有血点地,自咸阳王斛律明月宅而至于太庙。大将,社稷之臣也,后主以谗言杀之。天戒若曰,杀明月,则宗庙随而覆矣。后主不悟,国祚竟绝。
《洪范五行传》曰:“听之不聪,是谓不谋。厥咎急,厥罚寒,厥极贫。时则有鼓妖,有鱼孽,有彘祸,有黑眚黑祥,惟火沴水。”
○寒
东魏武定四年二月,大寒。人畜冻死者,相望于道。京房《易飞候》曰:“诛过深,当燠而寒。”是时后齐神武作相。先是尔硃文暢等谋害神武,事泄伏诛,诸与交通者,多有滥死。
河清元年,岁大寒。京房《易传》曰:“有德遭险,兹谓逆命。厥异寒。”曰:“杀无罪,其寒必异。”是时帝淫于文宣李后,因生子,后愧恨,不举之。帝大怒,于后前杀其子太原王绍德。后大哭,帝倮后而挞杀之,投于水中,良久乃苏。冤酷之应。
梁天监三年三月,六年三月,并陨霜杀草。京房《易传》曰:“兴兵妄诛,谓亡法,厥罚霜。”是时,大发卒,拒魏军于钟离,连兵数岁。
大同三年六月,朐山陨霜。
陈太建十年八月,陨霜,杀稻菽。是时,大兴师选众,遣将吴明彻,与周师相拒于吕梁。
○鼓妖
梁天监四年十一月,天清朗,西南有电光,有雷声二。《易》曰:“鼓之以雷霆。”霆近鼓妖。
《洪范五行传》曰:“雷霆托于云,犹君之托于人也。君不恤于天下,故兆人有怨叛之心也。”是岁,交州刺史李凯举兵反。
十九年九月,西北隐隐有声如雷,赤气下至地。是岁,盗杀东莞、琅邪二郡守,以朐山引魏军。
中大通六年十二月,西南有声如雷。其年北梁州刺史兰钦举兵反。
陈太建二年十二月,西北有声如雷。其年湘州刺史华皎举兵反。
齐天保四年四月,西南有声如雷。是时,帝不恤天下,兴师旅。
后周建德六年正月,西方有声如雷。未几,吐谷浑寇边。
开皇十四年正月旦,廓州连云山有声如雷。是时五羌反叛,侵扰边镇。二十年,无云而雷。京房《易飞候》曰:“国将易君,下人不静,小人先命。国凶,有兵甲。”后数岁,帝崩,汉王谅举兵反,徙其党数十万家。
大业中,滏阳石鼓频岁鸣。其后,天下大乱,兵戎并起。
○鱼孽
梁大同十年三月,帝幸硃方,至四堑中,及玄武湖,鱼皆骧首见于上,若望乘舆者。帝入宫而没。《洪范五行传》曰:“鱼阴类也,下人象。又有鳞甲,兵之应也。”下人将举兵围宫,而辟睨乘舆之象也。后果有侯景之乱。
齐后主武平七年,相州鸬鹚泊,鱼尽飞去而水涸。《洪范五行传》曰:“急之所致。鱼阴类,下人象也。”晏子曰:“河伯以水为国,以鱼为百姓。”水涸鱼飞,国亡人散之象。明年而国亡。
后周大象元年六月,阳武有鲤鱼乘空而斗。犹臣下兴起,小人纵之而斗也。明年帝崩,国失政。尉迥起兵相州,高祖遣兵击败之。
开皇十七年,大兴城西南四里,有袁村,设佛会。有老翁,皓首,白裙襦衣,来食而去。众莫识,追而观之,行二里许,不复见。但有一陂,中有白鱼,长丈余,小鱼从者无数。人争射之,或弓折弦断。后竟中之,剖其腹,得粳饭,始知此鱼向老翁也。后数日,漕渠暴溢,射人皆溺死。
大业十二年,淮阳郡驱人入子城,凿断罗郎郭。至女垣之下,有穴,其中得鲤鱼,长七尺余。昔魏嘉平四年,鱼集武库屋上。王肃以为鱼生于水,而亢于屋,水之物失其所也,边将殆弃甲之变。后果有东阙之败。是时,长白山贼寇掠河南,月余,贼至城下。郡兵拒之,反为所败,男女死者万余人。
○虫妖
梁大同初,大蝗,篱门松柏叶皆尽。《洪范五行传》曰:“介虫之孽也。”与鱼同占。京房《易飞候》曰:“食禄不益圣化,天视以虫。虫无益于人而食万物也。”是时公卿皆以虚淡为美,不亲职事,无益食物之应也。
后齐天保八年,河北六州、河南十二州蝗。畿人皆祭之。帝问魏尹丞崔叔瓚曰:“何故虫?”叔瓚对曰:“《五行志》云:‘土功不时则蝗虫为灾。’今外筑长城,内修三台,故致灾也。”帝大怒,殴其颊,擢其发,溷中物涂其头。役者不止。九年,山东又蝗,十年,幽州大蝗。《洪范五行传》曰:“刑罚暴虐,食贪不厌,兴师动众,取城修邑,而失众心,则虫为灾。”是时帝用刑暴虐,劳役不止之应也。
后周建德二年,关中大蝗。
开皇十六年,并州蝗。时秦孝王俊裒刻百姓,盛修邸第。后竟获谴而死。
○彘祸
开皇末,渭南有沙门三人,行头陀法于人场圃之上。夜见大豕来诣其所,小豕从者十余,谓沙门曰:“阿练,我欲得贤圣道,然犹负他一命。”言罢而去。贤圣道者,君上之所行也。皇太子勇当嗣业,行君上之道,而被囚废之象也。一命者,言为炀帝所杀。
开皇末,渭南有人寄宿他舍,夜中闻二豕对语。其一曰:“岁将尽,阿耶明日杀我供岁,何处避之?”一答曰:“可向水北姊家。”因相随而去。天将晓,主人觅豕不得,意是宿客而诘之。宿客言状,主人如其言而得豕。其后蜀王秀得罪,帝将杀之,乐平公主每匡救,得全。后数年而帝崩,岁尽之应。
○黑眚黑祥
梁承圣三年六月,有黑气如龙,见于殿内。近黑祥也。黑,周所尚之色。今见于殿内,周师入梁之象。其年,为周所灭,帝亦遇害。
陈太建五年六月,西北有黑云属地,散如猪者十余。《洪范五行传》曰:“当有兵起西北。”时后周将王轨军于吕梁。明年,擒吴明彻,军皆覆没。
○火沴水
后齐河清元年四月,河、济清。襄楷曰:“河,诸侯之象。应浊反清,诸侯将为天子之象。”是后十余岁,隋有天下。
大业三年,武阳郡河清,数里镜澈。十二年,龙门又河清。后二岁,大唐受禅。
陈太建十四年七月,江水赤如血,自建康西至荆州。祯明中,江水赤,自方州东至海。《洪范五行传》曰:“火沴水也。法严刑酷,伤水性也。五行变节,阴阳相干,气色缪乱,皆败乱之象也。”京房《易占》曰:“水化为血,兵且起。”是时后主初即位,用刑酷暴之应。其后为隋师所灭。
祯明二年四月,郢州南浦水,黑如墨。黑水在关中,而今淮南水黑,荆、扬州之地,陷于关中之应。
后周大象元年六月,咸阳池水变为血。与陈太建十四年同占。是时,刑罚严急,未几国亡。
《洪范五行传》曰:“思心不容,是谓不圣。厥咎瞀,厥罚常风,厥极凶短折。有脂夜之妖,有华孽,有牛祸,有心腹之疴,有黄眚黄祥,木金水火沴土。”
○常风
梁天监六年八月戊戌,大风折木。京房《易飞候》曰:“角日疾风,天下昏。不出三月中,兵必起。”是岁魏军入钟离。
承圣三年十一月癸未,帝阅武于南城,北风大急,普天昏暗。《洪范五行传》曰:“人君瞀乱之应。”时帝既平侯景,公卿咸劝帝反丹阳,帝不从,又多猜忌,有瞀乱之行,故天变应之以风。是岁为西魏灭。
陈天嘉六年七月癸未,大风起西南,吹倒灵台候楼。《洪范五行传》,以为大臣专恣之咎。时太子冲幼,安成王顼专政,帝不时抑损。明年崩,皇太子嗣位,顼遂废之。
太建十二年六月壬戌,大风吹坏皋门中闼。十二年九月,夜又风,发屋拔树。始兴王叔陵专恣之应。
至德中,大风吹倒硃雀门。
祯明三年六月丁巳,大风,自西北,激涛水入石头、淮。是时,后主任司马申,诛戮忠谏。沈客卿、施文庆专行邪僻。江总、孔范等崇长淫纵,杜塞聪明,瞀乱之咎。
后齐河清二年,大风,三旬乃止。时帝初委政佞臣和士开,专恣日甚。天统三年五月,大风,昼晦,发屋拔树。天变再见,而帝不悟。明年帝崩。后主诏内外表奏,皆先诣士开,然后闻彻。赵郡王睿、冯翊王润按士开骄恣,不宜仍居内职,反为士开所谮,睿竟坐死。士开出入宫掖,生杀在口,寻为琅邪王俨所诛。
七年三月,大风起西北,发屋拔树。五日乃止。时高阿那瑰、骆提婆等专恣之应。
开皇二十年十一月,京都大风,发屋拔树,秦、陇压死者千余人。地大震,鼓皆应。净刹寺钟三鸣,佛殿门锁自开,铜像自出户外。钟鼓自鸣者,近鼓妖也。扬雄以为人君不聪,为众所惑,空名得进,则鼓妖见。时独孤皇后干预政事,左仆射杨素权倾人主。帝听二人之谗,而黜仆射高颎,废太子勇为庶人,晋王钓虚名而见立。思心瞀乱,阴气盛之象也。锁及铜像,并金也。金动木震之,水沴金之应。《洪范五行传》曰:“失众心甚之所致也。”高颎、杨勇无罪而咸废黜,失众心也。
仁寿二年,西河有胡人,乘骡在道,忽为回风所飘,并一车上千余尺,乃坠,皆碎焉。京房《易传》曰:“众逆同志,至德乃潜,厥异风。”后二载,汉王谅在并州,潜谋逆乱,车及骡骑之象也。升空而坠,颠陨之应也。天戒若曰,无妄动车骑,终当覆败,而谅不悟。及高祖崩,谅发兵反,州县响应,众至数十万。月余而败。
○夜妖
梁承圣二年十月丁卯,大风,昼晦,天地昏暗。近夜妖也。京房《易飞候》曰:“羽日风,天下昏,人大疾。不然,多寇盗。”三年为西魏所灭。
陈祯明三年正月朔旦,云雾晦冥,入鼻辛酸。后主昏昧,近夜妖也。《洪范五行传》曰:“王失中,臣下强盛,以蔽君明,则云阴。”是时北军临江,柳庄、任蛮奴并进中款,后主惑佞臣孔范之言,而昏暗不能用,以至覆败。
东魏武定四年冬,大雾六日,昼夜不解。《洪范五行传》曰:“昼而晦冥若夜者,阴侵阳,臣将侵君之象也。”明年,元瑾、刘思逸谋杀大将军之应。
周大象二年,尉迥败于相州。坑其党与数万人于游豫园。其处每闻鬼夜哭声。范洪《五行传》曰:“哭者死亡之表,近夜妖也。鬼而夜哭者,将有死亡之应。”京房《易飞候》曰:“鬼夜哭,国将亡。”明年,周氏王公皆见杀,周室亦亡。
仁寿中,仁寿宫及长城之下,数闻鬼哭。寻而献后及帝,相次而崩于仁寿宫。
大业八年,杨玄感作乱于东都。尚书樊子盖坑其党与于长夏门外,前后数万。洎于末年,数闻其处鬼哭,有呻吟之声。与前同占。其后王世充害越王侗于洛阳。
○华孽
后齐武平元年,槐华而不结实。槐,三公之位也,华而不实,萎落之象。至明年,录尚书事和士开伏诛。陇东王胡长仁,太保、琅邪王俨皆遇害。左丞相段韶薨。
陈后主时,有张贵妃、孔贵嫔,并有国色,称为妖艳。后主惑之,宠冠宫掖,每充侍从,诗酒为娱。一入后庭,数旬不出,荒淫侈靡,莫知纪极。府库空竭,头会箕敛,天下怨叛,将士离心。敌人鼓行而进,莫有死战之士。女德之咎也。及败亡之际,后主与此姬俱投于井,隋师执张贵妃而戮之,以谢江东。《洪范五行传》曰:“华者,犹荣华容色之象也。以色乱国,故谓华孽。”
齐后主有宠姬冯小怜,慧而有色,能弹琵琶,尤工歌儛。后主惑之,拜为淑妃。选彩女数千,为之羽从,一女之饰,动费千金。帝从禽于三堆,而周师大至,边吏告急,相望于道。帝欲班师,小怜意不已,更请合围。帝从之。由是迟留,而晋州遂陷。后与周师相遇于晋州之下,坐小怜而失机者数矣,因而国灭。齐之士庶,至今咎之。
○牛祸
梁武陵王纪祭城隍神,将烹牛,忽有赤蛇绕牛口,牛祸也。象类言之,又为龙蛇之孽。鲁宣公三年,郊牛之口伤,时以为天不享。弃宣公也。《五行传》曰:“逆君道伤,故有龙蛇之孽。”是时纪虽以赴援为名,而实妄自尊亢。思心之咎,神不享,君道伤之应。果为元帝所败。
后齐武平二年,并州献五足牛,牛祸也。《洪范五行传》曰:“牛事应,宫室之象也。”帝寻大发卒,于仙都苑穿池筑山,楼殿间起,穷华极丽。功始就而亡国。
后周建德六年,阳武有兽三,状如水牛,一黄,一赤,一黑。与黑者斗久之,黄者自傍触之,黑者死,黄亦俱入于河。近牛祸也。黑者,周之所尚色。死者,灭亡之象。后数载,周果灭而隋有天下,旗牲尚赤,戎服以黄。
大业初,恆山有牛,四脚膝上各生一蹄。其后建东都,筑长城,开沟洫。
○心腹之疴
陈祯明三年,隋师临江,后主从容而言曰:“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弗摧败。彼何为者?”都官尚书孔范曰:“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北军岂能飞渡耶?臣每患官卑,彼若渡来,臣为太尉矣。”后主大悦,因奏妓纵酒,赋诗不辍。心腹之疴也。存亡之机,定之俄顷,君臣旰食不暇,后主已不知惧,孔范从而荡之,天夺其心,曷能不败?陈国遂亡,范亦远徙。
齐文宣帝尝宴于东山,投杯赫怒,下诏西伐,极陈甲兵之盛。既而泣谓群臣曰:“黑衣非我所制。”卒不行。有识者以帝精魄已乱,知帝祚之不永。帝后竟得心疾,耽荒酒色,性忽狂暴,数年而崩。
武成帝丁太后忧,绯袍如故。未几,登三台,置酒作乐,侍者进白袍,帝大怒,投之台下。未几而崩。
○黄眚黄祥
梁大同元年,天雨土。二年,天雨灰,其色黄。近黄祥也。京房《易飞候》曰:“闻善不及,兹谓有知。厥异黄,厥咎龙,厥灾不嗣。蔽贤绝道之咎也。”时帝自以为聪明博达,恶人胜己。又笃信佛法,舍身为奴,绝道蔽贤之罚也。
大宝元年正月,天雨黄沙。二年,简文帝梦丸土而吞之。寻为侯景所废,以土囊压之而毙,诸子遇害,不嗣之应也。
陈后主时,梦黄衣人围城。后主恶之,绕城橘树,尽伐去之。隋高祖受禅之后,上下通服黄衣。未几隋师攻围之应也。
后周大象二年正月,天雨黄土,移时乃息。与大同元年同占。时帝昏狂滋甚,期年而崩,至于静帝,用逊厥位。绝道不嗣之应也。
开皇二年,京师雨土。是时帝惩周室诸侯微弱,以亡天下,故分封诸子,并为行台,专制方面。失土之故,有土气之祥,其后诸王各谋为逆乱。京房《易飞候》曰:“天雨土,百姓劳苦而无功。”其时营都邑。后起仁寿宫,颓山堙谷,丁匠死者太半。
○裸虫之孽
梁太清元年,丹阳有莫氏妻,生男,眼在顶上,大如两岁兒。坠地而言曰:“兒是旱疫鬼,不得住。”母曰:“汝当令我得过。”疫鬼曰:“有上官,何得自由。母可急作绛帽,故当无忧。”母不暇作帽,以绛系发。自是旱疫者二年,扬、徐、兗、豫尤甚。莫氏乡邻,多以绛免,他土效之无验。
大宝二年,京口人于藏兒,年五岁,登城西南角大楼,打鼓作《长江櫑》。鼓,兵象也。是时侯景乱江南。
陈永定三年,有人长三丈,见罗浮山,通身洁白,衣服楚丽。京房占曰:“长人见,亡。”后二岁,帝崩。
后主为太子时,有妇人突入东宫而大言曰:“毕国主。”后主立而祚终之应也。
至德三年八月,建康人家婢死,埋之九日而更生。有牧牛人闻而出之。
祯明二年,有船下,忽闻人言曰:“明年乱。”视之,得死婴兒,长二尺而无头。明年陈灭。
齐天保中,临漳有妇人产子,二头共体。是后政由奸佞,上下无别,两头之应也。
后主时,有桑门,貌若狂人,见乌则向之作礼,见沙门则殴辱之。乌,周色也。未几,齐为周所吞,灭除佛法。
后周保定三年,有人产子男,阴在背上如尾,两足指如兽爪。阴不当生于背而生于背者,阴阳反覆,君臣颠倒之象。人足不当有爪而有爪者,将致攫人之变也。是时,晋荡公宇文护专擅朝政,征伐自己,阴怀篡逆。天戒若曰,君臣之分已倒矣,将行攫噬之祸。帝见变而悟,遂诛晋公,亲万机,躬节俭,克平齐国,号为高祖。转祸为福之效也。
武帝时,有强练者,佯狂,持一瓠,至晋荡公护门而击破之,曰:“身尚可,子苦矣。”时护专政,因朝太后,帝击杀之。发兵捕其诸子,皆备楚毒而死。强练又行乞于市,人或遗之粟麦,辄以无底袋受之。因大笑曰:“盛空。”未几,周灭,高祖移都,长安城为墟矣。
开皇六年,霍州有老翁,化为猛兽。
七年,相州有桑门,变为蛇,尾绕树而自抽,长二丈许。
仁寿四年,有人长数丈,见于应门,其迹长四尺五寸。其年帝崩。
大业元年,雁门人房回安,母年百岁,额上生角,长二寸。《洪范五行传》曰:“妇人,阴象也。角,兵象也。下反上之应。”是后天下果大乱,阴戎围帝于雁门。
四年,雁门宋谷村有妇人生一肉卵,大如斗,埋之。后数日,所埋处云雾尽合,从地雷震而上,视之洞穴,失卵所在。
六年,赵郡李来王家婢产一物,大如卵。
六年正月朔旦,有盗衣白练裙襦,手持香花,自称弥勒佛出世。入建国门,夺卫士仗,将为乱。齐王暕遇而斩之。后三年,杨玄感作乱,引兵围洛阳,战败伏诛。
八年,有澄公者,若狂人,于东都大叫唱贼。帝闻而恶之。明年,玄感举兵,围洛阳。
十二年,澄公又叫贼。李密逼东都,孟让烧丰都市而去。
九年,帝在高阳。唐县人宋子贤,善为幻术。每夜,楼上有光明,能变作佛形,自称弥勒出世。又悬大镜于堂上,纸素上画为蛇为兽及人形。有人来礼谒者,转侧其镜,遣观来生形像。或映见纸上蛇形,子贤辄告云:“此罪业也,当更礼念。”又令礼谒,乃转人形示之。远近惑信,日数百千人。遂潜谋作乱,将为无遮佛会,因举兵,欲袭击乘舆。事泄,鹰扬郎将以兵捕之。夜至其所,绕其所居,但见火坑,兵不敢进。郎将曰:“此地素无坑,止妖妄耳。”及进,无复火矣。遂擒斩之,并坐其党与千余家。其后复有桑门向海明,于扶风自称弥勒佛出世,潜谋逆乱。人有归心者,辄获吉梦。由是人皆惑之,三辅之士,翕然称为大圣。因举兵反,众至数万。官军击破之。京房《易飞候》曰:“妖言动众者,兹谓不信。路无人行。不出三年,起兵。”自是天下大乱,路无人行。
○木金水火沴土
梁天监五年十一月,京师地震,木金水火沴土也。《洪范五行传》曰:“臣下盛,将动而为害。”京房《易飞候》曰:“地动以冬十一月者,其邑饥亡。”时交州刺史李凯举兵反。明年,霜,岁俭人饥。
普通三年正月,建康地震。是时,义州刺史文僧朗以州叛。
六年十二月,地震。京房《易飞候》曰:“地冬动有音,以十二月者,其邑有行兵。”是时,帝令豫章王琮将兵北伐。
中大通五年正月,建康地震。京房《易飞候》曰:“地以春动,岁不昌。”是岁,大水,百姓饥馑。
大同三年十一月,建康地震。京房《易飞候》曰:“地震以十一月,邑有大丧及饥亡。”明年,霜为灾,百姓饥。
三年十月,建康地震。是岁,会稽山贼起。
七年二月,建康地震。是岁,交州人李贲举兵,逐刺史萧谘。
九年闰正月,地震。李贲自称皇帝,署置百官。
太清三年四月,建康地再震。时侯景自为大丞相、录尚书事,帝所须不给。是月,以忧愤崩。
陈永定二年五月,建康地震。时王琳立萧庄于郢州。
太建四年十一月,地震。陈宝应反闽中。
祯明元年正月,地震。施文庆、沈客卿专恣之应也。
东魏武定二年十一月,西河地陷而且燃。京房《易妖占》曰:“地自陷,其君亡。”祖釭曰:“火,阳精也;地者,阴主也。地燃,越阴之道,行阳之政,臣下擅恣,终以自害。”时后齐神武作宰,而侯景专擅河南。后二岁,神武果崩,景遂作乱,而自取败亡之应。
后齐河清二年,并州地震。和士开专恣之应。
后周建德二年,凉州地频震。城郭多坏,地裂出泉。京房《易妖占》曰:“地分裂,羌夷叛。”时吐谷浑频寇河西。
开皇十四年五月,京师地震。京房《易飞候》曰:“地动以夏五月,人流亡。”是岁关中饥,帝令百姓就粮于关东。
仁寿二年四月,岐、雍地震。京房《易飞候》曰:“地动以夏四月,五谷不熟,人大饥。”
三年,梁州就谷山崩。《洪范五行传》曰:“崩散落,背叛不事上之类也。”梁州为汉地。明年,汉王谅举兵反。
大业七年,砥柱山崩,壅河,逆流数十里。刘向《洪范五行传》曰:“山者,君之象;水者,阴之表,人之类也。天戒若曰,君人拥威重,将崩坏,百姓不得其所。”时帝兴辽东之师,百姓不堪其役,四海怨叛。帝不能悟,卒以灭亡。
《洪范五行传》曰:“皇之不极,是谓不建。厥咎瞀,厥罚常阴,厥极弱。时则有射妖,则有龙蛇之孽,则有马祸。”
○云阴
开皇二十年十月,久阴不雨。刘向曰:“王者失中,臣下强盛而蔽君明,则云阴。”是时,独孤后遂与杨素阴谮太子勇,废为庶人。
○射妖
东魏武定四年,后齐神武作宰,亲率诸军,攻西魏于玉壁。其年十一月,帝不豫,班师。将士震惧,皆曰:“韦孝宽以定功弩射杀丞相。”西魏下令国中曰:“劲弩一发,凶身自殒。”神武闻而恶之,其疾暴增,近射妖也。《洪范五行传》曰:“射者,兵戎祸乱之象,气逆天则祸乱将起。”神武行,殿中将军曹魏祖谏曰:“王以死气逆生气,为客不利,主人则可。”帝不从,顿军五旬,频战沮衄。又听孤虚之言,于城北断汾水,起土山。其处天险千余尺,功竟不就,死者七万。气逆天之咎也。其年帝崩。明年,王思政扰河南。
武平,后主自并州还鄴,至八公岭,夜与左右歌而行。有一人忽发狂,意后主以为狐媚,伏草中弯弓而射之。伤数人,几中后主。后主执而斩之。其人不自觉也。狐而能媚,兽之妖妄也。时帝不恤国政,专与内人阉竖酣歌为乐。或衣褴缕衣,行乞为娱。此妖妄之象。人又射之,兵戎祸乱之应也。未几而国灭。
○龙蛇之孽
梁天监二年,北梁州潭中有龙斗,濆雾数里。龙蛇之孽。《洪范五行传》曰:“龙,兽之难害者也。天之类,君之象。天气害,君道伤,则龙亦害。斗者兵革之象也。”京房《易飞候》曰:“众心不安,厥妖龙斗。”是时帝初即位,而有陈伯之、刘季连之乱,国内危惧。
普通五年六月,龙斗于曲阿王陂,因西行,至建陵城,所经之处,树木皆折开数十丈。与天监二年同占。经建陵而树木折者,国有兵革之祸,园陵残毁之象。时帝专以讲论为务,不崇耕战,将轻而卒惰。君道既伤,故有龙孽之应。帝殊不悟。至太清元年,黎州水中又有龙斗。波浪涌起,云雾四合,而见白龙南走,黑龙随之。其年,侯景以兵来降,帝纳之而无备,国人皆惧。俄而难作,帝以忧崩。
大同十年夏,有龙夜因雷而堕延陵人家井中,明旦视之,大如驴。将以戟刺之,俄见庭中及室中各有大蛇,如数百斛船,家人奔走。《洪范五行传》曰:“龙,阳类,贵象也。上则在天,下则在地,不当见庶人邑里室家。井中,幽深之象也,诸侯且有幽执之祸,皇不建之咎也。”后侯景反,果幽杀简文于酒库,宗室王侯皆幽死。
陈太建十一年正月,龙见南兗州池中,与梁大同十年同占。未几,后主嗣位,骄淫荒怠,动不得中。其后竟以国亡,身被幽执。
东魏武定元年,有大蛇见武牢城。是时,北豫州刺史高仲密妻李氏,慧而艳。世子澄悦之,仲密内不自安,遂以武牢叛,阴引西魏,大战于河阳。神武为西兵所窘,仅而获免,死者数千。
后齐天保九年,有龙长七八丈,见齐州大堂。占同大同十年。时常山、长广二王权重,帝不思抑损。明年帝崩,太子殷嗣立。常山王演果废帝为济南王,幽而害之。
河清元年,龙见济州浴堂中。占同天保九年。先是平秦王归彦受昭帝遗诏,立太子百年为嗣。而归彦遂立长广王湛,是为武成帝。而废百年为乐陵王,竟以幽死。
天统四年,贵乡人伐枯木,得一黄龙,折脚,死于孔中,齐称木德。龙,君象。木枯龙死,不祥之甚。其年武成崩。
武平三年,龙见邯郸井中,其气五色属天。又见汲郡佛寺涸井中。占同河清元年。后主竟降周,后被诛。
武平七年,并州招远楼下,有赤蛇与黑蛇斗,数日,赤蛇死。赤,齐尚色;黑,周尚色。斗而死,灭亡之象也。后主任用邪佞,与周师连兵于晋州之下。委军于孽臣高阿那肱,竟启敌人,皇不建之咎也。后主遂为周师所虏。
琅邪王俨坏北宫中白马浮图,石赵时澄公所建。见白蛇长数丈,回旋失所在。时俨专诛,失中之咎也。见变不知戒,以及于难。
后周建德五年,黑龙坠于亳州而死。龙,君之象。黑,周所尚色。坠而死,不祥之甚。时皇太子不才,帝每以为虑,直臣王轨、宇文孝伯等骤请废立,帝不能用。后二岁,帝崩,太子立,虐杀齐王及孝伯等,因而国亡。
仁寿四年,龙见代州总管府井中。其龙或变为铁马甲士弯弓上射之象。变为铁马,近马祸也。弯弓上射,又近射妖,诸侯将有兵革之变,以致幽囚也。是时汉王谅潜谋逆乱,故变兵戒之。谅不悟,遂兴兵反,事败,废为庶人,幽囚数年而死。
○马祸
侯景僭尊号于江南,每将战,其所乘白马,长鸣蹀足者辄胜,垂头者辄不利。西州之役,马卧不起,景拜请,且棰之,竟不动。近马祸也。《洪范五行传》曰:“马者兵象。将有寇戎之事,故马为怪。”景因此大败。
陈太建五年,衡州马生角。《洪范五行传》曰:“马生角,兵之象,败亡之表也。”是时宣帝遣吴明彻出师吕梁,与周师拒。连兵数岁,众军覆没,明彻竟为周师所虏。
天保中,广宗有马,两耳间生角,如羊尾。京房《易传》曰:“天子亲伐,则马生角。”四年,契丹犯塞,文宣帝亲御六军以击之。
大业四年,太原厩马死者太半,帝怒,遣使案问。主者曰:“每夜厩中马无故自惊,因而致死。”帝令巫者视之。巫者知帝将有辽东之役,因希旨言曰:“先帝令杨素、史万岁取之,将鬼兵以伐辽东也。”帝大悦,因释主者。《洪范五行传》曰:“逆天气,故马多死。”是时,帝每岁巡幸,北事长城,西通且末,国内虚耗,天戒若曰,除厩马,无事巡幸。帝不悟,遂至乱。
十一年,河南、扶风三郡,并有马生角,长数寸。与天保初同占。是时,帝频岁亲征高丽。
义宁元年,帝在江都宫,龙厩马无故而死,旬日,死至数百匹。与大业四年同占。
*********志第十九 食货
王者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人,总土地所生,料山泽之利,式遵行令 ,敬授人时,农商趣向,各本事业。《书》称懋迁有无,言谷货流通,咸得其所者也。《周官》太府掌九贡九赋之法,王之经用,各有等差。所谓取之以道,用之有节,故能养百官之拯,勖战士之功,救天灾,服方外,活国安人之大经也。爰自轩、顼,至于尧、舜,皆因其所利而劝之,因其所欲而化之。不夺其时,不穷其力,轻其征,薄其赋,此五帝三皇不易之教也。古语曰:“善为人者,爱其力而成其财。”若使之不以道,敛之如不及,财尽则怨,力尽则叛。昔禹制九等而康歌兴,周人十一而颂声作。于是东周迁洛,诸侯不轨,鲁宣初税亩,郑产为丘赋,先王之制,靡有孑遗。秦氏起自西戎,力正天下,驱之以刑罚,弃之以仁恩,以太半之收,长城绝于地脉,以头会之敛,屯戍穷于岭外。汉高祖承秦凋敝,十五税一,中元继武,府禀弥殷。世宗得之,用成雄侈,开边击胡,萧然咸罄。宫宇扪于天汉,巡游跨于海表,旱岁除道,凶年尝秣,户口以之减半,盗贼以之公行。于是谲诡赋税,异端俱起,赋及童龀,算至船车。光武中兴,聿遵前事,成赋单薄,足称经远。灵帝开鸿都之榜,通卖官之路,公卿州郡,各有等差。汉之常科,土贡方物,帝又遣先输中署,名为导行,天下贿成,人受其敝。自魏、晋二十一帝,宋、齐十有五主,虽用度有众寡,租赋有重轻,大抵不能倾人产业,道阙政乱。
隋文帝既平江表,天下大同,躬先俭约,以事府帑。开皇十七年,户口滋盛,中外仓库,无不盈积。所有赉给,不逾经费,京司帑屋既充,积于廓庑之下,高祖遂停此年正赋,以赐黎元。炀皇嗣守鸿基,国家殷富,雅爱宏玩,肆情方骋,初造东都,穷诸巨丽。帝昔居籓翰,亲平江左,兼以梁、陈曲折,以就规摹。曾雉逾芒,浮桥跨洛,金门象阙,咸竦飞观,颓岩塞川,构成云绮,移岭树以为林薮,包芒山以为苑囿。长城御河,不计于人力,运驴武马,指期于百姓,天下死于役而家伤于财。既而一讨浑庭,三驾辽泽,天子亲伐,师兵大举,飞粮輓秣,水陆交至。疆埸之所倾败,劳敝之所殂殒,虽复太半不归,而每年兴发,比屋良家之子,多赴于边陲,分离哭泣之声,连响于州县。老弱耕稼,不足以救饥馁,妇工纺织,不足以赡资装。九区之内,鸾和岁动,从行宫掖,常十万人,所有供须,皆仰州县。租赋之外,一切征敛,趣以周备,不顾元元,吏因割剥,盗其太半。遐方珍膳,必登庖厨,翔禽毛羽,用为玩饰,买以供官,千倍其价。人愁不堪,离弃室宇,长吏叩扉而达曙,猛犬迎吠而终夕。自燕赵跨于齐韩,江淮入于襄邓,东周洛邑之地,西秦陇山之右,僭伪交侵,盗贼充斥。宫观鞠为茂草,乡亭绝其烟火,人相啖食,十而四五。关中疠疫,炎旱伤稼,代王开永丰之粟,以振饥人,去仓数百里,老幼云集。吏在贪残,官无攸次,咸资镪货,动移旬月,顿卧墟野,欲返不能,死人如积,不可胜计。虽复皇王抚运,天禄有终,而隋氏之亡,亦由于此。
马迁为《平准书》,班固述《食货志》,上下数千载,损益粗举。自此史官,曾无概见。夫厥初生人,食货为本。圣王割庐井以业之,通货财以富之。富而教之,仁义以之兴,贫而为盗,刑罚不能止。故为《食货志》,用编前书之末云。
晋自中原丧乱,元帝寓居江左,百姓之自拔南奔者,并谓之侨人。皆取旧壤之名,侨立郡县,往往散居,无有土著,而江南之俗,火耕水耨,土地卑湿,无有蓄积之资。诸蛮陬俚洞,沾沐王化者,各随轻重,收其赕物,以裨国用。又岭外酋帅,因生口翡翠明珠犀象之饶,雄于乡曲者,朝廷多因而署之,以收其利。历宋、齐、梁、陈,皆因而不改。其军国所须杂物,随土所出,临时折课市取,乃无恆法定令。列州郡县,制其任土所出,以为征赋。其无贯之人,不乐州县编户者,谓之浮浪人,乐输亦无定数,任量,准所输,终优于正课焉。都下人多为诸王公贵人左右、佃客、典计、衣食客之类,皆无课役。官品第一第二,佃客无过四十户。第三品三十五户。第四品三十户。第五品二十五户。第六品二十户。第七品十五户。第八品十户。第九品五户。其佃谷皆与大家量分。其典计,官品第一第二,置三人。第三第四,置二人。第五第六及公府参军、殿中监、监军、长史、司马、部曲督、关外侯、材官、议郎已上,一人。皆通在佃客数中。官品第六已上,并得衣食客三人。第七第八二人。第九品及举辇、迹禽、前驱、由基强弩司马、羽林郎、殿中冗从武贲、殿中武贲、持椎斧武骑武贲、持鈒冗从武贲、命中武贲武骑,一人。客皆注家籍。其课,丁男调布绢各二丈,丝三两,绵八两,禄绢八尺,禄绵三两二分,租米五石,禄米二石。丁女并半之。男女年十六岁已上至六十,为丁。男年十六,亦半课,年十八正课,六十六免课。女以嫁者为丁,若在室者,年二十乃为丁。其男丁,每岁役不过二十日。又率十八人出一运丁役之。其田,亩税米二斗。盖大率如此。其度量,斗则三斗当今一斗,称则三两当今一两,尺则一尺二寸当今一尺。
其仓,京都有龙首仓,即石头津仓也,台城内仓,南塘仓,常平仓,东、西太仓,东宫仓,所贮总不过五十余万。在外有豫章仓、钓矶仓、钱塘仓,并是大贮备之处。自余诸州郡台传,亦各有仓。大抵自侯景之乱,国用常褊。京官文武,月别唯得廪食,多遥带一郡县官而取其禄秩焉。扬、徐等大州,比令、仆班。宁、桂等小州,比参军班。丹阳、吴郡、会稽等郡,同太子詹事、尚书班。高凉、晋康等小郡,三班而已。大县六班,小县两转方至一班。品第既殊,不可委载。州郡县禄米绢布丝绵,当处输台传仓库。若给刺史守令等,先准其所部文武人物多少,由敕而裁。凡如此禄秩,既通所部兵士给之,其家所得盖少。诸王诸主,出閤就第婚冠所须,及衣裳服饰,并酒米鱼鲑香油纸烛等,并官给之。王及主婿外禄者,不给,解任还京,仍亦公给云。
魏自永安之后,政道陵夷,寇乱实繁,农商失业。官有征伐,皆权调于人,犹不足以相资奉,乃令所在迭相纠发,百姓愁怨,无复聊生。寻而六镇扰乱,相率内徙,寓食于齐、晋之郊。齐神武因之,以成大业。魏武西迁,连年战争,河、洛之间,又并空竭。天平元年,迁都于鄴,出粟一百三十万石,以振贫人。是时六坊之众,从武帝而西者,不能万人,余皆北徙,并给常廪,春秋二时赐帛,以供衣服之费。常调之外,逐丰稔之处,折绢籴粟,以充国储。于诸州缘河津济,皆官仓贮积,以拟漕运。于沧、瀛、幽、青四州之境,傍海置盐官,以煮盐,每岁收钱,军国之资,得以周赡。自是之后,仓廪充实,虽有水旱凶饥之处,皆仰开仓以振之。元象、兴和之中,频岁大穰,谷斛至九钱。是时法网宽弛,百姓多离旧居,阙于徭赋。神武乃命孙腾、高隆之分括无籍之户,得六十余万。于是侨居者各勒还本属,是后租调之入有加焉。及文襄嗣业,侯景北叛,河南之地。困于兵革。寻而侯景乱梁,乃命行台辛术,略有淮南之地。其新附州郡,羁縻轻税而已。
及文宣受禅,多所创革。六坊之内徙者,更加简练,每一人必当百人,任其临阵必死,然后取之,谓之百保鲜卑。又简华人之勇力绝伦者,谓之勇士,以备边要。始立九等之户,富者税其钱,贫者役其力。北兴长城之役,南有金陵之战,其后南征诸将,频岁陷没,士马死者以数十万计。重以修创台殿,所役甚广,而帝刑罚酷滥,吏道因而成奸,豪党兼并,户口益多隐漏。旧制,未娶者输半床租调,阳翟一郡,户至数万,籍多无妻。有司劾之,帝以为生事,由是奸欺尤甚。户口租调,十亡六七。是时用度转广,赐与无节,府藏之积,不足以供。乃减百官之禄,撤军人常廪,并省州郡县镇戍之职。又制刺史守宰行兼者,并不给干,以节国之费用焉。天保八年,议徙冀、定、瀛无田之人,谓之乐迁,于幽州范阳宽乡以处之。百姓惊扰。属以频岁不熟,米籴踊贵矣。废帝乾明中,尚书左丞苏珍芝议修石鳖等屯,岁收数万石。自是淮南军防,粮廪充足。孝昭皇建中,平州刺史嵇晔建议,开幽州督亢旧陂,长城左右营屯,岁收稻粟数十万石,北境得以周赡。又于河内置怀义等屯,以给河南之费。自是稍止转输之劳。
至河清三年定令,乃命人居十家为比邻,五十家为闾里,百家为族党。男子十八以上六十五已下为丁,十六已上十七已下为中,六十六已上为老,十五已下为小。率以十八受田,输租调,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六十六退田,免租调。
京城四面,诸坊之外三十里内为公田。受公田者,三县代迁、内执事官一品已下,逮于羽林武贲,各有差。其外畿郡,华人官第一品已下,羽林武贲已上,各有差。职事及百姓请垦田者,名为永业田。奴婢受田者,亲王止三百人;嗣王止二百人;第二品嗣王已下及庶姓王,止一百五十人;正三品已上及皇宗,止一百人;七品已上,限止八十人;八品已下至庶人,限止六十人。奴婢限外不给田者,皆不输。其方百里外及州人,一夫受露田八十亩,妇四十亩。奴婢依良人,限数与在京百官同。丁牛一头,受田六十亩,限止四牛。又每丁给永业二十亩,为桑田。其中种桑五十根,榆三根,枣五根,不在还受之限。非此田者,悉入还受之分。土不宜桑者,给麻田,如桑田法。
率人一床,调绢一疋,绵八两,凡十斤绵中,折一斤作丝,垦租二石,义租五斗。奴婢各准良人之半。牛调二尺,垦租一斗,义租五升。垦租送台,义租纳郡,以备水旱。垦租皆依贫富为三枭。其赋税常调,则少者直出上户,中者及中户,多者及下户。上枭输远处,中枭输次远,下枭输当州仓。三年一校焉。租入台者,五百里内输粟,五百里外输米。入州镇者,输粟。人欲输钱者,准上绢收钱。诸州郡皆别置富人仓。初立之日,准所领中下户口数,得支一年之粮,逐当州谷价贱时,斟量割当年义租充入。谷贵,下价粜之;贱则还用所粜之物,依价粜贮。
每岁春月,各依乡土早晚,课人农桑。自春及秋,男十五已上,皆布田亩。桑蚕之月,妇女十五已上,皆营蚕桑。孟冬,刺史听审邦教之优劣,定殿最之科品。人有人力无牛,或有牛无力者,须令相便,皆得纳种。使地无遗利,人无游手焉。
缘边城守之地,堪垦食者,皆营屯田,署都使子使以统之。一子使当田五十顷,岁终考其所入,以论褒贬。
是时频岁大水,州郡多遇沉溺,谷价腾踊。朝廷遣使开仓,从贵价以粜之,而百姓无益,饥馑尤甚。重以疾疫相乘,死者十四五焉。至天统中,又毁东宫,造修文、偃武、隆基嫔嫱诸院,起玳瑁楼。又于游豫园穿池,周以列馆,中起三山,构台,以象沧海,并大修佛寺,劳役钜万计。财用不给,乃减朝士之禄,断诸曹粮膳及九州军人常赐以供之。武平之后,权幸并进,赐与无限,加之旱蝗,国用转屈,乃料境内六等富人,调令出钱。而给事黄门侍郎颜之推奏请立关市邸店之税,开府邓长颙赞成之,后主大悦。于是以其所入,以供御府声色之费,军国之用不豫焉。未几而亡。
后周太祖作相,创制六官。载师掌任土之法,辨夫家田里之数,会六畜车乘之稽,审赋役敛弛之节,制畿疆修广之域,颁施惠之要,审牧产之政。司均掌田里之政令。凡人口十已上,宅五亩;口九已上,宅四亩,口五已下,宅三亩。有室者,田百四十亩,丁者田百亩。司赋掌功赋之政令。凡人自十八以至六十有四,与轻癃者,皆赋之。其赋之法,有室者,岁不过绢一匹,绵八两,粟五斛;丁者半之。其非桑土,有室者,布一匹,麻十斤;丁者又半之。丰年则全赋,中年半之,下年一之,皆以时征焉。若艰凶札,则不征其赋。司役掌力役之政令。凡人自十八以至五十有九,皆任于役。丰年不过三旬,中年则二旬,下年则一旬。凡起徒役,无过家一人。其人有年八十者,一子不从役,百年者,家不从役。废疾非人不养者,一人不从役。若凶札,又无力征。掌盐掌四盐之政令。一曰散盐,煮海以成之;二曰监盐,引池以化之;三曰形盐,物地以出之;四曰饴盐,于戎以取之。凡监盐形盐,每地为之禁,百姓取之,皆税焉。司仓掌辨九谷之物,以量国用。国用足,即蓄其余,以待凶荒;不足则止。余用足,则以粟贷人。春颁之,秋敛之。
闵帝元年,初除市门税。及宣帝即位,复兴人市之税。武帝保定元年,改八丁兵为十二丁兵,率岁一月役。建德二年,改军士为侍官,募百姓充之,除其县籍。是后夏人半为兵矣。宣帝时,发山东诸州,增一月功为四十五日役,以起洛阳宫。并移相州六府于洛阳,称东京六府。
武帝保定二年正月,初于蒲州开河渠,同州开龙首渠,以广溉灌。高祖登庸,罢东京之役,除人市之税。是时尉迥、王谦、司马消难相次叛逆,兴师诛讨,赏费钜万。及受禅,又迁都,发山东丁,毁造宫室。仍依周制,役丁为十二番,匠则六番。及颁新令。制人五家为保,保有长。保五为闾,闾四为族,皆有正。畿外置里正,比闾正,党长比族正,以相检察焉。男女三岁已下为黄,十岁已下为小,十七已下为中,十八已上为丁。丁从课役。六十为老,乃免。自诸王已下,至于都督,皆给永业田,各有差。多者至一百顷,少者至四十亩。其丁男、中男永业露田,皆遵后齐之制。并课树以桑榆及枣。其园宅,率三口给一亩,奴婢则五口给一亩。丁男一床,租粟三石,桑土调以绢絁,麻土以布,绢絁以匹,加绵三两。布以端,加麻三斤。单丁及仆隶各半之。未受地者皆不课。有品爵及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并免课役。京官又给职分田。一品者给田五顷。每品以五十亩为差,至五品,则为田三顷,六品二顷五十亩。其下每品以五十亩为差,至九品为一顷。外官亦各有职分田,又给公廨田,以供公用。
开皇三年正月,帝入新宫。初令军人以二十一成丁。减十二番每岁为二十日役。减调绢一疋为二丈。先是尚依周末之弊,官置酒坊收利,盐池盐井,皆禁百姓采用。至是罢酒坊,通盐池盐井与百姓共之,远近大悦。是时突厥犯塞,吐谷浑寇边,军旅数起,转输劳敝。帝乃令朔州总管赵仲卿,于长城以北大兴屯田,以实塞下。又于河西勒百姓立堡,营田积谷。京师置常平监。是时山东尚承齐俗,机巧奸伪,避役惰游者十六七。四方疲人,或诈老诈小,规免租赋。高祖令州县大索貌阅,户口不实者,正长远配,而又开相纠之科。大功已下,兼令析籍,各为户头,以防容隐。于是计帐进四十四万三千丁,新附一百六十四万一千五百口。高颎又以人间课输,虽有定分,年常征纳,除注恆多,长吏肆情,文帐出没,复无定簿,难以推校,乃为输籍定样,请遍下诸州。每年正月五日,县令巡人,各随便近,五党三党,共为一团,依样定户上下。帝从之。自是奸无所容矣。
时百姓承平日久,虽数遭水旱,而户口岁增。诸州调物,每岁河南自潼关,河北自蒲坂,达于京师,相属于路,昼夜不绝者数月。帝既躬履俭约,六宫咸服浣濯之衣。乘舆供御有故敝者,随令补用,皆不改作。非享燕之事,所食不过一肉而已。有司尝进干姜,以布袋贮之,帝用为伤费,大加谴责。后进香,复以氈袋,因笞所司,以为后诫焉。由是内外率职,府帑充实,百官禄赐及赏功臣,皆出于丰厚焉。九年,陈平,帝亲御硃雀门劳凯旋师,因行庆赏。自门外夹道列布帛之积,达于南郭,以次颁给。所费三百余万段。帝以江表初定,给复十年。自余诸州,并免当年租赋,十年五月,又以宇内无事,益宽徭赋。百姓年五十者,输庸停防。十一年,江南又反,越国公杨素讨平之,师还,赐物甚广。其余出师命赏,亦莫不优隆。十二年,有司上言,库藏皆满。帝曰:“朕既薄赋于人,又大经赐用,何得尔也?”对曰:“用处常出,纳处常入。略计每年赐用至数百万段,曾无减损。”于是乃更辟左藏之院,构屋以受之。下诏曰:“既富而教,方知廉耻,宁积于人,无藏府库。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兵减半,功调全免。”
时天下户口岁增,京辅及三河,地少而人众,衣食不给。议者咸欲徙就宽乡。其年冬,帝命诸州考使议之。又令尚书以其事策问四方贡士,竟无长算。帝乃发使四出,均天下之田。其狭乡,每丁才至二十亩,老小又少焉。
十三年,帝命杨素出,于岐州北造仁寿宫。素遂夷山堙谷,营构观宇,崇台累榭,宛转相属。役使严急,丁夫多死,疲敝颠仆者,推填坑坎,覆以土石,因而筑为平地。死者以万数。宫成,帝行幸焉。时方暑月,而死人相次于道,素乃一切焚除之。帝颇知其事,甚不悦。及入新宫游观,乃喜,又谓素为忠。后帝以岁暮晚日登仁寿殿,周望原隰,见宫外磷火弥漫,又闻哭声。令左右观之,报曰:“鬼火。”帝曰:“此等工役而死,既属年暮,魂魄思归耶?”乃令洒酒宣敕,以咒遣之,自是乃息。
开皇三年,朝廷以京师仓廪尚虚,议为水旱之备,于是诏于蒲、陕、虢、熊、伊、洛、郑、怀、邵、卫、汴、许、汝等水次十三州,置募运米丁。又于卫州置黎阳仓,洛州置河阳仓,陕州置常平仓,华州置广通仓,转相灌注。漕关东及汾、晋之粟,以给京师。又遣仓部侍郎韦瓚,向蒲、陕以东募人能于洛阳运米四十石,经砥柱之险,达于常平者,免其征戍。其后以渭水多沙,流有深浅,漕者苦之。四年,诏曰:
京邑所居,五方辐凑,重关四塞,水陆艰难,大河之流,波澜东注,百川海渎,万里交通。虽三门之下,或有危虑,但发自小平,陆运至陕,还从河水,入于渭川,兼及上流,控引汾、晋,舟车来去,为益殊广。而渭川水力,大小无常,流浅沙深,即成阻阂。计其途路,数百而已,动移气序,不能往复,泛舟之役,人亦劳止。朕君临区宇,兴利除害,公私之弊,情实愍之。故东发潼关,西引渭水,因藉人力,开通漕渠,量事计功,易可成就。已令工匠,巡历渠道,观地理之宜,审终久之义,一得开凿,万代无毁。可使官及私家,方舟巨舫,晨昏漕运,沿溯不停,旬日之功,堪省亿万。诚知时当炎暑,动致疲勤,然不有暂劳,安能永逸。宣告人庶,知朕意焉。
于是命宇文恺率水工凿渠,引渭水,自大兴城东至潼关三百余里,名曰广通渠。转运通利,关内赖之。诸州水旱凶饥之处,亦便开仓赈给。
五年五月,工部尚书、襄阳县公长孙平奏曰:“古者三年耕而余一年之积,九年作而有三年之储,虽水旱为灾,而人无菜色,皆由劝导有方,蓄积先备故也。去年亢阳,关内不熟,陛下哀愍黎元,甚于赤子。运山东之粟,置常平之官,开发仓廪,普加赈赐。少食之人,莫不丰足。鸿恩大德,前古未比。其强宗富室,家道有余者,皆竞出私财,递相赒赡。此乃风行草偃,从化而然。但经国之理,须存定式。”于是奏令诸州百姓及军人,劝课当社,共立养仓。收获之日,随其所得,观课出粟及麦,于当社造仓窖贮之。即委社司,执帐检校,每年收积,勿使捐败。若时或不熟,当社有饥谨者,即以此谷赈给。自是诸州储峙委积。其后关中连年大旱,而青、兗、汴、许、曹、亳、陈、仁、谯、豫、郑、洛、伊、颍、邳等州大水,百姓饥馑。高祖乃命苏威等,分道开仓赈给。又命司农丞王禀,发广通之粟三百余万石,以拯关中,又发故城中周代旧粟,贱粜与人。买牛驴六千余头,分给尤贫者,令往关东就食。其遭水旱之州,皆免其年租赋。
十四年,关中大旱,人饥。上幸洛阳,因令百姓就食。从官并准见口赈给,不以官位为限。明年,东巡狩,因祠泰山。是时义仓贮在人间,多有费捐。十五年二月,诏曰:“本置义仓,止防水旱,百姓之徒,不思久计,轻尔费捐,于后乏绝。又北境诸州,异于余处,云、夏、长、灵、盐、兰、丰、鄯、凉、甘、瓜等州,所有义仓杂种,并纳本州。若人有旱俭少粮,先给杂种及远年粟。”十六年正月,又诏秦、叠、成、康、武、文、芳、宕、旭、洮、岷、渭、纪、河、廓、豳、陇、泾、宁、原、敷、丹、延、绥、银、扶等州社仓,并于当县安置。二月,又诏社仓,准上中下三等税,上户不过一石,中户不过七斗,下户不过四斗。其后山东频年霖雨,杞、宋、陈、亳、曹、戴、谯、颍等诸州,达于沧海,皆困水灾,所在沉溺。十八年,天子遣使,将水工,巡行川源,相视高下,发随近丁以疏导之。困乏者,开仓赈给,前后用谷五百余石。遭水之处,租调皆免。自是频有年矣。
开皇八年五月,高颎奏诸州无课调处,及课州管户数少者,官人禄力,乘前已来,恆出随近之州。但判官本为牧人,役力理出所部。请于所管户内,计户征税。帝从之。先是京官及诸州,并给公廨钱,回易生利,以给公用。至十四年六月,工部尚书、安平郡公苏孝慈等,以为所在官司,因循往昔,以公廨钱物,出举兴生,唯利是求,烦扰百姓,败损风俗,莫斯之甚。于是奏皆给地以营农,回易取利,一皆禁止。十七年十一月,诏在京及在外诸司公廨,在市回易及诸处兴生,并听之。唯禁出举收利云。
炀帝即位,是时户口益多,府库盈溢,乃除妇人及奴婢部曲之课。男子以二十二成丁。始建东都,以尚书令杨素为营作大监,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徙洛州郭内人及天下诸州富商大贾数万家以实之。新置兴洛及回洛仓。又于皁涧营显仁宫,苑囿连接,北至新安,南及飞山,西至渑池,周围数百里。课天下诸州,各贡草木花果、奇禽异兽于其中,开渠,引谷、洛水,自苑西入,而东注于洛。又自板渚引河,达于淮海,谓之御河。河畔筑御道,树以柳。又命黄门侍郎王弘,上仪同于士澄,往江南诸州采大木,引至东都。所经州县,递送往返,首尾相属,不绝者千里。而东都役使促迫,僵仆而毙者,十四五焉。每月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车相望于道。时帝将事辽、碣,增置军府,扫地为兵。自是租赋之人益减矣。又造龙舟凤甗,黄龙赤舰,楼船篾舫。募诸水工,谓之殿脚,衣锦行袴,执青丝缆挽船,以幸江都,帝御龙舟,文武官五品已上给楼船,九品已上给黄篾舫,舳舻相接,二百余里。所经州县,并令供顿,献食丰办者加官爵,阙乏者谴至死。又盛修车舆辇辂,旌旗羽仪之饰。课天下州县,凡骨角齿牙,皮革毛羽,可饰器用,堪为氅毦者,皆责焉。征发仓卒,朝命夕办,百姓求捕,网罟遍野,水陆禽兽殆尽,犹不能给,而买于豪富蓄积之家,其价腾踊。是岁,翟雉尾一直十缣,白鹭鲜半之。
乃使屯田主事常骏使赤土国,致罗刹。又使朝请大夫张镇州击流求,俘虏数万。士卒深入,蒙犯瘴疠,馁疾而死者十八九。又以西域多诸宝物,令裴矩往张掖,监诸商胡互市。啖之以利,劝令入朝。自是西域诸蕃,往来相继,所经州郡,疲于送迎,糜费以万万计。
明年,帝北巡狩。又兴众百万,北筑长城,西距榆林,东至紫河,绵亘千余里,死者太半。四年,发河北诸郡百余万众,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自是以丁男不供,始以妇人从役。五年,西巡河右。西域诸胡,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迎候道左。帝乃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衣服车马不鲜者,州县督课,以夸示之。其年,帝亲征吐谷浑,破之于赤水。慕容佛允委其家属,西奔青海。帝驻兵不出,遇天霖雨,经大斗拔谷,士卒死者十二三焉,马驴十八九。于是置河源郡、积石镇。又于西域之地置西海、鄯善、且末等郡。谪天下罪人,配为戍卒,大开屯田,发西方诸郡运粮以给之。道里悬远,兼遇寇抄,死亡相续。
六年,将征高丽,有司奏兵马已多损耗。诏又课天下富人,量其赀产,出钱市武马,填元数。限令取足。复点兵具器仗,皆令精新,滥恶则使人便斩。于是马匹至十万。七年冬,大会涿郡。分江淮南兵,配骁卫大将军来护兒,别以舟师济沧海,舳舻数百里。并载军粮,期与大兵会平壤。是岁山东、河南大水,漂没四十余郡,重以辽东覆败,死者数十万,因属疫疾,山东尤甚。所在皆以征敛供帐军旅所资为务,百姓虽困,而弗之恤也。每急徭卒赋,有所征求,长吏必先贱买之,然后宣下,乃贵卖与人,旦暮之间,价盈数倍,裒刻征敛,取办一时。强者聚而为盗,弱者自卖为奴婢。九年,诏又课关中富人,计其赀产出驴,往伊吾、河源、且末运粮。多者至数百头,每头价至万余。又发诸州丁,分为四番,于辽西柳城营屯,往来艰苦,生业尽罄。盗贼四起,道路隔绝,陇右牧马,尽为奴贼所掠,杨玄感乘虚为乱。时帝在辽东,闻之,遽归于高阳郡。及玄感平,帝谓侍臣曰:“玄感一呼而从者如市,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则为贼。不尽诛,后无以示劝。”乃令裴蕴穷其党与,诏郡县坑杀之,死者不可胜数。所在惊骇。举天下之人十分,九为盗贼,皆盗武马,始作长枪,攻陷城邑。帝又命郡县置督捕以讨贼。益遣募人征辽,马少不充八驮,而许为六驮。又不足,听半以驴充。在路逃者相继,执获皆斩之,而莫能止。帝不怿。遇高丽执送叛臣斛斯政,遣使求降,发诏赦之。囚政至于京师,于开远门外,磔而射杀之。遂幸太原,为突厥围于雁门。突厥寻散,遽还洛阳,募益骁果,以充旧数。是时百姓废业,屯集城堡,无以自给。然所在仓库,犹大充爨,吏皆惧法,莫肯赈救,由是益困。初皆剥树皮以食之,渐及于叶,皮叶皆尽,乃煮土或捣稿为末而食之。其后人乃相食。十二年,帝幸江都。是时李密据洛口仓,聚众百万。越王侗与段达等守东都。东都城内粮尽,布帛山积,乃以绢为汲绠,然布以爨。代王侑与卫玄守京师,百姓饥馑,亦不能救。义师入长安,发永丰仓以赈之,百姓方苏息矣。
晋自过江,凡货卖奴婢马牛田宅,有文券,率钱一万,输估四百入官,卖者三百,买者一百。无文券者,随物所堪,亦百分收四,名为散估。历宋齐梁陈,如此以为常。以此人竞商贩,不为田业,故使均输,欲为惩励。虽以此为辞,其实利在侵削。又都西有石头津,东有方山津,各置津主一人,贼曹一人,直水五人,以检察禁物及亡叛者。其荻炭鱼薪之类过津者,并十分税一以入官。其东路无禁货,故方山津检察甚简。淮水北有大市百余,小市十余所。大市备置官司,税敛既重,时甚苦之。
梁初,唯京师及三吴、荆、郢、江、湘、梁、益用钱。其余州郡,则杂以谷帛交易。交、广之域,全以金银为货。武帝乃铸钱,肉好周郭,文曰“五铢”,重如其文。而又别铸,除其肉郭,谓之女钱。二品并行。百姓或私以古钱交易,有直百五铢、五铢、女钱、太平百钱、定平一百、五铢雉钱、五铢对文等号。轻重不一。天子频下诏书,非新铸二种之钱,并不许用。而趣利之徒,私用转甚。至普通中,乃议尽罢铜钱,更铸铁钱。人以铁贱易得,并皆私铸。及大同已后,所在铁钱,遂如丘山,物价腾贵。交易者以车载钱,不复计数,而唯论贯。商旅奸诈,因之以求利,自破岭以东,八十为百,名曰东钱。江、郢已上,七十为百,名曰西钱。京师以九十为百,名曰长钱。中大同元年,天子乃诏通用足陌。诏下而人不从,钱陌益少。至于末年,遂以三十五为百云。
陈初,承梁丧乱之后,铁钱不行。始梁末又有两柱钱及鹅眼钱,于时人杂用,其价同,但两柱重而鹅眼轻。私家多熔钱,又间以锡铁,兼以粟帛为货。至文帝天嘉五年,改铸五铢。初出,一当鹅眼之十。宣帝太建十一年,又铸大货六铢,以一当五铢之十,与五铢并行。后还当一,人皆不便。乃相与讹言曰:“六铢钱有不利县官之象。”未几而帝崩,遂废六铢而行五铢。竟至陈亡。其岭南诸州,多以盐米布交易,俱不用钱云。
齐神武霸政之初,承魏犹用永安五铢。迁鄴已后,百姓私铸,体制渐别,遂各以为名。有雍州青赤,梁州生厚、紧钱、吉钱,河阳生涩、天柱、赤牵之称。冀州之北,钱皆不行,交贸者皆以绢布。神武帝乃收境内之铜及钱,仍依旧文更铸,流之四境。未几之间,渐复细薄,奸伪竞起。文宣受禅,除永安之钱,改铸常平五铢,重如其文。其钱甚贵,且制造甚精。至乾明、皇建之间,往往私铸。鄴中用钱,有赤熟、青熟、细眉、赤生之异。河南所用,有青薄铅锡之别。青、齐、徐、兗、梁、豫州,辈类各殊。武平已后,私铸转甚,或以生铁和铜。至于齐亡,卒不能禁。
后周之初,尚用魏钱。及武帝保定元年七月,及更铸布泉之钱,以一当五,与五铢并行。时梁、益之境,又杂用古钱交易。河西诸郡,或用西域金银之钱,而官不禁。建德三年六月,更铸五行大布钱,以一当十,大收商估之利,与布泉钱并行。四年七月,又以边境之上,人多盗铸,乃禁五行大布,不得出入四关,布泉之钱,听入而不听出。五年正月,以布泉渐贱而人不用,遂废之。初令私铸者绞,从者远配为户。齐平已后,山东之人,犹杂用齐氏旧钱。至宣帝大象元年十一月,又铸永通万国钱。以一当十,与五行大布及五铢,凡三品并用。
高祖既受周禅,以天下钱货轻重不等,乃更铸新钱。背面肉好,皆有周郭,文曰“五铢”,而重如其文。每钱一千重四斤二两。是时钱既新出,百姓或私有熔铸。三年四月,诏四面诸关,各付百钱为样。从关外来,勘样相似,然后得过。样不同者,即坏以为铜,入官。诏行新钱已后,前代旧钱,有五行大布、永通万国及齐常平,所在用以贸易不止。四年,诏仍依旧不禁者,县令夺半年禄。然百姓习用既久,尚犹不绝。五年正月,诏又严其制。自是钱货始一,所在流布,百姓便之。是时见用之钱,皆须和以锡镴。锡镴既贱,求利者多,私铸之钱,不可禁约。其年,诏乃禁出锡镴之处,并不得私有采取。十年,诏晋王广听于扬州立五炉铸钱。其后奸狡稍渐磨鑢钱郭,取铜私铸,又杂以锡钱。递相放效,钱遂轻薄。乃下恶钱之禁。京师及诸州邸肆之上,皆令立榜,置样为准。不中样者,不入于市。十八年,诏汉王谅听于并州立五炉铸钱。是时江南人间钱少,晋王广又听于鄂州白纻山有铜筼处,锢铜铸钱。于是诏听置十炉铸钱。又诏蜀王秀听于益州立五炉铸钱。是时钱益滥恶,乃令有司,括天下邸肆见钱,非官铸者皆毁之,其铜入官。而京师以恶钱贸易,为吏所执,有死者。数年之间,私铸颇息。大业已后,王纲弛紊,巨奸大猾,遂多私铸,钱转薄恶。初每千犹重二斤,后渐轻至一斤。或翦铁鍱,裁皮糊纸以为钱,相杂用之。货贱物贵,以至于亡。
*********志第二十 刑法
夫刑者,制死生之命,详善恶之源,翦乱除暴,禁人为非者也。圣王仰视法星 ,旁观习坎,弥缝五气,取则四时,莫不先春风以播恩,后秋霜而动宪。是以宣慈惠爱,导其萌芽,刑罚威怒,随其肃杀。仁恩以为情性,礼义以为纲纪,养化以为本,明刑以为助。上有道,刑之而无刑;上无道,杀之而不胜也。《记》曰:“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人有格心。教之以政,齐之以刑,则人有遁心。”而始乎劝善,终乎禁暴,以此字人,必兼刑罚。至于时逢交泰,政称忠厚,美化与车轨攸同,至仁与嘉祥间出,岁布平典,年垂简宪。昭然如日月,望之者不迷,旷乎如大路,行之者不惑。
刑者甲兵焉,鈇钺焉,刀锯钻凿,鞭扑榎楚,陈乎原野而肆诸市朝,其所由来,亦已久矣。若夫龙官之岁,凤纪之前,结绳而不违,不令而人畏。五帝画象,殊其衣服,三王肉刑,刻其肤体。若重华之眚灾肆赦,文命之刑罚三千,而都君恤刑,尚奉唐尧之德,高密泣罪,犹怀虞舜之心。殷因以降,去德滋远。若纣能遵成汤,不造砲格,设刑兼礼,守位依仁,则西伯敛辔,化为田叟。周王立三刺以不滥,弘三宥以开物,成、康以四十二年之间,刑厝不用。薰风潜暢,颂声遐举,越裳重译,万里来归。若乃鲁接燕、齐,荆邻郑、晋,时之所尚,资乎辩舌,国之所恃,不在威刑,是以才鼓夷蒐,宣尼致诮,既铸刑辟,叔向贻书,夫勃澥之浸,沾濡千里,列国之政,岂周之膏润者欤!秦氏僻自西戎,初平区夏,于时投戈弃甲,仰恩祈惠,乃落严霜于政教,挥流电于邦国,弃灰偶语,生愁怨于前,毒网凝科,害肌肤于后。玄钺肆于朝市,赭服飘于路衢,将闾有一剑之哀,茅焦请列星之数。汉高祖初以三章之约,以慰秦人,孝文躬亲玄默,遂疏天网。孝宣枢机周密,法理详备,选于定国为廷尉,黄霸以为廷平。每以季秋之后,诸所请谳,帝常幸宣室,斋而决事,明察平恕,号为宽简。光武中兴,不移其旧,是以二汉群后,罕闻残酷。魏武造易釱之科,明皇施减死之令,中原凋敝,吴、蜀三分,哀矜折狱,亦所未暇。晋氏平吴,九州宁一,乃命贾充,大明刑宪。内以平章百姓,外以和协万邦,实曰轻平,称为简易。是以宋、齐方驾,轥其余轨。若乃刑随喜怒,道暌正直,布宪拟于秋荼,设网逾于朝胫,恣兴夷翦,取快情灵。若隋高祖之挥刃无辜,齐文宣之轻刀脔割,此所谓匹夫私仇,非关国典。孔子曰:“刑乱及诸政,政乱及诸身。”心之所诣,则善恶之本原也。彪、约所制,无刑法篇,臧、萧之书,又多漏略,是以撮其遗事,以至隋氏,附于篇云。
梁武帝承齐昏虐之余,刑政多僻。既即位,乃制权典,依周、汉旧事,有罪者赎。其科,凡在官身犯,罚金。鞭杖杖督之罪,悉入赎停罚。其台省令史士卒欲赎者,听之。时欲议定律令,得齐时旧郎济阳蔡法度,家传律学,云齐武时,删定郎王植之,集注张、杜旧律,合为一书,凡一千五百三十条,事未施行,其文殆灭,法度能言之。于是以为兼尚书删定郎,使损益植之旧本,以为《梁律》。天监元年八月,乃下诏曰:“律令不一,实难去弊。杀伤有法,昏墨有刑,此盖常科,易为条例。至如三男一妻,悬首造狱,事非虑内,法出恆钧。前王之律,后王之令,因循创附,良各有以。若游辞费句,无取于实禄者,宜悉除之。求文指归,可适变者,载一家为本,用众家以附。丙丁俱有,则去丁以存丙。若丙丁二事注释不同,则二家兼载。咸使百司,议其可不,取其可安,以为标例。宜云:‘某等如干人同议,以此为长’,则定以为《梁律》。留尚书比部,悉使备文,若班下州郡,止撮机要。可无二门侮法之弊。”法度又请曰:“魏、晋撰律,止关数人,今若皆咨列位,恐缓而无决。”于是以尚书令王亮、侍中王莹、尚书仆射沈约、吏部尚书范云、长兼侍中柳恽、给事黄门侍郎傅昭、通直散骑常侍孔蔼、御史中丞乐蔼、太常丞许懋等,参议断定,定为二十篇:一曰刑名,二曰法例,三曰盗劫,四曰贼叛,五曰诈伪,六曰受赇,七曰告劾,八曰讨捕,九曰系讯,十曰断狱,十一曰杂,十二曰户,十三曰擅兴,十四曰毁亡,十五曰卫宫,十六曰水火,十七曰仓库,十八曰厩,十九曰关市,二十曰违制。其制刑为十五等之差:弃市已上为死罪,大罪枭其首,其次弃市。刑二岁已上为耐罪,言各随伎能而任使之也。有髡钳五岁刑,笞二百收赎绢,男子六十匹。又有四岁刑,男子四十八匹。又有三岁刑,男子三十六匹。又有二岁刑,男子二十四匹。罚金一两已上为赎罪。赎死者金二斤,男子十六匹。赎髡钳五岁刑笞二百者,金一斤十二两,男子十四匹。赎四岁刑者,金一斤八两,男子十二匹。赎三岁刑者,金一斤四两,男子十匹。赎二岁刑者,金一斤,男子八匹。罚金十二两者,男子六匹。罚金八两者,男子四匹。罚金四两者,男子二匹。罚金二两者,男子一匹。罚金一两者,男子二丈。女子各半之。五刑不简,正于五罚,五罚不服,正于五过,以赎论,故为此十五等之差。又制九等之差:有一岁刑,半岁刑,百日刑,鞭杖二百,鞭杖一百,鞭杖五十,鞭杖三十,鞭杖二十,鞭杖一十。又有八等之差:一曰免官,加杖督一百;二曰免官;三曰夺劳百日,杖督一百;四曰杖督一百;五曰杖督五十;六曰杖督三十;七曰杖督二十;八曰杖督一十。论加者上就次,当减者下就次。凡系狱者,不即答款,应加测罚,不得以人士为隔。若人士犯罚,违捍不款,宜测罚者,先参议牒启,然后科行。断食三日,听家人进粥二升。女及老小,一百五十刻乃与粥,满千刻而止。囚有械、杻、斗械及钳,并立轻重大小之差,而为定制。其鞭有制鞭、法鞭、常鞭,凡三等之差。制鞭,生革廉成;法鞭,生革去廉;常鞭,熟靼不去廉。皆作鹤头纽,长一尺一寸。梢长二尺七寸,广三分,靶长二尺五寸。杖皆用生荆,长六尺。有大杖、法杖、小杖三等之差。大杖,大头围一寸三分,小头围八分半。法杖,围一寸三分,小头五分。小杖,围一寸一分,小头极杪。诸督罚,大罪无过五十、三十,小者二十。当笞二百以上者,笞半,余半后决,中分鞭杖。老小于律令当得鞭杖罚者,皆半之。其应得法鞭、杖者,以熟靼鞭、小杖。过五十者,稍行之。将吏已上及女应有罚者,以罚金代之。其以职员应罚,及律令指名制罚者,不用此令。其问事诸罚,皆用熟靼鞭、小杖。其制鞭制杖,法鞭法杖,自非特诏,皆不得用。诏鞭杖在京师者,皆于云龙门行。女子怀孕者,勿得决罚。其谋反、大逆已上皆斩。父子同产田,无少长皆弃市。母妻姊妹及应从坐弃市者,妻子女妾同补奚官为奴婢。赀财没官。劫身皆斩,妻子补兵。遇赦降死者,黵面为劫字,髡钳,补冶锁士终身。其下又谪运配材官冶士、尚方锁士,皆以轻重差其年数。其重者或终身。
士人有禁锢之科,亦有轻重为差。其犯清议,则终身不齿。耐罪囚八十已上,十岁已下,及孕者、盲者、侏儒当械系击者,及郡国太守相、都尉、关中侯已上,亭侯已上之父母妻子,及所生坐非死罪除名之罪,二千石已上非槛征者,并颂系之。
丹阳尹月一诣建康县,令三官参共录狱,察断枉直。其尚书当录人之月者,与尚书参共录之。大凡定罪二千五百二十九条。
二年四月癸卯,法度表上新律,又上《令》三十卷,《科》三十卷。帝乃以法度守廷尉卿,诏班新律于天下。
三年八月,建康女子任提女,坐诱口当死。其子景慈对鞫辞云,母实行此。是时法官虞僧虬启称:“案子之事亲,有隐无犯,直躬证父,仲尼为非。景慈素无防闲之道,死有明目之据,陷亲极刑,伤和损俗。凡乞鞫不审,降罪一等,岂得避五岁之刑,忽死母之命!景慈宜加罪辟。”诏流于交州。至是复有流徒之罪。其年十月甲子,诏以金作权典,宜在蠲息。于是除赎罪之科。
武帝敦睦九族,优借朝士,有犯罪者,皆讽群下,屈法申之。百姓有罪,皆案之以法。其缘坐则老幼不免,一人亡逃,则举家质作。人既穷急,奸宄益深。后帝亲谒南郊,秣陵老人遮帝曰:“陛下为法,急于黎庶,缓于权贵,非长久之术。诚能反是,天下幸甚。”帝于是思有以宽之。旧狱法,夫有罪,逮妻子,子有罪,逮父母。十一年正月壬辰,乃下诏曰:“自今捕谪之家,及罪应质作,若年有老小者,可停将送。”十四年,又除黵面之刑。
帝锐意儒雅,疏简刑法,自公卿大臣,咸不以鞫狱留意。奸吏招权,巧文弄法,货贿成市,多致枉滥。大率二岁刑已上,岁至五千人。是时徙居作者具五任,其无任者,著斗械。若疾病,权解之。是后囚徒或有优剧。大同中,皇太子在春宫视事,见而愍之,乃上疏曰:“臣以比时奉敕,权亲京师杂事。切见南北郊坛、材官、车府、太官下省、左装等处上启,并请四五岁已下轻囚,助充使役。自有刑均罪等,愆目不异,而甲付钱署,乙配郊坛。钱署三所,于事为剧,郊坛六处,在役则优。今听狱官详其可否,舞文之路,自此而生。公平难遇其人,流泉易启其齿,将恐玉科重轻,全关墨绶,金书去取,更由丹笔。愚谓宜详立条制,以为永准。”帝手敕报曰:“顷年已来,处处之役,唯资徒谪,逐急充配。若科制繁细,义同简丝,切须之处,终不可得。引例兴讼,纷纭方始。防杜奸巧。自是为难。更当别思,取其便也。”竟弗之从。是时王侯子弟皆长,而骄蹇不法。武帝年老,厌于万机,又专精佛戒,每断重罪,则终日弗怿。尝游南苑,临川王宏伏人于桥下,将欲为逆。事觉,有司请诛之。帝但泣而让曰:“我人才十倍于尔,处此恆怀战惧。尔何为者?我岂不能行周公之事,念汝愚故也。”免所居官。顷之,还复本职。由是王侯骄横转甚,或白日杀人于都街,劫贼亡命,咸于王家自匿,薄暮尘起,则剥掠行路,谓之打稽。武帝深知其弊,而难于诛讨。十一年十月,复开赎罪之科。中大同元年七月甲子,诏自今犯罪,非大逆,父母、祖父母勿坐。自是禁网渐疏,百姓安之,而贵戚之家,不法尤甚矣。寻而侯景逆乱。
及元帝即位,惩前政之宽,且帝素苛刻,及周师至,狱中死囚且数千人,有司请皆释之,以充战士。帝不许,并令棒杀之。事未行而城陷。敬帝即位,刑政适陈矣。
陈氏承梁季丧乱,刑典疏阔。及武帝即位,思革其弊,乃下诏曰:“朕闻唐、虞道盛,设画象而不犯,夏、商德衰,虽孥戮其未备。洎乎末代,纲目滋繁,矧属乱离,宪章遗紊。朕始膺宝历,思广政枢,外可搜举良才,册改科令,群僚博议,务存平简。”于是稍求得梁时明法吏,令与尚书删定郎范泉参定律令。又敕尚书仆射沈钦、吏部尚书徐陵、兼尚书左丞宗元饶、兼尚书左丞贺朗参知其事,制《律》三十卷,《令律》四十卷。采酌前代,条流冗杂,纲目虽多,博而非要。其制唯重清议禁锢之科。若缙绅之族,犯亏名教,不孝及内乱者,发诏弃之,终身不齿。先与士人为婚者,许妻家夺之。其获贼帅及士人恶逆,免死付治,听将妻入役,不为年数。又存赎罪之律,复父母缘坐之刑。自余篇目条纲,轻重简繁,一用梁法。其有赃验显然而不款,则上测立。立测者,以土为垛,高一尺,上圆劣,容囚两足立。鞭二十,笞三十讫,著两械及杻,上垛。一上测七刻,日再上。三七日上测,七日一行鞭。凡经杖,合一百五十,得度不承者,免死。其髡鞭五岁刑,降死一等,锁二重。其五岁刑已下,并锁一重。五岁四岁刑,若有官,准当二年,余并居作。其三岁刑,若有官,准当二年,余一年赎。若公坐过误,罚金。其二岁刑,有官者,赎论。一岁刑,无官亦赎论。寒庶人,准决鞭杖。囚并著械,徒并著锁,不计阶品。死罪将决,乘露车,著三械。加壶手。至市,脱手械及壶手焉。当刑于市者,夜须明,雨须晴。晦朔、八节、六齐、月在张心日,并不得行刑。廷尉寺为北狱,建康县为南狱,并置正监平。又制,常以三月,侍中、吏部尚书、尚书、三公郎、部都令史、三公录冤局,令史、御史中丞、侍御史、兰台令史,亲行京师诸狱及冶署,理察囚徒冤枉。
文帝性明察,留心刑政,亲览狱讼,督责群下,政号严明。是时承宽政之后,功臣贵戚有非法,帝咸以法绳之,颇号峻刻。及宣帝即位,优借文武之士,崇简易之政,上下便之。其后政令即宽,刑法不立,又以连年北伐,疲人聚为劫盗矣。后主即位,信任谗邪,群下纵恣,鬻狱成市,赏罚之命,不出于外。后主性猜忍疾忌,威令不行,左右有忤意者,动至夷戮。百姓怨叛,以至于灭。
齐神武、文襄,并由魏相,尚用旧法。及文宣天保元年,始命群官刊定魏朝《麟趾格》。是时军国多事,政刑不一,决狱定罪,罕依律文,相承谓之变法从事。清河房超为黎阳郡守,有赵道德者,使以书属超。超不发书,棒杀其使。文宣于是令守宰各设棒,以诛属请之使。后都官郎中宋轨奏曰:“昔曹操悬棒,威于乱时,今施之太平,未见其可。若受使请赇,犹致大戮,身为枉法,何以加罪?”于是罢之。即而司徒功曹张老上书,称大齐受命已来,律令未改,非所以创制垂法,革人视听。于是始命群官,议造《齐律》,积年不成。其决狱犹依魏旧。是时刑政尚新,吏皆奉法。自六年之后,帝遂以功业自矜,恣行酷暴,昏狂酗W,任情喜怒。为大镬、长锯、坐刂碓之属,并陈于庭,意有不快,则手自屠裂,或命左右脔啖,以逞其意。时仆射杨遵彦乃令宪司先定死罪囚,置于仗卫之中,帝欲杀人,则执以应命,谓之供御囚。经三月不杀者,则免其死。帝尝幸金凤台,受佛戒,多召死囚,编籧篨为翅,命之飞下,谓之放生。坠皆致死,帝视以为观笑。时有司折狱,又皆酷法。讯囚则用车辐犭刍杖,夹指压踝,又立之烧犁耳上,或使以臂贯烧车釭。既不胜其苦,皆致诬伏。七年,豫州检使白扌剽为左丞卢斐所劾,乃于狱中诬告斐受金。文宣知其奸罔,诏令按之,果无其事。乃敕八座议立案劾格,负罪不得告人事。于是挟奸者畏纠,乃先加诬讼,以拟当格,吏不能断。又妄相引,大狱动至千人,多移岁月。然帝犹委政辅臣杨遵彦,弥缝其阙,故时议者窃云,主昏于上,政清于下。
孝昭在籓,已知其失,即位之后,将加惩革,未几而崩。武成即位,思存轻典,大宁元年,乃下诏曰:“王者所用,唯在赏罚,赏贵适理,罚在得情。然理容进退,事涉疑似,盟府司勋,或有开塞之路,三尺律令,未穷画一之道。想文王之官人,念宣尼之止讼,刑赏之宜,思获其所。自今诸应赏罚,皆赏疑从重,罚疑从轻。”又以律令不成,频加催督。河清三年,尚书令、赵郡王睿等,奏上《齐律》十二篇:一曰名例,二曰禁卫,三曰婚户,四曰擅兴,五曰违制,六曰诈伪,七曰斗讼,八曰贼盗,九曰捕断,十曰毁损,十一曰厩牧,十二曰杂。其定罪九百四十九条。又上《新令》四十卷,大抵采魏、晋故事。其制,刑名五:一曰死,重者轘之,其次枭首,并陈尸三日;无市者,列于乡亭显处。其次斩刑,殊身首。其次绞刑,死而不殊。凡四等。二曰流刑,谓论犯可死,原情可降,鞭笞各一百,髡之,投于边裔,以为兵卒,未有道里之差。其不合远配者,男子长徒,女子配舂,并六年。三曰刑罪,即耐罪也。有五岁、四岁、三岁、二岁、一岁之差。凡五等。各加鞭一百。其五岁者,又加笞八十,四岁者六十,三岁者四十,二岁者二十,一岁者无笞。并锁输左校而不髡。无保者钳之。妇人配舂及掖庭织。四曰鞭,有一百、八十、六十、五十、四十之差,凡五等。五曰杖,有三十、二十、十之差,凡三等。大凡为十五等。当加者上就次,当减者下就次。赎罪旧以金,皆代以中绢。死一百匹,流九十二匹,刑五岁七十八匹,四岁六十四匹,三岁五十匹,二岁三十六匹。各通鞭笞论。一岁无笞,则通鞭二十四匹。鞭杖每十,赎绢一匹。至鞭百,则绢十匹。无绢之乡,皆准绢收钱。自赎笞十已上至死。又为十五等之差。当加减次,如正决法。合赎者,谓流内官及爵秩比视、老小阉痴并过失之属。犯罚绢一匹及杖十已上,皆名为罪人。盗及杀人而亡者,即悬名注籍,甄其一房配驿户。宗室则不注盗,及不入奚官,不加宫刑。自犯流罪已下合赎者,及妇人犯刑已下,侏儒、笃疾、癃残非犯死罪,皆颂系之。罪刑年者锁,无锁以枷。流罪已上加杻械。死罪者桁之。决流刑鞭笞者,鞭其背。五十,一易执鞭人。鞭鞘皆用熟皮,削去廉棱。鞭疮长一尺。笞者笞臂,而不中易人。杖长三尺五寸,大头径二分半,小头径一分半。决三十已下杖者,长四尺,大头径三分,小头径二分。在官犯罪,鞭杖十为一负。闲局六负为一殿,平局八负为一殿,繁局十负为一殿。加于殿者,复计为负焉。赦日,则武库令设金鸡及鼓于阊阖门外之右。勒集囚徒于阙前,挝鼓千声,释枷锁焉。又列重罪十条:一曰反逆,二曰大逆,三曰叛,四曰降,五曰恶逆,六曰不道,七曰不敬,八曰不孝,九曰不义,十曰内乱。其犯此十者,不在八议论赎之限。是后法令明审,科条简要,又敕仕门之子弟常讲习之。齐人多晓法律,盖由此也。其不可为定法者,别制《权令》二卷,与之并行。后平秦王高归彦谋反,须有约罪,律无正条,于是遂有《别条权格》,与律并行。大理明法,上下比附,欲出则附依轻议,欲入则附从重法,奸吏因之,舞文出没。至于后主,权幸用事,有不附之者,阴中以法。纲纪紊乱,卒至于亡。
周文帝之有关中也,霸业初基,典章多阙。大统元年,命有司斟酌今古通变可以益时者,为二十四条之制,奏之。七年,又下十二条制。十年,魏帝命尚书苏绰,总三十六条,更损益为五卷,班于天下。其后以河南赵肃为廷尉卿,撰定法律。肃积思累年,遂感心疾而死。乃命司宪大夫拓拔迪掌之。至保定三年三月庚子乃就,谓之《大律》,凡二十五篇:一曰刑名,二曰法例,三曰祀享,四曰朝会,五曰婚姻,六曰户禁,七曰水火,八曰兴缮,九曰卫宫,十曰市廛,十一曰斗竞,十二曰劫盗,十三曰贼叛,十四曰毁亡,十五曰违制,十六曰关津,十七曰诸侯,十八曰厩牧,十九曰杂犯,二十曰诈伪,二十一曰请求,二十二曰告言,二十三曰逃亡,二十四曰系讯,二十五曰断狱。大凡定罪一千五百三十七条。其制罪,一曰权刑五,自十至五十。二曰鞭刑五,自六十至于百。三曰徒刑五,徒一年者,鞭六十,笞十。徒二年者,鞭七十,笞二十。徒三年者,鞭八十,笞三十。徒四年者,鞭九十,笞四十。徒五年者,鞭一百,笞五十。四曰流刑五,流卫服,去皇畿二千五百里者,鞭一百,笞六十。流要服,去皇畿三千里者,鞭一百,笞七十。流荒服,去皇畿三千五百里者,鞭一百,笞八十。流镇服,去皇畿四千里者,鞭一百,笞九十。流蕃服,去皇畿四千五百里者,鞭一百,笞一百。五曰死刑五,一曰磬,二曰绞,三曰斩,四曰枭,五曰裂。五刑之属各有五,合二十五等。不立十恶之目,而重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义、内乱之罪。凡恶逆,肆之三日。盗贼群攻乡邑及入人家者,杀之无罪。若报仇者,告于法而自杀之,不坐。经为盗者,注其籍。唯皇宗则否。凡死罪枷而拲,流罪枷而梏,徒罪枷,鞭罪桎,杖罪散以待断。皇族及有爵者,死罪已下锁之,徒已下散之。狱成将杀者,书其姓名及其罪于拲而杀之市。唯皇族与有爵者隐狱。
其赎杖刑五,金一两至五两。赎鞭刑五,金六两至十两。赎徒刑五,一年金十二两,二年十五两,三年一斤二两,四年一斤五两,五年一斤八两。赎流刑,一斤十二两,俱役六年,不以远近为差等。赎死罪,金二斤。鞭者以一百为限。加笞者,合二百止。应加鞭笞者,皆先笞后鞭。妇人当笞者,听以赎论。徒输作者,皆任其所能而役使之。杖十已上,当加者上就次,数满乃坐。当减者,死罪流蕃服,蕃服已下俱至徒五年。五年以下,各以一等为差。盗贼及谋反大逆降叛恶逆罪当流者,皆甄一房配为杂户。其为盗贼事发逃亡者,悬名注配。若再犯徒、三犯鞭者,一身永配下役。应赎金者,鞭杖十,收中绢一匹。流徒者,依限岁收绢十二匹。死罪者一百匹。其赎刑,死罪五旬,流刑四旬,徒刑三旬,鞭刑二旬,杖刑一旬。限外不输者,归于法。贫者请而免之。大凡定法一千五百三十七条,班之天下。其大略滋章,条流苛密,比于齐法,烦而不要。
又初除复仇之法,犯者以杀论。时晋公护将有异志,欲宽政以取人心,然暗于知人,所委多不称职。既用法宽弛,不足制奸,子弟僚属,皆窃弄其权,百姓愁怨,控告无所。武帝性甚明察,自诛护后,躬览万机,虽骨肉无所纵舍,用法严正,中外肃然。自魏、晋相承,死罪其重者,妻子皆以补兵。魏虏西凉之人,没入名为隶户。魏武入关,隶户皆在东魏,后齐因之,仍供厮役。建德六年,齐平后,帝欲施轻典于新国,乃诏凡诸杂户,悉放为百姓。自是无复杂户。其后又以齐之旧欲,未改昏政,贼盗奸宄,颇乖宪章。其年,又为《刑书要制》以督之。其大抵持仗群盗一匹以上,不持仗群盗五匹以上,监临主掌自盗二十匹以上,盗及诈请官物三十匹以上,正长隐五户及十丁以上及地三顷以上,皆死。自余依《大律》。由是浇诈颇息焉。
宣帝性残忍暴戾,自在储贰,恶其叔父齐王宪及王轨、宇文孝伯等。及即位,并先诛戮,由是内外不安,俱怀危惧。帝又恐失众望,乃行宽法,以取众心。宣政元年八月,诏制九条,宣下州郡。大象元年,又下诏曰:“高祖所立《刑书要制》,用法深重,其一切除之。”然帝荒淫日甚,恶闻其过,诛杀无度,疏斥大臣。又数行肆赦,为奸者皆轻犯刑法,政令不一,下无适从。于是又广《刑书要制》,而更峻其法,谓之《刑经圣制》。宿卫之官,一日不直,罪至削除。逃亡者皆死,而家口籍没。上书字误者,科其罪。鞭杖皆百二十为度,名曰天杖。其后又加至二百四十。又作礔历车,以威妇人。其决人罪,云与杖者,即一百二十,多打者,即二百四十。帝既酣饮过度,尝中饮,有下士杨文祐白宫伯长孙览,求歌曰:“朝亦醉,暮亦醉。日日恆常醉,政事日无次。”郑译奏之,帝怒,命赐杖二百四十而致死。后更令中士皇甫猛歌,猛歌又讽谏。郑译又以奏之,又赐猛杖一百二十。是时下自公卿,内及妃后,咸加棰楚,上下愁怨。及帝不豫,而内外离心,各求苟免。隋高祖为相,又行宽大之典,删略旧律,作《刑书要制》。既成奏之,静帝下诏颁行。诸有犯罪未科决者,并依制处断。
高祖既受周禅,开皇元年,乃诏尚书左仆射、勃海公高颎,上柱国、沛公郑译,上柱国、清河郡公杨素,大理前少卿、平源县公常明,刑部侍郎、保城县公韩浚,比部侍郎李谔,兼考功侍郎柳雄亮等,更定新律,奏上之。其刑名有五:一曰死刑二,有绞,有斩。二曰流刑三,有一千里、千五百里、二千里。应配者,一千里居作二年,一千五百里居作二年半,二千里居作三年。应住居作者,三流俱役三年。近流加杖一百,一等加三十。三曰徒刑五,有一年、一年半、二年、二年半、三年。四曰杖刑五,自五十至于百。五曰笞刑五,自十至于五十。而蠲除前代鞭刑及枭首轘裂之法。其流徒之罪皆减纵轻。唯大逆谋反叛者,父子兄弟皆斩,家口没官。又置十恶之条,多采后齐之制,而颇有损益。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恶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义,十曰内乱。犯十恶及故杀人狱成者,虽会赦,犹除名。其在八议之科及官品第七已上犯罪,皆例减一等。其品第九已上犯者,听赎。应赎者,皆以铜代绢。赎铜一斤为一负,负十为殿。笞十者铜一斤,加至杖百则十斤。徒一年,赎铜二十斤,每等则加铜十斤,三年则六十斤矣。流一千里,赎铜八十斤,每等则加铜十斤,二千里则百斤矣。二死皆赎铜百二十斤。犯私罪以官当徒者,五品已上,一官当徒二年;九品已上,一官当徒一年;当流者,三流同比徒三年。若犯公罪者,徒各加一年,当流者各加一等。其累徒过九年者,流二千里。
定讫,诏颁之曰:“帝王作法,沿革不同,取适于时,故有损益。夫绞以致毙,斩则殊刑,除恶之体,于斯已极。枭首轘身,义无所取,不益惩肃之理,徒表安忍之怀。鞭之为用,残剥肤体,彻骨侵肌,酷均脔切。虽云远古之式,事乖仁者之刑,枭轘及鞭,并令去也。贵砺带之书,不当徒罚,广轩冕之廕,旁及诸亲。流役六年,改为五载,刑徒五岁,变从三祀。其余以轻代重,化死为生,条目甚多,备于简策。宜班诸海内,为时轨范,杂格严科,并宜除削。先施法令,欲人无犯之心,国有常刑,诛而不怒之义。措而不用,庶或非远,万方百辟,知吾此怀。”自前代相承,有司讯考,皆以法外。或有用大棒束杖,车辐鞋底,压踝杖桄之属,楚毒备至,多所诬伏。虽文致于法,而每有枉滥,莫能自理。至是尽除苛惨之法,讯囚不得过二百,枷杖大小,咸为之程品,行杖者不得易人。帝又以律令初行,人未知禁,故犯法者众。又下吏承苛政之后,务锻炼以致人罪。乃诏申敕四方,敦理辞讼。有枉屈县不理者,令以次经郡及州,至省仍不理,乃诣阙申诉。有所未惬,听挝登闻鼓,有司录状奏之。
帝又每季亲录囚徒。常以秋分之前,省阅诸州申奏罪状。三年,因览刑部奏,断狱数犹至万条。以为律尚严密,故人多陷罪。又敕苏威、牛弘等,更定新律。除死罪八十一条,流罪一百五十四条,徒杖等千余条,定留唯五百条。凡十二卷。一曰名例,二曰卫禁,三曰职制,四曰户婚,五曰厩库,六曰擅兴,七曰贼盗,八曰斗讼,九曰诈伪,十曰杂律,十一曰捕亡,十二曰断狱。自是刑网简要,疏而不失。于是置律博士弟子员。断决大狱,皆先牒明法,定其罪名,然后依断。五年,侍官慕容天远纠都督田元冒请义仓,事实,而始平县律生辅恩舞文陷天远,遂更反坐。帝闻之,乃下诏曰:“人命之重,悬在律文,刊定科条,俾令易晓。分官命职,恆选循吏,小大之狱,理无疑舛。而因袭往代,别置律官,报判之人,推其为首。杀生之柄,常委小人,刑罚所以未清,威福所以妄作,为政之失,莫大于斯。其大理律博士、尚书刑部曹明法、州县律生,并可停废。”自是诸曹决事,皆令具写律文断之。六年,敕诸州长史已下,行参军已上,并令习律,集京之日,试其通不。又诏免尉迥、王谦、司马消难三道逆人家口之配没者,悉官酬赎,使为编户。因除孥戮相坐之法,又命诸州囚有处死,不得驰驿行决。
高祖性猜忌,素不悦学,既任智而获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临下。恆令左右觇视内外,有小过失,则加以重罪。又患令史赃污,因私使人以钱帛遗之,得犯立斩。每于殿廷打人,一日之中,或至数四。尝怒问事挥楚不甚,即命斩之。十年,尚书左仆射高颎、治书侍御史柳彧等谏,以为朝堂非杀人之所,殿庭非决罚之地。帝不纳。颎等乃尽诣朝堂请罪,曰:“陛下子育群生,务在去弊,而百姓无知,犯者不息,致陛下决罚过严。皆臣等不能有所裨益,请自退屏,以避贤路。”帝于是顾谓领左右都督田元曰:“吾杖重乎?”元曰:“重。”帝问其状,元举手曰:“陛下杖大如指,棰楚人三十者,比常杖数百,故多致死。”帝不怿,乃令殿内去杖,欲有决罚,各付所由。后楚州行参军李君才上言帝宠高颎过甚,上大怒,命杖之,而殿内无杖,遂以马鞭笞杀之。自是殿内复置杖。未几怒甚,又于殿庭杀人,兵部侍朗冯基固谏,帝不从,竟于殿庭行决。帝亦寻悔,宣慰冯基,而怒群僚之不谏者。十二年,帝以用律者多致踳驳,罪同论异。诏诸州死罪不得便决,悉移大理案覆,事尽然后上省奏裁。十三年,改徒及流并为配防。十五年制,死罪者三奏而后决。十六年,有司奏合川仓粟少七千石,命斛律孝卿鞫问其事,以为主典所窃。复令孝卿驰驿斩之,没其家为奴婢,鬻粟以填之。是后盗边粮者,一升已上皆死,家口没官。上又以典吏久居其职,肆情为奸。诸州县佐史,三年一代,经任者不得重居之。十七年,诏又以所在官人,不相敬惮,多自宽纵,事难克举。诸有殿失,虽备科条,或据律乃轻,论情则重,不即决罪,无以惩肃。其诸司属官,若有愆犯,听于律外斟酌决杖。于是上下相驱,迭行棰楚,以残暴为干能,以守法为懦弱。
是时帝意每尚惨急,而奸回不止,京市白日,公行掣盗,人间强盗,亦往往而有。帝患之,问群臣断禁之法,杨素等未及言,帝曰:“朕知之矣。”诏有能纠告者,没贼家产业,以赏纠人。时月之间,内外宁息。其后无赖之徒,候富人子弟出路者,而故遗物于其前,偶拾取则擒以送官,而取其赏。大抵被陷者甚众。帝知之,乃命盗一钱已上皆弃市。行旅皆晏起早宿,天下懔懔焉。此后又定制,行署取一钱已上,闻见不告言者,坐至死。自此四人共盗一榱桷,三人同窃一瓜,事发即时行决。有数人劫执事而谓之曰:“吾岂求财者邪?但为枉人来耳。而为我奏至尊,自古以来,体国立法,未有盗一钱而死也。而不为我以闻,吾更来,而属无类矣。”帝闻之,为停盗取一钱弃市之法。
帝尝发怒,六月棒杀人。大理少卿赵绰固争曰:“季夏之月,天地成长庶类。不可以此时诛杀。”帝报曰:“六月虽曰生长,此时必有雷霆。天道既于炎阳之时震其威怒,我则天而行,有何不可!”遂杀之。大理掌固来旷上封事,言大理官司恩宽。帝以旷为忠直,遣每旦于五品行中参见。旷又告少卿赵绰滥免徒囚,帝使信臣推验,初无阿曲。帝又怒旷,命斩之。绰因固争,以为旷不合死。帝乃拂衣入阁,绰又矫言,臣更不理旷,自有他事未及奏闻。帝命引入閤,绰再拜请曰:“臣有死罪三。臣为大理少卿,不能制驭掌固,使旷触挂天刑,死罪一也。囚不合死,而臣不能死争,死罪二也。臣本无他事,而妄言求入,死罪三也。”帝解颜。会献皇后在坐,帝赐绰二金杯酒,饮讫,并以杯赐之。旷因免死,配徒广州。
帝以年龄晚暮,尤崇尚佛道,又素信鬼神。二十年,诏沙门道士坏佛像天尊,百姓坏岳渎神像,皆以恶逆论。帝猜忌,二朝臣僚,用法尤峻。御史监师,于元正日不劾武官衣剑之不齐者,或以白帝,帝谓之曰:“尔为御史,何纵舍自由。”命杀之。谏议大夫毛思祖谏,又杀之。左领军府长史考校不平,将作寺丞以谏麦筜迟晚,武库令以署庭荒芜,独孤师以受蕃客鹦鹉,帝察知,并亲临斩决。
仁寿中,用法益峻,帝既喜怒不恆,不复依准科律。时杨素正被委任,素又禀性高下,公卿股栗,不敢措言。素于鸿胪少卿陈延不平,经蕃客馆,庭中有马屎,又庶仆氈上樗蒲。旋以白帝,帝大怒曰:“主客令不洒扫庭内,掌固以私戏污败官氈,罪状何以加此!”皆于西市棒杀,而榜棰陈延,殆至于毙。大理寺丞杨远、刘子通等,性爱深文,每随牙奏狱,能承顺帝旨。帝大悦,并遣于殿庭三品行中供奉,每有诏狱,专使主之。候帝所不快,则案以重抵,无殊罪而死者,不可胜原。远又能附杨素,每于途中接候,而以囚名白之,皆随素所为轻重。其临终赴市者,莫不途中呼枉,仰天而哭。越公素侮弄朝权,帝亦不之能悉。
炀帝即位,以高祖禁网深刻,又敕修律令,除十恶之条。时斗称皆小旧二倍,其赎铜亦加二倍为差。杖百则三十斤矣。徒一年者六十斤,每等加三十斤为差,三年则一百八十斤矣。流无异等,赎二百四十斤。二死同赎三百六十斤。其实不异。开皇旧制,X门子弟,不得居宿卫近侍之官。先是萧严以叛诛,崔君绰坐连庶人勇事,家口籍没。严以中宫故,君绰缘女入宫爱幸,帝乃下诏革前制曰:“罪不及嗣,既弘至孝之道,恩由义断,以劝事君之节。故羊鲋从戮,弥见叔向之诚,季布立勋,无预丁公之祸,用能树声往代,贻范将来。朕虚己为政,思遵旧典,推心待物,每从宽政。六位成象,美厥含弘,一眚掩德,甚非谓也。诸犯罪被戮之门,期已下亲,仍令合仕,听预宿卫近侍之官。”
三年,新律成。凡五百条,为十八篇。诏施行之,谓之《大业律》。一曰名例,二曰卫宫,三曰违制,四曰请求,五曰户,六曰婚,七曰擅兴,八曰告劾,九曰贼,十曰盗,十一曰斗,十二曰捕亡,十三曰仓库,十四曰厩牧,十五曰关市,十六曰杂,十七曰诈伪,十八曰断狱。其五刑之内,降从轻典者,二百余条。其枷杖决罚讯囚之制,并轻于旧。是时百姓久厌严刻,喜于刑宽。后帝乃外征四夷,内穷嗜欲,兵革岁动,赋敛滋繁。有司皆临时迫胁,苟求济事,宪章遐弃,贿赂公行,穷人无告,聚为盗贼。帝乃更立严刑,敕天下窃盗已上,罪无轻重,不待闻奏,皆斩。百姓转相群聚,攻剽城邑,诛罚不能禁。帝以盗贼不息,乃益肆淫刑。九年,又诏为盗者籍没其家。自是群贼大起,郡县官人,又各专威福,生杀任情矣。及杨玄感反,帝诛之,罪及九族。其尤重者,行轘裂枭首之刑。或磔而射之。命公卿已下,脔啖其肉。百姓怨嗟,天下大溃,及恭帝即位,狱讼有归焉。
*********志第二十一 百官上
《易》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既陈,贵贱位矣。”是以圣人法乾坤以作则,因卑高以垂教 ,设官分职,锡珪胙土。由近以制远,自中以统外。内则公卿大夫士,外则公侯伯子男。咸所以协和万邦,平章百姓,允厘庶绩,式叙彝伦。其由来尚矣。然古今异制,文质殊途。或以龙表官,或以云纪职。放勋即分命四子,重华乃爰置九官,夏倍于虞,殷倍于夏,周监二代,沿革不同。其道既文,置官弥广。逮于战国,戎马交驰,虽时有变革,然犹承周制。秦始皇废先王之典,焚百家之言,创立朝仪,事不师古,始罢封侯之制,立郡县之官。太尉主五兵,丞相总百揆,又置御史大夫,以贰于相。自余众职,各有司存。汉高祖除暴宁乱,轻刑约法,而职官之制,因于嬴氏,其间同异,抑亦可知。光武中兴,聿遵前绪,唯废丞相与御史大夫,而以三司综理众务。洎于叔世,事归台阁,论道之官,备员而已。魏、晋继及,大抵略同,爰及宋、齐,亦无改作。梁武受终,多循齐旧,然而定诸卿之位,各配四时,置戎秩之官,百有余号。陈氏继梁,不失旧物。高齐创业,亦遵后魏,台省位号,与江左稍殊,所有节文,备详于志。有周创据关右,日不暇给,洎乎克清江、汉,爰议宪章。酌禜镐之遗文,置六官以综务,详其典制,有可称焉。高祖践极,百度伊始,复废周官,还依汉、魏。唯以中书为内史,侍中为纳言,自余庶僚,颇有损益。炀帝嗣位,意存稽古,建官分职,率由旧章。大业三年,始行新令。于时三川定鼎,万国朝宗,衣冠文物,足为壮观。即而以人从欲,待下若仇,号令日改,官名月易。寻而南征不复,朝廷播迁,图籍注记,多从散逸。今之存录者,不能详备焉。
梁武受命之初,官班多同宋、齐之旧,有丞相、太宰、太傅、太保、大将军、大司马、太尉、司徒、司空、开府仪同三司等官。诸公及位从公开府者,置官属。有长史、司马、谘议参军,掾属从事中郎、记室、主簿、列曹参军、行参军、舍人等官。其司徒则有左、右二长史,又增置左西掾一人,自余僚佐,同于二府。有公则置,无则省。而司徒无公,唯省舍人,余官常置。开府仪同三司,位次三公,诸将军、左右光禄大夫,优者则加之,同三公,置官属。
特进,旧位从公。武帝以邓禹列侯就第,特进奉朝请,是特引见之称,无官定体。于是革之。
尚书省,置令,左、右仆射各一人。又置吏部、祠部、度支、左户、都官、五兵等六尚书。左右丞各一人。吏部、删定、三公、比部、祠部、仪曹、虞曹、主客、度支、殿中、金部、仓部、左户、驾部、起部、屯田、都官、水部、库部、功论、中兵、外兵、骑兵等郎二十三人。令史百二十人,书令史百三十人。
尚书掌出纳王命,敷奏万机。令总统之。仆射副令,又与尚书分领诸曹。令阙,则左仆射为主。其祠部尚书多不置,以右仆射主之。若左、右仆射并阙,则置尚书仆射以掌左事,置祠部尚书以掌右事。然则尚书仆射、祠部尚书不恆置矣。又有起部尚书,营宗庙宫室则权置之。事毕则省,以其事分属都官、左户二尚书。左、右丞各一人,佐令、仆射知省事。左掌台内分职仪、禁令、报人章,督录近道文书章表奏事,纠诸不法。右掌台内藏及庐舍、凡诸器用之物,督录远道文书章表奏事。凡诸尚书文书,诣中书省者,密事皆以挈囊盛之,封以左丞印。自晋以后,八座及郎中多不奏事。天监元年诏曰:“自礼闱陵替,历兹永久,郎署备员,无取职事。糠粃文案,贵尚虚闲,空有趋墀之名,了无握兰之实。曹郎可依昔奏事。”自是始奏事矣。三年,置侍郎,视通直郎。其郎中在职勤能,满二岁者,转之。又有五都令史,与左、右丞共知所司。旧用人常轻,九年诏曰:“尚书五都,职参政要,非但总领众局,亦乃方轨二丞。顷虽求才,未臻妙简,可革用士流,每尽时彦,庶同持领,秉此群目。”于是以都令史视奉朝请。其年,以太学博士刘纳兼殿中都,司空法曹参军刘显兼吏部都,太学博士孔虔孙兼金部都,司空法曹参军萧轨兼左户都,宣毅墨曹参军王颙兼中兵都。五人并以才地兼美,首膺兹选矣。驾部又别领车府署,库部领南、北武库二署令丞。
门下省置侍中、给事黄门侍郎各四人,掌侍从左右,摈相威仪,尽规献纳,纠正违阙。监令尝御药,封玺书。侍中高功者,在职一年,诏加侍中祭酒,与侍郎高功者一人,对掌禁令,公车、太官、太医等令,骅骝厩丞。
集书省置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各四人。员外散骑常侍无员。散骑侍郎、通直郎各四人。又有员外散骑侍郎、给事中、奉朝请、常侍侍郎,掌侍从左右,献纳得失,省诸奏闻文书。意异者,随事为驳。集录比诏比玺,为诸优文策文,平处诸文章诗颂。常侍高功者一人为祭酒,与侍郎高功者一人,对掌禁令,纠诸逋违。
驸马、奉车、车骑三都尉,并无员。驸马以加尚公主者,无班秩。
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员外散骑常侍,旧并为显职,与侍中通官。宋代以来,或轻或杂,其官渐替。天监六年革选,诏曰:“在昔晋初,仰惟盛化,常侍、侍中,并奏帷幄,员外常侍,特为清显。陆始名公之胤,位居纳言,曲蒙优礼,方有斯授。可分门下二局,委散骑常侍尚书案奏,分曹入集书。通直常侍,本为显爵,员外之选,宜参旧准人数,依正员格。”自是散骑视侍中,通直视中丞,员外视黄门郎。
中书省置监、令各一人,掌出内帝命。侍郎四人,功高者一人,主省内事。又有通事舍人、主事令史等员,及置令史,以承其事。通事舍人,旧入直閤内。梁用人殊重,简以才能,不限资地,多以他官兼领。其后除通事,直曰中书舍人。
秘书省置监、丞各一人,郎四人,掌国之典籍图书。著作郎一人,佐郎八人,掌国史,集注起居。著作郎谓之大著作,梁初周舍、裴子野,皆以他官领之。又有撰史学士,亦知史书。佐郎为起家之选。
御史台,梁国初建,置大夫,天监元年,复曰中丞。置一人,掌督司百僚。皇太子已下,其在宫门行马内违法者,皆纠弹之。虽在行马外,而监司不纠,亦得奏之。专道而行,逢尚书丞郎,亦得停驻。其尚书令、仆、御史中丞,各给威仪十人。其八人武冠绛韝,执青仪囊在前。囊题云“宜官吉”以受辞诉。一人缃衣,执鞭杖,依列行,七人唱呼入殿,引喤至阶。一人执仪囊,不喤。属官治书侍御史二人,掌举劾官品第六已下,分统侍御史。侍御史九人,居曹,掌知其事,纠察不法。殿中御史四人,掌殿中禁卫内。又有符节令史员。
谒者台,仆射一人,掌朝觐宾飨之事。属官谒者十人,掌奉诏出使拜假,朝会摈赞。高功者一人为假史,掌差次谒者。
诸卿,梁初犹依宋、齐,皆无卿名。天监七年,以太常为太常卿,加置宗正卿,以大司农为司农卿,三卿是为春卿。加置太府卿,以少府为少府卿,加置太仆卿,三卿是为夏卿。以卫尉为卫尉卿,廷尉为廷尉卿,将作大匠为大匠卿。三卿是为秋卿。以光禄勋为光禄卿,大鸿胪为鸿胪卿,都水使者为太舟卿,三卿是为冬卿。凡十二卿,皆置丞及功曹、主簿。而太常视金紫光禄大夫,统明堂、二庙、太史、太祝、廪牺、太乐、鼓吹、乘黄、北馆、典客馆等令丞,及陵监、国学等。又置协律校尉、总章校尉监、掌故、乐正之属,以掌乐事。太乐又有清商署丞,太史别有灵台丞。诏以为陵监之名,不出前诰,且宗庙宪章,既备典礼,园寝职司,理不容异,诸正陵先立监者改为令。于是陵置令矣。
国学,有祭酒一人,博士二人,助教十人,太学博士八人。又有限外博士员。天监四年,置五经博士各一人。旧国子学生,限以贵贱,帝欲招来后进,五馆生皆引寒门俊才,不限人数。大同七年,国子祭酒到溉等,又表立正言博士一人,位视国子博士。置助教二人。
宗正卿,位视列曹尚书,主皇室外戚之籍。以宗室为之。
司农卿,位视散骑常侍,主农功仓廪。统太仓、导官、籍田、上林令,又管乐游、北苑丞,左右中部三仓丞,荚库、荻库、箬库丞,湖西诸屯主。天监九年,又置劝农谒者,视殿中御史。
太府卿,位视宗正,掌金帛府帑。统左右藏令、上库丞,掌太仓、南北市令。关津亦皆属焉。
少府卿,位视尚书左丞,置材官将军、左中右尚方、甄官、平水署、南塘邸税库、东西冶、中黄、细作、炭库、纸官、柴署等令丞。
卫仆卿,位视黄门侍郎,统南马牧、左右牧、龙厩、内外厩丞。又有弘训太仆,亦置属官。
卫尉卿,位视侍中,掌宫门屯兵。卿每月、丞每旬行宫徼,纠察不法。统武库令、公车司马令。又有弘训卫尉,亦置属官。
廷尉卿,梁国初建,曰大理,天监元年,复改为廷尉。有正、监、平三人。元会,廷尉三官与建康三官,皆法冠玄衣朝服,以监东、西、中华门。手执方木,长三尺,方一寸,谓之执方。四年,置胄子律博士,位视员外郎。
大匠卿,位视太仆,掌土木之工。统左、右校诸署。
光禄卿,位视太子中庶子,掌宫殿门户。统守宫、黄门、华林园、暴室等令。又有左右光禄、金紫光禄、太中、中散等大夫,并无员,以养老疾。
鸿胪卿,位视尚书左丞,掌导护赞拜。
太舟卿,梁初为都水台,使者一人,参军事二人,河堤谒者八人。七年,改焉。位视中书郎,列卿之最末者也。主舟航堤渠。
大长秋,主诸宦者,以司宫闱之职。统黄门、中署、奚官、暴室、华林等署。
领军,护军,左、右卫、骁骑、游骑等六将军,是为六军,又有中领、中护,资轻于领、护。又左右前后四将军,左右中郎将,屯骑、步骑、越骑、长水、射声等五营校尉,武贲、冗从、羽林三将军,积射、强弩二军,殿中将军、武骑之职,皆以分司丹禁,侍卫左右。天监六年,置左右骁骑、左右游击将军,位视二率。改旧骁骑曰云骑,游击曰游骑,降左右骁、游一阶。又置硃衣直阁将军,以经为方牧者为之。其以左右骁、游带领者,量给仪从。
太子太傅一人,位视尚书令。少傅一人,位视左仆射。天监初,又置东宫常侍,皆散骑常侍为之。
詹事,位视中护军,任总宫朝。二傅及詹事,各置丞、功曹、主簿。五官、家令、率更令仆各一人。家令,自宋、齐已来,清流者不为之。天监六年,帝以三卿陵替,乃诏革选。家令视通直常侍,率更、仆视黄门三等,皆置丞。中大通三年,以昭明太子妃居金华宫,又置金华家令。
左、右卫率各一人,位视御史中丞。各有丞。左率领果毅、统远、立忠、建宁、陵锋、夷寇、祚德等七营,右率领崇荣、永吉、崇和、细射等四营。二率各置殿中将军十人,员外将军十人,正员司马四人。又有员外司马督官。共屯骑、步兵、翊军三校尉各一人,谓之三校。旅贲中郎将、冗从仆射各一人,谓之二将。左、右积弩将军各一人。门大夫一人,视谒者仆射。
中庶子四人,功高者一人为祭酒。行则负玺,前后部护驾。
中舍人四人,功高者一人,与中庶子祭酒共掌其坊之禁令。又有通事守舍人、典事守舍人、典法守舍人员。
庶子四人,掌侍从左右,献纳得失。高功者一人,与高功舍人共掌其坊之禁令。
舍人十六人,掌文记。通事舍人二人,视南台御史,多以余官兼职。典经局洗马八人,位视通直郎。置典经守舍人、典事守舍人员。又有外监殿局,内监殿局,导客局,斋内局,主玺、主衣、扶侍等局,门局,锡库局,内厩局,中药藏局,食官局,外厩局,车厩局等,各置有司,以承其事。
皇弟、皇子府,置师,长史,司马,从事中郎,谘议参军,及掾属中录事、中记室、中直兵等参军,功曹史,录事、记室、中兵等参军,文学,主簿,正参军、行参军、长兼行参军等员。嗣王府则减皇弟皇子府师、友、文学、长兼行参军。蕃王府则又减嗣王从事中郎,谘议参军,掾属录事、记室、中兵参军等员。自此以下,则并不登二品。
王国置郎中令、将军、常侍官。又置典祠令、庙长、陵长、典医丞、典府丞、典书令、学官令、食官长、中尉、侍郎、执事中尉、司马、谒者、典卫令、舍人、中大夫、大农等官。嗣王国则唯置郎中令、中尉、常侍、大农等员。蕃王则无常侍。自此以下,并不登二品。
诸王皆假金兽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左。诸公侯皆假铜兽符,竹使符第一至第五。名山大泽不以封。盐铁金银铜锡,及竹园别都,宫室园圃,皆不以属国。
诸王言曰令,境内称之曰殿下。公侯封郡县者,言曰教,境内称之曰第下。自称皆曰寡人。相以下,公文上事,皆诣典书。世子主国,其文书表疏,仪式如臣而不称臣。文书下群官,皆言告。诸王公侯国官,皆称臣。上于天朝,皆称陪臣。有所陈,皆曰上疏。其公文曰言事。五等诸公,位视三公,班次之。开皇诸侯,位视孤卿、重号将军、光禄大夫,班次之。开国诸伯,位视九卿,班次之。开国诸子,位视二千石,班次之。开国诸男,位视比二千石,班次之。公已下,各置相、典祠、典书令、典卫长一人。而伯子典书谓之长,典卫谓之丞。男典祠谓之长,典书谓之丞,无典卫。诸公已下,台为选置相,掌知百姓事。典祠已下,自选补上。诸列侯食邑千户已上,置家丞、庶子员。不满千户,则但置庶子员。
州刺史二千石,受拜之明日,辞宫庙而行。州置别驾、治中从事各一人,主簿,西曹、议曹从事,祭酒从事,部传从事,文学从事,各因其州之大小而置员。郡置太守,置丞。国曰内史。郡丞,三万户以上,置佐一人。
县为国曰相,大县为令,小县为长,皆置丞、尉。郡县置吏,亦各准州法,以大小而制员。郡县吏有书僮,有武吏,有医,有迎新、送故等员。亦各因其大小而置焉。
建康旧置狱丞一人。天监元年,诏依廷尉之官,置正、平、监,革选士流,务使任职。又令三官更直一日,分受罪系,事无小大,悉与令筹。若有大事,共详,三人具辨。脱有同异,各立议以闻。尚书水部郎袁孝然、议曹郎孔休源并为之。位视给事中。
天监初,武帝命尚书删定郎济阳蔡法度,定令为九品。秩定,帝于品下注一品秩为万石,第二第三为中二千石,第四第五为二千石。至七年,革选,徐勉为吏部尚书,定为十八班。以班多者为贵,同班者,则以居下者为劣。
丞相、太宰、太傅、太保、大司马、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为十八班。
诸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左右光禄开府仪同三司,为十七班。
尚书令、太子太傅、左右光禄大夫,为十六班。
尚书左仆射,太子少傅,尚书仆射、右仆射,中书监,特进,领、护军将军,为十五班。
中领、护军,吏部尚书,太子詹事,金紫光禄大夫,太常卿,为十四班。
中书令,列曹尚书,国子祭酒,宗正、太府卿,光禄大夫,为十三班。
侍中,散骑常侍,左、右卫将军,司徒左长史,卫尉卿,为十二班。
御史中丞,尚书吏部郎,秘书监,通直散骑常侍,太子左、右二卫率,左、右骁骑,左、右游击,太中大夫,皇弟皇子师,司农,少府、廷尉卿,太子中庶子,光禄卿,为十一班。
给事黄门侍郎,员外散骑常侍,皇弟皇子府长史,太仆、大匠卿,太子家令、率更令、仆,扬州别驾,中散大夫,司徒右长史,云骑,游骑,皇弟皇子府司马,硃衣直阁将军,为十班。
尚书左丞,鸿胪卿,中书侍郎,国子博士,太子庶子,扬州中从事,皇弟皇子公府从事中郎,太舟卿,大长秋,皇弟皇子府谘议,嗣王府长史,前左右后四军、嗣王府司马,庶姓公府长史,司马,为九班。
秘书丞,太子中舍人,司徒左西掾,司徒属,皇弟皇子友,散骑侍郎,尚书右丞,南徐州别驾,皇弟皇子公府掾属,皇弟皇子单为二卫司马,嗣王庶姓公府从事中郎,左、右中郎将,嗣王庶姓公府谘议,皇弟皇子之庶子府长史、司马,蕃王府长史、司马,庶姓持节府长史、司马,为八班。
五校,东宫三校,皇弟皇子之庶子府中录事、中记室、中直兵参军,南徐州中从事,皇弟皇子之庶子府、蕃王府谘议,为七班。
太子洗马,通直散骑侍郎,司徒主簿,尚书侍郎,著作郎,皇弟皇子府功曹史,五经博士,皇弟皇子府录事、记室、中兵参军,皇弟皇子荆江雍郢南兗五州别驾,领、护军长史、司马,嗣王庶姓公府掾属,南台治书侍御史,廷尉三官,谒者仆射,太子门大夫,嗣王庶姓公府中录事、中记室、中直兵参军,庶姓府谘议,为六班。
尚书郎中,皇弟皇子文学及府主簿,太子太傅、少傅丞,皇弟皇子湘豫司益广青衡七州别驾,皇弟皇子荆江雍郢南兗五州中从事,嗣王庶姓荆江雍郢南兗五州别驾,太常丞,皇弟皇子国郎中令、三将,东宫二将,嗣王府功曹史,庶姓公府录事、记室、中兵参军,皇弟皇子之庶子府、蕃王府中录事、中记室、中直兵参军,为五班。
给事中,皇弟皇子府正参军,中书舍人,建康三官,皇弟皇子北徐北兗梁交南梁五州别驾,皇弟皇子湘豫司益广青衡七州别驾、中从事,嗣王庶姓湘豫司益广青衡七州别驾,嗣王庶姓荆江雍郢南兗五州中从事,宗正、太府、卫尉、司农、少府、廷尉、太子詹事等丞,积射、强弩将军,太子左右积弩将军,皇弟皇子国大农,嗣王国郎中令,嗣王庶姓公府主簿,皇弟皇子之庶子府蕃王府功曹史,皇弟皇子之庶子府蕃王府录事、记室、中兵参军,为四班。
太子舍人,司徒祭酒,皇弟皇子公府祭酒,员外散骑侍郎,皇弟皇子府行参军,太子太傅少傅五官功曹主簿,二卫司马,公车令,胄子律博士,皇弟皇子越桂宁霍四州别驾,皇弟皇子北徐北兗梁交南梁五州中从事,嗣王庶姓北徐北兗梁交南梁五州别驾,湘豫司益广青衡七州中从事,嗣王庶姓公府正参军,皇弟皇子之庶子府蕃王府曹主簿,武卫将军,光禄丞,皇弟皇子国中尉,太仆大匠丞,嗣王国大农,蕃王国郎中令,庶姓持节府中录事、中记室、中直兵参军,北馆令,为三班。
秘书郎,著作佐郎,扬、南徐州主簿,嗣王庶姓公府祭酒,皇弟皇子单为领护詹事二卫等五官、功曹、主簿,太学博士,皇弟皇子国常侍,奉朝请,国子助教,皇弟皇子越桂宁霍四州中从事,皇弟皇子荆江雍郢南兗五州主簿,嗣王庶姓越桂宁霍四州别驾,嗣王庶姓北徐北兗梁交南梁五州中从事,鸿胪丞,尚书五都令史,武骑常侍,材官将军,明堂二庙帝陵令,嗣王府庶姓公府行参军,皇弟皇子之庶子府正参军,蕃王国大农,庶姓持节府录事、记室、中兵参军,庶姓持节府功曹史,为二班。
扬南徐州西曹祭酒从事,皇弟皇子国侍郎,嗣王国常侍,扬南徐州议曹从事,东宫通事舍人,南台侍御史,太舟丞,二卫殿中将军,太子二率殿中将军,皇弟皇子之庶子府蕃王府行参军,蕃王国中尉,皇弟皇子湘豫司益广青衡七州主簿,皇弟皇子荆雍郢南兗四州西曹祭酒议曹从事,皇弟皇子江州西曹从事、祭酒议曹祭酒部传从事,嗣王庶姓越桂宁霍四州中从事,嗣王庶姓荆江雍郢南兗五州主簿,庶姓持节府主簿,汝阴巴陵二国郎中令,太官、太乐、太市、太史、太医、太祝、东西冶、左右尚方、南北武库、车府等令,为一班。
位不登二品者,又为七班。皇弟皇子府长兼参军,皇弟皇子国三军、嗣王国侍郎、蕃王国常侍、扬南徐州文学从事,殿中御史、庶姓持节府除正参军、太子家令丞、二卫殿中员外将军、太子二率殿中员外将军、镇蛮安远护军度支校尉等司马,皇弟皇子北徐北兗梁交南梁五州主簿、皇弟皇子湘豫司益广青衡七州西曹祭酒议曹从事,皇弟皇子荆雍郢三州从事史,江州议曹从事,南兗州文学从事,嗣王庶姓湘豫司益广青衡七州主簿、嗣王庶姓荆雍郢南兗四州西曹祭酒议曹从事,嗣王庶姓江州西曹从事、祭酒部传从事、劝农谒者,汝阴巴陵二王国大农,郡公国郎中令,为七班。
皇弟皇子国典书令,嗣王国三军,蕃王国侍郎,领护詹事五官功曹,皇弟皇子府参军督护,嗣王府长兼参军,庶姓公府长兼参军,庶姓持节府板正参军,皇弟皇子越桂宁霍四州主簿,皇弟皇子北徐北兗梁交南梁五州西曹祭酒议曹从事,嗣王庶姓北徐北兗梁交南梁五州主簿,嗣王庶姓湘豫司益广青衡七州西曹祭酒议曹从事,皇弟皇子豫司益广青五州文学从事,湘衡二州从事,嗣王庶姓荆霍郢三州从事史,江州议曹从事,南兗州文学从事,汝阴巴陵二王国中尉,皇弟皇子之庶子县侯国郎中令,郡公国大农,县公国郎中令,为六班。
皇弟皇子国三令,嗣王国典书令,蕃王国三军,皇弟皇子公府东曹督护,嗣王府庶姓公府参军督护,皇弟皇子之庶子长兼参军,蕃王府长兼参军,二卫正员司马督,太子二率正员司马督,领护主簿,詹事主簿,二卫功曹,太常五官功曹,石头戍军功曹,庶姓持节府行参军,皇弟皇子越桂宁霍四州西曹祭酒议曹从事,皇弟皇子北徐北兗梁交南梁五州文学从事,嗣王庶姓越桂宁霍四州主簿,嗣王庶姓北徐北兗梁交南梁五州西曹祭酒议曹从事,嗣王庶姓豫司益广青五州文学从事,湘衡二州从事,汝阴巴陵二王国常侍,郡公国中尉,县侯国郎中令,皇弟皇子府功曹督护,为五班。
嗣王国三令,蕃王国典书令,嗣王府功曹督护,庶姓公府东曹督护,皇弟皇子之庶子府参军督护,蕃王府参军督护,二卫员外司马督,太子二率员外司马督,二卫主簿,太常主簿,宗正等十一卿五官功曹,石头戍军主簿,庶姓持节府板行参军,皇弟皇子越桂宁霍四州文学从事,嗣王庶姓越桂宁霍四州西曹祭酒议曹从事,嗣王庶姓北徐北兗梁交南梁五州文学从事,汝阴巴陵二王国侍郎,县公国中尉,为四班。
蕃王国三令,皇弟皇子之庶子府蕃王府功曹督护,宗正等十一卿主簿,庶姓持节府长兼参军,嗣王庶姓越桂宁霍四州文学从事,郡公国侍郎,为三班。
庶姓持节府参军督护,汝阴巴陵二王国典书令,县公国侍郎,为二班。
庶姓持节府功曹督护,汝阴巴陵二王国三令,郡公国典书令,为一班。
又著作正令史,集书正令史,尚书度支三公正令史,函典书、殿中外监、斋监、东堂监、尚书都官左降正令史,诸州镇监、石头城监、琅邪城监、东宫外监、殿中守舍人,斋临、东宫典经守舍人,上库令,太社令,细作令,导官令,平水令,太官市署丞,正厨丞,酒库丞,柴署丞,太乐库丞,别局校丞,清商丞,太史丞,太医二丞,中药藏丞,东冶小库等三丞,作堂金银局丞,木局丞,北武库二丞,南武库二丞,东宫食官丞,上林丞,湖西砖屯丞,祇箬库丞,纹绢簟席丞,国子典学,材官司马,宣阳等诸门候,东宫导客守舍人,运署谒者,都水左右二装五城谒者,石城宣城阳新屯谒者,南康建安晋安伐船谒者,晋安练葛屯主,为三品蕴位。
又门下集书主事通正令史,中书正令史,尚书正令史,尚书监籍正令史,都正令史,殿中内监,题閤监,婚局监,东宫门下通事守舍人,东宫典书守舍人,东宫内监,殿中守舍人,题閤监,乘黄令,右藏令,籍田令,廪牺令,梅根诸冶令,典客馆令,太官四丞,库存丞,太乐丞,东冶太库丞,左尚方五丞,右尚方四丞,东宫卫库丞,司农左右中部仓丞,廷尉律博士,公府舍人,诸州别署监,山阴狱丞,为三品勋位。
其州二十三,并列其高下,选拟略视内职。郡守及丞,各为十班。县制七班。用人各拟内职云。
又诏以将军之名,高卑舛杂,命更加厘定。于是有司奏置一百二十五号将军。以镇、卫、骠骑、车骑,为二十四班。内外通用。四征、东南西北,止施外。四中,军、卫、抚、护,止施内。为二十三班。八镇东南西北,止施在外。左右前后,止施在内。为二十二班。八安东西南北,止施在外。左右前后,止施在内。为二十一班。四平、东南西北。四翊,左右前后。为二十班。凡三十五号,为一品。是为重号将军。忠武、军师,为十九班。武臣、爪牙、龙骑、云麾,为十八班。代旧前后左右四将军。镇兵、翊师、宣惠、宜毅,为十七班。代旧四中郎。十号为一品。智威、仁威、勇威、信威、严威,为十六班。代旧征虏。智武、仁武、勇武、信武、严武,为十五班。代旧冠军。十号为一品,所谓五德将军者也。轻车、征远、镇朔、武旅、贞毅,为十四班。代旧辅国。凡将军加大者,唯至贞毅而已。通进一阶。优者方得比加位从公。凡督府,置长史司马谘议诸曹,有录事记室等十八曹。天监七年,更置中录事、中记室、中直兵参军各一人。宁远、明威、振远、电耀、威耀,为十三班。代旧宁朔。十号为一品。武威、武骑、武猛、武壮、飚武,为十二班。电威、驰锐、追锋、羽骑、突骑,为十一班。十号为一品。折冲、冠武、和戎、安垒、猛烈,为十班。扫狄、雄信、扫虏、武锐、摧锋,为九班。十号为一品。略远、贞威、决胜、开远、光野,为八班。厉锋、轻锐、讨狄、荡虏、荡夷,为七班。十号为一品。武毅、铁骑、楼船、宣猛、树功,为六班。克狄、平虏、讨夷、平狄、威戎,为五班。十号为一品。伏波、雄戟、长剑、冲冠、雕骑,为四班 、佽飞、安夷、克戎、绥狄、威虏,为三班。十号为一品。前锋、武毅、开边、招远、金威,为二班。绥虏、荡寇、殄虏、横野、驰射,为一班。十号为一品。凡十品,二十四班。亦以班多为贵。其制品十,取其盈数。班二十四,以法气序。制簿悉以大号居后,以为选法自小迁大也。前史所记,以位得从公,故将军之名,次于台槐之下。至是备其班品,叙于百司之外。其不登二品,应须军号者,有牙门、代旧建威。期门,代旧建武。为八班。候骑、代旧振威。熊渠,代旧振武。为七班。中坚、代旧奋威。典戎,代旧奋武。为六班。戈船、代旧扬威。绣衣,代旧扬武。为五班。执讯、代旧广威。行阵,代旧广武。为四班。鹰扬为三班。陵江为二班。偏将军、裨将军,为一班。凡十四号,别为八班,以象八风。所施甚轻。又有武安、镇远、雄义,拟车骑。为二十四班。四抚东南西北,拟四征。为二十三班。四宁东南西北,拟四镇。为二十二班。四威东南西北,拟四安。为二十一班。四绥东南西北,拟四平。为二十班。凡十九号,为一品。安远、安边,拟忠武、军师。为十九班。辅义、安沙、卫海、抚河,拟武臣等四号。为十八班。平远、抚朔、宁沙、航海、拟镇兵等四号。为十七班。凡十号,为一品。翊海、朔野、拓远、威河、龙幕,拟智威等五号。为十六班。威陇、安漠、绥边、宁寇、梯山,拟智武等五号。为十五班。凡十号,为一品。宁境、绥河、明信、明义、威漠,拟轻车等五号。为十四班。安陇、向义、宣节、振朔、候律,拟宁远等五号。为十三班。凡十号,为一品。平寇、定远、陵海、宁陇、振漠,拟武威等五号。为十二班。驰义、横朔、明节、执信、怀德,拟电威等五号。为十一班。凡十号,为一品。抚边、定陇、绥关、立信、奉义,拟折冲等五号。为十班。绥陇、宁边、定朔、立节、怀威,拟扫狄等五号。为九班。凡十号,为一品。怀关、静朔、扫寇、宁河、安朔,拟略远等五号。为八班。扬化、超陇、执义、来化、度嶂,拟厉锋等五号。为七班。凡十号,为一品。平河、振陇、雄边、横沙、宁关,拟武毅等五号。为六班。怀信、宣义、弘节、浮辽、凿空,拟克狄等五号。为五班。凡十号,为一品。捍海、款塞、归义、陵河、明信,拟伏波等五号。为四班。奉忠、守义、弘信、仰化、立义,拟亻次飞等五号。为三班。凡十号,为一品。绥方、奉正、承化、浮海、度河,拟先锋等五号。为二班。怀义、奉信、归诚、怀泽、伏义,拟绥虏等五号。为一班。凡十号,为一品。大凡一百九号将军,亦为十品,二十四班。正施于外国。
及大通三年,有司奏曰:“天监七年,改定将军之名,有因有革。普通六年,又置百号将军,更加刊正,杂号之中,微有移异。大通三年,奏移宁远班中明威将军进轻车班中,以轻车班中征远度入宁远班中。又置安远将军代贞武,宣远代明烈。其戎夷之号,亦加附拟,选序则依此承用。”遂以定制。转则进一班。黜则退一班。班即阶也。同班以优劣为前后。有镇、卫、骠骑、车骑同班。四中、四征同班。八镇同班。八安同班。四平、四翊同班。忠武、军师同班。武臣、爪牙、龙骑、云麾、冠军同班。镇兵、翊师、宣惠、宣毅四将军,东南西北四中郎将同班。智威、仁威、勇威、信威、严威同班。智武、仁武、勇武、信武、严武同班。谓为五德将军。轻车、镇朔、武旅、贞毅、明威同班。宁远、安远、征远、振远、宣远同班。威雄、威猛、威烈、威振、威信、威胜、威略、威风、威力、威光同班。武猛、武略、武胜、武力、武毅、武健、武烈、武威、武锐、武勇同班。猛毅、猛烈、猛威、猛锐、猛震、猛进、猛智、猛武、猛胜、猛骏同班。壮武、壮勇、壮烈、壮猛、壮锐、壮盛、壮毅、壮志、壮意、壮力同班。骁雄、骁桀、骁猛、骁烈、骁武、骁勇、骁锐、骁名、骁胜、骁迅同班。雄猛、雄威、雄明、雄烈、雄信、雄武、雄勇、雄毅、雄壮、雄健同班。忠勇、忠烈、忠猛、忠锐、忠壮、忠毅、忠捍、忠信、忠义、忠胜同班。明智、明略、明远、明勇、明烈、明威、明胜、明进、明锐、明毅、同班。光烈、光明、光英、光远、光胜、光锐、光命、光勇、光戎、光野同班。飙勇、飙猛、飙烈、飙锐、飙奇、飙决、飙起、飙略、飙胜、飙出同班。龙骧、武视、云旗、风烈、电威、雷音、驰锐、追锐、羽骑、突骑同班。折冲、冠武、和戎、安垒、超猛、英果、扫虏、扫狄、武锐、摧锋同班。开远、略远、贞威、决胜、清野、坚锐、轻锐、拔山、云勇、振旅同班。超武、铁骑、楼船、宣猛、树功、克狄、平虏、棱威、昭威、威戎同班。伏波、雄戟、长剑、冲冠、雕骑、佽飞、勇骑、破敌、克敌、威虏同班。前锋、武毅、开边、招远、金威、破阵、荡寇、殄虏、横野、驰射同班。牙门、期门同班。候骑、熊渠同班。中坚、典戎同班。执讯、行阵同班。伏武、怀奇同班。偏、裨将军同班。凡二百四十号,为四十四班。
又雍州置宁蛮校尉,广州置平越中郎将,北凉、南秦置西戎校尉,南秦、梁州置平戎校尉,宁州置镇蛮校尉,西阳、南新蔡、晋熙、庐江等郡,置镇蛮护军,武陵郡置安远护军,巴陵郡置度支校尉。皆立府,随府主号轻重而不为定。其将军施于外国者,雄义、镇远、武安同班,拟镇、卫等三号。四抚同班,拟四征,四威同班。拟四安。四绥同班,拟四平。安远、安边同班,拟忠武等号。抚河、卫海、安沙、辅义同班,拟武臣等号。航海、宁沙、抚朔、平远同班,拟镇兵等号。龙幕、威河、和戎、拓远、朔野、翊海同班,拟智威等号。梯山、宁寇、绥边、安漠、威陇五号同班,拟智武等号。威漠、明义、昭信、绥河、宁境同班,拟轻车等号。候律、振朔、宣节、向义、安陇同班,拟宁远等号。振漠、宁陇、陵海、安远、平寇同班,拟威雄等号。怀德、执信、明节、横朔、驰义同班,拟武猛等号。安朔、宁河、扫寇、静朔、怀关同班,拟骁雄等号。度嶂、奉化、康义、超陇、扬化同班,拟猛烈等号。宁关、横沙、雄边、振陇、平河同班,拟忠勇等号。凿空、浮辽、弘节、宣义、怀信同班,拟明智等号。明信、陵河、归义、款塞、捍海同班,拟光烈等号。立义、仰化、弘信、守义、奉忠同班,拟飙勇等号。奉诚、立诚、建诚、显诚、义诚同班,拟龙骧等号。尉辽、宁渤、绥岭、威塞、通侯同班,拟折冲等号。扫荒、威荒、定荒、开荒、理荒同班,拟开远等号。奉节、扫节、建节、效节、伏节同班,拟超武等号。渡河、陵海、承化、奉正、绥方同班,拟伏波等号。伏义、怀泽、归诚、奉信、怀义同班,拟前锋等号。凡一百二十五将军,二十八班,并施外国戎号,准于中夏焉。大同四年,魏彭城王尔硃仲远来降,以为定洛大将军,仍使其北讨,故名云。
陈承梁,皆循其制官,而又置相国,位列丞相上。并丞相、太宰、太傅、太保、大司马、大将军,并以为赠官。定令,尚书置五员,郎二十一员。其余并遵梁制,为十八班,而官有清浊。自十二班以上并诏授,表启不称姓。从十一班至九班,礼数复为一等。又流外有七班,此是寒微士人为之。从此班者,方得进登第一班。其亲王起家则为侍中。若加将军,方得有佐史,无将军则无府,止有国官。皇太子冢嫡者,起家封王,依诸王起家。余子并封公,起家中书郎。诸王子并诸侯世子,起家给事。三公子起家员外散骑侍郎,令仆子起家秘书郎。若员满,亦为板法曹,虽高半阶,望终秘书郎下。次令仆子起家著作佐郎,亦为板行参军。此外有扬州主簿、太学博士、王国侍郎、奉朝请、嗣王行参军,并起家官,未合发诏。诸王公参佐等官,仍为清浊。或有选司补用,亦有府牒即授者,不拘年限,去留随意。在府之日,唯宾游宴赏,时复修参,更无余事。若随府王在州,其僚佐等,或亦得预催督。若其驱使,便有职务。其衣冠子弟,多自修立,非气类者,唯利是求,暴物乱政,皆此之类。国之政事,并由中书省。有中书舍人五人,领主事十人,书吏二百人。书吏不足,并取助书。分掌二十一局事,各当尚书诸曹,并为上司,总国内机要,而尚书唯听受而已。被委此官,多擅威势。其庶姓为州,若无将军者,谓之单车。郡县官之任代下,有迎新送故之法,饷馈皆百姓出,并以定令。其所制品秩,今列之云。
相国,丞相,太宰,太傅,太保,大司马,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开府仪同三司,已上秩万石。巴陵王、汝阴王后,尚书令,已上秩中二千石。品并第一。
中书监,尚书左右仆射,特进,太子二傅,左右光禄大夫,已上中二千石。品并第二。
中书令,侍中,散骑常侍,领、护军,中领、护军,吏部尚书,列曹尚书,金紫光禄大夫,光禄大夫,已上并中二千石。左右卫将军,御史中丞,已上二千石。太后卫尉、太仆、少府三卿,太常、宗正、太府、卫尉、司农、少府、廷尉、光禄、大匠、太仆、鸿胪、太舟等卿,太子詹事,国子祭酒,已上中二千石。扬州刺史,凡单车刺史,加督进一品,都督进二品。不论持节假节,扬州、徐州加督,进二品右光禄已下。加都督,第一品尚书令下。南徐、东扬州刺史,皇弟皇子封国王世子,品并第三。
通直散骑常侍,员外散骑常侍,黄门侍郎,已上二千石。秘书监,中二千石。左右骁骑、左右游击等将军,太子中庶子,已上二千石。太子左右卫率,二千石硃衣直阁,云骑、游骑将军,中书侍郎,已上千石。尚书左右丞,尚书、吏部侍郎、郎中,已上六百石。尚书郎中与吏部郎同列,今品同。太子三卿,太中、中散大夫,司徒左右长史,已上千石。诸王师,依秩减之例。国子博士,千石。荆江南兗郢湘雍等州刺史,六州加督,进在第三品东扬州下。加都督,进在第二品右光禄下。嗣王、蕃王、郡公、县公等世子,品并第四。
秘书丞,明堂、太庙、帝陵等令,已上六百石。散骑侍郎,前左右后军将军,左右中郎将,已上千石。大长秋,二千石。太子中舍人、庶子,六百石。豫益广衡等州,青州领冀州,北兗北徐等州,梁州领南秦州,司南梁交越桂霍宁等十五州,加督,进在第四品雍州下。加都督,进在第三品南徐州下。不言秩。丹阳尹,中二千石。会稽太守,二千石。加督,进在第四品雍州下。加都督进在第三品南徐州下。诸郡若督及都督,皆以此差次为例。吴郡、吴兴二太守,二千石。侯世子,不言秩。皇弟皇子府谘议参军,八百石。皇弟皇子府板谘议参军,不言秩。皇弟皇子府长史,千石。皇弟皇子府板长史,不言秩。皇弟皇子府司马,千石。皇弟皇子府板司马,不言秩。皇弟皇子公府从事中郎,六百石。品并第五。
通直散骑侍郎,千石。著作郎,六百石。步兵、射声、长水、越骑、屯骑五校尉,并千石。太子洗马,六百石。太子步兵、翊军、屯骑三校尉,并秩同台校。司徒左西掾属,并本秩四百石。依减秩例。皇弟皇子友,依减秩例。皇弟皇子公府属,本秩四百石。依减秩例。五经博士,六百石。子男世子,不言秩。万户以上郡太守、内史、相,嗣王府、皇弟皇子之庶子府谘议参军,六百石。板者不言秩。嗣王府、皇弟皇子之庶子府长史、司马,并八百石。嗣王府官减正王府一阶。其板长史、司马,并不言秩。庶姓公府谘议参军,六百石。与嗣王府同。其板者并不言秩。庶姓公府长史、司马,并八百石。其板者并不言秩。嗣王庶姓公府从事中郎,六百石。皇帝皇子府中录事参军、板府中录事参军,中记室参军、板中记室参军,中直兵参军、板中直兵参军,扬州别驾中从事,皇弟皇子南徐荆江南兗郢湘雍州别驾中从事,并不言秩,品并第六。
给事中,六百石,员外散骑侍郎,秘书著作佐郎,并四百石。依减秩例。奉车、驸马都尉,武贲中郎将,羽林监,冗从仆射,已上并六百石。谒者仆射,千石。南台治书侍御史,六百石。太子舍人,二百石。依减秩例。太子门大夫,六百石。太子旅贲中郎将、冗从仆射,并秩同台将。司徒主簿,依减秩例。司徒祭酒,不言秩。领护军长史、司马,廷尉正、监、平,并六百石。皇弟皇子府录事记室中兵等参军、板录事记室中兵等参军、功曹史、主簿,公府祭酒,并不言秩。皇弟皇子文学,依减秩例。嗣王庶姓公府掾属,并本秩四百石。依减秩例。太子二傅丞,并六百石。蕃王府谘议参军,四百石。蕃王府板谘议参军,不言秩。蕃王府长史、司马,六百石。板者并不言秩。庶姓持节府谘议参军,四百石。庶姓非公不持节将军置长史,六百石。庶姓持节府板谘议参军,不言秩。庶姓持节府长史、司马,并六百石。板者皆不言秩。嗣王府、皇弟皇子之庶子、及庶姓公府中录事中记室中直兵参军、及板中录事中记室中直兵参军,并不言秩。不满万户太守、内史、相,二千石。丹阳、会稽、吴郡、吴兴及万户郡丞,并六百石。建康令,千石。建康正、监、平,秩同廷尉。品并第七。
中书通事舍人,依减秩例。积射、强弩、武卫等将军,公车令,太子左右积弩将军,并六百石。奉朝请武骑常侍,依减秩例。太后三卿、十二卿、大长秋等丞,并六百石。左右卫司马,不言秩。太子詹事丞,胄子律博士,并六百石。皇弟皇子府正参军、板正参军、行参军、板行参军,嗣王府、皇弟子皇子之庶子府录事记室中兵参军、板录事记室中兵参军、功曹史、主簿,庶姓非公不持节诸将军置主簿,庶姓公府录事记室中兵参军、板录事记室中兵参军、主簿,嗣王庶姓公府祭酒,蕃王府中录事记室直兵参军、板中录事记室直兵参军、,庶姓持节府中录事记室直兵参军、及板中录事记室直兵参军,太子太傅、五官功曹史、主簿,少傅、五官功曹史、主簿,已上并不言秩。太学博士,六百石。国子助教,司樽郎,安蛮戎越校尉中郎将府等长史,六百石。蛮戎越等府佐无定品。自随主军号轻重。小府减大府一阶。蛮戎越校尉中郎将等府板长史,不言秩。蛮戎越校尉中郎将等司马,六百石。板者不言秩。庶姓南徐荆江南兗郢湘雍等州别驾中从事,不言秩。不满万户已下郡丞,六百石。五千户已上县令、相,一千石。皇弟皇子国郎中令、大农、中尉,并六百石。品并第八。
左右二卫殿中将军,不言秩。南台侍御史。依秩减例。东宫通事舍人,不言秩。材官将军,六百石。太子左右二卫率、殿中将军及丞、嗣王府、皇弟皇子之庶子府正参军、板正参军、行参军、板行参军,庶姓公府正参军、板正参军、蕃王府录事记室中兵等参军、板录事记室中兵等参军、功曹史、主簿,正参军、板正参军、行参军、板行参军,庶姓持节府录事记室中兵等参军、板录事记室中兵等参军、功曹史、主簿庶姓豫益广衡青冀北兗北徐梁秦司南徐等州别驾中从事史,扬州主簿、西曹及祭酒、议曹二从事,南徐州主簿、西曹、祭酒议曹二从事,皇弟皇子诸州主簿、西曹,已上并不言秩。不满五千户已下县令、相,六百石。皇弟皇子国常侍、侍郎,不言秩。嗣王国郎中令、大农、中尉,并四百石。嗣王国常侍,不言秩。蕃王国郎中令、大农、殿中,并二百石。品并第九。
又有戎号拟官,自一品至于九品,凡二百三十七。镇卫、骠骑、车骑等三号将军,拟官品第一。比秩中二千石。四中、军、抚、卫、权。四征、东南西北。八镇东南西北,左右前后。等十六号将军,拟官品第二。秩中二千石。八安、左前右后,东南西北。四翊、左前右后。四平东南西北。等十六号将军,拟官品第三。秩中二千石。忠武、军师、武臣、爪牙、龙骑、云麾、冠军、镇兵、翊师、宣惠、宣毅等将军,四中郎将,智、仁、勇、信、严等五威、五武将军,合二十五号,拟官品第四。秩中二千石。轻车、镇朔、武旅、贞毅、明威等将军,将军加大者至此。凡加大,通进一阶。宁、安、征、振、宣等五远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小府、蛮越校尉中郎将,随府主军号轻重。若单作,则减刺史一阶。若有将军,减将军一阶。合十八号,拟官品第五。威雄、猛、烈、震、信、略、胜、风、力、光等十威,武猛、略、胜、力、毅、健、烈、威、锐、勇等十武,猛毅、烈、威、震、锐、进、智、胜、骏等十猛,壮武、勇、烈、猛、锐、威、力、毅、志、意等十壮,骁雄、桀、猛、烈、武、勇、锐、名、胜、迅等十骁,雄猛、威、明、烈、信、武、勇、毅、壮、健等十雄,忠勇、烈、猛、锐、壮、毅、捍、信、义、胜等十忠,明智、略、远、勇、烈、威、锐、毅、胜、进等十明,光烈、明、英、远、胜、锐、命、勇、戎、野等十光,飙勇、烈、猛、锐、奇、决、起、胜、略、出等十飙将军,平越中郎,广、梁、南秦、南梁、宁等州小府。西戎、平戎、镇蛮三校尉等,拟官一百四号,品第六。并千石。龙骧、武视、云旗、风烈、电威、雷音、驰锐、追锐、羽骑、突骑、折冲、冠武、和戎、安垒、超猛、英果、扫虏、扫狄、武锐、摧锋、开远、略远、贞威、决胜、清野、坚锐、轻车、拔山、云勇、振旅等将军,拟官三十号,品第七。并六百石。超武、铁骑、楼船、宣猛、树功、克狄、平虏、棱威、戎昭、威戎、伏波、雄戟、长剑、冲冠、雕骑、佽飞、勇骑、破敌、克敌、威虏等将军,镇蛮护军,西阳、南新蔡、晋熙、庐江郡小府、镇蛮安远护军、度支校尉,随府主号轻重。若单作,则减太守内史相一阶。若有将军,减一阶。安远护军,度支校尉巴陵郡丞等,拟官二十三号,品第八。并六百石。前锋、武毅、开边、招远、金威、破阵、荡寇、殄虏、横野、驰射等将军,拟官十号,品第九。并四百石。诸将起自第六品已下,板则无秩。其虽除不领兵,领兵不满百人,并除此官而为州郡县者,皆依本条减秩石。二千石减为千石,千石降为六百石。自四百石降而无秩。其州郡县,自各以本秩论。凡板将军,皆降除一品。诸依此减降品秩。其应假给章印,各依旧差,不贬夺。
其封爵亦为九等之差。郡王第一品。秩万石。嗣王、蕃王、开国郡县公,第二品。开国郡、县侯,第三品。开国县伯,第四品,并视中二千石。开国子,第五品。开国男,第六品。并视二千石。汤沐食侯,第七品。乡、亭侯,第八品。并视千石。关中、关外侯,第九品。视六百石。
陈依梁制,年未满三十者,不得入仕。唯经学生策试得第,诸州光迎主簿,西曹左奏及经为挽郎得仕。其诸郡,唯正王任丹阳尹经迎得出身,庶姓尹则不得。必有奇才异行殊勋,别降恩旨叙用者,不在常例。其相知表启通举者,每常有之,亦无年常考校黜陟之法。既不为此式,所以勤惰无辨。凡选官无定期,随阙即补,多更互迁官,未必即进班秩。其官唯论清浊,从浊官得微清,则胜于转。若有迁授,或由别敕,但移转一人为官,则诸官多须改动。其用官式,吏部先为白牒,录数十人名,吏部尚书与参掌人共署奏。敕或可或不可。其不用者,更铨量奏请。若敕可,则付选,更色别,量贵贱,内外分之,随才补用。以黄纸录名,八座通署,奏可,即出付典名。而典以名贴鹤头板,整威仪,送往得官之家。其有特发诏授官者,即宣付诏诰局,作诏章草奏闻。敕可,黄纸写出门下。门下答诏,请付外施行。又画可,付选司行召。得诏官者,不必皆须待召。但闻诏出,明日,即与其亲入谢后,诣尚书,上省拜受。若拜王公则临轩。
*********志第二十二 百官中
后齐制官,多循后魏,置太师、太傅、太保,是为三师,拟古上公 ,非勋德崇者不居。次有大司马、大将军,是为二大,并典司武事。次置太尉、司徒、司空,是为三公。三师、二大、三公府,三门,当中开黄閤,设内屏。各置长史,司马,谘议参军,从事中郎,掾属,主簿,录事,功曹,记室、户曹、金曹、中兵、外兵、骑兵、长流、城局、刑狱等参军事,东西閤祭酒及参军事,法、墨、田、水、铠、集、士等曹行参军,兼左户右户行参军,长兼行参军,参军、督护等员。司徒则加有左右长史。三公下次有仪同三司。加开府者,亦置长史已下官属,而减记室、仓、城局、田、水、铠、士等七曹,各一人。其品亦每官下三府一阶。三师、二大置佐史,则同太尉府。乾明中,又置丞相。河清中,分为左右,亦各置府僚云。
特进,左右光禄,金紫、银青等光禄大夫,用人俱以旧德就闲者居之。自一品已下,从九品已上,又有骠骑、车骑、卫、四征、四镇、中军、镇军、抚军、翊军、四安、冠军、辅国、龙骧、镇远、安远、建忠、建节、中坚、中垒、振威、奋威、广德、弘义、折冲、制胜、伏波、陵江、轻车、楼船、劲武、昭勇、明威、显信、度辽、横海、逾岷、越嶂、戎昭、武毅、雄烈、恢猛、扬麾、曜锋、荡边,开城、静漠、绥戎、平越、殄夷、飞骑、隼击、武牙、武奋、清野、横野、偏、裨等将军,以褒赏勋庸。
尚书省,置令、仆射,吏部、殿中、祠部、五兵、都官、度支等六尚书。又有录尚书一人,位在令上,掌与令同,但不纠察。令则弹纠见事,与御史中丞更相廉察。仆射职为执法,置二则为左、右仆射,皆与令同。左纠弹,而右不纠弹。录、令、仆射,总理六尚书事,谓之都省。其属官,左丞、掌吏部、考功、主爵、殿中、仪曹、三公、祠部、主客、左右中兵、左右外兵、都官、二千石、度支、左右户十七曹,并弹纠见事。又主管辖台中,有违失者,兼纠驳之。右丞各一人。掌驾部、虞曹、屯田、起部、都兵、比部、水部、膳部、仓部、金部、库部十一曹。亦管辖台中,又主凡诸用度杂物、脂、灯、笔、墨、帏帐。唯不弹纠,余悉与左同。并都令史八人,共掌其事。其六尚书,分统列曹。吏部统吏部、掌褒崇、选补等事。考功、掌考第及秀孝贡士等事。主爵掌封爵等事。三曹。殿中统殿中、掌驾行百官留守名帐,宫殿禁卫,供御衣仓等事。仪曹、掌吉凶礼制事。三公、掌五时读时令,诸曹囚帐,断罪,赦日建金鸡等事。驾部掌车舆、牛马厩牧等事。四曹。祠部统祠部、掌祠部医药,死丧赠赐等事。主客、掌诸蕃杂客等事。虞曹、掌地图,山川远近,园囿田猎,肴膳杂味等事。屯田、掌藉田、诸州屯田等事。起部掌诸兴造非等事。五曹。祠部,无尚书则右仆射摄。五兵统左中兵、掌诸郡督告身、诸宿卫官等事。右中兵、掌畿内丁帐、事力、蕃兵等事。左外兵、掌河南及潼关已东诸州丁帐,及发召征兵等事。右外兵、掌河北及潼关已西诸州,所典与左外同。都兵掌鼓吹、太乐、杂户等事。五曹。都官统都官、掌畿内非违得失事。二千石、掌畿外得失等事。比部、掌诏书律令勾检等事。水部、掌舟船、津梁,公私水事。膳部掌侍官百司礼食肴馔等事。五曹。度支统度支、掌计会,凡军国损益、事役粮廪等事。仓部、掌诸仓帐出入等事。左户、掌天下计帐、户籍等事。右户、掌天下公私田宅租调等事。金部、掌权衡量度、外内诸库藏文帐等事。库部掌凡是戎仗器用所须事。六曹。凡二十八曹。吏部、三公,郎中各二人,余并一人。凡三十郎中。吏部、仪曹、三公、虞曹、都官、二千石、比部、左户、各量事置掌故主事员。
门下省,掌献纳谏正,及司进御之职。侍中、给事黄门侍郎各六人,录事四人,通事令史、主事令史八人。统局六。领左右局,领左右各二人,掌知硃华阁内诸事。宣传已下,白衣斋子已上,皆主之。左右直长四人。尚食局,典御二人,总知御膳事。丞、监各四人。尚药局,典御及丞各二人,总知御药事。侍御师、尚药监各四人。主衣局、都统、子统各二人。掌御衣服玩等事。斋帅局,斋帅四人。掌铺设洒扫事。殿中局,殿中监四人。掌驾前奏引行事,制请修补。东耕则进耒耜。
中书省,管司王言,及司进御之音乐。监、令各一人,侍郎四人。并司伶官西凉部直长、伶官西凉四部、伶官龟兹四部、伶官清商部直长、伶官清商四部。又领舍人省,掌署敕行下,宣旨劳问。中书舍从、主书各十人。
秘书省,典司经籍。监、丞各一人,郎中四人,校书郎十二人,正字四人。又领著作省,郎二人,佐郎八人,校书郎二人。
集书省,掌讽议左右,从容献纳。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各六人,谏议大夫七人,散骑侍郎六人,员外散骑常侍二十人,通直散骑侍郎六人,给事中六人,员外散骑侍郎一百二十人,奉朝请二百四十人。又领起居省,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散骑侍郎、通直散骑侍郎各一人,校书郎二人。
中侍中省,掌出入门閤。中侍中二人,中常侍中、给事中各四人。又有中尚药典御及丞,并中谒者仆射,各二人。中尚食局,典御、丞各二人,监四人。内谒者局,统、丞各一人。
御史台,掌察纠弹劾。中丞一人,治书侍御史二人,侍御史八人,殿中侍御史、检校御史各十二人,录事四人。领符节署,令一人,符玺郎中四人。
都水台,管诸津桥。使者二人,参事十人。又领都尉、合昌、坊城等三局。尉皆分司诸津桥。
谒者台,掌凡诸吉凶公事,导相礼仪事。仆射二人,谒者三十人,录事一人。
太常、光禄、卫尉、宗正、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是为九寺。置卿、少卿、丞各一人。各有功曹、五官、主簿、录事等员。
太常,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其属官有博士、四人,掌礼制。协律郎、二人,掌监调律吕音乐。八书博士二人。等员。统诸陵、掌守卫山陵等事。太庙、掌郊庙社稷等事。太乐、掌诸乐及行礼节奏等事。衣冠、掌冠帻、舄履之属等事。鼓吹、掌百戏、鼓吹乐人等事。太祝、掌郊庙赞祝,祭社衣服等事。太史、掌天文地动,风云气色,律历卜筮等事。太医、掌医药等事。廪牺、掌养牺牲,供祭群祀等事。太宰掌诸神祀烹宰行礼事。等署令、丞。而太庙兼领郊祠、掌五郊群神事。崇虚掌五岳四渎神祀,在京及诸州道士簿帐等事。二局丞,太乐兼领清商部丞,掌清商音乐等事。鼓吹兼领黄户局丞,掌供乐人衣服。太史兼领灵台、掌天文观候。太卜掌诸卜筮。二局丞。
光禄寺,掌诸膳食,帐幕器物,宫殿门户等事。统守宫、掌凡张设等事。太官、掌食膳事。宫门、主诸门籥事。供府、掌供御衣服玩弄之事。肴藏、掌器物鲑味等事。清漳、主酒,岁二万石。春秋中半。华林掌禁御林木等事。等署。宫门署,置仆射六人,以司其事。余各有令、丞。又领东园局丞员。掌诸凶具。
卫尉寺,掌禁卫甲兵。统城门寺,置校尉二人,以司其职。掌宫殿城门,并诸仓库管籥等事。又领公车、掌尚书所不理,有枉屈,经判奏闻。武库、掌甲兵及吉凶仪仗。卫士掌京城及诸门士兵。等署令。武库又有修故局丞。掌领匠修故甲等事。
大宗正寺,掌宗室属籍。统皇子王国、诸王国、诸长公主家。
太仆寺,掌诸车辇、马、牛、畜产之属。统骅骝、掌御马及诸鞍乘。左右龙、左右牝、掌驼马。驼牛、掌饲驼骡驴牛。司羊、掌诸羊。乘黄、掌诸辇辂。车府掌诸杂车。等署令、丞。骅骝署,又有奉承直长二人。左龙署,有左龙局。右龙署,有右龙局。左牝署,有左牝局。右牝署,有右牝局。驼牛署,有典驼、特牛、牸牛三局。司羊署,有特羊、牸羊局。诸局并有都尉。寺又领司讼、典腊、出入等三局丞。
大理寺,掌决正刑狱。正、监、评各一人,律博士四人,明法掾二十四人,槛车督二人,掾十人,狱丞、掾各二人,司直、明法各十人。
鸿胪寺,掌蕃客朝会,吉凶吊祭。统典客、典寺、司仪等署令、丞。典客署,又有京邑萨甫二人,诸州萨甫一人。典寺署,有僧祗部丞一人。司仪署,又有奉礼郎三十人。
司农寺,掌仓市薪菜,园池果实。统平准、太仓、钩盾、典农、导官、梁州水次仓、石济水次仓、藉田等署令、丞。而钩盾又别领大囿、上林、游猎、柴草、池薮、苜蓿等六部丞。典农署,又别领山阳、平头、督亢等三部丞。导官署,又有御细部、曲面部、典库部等仓督员。
太府寺,掌金帛府库,营造器物。统左、中、右三尚方,左藏、司染、诸冶东西道署、黄藏、右藏、细作、左校、甄官等署令、丞。左尚方,又别领别局、乐器、器作三局丞。中尚方,又别领别局、泾州丝局、雍州丝局、定州绫局四局丞。右尚方,又别领别局丞。司染署,又别领京坊、河东、信都三局丞。诸冶东道,又别领滏口、武安、白间三局丞。诸冶西道,又别领晋阳冶、泉部、大亏阝、原仇四局丞。甄官署,又别领石窟丞。
国子寺,掌训教胄子。祭酒一人,亦置功曹、五官、主簿、录事员。领博士五人,助教十人,学生七十二人。太学博士十人,助教二十人,太学生二百人。四门学博士二十人,助教二十人,学生三百人。
长秋寺,掌诸宫阁。卿、中尹各一人,并用宦者。丞二人。亦有功曹、五官、主簿、录事员。领中黄门、掖庭、晋阳宫、中山宫、园池、中宫仆、奚官等署令、丞。又有暴室局丞。其中黄门,又有冗从仆射及博士四人。掖庭、晋阳、中山,各有宫教博士二人。中山署,又别有面豆局丞。园池署,又别有桑园部丞。中宫仆署,又别有乘黄局教尉、细马车都督、车府部丞。奚官署,又别有染局丞。
将作寺,掌诸营建。大匠一人,丞四人。亦有功曹,主簿,录事员。若有营作,则立将、副将、长史、司马、主簿、录事各一人。又领军主、副,幢主、副等。
昭玄寺,掌诸佛教。置大统一人,统一人,都维那三人。亦置功曹、主簿员,以管诸州郡县沙门曹。
领军府,将军一人,掌禁卫宫掖。硃华阁外,凡禁卫官,皆主之。舆驾出入,督摄仗卫。中领军亦同。有长史、司马、功曹、五官、主簿、录直,厘其府事。又领左右卫、领左右等府。
左右卫府,将军各一人,掌左右厢。所主硃华阁以外,各武卫将军二人贰之。皆有司马、功曹、主簿、录事,厘其府事。其御仗属官,有御仗正副都督、御仗五职、御仗等员。其直荡属官,有直荡正副都督、直入正副都督、勋武前锋正副都督、勋武前锋五藏等员。直卫属官,有直卫正副都督、翊卫正副都督、前锋正副都督等员。直突属官,有直突都督、勋武前锋散都督等员。直阁属官,有硃衣直阁、直阁将军、直寝、直斋、直后之属。又有武骑、云骑将军各一人,骁骑、游击、前后左右等四军将军,左右中郎将,各五人,步兵、越骑、射声、屯骑、长水等校尉,奉车都尉等,各十人,武贲中郎将,羽林监各十五人,冗从仆射三十人,骑都尉六十人,积弩、积射、强弩等将军及武骑常侍,各二十五人,殿中将军五十人,员外将军一百人,殿中司马督五十人,员外司马督一百人。
领左右府,有领左右将军、领千牛备身,又有左右备身正副都督、左右备身五职、左右备身员。又有刀剑备身正副都督、刀剑备身五职、刀剑备身员。又有备身正副督、备身五职员。
护军府,将军一人,掌四中关津。舆驾出则护驾。中护军亦同,有长史、司马、功曹、五官、主簿、录事,厘其府事。其属官,东西南北四中府皆统之。四府各中郎将一人,长史、司马、录事参军、统府录事各一人。又有统府直兵及功曹、仓曹、中兵、外兵、骑兵、长流、城局等参军各一人,法、田、铠等曹行参军各一人。又领诸关尉、津尉。
行台,在令无文。其官置令、仆射。其尚书丞郎,皆随权制而置员焉。其文未详。
太子太师、太傅、太保,是为三师,掌师范训导,辅翊皇太子。少师、少傅、少保,是为三少,各一人,掌奉皇太子,以观三师之德。出则三师在前,三少在后。
詹事,总东宫内外众务,事无大小,皆统之。府置丞、功曹、五官、主簿、录事员。领家令,率更令、仆等三寺,左右卫二坊。三寺各置丞,二坊各置司马,俱有功曹、主簿,以承其事。
家令,领食官、典仓、司藏等署令、丞。又领内坊令、丞。掌知阁内诸事。其食官,又别领器局、酒局二丞,典仓又别领园丞。司藏又别领仗库、典作二局丞。率更领中盾署令、丞各一人。掌周卫禁防,漏刻钟鼓。仆寺领厩牧署令、丞,署又别有车舆局丞。
左右卫坊率,各领骑官备身正副都督、骑官备身五职、骑官备身员。又有内直备身正副都督、内直备身五职、内直备身员。又有备身正副都督、备身五职员。又有直阁、直前、直后员。又有旅骑、屯卫、典军等校尉各二人,骑尉三十人。
门下坊,中庶子、中舍人,通事守舍人、主事守舍人,各四人。又领殿内、典膳、药藏、斋帅等局,殿内局有内直监二人,副直监四人。典膳、药藏局,监、丞各二人。药藏又有侍医四人。斋帅局,斋帅、内阁帅各二人。
典书坊,庶子四人,舍人二十八人。又领典经坊,洗马八人,守舍人二人,门大夫、坊门大夫、主簿各一人。并统伶官西凉二部、伶官清商二部。
自诸省台府寺,各因其繁简而置吏。有令史、书令史、书吏之属。又各置曹兵,以共其役。其员因繁简而立。其余主司专其事者,各因事立名,条流甚众,不可得而具也。
王,位列大司马上。非亲王则位在三公下。置师一人,余官大抵与梁制不异。其封内之调,尽以入台,三分食一。公已下,四分食一。
皇子王国,置郎中令,大农,中尉,常侍,各一人。侍郎,二人。上、中、下三将军,各一人。上、中大夫,各二人。防阁、四人。典书、典祠、学宫、典卫等令,各一人。斋帅、四人。食官、厩牧长、各一人。典医丞、二人。典府丞、一人。执书、二人。谒者、四人。舍人十人。等员。
诸王国,则加有陵长、庙长、常侍各一人,而无中将军员。上、中大夫各减一人。诸公又减诸王防阁、斋帅、典医丞等员。诸侯伯子男国,又减诸公国将军、大夫员。诸公主则置家令、丞、主簿、录事等员。
司州,置牧。属官有别驾从事史,治中从事史,州都,主簿,西曹书佐、记室、户曹、功曹、金曹、租曹、兵曹、骑曹、都官、法曹、部郡等从事员。主簿置史,西曹已下各置掾史。又领西、东市署令、丞,及统清都郡诸畿郡。
清都郡,置尹,丞,中正,功曹、主簿、督邮,五官,门下督,录事,主记,议生,及功曹、记室、户、田、金、租、兵、骑、贼、法等曹掾,中部掾等员。
鄴、临漳、成安三县令,各置丞、中正、功曹、主簿、门下督、录事、主记,议及功曹、记室、户、田、金、租、兵、骑、贼、法等曹掾员。鄴又领右部、南部、西部三尉,又领十二行经途尉。凡一百三十五里,里置正。临漳又领左部、东部二尉,左部管九行经途尉。凡一百一十四里,里置正。成安又领后部、北部二尉,后部管十一行经途尉,七十四里,里置正。清都郡诸县令已下官员,悉与上上县同。诸畿郡太守已下,悉与上上郡同。
上上州刺史,置府。属官有长史,司马,录事,功曹、仓曹、中兵等参军事及掾史,主簿及掾,记室掾史,外兵、骑兵、长流、城局、刑狱等参军事及掾史,参军事及法、墨、田、铠、集、士等曹行参军及掾史,右户掾史,行参军,长兼行参军,督护,统府录事,统府直兵,箱录事等员。州属官,有别驾从事史,治中从事史,州都光迎主簿,主簿,西曹书佐,市令及史,祭酒从事史,部郡从事,皁服从事,典签及史,门下督,省事,都录事及史,箱录事及史,朝直、刺奸、记室掾,户曹、旧曹、金曹、租曹、兵曹、左户等掾史等员。
上上州府,州属官佐史,合三百九十三人。上中州减上上州十人,上下州减上中州十人,中上州减上下州五十一人,中中州减中上州十人,中下州减中中州十人,下上州减中下州五十人,下中州减下上州十人,下下州减下中州十人。
上上郡太守,属官有丞,中正,光迎功曹,光迎主簿,功曹,主簿,五官,省事,录事,及西曹、户曹、金曹、租曹、兵曹、集曹等掾佐,太学博士,助教,太学生,市长,仓督等员。合属官佐史二百一十二人。上中郡减上上郡五人,上下郡减上中郡五人,中上郡减上下郡四十五人,中中郡减中上郡五人,中下郡减中中郡五人,下上郡减中下郡四十人,下中郡减下上郡二人,下下郡减下中郡二人。
上上县令,属官有丞,中正,光迎功曹,光迎主簿,功曹,主簿,录事,及西曹、户曹、金曹、租曹、兵曹等掾,市长等员。合属官佐史五十四人。上中县减上上县五人,上下县减上中县五人,中上县减上下县六人,中中县减中上县五人,中下县减中中县一人,下上县减中下县一人,下中县减下上县一人,下下县减下中县一人。
自州、郡、县,各因其大小置白直,以供其役。
三等诸镇,置镇将、副将,长史,录事参军,仓曹、中兵、长流、城局等参军事,铠曹行参军,市长,仓督等员。
三等戍,置戍主、副,掾,队主、副等员。
官一品,每岁禄八百匹,二百匹为一秩。从一品,七百匹,一百七十五匹为一秩。
二品,六百匹,一百五十匹为一秩。从二品,五百匹,一百二十五匹为一秩。
三品,四百匹,一百匹为一秩。从三品,三百匹,七十五匹为一秩。
四品,二百四十匹,六十匹为一秩。从四品,二百匹,五十匹为一秩。
五品,一百六十匹,四十匹为一秩。从五品,一百二十匹,三十匹为一秩。
六品,一百匹,二十五匹为一秩。从六品,八十匹,二十匹为一秩。
七品,六十匹,十五匹为一秩。从七品,四十匹,十匹为一秩。
八品,三十六匹,九匹为一秩。从八品,三十二匹,八匹为一秩。
九品,二十八匹,七匹为一秩。从九品,二十四匹,六匹为一秩。
禄率一分以帛,一分以粟,一分以钱。事繁者优一秩,平者守本秩,闲者降一秩。长兼、试守者,亦降一秩。官非执事、不朝拜者,皆不给禄。又自一品已下,至于流外勋品,各给事力。一品至三十人,下至于流外勋品,或以五人为等,或以四人、三人、二人、一人为等。繁者加一等,平者守本力,闲者降一等焉。
州、郡、县制禄之法,刺史、守、令下车,各前取一时之秩。
上上州刺史,岁秩八百匹,与司州牧同。上中、上下各以五十匹为差。中上降上下一百匹,中中及中下,亦以五十匹为差。下上降中下一百匹,下中、下下,亦各以五十匹为差。
上郡太守,岁秩五百匹,降清都尹五十匹。上中、上下各以五十匹为差。中上降上下四十匹,中中及中下,各以三十匹为差。下上降中下四十匹,下中、下下各以二十匹为差。
上上县,岁秩一百五十匹,与鄴、临漳、成安三县同。上中、上下各以十匹为差。中上降上下三十匹,中中及中下,各以五匹为差。下上降中下二十匹,下中、下下各以十匹为差。
州自长史已下,逮于史吏,郡县自丞已下,逮于掾佐,亦皆以帛为秩。郡有尉者,尉减丞之半。皆以其所出常调课之。其镇将,戍主,军主、副,幢主、副,逮于掾史,亦各有差矣。
诸州刺史、守、令已下,干及力,皆听敕乃给。其干出所部之人。一干输绢十八匹,干身放之。力则以其州、郡、县白直充。
三师、王、二大、大司马、大将军。三公,为第一品。
开府仪同三司、开国郡公,为从一品。
仪同三司,太子三师,特进,尚书令,骠骑、车骑将军,二将军加大者,在开国郡公下。卫将军,加大者,在太子太师上。四征将军,加大者,次卫大将军。左右光禄大夫,散郡公,开国县公,为第二品。
尚书仆射,置二,左居右上。中书监,四镇,加大者,次四征。中、镇、抚军将军,三将军,武职罢任者为之。领军、加大者,在尚书令下。护军、翊军将军,金紫光禄大夫,散县公,开国县侯,为从二品。
吏部尚书,四安将军,中领、护,太常、光禄、卫尉卿,太子三少,中书令,太子詹事,侍中,列曹尚书,四平将军,大宗正、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卿,清都尹,三等上州刺史,左右卫将军,秘书监,银青光禄大夫,散县侯,开国县伯,为第三品。
散骑常侍、三等中州刺史、司徒左长史、四方中郎将、四护匈奴、羌戎、夷、蛮越。中郎将、国子祭酒、御史中丞、中侍中、长秋卿、将作大匠、冠军将军、太尉长史、领左右将军、武卫将军、太子左右卫率、辅国将军、四护校尉、太中大夫、龙骧将军、三等上郡太守、散县伯,为从第三品。
镇远、安远将军,太常、光禄、卫尉少卿,尚书,吏部郎中,给事黄门侍郎,太子中庶子,司徒右长史,司空长史,大宗正、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少卿,三公府司马,中常侍,中尹,城门校尉,武骑、云骑、骁骑、游击将军,已前上阶。建忠、建节将军,通直散骑常侍,诸开府长史、中大夫,三等下州刺史,三等镇将,诸开府司马,开国县子,为第四品。
中坚、中垒将军,尚书左丞,三公府谘议参军事,司州别驾从事史,三等上州长史,太子三卿,前、左、右、后军将军,中书侍郎,太子庶子,三等中郡太守,左右备身、刀剑备身、备身、卫仗、直荡等正都督,三等上州司马,已前上阶。振威、奋武将军,谏议大夫,尚书右丞,诸开府谘议参军,司州治中从事史,左右中郎将,步兵、越骑、射声、屯骑、长水校尉,硃衣直阁,直阁将军,太子骑官备身、内直备身等正都督,三等镇副将,散县子,为从第四品。
广德、弘义将军,太子备身、直入、直卫等正都督,领左右、三等中州长史,三公府从事中郎,秘书丞,皇子友,国子博士,散骑侍郎,太子中舍人,员外散骑常侍,三等中州司马,已前上阶。折冲、制胜将军,主衣都统,尚食、尚乐二典御,太子旅骑、屯卫、典军校尉,领护府长史司马,诸开府从事中郎,开国县男,为第五品。
伏波、陵江将军,三等下州长史,三公府掾属,著作郎,通直散骑侍郎,太子洗马,左右备身、刀剑备身、御仗、直荡等副都督,左右直长,中尚食、中尚药典御,三等下州司马,已前上阶。轻车、楼船将军,驸马都尉,翊卫正都督,直寝,直斋,奉车都尉,都水使者,诸开府掾属,崇圣、归义、归正、归命、归德侯,清都郡丞,治书侍御史,鄴、临漳、成安三县令,中给事中,三等下郡太守,大理司直,太子直阁、二卫队主,太子骑官、内直备身副都督,开国乡男,散县男,为从第五品。
劲武、昭勇将军,尚书诸曹郎中,中书舍人,三公府主簿,三等上州别驾从事史,四中府三等镇守长史,三公府录事参军事,皇子郎中令,三公府功曹、记室、户、仓、中兵参军事,皇子文学,谒者仆射,已前上阶。明威、显信将军,太子备身副都督,四中府司马,武贲中郎将,羽林监,冗从仆射,直入副都督,千牛备身,大理正、监、评,侍御师诸开府录事、功曹、记室、仓、中兵等曹参军事,三等上州录事参军事,治中从事史,三等上郡丞,三等上县令,太子内直监,平准署令,为第六品。
度辽、横海将军,直突都督,三等中州别驾从事史,三公府列曹参军事,给事中,太子门大夫,三等上州功、仓、中兵等参军事,皇子大农,骑都尉,直后,符玺郎中,三等中州录事参军事,已前上阶。逾岷、越嶂将军,直卫副都督,三等中州从事史,诸开府主簿、列曹参军事,三等中州功、仓、中兵等参军事,太子舍人,三寺丞,太子直前,太子副直监,太子诸队主,为从第六品。
戎昭、武毅将军,勋武前锋正都督,三公府东西閤祭酒,三等下州别驾从事史,三等上州府主簿、列曹参军事,三等下州录事参军事,四中府录事参军事,王公国郎中令,积弩、积射将军,员外散骑侍郎,皇子中尉,三公府参军事,列曹行参军,已前上阶。雄烈、恢猛将军,翊卫副都督,诸开府东西閤祭酒参军事、列曹行参军,三等下州功、仓、中兵参军事,四中府功、仓、中兵参军事,三等中州府主簿、列曹参军事,二卫府司马,詹事府丞,左右备身五职,三等镇录事参军事,六寺丞,秘书郎中,著作佐郎,太子侍医,太子骑尉,太子骑官备身五职,三等中郡丞,三等中县令,为第七品。
扬麾、曜锋将军,勋武前锋副都督,强弩将军,三公府行参军,三等上州参军事、列曹行参军,三等下州府主簿、列曹参军事,四中府列曹参军事,王公国大农,长秋、将作寺丞,太子二率坊司马,三等镇仓、中兵参军事,已前上阶。荡边、开域将军,勋武前锋散都督,太学博士,皇子常侍,太常博士,武骑常侍,左右备身,刀剑备身五职,都将、别、统、军主、幢主。三等中州参军事、列曹行参军,诸开府行参军,奉朝请,国子助教,公车、京邑二市署令,三等镇列曹参军事,三县丞,侍御史,尚食、尚药丞,斋帅,中尚食、中尚药丞,太子直后、二卫队副,前锋正都督,太子骑官备身,太子内直备身五职,已见前。诸戍主、军主,为从第七品。
静漠、绥戎将军,协律郎,三等上州行参军,三等下州参军事、列曹参军事,四中府列曹行参军,侯、伯国郎中令,殿中将军,皇子侍郎,已前上阶。平越、殄夷将军,刀剑备身五职,已见前。前锋副都督,太子内直备身,主书,殿中侍御史,太子典膳、药藏丞,太子斋帅,三等中州行参军,王、公国中尉,三等镇铠曹行参军,三等下郡丞,三等下县令。为第八品。
飞骑、隼击将军,三公府长兼左右户行参军、长兼行参军,门下录事,尚书都令史,检校御史,诸署令,诸开府典签,中谒者仆射,中黄门冗从仆射,已前上阶。武牙、武奋将军。备身御仗五职,宫门署仆射,太子备身五职,侯、伯国大农,皇子上、中、下将军,皇子上、中大夫,王、公国常侍,诸开府长兼左右户行参军,诸开府长兼行参军,员外将军,勋武前锋五职,司州及三等上州典签,太子诸队副,诸戍诸军副,清都郡丞,为从第八品。
清野将军,子、男国郎中令,诸署内谒者局统,三等上州长兼行参军,中黄门、太子内坊令,公主家令,皇子防阁、典书令,四门博士,大理律博士,校书郎,三公府参军督护,都水参军事,七部尉,诸郡尉,已前上阶。横野将军,王、公国侍郎,侯、伯国中尉、谒者,太子三寺丞,诸开府参军督护,殿中司马督,御仗,太子食官、中省、典仓等令,太子备身,平准、公车丞,三等中州典签,为第九品。
偏将军,诸宫教博士,太子司藏、厩牧令,太子校书,诸署别局都尉,诸尉,诸关津尉,三等上州参军督护,三等中州长兼行参军,秘书省正字,皇太子三令,王、公国上中下将军及上中大夫,诸署令,诸县丞,已前上阶。裨将军,领军护军府、太常光禄卫尉寺、詹事府等功曹、五官、奉礼郎,子、男国大农,小黄门,员外司马督,太学助教,诸幢主、遥途尉,中侍中,省录事,三等下州典签,尚书、门下、中书等省医师,为从第九品。
流内比视官十三等。第一领人酋长,视从第三品。第一不领人酋长,视第四品。第二领人酋长,第一领人庶长,视从第四品。诸州大中正,第二不领人酋长,第一不领人庶长,视第五品。诸州中正,畿郡邑中正,第三领人酋长,第二领人庶长,视从第五品。第三不领人酋长,第二不领人庶长,视第六品。第三领人庶长,视从第六品。第三不领人庶长,视第七品。司州州都主簿,国子学生,视从第七品。诸州州都督簿,司州西曹书佐,清都郡中正、功曹,视第八品。司州列曹从事,诸州西曹书佐,诸郡中正、功曹,清都郡主簿,视从第八品。司州部郡从事,诸州祭酒从事史,视第九品。诸州部郡从事,同州守从事,诸郡主簿,司州武猛从事,视从第九品。
周太祖初据关内,官名未改魏号。及方隅粗定,改创章程,命尚书令卢辩,远师周之建职,置三公三孤,以为论道之官。次置六卿,以分司庶务。其所制班序:
内命,谓王朝之臣。三公九命,三孤八命,六卿七命,上大夫六命,中大夫五命,下大夫四命,上士三命,中士再命,下士一命。
外命,谓诸侯及其臣。诸公九命,诸侯八命,诸伯七命,诸子六命,诸男五命,诸公之孤卿四命,侯之孤卿、公之大夫三命,子男之孤卿、侯伯之大夫、公之上士再命,子男之大夫、公之中士、侯伯之上士一命,公之下士、侯伯之中士下士、子男之士不命。
其制禄秩,下士一百二十五石,中士已上,至于上大夫,各倍之。上大夫是为四千石。卿二分,孤三分,公四分,各益其一。公因盈数为一万石。其九秩一百二十石,八秩至于七秩,每二秩六分而下各去其一,二秩一秩俱为四十石。凡颁禄,视年之上下。亩至四釜为上年,上年颁其正。三釜为中年,中年颁其半。二釜为下年,下年颁其一。无年为凶荒,不颁禄。六官所制如此。
制度既毕,太祖以魏恭帝三年始命行之。所设官名,讫于周末,多有改更。并具《卢传》,不复重序云。
*********志第二十三 百官下
高祖既受命,改周之六官,其所制名,多依前代之法。置三师、三公及尚书、门下、内史、秘书、内侍等省,御史、都水等台 ,太常、光禄、卫尉、宗正、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国子、将作等寺,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候、左右领、左右监门、左右领军等府,分司统职焉。
三师,不主事,不置府僚,盖与天子坐而论道者也。
三公,参议国之大事,依后齐置府僚。无其人则阙。祭祀则太尉亚献,司徒奉俎,司空行扫除。其位多旷,皆摄行事。寻省府及僚佐,置公则坐于尚书都省。朝之众务,总归于台阁。
尚书省,事无不总。置令、左右仆射各一人,总吏部、礼部、兵部、都官、度支、工部等六曹事,是为八座。属官左、右丞各一人,都事八人,分司管辖,吏部尚书统吏部侍郎二人,主爵侍郎一人,司勋侍郎二人,考功侍郎一人。礼部尚书统礼部、祠部侍郎各一人,主客、膳部侍郎各二人。兵部尚书统兵部、职方侍郎各二人,驾部、库部侍郎各一人。都官尚书统都官侍郎二人,刑部、比部侍郎各一人,司门侍郎二人。度支尚书统度支、户部侍郎各二人,金部、仓部侍郎各一人。工部尚书统工部、屯田侍郎各二人,虞部、水部侍郎各一人。凡三十六侍郎,分司曹务,直宿禁省,如汉之制。
门下省,纳言二人,给事黄门侍郎四人,录事、通事令史各六人。又有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各四人,谏议大夫七人,散骑侍郎四人,员外散骑常侍六人,通直散骑侍郎四人,并掌部从朝直。又有给事二十人,员外散骑侍郎二十人,奉朝请四十人,并掌同散骑常侍等,兼出使劳问。统城门、尚食、尚药、符玺、御府、殿内等六局。城门局,校尉二人,直长四人。尚食局,典御二人,直长四人,食医四人。尚药局,典御二人,侍御医、直长各四人,医师四十人。符玺、御府,殿内局,监各二人,直长各四人。
内史省,置监、令各一人。寻废监。置令二人,侍郎四人,舍人八人,通事舍人十六人,主书十人,录事四人。
秘书省,监、丞各一人,郎四人,校书郎十二人,正字四人,录事二人。领著作、太史二曹。著作曹,置郎二人,佐郎八人,校书郎、正字各二人。太史曹,置令、丞各二人,司历二人,监候四人。其历、天文、漏刻、视昆,各有博士及生员。
内侍省,内侍、内常侍各二人,内给事四人,内谒者监六人,内寺伯二人,内谒者十二人,寺人六人,伺非八人。并用宦者。领内尚食、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等局。尚食,置典御及丞各二人。余各置令、丞,皆二人。其宫闱、内仆,则加置丞各一人。掖庭又有宫教博士二人。
御史台,大夫一人,治书侍御史二人,侍御史八人,殿内侍御史、监察御史,各十二人,录事二人。后魏延昌中,王显有宠于宣武,为御史中尉,请革选御史。此后踵其事,每一中尉,则更置御史。自开皇后,始自吏部选用,仍依旧入直禁中。
都水台,使者及丞各二人,参军三十人,河堤谒者六十人,录事二人。领掌船局、都水尉二人,又领诸津。上津每尉一人,丞二人。中津每尉、丞各一人。下津每典作一人,津长四人。
太常、光禄、卫尉、宗正、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等九寺,并置卿少卿各一人。太仆寻加少卿一人。各置丞,太常、卫尉、宗正、大理、鸿胪、将作二人,光禄、太仆各三人,司农五人,太府六人。主簿、太府四人。余寺各二人。录事各二人。光禄则加至三人,司农、太府则各四人。等员。
太常寺又有博士四人,协律郎二人,奉礼郎十六人。统郊社、太庙、诸陵、太祝、衣冠、太乐、清商、鼓吹、太医、太卜、廪牺等署。各置令、并一人。太乐、太医则各加至二人。丞。各一人。郊社、太乐、鼓吹则各加至二人。郊社署又有典瑞。四人。太祝署有太祝。二人。太乐署、清商署,各有乐师员。太乐八人,清商二人。鼓吹署有哄师。二人。太医署有主药、二人。医师、二百人。药园师、二人。医博士、二人。助教、二人。按摩博士、二人。祝禁博士二人。等员。太卜署有卜师、二十人。相师、十人。男觋、十六人。女巫、八人。太卜博士、助教、各二人。相博士、助教各一人。等员。
光禄寺统太官、肴藏、良醖、掌醢等署。各置令、太官三人,肴藏、良醖各二人,掌醢一人。丞。太官八人,肴藏、掌醢各二人,良醖四人。太官又有监膳,十二人。良醖有掌醖,五十人。掌醢有掌醢十人。等员。
卫尉寺统公车、武库、守宫等署。各置令、公车一人,武库、守宫各二人。丞公车一人,武库二人。等员。
宗正寺不统署。
太仆寺又有兽医博士员。一百二十人。统骅骝、乘黄、龙厩、车府、典牧、牛羊等署。各置令、二人。乘黄、车府则各减一人。丞二人。乘黄则一人,典牧牛羊则各三人。等员。
大理寺,不统署。又有正、监、评、各一人。司直、十人。律博士、八人。明法、二十人。狱掾。八人。
鸿胪寺统典客、司仪、崇玄三署。各置令。二人。崇玄则惟置一人。典客署又有掌客,十人。司仪有掌仪二十人。等员。
司农寺统太仓、典农、平准、廪市、钩盾、华林、上林、导官等署。各置令。二人。钩盾、上林则加至三人,华林惟置一人。太仓又有米禀督、二人。谷仓督、四人。盐仓督,二人。京市有肆长,四十人。导官有御细仓督、二人。曲面仓督二人。等员。
太府寺统左藏、左尚方、内尚方、右尚方、司染、右藏、黄藏、掌冶、甄官等署。各置令、二人。左、右尚方则加至二人,黄藏则惟置一人。丞四人。左尚则八人,右尚则六人,黄藏则一人。等员。
国子寺元隶太常。祭酒,一人。属官有主簿、录事。各一人。统国子、太学、四门、书算学,各置博士、国子、太学、四门各五人,书、算各二人。助教、国子、太学、四门各五人,书、算各二人。学生国子一百四十人,太学、四门各三百六十人,书四十人,算八十人。等员。
将作寺大匠、一人。丞、主簿、录事。各二人。统左右校署令、各二人。丞、左校四人,右校三人。各有监作左校十二人,右校八人。等员。
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候,各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并有长史,司马,录事,功、仓、兵、骑等曹参军,法曹、铠曹行参军,各一人。行参军左右卫、左右武候各六人,左右武卫各八人。等员。
左右卫,掌宫掖禁御,督摄仗卫。又各有直阁将军、六人。直寝、十二人。直斋、直后,各十五人。并掌宿卫侍从。奉车都尉,六人。掌驭副车。武骑常侍、十人。殿内将军、十五人。员外将军、三十人。殿内司马督、二十人。员外司马督、四十人。并以参军府朝,出使劳问。左右卫又各统亲卫。置开府。左勋卫开府,左翊一开府、二开府、三开府、四开府,及武卫、武候、领事、东宫领兵开府准此。府置开府,一人。有长史,司马,录事,及仓、兵等曹参军,法曹行参军,各一人。行参军。三人。又有仪同府。武卫、武候、领军、东宫领兵仪同皆准此。仪同已下,置员同开府,但无行参军员。诸府皆领军坊。每坊东宫军坊准此。置坊主、一人。佐。二人。每乡团东宫乡团准此。置团主、一人。佐。二人。
左右武卫府,无直阁已下员,但领外军宿卫。
左右武候,掌车驾出,先驱后殿,昼夜巡察,执捕奸非,烽候道路,水草所置。巡狩师田,则掌其营禁。右加置司辰师、四人。漏刻生。一百一十人。
左右领左右府,各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掌侍卫左右,供御兵仗。领千牛备身,十二人。掌执千牛刀;备身左右,十二人。掌供御弓箭;备身,六十人。掌宿卫侍从。各置长史,司马、录事,及仓、兵二曹参军事,铠曹行参军各一人。等员。
左右监门府各将军,一人。掌宫殿门禁及守卫事。各置郎将,二人。校尉,直长,各三十人。长史,司马,录事,及仓、兵曹参军,铠曹行参军,各一人。行参军四人。等员。
左右领军府,各掌十二军籍帐、差科、辞讼之事。不置将军。唯有长史,司马,掾属及录事,功、仓、户、骑、兵等曹参军,法、铠等曹行参军,各一人。行参军十六人。等员。又置明法,四人。隶于法司,掌律令轻重。
行台省,则有尚书令,仆射,左、右任置。兵部、兼吏部、礼部。度支兼都官、工部。尚书及丞左、右任置。各一人,都事四人。有考功、兼吏部、爵部、司勋。礼部、兼祠部、主客。膳部、兵部、兼职方。驾部、库部、刑部、兼都官、司门。度支、兼仓部。户部、兼比部。金部、工部、屯田兼水部、虞部。侍郎,各一人。每行台置食货,农圃,武器,百工监、副监,各一人。各置丞、食货四人,农圃六人,武器二人,百工四人。录事食货、农圃、百工各二人,武器一人。等员。
太子置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开皇初,置詹事。二年定令,罢之。
门下坊,置左庶子二人,内舍人四人,录事二人,主事令史四人。统司经、宫门、内直、典膳、药藏、斋帅等六局。司经置洗马四人,校书六人,正字二人。宫门置大夫二人。内直置监、副监各二人,监殿舍人四人。典膳、药藏,并置监、丞各二人。药藏又有侍医四人。斋帅置四人。
典书坊,右庶子二人,舍人、通事舍人各八人,录事二人,主事令史四人,内坊典内及丞各二人,丞直四人,录事一人。内厩置尉二人,掌内车舆之事。
家令、掌刑法、食膳、仓库、什物、奴婢等事。率更令、掌伎乐漏刻。仆、掌宗族亲疏,车舆骑乘。各一人。三寺各置丞、家令二人,寺各一人。录事。家令二人,寺各一人。家令领食官、典仓、司藏三署令、各一人。丞。食官二人,典仓一人,司藏三人。仆寺领厩牧令一人。员。
左右卫,各置率一人,副率二人,掌宫中禁卫。各置长史,司马及录事,功、仓、兵、骑兵等曹参军事,法曹、铠曹行参军,各一人,行参军四人。员。又各有直阁四人,直斋八人,直齐、直后各十人。
左右宗卫,制官如左右卫,各掌以宗人侍卫。加置行参军二人,而无直阁、直寝、直斋、直后等员。
左右虞候,各置开府一人,掌斥候伺非。长史已下如左右卫,而无录事参军员,减行参军一人。
左右内率、副率,各一人,掌领备身已上禁内侍卫,供奉兵仗。又无功、骑兵、法等曹及行参军员,余与虞候同。有千牛备身八人,掌执千牛刀;备身左右八人,掌供奉弓箭;备身二十人,掌宿卫侍从。
左右监门,各率一人,副率二人,掌诸门禁。长史已下,同内率府,而各有直长十人。
高祖又采后周之制,置上柱国、柱国、上大将军、大将军、上开府仪同三司、开府仪同三司、上仪同三司、仪同三司、大都督、帅都督、都督,总十一等,以酬勤劳。又有特进、左右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银青光禄大夫、朝议大夫、朝散大夫,并为散官,以加文武官之德声者,并不理事。六品已下,又有翊军等四十三号将军,品凡十六等,为散号将军,以加泛授。居曹有职务者为执事官,无职务者为散官。戎上柱国已下为散实官,军为散号官。诸省及左右卫、武候、领左右监门府为内官,自馀为外官。
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凡九等。皇伯叔昆弟、皇子为亲王。置师、友各二人,文学二人,嗣王则无师友。长史、司马、谘议参军事,掾属,各一人,主簿二人,录事,功曹,记室,户、仓、兵等曹,骑兵、城局等参军事,东西閤祭酒,各一人,参军事四人,法、田、水、铠、士等曹行参军各一人,行参军六人,长兼行参军八人,典签二人。
上柱国、嗣王、郡王,无主簿、录事参军、东西閤祭酒、长兼行参军等员,而加参军事为五人,行参军为十二人。柱国又无骑兵参军事、水曹行参军等员,而减参军事、行参军各一人。上大将军又无谘议参军事,田曹、铠曹行参军员,又减行参军一人。大将军又无掾属员,又减参军事二人。上开府又无法曹、士曹行参军,参军事员。开府又无典签员,减行参军二人。上仪同又无功曹、城局参军事员,又减行参军二人。仪同又无仓曹员,减行参军三人。
三师、三公,置府佐,与柱国同。若上柱国任三师、三公,唯从上柱国置。王公已下,三品已上,又并有亲信、帐内,各随品高卑而制员。
诸王置国官。有令、大农各一人,尉各二人,典卫各八人,常侍各二人,侍郎各四人,庙长、学官长各一人,食官,厩牧长、丞各一人,典府长、丞各一人,舍人各四人等员。上柱国、柱国公,减典卫二人,无侍郎员。侯、伯又减典卫二人,食官、厩牧长各一人。子、男又减尉、典卫、常侍、舍人各一人。上大将军、大将军公,同柱国、子、男。其侯、伯减公典卫、侍郎、厩牧丞各一人。子、男无令,无典卫,又减舍人一人。上开府、开府公,同大将军、子、男。其侯、伯又无常侍,无食官、厩牧丞。子、男又无侍郎、厩牧长。上仪同、仪同公,同开府子、男。其侯、伯又无尉,无学官长。子、男又无厩长、食官长。二王后,置国官,与诸王同。郡王与上柱国公同。国公无上开府已上官者,与开府公同。散郡公与仪同侯、伯同。散县公与仪同子、男同。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并置家令、丞各一人,主簿谒者、舍人各二人等员。郡主唯减主簿员。
雍州,置牧。属官有别驾,赞务,州都,郡正,主簿,录事,西曹书佐,金、户、兵、法、士等曹从事,部郡从事,武猛从事等员。并佐史,合五百二十四人。
京兆郡,置尹,丞,正,功曹,主簿,金、户、兵、法、士等曹佐等员。并佐史,合二百四十四人。
大兴、长安县,置令,丞,正,功曹,主簿,西曹,金、户、兵、法、士曹等员。并佐史,合一百四十七人。
上上州,置刺史,长史,司马,录事参军事,功曹,户、兵等曹参军事,法、士曹等行参军,行参军,典签,州都光初主簿,郡正,主簿,西曹书佐,祭酒从事,部郡从事,仓督,市令、丞等员。并佐史,合三百二十三人。上中州,减上州吏属十二人。上下州,减上中州十六人。中上州,减上下州二十九人。中中州,减中上州二十人。中下州,减中中州二十人。下上州,减中下州三十二人。下中州,减下上州十五人。下下州,减下中州十二人。
郡,置太守,丞,尉,正,光初功曹,光初主簿,县正,功曹,主簿,西曹,金、户、兵、法、士等曹,市令等员。并佐史,合一百四十六人。上中郡,减上上郡吏属五人。上下郡,减上中郡四人。中上郡,减上下郡十九人。中中郡,减中上郡六人。中下郡,减中中郡五人。下上郡,减中下郡十九人。下中郡,减下上郡五人。下下郡,减下中郡六人。
县,置令,丞,尉,正,光初功曹,光初主簿,功曹,主簿,西曹,金、户、兵、法、士等曹佐,及市令等员。合九十九人。上中县,减上上县吏属四人。上下县,减上中县五人。中上县,减上下县十人。中中县,减中上县五人。中下县,减中中县五人。下上县,减中下县十二人。下中县,减下上县六人。下下县,减下中县五人。
州,置总管者,列为上中下三等。总管刺史加使持节。
镇,置将、副。戍,置主、副。关,置令、丞。其制,官属各立三等之差。
同州,总监、副监各一人,置二丞。统食货农圃二监、副监。岐州亦置监、副监。诸冶亦置三等监。各有丞员。
盐池,置总监、副监、丞等员。管东西南北面等四监,亦各置副监及丞。陇右牧,置总监、副监、丞,以统诸牧。其骅骝牧及二十四军马牧,每牧置仪同及尉、大都督、帅都督等员。驴骡牧,置帅都督及尉。原州羊牧,置大都督并尉。原州驼牛牧,置尉。又有皮毛监、副监及丞、录事。又盐州牧监,置监及副监,置丞,统诸羊牧,牧置尉。苑川十二马牧,每牧置大都督及尉各一人,帅都督二人。沙苑羊牧,置尉二人。缘边交市监及诸屯监,每监置监、副监各一人。畿内者隶司农,自外隶诸州焉。
五岳各置令,又有吴山令,以供其洒扫。
三师、王、三公,为正一品。
上柱国、郡王、国公、开国郡县公,为从一品。
柱国、太子三师、特进、尚书令、左右光禄大夫、开国侯,为正二品。
上大将军、尚书左右仆射、雍州牧、金紫光禄大夫,为从二品。
大将军,吏部尚书,太常、光禄、卫尉等三卿,太子三少,纳言,内史令,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候、领左右等大将军,礼部、兵部、都官、度支、工部尚书,宗正、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等六卿,上州刺史,京兆尹,秘书监,银青光禄大夫,开国伯,为正三品。
上开府仪同三司,散骑常侍,左右卫、武卫、武候、领左右、监门等将军,国子祭酒,御史大夫,将作大匠,中州刺史,亲王师,朝议大夫,为从三品。
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太常、光禄、卫尉等三少卿,太子左右卫、宗卫、内等率,尚书吏部侍郎,给事黄门侍郎,太子左庶子,宗正、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等少卿,下州刺史,已前上阶。内史侍郎,太子右庶子,通直散骑常侍,左右监门郎将,朝散大夫,开国子,为正四品。
上仪同三司,尚书左丞,太子左右卫、宗卫、内等副率,左右监门率,上郡太守,雍州别驾,亲王府长史,太子家令,率更令、仆,内侍,城门校尉,已前上阶。尚书右丞,上镇将军,雍州赞务,直阖将军,亲王府司马,谏议大夫,为从四品。
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内常侍,秘书丞,国子博士,散骑侍郎,太子内舍人,太子左右监门副率,员外散骑常侍,上州长史,亲王府谘议参军事,开国男,已前上阶。尚食、尚药典御,上州司马,为正五品。
著作郎,通直散骑侍郎,中郡太守,直寝,太子洗马,中州长史,奉车都尉,已前上阶。都水使者,治书侍御史,大兴、长安令,大理司直,直斋,太子直閤,京兆郡丞,中州司马,中镇将,上镇副,内给事,驸马都尉,亲王友,员外散骑侍郎,为从五品。
翊军、翊师将军,尚书诸曹侍郎,内史舍人,下郡太守,大都督,亲王府掾属,下州长史,已前上阶。四征将军,征东、征南、征西、征北。三将军,内军、镇军、抚军。大理正、监、评、千牛备身左右,左右监门校尉,内尚食典御,符玺监,御府监,殿内监,太子内直监,下州司马,下镇将,中镇副,为正六品。
四平将军,平东、平南、平西、平北。四将军,前军、后军、左军、右军。通事舍人,亲王文学,帅都督,左右领军府长史,太子直寝,亲王府主簿,亲王府录事参军事,太子门大夫,给事,上县令,已前上阶。冠军、辅国二将军,太子舍人,直后,三寺丞,亲王府功曹、记室、仓户曹参军事,城门直长,太子直斋,太子副直监,太子典内,左右领军府司马,下镇副,为从六品。
镇远、安远二将军,员外散骑侍郎,御医,左右卫、武卫、武候、领左右等府长史,亲卫,亲王府诸曹参军事,已前上阶。建威、宁朔二将军,六寺丞,秘书郎,著作佐郎,太子千牛备身,太子备身左右,尚食、尚药、左右监门等直长,太子通事舍人,左右卫、武卫、武候、领左右等府司马,都督,太子典膳、药藏等监,太子斋帅,上戍主,为正七品。
宁远、振威二将军,左右监门府长史,太子左右卫、宗卫等率,左右虞侯、左右内率等府长史,符玺、御府、殿内等直长,上州录事参军事,左右领军府掾属,亲王府东西阁祭酒,中县令,上郡丞,太子亲卫,将作丞,勋卫,亲王府参军事,上镇长史,已前上阶。伏波、轻车二将军,太学、太常二博士,武骑常侍,奉朝请,国子助教,亲王府诸曹行参军,太子直后,太子左右监门直长,大兴、长安县丞,太子侍医,侍御史,太史令,上州诸曹参军事,左右监门府、太子左右卫、左右宗卫、左右虞候、左右内率等司马,上镇司马,为从七品。
宣威、明威二将军,协律郎,都水丞,殿内将军,太子左右监门率府长史,别将,下县令,中郡丞,中州录事参军事,上上州诸曹行参军事,亲王府行参军,左右领军府录事参军事,中镇长史,太子内坊丞,太子勋卫,已前上阶。襄威、厉威二将军,殿内御史,掖庭、宫闱二令,上署令,公车、郊社、太庙、太祝、平准、太乐、骅骝、武库、典客、钩盾、左藏、太仓、左尚方、右尚方、司染、典农、京市、太官、鼓吹。太子左右监门率府司马,中州诸曹参军事,左右卫、武卫、武候等府录事参军事,左右领军府诸曹参军事,内尚食丞,中戍主,上戍副,为正八品。
威戎、讨寇二将军,四门博士,主书,门下录事,尚书都事,监察御史,内谒者监,上关令,中署令,太医、右藏、黄庙、乘黄、龙庙、衣冠、守宫、华林、上林、掌冶、导官、左校、右校、牛羊、典牧。下郡丞,下州录事参军事,中州诸曹行参军,备身,左右卫、武卫、武候、领左右等府诸曹参军事,左右领军府诸曹行参军,太子左右卫、宗卫、率等府录事参军事,下镇长史,太子翊卫,已前上阶。荡寇、荡难二将军,亲王府长兼行参军及典签,员外将军,统军,太子三寺丞,中关令,奚官、内仆二令,下署令,诸陵、崇玄、太卜、车府、清商、司仪、肴藏、良醖、掌醢、甄官、廪牺。上津尉,下州诸曹参军事,左右卫、武卫、武候等府诸曹行参军,领左右府铠曹行参军,左右监门、太子左右卫、宗卫等率,左右虞候,左右内率等府诸曹参军事,掌船局都尉,上镇诸曹参军事,上县丞,上郡尉,为从八品。
殄寇、殄难二将军,太学助教,太子备身,大理寺律博士,诸校书郎,都水参军事,内史录事,内谒者令,内寺伯,中县丞,下关令,中津尉,下州诸曹行参军,上州行参军,左右监门府铠曹行参军,太子左右卫、宗卫、虞候府等诸曹行参军,太子左右内率府铠曹行参军,左右领军府行参军,中镇诸曹参军事,上镇士曹行参军,中郡尉,已前上阶。扫寇、扫难二将军,殿内司马督,太子食官、典仓、司藏等令,尚食、尚医、军主、太史、掖庭、宫闱局等丞,上署丞,太子左右监门率府诸曹参军事,中州行参军,左右卫、武卫、武候等府行参军,上州典签,下戍主,上关丞,太子典膳、药藏等局丞,下郡尉,典客署掌客,司辰师,为正九品。
旷野、横野二将军,掖庭局宫教博士,太祝,太子厩牧令,太子校书,下县丞,中署丞,左右监门率府铠曹行参军,下州行参军,中州典签,左右监门府、太子左右卫、宗卫、虞候、率府等行参军,正字,太子内坊丞直,中关、上津丞,下镇诸曹参军事,中镇士曹行参军,上县尉,已前上阶。偏、裨二将军,四门助教,书算学博士,奉礼郎,员外司马督,幢主、奚官、内仆等局丞,下署丞,下州典签,内谒者局丞,中津丞,中县尉,太子正字,太史监候,太官监膳,御府局监事,左右校及掖庭监作,太史司历,诸乐师,为从九品。
又有流内视品十四等:
行台尚书令,为视正二品。
上总管、行台尚书仆射,为视从二品。
中总管、行台诸曹尚书,为视正三品。
下总管,为视从三品。
行台尚书左右丞,为视从四品。
同州总监、陇右牧总监,为视从五品。
行台诸曹侍郎,为视正六品。
上柱国、嗣王、郡王、柱国府长史、司马、谘议参军事,盐池总监,同州、陇右牧总副监,王、二王后国令,为视从六品。
上大将军、大将军府长史、司马,上柱国、嗣王、郡王、柱国府掾属,嗣王文学,公国令,王、二王后大农尉、典卫,为视正七品。
上开府、开府府长史、司马,上大将军、大将军府掾属,上柱国、嗣王、郡王、柱国府诸曹参军事,盐池总副监,盐州牧监,诸屯监,国子学生,侯、伯国令,公国大农尉、典卫、雍州萨保,为视从七品。
上仪同、仪同府长史、司马,上大将军、大将军府诸曹参军事,上柱国、嗣王、郡王、柱国府参军事,诸曹行参军,行台诸监,同州诸监,盐池四面监,皮毛监,岐州监,同州总监、陇右牧监等丞,诸大冶监,雍州州都主簿,子、男国令,侯、伯国大农尉、典卫,王、二王后国常侍,为视正八品。
行台尚书都事,上开府、开府府诸曹参军事,上大将军、大将军府参军事、诸曹行参军,上柱国、嗣王、郡王、柱国府行参军,五岳、四渎、吴山等令,盐池四面副监,诸皮毛副监,行台诸副监,诸屯副监,诸中冶监,诸缘边交市监,盐池总监丞,诸州州都主簿,雍州西曹书佐、诸曹从事,京兆郡正功曹,太学生,子、男国大农、典卫,为视从八品。
开府府法曹行参军,上仪同、仪同府诸曹参军事,上大将军、大将军府行参军,上柱国、嗣王、郡王、柱国府典签,同州诸副监,岐州副监,诸小冶监,盐州牧监丞,诸大冶监丞,诸缘边交市副监,诸郡正、功曹,京兆郡主簿,诸州西曹书佐、祭酒从事,雍州部郡从事,公国常侍,王、二王后国侍郎,公主家令,诸州胡二百户已上萨保,为视正九品。
仪同府法曹行参军,上开府、开府府行参军,上大将军、大将军府典签,上仪同、仪同府行参军,上开府府典签,行台诸监丞,盐池四面监丞,皮毛监丞,诸中冶监丞,四门学生,诸郡主簿,诸州部郡从事,雍州武猛从事,大兴、长安县正、功曹、主簿,侯、伯、子、男国常侍,公国侍郎,为视从九品。
又有流外勋品、二品、三品、四品、五品、六品、七品、八品、九品之差。又视流外,亦有视勋品、视二品、视三品、视四品、视五品、视六品、视七品、视八品、视九品之差。极于胥吏矣,皆无上下阶云。
京官正一品,禄九百石,其下每以百石为差,至正四品,是为三百石。从四品,二百五十石,其下每以五十石为差,至正六品,是为百石。从六品,九十石,以下每以十石为差,至从八品,是为五十石。食封及官不判事者,并九品,皆不给禄。其给皆以春秋二季。刺史、太守、县令,则计户而给禄,各以户数为九等之差。大州六百二十石,其下每以四十石为差,至于下下,则三百石。大郡三百四十石,其下每以三十石为差,至于下下,则百石。大县百四十石,其下每以十石为差,至于下下,则六十石。其禄唯及刺史二佐及郡守、县令。
三年四月,诏尚书左仆射,掌判吏部、礼部、兵部三尚书事,御史纠不当者,兼纠弹之。尚书右仆射,掌判都官、度支、工部三尚书事,又知用度。余皆依旧。寻改度支尚书为户部尚书,都官尚书为刑部尚书。诸曹侍郎及内史舍人,并加为从五品。增置通事舍人十二员,通旧为二十四员。废光禄寺及都水台入司农,废卫尉入太常尚书省,废鸿胪亦入太常。罢大理寺监、评及律博士员,加置正为四人。罢郡,以州统县,改别驾、赞务,以为长史、司马。旧周、齐州郡县职,自州都、郡县正已下,皆州郡将县令至而调用,理时事。至是不知时事,直谓之乡官。别置品官,皆吏部除授,每岁考殿最。刺史、县令,三年一迁,佐官四年一迁。佐官以曹为名者,并改为司。六年,尚书省二十四司,各置员外郎一人,以司其曹之籍帐。侍郎阙,则厘其曹事。吏部又别置朝议、通议、朝请、朝散、给事、承奉、儒林、文林等八郎,武骑、屯骑、骁骑、游骑、飞骑、旅骑、云骑、羽骑八尉。其品则正六品以下,从九品以上。上阶为郎,下阶为尉。散官番直,常出使监检。罢门下省员外散骑常侍、奉朝请、通事令史员,及左右卫、殿内将军,司马督,武骑常侍等员。
十二年,复置光禄、卫尉、鸿胪等寺。诸州司以从事为名者,改为参军。
十三年,复置都水台。国子寺罢隶太常,又改寺为学。
十四年,诸省各置主事令史员。改九等州县为上、中、中下、下,凡四等。
十五年,罢州县、乡官。
十六年,内侍省加置内主事员二十人,以承门阁。
十八年,置备身府。
二十年,改将作寺为监,以大匠为大监。初加置副监。
仁寿元年,改都水台为监,更名使者为监。罢国子学,唯立太学一所,置博士五人,从五品,学生七十二人。
三年,监门府又置门候一百二十人。
炀帝即位,多所改革。三年定令,品自第一至于第九,唯置正从,而除上下阶。罢诸总管,废三师、特进官。分门下、太仆二司,取殿内监名,以为殿内省,并尚书、门下、内史、秘书,以为五省。增置谒者、司隶二台,并御史为三台。分太府寺为少府监。改内侍省为长秋监,国子学为国子监,将作寺为将作监,并都水监,总为五监,改左右卫为左右翊卫,左右备身为左右骑卫。左右武卫依旧名。改领军为左右屯卫,加置左右御。改左右武候为左右候卫。是为十二卫。又改领左右府为左右备身府,左右监门依旧名,凡十六府。其朝之班序,以品之高卑为列。品同则以省府为前后,省府同则以局署为前后焉。
尚书省六曹,各侍郎一人,以贰尚书之职。又增左、右丞阶,与六侍郎并正四品。诸曹侍郎并改为郎。又改吏部为选部郎,户部为人部郎,礼部为仪曹郎,兵部为兵曹郎,刑部为宪部郎,工部为起部郎,以异六侍郎之名,废诸司员外郎,而每增置一曹郎,各为二员。都司郎各一人,品同曹郎,掌都事之职,以都事为正八品,分隶六尚书。诸司主事,并去令史之名。其令史随曹闲剧而置。每十令史置一主事,不满十者亦置一人。其余四省三台,亦皆曰令史,九寺五监诸卫府,则皆曰府史。后又改主客郎为司蕃郎。寻又每减一郎,置承务郎一人,同员外之职。
旧都督已上,至上柱国,凡十一等,及八郎、八尉、四十三号将军官,皆罢之。并省朝议大夫。自一品至九品,置光禄、从一品。左右光禄、左正二品,右从二品。金紫、正三品。银青光禄、从三品。正议、正四品。通议、从四品。朝请、正五品。朝散从五品。等九大夫,建节、正六品。奋武、从六品。宣惠、正七品。绥德、从七品。怀仁、正八品。守义、从八品。奉诚、正九品。立信从九品。等八尉,以为散职。开皇中,以开府仪同三司为四品散实官,至是改为从一品,同汉、魏之制,位次王公。门下省减给事黄门侍郎员,置二人,去给事之名,移吏部给事郎名为门下之职,位次黄门下。置员四人,从五品,省读奉案。废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谏议大夫、散骑侍郎等常员。改符玺监为郎,置员二人,为从六品。加录事阶为正八品。以城门、殿内、尚食、尚药、御府等五局隶殿内省。十二年,又改纳言为侍内。
内史省减侍郎员为二人,减内史舍人员为四人。加置起居舍人员二人,从六品。次舍人下。改通事舍人员为谒者台职。减主书员,置四人,加为正八品。十二年,改内史为内书。
殿内省置监、正四品。少监、从四品。丞,从五品。各一人,掌诸供奉。又有奉车都尉十二人,掌进御舆马。统尚食、尚药、尚衣、尚舍、尚乘、尚辇等六局,各置奉御二人,正五品。皆置直长,以贰之。正七品。尚食直长六人,又有食医员。尚药直长四人,又有侍御医、司医、医佐员。尚衣即旧御府也,改名之,有直长四人。尚舍即旧殿中局也,改名之,有直长八人。尚乘局置左右六闲:一左右飞黄闲,二左右吉良闲,三左右龙媒闲,四左右騊駼闲,五左右駃騠闲,六左右天苑闲。有直长十四人,又有奉乘十人。尚辇有直长四人,又有掌辇六人。城门置校尉一人,降为正五品。后又改校尉为城门郎,置员四人,从六品。自殿内省隶为门下省官。
秘书省降监为从三品,增置少监一人。从四品。增著作郎阶为正五品,减校书郎为十人。改太史局为监,进令阶为从五品,又减丞为一人。置司辰师八人,增置监候为十人。其后又改监、少监为令、少令。增秘书郎为从五品,加置佐郎四人,从六品。以贰郎之职。降著作郎阶为从五品。又置儒林郎十人,正七品。掌明经待问,唯诏所使。文林郎二十人,从八品。掌撰录文史,检讨旧事。此二郎皆上在籓已来直司学士。增校书郎员四十人,加置楷书郎员二十人,从九品。掌抄写御书。
御史台增治书侍御史为正五品。省殿内御史员,增监察御史员十六人,加阶为从七品。开皇中,御史直宿禁中,至是罢其制。又置主簿、录事员各二人。五年,又降大夫阶为正四品,减治书侍御史为从五品;增侍御史为正七品,唯掌侍从纠察,其台中簿领,皆治书侍御史主之。后又增置御史,从九品,寻又省。
谒者台大夫一人,从四品。五年,改为正四品。掌受诏劳问,出使慰抚,持节察授,及受冤枉而申奏之。驾出,对御史引驾。置司朝谒者二人以贰之。从五品。属官有丞一人,主簿、录事各一人等员。又有通事谒者二十人,从六品。即内史通事舍人之职也。次有议郎二十四人,通直三十六人,将事谒者三十人,谒者七十人,皆掌出使。其后废议郎,通直、将事谒者,谒者等员,而置员外郎八十员。寻诏门下、内史、御史、司隶、谒者五司,监受表,以为恆式,不复专谒者矣。寻又置散骑郎,从五品,二十人,承议郎、正六品。通直郎,从六品。各三十人,宣德郎、正七品。宣义郎,从七品,各四十人,从事郎、正八品。将仕郎、从八品。常从郎、正九品。奉信郎,从九品。各五十人,是为正员。并得禄当品。又各有散员郎,无员无禄。寻改常从为登仕,奉信为散从。自散骑已下,皆主出使,量事大小,据品以发之。
司隶台大夫一人,正四品。掌诸巡察。别驾二人,从五品。分察畿内,一人案东都,一人案京师。刺史十四人,正六品。巡察畿外。诸郡从事四十人,副刺史巡察。其所掌六条:一察品官以上理政能不。二察官人贪残害政。三察豪强奸猾,侵害下人,及田宅逾制,官司不能禁止者。四察水旱虫灾,不以实言,枉征赋役,及无灾妄蠲免者。五察部内贼盗,不能穷逐,隐而不申者。六察德行孝悌,茂才异行,隐不贡者。每年二月,乘轺巡郡县,十月入奏。置丞、从六品。主簿、从八品。录事从九品。各一人,后又罢司隶台,而留司隶从事之名,不为常员。临时选京官清明者,权摄以行。
光禄已下八寺卿,皆降为从三品。少卿各加置二人,为从四品。诸寺上署令,并增为正六品,中署令为从六品,下置令为正七品。始开皇中,署司唯典掌受纳,至是署令为判首,取二卿判。丞唯知勾检。令阙,丞判。五年,寺丞并增为从五品。
太常寺罢太祝署,而留太祝员八人,属寺。后又增为十人。奉礼减置六人。太庙署又置阴室丞,守视阴室。改乐师为乐正,置十人。太卜又省博士员,置太卜卜正二十人,以掌其事。太医又置医监五人,正十人。罢衣冠、清商二署。
太仆减骅骝署入殿内尚乘局,改龙厩曰典厩署,有左、右驳皁二厩。加置主乘、司库、司廪官。罢牛羊署。
大理寺丞改为勾检官,增正员为六人,分判狱事。置司直十六人,降为从六品,后加至二十人。又置评事四十八人,掌颇同司直,正九品。
鸿胪寺改典客署为典蕃署。初炀帝置四方馆于建国门外,以待四方使者,后罢之,有事则置,名隶鸿胪寺,量事繁简,临时损益。东方曰东夷使者,南方曰南蛮使者,西方曰西戎使者,北方曰北狄使者,各一人,掌其方国及互市事。每使者署,典护录事、叙职、叙仪、监府、监置、互市监及副、参军各一人。录事主纲纪。叙职掌其贵贱立功合叙者。叙仪掌小大次序。监府掌其贡献财货。监置掌安置其驼马船车,并纠察非违。互市监及副掌互市。参军事出入交易。
司农但统上林、太仓、钩盾、导官四署,罢典农、华林二署,而以平准、京市隶太府。
太府寺既分为少府监,而但管京都市五署及平准、左右藏等,凡八署。京师东市曰都会,西市曰利人。东都东市曰丰都,南市曰大同,北市曰通远。及改诸令为监,唯市署曰令。
国子监依旧置祭酒,加置司业一人,从四品,丞三人,加为从六品。并置主簿、录事各一人。国子学置博士,正五品,助教,从七品,员各一人。学生无常员,太学博士、助教各二人,学生五百人。先是仁寿元年,省国子祭酒、博士,置太学博士员五人,为从五品,总知学事。至是太学博士降为从六品。
将作监改大监、少监为大匠、少匠,丞加为从六品。统左右校及甄官署。五年,又改大匠为大监,正四品,少匠为少监,正五品。十三年,又改监、少监为令、少令。丞加品至从五品。
少府监置监,从三品,少监,从四品,各一人。丞从五品,二人。统左尚、右尚、内尚、司织、司染、铠甲、弓弩、掌冶等署。复改监、少监为令、少令。并司织、司染为织染署,废铠甲、弓弩二署。
都水监改为使者,增为正五品,丞为从七品。统舟楫、河渠二署。舟楫署每津置尉一人。五年,又改使者为监,四品,加置少监,为五品。后又改监、少监为令,从三品,少令,从四品。
长秋监置令一人,正四品,少令一人,从五品,丞二人,正七品。并用士人。改内常侍为内承奉,置二人,正五品;给事为内承直,置四人,从五品。并用宦者。罢内谒者官,领掖庭、宫闱、奚官等三署,并参用士人。后又置内谒者员。
十二卫,各置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总府事,并统诸鹰扬府。改骠骑为鹰扬郎将,正五品;车骑为鹰扬副郎将,从五品;大都督为校尉;帅都督为旅帅;都督为队正,增置队副以贰之。改三卫为三侍。其直閤将军、直寝、奉车都尉、驸马都尉、直斋、别将、统军、军主、幢主之属,并废。以武候府司辰师员,隶为太史局官。其军士,左右卫所领名为骁骑,左右骁卫所领名豹骑,左右武卫所领名熊渠,左右屯卫所领名羽林,左右御所领名射声,左右候卫所领名佽飞,而总号卫士,每卫置护军四人,掌副贰将军。将军无则一人摄。寻改护军为武贲郎将,正四品,而置武牙郎将六人,副焉,从四品。诸卫皆置长史,从五品。又有录事参军,司仓、兵、骑、铠等员。翊卫又加有亲侍。鹰扬府每府置鹰扬郎将一人,正五品,副鹰扬郎将一人,从五品,各有司马及兵、仓两司。其府领亲、勋、武三侍,非翊卫府,皆无三侍。鹰扬每府置越骑校尉二人,掌骑士,步兵校尉二人,领步兵,并正六品。外军鹰扬官并同。左右候卫增置察非掾二人,专纠弹之事。五年,又改副郎将并为鹰击郎将。
左右领左右府,改为左右备身府,各置备身郎将一人。又各置直斋二人以贰之,并正四品,掌侍卫左右。统千牛左右、司射左右各十六人,并正六品。千牛掌执千牛刀宿卫,司射掌供御弓箭。置长史,正六品,录事,司兵、仓、骑,参军等员,并正八品。有折冲郎将,各三人,正四品,掌领骁果。又各置果毅郎将三人以贰之,从四品。其骁果,置左、右雄武府雄武郎将以领之。以武勇郎将为副员,同鹰扬、鹰击。有司兵、司骑二局,并置参军事。
左右监门府,改将军为郎将,各置一人,正四品,直阁各六人,正五品。置官属,并同备身府。又增左右门尉员一百二十人,正六品;置门候员二百四十人,正七品。并分掌门禁守卫。
门下坊减内舍人、洗马员,各置二人,减侍医,置二人。改门大夫为宫门监,正字为正书。
典书坊改太子舍人为管记舍人,减置四人,改通事舍人为宣令舍人,为八员。家令改为司府令,内坊承直改为典直。
左右卫率改为左右侍率,正四品。改亲卫为功曹,勋卫为义曹,翊卫为良曹。罢直斋、直阁员。
左右宗卫率改为左右武侍率,正四品。
左右虞候开府改为左右虞候率,正四品,并置副率。
左右内率降为正五品。千牛备身改为司仗左右,备身左右改为主射左右。各员八人。
左右监门率改为宫门将,降为正五品。监门直长改为直事,置六十人。
开皇中,置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为九等者,至是唯留王、公、侯三等。余并废之。
王府诸司参军,更名诸司书佐,属参军则直以属为名。改国令为家令。自余以国为名者,皆去之。
行宫所在,皆立总监以司之。上宫正五品,中宫从五品,下宫正七品。陇右诸牧,置左、右牧监各一人,以司统之。
罢州置郡,郡置太守。上郡从三品,中郡正四品,下郡从四品。京兆、河南则俱为尹,并正三品。罢长史、司马,置赞务一人以贰之。京兆、河南从四品,上郡正五品,中郡从五品,下郡正六品。次置东西曹掾,京兆、河南从五品,上郡正六品,中郡从六品,下郡正七品。主簿,司功、仓、户、兵、法、士曹等书佐,各因郡之大小而为增减。改行参军为行书佐。旧有兵处,则刺史带诸军事以统之,至是别置都尉,副都尉。都尉正四品,领兵,与郡不相知。副都尉正五品。又置京辅都尉,从三品,立府于潼关,主兵领遏。并置副都尉,从四品。又置诸防主、副官,掌同诸镇。大兴、长安、河南、洛阳四县令,并增为正五品。诸县皆以所管闲剧及冲要以为等级。丞、主簿如故。其后诸郡各加置通守一人,位次太守,京兆、河南,则谓之内史。又改郡赞务为丞,位在通守下,县尉为县正,寻改正为户曹、法曹,分司以承郡之六司。河南、洛阳、长安、大兴,则加置功曹,而为三司,司各二人。郡县佛寺,改为道场,道观改为玄坛,各置监、丞。京都诸坊改为里,皆省除里司,官以主其事。
帝自三年定令之后,骤有制置,制置未久,随复改易。其余不可备知者,盖史之阙文云。
*********志第二十四 暂缺
*********志第二十五 地理中
河南郡旧置洛州。大业元年移都,改曰豫州。东面三门,北曰上春,中曰建阳,南曰永通。南面二门 ,东曰长夏,正南曰建国。里一百三,市三。三年改为郡,置尹。统县十八,户二十万二千二百三十。
河南带郡。有关官。有郏山。有瀍水。洛阳有汉已来旧都。后魏置司州,东魏改曰洛州。后周置东京六府、洛州总管。开皇元年改六府,置东京尚书省。其年废东京尚书省。二年废总管,置河南道行台省。三年废行台,以洛州刺史领总监。十四年于金墉城别置总监。炀帝即位,废省。置河南县,东魏迁鄴,改为宜迁县。后周复曰河南。大业元年徙入新都。又东魏置洛阳郡、河阴县。开皇初郡并废,又析置伊川县。大业初河阴、伊川二县并入焉。阌乡旧曰湖城,开皇十六年改焉。有王涧、全鸠涧、秦山。桃林开皇十六年置。有上阳宫。有淄水。陕后魏置,及置陕州、恆农郡。后周又置崤郡。开皇初郡并废。大业初州废,置弘农宫。有常平仓、温汤。有砥柱。熊耳后周置,有同轨郡。开皇初郡废。又有后魏崤县,大业初废入。有二崤。有天柱山、大头山、硖石山、谷水。渑池后周置河南郡,大象中废。新安后周置中州及东垣县,州寻废。开皇十六年置谷州,仁寿四年州废,又废新安入东垣。大业初改名新安。有冶官。有騩山、强山、缺门山、孝水、涧水、金谷水。偃师旧废,开皇十六年置。有关官。有河阳仓。有都尉府。有首阳山、郦山、乾脯山。巩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有兴洛仓。有九山,有天陵山、缑山、东首阳山。宜阳后魏置宜阳郡,东魏置阳州,后周改曰熊州。又复后魏置南渑池县。后周改曰昌洛。开皇初郡废。十八年改昌洛曰洛水。大业初废熊州,省洛水入宜阳。又东魏置金门郡,后周废。有福昌宫、金门山、女几山、太阴山、嶕峣山。寿安后魏置县曰甘棠,仁寿四年改焉。有显仁宫。有慈涧。陆浑东魏置伊川郡,领南陆浑县。开皇初废郡,改县曰伏流。大业初改曰陆浑。又有东魏北荆州,后周改曰和州。开皇初又改曰伊州。大业初州废。又有东魏东亭县,寻废。有方山、三涂山、孤山、阳山、王母涧。伊阙旧曰新城,东魏置新城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县改名焉。有伊阙山。兴泰大业初置。有鹿归山、石墨山、钟山。缑氏旧废,东魏置。开皇十六年废,大业初又置。有缑氏山、轘辕山、景山。崇阳后魏置,曰颍阳。东魏分置堙阳,后周废颍阳入。开皇六年改曰武林。十八年改曰轮氏,大业元年改曰嵩阳。又有东魏中川郡,后周废。有嵩高山、少室山、颍水。阳城后魏置阳城郡,开皇初废。十六年置嵩州,仁寿四年废。又后魏置康城县,仁寿四年废入焉。有箕山、偃月山、荆山、禹山、崤山。
荥阳郡旧郑州。开皇十六年置管州。大业初复曰郑州。统县十一,户十六万九百六十四。
管城旧曰中牟,东魏置广武郡。开皇初郡废,改中牟曰内牟。十六年析置管城。十八年改内牟曰圃田入焉。后魏置曲梁县,后齐废,有郑水。汜水旧曰成皋,即武牢也。后魏置东中府,东魏置北豫州,后周置荥州。开皇初曰郑州,十八年改成皋曰汜水。大业初置武牢都尉府。有周山、天陵山。荥泽开皇四年置,曰广武。仁寿元年改名焉。原武开皇十六年置。阳武圃田开皇十六年置,曰郏城。大业初改焉。浚仪东魏置梁州、陈留郡,后齐废开封郡入,后周改曰汴州。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州废。有关官。有通济渠、蔡水。酸枣后齐废,开皇六年复。有关官。新郑后魏废,开皇十六年复,大业初并宛陵县入焉。有关官。有大騩山。荥阳旧置荥阳郡。后齐省卷、京二县入,改曰成皋郡。开皇初郡废。有京索水、梧桐涧。开封东魏置郡,后齐废。
梁郡开皇十六年置宋州。统县十三,户十五万五千四百七十七。
宋城旧曰睢阳,置梁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县改名焉。大业初又置郡。又梁置北新安郡,寻废。雍丘后魏置阳夏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置杞州。大业初州废。襄邑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宁陵后齐废,开皇六年复。虞城后魏曰萧,后齐废。开皇十六年置,改名焉。又后魏置沛郡,后齐废。谷熟后魏废,开皇十六年复。陈留后魏废,开皇六年复。十六年析置新里县,大业初废入焉。又有小黄县,后齐废入。有睢水、涣水。下邑后齐废巳吾县入焉。考城后魏曰考阳,置北梁郡。后齐郡县并废,为城安县。开皇十八年以重名,改曰考城。楚丘后魏曰巳氏,置北谯郡。后齐郡县并废。开皇四年又置巳氏,六年改曰楚丘。砀山后魏置,曰安阳。开皇十八年改名焉。有砀山、鱼山。圉城旧曰圉,后齐废,开皇六年复置,曰圉城。有谷水。柘城旧曰柘,久废。开皇十六年置,曰柘城。
谯郡后魏置南充州。后周置总管府,后改曰亳州。开皇元年府废。统县六,户七万四千八百一十七。
谯旧曰小黄,置陈留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分置梅城县。大业三年,改小黄为谯县,并梅城入焉。酂旧废,开皇十六年复。旧有马头郡,后魏又置下邑县,后齐并废。城父宋置,曰浚仪。开皇十八年改焉。谷阳后齐省,开皇六年复。山桑后魏置涡州、涡阳县,又置谯郡。梁改涡州曰西徐州。东魏改曰谯州。开皇初郡废,十六年改涡阳为肥水。大业初州废,改县曰山桑。又梁置北新安郡,东魏改置蒙郡。后齐废郡,置蒙县,后又置郡。开皇初郡废。又梁置阳夏郡,东魏废。临涣后魏置临涣郡,又别置丹城县。东魏析置白椫县,后齐郡废。开皇元年丹城省,大业初白椫又省,并入焉。有嵇山、龙冈。
济阴郡后魏置西兗州,后周改曰曹州。统县九,户十四万九百四十八。
济阴后魏置沛郡,后齐废。又开皇六年分置黄县,十八年改为蒙泽,大业初废入焉。外黄后齐废成安县入。又开皇十八年置首城县,大业初废入焉。济阳 成武后齐置永昌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置戴州。大业初州废。冤句乘氏 定陶 单父后魏曰离狐,置北济阴郡。后齐郡县并废。开皇六年更置,名单父。金乡开皇十六年分置昌邑县,大业初并入。
襄城郡东魏置北荆州,后周改曰和州。开皇初改为伊州,大业初改曰汝州。统县八,户十万五千九百一十七。
承休旧曰汝原,置汝北郡,后改曰汝阴郡。后周郡废。大业初改县曰承休,置襄城郡。有黄水。梁旧置汝北郡,后齐废。有滥泉。郏城旧曰龙山。东魏置顺阳郡及南阳郡、南阳县。开皇初改龙山曰汝南,三年二郡并废。十八年改汝南曰辅城,南阳曰期城。大业初改辅城曰郏城,废期城入焉。有关官,有大留山。阳翟东魏置阳翟郡,开皇初郡废。有钓台。有九山祠。汝源 汝南有后魏汝南郡及符垒县,并后齐废。鲁后魏置荆州,寻废,立鲁阳郡,后置鲁州。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州废。有关官。有和山、大义山。犨城旧曰雉阳。开皇十八年改曰湛水,大业初改名焉。又有后周置武山郡,开皇初废。后魏置南阳县、河山县,大业初并废入焉。有应山。
颍川郡旧置颍州,东魏改曰郑州,后周改曰许州。统县十四,户十九万五千六百四十。
颍川旧曰长社,置颖川郡,后齐废颍阴县入,开皇初废郡改县焉。又东魏置黄台县,大业初废入焉,置郡。襄城旧置襄城郡,后周置汝州。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州废。有溵水。汝坟后齐置汉广郡,寻废,有首山。叶后齐置襄州。后周废襄州,置南襄城郡。开皇初郡废。又东魏置定南郡,后周废为定南县。大业初省入。北舞旧置定陵郡,开皇初废。有百尺沟。郾城开皇初置,十六年置道州,大业初州废。又后魏置颍川郡,后齐改为临颍郡,开皇初郡废。又有邵陵县,大业初废。有溵水。繁昌 临颍 尉氏后齐废,开皇六年复。长葛开皇六年置。许昌 氵隐强开皇十六年置,曰陶城,大业初改焉。扶沟 鄢陵东魏置许昌郡,后齐废县。开皇初郡废,七年复鄢陵县。十六年置洧州,大业初州废。又开皇十六年置蔡陂县,至是省入焉。
汝南郡后魏置豫州,东魏置行台。后周置总管府,后改曰舒州,寻复曰豫州,及改洛州为豫州,此为溱州,又改曰蔡州。统县十一,户十五万二千七百八十五。
汝阳旧曰上蔡,置汝南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置郡,改县曰汝阳,并废保城县入焉。有鸿郄陂。城阳旧废,梁置,又有义兴县。后魏置城阳郡,梁置楚州,东魏置西楚州,后齐曰永州。开皇九年,废入纯州。十八年改义兴为纯义。大业初州县并废入焉。又梁置伍城郡,后齐废。有十丈山、大木山。真阳旧置郢州。东魏废州,置义阳郡。后齐废郡入保城县。开皇十一年废县。十六年置县,曰真丘。大业初改曰真阳。又有白狗县,梁置淮州。后齐废州,以置齐兴郡,郡寻废。开皇初,改县曰淮川,至是亦省入焉。又有后魏安阳县,后废。有汶水。新息后魏置东豫州。梁改曰西豫州。又改曰淮州。东魏复曰东豫州,后周改曰息州,大业初州废。又后魏置汝南郡,开皇初郡废。又梁置滇州,寻废。又梁置北光城郡,东魏废,又有北新息县,后齐废。褒信宋改曰包信。大业初改复旧焉。又梁置梁安郡,开皇初废。又有长陵郡,后齐废为县。大业初又省县焉。上蔡后魏置,曰临汝。后齐废。开皇中置,曰武津。大业初改名焉。平舆旧废,大业初改新蔡置焉。有葛陂。新蔡齐置北新蔡郡,魏曰新蔡郡,东魏置蔡州。后齐废州置广宁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置舒州及舒县、广宁县。仁寿元年改广宁曰汝北。大业初州废,改汝北曰新蔡。又后齐置永康县,后改名曰澺水,至是及舒县并废入焉。朗山旧曰安昌,置初安郡。废,十八年县改名焉。又梁置除州,后魏废,又齐置荆州,寻废。后周又置威州,后又废。吴房故曰遂宁,后齐省绥义县入焉。大业初改曰吴房。西平后魏置襄城郡,后齐改郡曰文城,开皇初郡废。又有故武阳县,十八年改曰吴房,大业初省。又有故洧州、灊州,并后齐置,开皇初皆废。
淮阳郡开皇十六年置陈州。统县十,户十二万七千一百四。
宛丘后魏曰项,置陈郡。开皇初县改名宛丘,寻废郡,后析置临蔡县。大业初置淮阳郡,并临蔡县入焉。又后魏置南阳郡,东魏废。西华旧曰长平,开皇十八年改曰鸿沟。大业初改焉。有旧长平县,后齐废。溵水开皇十六年置,又有后魏汝阳郡及县,后齐郡废,大业初县废。抚乐开皇十六年置。有涡水。太康旧曰阳夏,并置淮阳郡。开皇初郡废,七年更名太康。有洼水。鹿邑旧曰武平,开皇十八年改名焉。项城东魏置扬州及丹阳郡、秣陵县,梁改曰殷州,东魏又改曰北扬州,后齐改曰信州,后周改曰陈州。开皇初改秣陵为项县。十六年分置沈州,大业初州废,又有项城郡,开皇初分立陈郡,三年并废。南顿旧置南顿郡。后齐废郡及平乡县入,改曰和城。大业初又改为南顿。开皇六年置。鲖阳后齐废,开皇十一年复。又东魏置财州,后齐废,以置包信县。开皇初废。
汝阴郡旧置颍州。统县五,户六万五千九百二十六。
汝阴旧置汝阴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置。颍阳梁曰陈留,并置陈留郡及陈州。东魏废州。开皇初废郡,十八年县改名焉。有郑县,后齐废。清丘梁曰许昌,及置颍川郡。开皇初废郡,十八年县改名焉。颍上梁置下蔡郡,后齐废郡。大业初县改名焉。下蔡梁置汴郡,后齐郡废。大业初县改名焉。又梁置淮阳郡,后齐改曰颍川郡。开皇初郡废。
上洛郡。旧置洛州,后周改为商州。统县五,户一万五百一十六。
上洛旧置上洛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置。有秦岭山、熊耳山、洛水、丹水。商洛有关官。洛南旧曰拒阳,置拒阳郡。开皇初郡废,县改名焉。有玄扈山、阳虚山。丰阳后周置,开皇初并南阳县入。有洵水、甲水。上津旧置北上洛郡,梁改为南洛州,西魏又改为上州,后周并漫川、开化二县入,大业初废州。有天柱山、诏及山、女思山。
弘农郡大业三年置。统县四,户二万七千四百六十六。
弘农旧置西恆农郡,后周废。大业初置弘农郡。又有石城郡、玉城县,西魏并废。有石堤山。卢氏后魏置汉安郡,西魏置义川郡。开皇初郡废,州改为虢州。大业初州废。有关官。有石扇山。长泉后魏曰南陕,西魏改焉。有松杨山、檀山。硃阳旧置硃阳郡,后周郡废。有邑阳县,开皇末改为邑川,大业初并入。有肺山,有湖水。
淅阳郡西魏置淅州。统县七,户三万七千二百五十。
南乡旧置南乡郡,后周并龙泉、湖里、白亭三县入。又有左南乡县,并置左乡郡。西魏改郡为秀山,改县为安山。后周秀山郡废。开皇初南乡郡废。大业初置淅阳郡,并安山县入焉。有石墨山。内乡旧曰西淅阳郡,西魏改为内乡。后周废,并淅川、石人二县入焉。有淅水。丹水旧置丹川郡。后周郡废,并茅城、仓陵、许昌三县入。有胡保山。武当旧置武当郡。又侨置始平郡,后改为齐兴郡。梁置兴州,后周改为丰州。开皇初二郡并废,改为均州。大业初州废。有石阶山、武当山。均阳梁置。安福梁置,曰广福,并为郡。开皇初郡废,仁寿初改焉。郧乡有防山。
南阳郡旧置荆州。开皇初,改为邓州。统县八,户七万七千五百二十。
穰带郡。有白水。新野旧曰棘阳,置新野郡。又有汉广郡,西魏改为黄冈郡。又有南棘阳县,改为百宁县。后周二郡并废,并南棘县入焉。开皇初更名新野。南阳旧曰上陌,置南阳郡。后周并宛县入,更名上宛。开皇初郡废,又改为南阳。课阳旧曰涅阳,开皇初改焉。有课水、涅水。顺阳旧置顺阳郡。西魏析置郑县,寻改为清乡。后周又并顺阳入清乡。开皇初又改为顺阳。冠军 菊潭旧曰郦,开皇初改焉。有东弘农郡,西魏改为武关,至是废入。有梅溪、湍水。新城西魏改为临湍,开皇初复名焉。有朝水。
淯阳郡西魏置蒙州。仁寿中,改曰淯州。统县三,户一万七千九百。
武川带郡。有雉衡山。有淯水、纻水、沣水。向城西魏置,又立雉阳郡。开皇初郡废。方城西魏置,及置襄邑郡。开皇初废。东魏又置建城郡及建城县,后齐郡县并废。又有业县,开皇末改为沣水,大业并入。有西唐山。
淮安郡后魏置东荆州,西魏改为淮州。开皇五年又改为显州。统县七,户四万六千八百四十。
比阳带郡。后魏曰阳平,开皇七年改为饶良,大业初又改焉。又有后魏城阳县,置殷州、城阳郡。开皇初郡并废,其县寻省。又有昭越县,大业初改为同光,寻废。又有东南阳郡,西魏改为南郭郡,后周废。又有比阳故县,置西郢州。西魏改为鸿州,后周废为真昌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县废。平氏旧置汉广郡,开皇初郡废。有淮水。真昌旧曰北平,开皇九年改焉。显冈旧置舞阴郡,开皇初郡废。临舞东魏置,及置期城郡。开皇初郡废。又有东舞阳县,开皇十八年改为昆水,大业初废。慈丘后魏曰江夏,并置江夏郡。开皇初郡废,更置慈丘于其北境。后魏有郑州、潘州、溱州及襄城、周康二郡,上蔡、青山、震山三县,并开皇初废。有比水。桐柏梁置,曰淮安,并立华州,又立上川郡。西魏改州为淮州,后改为纯州,寻废。开皇初郡废,更名县曰桐柏。又梁置西义阳郡,西魏置淮阳郡及辅州,后周州郡并废,又置淮南县。开皇末改为油水,大业初废。又有大义郡,后周置,开皇初废。有桐柏山。
豫州于《禹贡》为荆州之地。其在天官,自氐五度至尾九度,为大火,于辰在卯,宋之分野,属豫州。自柳九度至张十六度,为鹑火,于辰在午,周之分野,属三河,则河南。准之星次,亦豫州之域。豫之言舒也,言禀平和之气,性理安舒也。洛阳得土之中,赋贡所均,故周公作洛,此焉攸在。其俗尚商贾,机巧成俗。故《汉志》云“周人之失,巧伪趋利,贱义贵财”,此亦自古然矣。荥阳古之郑地,梁郡梁孝故都,邪僻傲荡,旧传其俗。今则好尚稼穑,重于礼文,其风皆变于古。谯郡、济阴、襄城、颍川、汝南、淮阳、汝阴,其风颇同。南阳古帝乡,搢绅所出,自三方鼎立,地处边疆,戎马所萃,失其旧俗。上洛、弘农,本与三辅同俗。自汉高发巴蜀之人,定三秦,迁巴之渠率七姓,居于商洛之地,由是风俗不改其壤。其人自巴来者,风俗犹同巴郡。淅阳、淯阳、亦颇同其俗云。
东郡开皇九年置杞州,十六年改为滑州,大业二年为兗州。统县九,户十二万一千九百五。
白马旧置东郡,后齐并凉城县入焉。大业初复置郡。灵昌开皇十六年置。卫南开皇十六年置,大业初废西濮阳入焉。又有后魏平昌、长乐二县,后齐并废。濮阳开皇十六年分置昆吾县,大业初入焉。封丘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匡城后齐曰长垣,开皇十六年改焉。胙城旧曰东燕,开皇十八年改焉。韦城开皇六年置,十六年分置长垣县,大业初省入焉。离狐。
东平郡后周置鲁州,寻废。开皇十年置郓州。统县六,户八万六千九十。
郓城后周置,曰清泽,又置高平郡。开皇初郡废,改县曰万安。十八年改曰郓城。大业初置郡,并廪丘入焉。鄄城旧置濮阳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置濮州,大业初州废。有关官。须昌开皇十六年置。有梁山。宿城后齐曰须昌,开皇十六年改焉。旧置东平郡,后齐并废。雷泽旧曰城阳,后齐废。开皇十六年置,曰雷泽,又分置临濮县。大业初并入焉。有历山、雷泽。钜野旧废,开皇十六年复,又置乘丘县,大业初废入焉。
济北郡旧置济州。统县九,户十万五千六百六十。
卢旧置郡,开皇初废。六年分置济北县,大业初省入焉,寻置郡。有关官。有成回仓,有鱼山、游仙山。范后齐废,开皇十六年置。阳谷开皇十六年置。东阿有浮山、监山、狼水。平阴开皇十四年置,曰榆山,大业初改焉。长清开皇十四年置。又有东太原郡,后齐废。济北开皇十四年置,曰时平,大业初改焉。寿张 肥城宋置济北郡,后齐废。后周置肥城郡,寻废,又复。开皇初又废。
武阳郡后周魏置魏州。统县十四,户二十一万三千三十五。
贵乡东魏置。又有平邑县,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又置。大业初置武阳郡,并省平邑县入焉。有惬山。元城后齐废。开皇六年复,又置马陵县,大业初废入焉。有沙麓山。繁水旧曰昌乐,置昌乐郡。东魏郡废,后周又置。旧有魏城县,后齐废。开皇初废郡,六年置县,曰繁水。大业初废昌乐县入焉。魏后齐废,开皇六年复。十六年析置漳阴县,大业初省入焉。莘旧曰阳平,后齐改曰乐平。开皇六年复曰阳平,八年改曰清邑,十六年置莘州。大业初州废,改县名莘,又废莘亭县入焉。后周置武阳郡焉,开皇初废。顿丘后齐省,开皇六年置。又有旧阴安县,后齐废。观城旧曰卫国,开皇六年改。临黄后魏置,后齐省,开皇六年复,十六年分置河上县,大业初省入焉。武阳后齐省,后周置。武水开皇十六年置。馆陶旧置毛州,大业初州废。又有旧阳平郡,开皇初废。堂邑开皇六年置。冠氏开皇六年置。聊城旧置南冀州及平原郡,未几,州废。开皇初郡废。十六年置博州,大业初州废。
渤海郡开皇六年置棣州,大业二年为沧州。统县十,户十二万二千九百九。
阳信带郡。乐陵旧置乐陵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分置鬲津县,大业初废入焉。滳河开皇十六置。又有后魏湿沃县,后齐废。有关官。厌次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蒲台开皇十六年置。饶安旧置沧州、浮阳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州废。无棣开皇六年置。盐山旧曰高成。开皇十六年又置浮水县。十八年改高成曰盐山。大业初省浮水入焉。有盐山、峡山。南皮 清池旧曰浮阳,开皇十八年改。
平原郡开皇九年置德州。统县九,户十三万五千八百二十二。
安乐旧置平原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又开官皇十六年置绎幕县,至是废入焉。又有后魏鬲县,后齐废,有关官。平原后齐并鄃县入焉。有关官。又后魏置东青州,置未久而为。将陵开皇十六年置。平昌后魏置东安郡,后齐废,并以重平县入焉。般后齐省,开皇十六年复。长河旧曰广川。后齐省,开皇六年复置,仁寿初改名焉。弓高旧废,开皇十六年置。东光旧置渤海郡,开皇初郡废。九年置观州,大业初州废,又并安陵入焉。有天胎山。胡苏旧废,开皇十六年置。
兗州于《禹贡》为济、河之地。其于天官,自轸十二度至氐四度,为寿星,于辰在辰,郑之分野。兗州盖取沇水为名,亦曰兗,兗之为言端也,言阳精端端,故其气纤杀也。东郡、东平、济北、武阳、平原等郡,得其地焉。兼得邹、鲁、齐、卫之交。旧传太公唐叔之教,亦有周孔遗风。今此数郡,其人尚多好儒学,性质直怀义,有古之风烈矣。
信都郡旧置冀州。统县十二,户十六万八千七百一十八。
长乐旧曰信都,带长乐郡,后齐废扶柳县入焉。开皇初郡废,分信都置长乐县。十六年又分长乐置泽城县。大业初废信都及泽城入焉,置信都郡。堂阳旧县,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衡水开皇十六年置。枣强旧县,后齐废索芦、广川二县入焉。武邑旧县,后齐废。开皇六年置,并得后齐观津县地。十六年分武强置昌亭县,大业初废入焉。武强旧置武邑郡,后齐郡废,又废武遂县入焉。南宫旧县,后齐废,开皇六年复。斌强 鹿城旧曰枭阝,后齐改曰安国。开皇六年改为安定,十八年改。开皇十六年又置晏城,大业初废入。下博,蓚旧曰脩,开皇五年改。十六年分置观津县,大业初废。阜城
清河郡后周置贝州。统县十四,户三十万千六五百四十四。
清河旧曰武城,置清河郡。开皇初郡废,改名焉,仍别置武城县。十六年置夏津县,大业初废入,置清河郡。清阳旧曰清河县,后齐省贝丘入焉,改为贝丘,开皇六年改为清阳。又有后魏候城县,后齐省以入武城,亦入焉。武城旧曰上城。开皇初改武城为清河县,于此置武城。历亭开皇十六年分武城置焉。漳南开皇六年置,曰东阳,十八年改为漳南。有后魏故索卢城,后齐以入枣强,至是入。鄃旧废,开皇十六年置。临清后齐废,开皇六年年复。又十六年置沙丘县,大业初废入焉。清泉后齐废千童县入。开皇十六年置贝丘县,大业二年废入。清平开皇六年置,曰贝丘,十六年改曰清平。高唐后魏置南清河郡,后齐郡废。经城后齐废,开皇六年置,十六年分置府城县,大业初省入焉。宗城旧曰广宗,仁寿元年改。博平开皇六年置灵县,大业初省入。茌平后齐废,开皇初复。
魏郡后魏置相州,东魏改曰司州牧。后周又改曰相州,置六府。宣政初府移洛,以置总管府,未几,府废。统县十一,户十二万二百二十七。
安阳周大象初,置相州及魏郡,因改名鄴,开皇初郡废,十年复,名安阳,分置相县,鄴还复旧。大业初废相入焉,置魏郡有韩陵山。鄴东魏都。后周平齐,置相州。大象初县随州徙安阳,此改为灵芝县。开皇十年又改焉。临漳东魏置。成安后齐置。灵泉后周置。有龙山。尧城开皇十年置,名长乐,十八年改焉。洹水后周置。滏阳后周置。开皇十年置慈州,大业初州废。临水有慈石山、鼓山、滏山。林虑后魏置林虑郡,后齐郡废,后又置。开皇初郡废,又分置淇阳县。十六年置岩州。大业初州废,又废淇阳入焉。有林虑谼、仙人台、洹水。临淇东魏置,寻废,开皇十六年复。有淇水。
汲郡东魏置义州,后周为卫州。统县八,户十一万一千七百二十一。
卫旧曰朝歌,置汲郡。后周又分置修武郡。开皇初郡并废,十六年又置清淇县。大业初置汲郡,改朝歌县曰卫,废清淇入焉。有朝阳山、同山。有纣朝歌城、比干墓。汲东魏侨置七郡十八县。后齐省,以置伍城郡,后周废为伍城县,开皇六年改焉。隋兴开皇六年置。后析置阳源县,大业初并入焉。有仓岩山。黎阳后魏置黎阳郡,后置黎州。开皇初州郡并废。十六年又置黎州,大业初,罢。有仓。有关官。有大伾山、枉人山。内黄旧废,开皇六年置。十六年分置繁阳县,大业初废入。汤阴旧废,开皇六年又置。有博望冈。临河开皇六年置。澶水开皇十六年置。
河内郡旧置怀州。统县十,户十三万三千六百六。
河内旧曰野王,置河内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县改焉。有轵县,大业初废入,寻置郡。有大行,有丹水。有絺城。温旧废,开皇十六年置。古温城。济源开皇十六年置。旧有沁水县,后齐废入。有孔山、母山。有济水、濝水、古原城。河阳,旧废,开皇十六年置。有盟津。有古河阳城治。安昌旧曰州县,置武德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县改为邢丘。大业初改名安昌,又废怀县入焉。旧有平高县,后齐废。王屋旧曰长平,后周改焉,后又置怀州。及平齐,废州置王屋郡。开皇初郡废。有王屋山、齐子岭。有轵关。获嘉后周置修武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置殷州,大业初州废。新乡开皇初年置。有关官。旧有获嘉县,后齐废。修武后魏置修武,后齐并入焉。开皇十六年析置武陟,大业初并入焉。又有东魏广宁郡,后周废。共城旧曰共,后齐废。开皇六年复署,曰共城。有共山、白鹿山。
长平郡旧曰建州。开皇初改为泽州。统县六,户五万四千九百一十三。
丹川旧曰高都。后齐置长平、高都二郡,后周并为高平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改为丹川,大业初置长平郡。有太行山。沁水旧置广宁郡。后齐郡废,县改为永宁。开皇十八年改焉。有辅山。端氏后魏置安平郡,开皇初郡废。有巨峻山、秦川水。濩泽有嶕峣山,濩泽山。高平旧曰平高,齐末改焉,又并玄氏县入焉。有关官。陵川开皇十六年置。
上党郡后周置潞州。统县十,户十二万五千五十七。
上党旧置上党郡,开皇初郡废。有壶关县。大业初复置郡,废壶关入焉。有羊头山、抱犊山。长子后齐废。开皇九年置,曰寄氏县。十八年改为长子。旧有屯留、乐阳二县,后齐废。有浊漳水、尧水。潞城开皇十六年置。有黄阜山。屯留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襄垣旧置襄垣郡,后齐郡废。后周置韩州,大业初州废。有鹿台山。黎城后魏以潞县被诛遗人置,十八年改名黎城。有积布山、松门岭。涉后魏废,开皇十八年复。有崇山。乡石勒置武乡郡,后魏去武字。开皇初郡废,十六年分置榆社县,大业初废。又有后魏南垣州,寻改丰州,后周废。铜鞮有旧涅县,后魏改为阳城。开皇十八年改为甲水,大业初省入。有铜鞮水。沁源后魏置县及义宁郡,开皇初废。十六年置沁州。又义宁县十八年改为和川。大业初州废,又废和川县入。
河东郡后魏曰秦州,后周改曰蒲州。统县十,户十五万七千七十八。
河东旧曰蒲坂县,置河东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析置河东县。大业初置河东郡,并蒲坂入。有酒官。有首山。有妫、汭水。桑泉开皇十六年置。有三疑山。汾阴旧置汾阴郡,开皇初郡废。有龙门山。龙门后魏置,并置龙门郡。开皇初郡废。芮城旧置,曰安戎。后周改焉,又置永乐郡,后省入焉。有关官。安邑开皇十六年置虞州,大业初州废。有盐池、银冶。夏旧置安邑郡,开皇初郡废。有巫咸山、稷山、虞坂。河北旧置河北郡,开皇初郡废。有关官。有砥柱山。有傅岩。猗氏西魏改曰桑泉,后周复焉。虞乡后魏曰安定,西魏改曰南解,又改曰绥化,又曰虞乡。有石锥山、百梯山、百径山。
绛郡后魏置东雍州,后周改曰绛州。统县八,户七万一千八百七十六。
正平旧曰临汾,置正平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县改名焉。大业初置绛郡。又有后魏南绛郡,后周废郡,又并南绛县入小乡县。开皇十八年改曰汾东,大业初省入焉。翼城后魏置,曰北绛县,并置北绛郡。后齐废新安县,并南绛郡入焉。开皇初郡废,十八年改为翼城。有乌岭山、东泾山。有浍水。绛旧置绛郡,开皇初郡废。后周置晋州,建德五年废。曲沃后周置,建德六年废。有绛山、桥山。稷山后魏曰高凉,开皇十八年改焉。有后魏龙门郡,开皇初废。又有后周勋州,置总管,后改曰绛州,开皇初移。闻喜有景山。有董泽陂。垣后魏置邵郡及白水县。后周置邵州,改白水为亳城。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州废,县改为垣县,又省后魏所置清廉县及后周所置蒲原县入焉。有黑山。太平后魏置,后齐省临汾县入焉。有关官。
文城郡东魏置南汾州,后周改为汾州,后齐为西汾州。后周平齐,置总管府。开皇四年府废,十六年改为耿州,后复为汾州。统县四,户二万二千三百。
吉昌后魏曰定阳县,并置定阳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县改名焉。大业初,置文城郡。有风山。文城后魏置。有石门山。伍城后魏置,曰刑军县,后改为伍城,后又置伍城郡。开皇初郡废,又废后魏平昌县入焉。大业初又废大宁县入焉。昌宁后魏置,并内阳郡。开皇初郡废。有壶口山,崿山。
临汾郡后魏置唐州,改曰晋州。后周置总管府,开皇初府废。统县七,户七万一千八百七十四。
临汾后魏曰平阳,并置平阳郡。开皇初改郡为平河,改县为临汾,寻郡废。又有东魏西河、敷城、伍城、北伍城、定阳等五郡,后周废为西河、定阳二郡。开皇初郡并废。又有后魏永安县,开皇初改为西河,大业初省。又有旧襄城县,后齐省。有姑射山。襄陵后魏太武禽赫连昌,乃分置禽昌县。齐并襄陵入禽昌县。大业初又改为襄陵。冀氏后魏置冀氏郡,领冀氏、合阳二县。后齐郡废,又废合阳入焉。杨霍邑后魏曰永安,并置永安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置汾州,十八年改为吕州,县曰霍邑。大业初州废。有霍山。有彘水。汾西后魏曰临汾,并置汾西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县改为汾西。又有后周新城县,开皇十年省入。岳阳后魏置,曰安泽。大业初改焉。
龙泉郡后周置汾州。开皇四年置西汾州总管,五年改为隰州总管。大业初府废。统县五,户二万五千八百三十。
隰川后周置县,初曰长寿,又置龙泉郡。开皇初郡废,县改曰隰川。大业初置郡。永和后周置,曰临河县及临河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县改名焉。有关官。楼山后周置,曰归化。开皇十八年改名焉。有北石楼山,有孔山。石楼旧置吐京郡及吐京县,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县改名。蒲后周置,有伍城郡及石城郡及石城县,周末并废。又有后魏平昌县,开皇中改曰蒲川,大业初废入焉。
西河郡后魏置汾州,后齐置南朔州,后周改曰介州。统县六,户六万七千三百五十一。
隰城旧置西河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有隐泉山。介休后魏置定阳郡、平昌县。后周改郡曰介休,以介休县入焉。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县改曰介休。永安有雀鼠谷。平遥开皇十六年析置清世县,大业初废入焉。又后魏置蔚州,后周废。有鹿台山。灵石开皇十年置。有介山,有靖岩山。绵上开皇十六年置。有沁水。
离石郡后齐置西汾州,后周改为石州。统县五,户二万四千八十一。
离石后齐曰昌化县,置怀政郡。后周改曰离石郡及县,又置宁乡县。开皇初郡废。大业初置郡,并宁乡入焉。修化后周置,曰窟胡,并置窟胡郡。开皇初郡废,后县改为修化。又后周置卢山县,大业初并入焉。有伏卢山。定胡后周置,及置定胡郡。开皇初郡废。有关官。平夷后周置。太和后周置,曰乌突,及置乌突郡。开皇初郡废,县寻改焉。有湫水。
雁门郡后周置肆州。开皇五年改为代州,置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五,户四万二千五百二。
雁门旧曰广武,置雁门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改曰雁门。大业初置雁门郡。有关官。有长城。有摐头山,有夏屋山。繁畤后魏置,并置繁畤郡。后周郡县并废。开皇十八年复置县。有东魏武州及吐京、齐、新安三郡,寄在城中。后齐改为北灵州,寻废。有长城、滹沱水、泒水、唐山。崞后魏置,曰石城县。东魏置廓州。有广安、永定、建安三郡,寄山城。后齐废郡。改为北显州。后周废。开皇十年改县曰平寇。大业初改为崞县。又有云中城,东魏侨置恆州,寻废。有无京山、崞山。有土城。五台旧曰虑虎,久废。后魏置,曰驴夷。大业初改焉。有五台山。灵丘后魏置灵丘郡,后齐省莎泉县入焉。后周置蔚州,又立大昌县。开皇初郡废,县并入焉。大业初州废。
马邑郡旧置朔州。开皇初置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四,户四千六百七十四。
善阳后齐置,县曰招远,郡曰广安。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县改曰善阳,置代郡,寻曰马邑。又有后魏桑乾郡,后齐以置朔州及广宁郡。后周郡废,大业初州废。神武后魏置神武郡,后齐改曰太平,后周罢郡。有桑乾水。云内后魏立平齐郡,寻废。后齐改曰太平县,后周改曰云中,开皇初改曰云内。有后魏都,置司州,又有后齐安远、临塞、威远、临阳等郡属北恆州,后周并废。有纯真山、白登山、武周山。有湿水。开阳旧曰长宁,后齐置齐德、长宁二郡。后周废齐德郡。开皇初郡废,十九年县改曰开阳。
定襄郡开皇五年置云州总管府,大业元年府废。统县一,户三百七十四。
大利大业初置,带郡。有长城。有阴山。有紫河。
楼烦郡大业四年置。统县三,户二万四千四百二十七。
静乐旧曰岢岚。开皇十八年改为汾源,大业四年改焉。有长城。有汾阳宫。有关官。有管涔山、天池、汾水。临泉后齐置,曰蔚汾。大业四年改焉。秀容旧置肆州,后齐又置平寇县。后周州徙雁门。开皇初置新兴郡、铜川县。郡寻废。十年废平寇县。十八年置忻州,大业初州废,又废铜川。有程侯山、系舟山。有岚水。
太原郡后齐并州,置省,立别宫。后周置并州六府,后置总管,废六府。开皇二年置河北道行台,九年改为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十五,户十七万五千三。
晋阳后齐置,曰龙山。带太原郡。开皇初郡废,十年改县曰晋阳,十六年又置清源县,大业初省入焉。有龙山、蒙山。太原旧曰晋阳,带郡。开皇十年分置阳真县,大业初省入焉。有晋阳宫。有晋水。交城开皇十六年置。汾阳旧曰阳曲。开皇六年改为阳直,十六年又改名焉,复分置孟县,大业初废。有摩笄山文水旧曰受阳,开皇十年改焉。有文水、泌水。祁后齐废,开皇中复。寿阳开皇十年改州南受阳县为文水,分州东故寿阳置寿阳。有甗岩。榆次后齐曰中都,开皇中改焉。太谷旧曰阳邑,开皇十八年改焉。乐平旧置乐平郡,开皇初废郡。十六年分置辽州及东山县,大业初废州及东山县。有皋洛山。有清漳水。和顺旧曰梁榆,开皇十年改。有九京山。辽山后魏曰辽阳,后齐省。开皇十年置,改名焉。十六年属辽州,并置交漳县。大业初废州,并罢交漳入焉。有萁水。平城开皇十六年置。有涂水。石艾有蒙山。孟开皇十六年置,曰原仇,大业初改焉。有白鹿山。
襄国郡开皇十六年置邢州。统县七,户十万五千八百七十三。
龙冈旧曰襄国,开皇九年改名焉。十六年又置青山县,大业初省入焉。有黑山。有幹水。南和旧置北广平郡,后齐省入广平郡,后周分置南和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置任县,大业初废入。平乡 沙河开皇十六置。有罄山。钜鹿后齐废,开皇六年置南栾县,后废入焉。内丘有干言山。柏仁有鹊山。
武安郡后周置洛州。统县八,户十一万八千五百九十五。
永年旧曰广平,置广平郡,后齐废北广平郡及曲梁、广平二县入。开皇初郡废,复置广平,后改曰鸡泽。仁寿元年改广平为永年。大业初置武安郡,又并鸡泽县入。肥乡东魏省,开皇十年复。清漳开皇十六年置。平恩 洺水旧曰斥漳,后齐省入平恩。开皇六年分置曲周,大业初废入焉。武安开皇十年分置阳邑县,大业初废入焉。有榆溪,有阏与山,有浸水。邯郸东魏废。开皇十六年复置陟乡,大业初省入焉。临洺旧曰易阳。后齐废入襄国县,置襄国郡。后周改为易阳县,别置襄国县。开皇六年改易阳为邯郸,十年改邯郸为临洺。开皇初郡废。有紫山、狗山、塔山。
赵郡开皇十六年置栾州,大业三年改为赵州。统县十一,户十四万八千一百五十六。
平棘旧置赵郡,开皇初省。有宋子县,后齐废。大业初置赵郡,废宋子县入焉。高邑 赞皇开皇十六年置。有孔子岭,有白沟。元氏旧县,后齐废,开皇六年置。大业初置赵郡,废宋子县入焉。高邑 赞皇开皇十六年置。有孔子岭,有白沟。元氏旧县,后齐废,开皇六年置。十六年分置灵山县,大业初废入焉。有灵山。Y陶旧曰Y遥,开皇六年改为“陶”。栾城旧县,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大陆旧曰广阿,置殷州及南钜鹿郡。后改为南赵郡,改州为赵州。开皇十六年分置栾州,仁寿元年改为象城。大业初州废,县改为大陆。又开皇十六年所置大陆县,亦废入焉。柏乡开皇十六年置。有宣务山。房子旧县,后齐省,开皇六年复。有赞皇山。有彭水。城后齐废下曲阳入焉。改为高城县,置钜鹿郡。开皇初郡废。十年置廉州,十八年改为城县,大业初州废。又开皇十六年置柏乡县,亦废入焉。鼓城旧曰曲阳,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分置昔阳县,十八年改为鼓城。十六年又置廉平县,大业初并入。
恆山郡后周置恆州。统县八,户十七万七千五百七十一。
真定旧置常山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分置常山县。大业初置恆山郡,省常山入焉。滋阳开皇六年置。十六年又置王亭县,大业初省入焉。有大茂山、岁山。行唐 石邑旧县,后齐改曰井陉,开皇六年改焉。十六年析置鹿泉县,大业初并入。有封龙山、抱犊山。九门后齐废,开皇六年复。大业初,又并新市县入焉。有许春垒。井陉后齐废石邑,以置井陉。开皇六年复石邑县,分置井陉。十六年于井陉置井州,及置苇泽县。大业初废州,并废苇泽县及蒲吾县入焉。房山开皇十六年置。灵寿后周置蒲吾郡,开皇初郡废。
博陵郡旧置定州。后周置总管府,寻罢。统县十,户十万二千八百一十七。
鲜虞旧曰卢奴,置鲜虞郡。后齐废卢奴入安喜。开皇初废郡,以置鲜虞县。大业初置博陵郡,又废安喜入焉。有卢水。北平旧置北平郡。后齐郡废,又并望都、蒲阴二县来入。开皇六年又置望都,大业初又废。有都山、伊祁山。有濡水。唐旧县,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有尧山、郎山、中山。恆阳旧曰上曲阳,后齐去上字。开皇六年改为石邑,七年改曰恆阳。有恆山,有恆阳溪,有范水。新乐开皇十六年置。有黄山。隋昌后魏曰魏昌,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仍改焉。毋极 义丰开皇六年置。旧有安国县,后齐废。深泽后齐废,开皇六年复。安平后齐置博陵郡,开皇初废。十六年置深州,大业初州废。
河间郡旧置瀛州。统县十三,户十七万三千八百八十三。
河间旧置河间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置郡,并武垣县入焉。文安有狐狸淀。乐寿旧曰乐城,开皇十八年改为广城,仁寿初改焉。束城旧曰束州,后齐废。开皇十六年置,后改名焉。景城旧曰成平,开皇十八年改焉。高阳旧置高阳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置蒲州,大业初州废,并任丘县入焉。鄚有易城县,后齐废。开皇中置永宁县,大业初废入焉。博野旧曰博陆,后魏改为博野,后齐废蠡吾县入焉。有君子淀。清苑旧曰乐乡。后齐省樊兴、北新城、清苑、乐乡入永宁,改名焉。开皇十八年改为清苑。长芦开皇初置,并立漳河郡,郡寻废。十六年置景州,大业初州废。平舒旧置章武郡,开皇初废。鲁城开皇十六年置。饶阳开皇十六年分置安平、芜蒌二县,大业初省入焉。
涿郡旧置幽州,后齐置东北道行台。后周平齐,改置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九,户八万四千五十九。
蓟旧置燕郡,开皇初废,大业初置涿郡。良乡 安次 涿旧置范阳郡,开皇初郡废。固安旧曰故安,开皇六年改焉。雍奴 昌平旧置东燕州及平昌郡。后周州郡并废,后又置平昌郡。开皇初郡废,又省万年县入焉。有关官。有长城。怀戎后齐置北燕州,领长宁、永丰二郡。后周去北字。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州废。有乔山,历阳山,大、小翮山。有漷水、鳷水、涿水、阪泉水。潞旧置渔阳郡,开皇初废。
上谷郡开皇元年置易州。统县六,户三万八千七百。
易开皇初置黎郡,寻废。十六年置县。大业初置上谷郡。旧有故安县,后齐废。有驳牛山、五回岭。有易水、徐水。涞水旧曰Z县,后周废。开皇元年,以范阳为Z,更置范阳于此。六年改为固安,八年废。十年又置,为永阳。十八年改为涞水。Z旧范阳居此,俗号小范阳。开皇初改为Z。遂城旧曰武遂。后魏置南营州,准营州置五郡十一县:龙城、广兴、定荒属昌黎郡;石城、广都属建德郡;襄平、新昌属辽东郡;永乐属乐浪郡;富平、带方、永安属营丘郡。后齐唯留昌黎一郡,领永乐、新昌二县,余并省。开皇元年州移,三年郡废,十八年改为遂城。有龙山。永乐旧曰北平,后周改名焉。有郎山。飞狐后周置,曰广昌。仁寿初改焉。有栗山。有巨马河。
渔阳郡开皇六年徙玄州于此,并立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一,户三千九百二十五。
无终后齐置,后周又废徐无县入焉。大业初置渔阳郡。有长城。有燕山、无终山。有泃河、如河、庚水、氵垒水、滥水。有海。
北平郡旧置平州。统县一,户二千二百六十九。
卢龙旧置北平郡,领新昌、朝鲜二县。后齐省朝鲜入新昌,又省辽西郡并所领海阳县入肥如。开皇六年又省肥如入新昌,十八年改名卢龙。大业初置北平郡。有长城。有关官。有临渝宫。有覆舟山。有碣石。有玄水、卢水、温水、闰水、龙鲜水、巨梁水。有海。
安乐郡旧置安州,后周改为玄州。开皇十六年州徙,寻置檀州。统县二,户七千五百九十九。
燕乐后魏置广阳郡,领大兴、方城、燕乐三县。后齐废郡,以大兴、方城入焉。大业初置安乐郡。有长城。有沽河。密云后魏置密云郡,领白檀、要阳、密云三县。后齐废郡及二县入密云。又有旧安乐郡,领安市、土垠二县,后齐废土垠入安市,后周废安市入密云县。开皇初郡废。有长城。有桃花山、螺山。有渔水。
辽西郡旧置营州,开皇初置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一,户七百五十一。
柳城后魏置营州于和龙城,领建德、冀阳、昌黎、辽东、乐浪、营丘等郡,龙城、大兴、永乐、带方、定荒、石城、广都、阳武、襄平、新昌、平刚、柳城、富平等县。后齐唯留建德、冀阳二郡,永乐、带方、龙城、大兴等县,其余并废。开皇元年唯留建德一郡,龙城一县,其余并废。寻又废郡,改县为龙山,十八年改为柳城。大业初,置辽西郡。有带方山、秃黎山、鸡鸣山、松山。有渝水、白狼水。
冀州于古,尧之都也。舜分州为十二,冀州析置幽、并。其于天文,自胃七度至毕十一度,为大梁,属冀州。自尾十度至南斗十一度,为析木,属幽州。自危十六度至奎四度,为娵訾,属并州。自柳九度至张十六度,为鹑火,属三河,则河内、河东也。准之星次,本皆冀州之域,帝居所在,故其界尤大。至夏废幽、并入焉,得唐之旧矣。信都、清河、河间、博陵、恆山、赵郡、武安、襄国,其俗颇同。人性多敦厚,务在农桑,好尚儒学,而伤于迟重。前代称冀、幽之士钝如椎,盖取此焉。俗重气侠,好结朋党,其相赴死生,亦出于仁义。故《班志》述其土风,悲歌慷慨,椎剽掘冢,亦自古之所患焉。前谚云“仕官不偶遇冀部”,实弊此也。魏郡,鄴都所在,浮巧成俗,雕刻之工,特云精妙,士女被服,咸以奢丽相高,其性所尚习,得京、洛之风矣。语曰:“魏郡、清河,天公无奈何!”斯皆轻狡所致。汲郡、河内,得殷之故壤,考之旧说,有纣之余教。汲又卫地,习仲由之勇,故汉之官人,得以便宜从事,其多行杀戮,本以此焉。今风俗颇移,皆向于礼矣。长平、上党,人多重农桑,性尤朴直,盖少轻诈。河东、绛郡、文城、临汾、龙泉、西河,土地沃少瘠多,是以伤于俭啬。其俗刚强,亦风气然乎?太原山川重复,实一都之会,本虽后齐别都,人物殷阜,然不甚机巧。俗与上党颇同,人性劲悍,习于戎马。离石、雁门、马邑、定襄、楼烦、涿郡、上谷、渔阳、北平、安乐、辽西,皆连接边郡,习尚与太原同俗,故自古言勇侠者,皆推幽、并云。然涿郡、太原,自前代已来,皆多文雅之士,虽俱曰边郡,然风教不为比也。
北海郡旧置青州,后周置总管府,开皇十四年府废。统县十,户十四万七千八百四十五。
益都旧置齐郡,开皇初废,大业初置北海郡。有尧山、鋋山。临淄及东安平、西安,并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又置临淄及时水县。大业初废高阳、时水二县入焉。有社山、葵丘、牛山、稷山。千乘旧置乐安郡,开皇初郡废。博昌旧曰乐安,开皇十六年改焉。又十八年析置新河县,大业初废入焉。寿光开皇十六年置闾丘县,大业初废入焉。临朐旧曰昌国。开皇六年改为逢山,又置般阳县。大业初改曰临朐,并废般阳入焉。有逢山、沂山、穆陵山、大岘山。有汶水、浯水。都昌有箕山、阜山、白狼山。北海旧曰下密,置北海郡。后齐改郡曰高阳,开皇初郡废。十六年分置潍州,大业初州废,县改名焉。营丘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有丛角山、女节山。下密后魏曰胶东,后齐废。开皇六年复,改为潍水。大业初改名焉。有铁山。有溉水。
齐郡旧曰齐州。统县十,户十五万二千三百二十三。
历城旧置济南郡,开皇初废。大业初置齐郡,废山茌县入焉。有舜山、鸡山、卢山、鹊山、华山、鲍山。祝阿 临邑 临济开皇六年置,曰朝阳。十六年改曰临济,别置朝阳。大业初废入焉。邹平旧曰平原,开皇十八年改名焉。章丘旧曰高唐,开皇十六年改焉,又置营城县。大业初废入焉。又宋置东魏郡,后齐废。有东陵山、长白山、龙盘山。长山旧曰武强,置广川郡,并东清河、平原二郡入,改曰东平原郡。开皇初郡废。又十六年置济南县,十八年改武强曰长山。大业初省济南县入焉。高苑后齐曰长乐。开皇十八年改为会城。大业初改焉。亭山旧曰卫国,后齐并土鼓,肥乡入焉。开皇六年改名亭山。有龙舟山、儒山。淄川旧曰贝丘,置东清河郡。后齐郡废。开皇十六年置淄州,十八年县改名焉。大业初州废。
东莱郡旧置光州,开皇五年改曰莱州。统县九,户九万三百五十一。
掖旧置东莱郡,后齐并曲城,当利二县入焉。开皇初废郡,大业初复置郡。有缶山。有掖水、光水。胶水旧曰长广,仁寿元年改名焉。有明堂山。卢乡后齐卢乡及挺城并废。开皇十六年复置卢乡,并废挺城入焉。即墨后齐及不其县并废。开皇十六年复,并废不其入焉。有大劳山、马山。有田横岛。观阳后周废。开皇十六年复,又分置牟州。大业初州废。昌阳有巨神山。黄旧置东牟,长广二郡,后齐废东牟郡入长广郡,开皇初郡废。牟平有牟山、龙山、金山、九目山。文登后齐置。有石桥。有文登山、斥山、之罘山。
高密郡旧置胶州,开皇五年改为密州。统县七,户七万一千九百二十。
诸城旧曰东武,置高密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县改名焉。大业初复置郡。有烽火山。东莞后齐并姑幕县入焉。有箕山、潍水。郚城旧置平昌郡。后齐废郡,置琅邪县,废硃虚入焉。大业初改名郚城。安丘开皇十六年置,曰牟山。大业初改名,并省安昌入焉。高密后齐废淳于县入焉。胶西旧曰黔陬,置平昌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置县,曰胶西。大业初又以黔陬入焉。琅邪开皇十六年置,曰丰泉。大业初改焉。有徐山、卢山、鄣日山、胶水。
《周礼·职方氏》:“正东曰青州。”其在天官,自须女八度至危十五度,为玄枵,于辰在子,齐之分野。吴札观乐,闻齐之歌曰:“泱泱乎大风也哉,国未可量也。”在汉之时,俗弥侈泰,织作冰纨绮绣纯丽之物,号为冠带衣履天下。始太公以尊贤尚智为教,故士庶传习其风,莫不矜于功名,依于经术,阔达多智,志度舒缓。其为失也,夸奢朋党,言与行谬。齐郡旧曰济南,其俗好教饰子女淫哇之音,能使骨腾肉飞,倾诡人目。俗云“齐倡”,本出此也。祝阿县俗,宾婚大会,肴馔虽丰,至于蒸脍,尝之而已,多则谓之不敬,共相诮责,此其异也。大抵数郡风俗,与古不殊,男子多务农桑,崇尚学业,其归于俭约,则颇变旧风。东莱人尤朴鲁,故特少文义。
*********志第二十六 地理下
彭城郡旧置徐州,后齐置东南道行台,后周立总管府。开皇七年行台废,大业四年府废。统县十一,户一十三万二百三十二。
彭城旧置郡,后周并沛及南阳平二郡入。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置郡。有吕梁山、徐山。蕲梁置蕲郡。后齐置仁州,又析置龙亢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州废。谷阳后齐置谷阳郡,开皇初郡废。又有巳吾、义城二县,后齐并以为临淮县,大业初并入焉。沛留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有微山、黄山。丰萧旧置沛郡,后齐废为承高县。开皇六年改为龙城,十八年改为临沛,大业初改曰萧。有相山。滕旧曰蕃,置蕃郡。后齐废。开皇十六年改曰滕县。兰陵旧曰承,置兰陵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分承置郐州及兰陵县。大业初州废,又并兰陵、郐城二县入焉,寻改承为兰陵。有抱犊山。符离后齐置睢南郡,开皇初郡废,有竹邑县,梁置睢州,开皇三年州废,又废竹邑入焉。有女山、定陶山。方与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
鲁郡旧兗州,大业二年改为鲁郡。统县十,户十二万四千一十九。
瑕丘旧废,开皇十三年复,带郡。任城旧置高平郡,开皇初废。邹有邹山、承匡山。曲阜旧曰鲁郡,后齐改郡为任城。开皇三年郡废,四年改县曰汶阳,十六年改名曲阜。泗水开皇十六年置。有陪尾山、尼丘山、防山。有洙、泗水。平陆后齐曰乐平,开皇十六年改焉。龚丘后齐曰平原县,开皇十六年改焉。梁父有龟山。博城旧曰博,置泰山郡。后齐改郡曰东平,又并博平、牟入焉。开皇初郡废,十六年改县曰汶阳,寻改曰博城。有奉高县,开皇六年改曰岱山,大业初州废,又废岱山县入焉。有岱山、玉符山。嬴开皇十六年分置牟城县,大业初并入焉。有艾山。有淄水。
琅邪郡旧置北徐州,后周改曰沂州。统县七,户六万三千四百二十三。
临沂旧曰即丘,带郡。开皇初郡废,十六年分置临沂,大业初并即丘入焉。有大祠山。费颛臾旧曰南城武阳,开皇十八年改名焉。又有南城县,后齐废。有开明山。新泰后齐废蒙阴县入焉。沂水旧置南青州及东安郡,后周改州为莒州。开皇初郡废,改县曰东安。十六年又改曰沂水。大业初州废。东安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有松山。莒旧置东莞郡。后齐废,后置义唐郡。开皇初废。
东海郡梁置南、北二青州,东魏改为海州。统县五,户二万七千八百五十八。
朐山旧曰朐,置琅邪郡。后周改县曰朐山,郡曰朐山。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带郡。有朐山、羽山。东海旧置广饶县及东海郡,后齐分广饶置东海县。开皇初废郡及东海县,仁寿元年,改广饶曰东海。有谢禄山、郁林山。涟水旧曰襄贲。置东海郡。东魏改曰海安。开皇初郡废,县又改焉。沭阳梁置潼阳郡。东魏改曰沭阳郡,置县曰怀文。后周改县曰沭阳。开皇初郡废。怀仁梁置南、北二青州。东魏废州,立义唐郡及怀仁县。开皇初郡废。
下邳郡后魏置南徐州,梁改为东徐州,东魏又改曰东楚州,陈改为安州,后周改为泗州。统县七,户五万二千七十。
宿豫旧置宿豫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置下邳郡。又梁置朝阳、临沭二郡,后齐置晋宁郡,寻并废。夏丘后齐置,并置夏丘郡,寻立潼州。后周改州为宋州,县曰晋陵。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州废,县复曰夏丘。又东魏置临潼郡,睢陵县,后齐改郡为潼郡。又梁置潼州,后齐改曰睢州,寻废,亦入潼郡。开皇初郡县并废。徐城梁置高平郡。东魏又并梁东平、阳平、清河、归义四郡为高平县,又并梁硃沛、循仪、安丰三郡置硃沛县。又有安远郡,后齐废,后周又并硃沛入高平。开皇初郡废,十八年更名徐城。淮阳梁置淮阳郡。东魏并绥化、吕梁二郡置绥化县。后周改县为淮阳。开皇初郡废。又有梁临清、天水、浮阳三郡,东魏并为甬城县,后齐改曰文城县,后周又改为临清,开皇三年省入焉。下邳梁曰归政,置武州,下邳郡。魏改县为下邳,置郡不改,改州曰东徐。后周改州为邳州。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州废。有峄山、磬石山。良城梁置武安郡,开皇初郡废,十一年县更名曰良城。有徐山。郯旧置郡,开皇初废。
《禹贡》:“海、岱及淮惟徐州。”彭城、鲁郡、琅邪、东海、下邳,得其地焉。在于天文,自奎五度至胃六度,为降娄,于辰在戌。其在列国,则楚、宋及鲁之交。考其旧俗,人颇劲悍轻剽,其士子则挟任节气,好尚宾游,此盖楚之风焉。大抵徐、兗同俗,故其余诸郡,皆得齐、鲁之所尚。莫不贱商贾,务稼穑,尊儒慕学,得洙泗之俗焉。
江都郡梁置南兗州,后齐改为东广州,陈复曰南兗,后周改为吴州。开皇九年改为扬州,置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十六,户十一万五千五百二十四。
江阳旧曰广陵,后齐置广陵、江阳二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改县为邗江,大业初。更名江阳。有江都宫、扬子宫。有陵湖。江都自梁及隋,或废或置。海陵梁置海陵郡。开皇初郡废,又并建陵县入,寻析置江浦县,大业初省入。宁海开皇初并如皋县入。高邮梁析置竹塘、三归二县,及置广业郡,寻以有嘉禾,为神农郡。开皇初郡废,又并竹塘、三归、临泽三县入焉。安宜梁置阳平郡及东莞郡。开皇初郡废,又废石鳖县入焉。有白马湖。山阳旧置山阳郡,开皇初郡废。十二年置楚州,大业初州废。有后魏淮阴郡,东魏改为淮州,后齐并鲁、富陵立怀恩县,后周改曰寿张,又侨立东平郡。开皇元年改郡为淮阴,并立楚州,寻废郡,更改县曰淮阴。大业初州废,县并入焉。盱眙旧魏置盱眙郡。陈置北谯州,寻省。开皇初郡废,又并考城、直渎、阳城三县入。有都梁山。盐城后齐置射阳郡,陈改曰盐城,开皇初郡废。清流旧曰顿丘,置新昌郡及南谯州。开皇初改为滁州,郡废。又废乐钜、高塘二县入顿丘,改曰新昌。十八年又改为清流。大业初州废。有白禅山、曲亭山。全椒梁曰北谯,置北谯郡。后齐改郡为临滁,后周又曰北谯。开皇初郡废,改县为滁水。大业初改名焉。有铜官山、九斗山。六合旧曰尉氏,置秦郡。后齐置秦州。后周改州曰方州,改郡曰六合。开皇初郡废,四年改尉氏曰六合,省堂邑、方山二县入焉。大业初州废。又后齐置瓦梁郡,陈废。有瓜步山、六合山。永福旧曰沛,梁置泾城、东阳二郡,陈废州,并二郡为梁郡。后周改梁郡为石梁郡,改沛县曰石梁县,省横山县入焉。开皇初郡废。大业初改县曰永福。有香山、永福山。句容有茅山、浮山、四平山。延陵旧置南徐州、南东海郡,梁改曰兰陵郡,陈又改为东海。开皇九年州郡并废,又废丹徒县入焉。十五年置润州,大业初州废。有句骊山、黄鹄山、蒜山、长塘湖。曲阿有武进县,梁改为兰陵,开皇九年并入。
钟离郡后齐曰西楚州,开皇二年改曰濠州。统县四,户三万五千一十五。
钟离旧置郡,开皇初郡废。大业中复置郡。定远旧曰东城。梁改曰定远,置临濠郡。后齐改曰广安。开皇初郡废。又有旧九江郡,后齐废为曲阳县,县寻废。又有梁置安州,侯景乱废。化明故曰睢陵,置济阴郡。后齐改县曰池南,陈复曰睢陵,后周改为昭义。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县改名焉。涂山旧曰当涂。后齐改曰马头,置郡曰荆山。开皇初改县曰涂山,废郡。有当涂山。
淮南郡旧曰豫州,后魏曰扬州,梁曰南豫州,东魏曰扬州,陈又曰豫州,后周曰扬州。开皇九年曰寿州,置总管府,大业元年府废。统县四,户三万四千二百七十八。
寿春旧有淮南、梁郡、北谯、汝阴等郡,开皇初并废,并废蒙县入焉。大业初置淮南郡。有八公山、门溪。安丰梁置陈留、安丰二郡,开皇初并废。有芍陂。霍丘梁置安丰郡,东魏废。开皇十九年置县,名焉。长平梁置北陈郡,开皇初废,又并西华县人。
弋阳郡梁置光州。统县六,户四万一千四百三十三。
光山旧置光城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置县焉。大业初置光阳郡。又有旧黄川郡,梁废。乐安梁置宋安郡,及宋安、光城二县,又有丰安郡,开皇三年并废入焉。有弋阳山、浮光山、金山、锡山。定城后齐置南郢州,后废入南、北二弋阳县,后又省北弋阳入南弋阳,改为定远焉。又后魏置弋阳郡,及有梁东新蔡县。后周改为淮南郡。又后齐置齐安、新蔡二郡,及废旧义州,立东光城郡。至开皇初,五郡及郢州并废。殷城旧曰包信,开皇初改名焉。梁置义城郡及建州,并所领平高、新蔡、新城三郡,开皇初并废。有大苏山、南松山。固始梁曰蓼县。后齐改名焉,置北建州,寻废州,置新蔡郡。后周改置浍州。开皇初州郡并废入,又改县为固始。有安阳山。期思陈置边城郡。开皇初郡废,改县名焉。有后齐光化郡,亦废入焉。有大别山。
蕲春郡后齐置雍州,后周改曰蕲州。开皇初置总管府,九年府废。统县五,户三万四千六百九十。
蕲春旧曰蕲阳,梁改曰蕲水。后齐改曰齐昌,置齐昌郡。开皇十八年改为蕲春。开皇初郡废。有安山。浠水旧置永安郡,开皇初郡废。有石鼓山。蕲水旧曰蕲春,梁改名焉。有鼓吹山。有蕲水。黄梅旧曰永兴,开皇初改曰新蔡,十八年改名焉。有黄梅山。罗田梁置义州、义城郡,开皇初并废。
庐江郡梁置南豫州,又改为合州。开皇初改为庐州。统县七,户四万一千六百三十二。
合肥梁曰汝阴,置汝阴郡。后齐分置北陈郡。开皇初郡废,县改名焉。庐江齐置庐江郡,梁置湘州,后齐州废,开皇初郡废。有冶甫山、上薄山、三公山、圣山、蓝家山。襄安梁曰蕲,开皇初改焉。有龟山、紫微山、亚父山、半阳山、白石山、四鼎山。慎东魏置平梁郡,陈曰梁郡,开皇初郡废。有浮阇山。霍山梁置霍州及岳安郡、岳安县。后齐州废。开皇初郡废,县改名焉。渒水梁置北沛郡及新蔡县。开皇初郡废,又废新蔡入焉。有坠星山。开化梁置。有衡山、九公山、蹋鼓山、天山、多智山。
同安郡梁置豫州,后改曰晋州,后齐改曰江州,陈又曰晋州,开皇初曰熙州。统县五,户二万一千七百六十六。
怀宁旧置晋熙郡,开皇初郡废。大业三年置同安郡。宿松梁置高塘郡。开皇初郡废,改县曰高塘,十八年又改名焉。有雷水。太湖开皇初改为晋熙,十八年复改名焉。望江陈置大雷郡。开皇十一年改曰义乡,十八年改名焉。同安旧曰枞阳,并置枞阳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县改名焉。有浮度山。
历阳郡后齐立和州。统县二,户八千二百五十四。
历阳旧置历阳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置郡。乌江梁置江都郡,后齐改为齐江郡,陈又改为临江郡,周改为同江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置历阳郡。有六合山。
彤阳郡自东晋已后置郡曰扬州。平陈,诏并平荡耕垦,更于石头城置蒋州,统县三,户二万四千一百二十五。
江宁梁置丹阳郡及南丹阳郡,陈省南丹阳郡。平陈,又废丹阳郡,并以秣陵、建康、同夏三县入焉。大业初置丹阳郡。有蒋山。当涂旧置淮南郡。平陈,废郡,并襄垣、于湖、繁昌、西乡入焉。,有天门山、楚山。溧水旧曰溧阳。开皇九年废丹阳郡入,十八年改焉。有赭山、庐山、楚山。
宣城郡旧置南豫州。平陈,改为宣州。统县六,户一万九千九百七十九。
宣城旧曰宛陵,置宣城郡。平陈,郡废,仍并怀安、宁国、当涂、浚遒四县入焉。大业初置郡。有敬亭山。泾平陈,省安吴、南阳二县入焉。有盖山、陵阳山。南陵梁置,并置南陵郡,陈置北江州。平陈,州郡并废,并所管石城、临城、定陵、故治、南陵五县入焉。秋浦旧曰石城。平陈废,开皇十九年置,改名焉。永世平陈废,开皇十二年又置。有灵光山。绥安旧曰石封,平陈,改名焉。梁末立大梁郡,又改为陈留。平陈,郡废,省大德、故鄣、安吉、原乡四县入焉。
毗陵郡平陈,置常州。统县四,户一万七千五百九十九。
晋陵旧置晋陵郡。平陈,郡废。大业初置郡。有横山。江阴梁置,及置江阴郡。平陈,废郡,及利城梁丰县入焉。有毗陵山。无锡有九龙山。义兴旧曰阳羡,置义兴郡。平陈,郡废,改县名焉。又废义乡、国山、临津三县入焉。有计山、洞庭山。
吴郡陈置吴州。平陈,改曰苏州,大业初复曰吴州。统县五,户一万八千三百七十七。
吴旧置吴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复置。有胥山、横山、华山、黄山、姑苏山、太湖。昆山梁置。平陈废,开皇十八年复。常熟旧曰南沙,梁置信义郡。平陈废,并所领海阳、前京、信义、海虞、兴国、南沙入焉。有虞山。乌程旧置吴兴郡。平陈,郡废,并东迁县入焉。仁寿中置湖州,大业初州废。有雉山。长城平陈废,仁寿二年复。有卞山。
会稽郡梁置东扬州。陈初省,寻复。平陈,改曰吴州,置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置越州。统县四,户二万二百七十一。
会稽旧置会稽郡。平陈,郡废,及废山阴、永兴、上虞、始宁四县入,大业初置郡。有稷山、种山、会稽山。句章平陈,并余姚、鄞、鄮三县入。有太白山、方山。剡有桐柏山。诸暨有泄溪、大农湖。
余杭郡平陈,置杭州。仁寿中置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六,户一万五千三百八十。
钱唐旧置钱唐郡。平陈,废郡,并所领新城县入。大业三年置余杭郡。有粟山、石甑山、临平湖。富阳有石头山、鸡笼山。余杭有由拳山、金鹅山。於灊有天目山、石镜山。有桐溪。盐官有蜀山。武康平陈废,仁寿二年复。有封嵎山、青山、白鹄山。
新安郡平陈,置歙州。统县三,户六千一百六十四。
休宁旧曰海宁,开皇十八年改名焉。大业初置郡。歙平陈废,十一年复。黟平陈废,十一年复。
东阳郡平陈,置婺州。统县四,户一万九千八百五。
金华旧曰长山,置金华郡。平陈,郡废,又废建德、太末、丰安三县入,改为吴宁县。十二年改曰东阳,十八年改名焉。大业初置东阳郡。有长山、龙山、楼山、丘山。有赤松涧。永康 乌伤有香山、歌山。信安有江山、悲思岭。有定阳溪。
永嘉郡开皇九年置处州,十二年改曰括州。统县四,户一万五百四十二。
括仓平陈,置县,大业初置永嘉郡。有缙云山、括仓山。永嘉旧曰永宁,置永嘉郡。平陈,郡废,县改名焉。有芙蓉山。松阳 临海旧曰章安,置临海郡。平陈,郡废,县改名焉。有赤山、天台山。
建安郡陈置闽州,仍废,后又置丰州。平陈,改曰泉州。大业初改曰闽州。统县四,户一万二千四百二十。
闽旧曰东侯官,置晋安郡。平陈,郡废,县改曰原丰。十二年改曰闽,大业初置建安郡。有岱山、飞山。建安旧置建安郡。平陈废。南安旧曰晋安,置南安郡。平陈,郡废,县改名焉;又置莆田县,寻废入焉。龙溪梁置,开皇十二年并兰水、绥安二县入焉。
遂安郡仁寿三年置睦州。统县三,户七千三百四十三。
雉山旧置新安郡。平陈,废为新安县。大业初县改名焉,置遂安郡。有仙坛山。遂安平陈废,仁寿中复。桐庐平陈废,仨寿中复。有白石山。
鄱阳郡梁置吴州,陈废。平陈,置饶州。统县三,户一万一百二。
鄱阳旧置鄱阳郡。平陈废,又有陈银城县废入焉。大业初复置郡。余干弋阳旧曰葛阳,开皇十二年改。有弋水。
临川郡平陈,置抚州。统县四,户一万九百。
临川旧置临川郡。平陈,郡废,大业三年复置郡。有铜山、黄山。有梦水。南城有五章山。崇仁梁置巴山郡,领大丰、新安、巴山、新建、兴平、丰城、西宁七县。平陈,郡县并废,以置县焉。邵武开皇十二年置。
庐陵郡平陈,置吉州。统县四,户二万三千七百一十四。
庐陵旧置庐陵郡。平陈废,大业初复置。泰和平陈置,曰西昌。十一年省东昌入,更名焉。安复旧置安成郡。平陈,郡废,县改曰安成。十八年又曰安复。有更生山、长岭。新淦有玉笥山。
南康郡开皇九年置虔州。统县四,户一万一千一百六十八。
赣旧曰南康,置南康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县改名焉,寻置郡。有储山。有赣水。虔化旧曰宁都,开皇十八年改名焉。有石鼓山。雩都旧废,平陈置。有金鸡山、君山。南康旧曰赣,大业初改名焉。有廪山、上洛山、赣山。
宜春郡平陈,置袁州。统县三,户一万一百一十六。
宜春旧曰宜阳。开皇十一年废吴平县入,十八年改名焉。大业初置郡。有庐溪、渝水。萍乡有宜春江。新喻
豫章郡平陈,置洪州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四,户一万二千二十一。
豫章旧置豫章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复置郡。丰城平陈废。十二年置,曰广丰。仁寿初改名焉。建昌开皇九年省并、永修、豫章、新吴四县入焉。建城有然石。
南海郡旧置广州,梁、陈并置都督府。平陈,置总管府。仁寿元年置番州,大业初府废。统县十五,户三万七千四百八十二。
南海旧置南海郡。平陈,郡废;又分置番禺县,寻废入焉。大业初置郡。曲江旧置始兴郡。平陈废,十六年又废浈阳县入焉。有玉山、银山。始兴齐曰正阶,梁改名焉,又置安远郡,置东衡州。平陈,改郡置大庾县,又于此置广州总管。开皇末移向南海,又十六年废大庾入焉。翁源梁置,陈又置清远郡。平陈郡废。增城旧置东官郡。平陈废。有罗浮山。宝安 乐昌梁置,曰梁化,又分置平石县。开皇十二年省平石入,十八年改焉。四会旧置绥建郡,又有乐昌郡。平陈,二郡并废。大业初又并始昌县入焉。化蒙大业初废威城县入焉。清远旧置清远郡,又分置威正、廉平、恩洽、浮护等四县。平陈并废,以置清远县。又齐置齐康郡,至是亦废入焉。含洭梁置衡州、阳山郡。平陈,州改曰洭州,废郡。二十年州废。有尧山。政宾旧置东官郡。平陈,郡废。怀集新会旧置新会郡。平陈,郡废,又并盆允,永昌、新建、熙潭、化召、怀集六县入,为封州。十一年改为允州,后又改为冈州。大业初州废,并废封乐县入。有社山。义宁开皇十年废新夷、初宾二县入;又有始康县,废入封平。大业初又废封平入焉。有茂山。
龙川郡平陈,置循州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五,户六千四百二十。
归善带郡。有归化山、怀安山。河源开皇十一年省龙川县入焉。又有新丰县,十八年改曰休吉,大业初省入焉。有龙山、亢山。有修江。博罗 兴宁 海丰有黑龙山。有涨海。
义安郡梁置东扬州,后改曰瀛州,及陈州废。平陈,置潮州。统县五,户二千六十六。
海阳旧置义安郡。平陈,郡废。大业初置郡。有风皇山。程乡 潮阳海宁有龙溪山。万川旧曰义招,大业初改名焉。
高凉郡梁置高州。统县九,户九千九百一十七。
高凉旧置高凉郡。平陈废,大业初复置。连江梁置连江郡。平陈,郡废。梁又置梁封县,开皇十八年改为义封。梁又置南巴郡。平陈,郡废为南巴县。大业初二县并废入。电白梁置电白郡。平陈,郡废。又有海昌郡废入焉。杜原旧曰杜陵。梁置杜陵郡,又有永宁、宋康二郡。平陈,并废为县。十八年改杜陵曰杜原,宋康曰义康。大业二年二县并废入杜原。海安旧曰齐安,置齐安郡。平陈,郡废。开皇十八年改县名焉。阳春梁置阳春郡。平陈,郡废。石龙旧置罗州、高兴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州废。吴川 茂名
信安郡平陈,置端州。统县七,户一万七千七百八十七
高要旧置高要郡。平陈,郡废。大业初置信安郡。有定山。端溪旧置晋康郡。平陈,郡废。有端水。乐城开皇十二年废文招、悦成二县入。平兴旧置宋隆郡,领初宁、建宁、熙穆、崇德、召兴、崇化、南安等县。平陈,郡废,并所领县入焉。又梁置梁泰郡及县。平陈,郡废,县改曰清泰。大业初废入焉。新兴梁置新州、新宁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州废,又废索卢县入焉。博林大业初废抚纳县入。铜陵有流南县,开皇十八年改曰南流。又有西城县,大业初废入。
永熙郡梁置泷州。统县六,户一万四千三百一十九。
泷水旧置开阳县,置开阳、平原、罗阳等郡。平陈,郡并废,以名县。开皇十八年改平原曰泷水,罗阳县为正义。大业初置永熙郡,开阳、正义俱废入焉。怀德旧曰梁德,置梁德郡。平陈,废郡。十八年改名怀德。良德陈置,曰务德,后改名焉。安遂梁置建州、广熙郡,寻废。州大业初废。永业梁置永业郡,寻改为县,后省。开皇十六年又置。永熙大业初并安南县入。
苍梧郡梁置成州,开皇初改为封州。统县四,户四千五百七十八。
封川梁曰梁信,置梁信郡。平陈,郡废。十八年改为封川。大业初又废封兴县入焉。都城开皇十二年省威城、晋化二县入焉。苍梧旧置苍梧郡。平陈,郡废。封阳。
始安郡梁置桂州。平陈,置总管府。大业元年府废。统县十五,户五万四千五百一十七。
始安旧置始安、梁化二郡。平陈,郡并废。大业初废兴安县入焉。平乐有目山。荔浦 建陵 阳朔象 隋化 义熙旧曰齐熙,置齐熙、黄水二郡及东宁州。平陈,郡并废。十八年改州曰融州,县曰义熙。大业初州废,并废临、黄水二县入焉。龙城梁置。马平开皇十二年置象州,大业初州废。桂林大业初并西宁县入。阳寿有马平、桂林、象、韶阳等四郡。平陈,并废。又有淮阳县,开皇十八年改曰阳宁。大业初省入焉。富川旧置临贺、乐梁二郡。平陈,并废,置贺州。大业初州废,又置临贺、绥越、荡山三县入焉。龙平梁置静州,梁寿、静慰二郡。平陈,并废,又置归化县。大业初州废,又废归化、安乐、博劳三县入焉。豪静梁置开江、武城二郡,陈置逍遥郡。平陈,郡并废。又有猛陵、开江二县,大业初并废入焉。
永平郡平陈,置藤州。统县十一,户三万四千四十九。
永平旧置永平郡。平陈,郡废。大业置郡。武林有燕石山。隋建开皇十九年置。安基梁置建陵郡。平陈,郡废。隋安开皇十九年置。普宁旧曰阴石,梁置阴石郡。平陈,郡废,改县为奉化。开皇十九年又改名焉。戎成梁置,曰遂成。开皇十一年改名焉。有农山。宁人开皇十五年置,曰安人。十八年改名焉。有寿原山。淳人开皇十九年置。大宾开皇十五年置。贺川开皇十九年置,又陈置建陵、绥越、苍梧、永建等四郡。平陈,并废。
郁林郡梁置定州,后改为南定州。平陈,改为尹州。大业初改为郁州。统县十二,户五万九千二百。
郁林旧置郁林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又置郡,又废武平、龙山、怀泽、布山四县入。郁平 领方梁置领方郡。平陈,郡废。阿林石南陈置石南郡。平陈,废郡。桂平梁置桂平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又废皇化县入。马度 安成梁置安成郡。平陈,郡废。宁浦旧置宁浦郡,梁分立简阳郡。平陈,郡废,置简州。十八年改为缘州。大业二年州废。乐山梁置乐阳郡。平陈,改为乐阳县。十八年改名焉。岭山梁置岭山郡。平陈,改为岭县。十八年改为岭山。大业初并武缘县入。有武缘山。宣化旧置晋兴郡。平陈,废为县。开皇十八年改名焉。
合浦郡旧置越州。大业初改为禄州,寻改为合州。统县十一,户二万八千六百九十。
合浦旧置合浦郡。平陈,郡废。大业初置郡。南昌 北流大业初废陆川县入。封山大业初废廉昌县入。定川旧立定川郡。平陈,郡废。龙苏旧置龙苏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又并大廉县入。海康梁大通中,割番州合浦立高州,寻又分立合州。大同末,以合肥为合州,此置南合州。平陈,以此为合州,置海康县。大业初州废,又废摸落、罗阿、雷川三县入。抱成旧曰抱,并置郡。平陈,郡废。十八年改曰抱成。隋康旧曰齐康,置齐康郡。平陈,郡废,县改名焉。扇沙旧有椹县,开皇十八年改为椹川,大业初废入。铁杷开皇十年置。
珠崖郡梁置崖州。统县十,户一万九千五百。
义伦带郡。感恩 颜卢 毗善 昌化有藤山。吉安 延德 宁远澄迈 武德有扶山。
宁越郡梁置安州,开皇十八年改曰钦州。统县六,户一万二千六百七十。
钦江旧置宋寿郡。平陈,郡废。开皇十八年改曰钦江,大业初置宁越郡。安京旧置安京郡。平陈,郡废。有罗浮山。有武郎江。内亭旧置宋广郡。平陈,郡废。十七年改曰新化县,十八年改名焉。南宾开皇十八年置。遵化开皇二十年置。海安梁置,曰安平,置黄州及宁海郡。平陈,郡废。十八年改州曰玉州。大业初州废,其年又省海平、玉山二县入。
交趾郡旧曰交州。统县九,户三万五十六。
宋平旧置宋平郡。平陈,郡废。大业初置交趾郡。龙编旧置交趾郡。平陈,郡废。硃枿旧置武平郡。平陈,郡废。隆平旧曰武定,置武平郡。平陈,郡废。开皇十八年县改名焉。平道旧曰国昌,开皇十二年改名焉。交趾 嘉宁旧置兴州、新昌郡。平陈,郡废。十八年改曰峰州,大业初州废。新昌 安人旧曰临西,开皇十八年改名焉。
九真郡梁置爱州。统县七,户一万六千一百三十五。
九真带郡。有阳山、尧山。移风旧置九真郡。平陈,郡废。胥浦隆安旧曰高安,开皇十八年改名焉,军安 安顺旧曰常乐,开皇十六年改名焉。日南
日南郡梁置德州,开皇十八年改曰驩州。统县八,户九千九百一十五。
九德带郡。咸驩 浦阳 越常 金宁梁置利州。开皇十八年改为智州,大业初州废。交谷梁置明州,大业初州废。安远 光安旧曰西安,开皇十八年改名焉。
比景郡大业元年平林邑,置荡州,寻改为郡。统县四,户一千八百一十五。
比景 硃吾 寿泠 西扌卷
海阴郡大业元年平林邑,置农州,寻改为郡。统县四,户一千一百。
新容 真龙 多农 安乐
林邑郡大业元年平林邑,置冲州,寻改为郡。统县四,户一千二百二十。
象浦 金山 交江 南极
扬州于《禹贡》为淮海之地。在天官,自斗十二度至须女七度,为星纪,于辰在丑,吴、越得其分野。江南之俗,火耕水耨,食鱼与稻,以渔猎为业,虽无蓄积之资,然而亦无饥馁。其俗信鬼神,好淫祀,父子或异居,此大抵然也。江都、弋阳、淮南、钟离、蕲春、同安、庐江、历阳,人性并躁劲,风气果决,包藏祸害,视死如归,战而贵诈,此则其旧风也。自平陈之后,其俗颇变,尚淳质,好俭约,丧纪婚姻,率渐于礼。其俗之敝者,稍愈于古焉。丹阳旧京所在,人物本盛,小人率多商贩,君子资于官禄,市厘列肆,埒于二京,人杂五方,故俗颇相类。京口东通吴会,南接江湖,西连都邑,亦一都会也。其人本并习战,号为天下精兵。俗以五月五日为斗力之戏,各料强弱相敌,事类讲武。宣城、毗陵、吴郡、会稽、余杭、东阳,其俗亦同。然数郡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珍异所聚,故商贾并凑。其人君子尚礼,庸庶敦厖,故风俗澄清,而道教隆洽,亦其风气所尚也。豫章之俗,颇同吴中,其君子善居室,小人勤耕稼。衣冠之人,多有数妇,暴面市廛,竞分铢以给其夫。及举孝廉,更要富者,前妻虽有积年之勤,子女盈室,犹见放逐,以避后人。俗少争讼,而尚歌舞。一年蚕四五熟,勤于纺绩,亦有夜浣纱而旦成布者,俗呼为鸡鸣布。新安、永嘉、建安、遂安、鄱阳、九江、临川、庐陵、南康、宜春,其俗又颇同豫章,而庐陵人厖淳,率多寿考。然此数郡,往往畜蛊,而宜春偏甚。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因食入人腹内,食其五藏,死则其产移入蛊主之家。三年不杀他人,则畜者自钟其弊。累世子孙相传不绝,亦有随女子嫁焉。干宝谓之为鬼,其实非也。自侯景乱后,蛊家多绝,既无主人,故飞游道路之中则殒焉。
自岭已南二十余郡,大率土地下湿,皆多瘴厉,人尤夭折。南海、交趾,各一都会也,并所处近海,多犀象玳瑁珠玑,奇异珍玮,故商贾至者,多取富焉。其人性并轻悍,易兴逆节,椎结踑踞,乃其旧风。其俚人则质直尚信,诸蛮则勇敢自立,皆重贿轻死,唯富为雄。巢居崖处,尽力农事。刻木以为符契,言誓则至死不改。父子别业,父贫,乃有质身于子。诸獠皆然。并铸铜为大鼓,初成,悬于庭中,置酒以招同类。来者有豪富子女,则以金银为大钗,执以叩鼓,竟乃留遗主人,名为铜鼓钗。俗好相杀,多构仇怨,欲相攻则鸣此鼓,到者如云。有鼓者号为“都老”,群情推服。本之旧事,尉陀于汉,自称“蛮夷大酋长、老夫臣”,故俚人犹呼其所尊为“倒老”也。言讹,故又称“都老”云。
南郡旧置荆州。西魏以封梁为蕃国,又置江陵总管府。开皇初府废。七年并梁,又置江陵总管,二十年改为荆州总管。大业初废。统县一十,户五万八千八百三十六。
江陵带南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置郡。长杨开皇八年置,并立睦州,十七年州废。有宜阳山。宜昌开皇九年置松州,又省归化、受陵二县入。十一年州废,又省宜都县入。有丹山,、黄牛山。枝江 当阳后周置平州,领漳川、安远二郡,属梁蕃。开皇七年改为玉州,九年州郡并废。梁又置安居县,开皇十八年改曰昭丘,大业初改曰荆台,寻废入。有清溪山。松滋江左旧置河东郡。平陈,郡废。有涔水。长林旧曰长宁县。开皇十一年省长林县入,十八年改曰长林。公安陈置荆州。开皇九年省孱陵、永安二县入。有黄山。有灵溪水。安兴旧置广牧县,开皇十一年省安兴县入,仁寿初改曰安兴。又有定襄县,大业初废入。紫陵西魏置华陵县,后周改名焉。其城南面,梁置都州,又置云泽县。大业初州县俱废入焉。有硖石山。
夷陵郡梁置宜州,西魏改曰拓州,后周改曰硖州。统县三,户五千一百七十九。
夷陵带郡。有马穴。夷道旧置宜都郡,开皇七年废。有女观山。远安旧曰高安,置汶阳郡。又周改县曰安远。开皇七年郡废。
竟陵郡旧置郢州。统县八,户五万三千三百八十五。
长寿后周置石城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置竟陵郡。又梁置北新州及梁宁等八郡,后周保定中,州及八郡总管废入焉。有敖山。蓝水宋侨立冯翊郡,莲勺县,西魏改郡为汉东,县为蓝水。又宋置高陆县,西魏改曰滶水。开皇初郡废,大业初省滶水入焉。有唐水。棨川后周置,及置滶川郡。又置清县,西魏改曰滶陂。开皇初郡废,大业初省滶陂入焉。汉东齐置,曰上蔡,及置齐兴郡。后周郡废。开皇十八年县改名焉。有东温山。清腾梁置,曰梁安,又立崇义郡。后周废郡。后周又有遂安郡。开皇初废,七年改名焉。有清腾山。乐乡旧置武宁郡,西魏置鄀州。又梁置旌阳县,后改名惠怀,西魏又改曰武山。开皇七年郡废,大业初州废,又废武山入焉。有武陵山。丰乡西魏置,又置基州及章山郡。开皇七年郡废,大业初州废。章山西魏置,曰禄麻,及立上黄郡。开皇七年郡废,大业初县改名焉。
沔阳郡后周置复州,大业初改曰沔州。统县五,户四万一千七百一十四。
沔阳梁置沔阳、营阳、州城三郡。西魏省州陵、惠怀二县,置县曰建兴。后周置复州,后又省营阳、州城二郡入建兴。开皇初州移郡废,仁寿三年复置州。大业初改建兴曰沔阳,州废,复置沔阳郡焉。监利 竟陵旧曰霄城,置竟陵郡。后周改县曰竟陵。开皇初置复州,仁寿三年州复徙建兴。又有京山县,齐置建安郡,西魏改曰光川,后周郡废。大业初京山县又废入焉。甑山梁置梁安郡。西魏改曰魏安郡,置江州,寻改郡曰汶川。后周置甑山县,建德二年州废。开皇初郡废。有阳台山。汉阳开皇十七年置,曰汉津,大业初改焉。有沌水。
沅陵郡开皇九年置辰州。统县五,户四千一百四十。
沅陵旧置沅陵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复。大乡梁置。盐泉梁置。龙檦梁置。有武山。辰溪旧曰辰阳。平陈,改名;并废故夜郎郡,置静人县,寻废。又梁置南阳郡,建昌县,陈废县。开皇初废郡,置寿州,十八年改为充州,大业初州废。有郎溪。
武陵郡梁置武州,后改曰沅州。平陈,为朗州。统县二,户三千四百一十六。
武陵旧置武陵郡。平陈,郡废,并临沅、沅南、汉寿三县置武陵县。大业初复置武陵郡。有望夷山、龙山。龙阳有白查湖。
清江郡后周置亭州,大业初改为庸州。统县五,户二千六百五十八。
盐水后周置县,并置资田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置清江郡。巴山梁置宜都郡、宜昌县,后周置江州。开皇初置清江县,十八年改江州为津州,大业初废州,省清江入焉。清江后周置施州及清江郡。开皇初郡废,五年置清江县,大业初州废。在阳瞿水。开夷后周置,曰乌飞,开皇初改焉。建始后周置业州及军屯郡。开皇初郡废,五年置县,大业初州废。
襄阳郡江左并侨置雍州。西魏改曰襄州,置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十一,户九万九千五百七十七。
襄阳带襄阳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置。有钟山、岘山、凤林山。安养西魏置河南郡,后周废樊城。山都二县入,开皇初郡废焉。谷城旧曰义城,置义城郡。后周废郡,开皇十八年改县名焉。又梁有筑阳,开皇初废,又梁有兴国,义城二郡,并西魏废。有谷城山、阙林山。上洪宋侨立略阳县,梁又立德广郡。西魏改县曰上洪。开皇初郡废。又梁置新野郡,西魏改曰威宁,后周废。有亚山。率道梁置。汉南宋曰华山,置华山郡。西魏改县为汉南,属宜城郡。后周废武建郡及惠怀、石梁、归仁、鄢等四县入,后省宜城郡入武泉。又梁置秦南郡,后周并武泉县俱废。有石梁山。阴城西魏置酂城郡,后周废。又梁置南阳郡,西魏改为山都郡,后周省。义清梁置,曰穰县。西魏改为义清,属归义郡。后周废郡及左安、开南、归仁三县入焉。又有武泉郡,开皇初废。有柤山、灵山。有檀溪水、襄水。南漳西魏并新安、武昌、武平、安武、建平五县置,初曰重阳,又立南襄阳郡。后周置沮州,寻废,复改重阳县曰思安。开皇初郡废,十八年改县曰南漳。有荆山。常平西魏置,曰义安,置长湖郡,后改县曰常平。开皇初郡废。又后魏置旱停县,大业初废。鄀
舂陵郡后魏置南荆州,西魏改曰昌州。统县六,户四万二千八百四十七。
枣阳旧曰广昌,并置广昌郡。开皇初郡废,仁寿元年县改名焉。大业初置舂陵郡。又西魏置东荆州,寻废。有霸山。有溲水。舂陵旧置安昌郡,开皇初郡废。又后魏置丰良县,大业初废。有石鼓山。有四望水。清潭有大洪山。有淯水。湖阳后魏置西淮安郡及南襄州,后郡废,州改为南平州。西魏改曰升州,后又改曰湖州。后周改置升平郡。开皇初郡废。仁寿初改曰升州,大业初州废。又后魏置顺阳郡,西魏改为柘林郡。后周省郡,改县曰柘林。大业初县废入焉。有蓼山。上马后魏置,曰石马,后讹为上马,因改焉。有钟离县,置洞州、洞川郡。后周州废,开皇初郡废。十八年改钟离曰洞川县,大业初废入焉。蔡阳梁置蔡阳郡,后魏置南雍州。西魏改曰蔡州,分置南阳县,后改曰双泉;又置千金郡、瀴源县。开皇初郡并废,大业初州废,双泉、瀴源二县并废入焉。有唐子山、大鼓山。有瀴水。
汉东郡西魏置并州,后改曰隋州。统县八,户四万七千一百九十三。
隋旧置随郡,西魏又析置氵厥西郡及氵厥西县。梁又置曲陵郡。开皇初郡并废。大业初废氵厥西县,寻置汉东郡。土山梁曰龙巢,置土州、东西二永宁、真阳三郡,及置石武县。后周废三郡为齐郡,改龙巢曰左阳;又有阜陵县,改为漳川县。开皇初郡废。十八年改左阳为真阳,石武为宜人。大业初又改真阳为土山,州及宜人、漳川并废入焉。唐城后魏曰氵厥西,置义阳郡。西魏改氵厥西为下溠,又立肆州,寻曰唐州。后周省均、款、涢、归四州入,改曰唐州。又有东魏南豫州,至是改为氵厥川郡,又置清嘉县。开皇初郡并废。十六年改下溠曰唐城,大业初州及诸县并废入焉。有清台山。有氵厥水。安贵梁置,曰定阳,又置北郢州。西魏改定阳曰安贵,改北郢州为款州,又寻废为涢水郡,别置戟城郡及戟城县。后废戟城郡,改戟城县曰横山。开皇初涢水郡废,大业初又废横山县入焉。顺义梁置北随郡。西魏改为南阳,析置淮南郡;以厉城、顺义二县立冀州,寻改为顺州;又置安化县。开皇初郡并废,十八年改安化曰宁化。大业初州废,改厉城为顺义,其旧顺义及宁化,并废入焉。有浮山。平林梁置上明郡,开皇初废。有漂水。上明西魏置,曰洛平县,开皇十八年改名焉。有鹦鹉山。光化旧曰安化,西魏改为新化,后周又改焉。
安陆郡梁置南司州,寻罢。西魏置安州总管府,开皇十四年府废。统县八,户六万八千四十二。
安陆旧置安陆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复置郡。有旧永阳县,西魏改曰吉阳,至是废入。孝昌西魏置岳州及岳山郡,后周州郡并废。又有嵒岳郡,开皇初废。有凤皇冈。吉阳梁置,曰平阳,及立汝南郡。西魏改郡为董城,改县曰京池。后周置嵒州,寻州郡并废。大业初改县曰吉阳。又梁置义阳郡,西魏改为南司州,寻废。应阳西魏置,曰应城,又置城阳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县改名焉。有潼水、温水。云梦西魏置。京山旧曰新阳,梁置新州、梁宁郡。西魏改州为温州,改县为角陵,又置盘陂县。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州废;改角陵曰京山,废盘陂入焉。有角陵山、京山。富水旧曰南新市。西魏改为富水,又置富水郡。开皇初郡废。应山梁置,曰永阳,仍置应州,又有平靖郡。西魏又置平靖县。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州废,又省平靖县入焉。有大龟山、安居山。
永安郡后齐置衡州,陈废,后周又置,开皇五年改曰黄州。统县四,户二万八千三百九十八。
黄冈齐曰南安,又置齐安郡。开皇初郡废,十八年改县曰黄冈。又后齐置巴州,陈废。后周置,曰弋州,统西阳、弋阳、边城三郡。开皇初州郡并废,大业初置永安郡。黄陂后齐置南司州。后周改曰黄州,置总管府,又有安昌郡。开皇初府废。又后齐置浐州,陈废之。木兰梁曰梁安,置梁安郡,又有永安、义阳二郡。后齐置湘州,后改为北江州。开皇初别置廉城县,寻及州、二郡相次并废。十八年改县曰木兰。麻城梁置信安,又有北西阳县。陈废北西阳,置定州。后周改州曰亭州,又有建宁、阴平、定城三郡。开皇初州郡并废,十八年县改名焉。有阴山。
义阳郡齐置司州。梁曰北司州,后复曰司州。后魏改曰郢州,后周改曰申州,大业二年为义州。统县五,户四万五千九百三十。
义阳旧曰平阳,置宋安郡。开皇初郡废,县改名焉。大业初置义阳郡。有大龟山、金山。钟山旧曰盟阝。后齐改曰齐安,仍置郡。开皇初郡废,县改曰钟山。有钟山。罗山后齐置,曰高安。开皇初废,十六年置,曰罗山。礼山旧曰东随,开皇九年改焉。有关官。有礼山。淮源后齐置,曰慕化,置淮安郡。开皇初郡废,大业初县改名焉。有油水。
九江郡旧置江州。统县二,户七千六百一十七。
湓城旧曰柴桑,置寻阳郡。梁又立汝南县。平陈,郡废,又废汝南、柴桑二县,立寻阳县,十八年改曰彭蠡。大业初置郡,县改名焉。有巢湖、彭蠡湖。有庐山、望夫山。彭泽梁置太原郡,领彭泽、晋阳、和城、天水。平陈,郡县并废,置龙城县。开皇十八年改名焉。有钓矶。
江夏郡旧置郢州。梁分置北新州,寻又分北新立土、富、洄、泉、豪五州。平陈,改置鄂州。统县四,户一万三千七百七十一。
江夏旧置江夏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复置。有烽火山、涂水。武昌旧置武昌郡。平陈,郡废,又废西陵、鄂二县入焉。有樊山、白山。永兴陈曰阳新。平陈,改曰富川。开皇十一年废永兴县入,十八年改名焉。有五龙山。蒲圻梁置上隽郡,又有沙阳县,置沙州,州寻废。平陈,郡废。有石头山、鱼岳山、鲍山。
澧阳郡平陈,置松州,寻改为澧州。统县六,户八千九百六。
澧阳平陈,置县,大业初置郡。有药山。有油水。石门旧置天门郡。平陈,郡废。孱陵旧曰作唐,置南平郡。平陈,郡废,县改名焉。安乡旧置义阳郡。平陈,郡废。有皇山。崇义后周置衡州。开皇中置县,名焉。十八年改州曰崇州,大业初州废。有澧水。慈利开皇中置,曰零陵,十八年改名焉。有始零山。
巴陵郡梁置巴州。平陈,改曰岳州,大业初改曰罗州。统县五,户六千九百三十四。
巴陵旧置巴陵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复置郡。华容旧曰安南,梁置南安湘郡,寻废。开皇十八年县改名焉。沅江梁置,曰药山,仍为郡。平陈,郡废,县改曰安乐,十八年改曰沅江。湘阴梁置岳阳郡及罗州,陈废州。平陈,废郡及湘阴入岳阳县,置玉州。寻改岳阳为湘阴,废玉山县入焉。十二年废玉州。罗开皇九年废吴昌、湘滨二县入。有氵贸水、汩水。
长沙郡旧置湘州,平陈置潭州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四,户一万四千二百七十五。
长沙旧曰临湘,置长沙郡。平陈,郡废,县改名焉。有铜山、锡山。衡山旧置衡阳郡。平陈,郡废,并衡山、湘乡、湘西三县入焉。益阳平陈,并新康县入焉。有浮梁山。邵阳旧置邵陵郡。平陈,郡废,并扶夷、都梁二县入焉。
衡山郡平陈,置衡州。统县四,户五千六十八。
衡阳旧置湘东郡。平陈,郡废,并省临烝、新城、重安三县入焉。有衡山、武水、连水。洡阴旧曰洡阳。平陈,改名焉。有肥水、酃水。湘潭平陈,废茶陵、攸水、阴山、建宁四县入焉。有武阳山。有历水。新宁有宜溪水、舂江。
桂阳郡平陈,置郴州。统县三,户四千六百六十六。
郴旧置桂阳郡。平陈,郡废,大业初复置。有万岁山。有溱水。临武有华阴山。卢阳陈置卢阳郡。平陈,郡废。有渌水。
零陵郡平陈初,置永州总管府,寻废府。统县五,户六千八百四十五。
零陵旧曰泉陵,置零陵郡。平陈,郡废,又废应阳、永昌、祁阳三县入焉。大业初复置郡。湘源平陈,废洮阳、灌阳、零陵三县置县。有黄华山。有观水、湘水、洮水。永阳旧曰营阳,梁置永阳郡。平陈,郡废,并营浦、谢沐二县入焉。营道平陈,并冷道、舂陵二县入。有九疑山、营山。冯乘有冯水。
熙平郡平陈,置连州。统县九,户一万二百六十五。
桂阳梁置阳山郡。平陈,郡废。大业初置熙平郡。有贞女山、方山。有卢水、
洭水。阳山有斟水。连山梁置,曰广德,隋改曰广泽,仁寿元年改名焉。有黄连山。宣乐梁置,曰梁乐,并置梁乐郡,平陈,郡废,十八年改为宣乐。游安 熙平旧置齐乐郡,平陈,郡废。武化梁置。桂岭旧曰兴安,开皇十八年改名焉。开建梁置南静郡,平陈,郡废。
《尚书》:“荆及衡阳惟荆州。”上当天文,自张十七度至轸十一度,为鹑首,于辰在巳,楚之分野。其风俗物产,颇同扬州。其人率多劲悍决烈,盖亦天性然也。南郡、夷陵、竟陵、沔阳、沅陵、清江、襄阳、舂陵、汉东、安陆、永安、义阳、九江、江夏诸郡,多杂蛮左,其与夏人杂居者,则与诸华不别。其僻处山谷者,则言语不通,嗜好居处全异,颇与巴、渝同俗。诸蛮本其所出,承盘瓠之后,故服章多以班布为饰。其相呼以蛮,则为深忌。自晋氏南迁之后,南郡、襄阳,皆为重镇,四方凑会,故益多衣冠之绪,稍尚礼义经籍焉。九江襟带所在,江夏、竟陵、安陆,各置名州,为籓镇重寄,人物乃与诸郡不同。大抵荆州率敬鬼,尤重祠祀之事,昔屈原为制《九歌》,盖由此也。屈原以五月望日赴汨罗,土人追到洞庭不见,湖大船小,莫得济者,乃歌曰:“何由得渡湖!”因尔鼓棹争归,竞会亭上,习以相传,为竞渡之戏。其迅楫齐驰,棹歌乱响,喧振水陆,观者如云,诸郡率然,而南郡、襄阳尤甚。二郡又有牵钩之戏,云从讲武所出,楚将伐吴,以为教战,流迁不改,习以相传。钩初发动,皆有鼓节,群噪歌谣,振惊远近,俗云以此厌胜,用致丰穰。其事亦传于他郡。梁简文之临雍部,发教禁之,由是颇息,其死丧之纪,虽无被发袒踊,亦知号叫哭泣。始死,即出尸于中庭,不留室内。敛毕,送到山中,以十三年为限。先择吉日,改入小棺,谓之拾骨。拾骨必须女婿,蛮重女婿,故以委之。拾骨者,除肉取骨,弃小取大。当葬之夕,女婿或三数十人,集会于宗长之宅,著芒心接篱,名曰茅绥。各执竹竿,长一丈许,上三四尺许,犹带枝叶。其行伍前却,皆有节奏,歌吟叫呼,亦有章典。传云盘瓠初死,置之于树,乃以竹木刺而下之,故相承至今,以为风俗。隐讳其事,谓之刺北斗。既葬设祭,则亲疏咸哭,哭毕,家人既至,但欢饮而归,无复祭哭也。其左人则又不同,无衰服,不复魄。始死,置尸馆舍,邻里少年,各持弓箭,绕尸而歌,以箭扣弓为节。其歌词说平生乐事,以到终卒,大抵亦犹今之挽歌。歌数十阕,乃衣衾棺敛,送往山林,别为庐舍,安置棺柩。亦有于村侧瘗之,待二三十丧,总葬石窟。长沙郡又杂有夷蜒,名曰莫徭,自云其先祖有功,常免徭役,故以为名。其男子但著白布裈衫,更无巾裤;其女子青布衫、班布裙,通无鞋屩。婚嫁用铁钴莽为聘财。武陵、巴陵、零陵、桂阳、澧阳、衡山、熙平皆同焉。其丧葬之节,颇同于诸左云。
*********志第二十七 经籍一(经)
夫经籍也者,机神之妙旨,圣哲之能事,所以经天地,纬阴阳 ,正纪纲,弘道德,显仁足以利物,藏用足以独善。学之者将殖焉,不学者将落焉。大业崇之,则成钦明之德;匹夫克念,则有王公之重。其王者之所以树风声,流显号,美教化,移风俗,何莫由乎斯道。故曰: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遭时制宜,质文迭用,应之以通变,通变之以中庸。中庸则可久,通变则可大。其教有适,其用无穷。实仁义之陶钧,诚道德之橐籥也。其为用大矣,随时之义深矣,言无得而称焉。故曰: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以知今,其斯之谓也。是以大道方行,俯龟象而设卦;后圣有作,仰鸟迹以成文。书契已传,绳木弃而不用;史官既立,经籍于是与焉。
夫经籍也者,先圣据龙图,握凤纪,南面以君天下者,咸有史官,以纪言行。言则左史书之,动则右史书之。故曰“君举必书”,惩劝斯在。考之前载,则《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之类是也。下逮殷、周,史官尤备,纪言书事,靡有阙遗,则《周礼》所称,太史掌建邦之六典、八法、八则,以诏王治;小史掌邦国之志,定世系,辨昭穆;内史掌王之八柄,策命而贰之;外史掌王之外令及四方之志,三皇、五帝之书;御史掌邦国都鄙万民之治令,以赞冢宰。此则天子之史,凡有五焉。诸侯亦各有国史,分掌其职。则《春秋传》,晋赵穿弑灵公,太史董狐书曰“赵盾杀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齐崔杼弑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楚灵王与右尹子革语,左史倚相趋而过。王曰:“此良史也,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然则诸侯史官,亦非一人而已,皆以记言书事,太史总而裁之,以成国家之典。不虚美,不隐恶,故得有所惩劝,遗文可观,则《左传》称《周志》,《国语》有《郑书》之类是也。
暨夫周室道衰,纪纲散乱,国异政,家殊俗,褒贬失实,隳紊旧章。孔丘以大圣之才,当倾颓之运,叹凤鸟之不至,惜将坠于斯文,乃述《易》道而删《诗》、《书》,修《春秋》而正《雅》、《颂》。坏礼崩乐,咸得其所。自哲人萎而微言绝,七十子散而大义乖,战国纵横,真伪莫辨,诸子之言,纷然淆乱。圣人之至德丧矣,先王之要道亡矣。陵夷踳驳,以至于秦。秦政奋豺狼之心,刬先代之迹,焚《诗》、《书》,坑儒士,以刀笔吏为师,制挟书之令。学者逃难,窜伏山林,或失本经,口以传说。
汉氏诛除秦、项,未及下车,先命叔孙通草绵蕝之仪,救击柱之弊。其后张苍治律历,陆贾撰《新语》,曹参荐盖公言黄老,惠帝除挟书之律,儒者始以其业行于民间。犹以去圣既远,经籍散逸,简札错乱,传说纰缪,遂使《书》分为二,《诗》分为三,《论语》有齐、鲁之殊,《春秋》有数家之传。其余互有踳驳,不可胜言。此其所以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者也。武帝置太史公,命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副上丞相,开献书之路,置写书之官,外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内有延阁、广内、秘室之府。司马谈父子世居太史,探采前代,断自轩皇,逮于孝武,作《史记》一百三十篇。详其礼制,盖史官之旧也。至于孝成,秘藏之书,颇有亡散,乃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命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太医监李柱国校方技。每一书就,向辄撰为一录,论其指归,辨其讹谬,叙而奏之。向卒后,哀帝使其子歆嗣父之业。乃徙温室中书于天禄阁上。歆遂总括群篇,撮其指要,著为《七略》:一曰《集略》,二曰《六艺略》,三曰《诸子略》,四曰《诗赋略》,五曰《兵书略》,六曰《术数略》,七曰《方技略》。大凡三万三千九十卷。王莽之末,又被焚烧。光武中兴,笃好文雅,明、章继轨,尤重经术。四方鸿生巨儒,负袠自远而至者,不可胜算。石室、兰台,弥以充积。又于东观及仁寿阁集新书,校书郎班固、傅毅等典掌焉。并依《七略》而为书部,固又编之,以为《汉书·艺文志》。董卓之乱,献帝西迁,图书缣帛,军人皆取为帷囊。所收而西,犹七十余载。两京大乱,扫地皆尽。
魏氏代汉,采掇遗亡,藏在秘书中、外三阁。魏秘书郎郑默,始制《中经》,秘书监荀勖,又因《中经》,更著《新簿》,分为四部,总括群书。一曰甲部,纪六艺及小学等书;二曰乙部,有古诸子家、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三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四曰丁部,有诗赋、图赞、汲冢书。大凡四部合二万九千九百四十五卷。但录题及言,盛以缥囊,书用缃素。至于作者之意,无所论辩。惠、怀之乱,京华荡覆,渠阁文籍,靡有孑遗。
东晋之初,渐更鸠聚。著作郎李充以勖旧簿校之,其见存者,但有三千一十四卷。充遂总没众篇之名,但以甲乙为次。自尔因循,无所变革。其后中朝遗书,稍流江左。宋元嘉八年,秘书监谢灵运造《四部目录》,大凡六万四千五百八十二卷。元徽元年,秘书丞王俭又造《目录》,大凡一万五千七百四卷。俭又别撰《七志》:一曰《经典志》,纪六艺、小学、史记、杂传;二曰《诸子志》,纪今古诸子;三曰《文翰志》,纪诗赋;四曰《军书志》,纪兵书;五曰《阴阳志》,纪阴阳图纬;六曰《术艺志》,纪方技;七曰《图谱志》,纪地域及图书。其道、佛附见,合九条。然亦不述作者之意,但于书名之下,每立一传,而又作九篇条例,编乎首卷之中。文义浅近,未为典则。齐永明中,秘书丞王亮、监谢朏,又造《四部书目》,大凡一万八千一十卷。齐末兵火,延烧秘阁,经籍遗散。梁初,秘书监任昉躬加部集,又于文德殿内列藏众书,华林园中总集释典,大凡二万三千一百六卷,而释氏不豫焉。梁有秘书监任昉、殷钧《四部目录》,又《文德殿目录》。其术数之书,更为一部,使奉朝请祖恆撰其名。故梁有《五部目录》。普通中,有处士阮孝绪,沉静寡欲,笃好坟史,博采宋、齐已来王公之家凡有书记,参校官簿,更为《七录》:一曰《经典录》,纪六艺;二曰《记传录》,纪史传;三曰《子兵录》,纪子书、兵书;四曰《文集录》,纪诗赋;五曰《技术录》,纪数术;六曰《佛录》;七曰《道录》。其分部题目,颇有次序,割析辞义,浅薄不经。梁武敦悦诗书,下化其上,四境之内,家有文史。元帝克平侯景,收文德之书及公私经籍,归于江陵,大凡七万余卷。周师入郢,咸自焚之。陈天嘉中,又更鸠集,考其篇目,遗阙尚多。
其中原则战争相寻,干戈是务,文教之盛,苻、姚而已。宋武入关,收其图籍,府藏所有,才四千卷。赤轴青纸,文字古拙。后魏始都燕代,南略中原,粗收经史,未能全具。孝文徙都洛邑,借书于齐,秘府之中,稍以充实。暨于尔硃之乱,散落人间。后齐迁鄴,颇更搜聚,迄于天统、武平,校写不辍。后周始基关右,外逼强邻,戎马生郊,日不暇给。保定之始,书止八千,后稍加增,方盈万卷。周武平齐,先封书府,所加旧本,才至五千。
隋开皇三年,秘书监牛弘表请分遣使人,搜访异本。每书一卷,赏绢一匹,校写既定,本即归主。于是民间异书,往往间出。及平陈已后,经籍渐备。检其所得,多太建时书,纸墨不精,书亦拙恶。于是总集编次,存为古本。召天下工书之士,京兆韦霈、南阳杜頵等,于秘书内补续残缺,为正副二本,藏于宫中,其余以实秘书内、外之阁,凡三万余卷。炀帝即位,秘阁之书,限写五十副本,分为三品:上品红琉璃轴,中品绀琉璃轴,下品漆轴。于东都观文殿东西厢构屋以贮之,东屋藏甲乙,西屋藏丙丁。又聚魏已来古迹名画,于殿后起二台,东曰妙楷台,藏古迹;西曰宝迹台,藏古画。又于内道场集道、佛经,别撰目录。
大唐武德五年,克平伪郑,尽收其图书及古迹焉。命司农少卿宋遵贵载之以船,溯河西上,将致京师。行经底柱,多被漂没,其所存者,十不一二。其《目录》亦为所渐濡,时有残缺。今考见存,分为四部,合条为一万四千四百六十六部,有八万九千六百六十六卷。其旧录所取,文义浅俗、无益教理者,并删去之。其旧录所遗,辞义可采,有所弘益者,咸附入之。远览马史、班书,近观王、阮志、录,挹其风流体制,削其浮杂鄙俚,离其疏远,合其近密,约文绪义,凡五十五篇,各列本条之下,以备《经籍志》。虽未能研几探赜,穷极幽隐,庶乎弘道设教,可以无遗阙焉。夫仁义礼智,所以治国也,方技数术,所以治身也;诸子为经籍之鼓吹,文章乃政化之黼黻,皆为治之具也。故列之于此志云。
《归藏》十三卷晋太尉参军薛贞注。
《周易》二卷魏文侯师卜子夏传,残缺。梁六卷。
《周易》十卷汉魏郡太守京房章句。
《周易》八卷汉曲台长孟喜章句,残缺。梁十卷。又有汉单父长费直注《周易》四卷,亡。
《周易》九卷后汉大司农郑玄注。梁又有汉南郡太守马融注《周易》一卷,亡。
《周易》五卷汉荆州牧刘表章句。梁有汉荆州五业从事宋忠注《周易》十卷,亡。
《周易》十一卷汉司空荀爽注。
《周易》十卷魏卫将军王肃注。
《周易》十卷魏尚书郎王弼注《六十四卦》六卷,韩康伯注《系辞》以下三卷,王弼又撰《易略例》一卷,梁有魏大司农卿董遇注《周易》十卷,魏散骑常侍荀煇注《周易》十卷,亡。
《周易》十卷吴太常姚信注。
《周易》四卷晋儒林从事黄颖注。梁有十卷,今残缺。
《周易》九卷吴侍御史虞翻注。
《周易》十五卷吴郁林太守陆绩注。
《周易》十卷晋散骑常侍干宝注。
《周易》三卷晋骠骑将军王暠注,残缺。梁有十卷。
《周易》八卷晋著作郎张璠注,残缺。梁有十卷。
《周易马、郑、二王四家集解》十卷
《周易荀爽九家注》十卷
《周易杨氏集二王注》五卷,梁有《集马、郑、二王解》十卷,亡。
《周易》十卷蜀才注。梁有齐安参军费元珪注《周易》九卷,谢氏注《周易》八卷,尹涛注《周易》六卷,亡。
《周易》十卷后魏司徒崔浩注。
《周易》十卷梁处士何胤注。梁有临海令伏曼容注《周易》八卷,侍中硃异集注《周易》一百卷,又《周易集注》三十卷,亡。
《周易》七卷姚规注。
《周易》十三卷崔觐注。
《周易》十三卷傅氏注。
《周易》一帙十卷卢氏注。
《周易系辞》二卷晋桓玄注。
《周易系辞》二卷晋西中郎将谢万等注。
《周易系辞》二卷晋太常韩康伯注。
《周易系辞》二卷梁太中大夫宋褰注。又有宋东阳太守卞伯玉注《系辞》二卷,亡。
《周易系辞》二卷荀柔之注。
《周易集注系辞》二卷梁有宋太中大夫徐爰注《系辞》二卷,亡。
《周易音》一卷东晋太子前率徐邈撰。
《周易音》一卷东晋尚书郎李轨弘范撰。
《周易音》一卷范氏撰。
《周易并注音》七卷秘书学士陆德明撰。
《周易尽神论》一卷魏司空钟会撰。梁有《周易无互体论》三卷,钟会撰,亡。
《周易象论》三卷晋尚书郎栾肇撰。
《周易卦序论》一卷晋司徒右长史杨乂撰。
《周易统略》五卷晋少府卿邹湛撰。
《周易论》二卷晋冯翊太守阮常撰。
《周易论》一卷晋荆州刺史宋岱撰。梁有《拟周易说》八卷,范氏撰;《周易宗涂》四卷,干宝撰;《周易问难》二卷,王氏撰;《周易问答》一卷,扬州从事徐伯珍撰;《周易难王辅嗣义》一卷,晋扬州刺史顾夷等撰;《周易杂论》十四卷。亡。
《周易义》一卷宋陈令范歆撰。
《周易玄品》二卷
《周易论》十卷齐中书郎周颙撰。梁有三十卷,亡。
《周易论》四卷范氏撰。
《周易统例》十卷崔觐撰。
《周易爻义》一卷干宝撰。
《周易乾坤义》一卷齐步兵校尉刘瓛撰。梁又有齐临沂令李玉之、梁释法通等《乾坤义》各一卷,亡。
《周易大义》二十一卷梁武帝撰。
《周易几义》一卷梁南平王撰。梁有《周易疑通》五卷,宋中散大夫何諲之撰;《周易四德例》一卷,刘瓛撰。亡。
《周易大义》一卷梁有《周易错》八卷,京房撰;《周易日月变例》六卷,虞翻、陆绩撰;《周易卦象数旨》六卷,东晋乐安亭侯李颙撰;《周易爻》一卷,马揩撰。亡。
《周易太义》二卷陆德明撰。
《周易释序义》三卷
《周易开题义》十卷梁蕃撰。
《周易问》二十卷
《周易义疏》十九卷宋明帝集群臣讲。梁又有《国子讲易》议六卷;《宋明帝集群臣讲易义疏》二十卷;《齐永明国学讲周易讲疏》二十六卷;又《周易义》三卷,沈林撰。亡。
《周易讲疏》三十五卷梁武帝撰。
《周易讲疏》十六卷梁五经博士褚仲都撰。
《周易义疏》十四卷梁都官尚书萧子政撰。
《周易系辞义疏》三卷萧子政撰。
《周易讲疏》三十卷陈谘议参军张讥撰。
《周易文句义》二十卷梁有《拟周易义疏》十三卷。
《周易义疏》十六卷陈尚书左仆射周弘正撰。
《周易私记》二十卷
《周易讲疏》十三卷国子祭酒何妥撰。
《周易系辞义疏》二卷刘瓛撰。
《周易系辞义疏》一卷梁武帝撰。
《周易系辞义疏》二卷萧子政撰。梁有《周易乾坤三象》、《周易新图》各一卷;又《周易普玄图》八卷,薛景和撰;《周易大演通统》一卷,颜氏撰。
《周易谱》一卷。
右六十九部,五百五十一卷。通计亡书,合九十四部,八百二十九卷。
昔宓羲氏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盖因而重之,为六十四卦。及乎三代,实为三《易》,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文王作卦辞,谓之《周易》。周公又作《爻辞》,孔子为《彖》、《象》、《系辞》、《文言》、《序卦》、《说卦》、《杂卦》,而子夏为之传。及秦焚书,《周易》独以卜筮得存,唯失《说卦》三篇。后河内女子得之。汉初,传《易》者有田何,何授丁宽,宽授田王孙,王孙授沛人施仇、东海孟喜、琅邪梁丘贺。由是有施、孟、梁丘之学。又有东郡京房,自云受《易》于梁国焦延寿,别为京氏学。尝立,后罢。后汉施、孟、梁丘、京氏,凡四家并立,而传者甚众。汉初又有东莱费直传《易》,其本皆古字,号曰《古文易》。以授琅邪王璜,璜授沛人高相,相以授子康及兰陵母将永。故有费氏之学,行于人间,而未得立。后汉陈元、郑众,皆传费氏之学。马融又为其传,以授郑玄。玄作《易注》,荀爽又作《易传》。魏代王肃、王弼,并为之注。自是费氏大兴,高氏遂衰。梁丘、施氏、高氏,亡于西晋。孟氏、京氏,有书无师。梁、陈郑玄、王弼二注,列于国学。齐代唯传郑义。至隋,王注盛行,郑学浸微,今殆绝矣。《归藏》,汉初已亡,案晋《中经》有之,唯载卜筮,不似圣人之旨。以本卦尚存,故取贯于《周易》之首,以备《殷易》之缺。
《古文尚书》十三卷汉临淮太守孔安国传。
《今字尚书》十四卷孔安国传。
《尚书》十一卷马融注。
《尚书》九卷郑玄注。
《尚书》十一卷王肃注。
《尚书》十五卷晋祠部郎谢沈撰。
《集解尚书》十一卷李颙注。
《集释尚书》十一卷宋给事中姜道盛注。
《古文尚书舜典》一卷晋豫章太守范宁注。梁有《尚书》十卷,范宁注,亡。
《尚书亡篇序》一卷梁五经博士刘叔嗣注。梁有《尚书》二十一卷,刘叔嗣注;又有《尚书新集序》一卷。亡。
《尚书逸篇》二卷
《古文尚书音》一卷徐邈撰。梁有《尚书音》五卷,孔安国、郑玄、李轨、徐邈等撰。
《今文尚书音》一卷秘书学士顾彪撰。
《尚书大传》三卷郑玄注。
《大传音》二卷顾彪撰。
《尚书洪范五行传论》十一卷汉光禄大夫刘向注。
《尚书驳议》五卷王肃撰。梁有《尚书义问》三卷,郑玄、王肃及晋五经博士孔晁撰;《尚书释问》四卷,魏侍中王粲撰;《尚书王氏传问》二卷;《尚书义》二卷,吴太尉范顺问,刘毅答。亡。
《尚书新释》二卷李颙撰。
《尚书百问》一卷齐太学博士顾欢撰。
《尚书大义》二十卷梁武帝撰。
《尚书百释》三卷梁国子助教巢猗撰。
《尚书义》三卷巢猗撰。
《尚书义疏》十卷梁国子助教费甝撰。梁有《尚书义疏》四卷,晋乐安王友伊说撰,亡。
《尚书义疏》三十卷萧詧司徒蔡大宝撰。
《尚书义注》三卷吕文优撰。
《尚书义疏》七卷
《尚书述义》二十卷国子助教刘炫撰。
《尚书疏》二十卷顾彪撰。
《尚书闰义》一卷
《尚书义》三卷刘先生撰。
《尚书释问》一卷虞氏撰。
《尚书文外义》一卷顾彪撰。
右三十二部,二百四十七卷。通计亡书,合四十一部,共二百九十六卷。
《书》之所兴,盖与文字俱起。孔子观《书》周室,得虞、夏、商、周四代之典,删其善者,上自虞,下至周,为百篇,编而序之。遭秦灭学,至汉,唯济南伏生口传二十八篇。又河内女子得《泰誓》一篇,献之。伏生作《尚书传》四十一篇,以授同郡张生,张生授千乘欧阳生,欧阳生授同郡倪宽,宽授欧阳生之子,世世传之,至曾孙欧阳高,谓之《尚书》欧阳之学。又有夏侯都尉,受业于张生,以授族子始昌,始昌传族子胜,为大夏侯之学。胜传从子建,别为小夏侯之学。故有欧阳,大、小夏侯,三家并立。讫汉东京,相传不绝,而欧阳最盛。初汉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旧宅,得其末孙惠所藏之书,字皆古文。孔安国以今文校之,得二十五篇。其《泰誓》与河内女子所献不同。又济南伏生所诵,有五篇相合。安国并依古文,开其篇第,以隶古字写之,合成五十八篇。其余篇简错乱,不可复读,并送之官府。安国又为五十八篇作传,会巫蛊事起,不得奏上,私传其业于都尉朝,朝授胶东庸生,谓之《尚书古文》之学,而未得立。后汉扶风杜林,传《古文尚书》,同郡贾逵为之作训,马融作传,郑玄亦为之注。然其所传,唯二十九篇,又杂以今文,非孔旧本。自余绝无师说。
晋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书》经文,今无有传者。及永嘉之乱,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并亡。济南伏生之传,唯刘向父子所著《五行传》是其本法,而又多乖戾。至东晋,豫章内史梅赜,始得安国之传,奏之,时又阙《舜典》一篇。齐建武中,吴姚方兴于大桁市得其书,奏上,比马、郑所注多二十八字,于是始列国学。梁、陈所讲,有孔、郑二家,齐代唯传郑义。至隋,孔、郑并行,而郑氏甚微。自余所存,无复师说。又有《尚书逸篇》,出于齐、梁之间,考其篇目,似孔壁中书之残缺者,故附《尚书》之末。
《韩诗》二十二卷汉常山太傅韩婴,薛氏章句。
《韩诗翼要》十卷汉侯苞传。
《韩诗外传》十卷梁有《韩诗谱》二卷,《诗神泉》一卷,汉有道征士赵晔撰,亡。
《毛诗》二十卷汉河间太傅毛苌传,郑氏笺。梁有《毛诗》十卷,马融注,亡。
《毛诗》二十卷王肃注。梁有《毛诗》二十卷,郑玄,王肃合注;《毛诗》二十卷,谢沈注;《毛诗》二十卷,晋兗州别驾江熙注。亡。
《集注毛诗》二十四卷梁桂州刺史崔灵恩注。梁有《毛诗序》一卷,梁隐居先生陶弘景注,亡。
《毛诗笺音证》十卷后魏太常卿刘芳撰。梁有《毛诗音》十六卷,徐邈等撰;《毛诗音》二卷,徐邈撰;《毛诗音隐》一卷,干氏撰。亡。
《毛诗并注音》八卷秘书学士鲁世达撰。
《毛诗谱》三卷吴太常卿徐整撰。
《毛诗谱》二卷太叔求及刘炫注。
《谢氏毛诗谱钞》一卷梁有《毛诗杂议难》十卷,汉侍中贾逵撰,亡。
《毛诗义问》十卷魏太子文学刘桢撰。
《毛诗义驳》八卷王肃撰。
《毛诗奏事》一卷王肃撰。有《毛诗问难》二卷,王肃撰,亡。
《毛诗驳》一卷魏司空王基撰,残缺。梁五卷。又有《毛诗答问》、《驳谱》,合八卷;又《毛诗释义》十卷,谢沈撰;《毛诗义》四卷,《毛诗笺传是非》二卷,并魏秘书郎刘潘撰;《毛诗答杂问》七卷,吴侍中韦昭、侍中硃育等撰;《毛诗义注》四卷。亡。
《毛诗异同评》十卷晋长沙太守孙毓撰。
《难孙氏毛诗评》四卷晋徐州从事陈统撰。梁有《毛诗表隐》二卷,陈统撰,亡。
《毛诗拾遗》一卷郭璞撰。梁又有《毛诗略》四卷,亡。
《毛诗辨异》三卷晋给事郎杨乂撰。梁有《毛诗背隐义》二卷,宋中散大夫徐广撰;《毛诗引辨》一卷,宋奉朝请孙暢之撰;《毛诗释》一卷,宋金紫光禄大夫何偃撰;《毛诗检漏义》二卷,梁给事郎谢昙济撰;《毛诗总集》六卷,《毛诗隐义》十卷,并梁处士何胤撰。亡。
《毛诗异义》二卷杨乂撰。梁有《毛诗杂义》五卷,杨乂撰;《毛诗义疏》十卷,谢沈撰;《毛诗杂义》四卷,晋江州刺史殷仲堪撰;《毛诗义疏》五卷,张氏撰。亡。
《毛诗集解叙义》一卷顾欢等撰。
《毛诗序义》二卷宋通直郎雷次宗撰。梁有《毛诗义》一卷,雷次宗撰;《毛诗序注》一卷,宋交州刺史阮珍之撰;《毛诗序义》七卷,孙暢之撰。亡。
《毛诗集小序》一卷刘炫注。
《毛诗序义疏》一卷刘瓛等撰,残缺。梁三卷。梁有《毛诗篇次义》一卷,刘瓛撰;《毛诗杂义注》三卷。亡。
《毛诗发题序义》一卷梁武帝撰。
《毛诗大义》十一卷梁武帝撰。梁有《毛诗十五国风义》二十卷,梁简文撰。
《毛诗大义》十三卷
《毛诗草木虫鱼疏》二卷乌程令吴郡陆机撰。
《毛诗义疏》二十卷舒援撰。
《毛诗谊府》三卷后魏安丰王元延明撰。
《毛诗义疏》二十八卷萧岿散骑常侍沈重撰。
《毛诗义疏》二十卷
《毛诗义疏》二十九卷
《毛诗义疏》十卷
《毛诗义疏》十一卷
《毛诗义疏》二十八卷
《毛诗述义》四十卷国子助教刘炫撰。
《毛诗章句义疏》四十卷鲁世达撰。
《毛诗释疑》一卷梁有《毛诗图》三卷,《毛诗孔子经图》十二卷,《毛诗古圣贤图》二卷,亡。
《业诗》二十卷宋奉朝请业遵注。
右三十九部,四百四十二卷。通计亡书,合七十六部,六百八十三卷。
《诗》者,所以导达心灵,歌咏情志者也。故曰:“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上古人淳俗朴,情志未惑。其后君尊于上,臣卑于下,面称为谄,目谏为谤,故诵美讥恶,以讽刺之。初但歌咏而已,后之君子,因被管弦,以存劝戒。夏、殷已上,诗多不存。周氏始自后稷,而公刘克笃前烈,太王肇基王迹,文王光昭前绪,武王克平殷乱,成王、周公化至太平,诵美盛德,踵武相继。幽、厉板荡,怨刺并兴。其后王泽竭而诗亡,鲁太师挚次而录之。孔子删诗,上采商,下取鲁,凡三百篇。至秦,独以为讽诵,不灭。汉初,有鲁人申公,受《诗》于浮丘伯,作诂训,是为《鲁诗》。齐人辕固生亦传《诗》,是为《齐诗》。燕人韩婴亦传《诗》,是为《韩诗》。终于后汉,三家并立。汉初,又有赵人毛苌善《诗》,自云子夏所传,作《诂训传》,是为《毛诗》古学,而未得立。后汉有九江谢曼卿,善《毛诗》,又为之训。东海卫敬仲,受学于曼卿。先儒相承,谓之《毛诗》。序,子夏所创,毛公及敬仲又加润益。郑众、贾逵、马融,并作《毛诗传》,郑玄作《毛诗笺》。《齐诗》,魏代已亡;《鲁诗》亡于西晋;《韩诗》虽存,无传之者。唯《毛诗郑笺》,至今独立。又有《业诗》,奉朝请业遵所注,立义多异,世所不行。
《周官礼》十二卷马融注。
《周官礼》十二卷郑玄注。
《周官礼》十二卷王肃注。
《周官礼》十二卷伊说注。
《周官礼》十二卷干宝注。梁又有《周官宁朔新书》八卷,晋燕王师王懋约撰,亡。
《集注周官礼》二十卷崔灵恩注。
《礼音》三卷刘昌宗撰。
《周官礼异同评》十二卷晋司空长史陈劭撰。
《周官礼驳难》四卷孙略撰。梁有《周官驳难》三卷,孙琦问,干宝驳,晋散骑常侍虞喜撰。
《周官礼义疏》四十卷沈重撰。
《周官礼义疏》十九卷
《周官礼义疏》十卷
《周官礼义疏》九卷
《周官分职》四卷
《周官礼图》十四卷梁有《郊祀图》二卷,亡。
《仪礼》十七卷郑玄注。
《仪礼》十七卷王肃注。梁有李轨、刘昌宗音各一卷,郑玄音二卷,亡。
《仪礼义疏见》二卷
《仪礼义疏》六卷
《丧服经传》一卷马融注。
《丧服经传》一卷郑玄注。
《丧服经传》一卷王肃注。
《丧服经传》一卷晋给事中袁准注。
《集注丧服经传》一卷晋庐陵太守孔伦撰。
《丧服经传》一卷陈铨注。
《集注丧服经传》一卷宋太中大夫裴松之撰。
《略注丧服经传》一卷雷次宗注。
《集注丧服经传》二卷宋丞相谘议参军蔡超注。梁又有《丧服经传》一卷,宋徵士刘道拔注,亡。
《集解丧服经传》二卷齐东平太守田僧绍解。
《丧服义疏》二卷梁步兵校尉、五经博士贺瑒撰。梁又有《丧服经传义疏》五卷,齐散骑郎司马宪撰;《丧服经传义疏》二卷,齐给事中楼幼瑜撰;《丧服经传义疏》一卷,刘瓛撰;《丧服经传义疏》一卷,齐徵士沈麟士撰。
《丧服经传义疏》一卷梁尚书左丞何佟之撰,亡。
《丧服传》一卷梁通直郎裴子野撰。
《丧服文句义疏》十卷梁国子助教皇侃撰。
《丧服义》十卷陈国子祭酒谢峤撰。
《丧服义钞》三卷梁有《丧服经传隐义》一卷,亡。
《丧服要记》一卷王肃注。
《丧服要记》一卷蜀丞相蒋琬撰。梁有《丧服变除图》五卷,吴齐王傅射慈撰,亡。
《丧服要集》二卷晋征南将军杜预撰。又有《丧服要记》二卷,晋侍中刘逵撰,亡。
《丧服仪》一卷晋太保卫瓘撰。梁有《丧服要记》六卷,晋司空贺循撰;《丧服要问》六卷,刘德明撰;《丧服》三十一卷,宋员外郎散骑庾蔚之撰;《丧服要问》二卷,张耀撰;《丧服难问》六卷,崔凯撰;《丧服杂记》二十卷,伊氏撰;《丧服释疑》二十卷,刘智撰。亡。
《汉荆州刺史刘表新定礼》一卷
《丧服要略》一卷晋太学博士环济撰。
《丧服要略》二卷
《丧服制要》一卷徐氏撰。
《丧服谱》一卷郑玄注。
《丧服谱》一卷晋开府仪同三司蔡谟撰。
《丧服谱》一卷贺循撰。
《丧服变除》一卷晋散骑常侍葛洪撰。
《凶礼》一卷晋广陵相孔衍撰。
《丧服要记》十卷贺循撰。梁有《丧服要记》,宋员外常侍庾蔚之注;又《丧服世要》一卷,庾蔚之撰;《丧服集议》十卷,宋抚军司马费沈撰。
《丧服古今集记》三卷齐太尉王俭撰。
《丧服世行要记》十卷齐光禄大夫王逡撰。
《丧服答要难》一卷袁祈撰。
《丧服记》十卷王氏撰。
《丧服五要》一卷严氏撰。
《驳丧服经传》一卷卜氏传。
《丧服疑问》一卷樊氏撰。
《丧服图》一卷王俭撰。
《丧服图》一卷贺游撰。
《丧服图》一卷崔逸撰。梁有《丧服祥禫杂议二十九卷,《丧服杂议故事》二十一卷,又《戴氏丧服五家要记图谱》五卷,《丧服君臣图仪》一卷,亡。
《五服图》一卷
《五服图仪》一卷
《丧服礼图》一卷
《五服略例》一卷
《丧服要问》一卷
《丧服问答目》十三卷皇侃撰。
《丧服假宁制》三卷
《丧礼五服》七卷大将军袁宪撰。
《论丧服决》一卷
《丧礼钞》三卷王隆伯撰。
《大戴礼记》十三卷汉信都王太傅戴德撰。梁有《谥法》三卷,后汉安南太守刘熙注,亡。
《夏小正》一卷戴德撰。
《礼记》十卷汉北中郎将卢植注。
《礼记》二十卷汉九江太守戴圣撰,郑玄注。
《礼记》三十卷王肃注。梁有《礼记》十二卷,业遵注,亡。
《礼记宁朔新书》八卷王懋约注。梁有二十卷。
《月令章句》十二卷汉左中郎将蔡邕撰。
《礼记音义隐》一卷谢氏撰。
《礼记音》二卷宋中散大夫徐爰撰。梁有郑玄、王肃、射慈、射贞、孙毓、缪炳音各一卷,蔡谟、东晋安北谘议参军曹耽、国子助教尹毅、李轨、员外郎范宣音各二卷,徐邈音三卷,刘昌宗音五卷,亡。
《礼记音义隐》七卷
《礼记》三十卷魏秘书监孙炎注。
《礼略》二卷
《礼记要钞》十卷缑氏撰。梁有礼义四卷,魏侍中郑小同撰;《摭遗别记》一卷,楼幼瑜撰,亡。
《礼记新义疏》二十卷贺瑒撰。梁有《义疏》三卷,宋豫章郡丞雷肃之撰,亡。
《礼记讲疏》九十九卷皇侃撰。
《礼记义疏》四十八卷皇侃撰。
《礼记义疏》四十卷沈重撰。
《礼记义》十卷何氏撰。
《礼记义疏》三十八卷。
《礼记疏》十一卷
《礼记大义》十卷梁武帝撰。
《礼记文外大义》二卷秘书学士褚晖撰。
《礼大义》十卷
《礼记义证》十卷刘芳撰。
《礼大义章》七卷
《丧礼杂义》三卷
《礼记中庸传》二卷宋散骑常侍戴颙撰。
《中庸讲疏》一卷梁武帝撰。
《私记制旨中庸义》五卷
《礼记略解》十卷庚氏撰。
《礼记评》十一卷刘隽撰。
《石渠礼论》四卷戴圣撰。梁有《群儒疑义》十二卷,戴圣撰。
《礼论》三百卷宋御史中丞何承天撰。
《礼论条牒》十卷宋太尉参军任预撰。
《礼论帖》三卷任预撰。梁四卷。
《礼论钞》二十卷庾蔚之撰。
《礼论要钞》十卷王俭撰。梁三卷。
《礼论要钞》一百卷贺瑒撰。
《礼论钞》六十九卷
《礼论要钞》十卷梁有齐御史中丞荀万秋《钞略》二卷;尚书仪曹郎丘季彬论五十八卷,议一百三十卷,统六卷。亡。
《礼论答问》八卷宋中散大夫徐广撰。
《礼论答问》十三卷徐广撰。
《礼答问》二卷徐广撰,残缺。梁十一卷。
《礼答问》六卷庾蔚之撰。
《礼答问》三卷王俭撰。梁有晋益阳令吴商《礼难》十二卷,《杂议》十二卷,又《礼议杂记故事》十三卷,《丧杂事》二十卷;宋光禄大夫傅隆议二卷,《祭法》五卷。亡。
《礼答问》十二卷
《礼杂问》十卷范宁撰。
《礼答问》十卷何佟之撰。梁二十卷。
《礼杂问》十卷
《礼杂答问》八卷
《礼杂答问》六卷
《礼杂问答钞》一卷何佟之撰。
《问礼俗》十卷董勋撰。
《问礼俗》九卷董子弘撰。
《答问杂仪》二卷任预撰。
《礼义答问》八卷王俭撰。
《礼疑义》五十二卷梁护军周舍撰。
《制旨革牲大义》三卷梁武帝撰。
《礼乐义》十卷
《礼秘义》三卷
《三礼目录》一卷郑玄撰。梁有陶弘景注一卷,亡。
《三礼义宗》三十卷崔灵恩撰。
《三礼宗略》二十卷元延明撰。
《三礼大义》十三卷
《三礼大义》四卷
《三礼杂大义》三卷梁有《司马法》三卷,《李氏训记》三卷;又《郊丘议》三卷,魏太尉蒋济撰;《祭法》五卷,又《明堂议》三卷,王肃撰;《杂祭法》六卷,晋司空中郎卢谌撰;《祭典》三卷,晋安北将军范汪撰;《七庙议》一卷,又《后养议》五卷,干宝撰;《杂乡射等议》三卷,晋太尉庾亮撰;《逆降义》三卷,宋特进延颜之撰;《逆降义》一卷,田僧绍撰;《分明士制》三卷,何承天撰;《释疑》二卷,郭鸿撰;《答问》四卷,徐广撰;《答问》五十卷,何胤撰;又《答问》十卷。亡。
《三礼图》九卷郑玄及后汉侍中阮谌等撰。
《周室王城明堂宗庙图》一卷祁谌撰。梁又有《冠服图》一卷,《五宗图》一卷,《月令图》一卷,亡。右一百三十六部,一千六百二十二卷。通计亡书,二百一十一郎,二千一百八十六卷。
自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先王制其夫妇、父子、君臣、上下、亲疏之节。至于三代,损益不同。周衰,诸侯僭忒,恶其害己,多被焚削。自孔子时,已不能具,至秦而顿灭。汉初,有高堂生传十七篇,又有古经,出于淹中,而河间献王好古爱学,收集余烬,得而献之,合五十六篇,并威仪之事。而又得《司马穰苴兵法》一百五十五篇,及《明堂阴阳》之记,并无敢传之者。唯古经十七篇与高堂生所传不殊,而字多异。自高堂生至宣帝时后苍,最明其业,乃为《曲台记》。苍授梁人戴德,及德从兄子圣、沛人庆普,于是有大戴、小戴、庆氏,三家并立。后汉唯曹元传庆氏,以授其子褒。然三家虽存并微,相传不绝。汉末,郑玄传小戴之学,后以古经校之,取其于义长者作注,为郑氏学。其《丧服》一篇,子夏先传之,诸儒多为注解,今又别行。而汉时有李氏得《周官》。《周官》盖周公所制官政之法,上于河间献王,独阙《冬官》一篇。献王购以千金不得,遂取《考工记》以补其处,合成六篇奏之。至王莽时,刘歆始置博士,以行于世。河南缑氏及杜子春受业于歆,因以教授。是后马融作《周官传》,以授郑玄,玄作《周官注》。汉初,河间献王又得仲尼弟子及后学者所记一百三十一篇献之,时亦无传之者。至刘向考校经籍,检得一百三十篇,向因第而叙之。而又得《明堂阴阳记》三十三篇、《孔子三朝记》七篇、《王史氏记》二十一篇、《乐记》二十三篇,凡五种,合二百十四篇。戴德删其烦重,合而记之,为八十五篇,谓之《大戴记》。而戴圣又删大戴之书,为四十六篇,谓之《小戴记》。汉末马融,遂传小戴之学。融又定《月令》一篇、《明堂位》一篇、《乐记》一篇,合四十九篇;而郑玄受业于融,又为之注。今《周官》六篇、古经十七篇、《小戴记》四十九篇,凡三种。唯《郑注》立于国学,其余并多散亡,又无师说。
《乐社大义》十卷梁武帝撰。
《乐论》三卷梁武帝撰。梁有《乐义》十一卷,武帝集朝臣撰,亡。
《乐论》一卷卫尉少卿萧吉撰。
《古今乐录》十二卷陈沙门智匠撰。
《乐书》七卷后魏丞相士曹行参军信都芳撰。
《乐杂书》三卷
《乐元》一卷魏僧撰。
《管弦记》十卷凌秀撰。
《乐要》一卷何妥撰。
《乐部》一卷
《春官乐部》五卷梁有《宋元嘉正声伎录》一卷,张解撰,亡。
《乐府声调》六卷岐州刺史、沛国公郑译撰。
《乐府声调》三卷郑译撰。
《乐经》四卷
《琴操》三卷晋广陵相孔衍撰。
《琴操钞》二卷
《琴操钞》一卷
《琴谱》四卷戴氏撰。
《琴经》一卷
《琴说》一卷
《琴历头簿》一卷
《新杂漆调弦谱》一卷
《乐谱》四卷
《乐谱集》二十卷萧吉撰。
《乐略》四卷
《乐律义》四卷沈重撰。
《钟律义》一卷
《乐簿》十卷
《齐朝曲簿》一卷
《大隋总曲簿》一卷
《推七音》二卷并尺法。
《乐论事》一卷
《乐事》一卷
《正声伎杂等曲簿》一卷
《太常寺曲名》一卷
《太常寺曲簿》十一卷
《歌曲名》五卷
《历代乐名》一卷
《钟磬志》二卷公孙崇撰。
《乐悬》一卷何晏等撰议。
《乐悬图》一卷
《钟律纬辩宗见》一卷
《当管七声》二卷魏僧撰。
《黄钟律》一卷梁有《钟律纬》六卷,梁武帝撰,亡。
右四十二部,一百四十二卷。通计亡书,合四十六部,二百六十三卷。
乐者,先王所以致神祇,和邦国,谐万姓,安宾客,悦远人,所从来久矣。周人存六代之乐,曰《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大护》、《大武》。其后衰微崩坏,及秦而顿灭。汉初,制氏虽纪其铿锵彭儛,而不能通其义。其后窦公、河间献王、常山王、张禹,咸献《乐书》。魏、晋已后,虽加损益,去正转远,事在《声乐志》。今录其见书,以补乐章之阙。
《春秋经》十一卷吴卫将军士燮注。
《春秋左氏长经》二十卷汉侍中贾逵章句。
《春秋左氏解诂》三十卷贾逵撰。
《春秋左氏传解谊》三十一卷汉九江太守服虔注。
《春秋左氏传》三十卷王肃注。
《春秋左氏传》三十卷董遇章句。
《春秋左氏传义注》十八卷孙毓注。
《春秋左氏传》十二卷魏司徒王朗撰。
《春秋左氏经传集解》三十卷杜预撰。
《春秋杜氏》、《服氏注春秋左传》十卷残缺。
《春秋左氏传音》三卷魏中散大夫嵇康撰。梁有服虔、杜预音三卷,魏高贵乡公《春秋左氏传音》三卷,曹躯音、尚书左人郎荀讷等音四卷,亡。
《春秋左氏传音》三卷李轨撰。
《春秋左氏传音》三卷徐邈撰。
《春秋释训》一卷贾逵撰。
《春秋左氏经传硃墨列》一卷贾逵撰。
《春秋释例》十卷汉公车徵士颖容撰。梁有《春秋左氏传条例》九卷,汉大司农郑众撰。
《春秋左氏膏肓释疴》十卷服虔撰。梁有《春秋汉议驳》二卷,服虔撰,亡。
《驳何氏汉议》二卷郑玄撰。
《春秋成长说》九卷服虔撰。梁有《春秋左氏达义》一卷,汉司徒掾王玢撰,亡。
《春秋塞难》三卷服虔撰。梁有《春秋杂议难》五卷,汉少府孔融撰;《春秋左氏释驳》一卷,王朗撰。亡。
《春秋说要》十卷魏乐平太守糜信撰。
《春秋释例》十五卷杜预撰。梁有《春秋释例引序》一卷,齐正员郎杜乾光撰,亡。
《春秋左氏传评》二卷杜预撰。
《春秋条例》十一卷晋太尉刘寔撰。梁有《春秋公羊达义》三卷,刘寔撰,亡。
《春秋经例》十二卷晋方范撰。梁有《春秋释滞》十卷,晋尚书左丞殷兴撰,《春秋释难》三卷,晋护军范坚撰。亡。
《春秋左氏传条例》二十五卷
《春秋义例》十卷
《春秋左传例苑》十九卷梁有《春秋经传说例疑隐》一卷,吴略撰;《春秋左氏分野》一卷;《春秋十二公名》一卷,郑玄撰。亡。
《春秋左氏经传通解》四卷王述之撰。
《春秋左氏传贾、服异同略》五卷孙毓撰。
《春秋左氏函传义》十五卷干宝撰。
《春秋左氏区别》三十卷尚书功论郎何始真撰。
《春秋文苑》六卷
《春秋丛林》十二卷
《春秋义林》一卷
《春秋大夫辞》三卷
《春秋嘉语》六卷
《春秋左氏诸大夫世谱》十三卷
《春秋五辩》二卷梁五经博士沈宏撰。
《春秋辩证》六卷
《春秋旨通》十卷王述之撰。
《春秋经传解》六卷崔灵恩撰。
《春秋申先儒传论》十卷崔灵恩撰。
《春秋左氏传立义》十卷崔灵恩撰。
刘寔等《集解春秋序》一卷
《春秋序论》二卷干宝撰。
《春秋序》一卷贺道养注。
《春秋序》一卷崔灵恩撰。
《春秋序一卷田元休注。
《春秋左传杜预序集解》一卷刘炫注。
《春秋左氏经传义略》二十五卷陈国子博士沈文阿撰。
《王元规续沈文阿春秋左氏传义略》十卷
《春秋义略》三十卷陈右军将军张冲撰。
《春秋左氏义略》八卷
《春秋五十凡义疏》二卷
《春秋左氏传述义》四十卷东京太学博士刘炫撰。
《春秋序义疏》一卷梁有《春秋发题》一卷,梁简文帝撰;《春秋左氏图》十卷,汉太子太傅严彭祖撰;《古今春秋盟会地图》一卷。亡。
《春秋公羊传》十二卷严彭祖撰。
《春秋公羊解诂》十一卷汉谏议大夫何休注。
《春秋公羊经传》十三卷晋散骑常侍王愆期注。梁有《春秋公羊传》十二卷,晋河南太守高龙注;《春秋公羊传》十四卷,孔衍集解;《春秋公羊音》,李轨、晋徵士江淳撰,各一卷。
《春秋繁露》十七卷汉胶西相董仲舒撰。
《春秋决事》十卷董仲舒撰。
《春秋决疑论》一卷
《春秋左氏膏盲》十卷何休撰。
《春秋谷梁废疾》三卷何休撰。
《春秋汉议》十三卷何休撰。
《驳何氏汉议》二卷郑玄撰。梁有《汉议驳》二卷,服虔撰,亡。
《驳何氏汉议叙》一卷
《春秋公羊墨守》十四卷何休撰。
《春秋公羊例序》五卷刁氏撰。
《春秋公羊谥例》一卷何休撰。梁有《春秋公羊传条例》一卷,何休撰;《春秋公羊传问答》五卷,荀爽问,魏安平太守徐钦答;《春秋公羊论》二卷,晋车骑将军庾翼问,王愆期答。亡。
《春秋公羊解序》一卷鲜于公撰。
《春秋公羊疏》十二卷
《春秋谷梁传》十三卷吴仆射唐固注。梁有《春秋谷梁传》十五卷,汉谏议大夫尹更始撰,亡。
《春秋谷梁传》十二卷魏乐平太守糜信注。
《谷梁传》十卷晋堂邑太守张靖注。梁有《春秋谷梁传》十三卷,晋给事郎徐乾注;《春秋谷梁传》十卷,胡讷集解。亡。
《春秋谷梁传》十六卷程阐撰。
《春秋谷梁传》十四卷孔衍撰。
《春秋谷梁传》十二卷徐邈撰。
《春秋谷梁传》十四卷段肃注,疑汉人。
《春秋谷梁传》五卷孔君揩训,残缺。梁十四卷。
《春秋谷梁传》十二卷范甯集解。梁有《谷梁音》一卷,亡。
《春秋谷梁传》四卷残缺,张、程、孙、刘四家集解。
糜信《理何氏汉议》二卷魏人撰。
《春秋谷梁传义》十卷徐邈撰。
《春秋议》十卷何休撰。
徐邈《答春秋谷梁义》三卷
薄叔玄《问谷梁义》二卷梁四卷。
《春秋谷梁传例》一卷范宁撰。
《春秋公羊、谷梁传》十二卷晋博士刘兆撰。
《春秋谷梁废疾》三卷何休撰,郑玄释,张靖笺。
《春秋公羊、谷梁二传评》三卷
《春秋三家经本训诂》十二卷贾逵撰。宋有《三家经》二卷,亡。
《春秋三传论》十卷魏大长秋韩益撰。
《春秋经合三传》十卷潘叔度撰。
《春秋成夺》十卷潘叔度撰。
《春秋三传评》十卷胡讷撰。梁有《春秋集三师难》三卷,《春秋集三传经解》十卷,胡讷撰。今亡。
《春秋土地名》三卷晋裴秀客京相璠等撰。
《春秋外传国语》二十卷贾逵注。
《春秋外传国语》二十一卷虞翻注。
《春秋外传章句》一卷王肃撰。梁二十二卷。
《春秋外传国语》二十二卷韦昭注。
《春秋外传国语》二十卷晋五经博士孔晁注。
《春秋外传国语》二十一卷唐固注。梁有《春秋古今盟会地图》一卷,亡。
右九十七部,九百八十三卷。通计亡书,合一百三十部,一千一百九十二卷。
《春秋》者,鲁史策书之名。昔成周微弱,典章沦废,鲁以周公之故,遗制尚存。仲尼因其旧史,裁而正之,或婉而成章,以存大顺,或直书其事,以示首恶。故有求名而亡,欲盖而彰,乱臣贼子,于是大惧。其所褒贬,不可具书,皆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说,左丘明恐失其真,乃为之传。遭秦灭学,口说尚存。汉初,有公羊、谷梁、邹氏、夹氏,四家并行。王莽之乱,邹氏无师,夹氏亡。初,齐人胡母子都传《公羊春秋》,授东海嬴公。嬴公授东海孟卿,孟卿授鲁人眭孟,眭孟授东海严彭祖、鲁人颜安乐。故后汉《公羊》有严氏、颜氏之学,与谷梁三家并立。汉末,何休又作《公羊解说》。而《左氏》汉初出于张苍之家,本无传者。至文帝时,梁太傅贾谊为训诂,授赵人贯公。其后刘歆典校经籍,考而正之,欲立于学,诸儒莫应。至建武中,尚书令韩歆请立而未行。时陈元最明《左传》,又上书讼之。于是乃以魏郡李封为《左氏》博士。后群儒蔽固者,数廷争之。及封卒,遂罢。然诸儒传《左氏》者甚众。永平中,能为《左氏》者,擢高第为讲郎。其后贾逵、服虔并为训解。至魏,遂行于世。晋时,杜预又为《经传集解》。《谷梁》范甯注、《公羊》何休注、《左氏》服虔、杜预注,俱立国学。然《公羊》、《谷梁》,但试读文,而不能通其义。后学三传通讲,而《左氏》唯传服义。至隋,杜氏盛行,服义及《公羊》、《谷梁》浸微,今殆无师说。
《古文孝经》一卷孔安国传。梁末亡逸,今疑非古本。
《孝经》一卷郑氏注。梁有马融、郑众注孝经》二卷,亡。
《孝经》一卷王肃解。梁有魏散骑常侍苏林,吏部尚书何晏,光禄大夫刘邵、孙氏等注《孝经》各一卷,亡。
《孝经解赞》一卷韦昭解。
《孝经默注》一卷徐整注。
《集解孝经》一卷谢万集。
《集议孝经》一卷晋中书郎荀昶撰,亡。
《集议孝经》一卷晋东阳太守袁敬仲集。梁有《孝经皇义》一卷,宋均撰;又有晋给事中杨泓,处士虞槃佐、孙氏,东阳太守殷仲文,晋陵太守殷叔道,丹阳尹车胤,孔光各注《孝经》一卷;荀昶注《孝经》二卷;宋何承天、费沈,齐光禄大夫王玄载,国子博士明僧绍,梁五经博士严植之,尚书功论郎曹思文,羽林监江系之,江逊等注《孝经》各一卷;释慧始注《孝经》一卷;陶弘景《集注孝经》一卷;诸葛循《孝经序》一卷。亡。
《孝经》一卷释慧琳注。梁有晋穆帝时《晋孝经》一卷,武帝时《送总明馆孝经讲》、《议》各一卷,宋大明中《东宫讲》,齐永明三年《东宫讲》,齐永明中《诸王讲》及贺緌讲、议《孝经义疏》各一卷,齐临沂令李玉之为始兴王讲《孝经义疏》二卷,亡。
《孝经义疏》十八卷梁武帝撰。梁有皇太子讲《孝经义》三卷,天监八年皇太子讲《孝经义》一卷,梁简文《孝经义疏》五卷,萧子显《孝经义疏》一卷,亡。
《孝经敬爱义》一卷梁吏部尚书萧子显撰。
《孝经私记》四卷无名先生撰。
《孝经义》一卷
《孝经义疏》一卷赵景韶撰。
《孝经义疏》三卷皇侃撰。
《孝经私记》二卷周弘正撰。
《古文孝经述义》五卷刘炫撰。
《孝经讲疏》六卷徐孝克撰。
《孝经义》一卷梁扬州文学从事太史叔明撰。梁有《孝经玄》、《孝经图》各一卷,《孝经孔子图》二卷,亡。
《国语孝经》一卷
右十八部,合六十三卷。通计亡书,合五十九部,一百一十四卷。
夫孝者,天之经,地之义,人之行。自天子达于庶人,虽尊卑有差,及乎行孝,其义一也。先王因之以治国家,化天下,故能不严而顺,不肃而成。斯实生灵之至德,王者之要道。孔子既叙六经,题目不同,指意差别,恐斯道离散,故作《孝经》,以总会之,明其枝流虽分,本萌于孝者也。遭秦焚书,为河间人颜芝所藏。汉初,芝子贞出之,凡十八章,而长孙氏、博士江翁、少府后苍、谏议大夫翼奉、安昌侯张禹,皆名其学。又有《古文孝经》,与《古文尚书》同出,而长孙有《闺门》一章,其余经文,大较相似,篇简缺解,又有衍出三章,并前合为二十二章,孔安国为之传。至刘向典校经籍,以颜本比古文,除其繁惑,以十八章为定。郑众、马融,并为之注。又有郑氏注,相传或云郑玄,其立义与玄所注余书不同,故疑之。梁代,安国及郑氏二家,并立国学,而安国之本,亡于梁乱。陈及周、齐,唯传郑氏。至隋,秘书监王劭于京师访得《孔传》,送至河间刘炫。炫因序其得丧,述其议疏,讲于人间,渐闻朝廷,后遂著令,与郑氏并立。儒者喧喧,皆云炫自作之,非孔旧本,而秘府又先无其书。又云魏氏迁洛,未达华语,孝文帝命侯伏侯可悉陵,以夷言译《孝经》之旨,教于国人,谓之《国语孝经》。今取以附此篇之末。
《论语》十卷郑玄注。梁有《古文论语》十卷,郑玄注;又王肃、虞翻、谯周等注《论语》各十卷。亡。
《论语》九卷郑玄注,晋散骑常侍虞喜赞。
《集解论语》十卷何晏集。
《集注论语》六卷晋八卷,晋太保卫瓘注。梁有《论语补阙》二卷,宋明帝补卫瓘阙,亡。
《论语集义》八卷晋尚书左中兵郎崔豹集。梁十卷。
《论语》十卷晋著作郎李充注。
《集解论语》十卷晋廷尉孙绰解。梁有盈氏及孟整注《论语》各十卷,亡。
《集解论语》十卷晋兗州别驾江熙解。
《论语》七卷卢氏注。梁有晋国子博士梁觊、益州刺史袁乔、尹毅、司徒左长史张凭及阳惠明、宋新安太守孔澄之、齐员外郎虞遐及许容、曹思文注,释僧智略解,梁太史叔明集解,陶弘景集注《论语》各十卷;又《论语音》二卷,徐邈等撰。亡。
《论语难郑》一卷梁有《古论语义注谱》一卷,徐氏撰;《论语隐义注》三卷,《论语义注》三卷。亡。
《论语难郑》一卷
《论语标指》一卷司马氏撰。
《论语杂问》一卷
《论语孔子弟子目录》一卷郑玄撰。
《论语体略》二卷晋太傅主簿郭象撰。
《论语旨序》三卷晋卫尉缪播撰。
《论语释疑》三卷王弼撰。
《论语释》一卷张凭撰。
《论语释疑》十卷晋尚书郎栾肇撰。梁有《论语释驳》三卷,王肃撰;《论语驳序》二卷,栾肇撰;《论语隐》一卷,郭象撰;《论语藏集解》一卷,应琛撰;《论语释》一卷,曹毗撰;《论语君子无所争》一卷,庾亮撰;《论语释》一卷,李充撰;《论语释》一卷,庾翼撰;《论语义》一卷,王濛撰;又蔡系《论语释》一卷,张隐《论语释》一卷,郄原《通郑》一卷,王氏《修郑错》一卷,姜处道《论释》一卷。亡。
《论语别义》十卷范暠撰。梁有《论语疏》八卷,宋司空法曹张略等撰;《新书对张论》十卷,虞喜撰。
《论语义疏》十卷褚仲都撰。
《论语义疏》十卷皇侃撰。
《论语述义》十卷刘炫撰。
《论语义疏》八卷
《论语讲疏文句义》五卷徐孝克撰,残缺。
《论语义疏》二卷张冲撰。梁有《论语义注图》十二卷,亡。
《孔丛》七卷陈胜博士孔鲋撰。梁有《孔志》十卷,梁太尉参军刘被撰,亡。
《孔子家语》二十一卷王肃解。梁有《当家语》二卷,魏博士张融撰,亡。
《孔子正言》二十卷梁武帝撰。
《尔雅》三卷汉中散大夫樊光注。梁有汉刘歆,犍为文学、中黄门李巡《尔雅》各三卷,亡。
《尔雅》七卷孙炎注。
《尔雅》五卷郭璞注。
《集注尔雅》十卷梁黄门郎沈〔注。
《尔雅音》八卷秘书学士江氵崔撰。梁有《尔雅音》二卷,孙炎、郭璞撰。
《尔雅图》十卷郭璞撰。梁有《尔雅图赞》二卷,郭璞撰,亡。
《广雅》三卷魏博士张揖撰。梁有四卷。
《广雅音》四卷秘书学士曹宪撰。
《小尔雅》一卷李轨略解。
《方言》十三卷汉扬雄撰,郭璞注。
《释名》八卷刘熙撰。
《辩释名》一卷韦昭撰。
《五经音》十卷徐邈撰。
《五经正名》十二卷刘炫撰。
《白虎通》六卷
《五经异义》十卷后汉太尉祭酒许慎撰。
《五经然否论》五卷晋散骑常侍谯周撰。
《五经拘沈》十卷晋高凉太守杨方撰。
《五经大义》三卷戴逵撰。梁有《通五经》五卷,王氏撰;《五经咨疑》八卷,周杨撰;《五经异同评》一卷,贺緌撰;《五经秘表要》三卷。亡。
《五经大义》十卷后周县伯中大夫樊文深撰。
《经典大义》十二卷沈文阿撰。
《五经大义》五卷何妥撰。
《五经通义》八卷梁九卷。
《五经义》六卷梁七卷。梁又有《五经义略》一卷,亡。
《五经要义》五卷梁十七卷,雷氏撰。
《五经析疑》二十八卷邯郸绰撰。
《五经宗略》二十三卷元延明撰。
《五经杂义》六卷孙暢之撰。
《长春义记》一百卷梁简文帝撰。
《大义》九卷
《游玄桂林》九卷张讥撰。
《六经通数》十卷梁舍人鲍泉撰。
《七经义纲》二十九卷樊文深撰。
《七经论》三卷樊文深撰。
《质疑》五卷樊文深撰。
《经典玄儒大义序录》二卷沈文阿撰。
《玄义问答》二卷
《六艺论》一卷郑玄撰。
《圣证论》十二卷王肃撰。
《郑志》十一卷魏侍中郑小同撰。
《郑记》六卷郑玄弟子撰。
《谥法》三卷刘熙撰。
《谥法》十卷特进、中军将军沈约撰。
《谥法》五卷梁太府卿贺緌撰。
《江都集礼》一百二十六卷
右七十三部,七百八十一卷。通计亡书,合一百一十六部,一千二十七卷。
《论语》者,孔子弟子所录。孔子既叙六经,讲于洙、泗之上,门徒三千,达者七十。其与夫子应答,及私相讲肄,言合于道,或书之于绅,或事之无厌。仲尼既没,遂缉而论之,谓之《论语》。汉初,有齐、鲁之说。其齐人传者二十二篇,鲁人传者二十篇。齐则昌邑中尉王吉、少府宗畸、御史大夫贡禹、尚书令五鹿充宗、胶东庸生。鲁则常山都尉龚奋、长信少府夏侯胜、韦丞相节侯父子、鲁扶卿、前将军萧望之、安昌侯张禹,并名其学。张禹本授《鲁论》,晚讲《齐论》,后遂合而考之,删其烦惑。除去《齐论·问王》、《知道》二篇,从《鲁论》二十篇为定,号《张侯论》,当世重之。周氏、包氏为之章句,马融又为之训。又有古《论语》,与《古文尚书》同出,章句烦省,与《鲁论》不异,唯分《子张》为二篇,故有二十一篇。孔安国为之传。汉末,郑玄以《张侯论》为本,参考《齐论》、古《论》而为之注。魏司空陈群、太常王肃、博士周生烈,皆为义说。吏部尚书何晏又为集解。是后诸儒多为之注,《齐论》遂亡。古《论》先无师说,梁、陈之时,唯郑玄、何晏立于国学,而郑氏甚微。周、齐,郑学独立。至隋,何、郑并行,郑氏盛于人间。其《孔丛》、《家语》,并孔氏所传仲尼之旨。《尔雅》诸书,解古今之意,并五经总义,附于此篇。
《河图》二十卷梁《河图洛书》二十四卷,目录一卷,亡。
《河图龙文》一卷
《易纬》八卷郑玄注。梁有九卷。
《尚书纬》三卷郑玄注,梁六卷。
《尚书中候》五卷郑玄注。梁有八卷,今残缺。
《诗纬》十八卷魏博士宋均注。梁十卷。
《礼纬》三卷郑玄注,亡。
《礼记默房》二卷宋均注。梁有三卷,郑玄注,亡。
《乐纬》三卷宋均注。梁有《乐五鸟图》一卷。亡。
《春秋灾异》十五卷郗萌撰。梁有《春秋纬》三十卷,宋均注;《春秋内事》四卷,《春秋包命》二卷,《春秋秘事》十一卷,《书、易、诗、孝经、春秋、河洛纬秘要》一卷,《五帝钩命诀图》一卷。亡。
《孝经勾命诀》六卷宋均注。
《孝经援神契》七卷宋均注。
《孝经内事》一卷梁有《孝经杂纬》十卷,宋均注;《孝经元命包》一卷,《孝经古秘援神》二卷,《孝经古秘图》一卷,《孝经左右握》二卷,《孝经左右契图》一卷,《孝经雌雄图》三卷,《孝经异本雌雄图》二卷,《孝经分野图》一卷,《孝经内事图》二卷,《孝经内事星宿讲堂七十二弟子图》一卷,又《口授图》一卷;又《论语谶》八卷,宋均注;《孔老谶》十二卷,《老子河洛谶》一卷,《尹公谶》四卷,《刘向谶》一卷,《杂谶书》二十九卷,《尧戒舜、禹》一卷,《孔子王明镜》一卷,《郭文金雄记》一卷,《王子年歌》一卷,《嵩高道士歌》一卷。亡。
右十三部,合九十二卷。通计亡书,合三十二部,共二百三十二卷。
《易》曰:“河出图,洛出书。”然则圣人之受命也,必因积德累业,丰功厚利,诚著天地,泽被生人,万物之所归往,神明之所福飨,则有天命之应。盖龟龙衔负,出于河、洛,以纪易代之徵,其理幽昧,究极神道。先王恐其惑人,秘而不传。说者又云,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其书出于前汉,有《河图》九篇,《洛书》六篇,云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又别有三十篇,云自初起至于孔子,九圣之所增演,以广其意。又有《七经纬》三十六篇,并云孔子所作,并前合为八十一篇。而又有《尚书中候》、《洛罪级》、《五行传》、《诗推度灾》、《氾历枢》、《含神务》、《孝经勾命诀》、《援神契》、《杂谶》等书。汉代有郗氏、袁氏说。汉末,郎中郗萌集图纬谶杂占为五十篇,谓之《春秋灾异》。宋均、郑玄并为谶律之注。然其文辞浅俗,颠倒舛谬,不类圣人之旨。相传疑世人造为之后,或者又加点窜,非其实录。起王莽好符命,光武以图谶兴,遂盛行于世。汉时,又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俗儒趋时,益为其学,篇卷第目,转加增广。言五经者,皆凭谶为说。唯孔安国、毛公、王璜、贾逵之徒独非之,相承以为妖妄,乱中庸之典。故因汉鲁恭王、河间献王所得古文,参而考之,以成其义,谓之“古学”。当世之儒,又非毁之,竟不得行。魏代王肃,推引古学,以难其义。王弼、杜预,从而明之,自是古学稍立。至宋大明中,始禁图谶,梁天监已后,又重其制。及高祖受禅,禁之逾切。炀帝即位,乃发使四出,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至死。自是无复其学,秘府之内,亦多散亡。今录其见存,列于六经之下,以备异说。
《三苍》三卷郭璞注。秦相李斯作《苍颉篇》,汉扬雄作《训纂篇》,后汉郎中贾鲂作《滂喜篇》,故曰《三苍》。梁有《苍颉》二卷,后汉司空杜林注,亡。
《埤苍》三卷张揖撰。梁有《广苍》一卷,樊恭撰,亡。
《急就章》一卷汉黄门令史游撰。
《急就章》二卷崔浩撰。
《急就章》三卷豆卢氏撰。
《吴章》二卷陆机撰。
《小学篇》一卷晋下邳内史王义撰。
《少学》九卷杨方撰。
《始学》一卷
《劝学》一卷蔡邕撰。有司马相如《凡将篇》,班固《太甲篇》、《在昔篇》,崔瑗《飞龙篇》,蔡邕《圣皇篇》、《黄初篇》、《吴章篇》,蔡邕《女史篇》,合八卷,又《幼学》二卷,硃育撰;《始学》十二卷,吴郎中项峻撰;又《月仪》十二卷。亡。
《发蒙记》一卷晋著作郎束皙撰。
《启蒙记》三卷晋散骑常侍顾恺之撰。
《启疑记》三卷顾恺之撰。
《千字文》一卷梁给事郎周兴嗣撰。
《千字文》一卷梁国子祭酒萧子云注。
《千字文》一卷胡肃注。
《篆书千字文》一卷
《演千字文》五卷
《草书千字文》一卷
《古今字诂》三卷张揖撰。梁有《难字》一卷,《错误字》一卷,并张揖撰;《异字》二卷,硃育撰;《字属》一卷,贾鲂撰。亡。
《杂字解诂》四卷魏掖庭右丞周氏撰。梁有《解文字》七卷,周成撰;《字义训音》六卷,《古今字苑》十卷,曹侯彦撰。亡。
《杂字指》一卷后汉太子中庶子郭显卿撰。
《字指》二卷晋朝议大夫李彤撰。梁有《单行字》四卷,李彤撰;又《字偶》五卷。亡。
《说文》十五卷许慎撰。梁有《演说文》一卷,庾俨默注,亡。
《说文音隐》四卷
《字林》七卷晋弦令吕忱撰。
《字林音义》五卷宋扬州督护吴恭撰。
《古今字书》十卷
《字书》三卷
《字书》十卷
《字统》二十一卷阳承庆撰。
《玉篇》三十一卷陈左卫将军顾野王撰。
《字类叙评》三卷侯洪伯撰。
《要字苑》一卷宋豫章太守谢康乐撰。梁有《常用字训》一卷,殷仲堪撰;《要用字对误》四卷,梁轻车参军邹诞生撰,亡。
《要用杂字》三卷邹里撰。梁有《文字要记》三卷,王义撰,亡。
《俗语难字》一卷秘书少监王劭撰。
《杂字要》三卷密州行参军李少通撰。
《文字整疑》一卷
《正名》一卷
《文字集略》六卷梁文贞处士阮孝绪撰。
《今字辩疑》三卷李少通撰。
《异字同音》一卷梁有《释字同音》三卷,宋散骑常侍吉文甫撰。
《字宗》三卷薛立撰。
《文字谱》一卷梁有《古今文字序》一卷,刘歊撰;《文字统略》一卷,焦子明撰。亡。
《文字辩嫌》一卷彭立撰。
《辩字》一卷戴规撰。
《杂字音》一卷
《借音字》一卷
《音书考源》一卷
《声韵》四十一卷周研撰。
《声类》十卷魏左校令李登撰。
《韵集》十卷
《韵集》六卷晋安复令吕静撰。
《四声韵林》二十八卷张谅撰。
《韵集》八卷段弘撰。
《群玉典韵》五卷梁有《文章音韵》二卷,王该撰;又《五音韵》五卷。亡。
《韵略》一卷阳休之撰。
《修续音韵诀疑》十四卷李概撰。
《纂韵钞》十卷
《四声指归》一卷刘善经撰。
《四声》一卷梁太子少傅沈约撰。
《四声韵略》十三卷夏侯咏撰。
《音谱》四卷李概撰。
《韵英》三卷释静洪撰。
《通俗文》一卷服虔撰。
《训俗文字略》一卷后齐黄门郎颜之推撰。
《证俗音字略》六卷梁有《诂幼》二卷,颜延之撰;《广诂幼》一卷,宋给事中荀楷撰。亡。
《文字音》七卷晋荡昌长王延撰。梁有《纂文》三卷,亡。
《翻真语》一卷王延撰。
《真言鉴诫》一卷
《字书音同异》一卷
《叙同音义》三卷
《河洛语音》一卷王长孙撰。
《国语》十五卷
《国语》十卷
《鲜卑语》五卷
《国语物名》四卷后魏侯伏侯可悉陵撰。
《国语真歌》十卷
《国语杂物名》三卷侯伏侯可悉陵撰。
《国语十八传》一卷
《国语御歌》十一卷
《鲜卑语》十卷
《国语号令》四卷
《国语杂文》十五卷
《鲜卑号令》一卷周武帝撰。
《杂号令》一卷
《古文官书》一卷后汉议郎卫敬仲撰。
《古今奇字》一卷郭显卿撰。
《六文书》一卷
《四体书势》一卷晋长水校尉卫恆撰。
《杂体书》九卷释正度撰。
《古今八体六文书法》一卷
《古今篆隶杂字体》一卷萧子政撰。
《古今文等书》一卷
《篆隶杂体书》二卷
《文字图》二卷
《古今字图杂录》一卷秘书学士曹宪撰。
《婆罗门书》一卷梁有《扶南胡书》一卷。
《外国书》四卷
《秦皇东巡会稽刻石文》一卷
《一字石经周易》一卷梁有三卷。
《一字石经尚书》六卷梁有《今字石经郑氏尚书》八卷,亡
《一字石经鲁诗》六卷梁有《毛诗》二卷,亡。
《一字石经仪礼》九卷
《一字石经春秋》一卷梁有一卷。
《一字石经公羊传》九卷
《一字石经论语》一卷梁有二卷。
《一字石经典论》一卷
《三字石经尚书》九卷梁有十三卷。
《三字石经尚书》五卷
《三字石经春秋》三卷梁有十二卷。
右一百八部,四百四十七卷。通计亡书,合一百三十五部,五百六十九卷。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谓书字。“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说者以为书之所起,起自黄帝苍颉。比类象形谓之文,形声相益谓之字,著于竹帛谓之书。故有象形、谐声、会意、转注、假借、处事六义之别。古者童子示而不诳,六年教之数与方名。十岁入小学,学书计。二十而冠,始习先王之道,故能成其德而任事。然自苍颉讫于汉初,书经五变:一曰古文,即苍颉所作。二曰大篆,周宣王时史籀所作。三曰小篆,秦时李斯所作。四曰隶书,程邈所作。五曰草书,汉初作。秦世既废古文,始用八体,有大篆、小篆、刻符、摹印、虫书、署书、殳书、隶书。汉时以六体教学童,有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鸟,并藁书、楷书、悬针、垂露、飞白等二十余种之势,皆出于上六书,因事生变也。魏世又有八分书,其字义训读,有《史籀篇》、《苍颉篇》、《三苍》、《埤苍》、《广苍》等诸篇章,训诂、《说文》《字林》、音义、声韵、体势等诸书。自后汉佛法行于中国,又得西域胡书,能以十四字贯一切音,文省而义广,谓之婆罗门书,与八体六文之义殊别,今取以附体势之下。又后魏初定中原,军容号令,皆经夷语,后染华俗,多不能通,故录其本言,相传教习,谓之“国语”,今取以附音韵之末。又后汉镌刻七经,著于石碑,皆蔡邕所书。魏正始中,又立三字石经,相承以为七经正字。后魏之末,齐神武执政,自洛阳徙于鄴都,行至河阳,值岸崩,遂没于水。其得至鄴者,不盈太半。至隋开皇六年,又自鄴京载入长安,置于秘书内省,议欲补缉,立于国学。寻属隋乱,事遂寝废,营造之司,因用为柱础。贞观初,秘书监臣魏徵,始收聚之,十不存一。其相承传拓之本,犹在秘府,并秦帝刻石,附于此篇,以备小学。
凡六艺经纬六百二十七部,五千三百七十一卷。通计亡书,合九百五十部,七千二百九十卷。
《传》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古之君子,多识而不穷,畜疑以待问:学不逾等,教不陵节;言约而易晓,师逸而功倍;且耕且养,三年而成一艺。自孔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学者离群索居,各为异说。至于战国,典文遗弃,六经之儒,不能究其宗旨,多立小数,一经至数百万言。致令学者难晓,虚诵问答,脣腐齿落而不知益。且先王设教,以防人欲,必本于人事,折之中道。上天之命,略而罕言,方外之理,固所未说。至后汉好图谶,晋世重玄言,穿凿妄作,日以滋生。先王正典,杂之以妖妄,大雅之论,汨之以放诞。陵夷至于近代,去正转疏,无复师资之法。学不心解,专以浮华相尚,豫造杂难,拟为仇对,遂有芟角、反对、互从等诸翻竞之说。驰骋烦言,以紊彝叙,哓哓成俗,而不知变,此学者之蔽也。班固列六艺为九种,或以纬书解经,合为十种。
*********志第二十八 经籍二 史
《史记》一百三十卷目录一卷,汉中书令司马迁撰。
《史记》八十卷宋南中郎外兵参军裴骃注。
《史记音义》十二卷宋中散大夫徐野民撰。
《史记音》三卷梁轻车录事参军邹诞生撰。
《古史考》二十五卷晋义阳亭侯谯周撰。
《汉书》一百一十五卷汉护军班固撰,太山太守应劭集解。
《汉书集解音义》二十四卷应劭撰。
《汉书音训》一卷服虔撰。
《汉书音义》七卷韦昭撰。
《汉书音》二卷梁寻阳太守刘显撰。
《汉书音》二卷夏侯咏撰。
《汉书音义》十二卷国子博士萧该撰。
《汉书音》十二卷废太子勇命包恺等撰。
《汉书集注》十三卷晋灼撰。
《汉书注》一卷齐金紫光禄大夫陆澄撰。
《汉书续训》三卷梁平北谘议参军韦棱撰。
《汉书训纂》三十卷陈吏部尚书姚察撰。
《汉书集解》一卷姚察撰。
《论前汉事》一卷蜀丞相诸葛亮撰。
《汉书驳议》二卷晋安北将军刘宝撰。
《定汉书疑》二卷姚察撰。
《汉书叙传》五卷项岱撰。
《汉疏》四卷梁有汉书孟康音九卷,刘孝标注《汉书》一百四十卷,陆澄注《汉书》一百二卷,梁元帝注《汉书》一百一十五卷,并亡。
《东观汉记》一百四十三卷起光武记注至灵帝,长水校尉刘珍等撰。
《后汉书》一百三十卷无帝纪,吴武陵太守谢承撰。
《后汉记》六十五卷本一百卷,梁有,今残缺。晋散骑常侍薛莹撰。
《续汉书》八十三卷晋秘书监司马彪撰。
《后汉书》十七卷本九十七卷,今残缺。晋少府卿华峤撰。
《后汉书》八十五卷本一百二十二卷,晋祠部郎谢沈撰。
《后汉南记》四十五卷本五十五卷,今残缺,晋江州从事张莹撰。
《后汉书》九十五卷本一百卷,晋秘书监袁山松撰。
《后汉书》九十七卷宋太子詹事范晔撰。
《后汉书》一百二十五卷范晔本,梁剡令刘昭注。
《后汉书音》一卷后魏太常刘芳撰。
《范汉音训》三卷陈宗道先生臧竞撰。
《范汉音》三卷萧该撰。
《后汉书赞论》四卷范晔撰。
《汉书缵》十八卷范晔撰。梁有萧子显《后汉书》一百卷,王韶《后汉林》二百卷,韦阐《后汉音》二卷,亡。
《魏书》四十八卷晋司空王沈撰。
《吴书》二十五卷韦昭撰。本五十五卷,梁有,今残缺。
《吴纪》九卷晋太学博士环济撰。晋有张勃《吴录》三十卷,亡。
《三国志》六十五卷叙录一卷,晋太子中庶子陈寿撰,宋太中大夫裴松之注。
《魏志音义》一卷卢宗道撰。
《论三国志》九卷何常侍撰。
《三国志评》三卷徐众撰。梁有《三国志序评》三卷,晋著作佐郎王涛撰,亡。
《晋书》八十六卷本九十三卷,今残缺。晋著作郎王隐撰。
《晋书》二十六卷本四十四卷,讫明帝,今残缺。晋散骑常侍虞预撰。
《晋书》十卷未成,本十四卷,今残缺。晋中书郎硃凤撰,讫元帝。
《晋中兴书》七十八卷起东晋。宋湘东太守何法盛撰。
《晋书》三十六卷宋临川内史谢灵运撰。
《晋书》一百一十卷齐徐州主簿臧荣绪撰。
《晋书》十一卷本一百二卷,梁有,今残缺。萧子云撰。
《晋史草》三十卷梁萧子显撰。梁有郑忠《晋书》七卷,沈约《晋书》一百一十一卷,庾铣《东晋新书》七卷,亡。
《宋书》六十五卷宋中散大夫徐爰撰。
《宋书》六十五卷齐冠军录事参军孙严撰。
《宋书》一百卷梁尚书仆射沈约撰。梁有宋大明中所撰《宋书》六十一卷,亡。
*********志第二十九 经籍三 子
《晏子春秋》七卷齐大夫晏婴撰。
《曾子》二卷目一卷。鲁国曾参撰。
《子思子》七卷鲁穆公师孔亻及撰。
《公孙尼子》一卷尼,似孔子弟子。
《孟子》十四卷齐卿孟轲撰,赵岐注。
《孟子》七卷郑玄注。
《孟子》七卷刘熙注。梁有《孟子》九卷,綦毋邃撰,亡。
《孙卿子》十二卷楚兰陵令荀况撰。梁有王孙子一卷,亡。
《董子》一卷战国时董无心撰。
《鲁连子》五卷、录一卷鲁连,齐人,不仕,称为先生。
《新语》二卷陆贾撰。
《贾子》十卷录一卷。汉梁太傅贾谊撰。
《盐铁论》十卷汉庐江府丞桓宽撰。
《新序》三十卷录一卷。刘向撰。
《说苑》二十卷刘向撰。
《扬子法言》十五卷、解一卷扬雄撰,李轨注。梁有《扬子法言》六卷,侯苞注。亡。
《扬子法言》十三卷宋衷注。
《扬子太玄经》九卷宋衷注。梁有《扬子太玄经》九卷,扬雄自作章句,亡。
《扬子太玄经》十卷陆绩、宋衷注。
《扬子太玄经》十卷蔡文邵注。梁有《扬子太玄经》十四卷,虞翻注;《扬子太玄经》十三卷,陆凯注;《扬子太玄经》七卷,王肃注。亡。
《桓子新论》十七卷后汉六安丞桓谭撰。
《潜夫论》十卷后汉处士王符撰。梁有王逸《正部论》八卷,后汉侍中王逸撰;《后序》十二卷,后汉司隶校尉应奉撰,《周生子要论》一卷,录一卷,魏侍中周生烈撰。亡。
《申鉴》五卷荀悦撰。
《魏子》三卷后汉会稽人魏朗撰。梁有《文检》六卷,似后汉末人作,亡。
《牟子》二卷后汉太尉牟融撰。
《典论》五卷魏文帝撰。
《徐氏中论》六卷魏太子文学徐干撰,梁目一卷。
《王子正论》十卷王肃撰。梁有《去伐论集》三卷,王粲撰。亡。
《杜氏体论》四卷魏幽州刺史杜恕撰。梁有《新书》五卷,王基撰;《周子》九卷,吴中书郎周昭撰。亡。
《顾子新语》十二卷吴太常顾谭撰。《通语》十卷,晋尚书左丞殷兴撰;《典语》十卷、《典语别》二卷,并吴中夏督陆景撰。亡。
《谯子法训》八卷谯周撰。梁有《谯子五教志》五卷,亡。
《袁子正论》十九卷袁准撰。梁又有《袁子正书》二十五卷,袁准撰;《孙氏成败志》三卷,孙毓撰;《古今通论》二卷,王婴撰;《蔡氏化清经》十卷,松滋令蔡洪撰;《通经》二卷,晋丞相从事中郎王长文撰。
《新论》十卷晋散骑常侍夏侯湛撰。梁有《杨子物理论》十六卷,《杨子大元经》十四卷,并晋徵士杨泉撰;《新论》十卷,晋金紫光禄大夫华谭撰;《梅子新论》一卷。亡。
《志林新书》三十卷虞喜撰。梁有《广林》二十四卷,又《后林》十卷,虞喜撰;《干子》十八卷,干宝撰;《闳论》二卷,晋江州从事蔡韶撰;《顾子》十卷,晋扬州主簿顾夷撰。亡。
《要览》十卷晋郡儒林祭酒吕竦撰。
《正览》六卷梁太子詹事周舍撰。梁有《三统五德论》二卷,曹思文撰,亡。
《诸葛武侯集诫》二卷
《众贤诫》十三卷
《女篇》一卷
《女鉴》一卷
《妇人训诫集》十一卷
《娣姒训》一卷
《曹大家女诫》一卷
《贞顺志》一卷
右六十二部,五百三十卷。通计亡书,合六十七部,六百九卷。
儒者,所以助人君明教化者也。圣人之教,非家至而户说,故有儒者宣而明之。其大抵本于仁义及五常之道,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咸由此则。《周官》:太宰以九两系邦国之人,其四曰儒是也。其后陵夷衰乱,儒道废阙。仲尼祖述前代,修正六经,三千之徒,并受其义。至于战国,孟轲、子思、荀卿之流,宗而师之,各有著述,发明其指。所谓中庸之教,百王不易者也。俗儒为之,不顾其本,苟欲哗众,多设问难,便辞巧说,乱其大体,致令学者难晓,故曰“博而寡要”。
《鬻子》一卷周文王师鬻熊撰。
《老子道德经》二卷周柱下史李耳撰。汉文帝时河上公注。梁有战国时河上丈人注《老子经》二卷,汉长陵三老丘望之注《老子》二卷,《汉》徵士严遵注《老子》二卷,虞翻注《老子》二卷,亡。
《老子道德经》二卷王弼注。梁有《老子道德经》二卷,张嗣注;《老子道德经》二卷,蜀才注。亡。
《老子道德经》二卷钟会注。梁有《老子道德经》二卷,晋太傅羊祜解释;《老子经》二卷,东晋江州刺史王尚述注;《老子》二卷,晋郎中程韶集解;《老子》二卷,邯郸氏注;《老子》二卷,常氏传;《老子》二卷,孟氏注;《老子》二卷,盈氏注。亡。
《老子道德经》二卷、音一卷晋尚书郎孙登注。
《老子道德经》二卷刘仲融注。梁有《老子道德经》二卷,巨生解;《老子道德经》二卷,晋西中郎将袁真注;《老子道德经》二卷,张凭注;《老子道德经》二卷,释惠琳注;《老子道德经》二卷,释惠严注;《老子道德经》二卷,王玄载注。亡。
《老子道德经》二卷卢景裕撰。
《老子音》一卷李轨撰。梁有《老子音》一卷,晋散骑常侍戴逵撰,亡。
《老子》四卷梁旷撰。
《老子指归》十一卷严遵注。
《老子指趣》三卷蠙丘望之撰。
《老子义纲》一卷顾欢撰。梁有《老子道德论》二卷,何晏撰;《老子序决》一卷,葛仙公撰;《老子杂论》一卷,何、王等注;《老子私记》十卷,梁简文帝撰;《老子玄示》一卷,韩壮撰;《老子玄谱》一卷,晋柴桑令刘遗民撰;《老子玄机》三卷,宗塞撰;《老子幽易》五卷,又《老子志》一卷,山琮撰。亡。
《老子义疏》一卷顾欢撰。梁有《老子义疏》一卷,释慧观撰,亡。
《老子义疏》五卷孟智周私记。
《老子义疏》四卷韦处玄撰。
《老子讲疏》六卷梁武帝撰。
《老子义疏》九卷戴诜撰。
《老子节解》二卷
《老子章门》一卷
《文子》十二卷文子,老子弟子。《七略》有九篇,梁《七录》十卷,亡。
《鹖冠子》三卷楚之隐人。
《列子》八卷郑之隐人列御寇撰,东晋光禄勋张湛注。
《庄子》二十卷梁漆园吏庄周撰,晋散骑常侍向秀注。本十二卷,今阙。梁有《庄子》十卷,东晋议郎崔撰注,亡。
《庄子》十六卷司马彪注。本二十一卷,今阙。
《庄子》三十卷、目一卷晋太傅主簿郭象注。梁《七录》三十三卷。
《集注庄子》六卷梁有《庄子》三十卷,晋丞相参军李赜注;《庄子》十八卷,孟氏注,录一卷。亡。
《庄子》音一卷李轨撰。
《庄子音》三卷徐邈撰。
《庄子集音》三卷徐邈撰。
《庄子注音》一卷司马彪等撰。
《庄子音》三卷郭象撰。梁有向秀《庄子音》一卷。
《庄子外篇杂音》一卷
《庄子内篇音义》一卷
《庄子讲疏》十卷梁简文帝撰。本二十卷,今阙。
《庄子讲疏》二卷张讥撰,亡。
《庄子讲疏》八卷
《庄子文句义》二十八卷本三十卷,今阙。梁有《庄子义疏》十卷,又《庄子义疏》三卷,宋处士王叔之撰,亡。
《庄子内篇讲疏》八卷周弘正撰。
《庄子义疏》八卷戴诜撰。
《南华论》二十五卷梁旷撰,本三十卷。
《南华论音》三卷
《庄成子》十二卷梁有《蹇子》一卷,今亡。
《玄言新记明庄部》二卷梁澡撰。
《守白论》一卷
《任子道论》十卷魏河东太守任嘏撰。梁有《浑舆经》一卷,魏安成令桓威撰,亡。
《唐子》十卷吴唐滂撰。梁有《苏子》七卷,晋北中郎参军苏彦撰;《宣子》二卷,晋宜城令宣舒撰;《陆子》十卷,陆云撰。亡。
《杜氏幽求新书》二十卷杜夷撰。
《抱朴子内篇》二十一卷、音一卷葛洪撰。梁有《顾道士新书论经》三卷,晋方士顾谷撰,亡。
《孙子》十二卷孙绰撰。
《符子》二十卷东晋员外郎符朗撰。梁有《贺子述言》十卷,宋太学博士贺道养撰;《少子》五卷,齐司徒左长史张融撰;梁有《养生论》三卷,嵇康撰;《摄生论》二卷,晋河内太守阮侃撰;《无宗论》四卷,《圣人无情论》六卷。亡。
《夷夏论》一卷顾欢撰。梁二卷。梁又有《谈众》三卷,亡。
《简文谈疏》六卷晋简文帝撰。
《无名子》一卷张太衡撰。
《玄子》五卷
《游玄桂林》二十一卷、目一卷张讥撰。
《广成子》十三卷商洛公撰。张太衡注,疑近人作。
右七十八部,合五百二十五卷。
道者,盖为万物之奥,圣人之至赜也。《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又曰:“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夫阴阳者,天地之谓也。天地变化,万物蠢生,则有经营之迹。至于道者,精微淳粹,而莫知其体。处阴与阴为一,在阳与阳不二。仁者资道以成仁,道非仁之谓也;智者资道以为智,道非智之谓也;百姓资道而日用,而不知其用也。圣人体道成性,清虚自守,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故能不劳聪明而人自化,不假修营而功自成。其玄德深远,言象不测。先王惧人之惑,置于方外,六经之义,是所罕言。《周官》九两,其三曰师,盖近之矣。然自黄帝以下,圣哲之士,所言道者,传之其人,世无师说。汉时,曹参始荐盖公能言黄老,文帝宗之。自是相传,道学众矣。下士为之,不推其本,苟以异俗为高,狂狷为尚,迂诞谲怪而失其真。
《管子》十九卷齐相管夷吾撰。
《商君书》五卷秦相卫鞅撰。梁有《申子》三卷,韩相申不害撰,亡。
《慎子》十卷战国时处士慎到撰。
《韩子》二十卷、目一卷韩非撰。梁有《晁氏新书》三卷,汉御史大夫晁错撰,亡。
《正论》六卷汉大尚书崔寔撰。梁有《法论》十卷,刘邵撰;《政论》五卷,魏侍中刘暠撰;《阮子正论》五卷,魏清河太守阮武撰。亡。
《世要论》十二卷魏大司农桓范撰。梁有二十卷。又有《陈子要言》十四卷,吴豫章太守陈融撰;《蔡司徒难论》五卷,晋三公令史黄命撰。亡。
右六部,合七十二卷。
法者,人君所以禁淫慝,齐不轨,而辅于治者也。《易》著“先生明罚饬法”,《书》美“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周官》,司寇“掌建国之三典,以佐王刑邦国,诘四方”;司刑“以五刑之法,丽万民之罪”是也。刻者为之,则杜哀矜,绝仁爱,欲以威劫为化,残忍为治,乃至伤恩害亲。
《邓析子》一卷析;郑大夫。
《尹文子》二卷尹文,周之处士,游齐稷下。
《士品》一卷魏文帝撰。梁有《刑声论》一卷,亡。
《人物志》三卷刘邵撰。梁有《士纬新书》十卷,姚信撰,又《姚氏新书》二卷,与《士纬》相似;《九州人士论》一卷,魏司空卢毓撰;《通古人论》一卷。亡。
右四部,合七卷。
名者,所以正百物,叙尊卑,列贵贱,各控名而责实,无相僭滥者也。《春秋传》曰:“古者名位不同,节文异数。”《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周官》,宗伯“以九仪之命,正邦国之位,辩其名物之类”,是也。拘者为之,则苛察缴绕,滞于析辞而失大体。
《墨子》十五卷、目一卷宋大夫墨翟撰。
《隋巢子》一卷巢,似墨翟弟子。
《胡非子》一卷非,似墨翟弟子。梁有《田俅子》一卷,亡。
右三部,合一十七卷。
墨者,强本节用之术也。上述尧、舜、夏禹之行,茅茨不翦,粝粱之食,桐棺三寸,贵俭兼爱,严父上德,以孝示天下,右鬼神而非命。《汉书》以为本出清庙之守。然则《周官》宗伯“掌建邦之天神地禋人鬼”,肆师“掌立国祀及兆中庙中之禁令”,是其职也。愚者为之,则守于节俭,不达时变,推心兼爱,而混于亲疏也。
《鬼谷子》三卷皇甫谧注。鬼谷子,周世隐于鬼谷。梁有《补阙子》十卷,《湘东鸿烈》十卷,并元帝撰。亡。
《鬼谷子》三卷乐一注。
右二部,合六卷。
从横者,所以明辩说,善辞令,以通上下之志者也。《汉书》以为本出行人之官,受命出疆,临事而制。故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周官》,掌交“以节与币,巡邦国之诸侯及万姓之聚,导王之德意志虑,使辟行之,而和诸侯之好,达万民之说,谕以九税之利,九仪之亲,九牧之维,九禁之难,九戎之威”是也。佞人为之,则便辞利口,倾危变诈,至于贼害忠信,覆邦乱家。
《尉缭子》五卷梁并录六卷。尉缭,梁惠王时人。
《尸子》二十卷、目一卷梁十九卷。秦相卫鞅上客尸佼撰。其九篇亡,魏黄初中续。
《吕氏春秋》二十六卷秦相吕不韦撰,高诱注。
《淮南子》二十一卷汉淮南王刘安撰,许慎注。
《淮南子》二十一卷高诱注。
《论衡》二十九卷后汉徵士王充撰。梁有《洞序》九卷、录一卷,应奉撰,亡。
《风俗通义》三十一卷录一卷。应劭撰。梁三十卷。
《仲长子昌言》十二卷录一卷。汉尚书郎仲长统撰。
《蒋子万机论》八卷蒋济撰。梁有《笃论》四卷,杜恕撰;《刍荛论》五卷,钏会撰;梁有《诸葛子》五卷,吴太傅诸葛恪撰。亡。
《傅子》百二十卷晋司隶校尉傅玄撰。《默记》三卷,吴大鸿胪张俨撰。《裴氏新言》五卷,吴大鸿胪裴玄撰。梁有《新义》十八卷,吴太子中庶子刘褵撰;《析言论》二十卷,晋议郎张显撰;《桑丘先生书》二卷,晋征南军师杨伟撰。亡。
《时务论》十二卷杨伟撰。梁有《古世论》十七卷,《桓子》一卷;《秦子》三卷,吴秦菁撰;《刘子》十卷,《何子》五卷。亡。
《立言》六卷苏道撰。梁有《孔氏说林》二卷,孔衍撰,亡。
《抱朴子外篇》三十卷葛洪撰。梁有五十一卷。
《金楼子》十卷梁元帝撰。
《博物志》十卷张华撰。
《张公杂记》一卷张华撰。梁有五卷,与《博物志》相似,小小不同。又有《杂记》十卷,何氏撰,亡。
《杂记》十一卷张华撰。梁有《子林》二十卷,孟仪撰。亡。
《广志》二卷郭义恭撰。
《部略》十五卷
《博览》十三卷
《谏林》五卷齐晋陵令何翌之撰。
《述政论》十三卷陆澄撰。
《古今注》三卷崔豹撰。
《古今训》十一卷张显撰。
《古今善言》三十卷宋车骑将军范泰撰。
《善谏》二卷宋领军长史虞通之撰。
《缺文》十三卷陆澄撰。
《政论》十三卷陆澄撰。
《记闻》二卷宋后军参军徐益寿撰。
《新旧传》四卷
《释欲语》八卷刘霁撰。
《称谓》五卷后周大将军卢辩撰。
《备遗记》三卷
《纂要》一卷戴安道撰,亦云颜延之撰。
《方类》六卷
《俗说》三卷沈约撰。梁五卷。
《杂说》二卷沈约撰
《袖中记》二卷沈约撰。
《袖中略集》一卷沈约撰。
《珠丛》一卷沈约撰。
《采璧》三卷梁中书舍人庾肩吾撰。
《物始》十卷谢吴撰。
《宜览》二十二卷
《玉府集》八卷
《鸿宝》十卷
《显用》九卷
《坟典》三十卷卢辩撰。
《玉烛宝典》十二卷著作郎杜台卿撰。
《典言》四卷后魏人李穆叔撰。
《典言》四卷后齐中书郎荀士逊等撰。
《补文》六卷
《四时录》十二卷
《正训》二十卷
《内训》二十卷
《杂略》十三卷
《清神》三卷
《前言》八卷
《会林》五卷
《对林》十卷
《道言》六卷叱罗羡撰。
《道术志》三卷
《述伎艺》一卷
《诸书要略》一卷魏彦深撰。
《文府》五卷梁有《文章义府》三十卷。
《语对》十卷硃澹远撰。
《语丽》十卷硃澹远撰。
《对要》三卷
《杂语》三卷
《众书事对》三卷
《廊庙五格》二卷王彬撰。
《名数》八卷
《新言》四卷裴立撰。
《善说》五卷
《君臣相起发事》三卷
《物重名》五卷
《真注要录》一卷
《天地体》二卷
《杂事钞》二十四卷
《杂书钞》四十四卷
《子抄》三十卷梁黟令庾仲容撰。
《子钞》二十卷梁有《子钞》十五卷,沈约撰,亡。
《论集》八十六卷殷仲堪撰。梁九十六卷。梁又有《杂论》五十八卷,《杂论》十三卷,亡。
《皇览》一百二十卷缪袭等撰。梁六百八十卷。梁又有《皇览》一百二十三卷,何承天合;《皇览》五十卷,徐爰合,《皇览目》四卷;又有《皇览抄》二十卷,梁特进萧琛抄。亡。
《帝王集要》三十卷崔安撰。
《类苑》一百二十卷梁征虏刑狱参军刘孝标撰。梁《七录》八十二卷。
《华林遍略》六百二十卷梁绥安令徐僧权等撰。
《要录》六十卷
《寿光书苑》二百卷梁尚书左丞刘杳撰。
《科录》二百七十卷元晖撰。
《书图泉海》二十卷陈张式撰。
《呈寿堂御览》三百六十卷
《长洲玉镜》二百三十八卷
《书钞》一百七十四卷
《释氏谱》十五卷
《内典博要》三十卷
《净住子》二十卷齐竟陵王萧子良撰。
《因果记》十卷
《历代三宝记》三卷费长房撰。
《真言要集》十卷
《义记》二十卷萧子良撰。
《感应传》八卷宋尚书郎王延秀撰。
《众僧传》二十卷裴子野撰。
《高僧传》六卷虞孝敬撰。
《皇帝菩萨清净大舍记》三卷谢吴撰,亡。
《宝台四法藏目录》一百卷大业中撰。
《玄门宝海》一百二十卷大业中撰。
右九十七部,合二千七百二十卷。
杂者,兼儒、墨之道,通众家之意,以见王者之化,无所不冠者也。古者司史历记前言往行,祸福存亡之道。然则杂者,盖出史官之职也。放者为之,不求其本,材少而多学,言非而博,是以杂错漫羡,而无所指归。
《氾胜之书》二卷汉议郎氾胜之撰。
《四人月令》一卷后汉大尚书崔寔撰。
《禁苑实录》一卷
《齐民要术》十卷贾思勰撰。
《春秋济世六常拟议》五卷杨瑾撰。梁有《陶硃公养鱼法》,《卜式养羊法》、《养猪法》、《月政畜牧栽种法》,各一卷,亡。
右五部,一十九卷。
农者,所以播五谷,艺桑麻,以供衣食者也。《书》叙八政,其一曰食,二曰货。孔子曰:“所重民食。”《周官》:冢宰“以九职任万民”,其一曰“三农生九谷”,地官司稼“掌巡邦野之稼,而辨穜悬之种,周知其名与其所宜地,以为法而悬于邑闾”,是也。鄙者为之,则弃君臣之义,徇耕稼之利,而乱上下之序。
《燕丹子》一卷丹,燕王喜太子。梁有《青史子》一卷;又《宋玉子》一卷、录一卷,楚大夫宋玉撰;《群英论》一卷,郭颁撰;《语林》十卷,东晋处士裴启撰。亡。
《杂语》五卷
《郭子》三卷东晋中郎郭澄之撰。
《杂对语》三卷
《要用语对》四卷
《文对》三卷
《琐语》一卷梁金紫光禄大夫顾协撰。
《笑林》三卷后汉给事中邯郸淳撰。
《笑苑》四卷
《解颐》二卷阳玠松撰。
《世说》八卷宋临川王刘义庆撰。
《世说》十卷刘孝标注。梁有《俗说》一卷,亡。
《小说》十卷梁武帝敕安右长史殷芸撰。梁目,三十卷。
《小说》五卷
《迩说》一卷梁南台治书伏挺撰。
《辩林》二十卷萧贲撰。
《辩林》二十卷希秀撰。
《琼林》七卷周兽门学士阴颢撰。
《古今艺术》二十卷
《杂书钞》十三卷
《座右方》八卷庾元威撰。
《座右法》一卷
《鲁史欹器图》一卷仪同刘微注。
《器准图》三卷后魏丞相士曹行参军信都芳撰。
《水饰》一卷
右二十五部,合一百五十五卷。
小说者,街说巷语之说也。《传》载舆人之诵,《诗》美询于刍荛。古者圣人在上,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而庶人谤。孟春,徇木铎以求歌谣,巡省观人诗,以知风俗。过则正之,失则改之,道听途说,靡不毕纪。《周官》:诵训“掌道方志以诏观事,道方慝以诏辟忌,以知地俗”;而训方氏“掌道四方之政事,与其上下之志,诵四方之传道而观衣物”是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
《司马兵法》三卷齐将司马穰苴撰。
《孙子兵法》二卷吴将孙武撰,魏武帝注。梁三卷。
《孙子兵法》一卷魏武、王凌集解。
《孙武兵经》二卷张子尚注。
《钞孙子兵法》一卷魏太尉贾诩钞。梁有《孙子兵法》二卷,孟氏解诂;《孙子兵法》二卷,吴处士沈友撰;又《孙子八阵图》一卷。亡。
《吴起兵法》一卷贾诩注。
《吴孙子牝牡八变阵图》二卷
《续孙子兵法》二卷魏武帝撰。
《孙子兵法杂占》四卷梁有《诸葛亮兵法》五卷,又《慕容氏兵法》一卷,亡。
《皇帝兵法》一卷宋武帝所传神人书。梁有《杂兵注》二十四卷,《兵法序》二卷,亡。
《太公六韬》五卷梁六卷。周文王师姜望撰。
《太公阴谋》一卷梁六卷。梁又有《太公阴谋》三卷,魏武帝解。
《太公阴符钤录》一卷
《太公金匮》二卷
《太公兵法》二卷梁三卷
《太公兵法》六卷梁有《太公杂兵书》六卷。
《太公伏符阴阳谋》一卷
《黄帝兵法孤虚杂记》一卷
《太公三宫兵法》一卷梁有《太一三宫兵法立成图》二卷。
《太公书禁忌立成集》二卷
《太公枕中记》一卷
《周书阴符》九卷
《周吕书》一卷
《黄石公内记敌法》一卷
《黄石公三略》三卷下邳神人撰,成氏注。梁又有《黄石公记》三卷,《黄石公略注》三卷。
《黄石公三奇法》一卷梁有《兵书》一卷,《张良经》与《三略》往往同,亡。
《黄石公五垒图》一卷
《黄石公阴谋行军秘法》一卷梁有《黄石公秘经》二卷。
《大将军兵法》一卷
《黄石公兵书》三卷
《兵书接要》十卷魏武帝撰。梁有《兵书接要别本》五卷,又有《兵书要论》七卷,亡。
《兵法接要》三卷魏武帝撰。
《三宫用兵法》一卷
《兵书略要》九卷魏武帝撰。梁有《兵要》二卷。
《魏武帝兵法》一卷梁有《魏时群臣表伐吴策》一卷,《诸州策》四卷,《军令》八卷,《尉缭子兵书》一卷。
《兵林》六卷东晋江都相孔衍撰。
《兵林》一卷
《玄女战经》一卷
《武林》一卷王略撰。
《黄帝问玄女兵法》四卷梁三卷。
《秦战斗》一卷
《梁主兵法》一卷
《梁武帝兵书钞》一卷
《梁武帝兵书要钞》一卷
《玉韬》十卷梁元帝撰。
《金韬》十卷
《金策》十九卷
《兵书要略》五卷后周齐王宇文宪撰。
《兵书》七卷
《兵书要术》四卷伍景志撰。
《兵记》八卷司马彪撰。一本二十卷。
《兵书要序》十卷赵氏撰。
《兵法》五卷
《杂兵书》十卷梁有《杂兵书》八卷,《三家兵法要集》三卷,《戎略机品》二卷,亡。
《大将军》一卷
《杂兵图》二卷
《兵略》五卷
《军胜见》十卷许昉撰。
《戎决》十三卷许昉撰。
《阵图》一卷
《阴策》二十二卷大都督刘祐撰。
《阴策林》一卷
《承神兵书》二十卷
《真人水镜》十卷
《战略》二十六卷金城公赵煚撰。
《金海》三十卷萧吉撰。
《兵书》二十五卷
《杂撰阴阳兵书》五卷莫珍宝撰。
《黄帝兵法杂要决》一卷
《黄帝军出大师年命立成》一卷
《黄帝复姓符》二卷许昉撰。梁有《辟兵法》一卷。
《黄帝太一兵历》一卷
《黄帝蚩尤风后行军秘术》二卷梁有《黄帝蚩尤兵法》一卷,亡。
《老子兵书》一卷
《吴有道占出军决胜负事》一卷梁二卷。又《黄帝出军杂用决》十二卷,《风气占军决胜战》二卷,太史令吴范撰。
《对敌权变》一卷吴氏撰。
《对敌占风》一卷梁有《黄帝夏氏占气》六卷,《兵法风气等占》三卷,亡。
《对敌权变逆顺》一卷
《兵法权仪》一卷
《六甲孤虚杂决》一卷梁有《孙子战斗六甲兵法》一卷。
《六甲孤虚兵法》一卷
《孤虚法》十卷梁有《兵法遁甲孤虚斗中域法》九卷。
《兵书杂占》十卷梁有《兵法日月风云背向杂占》十二卷,《兵法》三卷,《虚占》三卷,《京氏征伐军候》八卷。
《兵书杂历》八卷
《太一兵书》一十一卷梁二十卷。
《兵书内术》二卷
《兵法书决》九卷阙一卷。
《军国要略》一卷
《兵法要录》二卷
《用兵撮要》二卷
《用兵要术》一卷
《用兵秘法云气占》一卷
《五家兵法》一卷
《兵法三家军占秘要》一卷李行撰。
《气经上部占》一卷
《天大芒雾气占》一卷
《鬼谷先生占气》一卷
《五行候气占灾》一卷
《乾坤气法》一卷
《杂匈奴占》一卷汉武帝王朔注。
《对敌占》一卷
《杂占》八卷梁有《推元嘉十二年日时兵法》二卷,《逆推元嘉五十年太岁计用兵法》一卷。
《兵杀历》一卷
《马槊谱》一卷梁二卷。梁有《骑马都格》一卷,《骑马变图》一卷,《马射谱》一卷,亡。
《棋势》四卷梁有《术艺略序》五卷,孙暢之撰;《围棋势》七卷,湘东太守徐泓撰;《齐高棋图》二卷;《围棋九品序录》五卷,范汪等撰;《围棋势》二十九卷,晋赵王伦舍人马朗等撰;《棋品叙略》三卷;建元永明《棋品》二卷,宋员外殿中将军褚思庄撰;天监《棋品》一卷,梁尚书仆射柳恽撰。亡。
《杂博戏》五卷
《投壶经》一卷
梁东宫撰《太一博法》一卷
《双博法》一卷
《皇博法》一卷梁有《大小博法》一卷;《投壶经》四卷,《投壶变》一卷,晋左光禄大夫虞潭撰;《投壶道》一卷,郝冲撰;《击壤经》一卷。亡。
《象经》一卷周武帝撰。
《博塞经》一卷邵纲撰。
《棋势》十卷沈敞撰。
《棋势》十卷二卷,成。
《棋势》十卷王子冲撰。
《棋势》八卷
《棋图势》十卷
《棋九品序录》一卷范汪等注。
《棋后九品序》一卷袁遵撰。
《围棋品》一卷梁武帝撰。
《棋品序》一卷陆云公撰。
《棋法》一卷梁武帝撰。
《弹棋谱》一卷徐广撰。
《二仪十博经》一卷
《象经》一卷王褒注。
《象经》三卷王裕注。
《象经》一卷何妥注。
《象经发题义》一卷
右一百三十三部,五百一十二卷。
兵者,所以禁暴静乱者也。《易》曰:“古者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孔子曰:“不教人战,是谓弃之。”《周官》:大司马“掌九法九伐,以正邦国”是也。然皆动之以仁,行之以义,故能诛暴静乱,以济百姓。下至三季,恣情逞欲,争伐寻常,不抚其人,设变诈而灭仁义,至乃百姓离叛,以致于乱。
《周髀》一卷赵婴注。
《周髀》一卷甄鸾重述。
《周髀图》一卷
《灵宪》一卷张衡撰。
《浑天象注》一卷吴散骑常侍王蕃撰。
《浑天义》二卷
《浑天图》一卷石氏
《浑天图》一卷
《浑天图记》一卷梁有《昕天论》一卷,姚信撰;《安天论》六卷,虞喜撰;《图天图》一卷,《原天论》一卷,《神光内抄》一卷。
《定天论》三卷
《天仪说要》一卷陶弘景撰。
《玄图》一卷
《石氏星簿经赞》一卷
《星经》二卷
《廿氏四七法》一卷
《巫咸五星占》一卷
《天仪说要》一卷陶弘景撰。
《录轨象以颂其章》一卷内有图。
《天文集占》十卷晋太史令陈卓定。
《天文要集》四十卷晋太史令韩杨撰。
《天文要集》四卷
《天文要集》三卷
《天文集占》十卷梁百卷。梁有《石氏》、《甘氏天文占》各八卷。
《天文占》六卷李暹撰。
《天文占》一卷
《天文占气书》一卷
《天文集要钞》二卷
《天文书》二卷梁有《杂天文书》二十五卷。
《杂天文横占》一卷
《天文横图》一卷高文洪撰。
《天文集占图》十一卷梁有《天文五行图》十二卷,《天文杂占》十六卷,亡。
《天文录》三十卷梁奉朝请祖恆撰。
《天文志》十二卷吴云撰。
《天文志杂占》一卷吴云撰。梁有《天文杂占》十五卷,亡。
《天文》十二卷史崇注。
《天文十二次图》一卷梁有《天宫宿野图》一卷,亡。
《婆罗门天文经》二十一卷婆罗门舍仙人所说。
《婆罗门竭伽仙人天文说》三十卷
《婆罗门天文》一卷
《陈卓四方宿占》一卷梁四卷
《黄帝五星占》一卷
《五星占》一卷丁巡撰。
《五星占》一卷梁有《五星集占》六卷,《日月五星集占》十卷。
《五星占》一卷陈卓撰。
《五星犯列宿占》六卷
《杂星书》一卷
《星占》二十八卷孙僧化等撰。
《星占》一卷梁有《石氏星经》七卷,陈卓记;又《石氏星官》十九卷,又《星经》七卷,郭历撰。亡。
《天官星占》十卷陈卓撰。梁《天官星占》二十卷,吴袭撰。
《星占》八卷梁又有《星占》十八卷。
《中星经簿》十五卷梁有《星官簿赞》十三卷,又有《星书》三十四卷,《杂家星占》六卷,《论星》一卷,亡。
《著明集》十卷
《杂星图》五卷
《天文外官占》八卷
《杂星占》七卷
《杂星占》十卷
《海中星占》一卷梁有《论星》一卷。
《星图海中占》一卷
《解天命星宿要决》一卷
《摩登伽经说星图》一卷
《星图》二卷梁有《星书图》七卷。
《雪星占》一卷
《妖星流星形名占》一卷
《太白占》一卷
《流星占》一卷
《石氏星占》一卷吴袭撰。
《候云气》一卷
《星官次占》一卷
《彗孛占》一卷
《二十八宿二百八十三官图》一卷
《荆州占》二十卷宋通直郎刘严撰。梁二十二卷。
《翼氏占风》一卷
《日月晕》三卷梁《日月晕图》二卷。
《孝经内记》二卷
《京氏释五星灾异传》一卷
《京氏日占图》三卷
《夏氏日旁气》一卷许氏撰。梁四卷。
《日食弗候占》一卷
《魏氏日旁气图》一卷
《日旁云气图》五卷
《天文占云气图》一卷梁有《杂望气经》八卷,《候气占》一卷,《章贤十二时云气图》二卷。
《天文洪范日月变》一卷
《洪范占》二卷梁有《洪范五行星历》四卷。
《黄道晷景占》一卷梁有《晷景记》二卷。
《月行黄道图》一卷梁有《日月交会图郑玄注》一卷,又《日月本次位图》二卷。
《月晕占》一卷
《日月食晕占》四卷
《日食占》一卷
《日月薄蚀图》一卷
《日变异食占》一卷
《日月晕珥云气图占》一卷梁有《君失政大云雨日月占》二卷。
《二十八宿十二次》一卷
《二十八宿分野图》一卷
《五纬合杂》一卷
《五星合杂说》一卷
《垂象志》一百四十八卷
《太史注记》六卷
《灵台秘苑》一百一十五卷太史令庾季才撰。
右九十七部,合六百七十五卷。
天文者,所以察星辰之变,而参于政者也。《易》曰:“天垂象,见吉凶。”《书》称:“天视自我人视,天听自我人听。”故曰:“王政不修,谪见于天,日为之蚀。后德不修,谪见于天,月为之蚀。”其余孛彗飞流,见伏陵犯,各有其应。《周官》:冯相“掌十有二岁、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辨其叙事,以会天位”是也。小人为之,则指凶为吉,谓恶为善,是以数术错乱而难明。
《四分历》三卷梁《四分历》三卷,汉修历人李梵撰。梁又有《三统历法》三卷,刘歆撰,亡。
《赵隐居四分历》一卷
《魏甲子元三统历》一卷
《姜氏三纪历》一卷
《历序》一卷姜氏撰。
《乾象历》三卷吴太子太傅阚泽撰。梁有《乾象历》五卷,汉会稽都尉刘洪等注;又有阚泽注五卷,又《乾象五星幻术》一卷,亡。
《历术》一卷吴太史令吴范撰。
《景初历》三卷晋杨伟撰。梁有《景初历术》二卷,《景初历》法三卷,又一本五卷,并杨伟撰;并《景初历略要》二卷。亡。
《景初壬辰元历》一卷杨冲撰。
《正历》四卷晋太常刘智撰。
《河西甲寅元历》一卷凉太史赵匪攵撰。
《甲寅元历序》一卷赵匪攵撰。
《宋元嘉历》二卷何承天撰。梁又有《元嘉历统》二卷,《元嘉中论历事》六卷,《元嘉历疏》一卷,《元嘉二十六年度日景数》一卷,亡。
《历术》一卷何承天撰。梁有《验日食法》三卷,何承天撰;又有《论频月合朔法》五卷,《杂历》七卷,《历法集》十卷,又《历术》十卷;《京氏要集历术》四卷,姜岌撰。亡。
《历术》一卷崔浩撰。
《神龟壬子元历》一卷后魏护军将军祖莹撰。
《魏后元年甲子历》一卷
《壬子元历》一卷后魏校书郎李业兴撰。
《甲寅元历序》一卷赵匪攵撰。
《魏武定历》一卷
《齐甲子元历》一卷宋氏撰。
《宋景业历》一卷景业,后齐散骑常侍。
《周天和年历》一卷甄鸾撰。
《甲子元历》一卷李业兴撰。
《周大象年历》一卷王琛撰。
《历术》一卷王琛撰。
《壬辰元历》一卷
《甲午纪历术》一卷
《新造历法》一卷
《开皇甲子元历》一卷
《历术》一卷华州刺史张宝撰。
《七曜本起》三卷后魏甄叔遵撰。
《七曜小甲子元历》一卷
《七曜历术》一卷梁《七曜历法》四卷。
《七曜要术》一卷
《七曜历法》一卷
《推七曜历》一卷
《五星历术》一卷
《天图历术》一卷
《陈永定七曜》四卷
《陈天嘉曜历》七卷
《陈天康二年七曜历》一卷
《陈光大元年七曜历》二卷
《陈光大二年七曜历》一卷
《陈太建年七曜历》十三卷
《陈至德年七曜历》二卷
《陈祯明年七曜历》二卷
《开皇七曜年历》一卷
《仁寿二年七曜历》一卷
《七曜历经四卷张宾撰。
《春秋去交分历》一卷
《历日义说》一卷
《律历注解》一卷
《龙历草》一卷
《推汉书律历志术》一卷
《推历法》一卷崔隐居撰。
《历疑质谳序》二卷
《兴和历疏》二卷
《七曜历数算经》一卷赵匪攵撰。
《算元嘉历术》一卷
《七曜历疏》一卷李业兴撰。
《七曜义疏》一卷李业兴撰。
《七曜术算》二卷甄鸾撰。
《七曜历疏》五卷太史令张胄玄撰。
《阴阳历术》一卷赵匪攵撰。梁有《朔气长历》二卷,皇甫谧撰;,《历章句》二卷,《月令七十二候》一卷,《三五历说图》一卷。亡。
《杂注》一卷
《历注》一卷
《历记》一卷
《杂历》二卷
《杂历术》一卷梁《三棋推法》一卷。
《太史注记》六卷
《太史记注》六卷
《见行历》一卷
《八家历》一卷
《漏刻经》一卷何承天撰。梁有后汉待诏太史霍融、何承天、杨伟等撰三卷,亡。
《漏刻经》一卷祖恆撰。
《漏刻经》一卷梁中书舍人硃史撰。
《漏刻经》一卷梁代撰。梁有《天监五年修漏刻事》一卷,亡。
《漏刻经》一卷陈太史令宋景撰。
《杂漏刻法》十一卷皇甫洪泽撰。
《晷漏经》一卷
《九章术义序》一卷
《九章算术》十卷刘徽撰。
《九章算术》二卷徐岳、甄鸾重述。
《九章算术》一卷李遵义疏。
《九九算术》二卷杨淑撰。
《九章别术》二卷
《九章算经》二十九卷徐岳、甄鸾等撰。
《九章算经》二卷徐岳注。
《九章六曹算经》一卷
《九章重差图》一卷刘徽撰。
《九章推图经法》一卷张崚撰。
《缀术》六卷
《孙子算经》二卷
《赵匪攵算经》一卷
《夏侯阳算经》二卷
《张丘建算经》二卷
《五经算术录遗》一卷
《五经算术》一卷
《算经异义》一卷张缵撰。
《张去斤算疏》一卷
《算法》一卷
《黄钟算法》三十八卷
《算律吕法》一卷
《众家算阴阳法》一卷
《婆罗门算法》三卷
《婆罗门阴阳算历》一卷
《婆罗门算经》三卷
右一百部,二百六十三卷。
历数者,所以揆天道,察昏明,以定时日,以处百事,以辨三统,以知厄会,吉隆终始,穷理尽性,而至于命者也。《易》曰:“先王以治历明时。”《书》叙:“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春秋传》曰:“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又曰:“闰以正时,时以序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其在《周官》,则亦太史之职。小人为之,则坏大为小,削远为近,是以道术破碎而难知。
《黄帝飞鸟历》一卷张衡撰。
《黄帝四神历》一卷吴范撰。
《黄帝地历》一卷
《黄帝斗历》一卷
《黄石公北斗三奇法》一卷
《风角集要占》十二卷
《风角要占》三卷梁八卷,京房撰。
《风角占》三卷梁有《侯公领中风角占》四卷。亡。
《风角总占要决》十一卷梁有《风角总集》一卷,《风角杂占要决》十二卷,亡。
《风角杂占》四卷梁有《风角杂占》十卷,亡。
《风角要集》十卷
《风角要集》六卷梁十一卷。
《风角要集》一卷
《风角要候》十一卷翼奉撰。
《风角书》十二卷梁十卷。
《风角》七卷章仇太翼撰。
《风角占候》四卷梁有《风角杂兵候》十三卷,亡。
《风角镮历占》二卷吕氏撰。
《风角要候》一卷章仇太翼撰。
《兵法风角式》一卷
《战斗风角鸟情》三卷梁有《风角五音六情经》十三卷,《风角兵候》十二卷。亡。
《风角鸟情》一卷翼氏撰。
《风角鸟情》二卷仪同临孝恭撰。
《阴阳风角相动法》一卷梁有《风角回风卒起占》五卷,《风角地辰》一卷,《风角望气》八卷,《风雷集占》一卷。
《五音相动法》二卷
《五音相动法》一卷梁有《风角五音占》五卷,京房撰,亡。
《风角五音图》二卷
《风角杂占五音图》五卷翼氏撰。梁十三卷,京房撰,翼奉撰。亡。
《黄帝九宫经》一卷
《九宫经》三卷郑玄注。梁有《黄帝四部九宫》五卷,亡。
《九宫行棋经》三卷郑玄注。
《九宫行棋经》三卷
《九宫行棋法》一卷房氏撰。
《九州行棋立成法》一卷王琛撰。
《九宫行棋杂法》一卷
《九宫行棋法》一卷
《行棋新术》一卷
《九宫行棋钞》一卷
《九宫推法》一卷
《三元九宫立成》二卷
《九宫要集》一卷豆卢晃撰。
《九宫经解》二卷李氏注。
《九宫图》一卷
《九宫变图》一卷
《九宫八卦式蟠龙图》一卷
《九宫郡县录》一卷
《九宫杂书》十卷梁有《太一九宫杂占》十二卷,亡。
《射候》二卷
《太一飞鸟历》一卷王琛撰。
《太一飞鸟历》一卷
《太一飞鸟历》二卷
《太一十精飞鸟历》一卷
《太一飞鸟立成》一卷
《太一飞鸟杂决捕盗贼法》一卷
《太一三合五元要决》一卷梁有《黄帝太一杂书》十六卷,《黄帝太一度厄秘术》八卷,《太一帝记法》八卷,《太一杂用》十四卷,《太一杂要》七卷,《杂太一经》八卷,亡。
《太一龙首式经》一卷董氏注。梁三卷。梁又有《式经》三十三卷,亡。
《太一经》二卷宋琨撰。
《太一式杂占》十卷梁二十卷。
《太一九宫杂占》十卷
《黄帝飞鸟历》一卷
《黄帝集灵》三卷
《黄帝绛图》一卷
《黄帝龙首经》二卷
《黄帝式经三十六用》一卷曹氏撰。
《黄帝式用当阳经》二卷
《黄帝奄心图》一卷
《玄女式经要法》一卷
《黄帝阴阳遁甲》六卷
《遁甲决》一卷吴相伍子胥撰。
《遁甲文》一卷伍子胥撰。
《遁甲经要钞》一卷
《遁甲万一决》二卷
《遁甲九元九局立成法》一卷
《遁甲肘后立成囊中秘》一卷葛洪撰。
《遁甲囊中经》一卷
《遁甲囊中经疏》一卷
《遁甲立成》六卷
《遁甲叙三元玉历立成》一卷郭弘远撰。
《遁甲立成》一卷
《遁甲立成法》一卷临孝恭撰。
《遁甲穴隐秘处经》一卷
《黄帝九元遁甲》一卷王琛撰。
《黄帝出军遁甲式法》一卷
《遁甲法》一卷
《遁甲术》一卷
《阳遁甲用局法》一卷临孝恭撰。
《杂遁甲钞》四卷
《三元遁甲上图》一卷
《三元遁甲图》三卷
《遁甲九宫八门图》一卷
《遁甲开山图》三卷荣氏撰。
《遁甲返覆图》一卷葛洪撰。
《遁甲年录》一卷
《遁甲支手决》一卷
《遁甲肘后立成》一卷
《遁甲行日时》一卷
《遁甲孤虚记》一卷伍子胥撰。
《遁甲孤虚注》一卷
《东方朔岁占》一卷
《斗中孤虚图》一卷
《孤虚占》一卷
《遁甲九宫亭亭白奸书》一卷
《战斗博戏等法》一卷
《玉女反闭局法》三卷
《逆刺》一卷京房撰。
《逆刺占》一卷
《逆刺总决》一卷
《壬子决》一卷
《鸟情占》一卷王乔撰。
《鸟情逆占》一卷
《鸟情书》二卷
《鸟情杂占禽兽语》一卷
《占鸟情》二卷
《六情决》一卷王琛撰。
《六情鸟音内秘》一卷焦氏撰。
《孝经元辰决》九卷
《孝经元辰》二卷
《元辰本属经》一卷
《推元辰厄会》一卷
《元辰事》一卷
《元辰救生削死法》一卷
《推元辰要秘次序》一卷
《元辰章用》二卷
《杂推元辰要秘立成》六卷
《元辰立成谱》一卷
《方正百对》一卷京房撰。
《晋灾祥》一卷京房撰。
《灾祥集》七十六卷
《地形志》八十七卷庾季才撰。
《海中仙人占灾祥书》三卷
《周易占事》十二卷汉魏郡太守京房撰。
《遁甲》三卷梁有《遁甲经》十卷,《遁甲正经》五卷,《太一遁甲》一卷,亡。
《遁甲要用》四卷葛洪撰。
《遁甲秘要》一卷葛洪撰。
《遁甲要》一卷葛洪撰。
《遁甲》三十三卷后魏信都芳撰。
《三元遁甲》六卷许昉撰。
《三元遁甲》六卷陈员外散骑常侍刘毗撰。
《三元遁甲》二卷梁《太一遁甲》一卷,《遁甲三元》三卷。
《三元九宫遁甲》二卷梁有《遁甲三元》三卷,亡。
《三正遁甲》一卷杜仲撰。
《遁甲》三十五卷
《遁甲时下决》三十三卷
《阴阳遁甲》十四卷
《遁甲正经》三卷梁五卷
《遁甲经》十卷
《遁甲开山图》一卷梁《遁甲开山经图》一卷。
《遁甲九星历》一卷
《遁甲三奇》三卷
《遁甲推时要》一卷
《遁甲三元九甲立成》一卷
《杂遁甲》五卷梁九卷。《遁甲经外篇》一百卷,《六甲隐图》并《遁甲图》二卷,亡。
《阳遁甲》九卷释智海撰。
《阴遁甲》九卷
《武王须臾》二卷
《六壬式经杂占》九卷梁有《六壬式经》三卷,亡。
《六壬释兆》六卷
《破字要决》一卷
《桓安吴式经》一卷梁有《杂式占》五卷,《式经杂要》、《决式立成》各九卷,《式王历》、《伍子胥式经章句》、《起射覆式》、《越相范蠡玉笥式》,各二卷,亡。
《光明符》十二卷录一卷,梁简文帝撰。
《龟经》二卷晋掌卜大夫史苏撰。梁有《史苏龟经》十卷;《龟决》二卷,葛洪撰;《管郭近要决》、《龟音色》、《九宫著龟序》各一卷;《龟卜要决》、《龟图五行九亲》各四卷;又《龟亲经》三十卷,周子曜撰。亡。
《史苏沉思经》一卷
《龟卜五兆动摇决》一卷
《周易占》十二卷京房撰。梁《周易妖占》十三卷,京房撰。
《周易守林》三卷京房撰。
《周易集林》十二卷京房撰。《七录》云伏万寿撰。
《周易飞候》九卷京房撰。梁有《周易飞候六日七分》八卷,亡。
《周易飞候》六卷京房撰。
《周易四时候》四卷京房撰。
《周易错卦》七卷京房撰。
《周易混沌》四卷京房撰。
《周易委化》四卷京房撰。
《周易逆刺占灾异》十二卷京房撰。
《周易占》一卷张浩撰。
《周易杂占》十三卷
《周易杂占》十一卷
《周易杂占》九卷尚广撰。梁有《周易杂占》八卷,武靖撰。亡。
《易林》十六卷焦赣撰。梁又本三十二卷。
《易林变占》十六卷焦赣撰。
《易林》二卷费直撰。梁五卷。
《易内神筮》二卷费直撰。梁有《周易筮占林》五卷,费直撰,亡。
《易新林》一卷后汉方士许峻等撰。梁十卷。
《易灾条》二卷许峻撰。
《易决》一卷许峻撰。梁有《易杂占》七卷,许峻撰,又《易要决》三卷,亡。
《周易通灵决》二卷魏少府丞管辂撰。
《周易通灵要决》一卷管辂撰。
《周易集林律历》一卷虞翻撰。梁有《周易筮占》二十四卷,晋徵士徐苗撰,亡。
《周易新林》四卷郭璞撰。梁有《周易杂占》十卷,葛洪撰。亡。
《周易新林》九卷郭璞撰。梁有《周易林》五卷,郭璞撰,亡。
《易洞林》三卷郭璞撰。
《周易新林》一卷
《周易新林》二卷
《易林》三卷鲁洪度撰。
《周易林》十卷梁《周易林》三十三卷,录一卷。
《易赞林》二卷
《易立成林》二卷郭氏撰。
《易立成》四卷
《易玄成》一卷
《周易立成占》三卷颜氏撰。
《神农重卦经》二卷
《文王幡音》一卷
《易三备》三卷
《易三备》一卷
《易占》三卷
《易射覆》二卷
《易射覆》一卷
《周易孔子通覆决》三卷颜氏撰。
《易林要决》一卷
《易要决》二卷梁有《周易历》、《周易初学筮要法》各一卷。
《周易髓脑》二卷
《易脑经》一卷郑氏撰。
《周易玄品》二卷
《易律历》一卷虞翻撰。
《易历》七卷
《易历决疑》二卷
《周易卦林》一卷
《洞林》三卷梁元帝撰。
《连山》三十卷梁元帝撰。
《杂筮占》四卷
《五兆算经》一卷
《十二灵棋卜经》一卷梁有《管公明算占书》一卷,《五行杂卜经》十卷,亡。
《京君明推偷盗书》一卷
《天皇大神气君注历》一卷
《太史公万岁历》一卷
《千岁历祠》一卷任氏撰。
《万岁历祠》二卷
《万年历二十八宿人神》一卷
《六甲周天历》一卷孙僧化撰。
《六十甲子历》八卷
《历祀》一卷
《田家历》十二卷
《三合纪饥穰》一卷
《师旷书》三卷
《海中仙人占灾祥书》三卷
《东方朔占》二卷
《东方朔书》二卷
《东方朔书钞》二卷
《东方朔历》一卷
《东方朔占候水旱下人善恶》一卷梁有《择日书》十卷,《太岁所在占善恶书》一卷,亡。
《杂忌历》二卷魏光禄勋高堂隆撰。
《百忌大历要钞》一卷
《百忌历术》一卷
《百忌通历法》一卷梁有《杂百忌》五卷。亡。
《历忌新书》十二卷
《太史百忌历图》一卷梁有《太史百忌》一卷,亡。
《杂杀历》九卷梁有《秦灾异》一卷,后汉中郎郗萌撰;《后汉灾异》十五卷,《晋灾异簿》二卷,《宋灾异簿》四卷,《杂凶妖》一卷,《破书》、《玄武书契》各一卷。亡。
《二仪历头堪余》一卷
《堪余历》二卷
《注历堪余》一卷
《地节堪余》二卷
《堪余历注》一卷
《堪余》四卷
《大小堪余历术》一卷梁《大小堪余》三卷。
《四序堪余》二卷殷绍撰。梁有《堪余天赦书》七卷,《杂堪余》四卷,亡。
《八曾堪余》一卷
《杂要堪余》一卷
《元辰五罗算》一卷
《孝经元辰》四卷梁有《五行元辰厄会》十三卷,《孝经元辰会》九卷,《孝经元辰决》一卷,亡。
《元辰历》一卷
《杂元辰禄命》二卷
《河禄命》三卷梁有《五行禄命厄会》十卷,亡。
《乾坤气法》一卷许辩撰。
《易通统卦验玄图》一卷
《易通统图》二卷
《易新图序》一卷
《易通统图》一卷
《易八卦命录斗内图》一卷郭璞撰。
《易斗图》一卷郭璞撰。
《易八卦斗内图》二卷
《八卦斗内图》二卷梁有《周易八卦五行图》、《周易斗中八卦绝命图》、《周易斗中八卦推游年图》各一卷,亡。
《周易分野星图》一卷
《举百事略》一卷
《五姓岁月禁忌》一卷
《举百事要》一卷
《嫁娶经》四卷
《阴阳婚嫁书》四卷
《杂阴阳婚嫁书》三卷
《婚嫁书》二卷
《婚嫁黄籍科》一卷
《六合婚嫁历》一卷梁《六合婚嫁书》及图,各一卷。
《嫁娶迎书》四卷
《杂婚嫁书》六卷
《嫁娶阴阳图》二卷
《阴阳嫁娶图》二卷
《杂嫁娶房内图术》四卷
《九天嫁娶图》一卷
《六甲贯胎书》一卷
《产乳书》二卷
《产经》一卷
《推产妇何时产法》一卷王琛撰。
《推产法》一卷
《杂产书》六卷
《生产符仪》一卷
《产图》二卷
《杂产图》四卷
《拜官书》三卷
《临官冠带书》一卷
《仙人务子传神通黄帝登坛经》一卷
《坛经》一卷四等撰。
《登坛经》三卷
《五姓登坛图》一卷
《登坛文》一卷梁有《二公地基》一卷,《杂地基立成》五卷,《八神图》二卷,《十二属神图》一卷,亡。
《沐浴书》一卷梁有《裁衣书》一卷,亡。
《占梦书》三卷京房撰。
《占梦书》一卷崔元撰。
《竭伽仙人占梦书》一卷
《占梦书》一卷周宣等撰。
《新撰占梦书》十七卷并目录。
《梦书》十卷
《解梦书》二卷
《海中仙人占体及杂吉凶书》三卷
《海中仙人占吉凶要略二卷》
《杂占梦书》一卷梁有《师旷占》五卷,《东方朔占》七卷,《黄帝太一杂占》十卷,《和菟鸟鸣书》、《王乔解鸟语经》、《騑书》、《耳鸣书》、《目书》各一卷,《董仲舒请祷图》三卷,亡。
《灶经》十四卷梁简文帝撰。梁又有《祠灶书》一卷,《六甲祀书》二卷,又有《太玄禁经》、《白兽七变经》、《墨子枕中五行要记》、《淮南万毕经》、《淮南变化术》、《陶硃变化术》各一卷,《三五步刚》三十卷,《五行变化墨子》五卷,《淮南中经》四卷,《六甲隐形图》五卷,太史公《素王妙论》二卷,亡。
《瑞应图》三卷
《瑞图赞》二卷梁有孙柔之《瑞应图记》、《孙氏瑞应图赞》各三卷,亡。
《祥瑞图》十一卷
《祥瑞图》八卷侯亶撰。
《芝英图》一卷
《祥异图》十一卷
《灾异图》一卷
《地动图》一卷
《张掖郡玄石图》一卷高堂隆撰
《张掖郡玄石图》一卷孟众撰。梁有《晋玄石图》一卷,《晋德易天图》二卷,亡。
《天镜》二卷
《乾坤镜》二卷梁《天镜》、《地镜》、《日月镜》、《四规镜经》各一卷,《地镜图》六卷,亡。
《望气书》七卷
《云气占》一卷梁《望气相山川宝藏秘记》一卷,《仙宝剑经》二卷,亡。
《地形志》八十卷庾季才撰。
《宅吉凶论》三卷
《相宅图》八卷
《五姓墓图》一卷梁有《冢书》、《黄帝葬山图》各四卷,《五音相墓书》五卷,《五音图墓书》九十一卷,《五姓图山龙》及《科墓葬不传》各一卷,《杂相墓书》四十五卷,亡。
《相书》四十六卷
《相经要录》二卷萧吉撰。《相经》三十卷,钟武隶撰;《相书》十一卷,樊、许、唐氏《武王相书》一卷,《杂相书》九卷,《相书图》七卷。亡。
《相手板经》六卷梁《相手板经》、《受版图》、韦氏《相板印法指略抄》、魏征东将军程申伯《相印法》各一卷,亡。
《大智海》四卷
《白泽图》一卷
《相马经》一卷梁有《伯乐相马经》、《阙中铜马法》、《周穆王八马图》、《齐侯大夫宁戚相牛经》、《王良相牛经》、《高堂隆相牛经》、《淮南八公相鹄经》、《浮丘公相鹤书》、《相鸭经》、《相鸡经》、《相鹅经》、《相贝经》、《祖恆权衡记》、《称物重率术》各二卷,《刘潜泉图记》三卷,亡。
右二百七十二部,合一千二十二卷。
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五常之形气者也。在天为五星,在人为五藏,在目为五色,在耳为五音,在口为五味,在鼻为五臭。在上则出气施变,在下则养人不倦。故《传》曰:“天生五材,废一不可。”是以圣人推其终始,以通神明之变,为卜筮以考其吉凶,占百事以观于来物,观形法以辨其贵贱。《周官》则分在保章、冯相、卜师、筮人、占梦、綍,而太史之职,实司总之。小数者才得其十觕,便以细事相乱,以惑于世。
《黄帝素问》九卷梁八卷。
《黄帝甲乙经》十卷音一卷。梁十二卷。
《黄帝八十一难》二卷梁有《黄帝众难经》一卷,吕博望注,亡。
《黄帝针经》九卷梁有《黄帝针炙经》十二卷,徐悦、龙衔素《针经并孔穴暇蟆图》三卷,《杂针经》四卷,程天祚《针经》六卷,《灸经》五卷,《曹氏灸方》七卷,秦承祖《偃侧杂针灸经》三卷,亡。
《徐叔响针灸要钞》一卷
《玉匮针经》一卷
《赤乌神针经》一卷
《岐伯经》十卷
《脉经》十卷王叔和撰。
《脉经》二卷梁《脉经》十四卷,又《脉生死要诀》二卷;又《脉经》六卷,黄公兴撰;《脉经》六卷,秦承祖撰;《脉经》十卷,康普思撰。亡。
《黄帝流注脉经》一卷梁有《明堂流注》六卷,亡。
《明堂孔穴》五卷梁《明堂孔穴》二卷,《新撰针灸穴》一卷,亡。
《明堂孔穴图》三卷
《明堂孔穴图》三卷梁有《偃侧图》八卷,又《偃侧图》二卷。
《神农本草》八卷梁有《神农本草》五卷,《神农本草属物》二卷,《神农明堂图》一卷,《蔡邕本草》七卷,《华佗弟子吴普本草》六卷,《陶隐居本草》十卷,《随费本草》九卷,《秦承祖本草》六卷,《王季璞本草经》三卷,《李譡之本草经》、《谈道术本草经钞》各一卷,《宋大将军参军徐叔响本草病源合药要钞》五卷,《徐叔响等四家体疗杂病本草要钞》十卷,《王末钞小兒用药本草》二卷,《甘浚之痈疽耳眼本草要钞》九卷,《陶弘景本草经集注》七卷,《赵赞本草经》一卷,《本草经轻行》、《本草经利用》各一卷,亡。
《神农本草》四卷雷公集注。
《甄氏本草》三卷
《桐君药录》三卷梁有《云麾将军徐滔新集药录》四卷,《李譡之药录》六卷,《药法》四十二卷,《药律》三卷,《药性》《药对》各二卷,《药目》三卷,《神农采药经》二卷,《药忌》一卷,亡。
《太清草木集要》二卷陶隐居撰。
《张仲景方》十五卷仲景,后汉人。梁有《黄素药方》二十五卷,亡。
《华佗方》十卷吴普撰。佗,后汉人。梁有《华佗内事》五卷,又《耿奉方》六卷,亡。
《集略杂方》十卷
《杂药方》一卷梁有《杂药方》四十六卷。
《杂药方》十卷
《寒食散论》二卷梁有《寒食散汤方》二十卷,《寒食散方》一十卷,《皇甫谧、曹翕论寒食散方》二卷,亡。
《寒食散对疗》一卷释道洪撰。
《解寒食散方》二卷释智斌撰。梁《解散论》二卷。
《解寒食散论》二卷梁有《徐叔响解寒食散方》六卷,《释慧义寒食解杂论》七卷,亡。
《杂散方》八卷梁有《解散方》、《解散论》各十三卷,《徐叔响解散消息节度》八卷,《范氏解散方》七卷,《解释慧义解散方》一卷,亡。
《汤丸方》十卷
《杂丸方》十卷梁有《百病膏方》十卷,《杂汤丸散酒煎薄帖膏汤妇人少小方》九卷,《羊中散杂汤丸散酒方》一卷,《疗下汤丸散方》十卷。
《石论》一卷
《医方论》七卷梁有《张仲景辨伤寒》十卷,《疗伤寒身验方》、《徐文伯辨伤寒》各一卷,《伤寒总要》二卷,《支法存申苏方》五卷,《王叔和论病》六卷,《张仲景评病要方》一卷,《徐叔响、谈道述、徐悦体疗杂病疾源》三卷,《甘浚之痈疽部党杂病疾源》三卷,《府藏要》三卷,亡。
《肘后方》六卷葛洪撰。梁二卷。《陶弘景补阙肘后百一方》九卷,亡。
《姚大夫集验方》十二卷
《范东阳方》一百五卷录一卷。范汪撰。梁一百七十六卷。梁又有《阮河南药方》十六卷,阮文叔撰;《释僧深药方》三十卷,《孔中郎杂药方》二十九卷,《宋建平王典术》一百二十卷;《羊中散药方》三十卷,羊欣撰;《褚澄杂药方》二十卷,齐吴郡太守褚澄撰。亡。
《秦承祖药方》四十卷见三卷。梁有《阳眄药方》二十八卷,《夏侯氏药方》七卷,《王季琰药方》一卷,《徐叔响杂疗方》二十二卷,《徐叔响杂病方》六卷,《李譡之药方》一卷,《徐文伯药方》二卷,亡。
《胡洽百病方》二卷梁有《治卒病方》一卷;《徐奘要方》一卷,无锡令徐奘撰;《辽东备急方》三卷,都尉臣广上;《殷荆州要方》一卷,殷仲堪撰。亡。
《俞氏疗小兒方》四卷梁有《范氏疗妇人药方》十一卷,《徐叔响疗少小百病杂方》三十七卷,《疗少小杂方》二十卷,《疗少小杂方》二十九卷,《范氏疗小兒药方》一卷,《王末疗小兒杂方》十七卷,亡。
《徐嗣伯落年方》三卷梁有《徐叔响疗脚弱杂方》八卷,《徐文伯辨脚弱方》一卷,《甘浚之疗痈疽金创要方》十四卷,《甘浚之疗痈疽毒惋杂病方》三卷,《甘伯齐疗痈疽金创方》十五卷。亡。
《陶氏效验方》六卷梁五卷。梁又有《疗目方》五卷,《甘浚之疗耳眼方》十四卷,《神枕方》一卷,《杂戎狄方》一卷,宋武帝撰;《摩诃出胡国方》十卷,摩诃胡沙门撰;又《范晔上香方》一卷,《杂香膏方》一卷。亡。
《彭祖养性经》一卷
《养生要集》十卷张湛撰。
《玉房秘决》十卷
《墨子枕内五行纪要》一卷梁有《神枕方》一卷,疑此即是。
《如意方》十卷
《练化术》一卷
《神仙服食经》十卷
《杂仙饵方》八卷
《服食诸杂方》二卷梁有《仙人水玉酒经》一卷。
《老子禁食经》一卷
《崔氏食经》四卷
《食经》十四卷梁有《食经》二卷,又《食经》十九卷;《刘休食方》一卷,齐冠军将军刘休撰。亡。
《食馔次第法》一卷梁有《黄帝杂饮食忌》二卷。
《四时御食经》一卷梁有《太官食经》五卷,又《太官食法》二十卷,《食法杂酒食要方白酒》并《作物法》十二卷,《家政方》十二卷,《食图》、《四时酒要方》、《白酒方》、《七日面酒法》、《杂酒食要法》、《杂藏酿法》、《杂酒食要法》、《酒》并《饮食方》、《絺及铛蟹方》、《羹翙法》、《且膢朐法》、《北方生酱法》各一卷,亡。
《疗马方》一卷梁有《伯乐疗马经》一卷,疑与此同。
《黄帝素问》八卷全元起注。
《脉经》二卷徐氏撰。
《华佗观形察色并三部脉经》一卷
《脉经决》二卷徐氏新撰。
《脉经钞》二卷许建吴撰。
《黄帝素问女胎》一卷
《三部四时五藏辨诊色决事脉》一卷
《脉经略》一卷
《辨病形证》七卷
《五藏决》一卷
《论病源候论》五卷目一卷,吴景贤撰。
《服石论》一卷
《痈疽论方》一卷
《五藏论》五卷
《虐论并方》一卷
《神农本草经》三卷
《本草经》四卷蔡英撰。
《药目要用》二卷
《本草经略》一卷
《本草》二卷徐太山撰。
《本草经类用》三卷
《本草音义》三卷姚最撰。
《本草音义》七卷甄立言撰。
《本草集录》二卷
《本草钞四卷》四卷
《本草杂要决》一卷
《本草要方》三卷甘浚之撰。
《依本草录药性》三卷录一卷。
《灵秀本草图》六卷原平仲撰。
《芝草图》一卷
《入林采药法》二卷
《太常采药时月》一卷
《四时采药及合目录》四卷
《药录》二卷李密撰。
《诸药异名》八卷沙门行矩撰。本十卷,今阙。
《诸药要性》二卷
《种植药法》一卷
《种神芝》一卷
《药方》二卷徐文伯撰。
《解散经论并增损寒食节度》一卷
《张仲景疗妇人方》二卷
《徐氏杂方》一卷
《少小方》一卷
《疗小兒丹法》一卷
《徐太山试验方》二卷
《徐文伯疗妇人瘕》一卷
《徐太山巾箱中方》三卷
《药方》五卷徐嗣伯撰。
《堕年方》二卷徐太山撰。
《效验方》三卷徐氏撰。
《杂要方》一卷
《玉函煎方》五卷葛洪撰。
《小品方》十二卷陈延之撰。
《千金方》三卷范世英撰。
《徐王方》五卷
《徐王八世家传效验方》十卷
《徐氏家传秘方》二卷
《药方》五十七卷后魏李思祖撰。本百一十卷。
《禀丘公论》一卷
《太一护命石寒食散》二卷宋尚撰。
《皇甫士安依诸方撰》一卷
《序服石方》一卷
《服玉方法》一卷
《刘涓子鬼遗方》十卷龚庆宣撰。
《疗痈经》一卷
《疗三十六瘘方》一卷
《王世荣单方》一卷
《集验方》十卷姚僧垣撰。
《集验方》十二卷
《备急单要方》三卷许澄撰。
《药方》二十一卷徐辨卿撰。
《名医集验方》六卷
《名医别录》三卷陶氏撰。
《删繁方》十三卷谢士秦撰。
《吴山居方》三卷
《新撰药方》五卷
《疗痈疽诸疮方》二卷秦政应撰。
《单复要验方》二卷释莫满撰。
《释道洪方》一卷
《小兒经》一卷
《散方》二卷
《杂散方》八卷
《疗百病杂丸方》三卷释昙鸾撰。
《疗百病散》三卷
《杂汤方》十卷成毅撰。
《杂疗方》十三卷
《杂药酒方》十五卷
《赵婆疗漯方》一卷
《议论备豫方》一卷于法开撰。
《扁鹊陷水丸方》一卷
《扁鹊肘后方》三卷
《疗消渴众方》一卷谢南郡撰。
《论气治疗方》一卷释昙鸾撰。
《梁武帝所服杂药方》一卷
《大略丸》五卷
《灵寿杂方》二卷
《经心录方》八卷宋侠撰。
《黄帝养胎经》一卷
《疗妇人产后杂方》三卷
《黄帝明堂偃人图》十二卷
《黄帝针灸虾蟆忌》一卷
《明堂虾蟆图》一卷
《针灸图要决》一卷
《针灸图经》十一卷本十八卷。
《十二人图》一卷
《针灸经》一卷
《扁鹊偃侧针灸图》三卷
《流注针灸》一卷
《曹氏灸经》一卷
《偃侧人经》二卷秦承祖撰。
《华佗枕中炙刺经》一卷
《谢氏针经》一卷
《殷元针经》一卷
《要用孔穴》一卷
《九部针经》一卷
《释僧匡针灸经》一卷
《三奇六仪针要经》一卷
《黄帝十二经脉明堂五藏人图》一卷
《老子石室兰台中治癞符》一卷
《龙树菩萨药方》四卷
《西域诸仙所说药方》二十三卷目一卷。本二十五卷。
《香山仙人药方》十卷
《西域波罗仙人方》三卷
《西域名医所集要方》四卷本十二卷。
《婆罗门诸仙药方》二十卷
《婆罗门药方》五卷
《耆婆所述仙人命论方》二卷目一卷。本三卷。
《乾陀利治鬼方》十卷
《新录乾陀利治鬼方》四卷本五卷,阙。
《伯乐治马杂病经》一卷
《治马经》三卷俞极撰,亡。
《治马经》四卷
《治马经目》一卷
《治马经图》二卷
《马经孔穴图》一卷
《杂撰马经》一卷
《治马牛驼骡等经》三卷目一卷。
《香方》一卷宋明帝撰。
《杂香方》五卷
《龙树菩萨和香法》二卷
《食经》三卷马琬撰。
《会稽郡造海味法》一卷
《论服饵》一卷
《淮南王食经》并目百六十五卷大业中撰。
《膳羞养疗》二十卷
《金匮录》二十三卷目一卷。京里先生撰。
《练化杂术》一卷陶隐居撰。
《玉衡隐书》七十卷目一卷。周弘让撰。
《太清诸丹集要》四卷陶隐居撰。
《杂神丹方》九卷
《合丹大师口诀》一卷
《合丹节度》四卷陶隐居撰。
《合丹要略序》一卷孙文韬撰。
《仙人金银经并长生方》一卷
《狐刚子万金决》二卷葛仙公撰。
《杂仙方》一卷
《神仙服食经》十卷
《神仙服食神秘方》二卷
《神仙服食药方》十卷抱朴子撰。
《神仙饵金丹沙秘方》一卷
《卫叔卿服食杂方》一卷
《金丹药方》四卷
《杂神仙丹经》十卷
《杂神仙黄白法》十二卷
《神仙杂方》十五卷
《神仙服食杂方》十卷
《神仙服食方》五卷
《服食诸杂方》二卷
《服饵方》三卷陶隐居撰。
《真人九丹经》一卷
《太极真人九转还丹经》一卷
《练宝法》二十五卷目三卷。本四十卷,阙。
《太清璇玑文》七卷冲和子撰。
《陵阳子说黄金秘法》一卷
《神方》二卷
《狐子杂决》三卷
《太山八景神丹经》一卷
《太清神丹中经》一卷
《养生注》十一卷目一卷。
《养生术》一卷翟平撰。
《龙树菩萨养性方》一卷
《引气图》一卷
《道引图》三卷立一,坐一,卧一。
《养身经》一卷
《养生要术》一卷
《养生服食禁忌》一卷
《养生传》二卷
《帝王养生要方》二卷萧吉撰。
《素女秘道经》一卷并《玄女经》。
《素女方》一卷
《彭祖养性》一卷
《郯子说阴阳经》一卷
《序房内秘术》一卷葛氏撰。
《玉房秘决》八卷
《徐太山房内秘要》一卷
《新撰玉房秘决》九卷
《四海类聚方》二千六百卷
《四海类聚单要方》三百卷
右二百五十六部,合四千五百一十卷。
医方者,所以除疾病,保性命之术者也。天有阴阳风雨晦明之气,人有喜怒哀乐好恶之情。节而行之,则和平调理,专壹其情,则溺而生火。是以圣人原血脉之本,因针石之用,假药物之滋,调中养气,通滞解结,而反之于素。其善者,则原脉以知政,推疾以及国。《周官》:医师之职“掌聚诸药物,凡有疾者治之”,是其事也。鄙者为之,则反本伤性。故曰:“有疾不治,恆得中医。
凡诸子,合八百五十二部,六千四百三十七部。
《易》曰:“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儒、道、小说,圣人之教也,而有所偏。兵及医方,圣人之政也,所施各异。世之治也,列在众职,下至衰乱,官失其守。或以其业游说诸侯,各崇所习,分镳并骛。若使总而不遗,折之中道,亦可以兴化致治者矣。《汉书》有《诸子》、《兵书》、《数术》、《方伎》之略,今合而叙之,为十四种,谓之子部。
*********志第三十 经籍四 集 道经 佛经
《楚辞》十二卷并目录。后汉校书郎王逸注。
《楚辞》三卷郭璞注。梁有《楚辞》十一卷,宋何偃删王逸注,亡。
《楚辞九悼》一卷杨穆撰。
《参解楚辞》七卷皇甫遵训撰。
《楚辞音》一卷徐邈撰。
《楚辞音》一卷宋处士诸葛氏撰。
《楚辞音》一卷孟奥撰。
《楚辞音》一卷
《楚辞音》一卷释道骞撰。
《离骚草木疏》二卷刘杳撰。
右十部,二十九卷。通计亡书,十一部,四十卷。
《楚辞》者,屈原之所作也。自周室衰乱,诗人寝息,诌佞之道兴,讽刺之辞废。楚有贤臣屈原,被谗放逐,乃著《离骚》八篇,言己离别愁思,申杼其心,自明无罪,因以讽谏,冀君觉悟,卒不省察,遂赴汨罗死焉。弟子宋玉,痛惜其师,伤而和之。其后,贾谊、东方朔、刘向、扬雄,嘉其文彩,拟之而作。盖以原楚人也,谓之“楚辞”。然其气质高丽,雅致清远,后之文人,咸不能逮。始汉武帝命淮南王为之章句,旦受诏,食时而奏之,其书今亡。后汉校书郎王逸,集屈原已下,迄于刘向,逸又自为一篇,并叙而注之,今行于世。隋时有释道骞,善读之,能为楚声,音韵清切,至今传《楚辞》者,皆祖骞公之音。
楚兰陵令《荀况集》一卷残缺。梁二卷。
楚大夫《宋玉集》三卷
《汉武帝集》一卷梁二卷。
《汉淮南王集》一卷梁二卷。又有《贾谊集》四卷,《晁错集》三卷,汉弘农都尉《枚乘集》二卷,录各一卷,亡。
汉中书令《司马迁集》一卷
汉太中大夫《东方朔集》二卷梁有汉光禄大夫《吾丘寿王集》二卷,亡。
汉孝文园令《司马相如集》一卷
汉胶西相《董仲舒集》一卷梁二卷。又有汉太常《孔臧集》二卷,亡。
汉骑都尉《李陵集》二卷梁有汉丞相《魏相集》二卷,录一卷;左冯翊《张敞集》一卷,录一卷。亡。
汉谏议大夫《王褒集》五卷
汉谏议大夫《刘向集》六卷梁有汉射声校尉《陈汤集》二卷,丞相《韦玄成集》二卷,亡。
汉谏议大夫《谷永集》二卷梁有凉州刺史《杜鄴集》二卷,骑都尉《李寻集》二卷,亡。
汉司空《师丹集》一卷梁三卷,录一卷。
汉光禄大夫《息夫躬集》一卷
汉太中大夫《扬雄集》五卷
汉太中大夫《刘歆集》五卷
汉成帝《班婕妤集》一卷梁有《班昭集》三卷,王莽建新大尹《崔篆集》一卷,保成师友《唐林集》一卷,中谒者《史岑集》二卷,后汉《东平王苍集》五卷,《桓谭集》五卷,亡。
后汉司隶从事《冯衍集》五卷
后汉徐令《班彪集》二卷梁五卷。又有司徒掾《陈元集》一卷,《王隆集》二卷,云阳令《硃勃集》二卷,后汉处士《梁鸿集》二卷,亡。
后汉车骑从事《杜笃集》一卷
后汉车骑司马《傅毅集》二卷梁五卷。
后汉大将军护军司马《班固集》十七卷梁有魏郡太守《黄香集》二卷,亡。
后汉长岑长《崔骃集》十卷
后汉侍中《贾逵集》一卷梁二卷。
后汉校书郎《刘騊駼集》一卷梁二卷,录一卷。又有乐安相《李尤集》五卷,大鸿胪《窦章集》二卷,亡。
后汉济北相《崔瑗集》六卷梁五卷。
后汉《刘珍集》二卷录一卷。
后汉河间相《张衡集》十一卷梁十二卷,又一本十四卷。又有郎中《苏顺集》二卷,录二卷;后汉太傅《胡广集》二卷,录一卷。亡。
后汉黄门郎《葛龚集》六卷梁五卷,一本七卷。
后汉司空《李固集》十二卷梁十卷。
后汉南郡太守《马融集》九卷梁有外黄令《高彪集》二卷,录一卷;《王逸集》二卷,录一卷;司徒掾《桓麟集》二卷,录一卷。亡。
后汉徵士《崔琦集》一卷梁二卷。又有《郦炎集》二卷,录二卷;陈相《边韶集》一卷,录一卷;益州刺史《硃穆集》二卷,录一卷。亡。
后汉京兆尹《延笃集》一卷梁二卷,录一卷。又有司农卿《皇甫规集》五卷;太常卿《张奂集》二卷,录一卷;《王延寿集》三卷;五原太守《崔寔集》二卷,录一卷;上计《赵台集》二卷,录一卷。亡。
后汉谏议大夫《刘陶集》三卷梁二卷,录一卷。又有外黄令《张升集》二卷,录一卷;《侯瑾集》二卷,《卢植集》二卷,议郎《廉品集》二卷。亡。
后汉司空《荀爽集》一卷梁三卷,录一卷。
后汉野王令《刘梁集》三卷梁三卷,录一卷。又有《郑玄集》二卷,录一卷,亡。
后汉左中郎将《蔡邕集》十二卷梁有二十卷,录一卷。又有尚书令《士孙瑞集》二卷,亡。
后汉太山太守《应劭集》二卷梁四卷。又有别部司马《张超集》五卷,亡。
后汉少府《孔融集》九卷梁十卷,录一卷。
后汉侍御史《虞翻集》二卷梁三卷,录一卷。
后汉讨虏长史《张纮集》一卷梁二卷,录一卷。梁有后汉处士《祢衡集》二卷,录一卷,亡。
后汉尚书右丞《潘勖集》二卷梁有录一卷,亡。
后汉丞相仓曹属《阮瑀集》五卷梁有录一卷,亡。
魏太子文学《徐干集》五卷梁有录一卷,亡。
魏太子文学《应瑒集》一卷梁有五卷,录一卷,亡。
后汉丞相军谋掾《陈琳集》三卷梁十卷,录一卷。
魏太子文学《刘桢集》四卷录一卷。
后汉丞相主簿《繁钦集》十卷梁录一卷,亡。
后汉丞相主簿《杨修集》一卷梁二卷,录一卷。
后汉侍中《王粲集》十一卷梁有魏国郎中令《路粹集》二卷,录一卷,行御史大夫《袁涣集》五卷,录一卷;魏国奉常《王修集》二卷。亡。
后汉尚书《丁仪集》一卷梁二卷,录一卷。
后汉黄门郎《丁暠集》一卷梁二卷,录一卷。梁又有妇人后汉黄门郎秦嘉妻《徐淑集》一卷,后汉董祀妻《蔡文姬集》一卷,傅石甫妻《孔氏集》一卷,亡。
《魏武帝集》二十六卷梁三十卷,录一卷。梁又有《武皇帝逸集》十卷。亡。
《魏武帝集新撰》十卷
《魏文帝集》十卷梁二十三卷。
《魏明帝集》七卷梁五卷,或九卷,录一卷。梁又有《高贵乡公集》四卷,亡。
魏《陈思王曹植集》三十卷梁又有司徒《华歆集》二卷,亡。
魏司徒《王朗集》三十四卷梁三十卷。又司空《陈群集》五卷,亡。
魏给事中《邯郸淳集》二卷梁有录一卷。又有《刘暠集》二卷,侍中《吴质集》五卷,新城太守《孟达集》三卷,魏徵士《管宁集》三卷,录一卷,亡。
魏光禄勋《高堂隆集》六卷梁十卷,录一卷。又有光禄勋《刘邵集》二卷,录一卷,亡。
魏散骑常侍《缪袭集》五卷梁有录一卷。又有散骑常侍《王象集》一卷;光禄大夫《韦诞集》三卷,录一卷;散骑常侍《麋元集》五卷;游击将军《卞兰集》二卷,录一卷;显阳侯《李康集》二卷,录一卷;陈郡太守《孙该集》二卷,录一卷;尚书《傅巽集》二卷,录一卷。亡。
魏章武太守《殷褒集》一卷梁二卷。
魏司空《王昶集》五卷梁有录一卷。
魏卫将军《王肃集》五卷梁有录一卷。又有《桓范集》二卷,中领军《曹羲集》五卷,录一卷,亡。
魏尚书《何晏集》十一卷梁十卷,录一卷。
魏卫尉卿《应璩集》十卷梁有录一卷。又有《王弼集》五卷,录一卷;中书令《刘阶集》二卷;太常卿《傅嘏集》二卷,录一卷,乐安太守《夏侯惠集》二卷,录一卷。亡。
魏校书郎《杜挚集》二卷梁有《毌丘俭集》二卷,录一卷;征东军司马《江奉集》二卷。亡。
魏太常《夏侯玄集》三卷梁有车骑将军《钟毓集》五卷,录一卷,亡。
魏步兵校尉《阮籍集》十卷梁十三卷,录一卷。
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十三卷梁十五卷,录一卷。又有魏徵士《吕安集》二卷,录一卷,亡。
魏司徒《钟会集》九卷梁十卷,录一卷。
魏汝南太守《程晓集》二卷梁录一卷。
蜀丞相《诸葛亮集》二十五卷梁二十四卷。又有蜀司徒《许靖集》二卷,录一卷;征北将军《夏侯霸集》二卷。亡。
吴辅义中郎将《张温集》六卷梁有《士燮集》五卷,亡。
吴偏将军《骆统集》十卷梁有录一卷。又有太子少傅《薛综集》三卷,录一卷,亡。
吴选曹尚书《暨艳集》二卷梁三卷,录一卷。又有《姚信集》二卷,录一卷;《谢承集》四卷。今亡。
吴人《杨厚集》二卷梁又有录一卷。
吴丞相《陆凯集》五卷梁有录一卷。
吴侍中《胡综集》二卷梁有录一卷。又有东观令《华核集》五卷,录一卷,亡。
吴侍中《张俨集》一卷梁二卷,录一卷。又有《韦昭集》二卷,录一卷,亡。
吴中书令《纪骘集》三卷梁有录一卷。又有《陆景集》一卷。亡。
《晋宣帝集》五卷梁有录一卷。
《晋文帝集》三卷
《齐王攸集》二卷梁三卷。
晋《王沈集》五卷梁有《郑褒集》二卷,亡。
晋宗正《嵇喜集》一卷残缺。梁二卷,录一卷。
晋散骑常侍《应贞集》一卷梁五卷。
晋司隶校尉《傅玄集》十五卷梁五十卷,录一卷,亡。
晋著作郎《成公绥集》九卷残缺。梁十卷。又有《裴秀集》三卷,录一卷,亡。
晋金紫光禄大夫《何桢集》一卷梁五卷。又有《袁准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少傅《山涛集》九卷梁五卷,录一卷,又一本十卷。齐奉朝请裴津注。又梁有《向秀集》二卷,录一卷;平原太守《阮种集》二卷,录一卷;《阮侃集》五卷,录一卷。亡。
晋太傅《羊祜集》一卷残缺。梁二卷,录一卷。又有《蔡玄通集》五卷,太宰《贾充集》五卷,录一卷;《荀勖集》三卷,录一卷。亡。
晋征南将军《杜预集》十八卷
晋辅国将军《王濬集》一卷残缺。梁二卷,录一卷。
晋徵士《皇甫谧集》二卷录一卷。
晋侍中《程咸集》三卷梁有光禄大夫《刘毅集》二卷,录一卷;晋侍中《庾峻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巴西太守《郤正集》一卷
晋散骑常侍《薛莹集》三卷梁又有散骑常侍《陶濬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通事郎《江伟集》六卷梁有《宣舒集》五卷;散骑常侍《曹志集》二卷,录一卷;《邹湛集》三卷,录一卷。亡。
晋汝南太守《孙毓集》六卷
晋处士《杨泉集》二卷录一卷。梁有司徒《王浑集》五卷,黄州刺史《王深集》五卷,亡。
晋徵士《闵鸿集》三卷梁有光禄大夫《裴楷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司空《张华集》十卷录一卷。
晋尚书仆射《裴頠集》九卷梁有太子中庶子《许孟集》三卷,录一卷;太宰《何劭集》二卷,录一卷;光禄大夫《刘颂集》三卷,录一卷;《刘寔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散骑常侍《王佑集》三卷录一卷。梁有晋骠骑将军《王济集》二卷,亡。
《华峤集》八卷梁二卷。
晋秘书丞《司马彪集》四卷梁三卷,录一卷。又有尚书《庾儵集》二卷,录一卷,国子祭酒《谢衡集》二卷。亡。
晋汉中太守《李虔集》一卷梁二卷,录一卷。
晋司隶校尉《傅咸集》十七卷梁三十卷,录一卷。又有太子中庶子《枣据集》二卷,录一卷;《刘宝集》三卷。亡。
晋冯翊太守《孙楚集》六卷梁十二卷,录一卷。
晋散骑常侍《夏侯湛集》十卷梁有录一卷。又有弋阳太守《夏侯淳集》二卷,散骑侍郎《王赞集》五卷,亡。
晋卫尉卿《石崇集》六卷梁有录一卷。
晋尚书郎《张敏集》二卷梁五卷。又有黄门郎《伏伟集》一卷,亡。
晋黄门郎《潘岳集》十卷
晋太常卿《潘尼集》十卷
晋顿丘太守《欧阳建集》二卷梁有宗正《刘许集》二卷,录一卷;散骑常侍《李重集》二卷;光禄大夫《乐广集》二卷,录一卷;《阮浑集》三卷,录一卷。亡。
晋侍中《嵇绍集》二卷录一卷。梁有钱唐令《杨建集》九卷,长沙相《盛彦集》五卷,左长史《杨乂集》三卷,录一卷。
晋尚书《卢播集》一卷梁二卷,录一卷。又有《栾肇集》五卷,录一卷;南中郎长史《应亨集》二卷。亡。
晋国子祭酒《杜育集》二卷
晋太常卿《挚虞集》九卷梁十卷,录一卷。又秘书监《缪徵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齐王府记室《左思集》二卷梁有五卷,录一卷。又有晋豫章太守《夏靖集》二卷,录一卷;吴王文学《郑丰集》二卷,录一卷;大司马东曹掾《张翰集》二卷,录一卷;清河王文学《陈略集》二卷,录一卷;扬州从事《陆冲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平原内史《陆机集》十四卷梁四十七卷,录一卷,亡。
晋清河太守《陆云集》十二卷梁十卷,录一卷。又有少府丞《孙极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中书郎《张载集》七卷梁一本二卷,录一卷。
晋黄门郎《张协集》三卷梁四卷,录一卷。
晋著作郎《束皙集》七卷梁五卷,录一卷。又有征南司马《曹摅集》三卷,录一卷;散骑常侍《江统集》十卷,录一卷,著作郎《胡济集》五卷,录一卷。亡。
晋中书令《卞粹集》一卷梁五卷。又有光禄勋《闾丘冲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太傅从事中郎《庾敛集》一卷梁五卷,录一卷。又有太子中舍人《阮瞻集》二卷,录一卷;太子洗马《阮修集》二卷,录一卷;广威将军《裴邈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太傅主簿《郭象集》二卷梁五卷,录一卷。又有广州刺史《嵇含集》十卷,录一卷,亡。
晋安丰太守《孙惠集》八卷梁十一卷,录一卷。又有松滋令《蔡洪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平北将军《牵秀集》四卷梁三卷,录一卷。又有车骑从事中郎《蔡克集》二卷,录一卷;游击将军《索靖集》三卷;陇西太守《阎纂集》二卷,录一卷;秦州刺史《张辅集》二卷,录一卷;交趾太守《殷巨集》二卷,录一卷;太子洗马《陶佐集》五卷,录一卷;东晋鄱阳太守《虞溥集》二卷,录一卷;益阳令《吴商集》五卷;《仲长敖集》二卷;晋太常卿《刘弘集》三卷,录一卷;开府《山简集》二卷,录一卷;兗州刺史《宗岱集》二卷;侍中《王峻集》二卷,录一卷;济阳内史《王旷集》五卷,录一卷。亡。
晋散骑常侍《枣嵩集》一卷梁二卷,录一卷。又有襄阳太守《枣腆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太尉《刘琨集》九卷梁十卷。
《刘琨别集》十二卷
晋司空从事中郎《卢谌集》十卷梁有录一卷。
晋秘书丞《傅暢集》五卷梁有录一卷。又有《晋明帝集》五卷,录一卷;《简文帝集》五卷,录一卷;《孝武帝集》二卷,录一卷;《彭城王褷集》二卷,《谯烈王集》九卷,录一卷。亡。
晋会稽王《司马道子集》八卷梁九卷。又有镇东从事中郎《傅毅集》五卷,亡。
晋衡阳内史《曾瑰集》三卷梁四卷,录一卷。又有骠骑将军《顾荣集》五卷,录一卷,亡。
晋司空《贺循集》十八卷梁二十卷,录一卷。又有散骑常侍《张亢集》二卷,录一卷;车骑长史《贾彬集》三卷,录一卷。亡。
晋光禄大夫《卫展集》十二卷梁十五卷。又有东晋太尉《荀组集》三卷,录一卷,亡。
晋秘书郎《张委集》九卷梁五卷。又有关内侯《傅珉集》一卷;光禄大夫《周顗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太常《谢鲲集》六卷梁二卷。
晋骠骑将军《王暠集》十卷梁三十四卷,录一卷。又有《华谭集》二卷;亡。
晋御史中丞《熊远集》十二卷梁五卷,录一卷。又有湘州秀才《谷俭集》一卷;大鸿胪《周嵩集》三卷,录一卷,亡。
晋弘农太守《郭璞集》十七卷梁十卷,录一卷。
晋《张骏集》八卷残缺。
晋大将军《王敦集》十卷梁有吴兴太守《沈充集》三卷;散骑常侍《傅纯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光禄大夫《梅陶集》九卷梁二十卷,录一卷。又有金紫光禄大夫《荀邃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散骑常侍《王鉴集》九卷梁五卷。又有晋著作佐郎《王涛集》五卷;廷尉卿《阮放集》十卷,录一卷;宗正卿《张悛集》五卷;录一卷;汝南太守《应硕集》二卷,金紫光禄大夫《张闿集》二卷,录一卷;扬州从事《陆沈集》二卷,录一卷;骠骑将军《卞珣集》二卷,录一卷;光禄勋《钟雅集》一卷,卫尉卿《刘超集》二卷;卫将军《戴邈集》五卷,录一卷;光禄大夫《荀崧集》一卷,亡。
晋大将军《温峤集》十卷梁录一卷。
晋侍中《孔坦集》十七卷梁五卷,录一卷。又有《臧冲集》一卷,晋镇南大将军《应詹集》五卷,亡。
晋太仆卿《王峤集》八卷梁有卫尉《荀恺集》一卷,镇北将军《刘隗集》二卷;大司马《陶侃集》二卷,录一卷。亡。
晋丞相《王导集》十一卷梁十卷。录一卷。
晋太尉《郗鉴集》十卷录一卷。
晋太尉《庾亮集》二十一卷梁二十卷,录一卷。又有《虞预集》十卷,录一卷;平越司马《黄整集》十卷,录一卷。亡。
晋护军长史《庾坚集》十三卷梁十卷,录一卷。
晋司空《庾冰集》七卷梁二十卷,录一卷。
晋给事中《庾阐集》九卷梁十卷,录一卷。
晋著作郎《王隐集》十卷梁二十卷,录一卷。
晋散骑常侍《干宝集》四卷梁五卷。
晋太常卿《殷融集》十卷梁有卫尉《张虞集》十卷,光禄大夫《诸葛恢集》五卷,录一卷。亡。
晋车骑将军《庾翼集》二十二卷梁二十卷,录一卷。
晋司空《何充集》四卷梁五卷。又有御史中丞《郝默集》五卷,征西谘议《甄述集》十二卷,武昌太守《徐彦则集》十卷,亡。
晋散骑常侍《王愆期集》七卷梁十卷,录一卷。又有司徒左长史《王濛集》五卷;丹阳尹《刘惔集》二卷,录一卷;益州刺史《袁乔集》七卷。亡。
晋尚书令《顾和集》五卷梁有录一卷。又有尚书仆射《刘遐集》五卷,徵士《江惇集》三卷,录一卷;魏兴太守《荀述集》一卷;平南将军《贺翘集》五卷,《李轨集》八卷。亡。
晋《李充集》二十二卷梁十五卷,录一卷。
晋司徒《蔡谟集》十七卷梁四十三卷。
晋扬州刺史《殷浩集》四卷梁五卷,录一卷。又有吴兴孝廉《钮滔集》五卷,录一卷;宣城内史《刘系之集》五卷,录一卷。亡。
《庾赤玉集》四卷
晋寻阳太守《庾统集》八卷梁有骠骑司马《王修集》二卷,录一卷;卫将军《谢尚集》十卷,录一卷;青州刺史《王浃集》二卷。亡。
晋西中郎将《王胡之集》十卷梁五卷,录一卷。
晋中书令《王洽集》五卷录一卷。梁有宜春令《范保集》七卷;徵士《范宣集》十卷,录一卷;建安太守《丁纂集》四卷,录一卷。亡。
晋金紫光禄大夫《王羲之集》九卷梁十卷,录一卷。
晋散骑常侍《谢万集》十六卷梁十卷。
晋司徒长史《张凭集》五卷梁有录一卷。梁有高凉太守《杨方集》二卷,亡。
晋徵士《许询集》三卷梁八卷,录一卷。
晋征西将军《张望集》十卷梁十二卷,录一卷。
晋余姚令《孙统集》二卷梁九卷,录一卷。又有晋陵令《戴元集》三卷,录一卷,亡。
晋卫尉卿《孙绰集》十五卷梁二十五卷。
晋太常《江逌集》九卷梁有《谢沈集》十卷,亡。
晋《李颙集》十卷录一卷。
晋光禄勋《曹毗集》十卷梁十五卷,录一卷。又有郡主簿《王篾集》五卷,亡。
晋沙门《支遁集》八卷梁十三卷。又有《刘彧集》十六卷,亡。
张重华酒泉太守《谢艾集》七卷梁八卷。又有抚军长史《蔡系集》二卷;护军将军《江“〕集》五卷,录一卷。亡。
晋《范汪集》一卷梁十卷。
晋尚书仆射《王述集》八卷梁又有《王度集》五卷,录一卷;中领军《庾龢集》二卷,录一卷;将作大匠《喻希集》一卷;吴兴太守《孔严集》十一卷,录一卷。亡。
晋大司马《桓温集》十一卷梁有四十三卷。又有《桓温要集》二十卷,录一卷;豫章太守《车灌集》五卷,录一卷。亡。
晋尚书仆射《王坦之集》七卷梁五卷,录一卷,亡。
晋左光禄《王彪之集》二十卷梁有录一卷。
晋中书郎《郄超集》九卷梁十卷。又有南中郎《桓嗣集》五卷;平固令《邵毅集》五卷,录一卷;太学博士《滕辅集》五卷,录一卷。亡。
晋苻坚丞相《王猛集》九卷录一卷。梁有《顾夷集》五卷,散骑常侍《郑袭集》四卷,抚军掾《刘暢集》一卷,亡。
晋太常卿《韩康伯集》十六卷梁有黄门郎《范启集》四卷;豫章太守《王恪集》十卷;零陵太守《陶混集》七卷,海盐令《祖抚集》三卷;吴兴太守《殷康集》五卷,录一卷。亡。
晋太傅《谢安集》十卷梁十卷,录一卷。又有中军参军《孙嗣集》三卷,录一卷;司徒左长史《刘衮集》三卷。亡。
晋御史中丞《孔欣时集》八卷梁七卷。
晋《伏滔集》十一卷并目录。梁五卷,录一卷。
晋荥阳太守《习凿齿集》五卷
晋秘书监《孙盛集》五卷残缺。梁十卷,录一卷。
晋东阳太守《袁宏集》十五卷梁二十卷,录一卷。又有晋黄门郎《顾淳集》一卷,寻阳太守《熊鸣鹄集》十卷,车骑司马《谢韶集》三卷,金紫光禄大夫《王献之集》十卷,录一卷;琅邪内史《袁质集》二卷,录一卷;太宰从事中郎《袁邵集》五卷,录一卷;车骑长史《谢朗集》六卷,录一卷;车骑将军《谢頠集》十卷,录一卷。亡。
晋新安太守《郄愔集》四卷残缺。梁五卷。又有吴郡功曹《陆法之集》十九卷,亡。
晋太常卿《王珉集》十卷梁录一卷。
晋中散大夫《罗含集》三卷梁有太宰长史《庾蒨集》二卷,大司马参军《庾悠之集》三卷,司徒右长史《庾凯集》二卷,亡。
晋国子博士《孙放集》一卷残缺。梁十卷。
晋聘士《殷叔献集》四卷并目录。梁三卷,录一卷。
晋湘东太守《庾肃之集》十卷录一卷。梁有晋北中郎参军《苏彦集》十卷;太子左率《王肃之集》三卷,录一卷;黄门郎《王徽之集》八卷;徵士《谢敷集》五卷,录一卷,太常卿《孔汪集》十卷,《陈统集》七卷,太常《王恺集》十五卷;右将军《王忱集》五卷,录一卷;太常《殷允集》十卷。亡。
晋徵士《戴逵集》九卷残缺。梁十卷,录一卷。又有晋光禄大夫《孙褵集》十卷,尚书左丞《徐禅集》六卷,亡。
晋太子前率《徐邈集》九卷并目录。梁二十卷,录一卷。
晋给事中《徐乾集》二十一卷并目录。梁二十卷,录一卷。又有晋冠军将军《张玄之集》五卷,录一卷;员外常侍《荀世之集》八卷,《袁山松集》十卷,黄门郎《魏逖之集》五卷,骠骑参军《卞湛集》五卷,金紫光禄大夫《褚爽集》十六卷,录一卷。亡。
晋豫章太守《范宁集》十六卷梁有晋余杭令《范弘之集》六卷,亡。
晋司徒《王绚集》十一卷并目录。梁十卷,录一卷,亡。
晋处士《薄萧之集》九卷梁十卷。又有晋安北参军《薄要集》九卷,《薄邕集》七卷;延陵令《唐迈之集》十一卷,录一卷。亡。
晋《孙恩集》五卷梁有晋殿中将军《傅绰集》十五卷,骁骑将军《弘戎集》十六卷,御史中丞《魏叔齐集》十五卷,司徒右长史《刘宁之集》五卷,亡。
晋临海太守《辛德远集》五卷梁四卷。又有晋车骑参军《何瑾之集》十一卷,太保《王恭集》五卷,录一卷;《殷觊集》十卷,录一卷。亡。
晋荆州刺史《殷仲堪集》十二卷并目录。梁十卷,录一卷,亡。
晋骠骑长史《谢景重集》一卷
晋《桓玄集》二十卷梁有晋丹阳尹《卞范之集》五卷,录一卷;光禄勋《卞承之集》十卷,录一卷。亡。
晋东阳太守《殷仲文集》七卷梁五卷。
晋司徒《王谧集》十卷录一卷。梁有晋光禄大夫《伏系之集》十卷,录一卷,亡。
晋右军参军《孔璠集》二卷
晋卫军谘议《湛方生集》十卷录一卷。
晋光禄大夫《祖台之集》十六卷梁二十卷。
晋通直常侍《顾恺之集》七卷梁二十卷。
晋太常卿《刘瑾集》九卷梁五卷。
晋左仆射《谢混集》三卷梁五卷。
晋秘书监《滕演集》十卷录一卷。
晋司徒长史《王诞集》二卷梁有晋太尉咨议《刘简之集》十卷,亡。
晋丹阳太守《袁豹集》八卷梁十卷,录一卷。又有晋庐江太守《殷遵集》五卷,录一卷;兴平令《荀轨集》五卷。亡。
晋西中郎长史《羊徽集》九卷梁十卷,录一卷。
晋国子博士《周祗集》十一卷梁二十卷,录一卷。又有晋相国主簿《殷阐集》十卷,录一卷;太常《傅迪集》十卷。亡。
晋始安太守《卞裕集》十三卷梁十五卷。又有晋《韦公艺集》六卷,亡。
晋《毛伯成集》一卷
晋沙门《支昙谛集》六卷
晋沙门《释惠远集》十二卷
晋姚苌沙门《释僧肇集》一卷
晋《王茂略集》四卷
晋《曹毗集》四卷
晋《宗钦集》二卷梁有晋中军功曹《殷旷之集》五卷,太学博士《魏说集》十三卷;征西主簿《丘道护集》五卷,录一卷;柴桑令《刘遗民集》五卷,录一卷;《郭澄之集》十卷,徵士《周续之集》一卷,《孔瞻集》九卷。亡。
晋江州刺史王凝之妻《谢道韫集》二卷梁有妇人晋司徒王浑妻《钟夫人集》五卷,《晋武帝左九嫔集》四卷,晋太宰贾充妻《李扶集》一卷,晋武平都尉陶融妻《陈窈集》一卷,晋都水使者妻《陈玢集》五卷,晋海西令刘臻妻《陈参集》七卷,晋刘柔妻《王邵之集》十卷,晋散骑常侍傅伉妻《辛萧集》一卷,晋松阳令钮滔母《孙琼集》二卷,晋成公道贤妻《庞馥集》一卷,晋宣城太守何殷妻《徐氏集》一卷,亡。
《宋武帝集》十二卷梁二十卷,录一卷。
《宋文帝集》七卷梁十卷,亡。
《宋孝武帝集》二十五卷梁三十一卷,录一卷。又有《宋废帝景和集》十卷,录一卷;《明帝集》三十三卷。亡。
宋《长沙王道怜集》十卷录一卷。梁有《宋临川王道规集》四卷,录一卷,亡。
《宋临川王义庆集》八卷
《宋江夏王义恭集》十一卷梁十五卷,录一卷。又有《江夏王集别本》十五卷;宋《衡阳王义季集》十卷,录一卷。亡。
宋《南平王铄集》五卷梁有宋《竟陵王诞集》二十卷,《建平王休度集》十卷,《新渝惠侯义宗集》十二卷,散骑常侍祖柔之集》二十卷,亡。
宋豫章太守《谢瞻集》三卷梁有宋征虏将军《沈林子集》七卷,亡
宋太常卿《孔琳之集》九卷并目录,梁十卷,录一卷。
宋《王叔之集》七卷梁十卷,录一卷。
宋太中大夫《徐广集》十五卷录一卷。
宋秘书监《卢繁集》一卷残缺。梁十卷,录一卷。
宋侍中《孔宁子集》十一卷并目录。梁十五卷,录一卷。
宋建安太守《卞瑾集》十卷梁十卷。
宋太常卿《蔡廓集》九卷并目录。梁十卷,录一卷。又有宋《王韶之集》二十四卷,亡。
宋尚书令《傅亮集》三十一卷梁二十卷,录一卷。又有宋征南长史《孙康集》十卷,左军长史《范述集》三卷,亡。
宋太常卿《郑鲜之集》十三卷梁二十卷,录一卷。
宋徵士《陶潜集》九卷梁五卷,录一卷。又有《张野集》十卷,宋零陵令《陶阶集》八卷,东莞太守《张元瑾集》八卷;光禄大夫《王昙首集》二卷,录一卷,亡。
宋太常卿《范泰集》十九卷梁二十卷,录一卷。
宋中书郎《荀昶集》十四卷梁十五卷,录一卷。又有《卞伯玉集》五卷,录一卷;中散大夫《羊欣集》七卷。亡。
宋司徒《王弘集》一卷梁二十卷,录一卷。又有宋金紫光禄大夫《沈演集》十卷,广平太守《范凯集》八卷,亡。
宋沙门《释惠琳集》五卷梁九卷,录一卷。又有宋《范晏集》十四卷,亡。
宋司徒府参军《谢惠连集》六卷梁五卷,录一卷。又有宋太常《谢弘微集》二卷,亡。
宋临川内史《谢灵运集》十九卷梁二十卷,录一卷。
宋给事中《丘深之集》七卷梁十五卷。又有义成太守《祖屳之集》五卷,荆州西曹《孙韶集》十卷,《殷淳集》二卷,扬州刺史《殷景仁集》九卷,国子博士《姚涛之集》二十卷,录一卷,《周礻殳集》十一卷。亡。
《殷阐之集》一卷
宋徵士《宗景集》十六卷梁十五卷。
宋徵士《雷次宗集》十六卷梁二十九卷,录一卷。
宋奉朝请《伍缉之集》十二卷梁有宋南蛮主簿《卫令元集》八卷;《范晔集》十五卷,录一卷;抚军谘议《范广集》一卷;右光禄大夫《王敬弘集》五卷,录一卷;《任豫集》六卷。
宋御史中丞《何承天集》二十卷梁三十二卷,亡。
宋太中大夫《裴松之集》十三卷梁二十一卷。又有《王韶之集》十九卷,宋光禄大夫《江湛集》四卷,录一卷。亡。
宋太尉《袁淑集》十一卷并目录。梁十卷,录一卷。
宋秘书监《王微集》十卷梁有录一卷。又有宋太子舍人《王僧谦集》二卷,金紫光禄大夫《王僧绰集》一卷,征北行参军《顾迈集》二十卷,鱼复令《陈超之集》十卷,平南将军《何长瑜集》八卷,亡。
宋员外郎《荀雍集》二卷梁四卷。又有宋国子博士《范演集》八卷,钱唐令《顾昱集》六卷,临成令《韩浚之集》八卷,南阳太守《沈亮之集》七卷,国子博士《孔欣集》九卷,临海太守《江玄叔集》四卷,尚书郎《刘馥集》十一卷,太子中舍人《张演集》八卷,南昌令《蔡眇之集》三卷,太学博士《顾雅集》十三卷,巴东太守《孙仲之集》十一卷,太尉谘议参军《谢元集》一卷,南海太守《陆展集》九卷,棘阳令《山谦之集》十二卷,广州刺史《羊希集》九卷,员外常侍《周始之集》十一卷,主客郎《羊崇集》六卷,太子舍人《孔景亮集》三卷,亡。
宋中书郎《袁伯文集》十一卷并目录。梁有宋丞相谘议《蔡超集》七卷,亡。
宋东中郎长史《孙缅集》八卷并目录。梁十一卷。又有宋《贺道养集》十卷,太子洗马《谢登集》六卷,新安太守《张镜集》十卷;兼中书舍人《褚诠之集》八卷,录一卷。亡。
宋特进《颜延之集》二十五卷梁三十卷。又有《颜延之逸集》一卷,亡。
宋东扬州刺史《颜竣集》十四卷并目录。
宋大司马录事《颜测集》十一卷并目录。
宋护军将军《王僧达集》十卷梁有录一卷。又有国子博士《羊戎集》十卷,江宁令《苏宝生集》四卷,兗州别驾《范义集》十二卷,吴兴太守《刘瑀集》七卷,本郡孝廉《刘氏集》九卷,亡。
宋会稽太守《张暢集》十二卷残缺。梁十四卷,录一卷。又有宋司空《何尚之集》十卷,亡。
宋吏部尚书《何偃集》十九卷梁十六卷。又有庐江太守《周朗集》八卷,亡。
宋侍中《沈怀文集》十二卷残缺。梁十六卷。
宋北中郎长史《江智深集》九卷并目一卷。
宋太子中庶子《殷琰集》七卷梁又有宋武陵太守《袁凯集》八卷,《荀钦明集》六卷,安北参军《王询之集》五卷,越骑校尉《戴法兴集》四卷,亡。
宋黄门郎《虞通之集》十五卷梁二十卷。
宋司徒左长史《沈勃集》十五卷梁二十卷。
宋金紫光禄大夫《谢庄集》十九卷梁十五卷。又有宋金紫光禄大夫《谢协集》三卷,三巴校尉《张悦集》十一卷,扬州从事《贺頠集》十一卷,领军长史《孔迈之集》八卷,抚军参军《贺弼集》十六卷,本州秀才《刘遂集》二卷,亡。
宋《建平王景素集》十卷
宋征虏记室参军《鲍照集》十卷梁六卷。又有宋武康令《沈怀远集》十九卷,《裴骃集》六卷,删定郎《刘鲲集》五卷,宜都太守《费修集》十卷,亡。
宋太中大夫《徐爰集》六卷梁十卷。又有宋护军司马《孙勃集》六卷,右光禄大夫《张永集》十卷,阳羡令《赵绎集》十六卷,亡。
宋《庾蔚之集》十六卷梁二十卷。又有太子中舍人徵不就《王素集》十六卷,亡。
宋豫章太守《刘愔集》八卷梁十卷。又有宋起部《费镜运集》二十卷,光禄大夫《孙夐集》十一卷,太尉从事中郎《蔡颐集》三卷;司空《刘勔集》二十卷,录一卷;青州刺史《明僧暠集》十卷,吴兴太守《萧惠开集》七卷,《沈宗之集》十卷,大司农《张辩集》十六卷,金紫光禄大夫《王瓚集》十五卷,录一卷,《郭坦之集》五卷,会稽主簿《辛湛之集》八卷,太子舍人《硃百年集》二卷,东海王常侍《鲍德远集》六卷,会稽郡丞《张缓集》六卷。亡。
宋宁国令《刘荟集》七卷
宋江州从事《吴迈远集》一卷残缺。梁八卷,亡。
宋宛朐令《汤惠休集》三卷梁四卷。又有南海太守《孙奉伯集》十卷,右将军《成元范集》十卷,奉朝请《虞喜集》十一卷,延陵令《唐思贤集》十五卷,《戴凯之集》六卷,亡。
宋司徒《袁粲集》十一卷并目录。梁九卷。又有妇人《牵氏集》一卷,宋后宫司仪《韩兰英集》四卷,亡。
《齐文帝集》一卷残缺。梁十一卷。又有齐《晋安王子懋集》四卷,录一卷;《随王子隆集》七卷,亡。
齐《竟陵王子良集》四十卷梁又有齐闻喜公《萧遥欣集》十一卷,领军谘议《刘祥集》十卷,亡。
齐太宰《褚彦回集》十五卷梁又有齐黄门侍郎《崔祖思集》二十卷,中军佐《钟蹈集》十二卷;余杭令《丘巨源集》十卷,录一卷。亡。
齐太尉《王俭集》五十一卷梁六十卷。又有齐东海太守《谢颢集》十六卷,《谢瀹集》十卷,豫州刺史《刘善明集》十卷,侍中《褚贲集》十二卷,徵士《刘虬集》二十四卷,司徒主簿徵不就《庾易集》十卷,《顾欢集》三十卷,《刘瓛集》三十卷,射声校尉《刘璡集》三卷,亡。
齐中书郎《周颙集》八卷梁十六卷。又有齐左侍郎《鲍鸿集》二十卷,录一卷;雍州秀才《韦瞻集》十卷;正员郎《刘怀慰集》十卷,录一卷;永嘉太守《江山图集》十卷,骠骑记室参军《荀宪集》十一卷。亡。
齐前军参军《虞羲集》九卷残缺。梁十一卷。又有平阳令《韦沈集》十卷,车骑参军《任文集》十一卷,《卞铄集》十六卷,《娄幼瑜集》六十六卷,长水校尉《祖冲之集》五十一卷,亡。
齐中书郎《王融集》十卷
齐吏部郎《谢朓集》十二卷
《谢朓逸集》一卷梁又有《王巾集》十一卷,亡。
齐司徒左长史《张融集》二十七卷梁十卷。又有张融《玉海集》十卷、《大泽集》十卷、《金波集》六十卷,又有齐羽林监《庾韶集》十卷,黄门郎《王僧佑集》十卷;太常卿《刘悛集》二十卷,录一卷;秘书《王寂集》五卷。亡。
齐金紫光禄大夫《孔稚珪集》十卷
齐后军法曹参军《陆厥集》八卷梁十卷。
齐太尉《徐孝嗣集》十卷梁七卷。又有侍中《刘暄集》一十一卷,通直常侍《裴昭明集》九卷,《虞炎集》七卷,吏部郎《刘瑱集》十卷,梁国从事中郎《刘绘集》十卷,亡。
齐侍中《袁彖集》五卷并录。
齐中书郎《江奂集》九卷并录。
齐平西谘议《宗躬集》十三卷
齐太子舍人《沈驎士集》六卷
《梁武帝集》二十六卷梁三十二卷。
《梁武帝诗赋集》二十卷
《梁武帝杂文集》九卷
《梁武帝别集目录》二卷
《梁武帝净业赋》三卷
《梁简文帝集》八十五卷陆罩撰,并录。
《梁元帝集》五十二卷
《梁元帝小集》十卷
梁《昭明太子集》二十卷梁有《梁安成王集》三十卷,亡。
梁《岳阳王詧集》十卷
《梁王萧岿集》十卷
梁《邵陵王纶集》六卷
梁《武陵王纪集》八卷
梁《萧琮集》七卷梁又有《安成炀王集》五卷,亡。
梁司徒谘议《宗夬集》九卷并录。
梁国子博士《丘迟集》十卷并录。梁十五卷,又有《谢朏集》十五卷,亡。
梁金紫光禄大夫《江淹集》九卷梁二十卷。
《江淹后集》十卷
梁尚书仆射《范云集》十一卷并录。
梁太常卿《任昉集》三十四卷梁有晋安太守《谢纂集》十卷,抚军将军《柳惔集》二十卷,中护军《柳恽集》十二卷,豫州刺史《柳憕集》六卷,尚书令《柳忱集》十三卷,义兴郡丞《何僴集》三卷,抚军中兵参军《韦温集》十卷,镇西录事参军《到洽集》十一卷,太子洗马《刘苞集》十卷,南徐州秀才《诸葛璩集》十卷,亡。
梁特进《沈约集》一百一卷并录。梁又有《谢绰集》十一卷,亡。
梁中军府谘议《王僧孺集》三十卷
梁尚书左丞《范缜集》十一卷
梁护军将军《周舍集》二十卷梁有秘书张炽《金河集》六十卷,《刘敲集》八卷,玄贞处士《刘訏集》一卷,亡。
《梁萧洽集》二卷
梁隐居先生《陶弘景集》三十卷
《陶弘景内集》十五卷
梁徵士《魏道微集》三卷
梁黄门郎《张率集》三十八卷
梁南徐州治中《王冏集》三卷
梁都官尚书《江革集》六卷
梁奉朝请《吴均集》二十卷
梁光禄大夫《庾昙隆集》十卷并录。
梁仪同三司《徐勉前集》三十五卷
《徐勉后集》十六卷并序录。
梁吏部郎《王锡集》七卷并录。
梁尚书左仆射《王暕集》二十一卷
梁平西刑狱参军《刘孝标集》六卷
梁鸿胪卿《裴子野集》十四卷
梁仁威府长史《司马褧集》九卷
梁《萧子晖集》九卷
梁始兴内史《萧子范集》十三卷
梁建阳令《江洪集》二卷
梁镇西府记室《鲍畿集》八卷
梁尚书祠部郎《虞爵集》十卷
梁新田令《费昶集》三卷
梁《萧几集》二卷
梁东阳郡丞《谢瑱集》八卷
梁通直郎《谢琛集》五卷
梁仁威记室《何逊集》七卷梁有安西记室《刘缓集》四卷,沙门《释智藏集》五卷,亡。
梁太常卿《陆倕集》十四卷
梁廷尉卿《刘孝绰集》十四卷
梁都官尚书《刘孝仪集》二十卷
梁太子庶子《刘孝威集》十卷
梁东阳太守《王揖集》五卷
梁黄门郎《陆云公集》十卷
梁国子祭酒《萧子云集》十九卷
梁征西府长史《杨眺集》十一卷并录。
梁太子洗马《王筠集》十一卷并录。
王筠《中书集》十一卷并录。
王筠《临海集》十一卷并录。
王筠《左佐集》十一卷并录。
王筠《尚书集》九卷并录。
梁西昌侯《萧深藻集》四卷并录。
梁中书郎《任孝恭集》十卷
梁平北府长史《鲍泉集》一卷
梁雍州刺史《张缵集》十一卷并录。
梁尚书仆射《张绾集》十一卷并录。
梁度支尚书《庚肩吾集》十卷
梁太常卿《刘之遴前集》十一卷
《刘之遴后集》二十一卷
梁豫章世子侍读《谢郁集》五卷
梁安成蕃王《萧欣集》十卷
梁中书舍人《硃超集》一卷
梁护军将军《甄玄成集》十卷并录。
梁散骑常侍《沈君游集》十三卷。
梁《临安恭公主集》三卷武帝女。
梁征西记室范靖妻《沈满愿集》三卷
梁太子洗马徐悱妻《刘令娴集》三卷
《后魏孝文帝集》三十九卷
后魏司空《高允集》二十一卷
后魏司农卿《李谐集》十卷
后魏太常卿《卢元明集》十七卷
后魏司空祭酒《袁跃集》十三卷
后魏著作佐郎《韩显宗集》十卷
后魏散骑常侍《温子升集》三十九卷
后魏太常卿《阳固集》三卷
北齐特进《邢子才集》三十一卷
北齐尚书仆射《魏收集》六十八卷
北齐仪同《刘逖集》二十六卷
后周《明帝集》九卷
后周《赵王集》八卷
后周《滕简王集》八卷
后周仪同《宗懔集》十二卷并录。
后周沙门《释亡名集》十卷
后周小司空《王褒集》二十一卷并录。
后周少傅《萧捴集》十卷
后周开府仪同《庾信集》二十一卷并录。
《陈后主集》三十九卷
《陈后主沈后集》十卷
陈大匠卿《杜之伟集》十二卷
陈金紫光禄大夫《周弘让集》九卷
陈《周弘让后集》十二卷
陈侍中《沈炯前集》七卷
陈《沈炯后集》十三卷
陈沙门《释标集》二卷
陈沙门《释洪偃集》八卷
陈沙门《释瑗集》六卷
陈沙门《释灵裕集》四卷
陈尚书仆射《周弘正集》二十卷
陈镇南府司马《阴铿集》一卷
陈左卫将军《顾野王集》十九卷
陈沙门《策上人集》五卷
陈尚书左仆射《徐陵集》三十卷
陈右卫将军《张式集》十四卷
陈尚书度支郎《张正见集》十四卷
陈司农卿《陆琰集》二卷
陈少府卿《陆玠集》十卷
陈光禄卿《陆瑜集》十一卷并录。
陈护军将军《蔡景历集》五卷
陈沙门《释暠集》六卷
陈御史中丞《褚玠集》十卷
陈安右府谘议《司马君卿集》二卷
陈著作佐郎《张仲简集》一卷。
《炀帝集》五十五卷
《王祐集》一卷
武阳太守《卢思道集》三十卷
金州刺史《李元操集》十卷
蜀王府记室《辛德源集》三十卷
太尉《杨素集》十卷
怀州刺史《李德林集》十卷
吏部尚书《牛弘集》十二卷
司隶大夫《薛道衡集》三卷
国子祭酒《何妥集》十卷
秘书监《柳抃集》五卷
开府《江总集》三十卷
《江总后集》二卷
记室参军《萧悫集》九卷
著作郎《魏彦深集》三卷
著作郎《诸葛颖集》十四卷
刘子政母《祖氏集》九卷
著作郎《王胄集》十卷
右四百三十七部,四千三百八十一卷。通计亡书,合八百八十六部,八千一百二十六卷。
别集之名,盖汉东京之所创也。自灵均已降,属文之士众矣,然其志尚不同,风流殊别。后之君子,欲观其体势,而见其心灵,故别聚焉,名之为集。辞人景慕,并自记载,以成书部。年代迁徙,亦颇遗散。其高唱绝俗者,略皆具存,今依其先后,次之于此。
《文章流别集》四十一卷梁六十卷,志二卷,论二卷,挚虞撰。
《文章流别志》、《论》二卷挚虞撰。
《文章流别本》十二卷谢混撰。
《续文章流别》三卷孔宁撰。
《集苑》四十五卷梁六十卷。
《集林》一百八十一卷宋临川王刘义庆撰。梁二百卷。
《集林钞》十一卷
《集钞》十卷沈约撰。梁有《集钞》四十卷,丘迟撰,亡。
《集略》二十卷
《撰遗》六卷梁又有《零集》三十六卷,亡。
《翰林论》三卷李充撰。梁五十四卷。
《文苑》一百卷孔道撰。
《文苑钞》三十卷
《文选》三十卷梁昭明太子撰。
《词林》五十八卷
《文海》五十卷
《吴朝士文集》十卷梁十三卷。又有《汉书文府》三卷,亡。
《巾箱集》七卷梁有《文章志录杂文》八卷,谢沈撰,又《名士杂文》八卷,亡。
《妇人集》二十卷梁有《妇人集》三十卷,殷淳撰。又有《妇人集》十一卷,亡。
《妇人集钞》二卷
《杂文》十六卷为妇人作。
《文选音》三卷萧该撰。
《文心雕龙》十卷梁兼东宫通事舍人刘勰撰。
《文章始》一卷姚察撰。梁有《文章始》一卷,任昉撰;《四代文章记》一卷,吴郡功曹张防撰。亡。
《赋集》九十二卷谢灵运撰。梁又有《赋集》五十卷,宋新渝惠侯撰;《赋集》四十卷,宋明帝撰;《乐器赋》十卷;《伎艺赋》六卷。亡。
《赋集钞》一卷
《赋集》八十六卷后魏秘书丞崔浩撰。
《续赋集》十九卷残缺。
《历代赋》十卷梁武帝撰。
《皇德瑞应赋颂》一卷梁十六卷。
《五都赋》六卷并录。张衡及左思撰。
《杂都赋》十一卷梁《杂赋》十六卷。又《东都赋》一卷,孔逭作;《二京赋音》二卷,李轨、綦毋邃撰;《齐都赋》二卷并音,左思撰;《相风赋》七卷,傅玄等撰;《迦维国赋》二卷,晋右军行参军虞干纪撰;《遂志赋》十卷,《乘舆赭白马》二卷。亡。
《述征赋》一卷
《神雀赋》一卷后汉傅毅撰。
《杂赋注本》三卷梁有郭璞注《子虚上林赋》一卷,薛综注张衡《二京赋》二卷,晁矫注《二京赋》一卷,傅巽注《二京赋》二卷,张载及晋侍中刘逵、晋怀令卫权注左思《三都赋》三卷,綦毋邃注《三都赋》三卷,项氏注《幽通赋》,萧广济注木玄虚《海赋》一卷,徐爰注《射雉赋》一卷,亡。
《献赋》十八卷
《围棋赋》一卷梁武帝撰。
《观象赋》一卷
《洛神赋》一卷孙壑注。
《枕赋》一卷张君祖撰。
《二都赋音》一卷李轨撰。
《百赋音》十卷宋御史褚诠之撰。梁有《赋音》二卷,郭徵之撰;《杂赋图》十七卷。亡。
《大隋封禅书》一卷
《上封禅书》二卷梁有《杂封禅文》八卷,《秦帝刻石文》一卷,宋会稽太守褚淡撰,亡。
《集雅篇》五卷
《靖恭堂颂》一卷晋凉王李灊撰。梁有《颂集》二十卷,王僧绰撰;《木连理颂》二卷,太元十九年群臣上。亡。
《诗集》五十卷谢灵运撰。梁五十一卷。又有宋侍中张敷、袁淑补谢灵运《诗集》一百卷;又《诗集》百卷,并例、录二卷,颜峻撰;《诗集》四十卷,宋明帝撰;《杂诗》七十九卷,江邃撰;《杂诗》二十卷,宋太子洗马刘和注;《二晋杂诗》二十卷;《古今五言诗美文》五卷,荀绰撰;《诗钞》十卷。亡。
《诗集钞》十卷谢灵运撰。梁有《杂诗钞》十卷,录一卷,谢灵运撰,亡。
《古诗集》九卷
《六代诗集钞》四卷梁有《杂言诗钞》五卷,谢朏撰,亡。
《诗英》九卷谢灵运集。梁十卷。又有《文章英华》三十卷,梁昭明太子撰,亡。
《今诗英》八卷
《古今诗苑英华》十九卷梁昭明太子撰。
《诗缵》十三卷
《众诗英华》一卷
《诗类》六卷
《玉台新咏》十卷徐陵撰。
《百志诗》九卷干宝撰。梁五卷。又有《古游仙诗》一卷;应贞注应璩《百一诗》八卷;《百一诗》二卷,晋蜀郡太守李彪撰。亡。
齐《释奠会诗》一十卷
《齐宴会诗》十七卷
《青溪诗》三十卷齐宴会作。梁有魏、晋、宋《杂祖饯宴会诗集》二十一部,一百四十三卷,亡,今略其数。
《西府新文》十一卷并录。梁萧淑撰。
《百国诗》四十三卷
《文林馆诗府》八卷后齐文林馆作。
《诗评》三卷钟嵘撰,或曰《诗品》。
《古乐府》八卷
《文会诗》三卷陈仁威记室徐伯阳撰。
《五岳七星回文诗》一卷梁有《杂诗图》一卷,亡。
《毛伯成诗》一卷伯成,东晋征西参军。
《春秋宝藏诗》四卷张朏撰。
《江淹拟古》一卷罗潜注。
《乐府歌辞钞》一卷
《歌录》十卷
《古歌录钞》二卷
《晋歌章》八卷梁十卷。
《吴声歌辞曲》一卷梁二卷。又有《乐府歌诗》二十卷,秦伯文撰;《乐府歌诗》十二卷,《乐府三校歌诗》十卷,《乐府歌辞》九卷;《太乐歌诗》八卷,《歌辞》四卷,张永记;《魏宴乐歌辞》七卷,《晋歌章》十卷;又《晋歌诗》十八卷,《晋宴乐歌辞》十卷,荀勖撰;《宋太始祭高禖歌辞》十一卷,《齐三调雅辞》五卷;《古今九代歌诗》七卷,张湛撰;《三调相和歌辞》五卷,《三调诗吟录》六卷,《奏鞞铎舞曲》二卷,《管弦录》一卷,《伎录》一卷;《太乐备问锺铎律奏舞歌》四卷,郝生撰;《回文集》十卷,谢灵运撰;又《回文诗》八卷,《织锦回文诗》一卷,苻坚秦州刺史窦氏妻苏氏作;《颂集》二十卷,王僧绰撰;《木连理颂》二卷,晋太元十九年群臣上;又有鼓吹、清商、乐府、宴乐、高禖、鞞、铎等《歌辞舞录》,凡十部。
《陈郊庙歌辞》三卷并录。徐陵撰。
《乐府新歌》十卷秦王记室崔子发撰。
《乐府新歌》二卷秦王司马殷僧首撰
《古今箴铭集》十四卷张湛撰。录一卷。梁有《箴集》十六卷,《杂诫箴》二十四卷,《女箴》一卷,《女史箴图》一卷,又有《铭集》十一卷,又陆少玄撰《佛像杂铭》十三卷,释僧祐撰《箴器杂铭》五卷,亡。
《众贤诫集》十卷残缺。梁有《诫林》三卷,綦毋邃撰;《四帝诫》三卷,王诞撰;《杂家诫》七卷,《诸家杂诫》九卷,《集诫》二十二卷。亡。
《诸葛武侯诫》一卷、《女诫》一卷
《女诫》一卷曹大家撰。
《女鉴》一卷梁有《女训》十六卷。
《妇人训诫集》十一卷并录。梁十卷。宋司空徐湛之撰。
《娣姒训》一卷冯少胄撰。
《贞顺志》一卷
《赞集》五卷谢庄撰。
《画赞》五卷汉明帝殿阁画,魏陈思王赞。梁五十卷。又有《诔集》十五卷,谢庄撰,亡。
《七集》十卷谢灵运集。
《七林》十卷梁十二卷,录二卷。卞景撰。梁有又有《七林》三十卷,音一卷,亡。
《七悟》一卷颜之推撰。梁有《吊文集》六卷,录一卷;《吊文》二卷,亡。
《碑集》二十九卷
《杂碑集》二十九卷
《杂碑集》二十二卷梁有《碑集》十卷,谢庄撰;《释氏碑文》三十卷,梁元帝撰;《杂碑》二十二卷,《碑文》十五卷,晋将作大匠陈勰撰;《碑文》十卷,车灌撰;又有《羊祜堕泪碑》一卷,《桓宣武碑》十卷,《长沙景王碑文》三卷,《荆州杂碑》三卷,《雍州杂碑》四卷,《广州刺史碑》十二卷,《义兴周处碑》一卷,《太原王氏家碑诔颂赞铭集》二十六卷;《诸寺碑文》四十六卷,释僧祐撰;《杂祭文》六卷,《众僧行状》四十卷,释僧祐撰。亡。
《设论集》二卷刘楷撰。梁有《设论集》三卷,东晋人撰;《客难集》二十卷,亡。
《论集》七十三卷
《杂论》十卷
《明真论》一卷晋兗州刺史宗岱撰。
《东西晋兴亡论》一卷
《陶神论》五卷
《正流论》一卷
《黄芳引连珠》一卷
《梁武连珠》一卷沈约注。
《梁武帝制旨连珠》十卷梁邵陵王纶注。
《梁武帝制旨连珠》十卷陆缅注。梁有《设论连珠》十卷,谢灵运撰《连珠集》五卷,陈证撰《连珠》十五卷;又《连珠》一卷,陆机撰,何承天注;又班固《典引》一卷,蔡邕注。亡。
《梁代杂文》三卷
《诏集区分》四十一卷后周兽门学士宗干撰。
《魏朝杂诏》二卷梁有《汉高祖手诏》一卷,亡。
《录魏吴二志诏》二卷梁有《三国诏诰》十卷,亡。
《晋咸康诏》四卷
《晋朝杂诏》九卷梁有《晋杂诏》百卷,录一卷。又有《晋杂诏》二十八卷,录一卷;又《晋诏》六十卷,《晋文王》、《武帝杂诏》十二卷。亡。
《录晋诏》十四卷梁有《晋武帝诏》十二卷,《成帝诏草》十七卷,《康帝诏草》十卷,《建元直诏》三卷,《永和副诏》九卷,《升平、隆和、兴宁副诏》十卷,《泰元、咸宁、宁康副诏》二十二卷,《隆安直诏》五卷,《元兴大亨副诏》三卷,亡。
《晋义熙诏》十卷梁有《义熙副诏》十卷,《义熙以来至于大明诏》三十卷,《晋宋杂诏》四卷;又《晋宋杂诏》八卷,王韶之撰;又《杂诏》十四卷,《班五条诏》十卷。亡。
《宋永初杂诏》十三卷梁有《诏集》百卷,起汉讫宋;《武帝诏》四卷,宋《元熙诏令》五卷,《永初二年五年诏》三卷,《永初已来中书杂诏》二十卷。亡。
《宋孝建诏》一卷梁有《宋景平诏》三卷,亡。
《宋元嘉副诏》十五卷梁有《宋元嘉诏》六十二卷,又《宋孝武诏》五卷,《宋大明诏》七十卷,《宋永光、景和诏》五卷,《宋泰始、泰豫诏》二十二卷,《宋义嘉伪诏》一卷,《宋元徽诏》十三卷,《宋升明诏》四卷,亡。
《齐杂诏》十卷
《齐中兴二年诏》三卷梁有《齐建元诏》五卷,《永明诏》三卷,《武帝中诏》十卷,《齐隆昌、延兴、建武诏》九卷,《齐建武二年副诏》九卷,《梁天监元年至七年诏》十二卷,《天监九年、十年诏》二卷,亡。
《后魏诏集》十六卷
《后周杂诏》八卷
《杂诏》八卷
《杂赦书》六卷
《陈天嘉诏草》三卷
《霸朝集》三卷李德林撰。
《皇朝诏集》九卷
《皇朝陈事诏》十三卷梁有《杂九锡文》四卷,亡。
《上法书表》一卷虞和撰。
《梁中表》十一卷梁邵陵王撰。梁有《汉名臣奏》三十卷;《魏名臣奏》三十卷,陈长寿撰;《魏杂事》七卷,《晋诸公奏》十一卷,《杂表奏驳》三十五卷,《汉丞相匡衡、大司马王凤奏》五卷,《刘隗奏》五卷,《孔群奏》二十二卷,《晋金紫光禄大夫周闵奏事》四卷,《晋中丞刘邵奏事》六卷,《中丞司马无忌奏事》十三卷,《中丞虞谷奏事》六卷,《中丞高崧奏事》五卷,又《诸弹事》等十四部。亡。
《杂露布》十二卷梁有《杂檄文》十七卷,《魏武帝露布文》九卷,亡。
《山公启事》三卷
《范宁启事》三卷梁十卷。梁有《杂荐文》十二卷,《荐文集》七卷,亡。
《善文》五十卷杜预撰。
《杂集》一卷殷仲堪撰。
《梁、魏、周、齐、陈皇朝聘使杂启》九卷
《政道集》十卷
《书集》八十八卷晋散骑常侍王履撰。梁八十卷,亡。
《书林》十卷
《杂逸书》六卷梁二十二卷。徐爰撰。《应璩书林》八卷,夏赤松撰;《抱朴君书》一卷,葛洪撰;《蔡司徒书》三卷,蔡谟撰;《前汉杂笔》十卷,《吴晋杂笔》九卷,《吴朝文》二十四卷,《李氏家书》八卷,晋左将军《王镇恶与刘丹阳书》一卷,亡。
《后周与齐军国书》二卷
《高澄与侯景书》一卷
《策集》一卷殷仲堪撰。
《策集》六卷梁有《孝秀对策》十二卷,亡。
《宋元嘉策孝秀文》十卷
《诽谐文》三卷
《诽谐文》十卷袁淑撰。梁有《续诽谐文集》十卷;又有《诽谐文》一卷,沈宗之撰;《任子春秋》一卷,杜嵩撰;《博阳秋》一卷,宋零陵令辛邕之撰。亡。
《法集》百七卷梁沙门释宝唱撰。
右一百七部,二千二百一十三卷。通计亡书,合二百四十九部,五千二百二十四卷。
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摘孔翠,芟剪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是后文集总钞,作者继轨,属辞之士,以为覃奥,而取则焉。今次其前后,并解释评论,总于此篇。
凡集五百五十四部,六千六百二十二卷。通计亡书,合一千一百四十六部,一万三千三百九十卷。
文者,所以明言也。古者登高能赋,山川能祭,师旅能誓,丧纪能诔,作器能铭,则可以为大夫。言其因物骋辞,情灵无拥者也。唐歌虞咏,商颂周雅,叙事缘情,纷纶相袭,自斯已降,其道弥繁。世有浇淳,时移治乱,文体迁变,邪正或殊。宋玉、屈原,激清风于南楚,严、邹、枚、马,陈盛藻于西京,平子艳发于东都,王粲独步于漳滏。爱逮晋氏,见称潘、陆,并黼藻相辉,宫商间起,清辞润乎金石,精义薄乎云天。永嘉已后,玄风既扇,辞多平淡,文寡风力。降及江东,不胜其弊。宋、齐之世,下逮梁初,灵运高致之奇,延年错综之美,谢玄晖之藻丽,沈休文之富溢,辉焕斌蔚,辞义可观。梁简文之在东宫,亦好篇什,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蔓藻,思极闺闱之内。后生好事,递相放习,朝野纷纷,号为宫体。流宕不已,讫于丧亡。陈氏因之,未能全变。其中原则兵乱积年,文章道尽。后魏文帝,颇效属辞,未能变俗,例皆淳古。齐宅漳滨,辞人间起,高言累句,纷纭络绎,清辞雅致,是所未闻。后周草创,干戈不戢,君臣戮力,专事经营,风流文雅,我则未暇。其后南平汉沔,东定河朔,讫于有隋,四海一统,采荆南之巳梓,收会稽之箭竹,辞人才士,总萃京师。属以高祖少文,炀帝多忌,当路执权,逮相摈压。于是握灵蛇之珠,韫荆山之玉,转死沟壑之内者,不可胜数,草泽怨刺,于是兴焉。古者陈诗观风,斯亦所以关乎盛衰者也。班固有《诗赋略》,凡五种,今引而伸之,合为三种,谓之集部。
凡四部经传三千一百二十七部,三万六千七百八卷。通计亡书,合四千一百九十一部,四万九千四百六十七卷。
经戒三百一部,九百八卷。饵服四十六部,一百六十七卷。房中十三部,三十八卷。符录十七部,一百三卷。
右三百七十七部,一千二百一十六卷。
道经者,云有元始天尊,生于太元之先,禀自然之气,冲虚凝远,莫知其极。所以说天地沦坏,劫数终尽,略与佛经同。以为天尊之体,常存不灭。每至天地初开,或在玉京之上,或在穷桑之野,授以秘道,谓之开劫度人。然其开劫非一度矣,故有延康、赤明、龙汉、开皇,是其年号。其间相去经四十一亿万载。所度皆诸天仙上品,有太上老君、太上丈人、天真皇人五方天帝及诸仙官,转共承受,世人莫之豫也。所说之经,亦禀元一之气,自然而有,非所造为,亦与天尊常在不灭。天地不坏,则蕴而莫传,劫运若开,其文自见。凡八字,尽道体之奥,谓之天书。字方一丈,八角垂芒,光辉照耀,惊心眩目,虽诸天仙,不能省视。天尊之开劫也,乃命天真皇人,改啭天音而辩析之。自天真以下,至于诸仙,展转节级,以次相授。诸仙得之,始授世人。然以天尊经历年载,始一开劫,受法之人,得而宝秘,亦有年限,方始传授。上品则年久,下品则年近。故今授道者,经四十九年,始得授人。推其大旨,盖亦归于仁爱清静,积而修习,渐致长生,自然神化,或白日登仙,与道合体。其受道之法,初受《五千文箓》,次受《三洞箓》,次受《洞玄箓》,次受《上清箓》。箓皆素书,纪诸天曹官属佐吏之名有多少,又有诸符,错在其间,文章诡怪,世所不识。受者必先洁斋,然后赍金环一,并诸贽币,以见于师。师受其贽,以箓授之,仍剖金环,各持其半,云以为约。弟子得箓,缄而佩之。
其洁斋之法,有黄箓、玉箓、金箓、涂炭等斋。为坛三成,每成皆置绵蕝峤,以为限域。傍各开门,皆有法象。斋者亦有人数之限,以次入于绵蕝之中,鱼贯面缚,陈说愆咎,告白神祇,昼夜不息,或一二七日而止。其斋数之外有人者,并在绵蕝之外,谓之斋客,但拜谢而已,不面缚焉。而又有诸消灾度厄之法,依阴阳五行数术,推人年命书之,如章表之仪,并具贽币,烧香陈读。云奏上天曹,请为除厄,谓之上章。夜中于星辰之下,陈设酒脯饼饵币物,历祀天皇太一,祀五星列宿,为书如上章之仪以奏之,名之为醮。又以木为印,刻星辰日月于其上,吸气执之,以印疾病,多有愈者。又能登刀入火而焚敕之,使刃不能割,火不能热。而又有诸服饵、辟谷、金丹、玉浆、云英,蠲除滓秽之法,不可殚记。云自上古黄帝、帝喾、夏禹之俦,并遇神人,咸受道箓,年代既远,经史无闻焉。
推寻事迹,汉时诸子,道书之流有三十七家,大旨皆去健羡,处冲虚而已,无上天官符箓之事。其《黄帝》四篇,《老子》二篇,最得深旨。故言陶弘景者,隐于句容,好阴阳五行,风角星算,修辟谷导引之法,受道经符箓,武帝素与之游。及禅代之际,弘景取图谶之文,合成“景梁”字以献之,由是恩遇甚厚。又撰《登真隐诀》,以证古有神仙之事;又言神丹可成,服之则能长生,与天地永毕。帝令弘景试合神丹,竟不能就,乃言中原隔绝,药物不精故也。帝以为然,敬之尤甚。然武帝弱年好事,先受道法,及即位,犹自上章,朝士受道者众。三吴及边海之际,信之逾甚。陈武世居吴兴,故亦奉焉。后魏之世,嵩山道士寇谦之,自云尝遇真人成公兴,后遇太上老君,授谦之为天师,而又赐之《云中音诵科诫》二十卷。又使玉女授其服气导引之法,遂得辟谷,气盛体轻,颜色鲜丽。弟子十余人,皆得其术。其后又遇神人李谱,云是老君玄孙,授其图箓真经,劾召百神,六十余卷,及销炼金丹云英八石玉浆之法。太武始光之初,奉其书而献之。帝使谒者,奉玉帛牲牢,祀嵩岳,迎致其余弟子,于代都东南起坛宇,给道士百二十余人,显扬其法,宣布天下。太武亲备法驾而受符箓焉。自是道业大行,每帝即位,必受符箓,以为故事,刻天尊及诸仙之象而供养焉。迁洛已后,置道场于南郊之傍,方二百步。正月、十月之十五日,并有道士哥人百六人,拜而祠焉。后齐神武帝迁鄴,遂罢之。文襄之世,更置馆宇,选其精至者使居焉。后周承魏,崇奉道法,每帝受箓,如魏之旧,寻与佛法俱灭,开皇初又兴,高祖雅信佛法,于道士蔑如也。大业中,道士以术进者甚众。其所以讲经,由以《老子》为本,次讲《庄子》及《灵宝》、《升玄》之属。其余众经,或言传之神人,篇卷非一。自云天尊姓乐名静信,例皆浅俗,故世甚疑之。其术业优者,行诸符禁,往往神验。而金丹玉液长生之事,历代糜费,不可胜纪,竟无效焉。今考其经目之数,附之于此。
大乘经六百一十七部,二千七十六卷。五百五十八部,一千六百九十七卷,经。五十九部,三百七十九卷,疏。小乘经四百八十七部,八百五十二卷。杂经三百八十部,七百一十六卷。杂经目残缺,其见数如此。杂疑经一百七十二部,三百三十六卷。大乘律五十二部,九十一卷。小乘律八十部,四百七十二卷。七十七部,四百九十卷,律。二部,二十三卷,讲疏。杂律二十七部,四十六卷。大乘论三十五部,一百四十一卷。三十部,九十四卷,论。十五部,四十七卷,疏。小乘论四十一部,五百六十七卷。二十一部,四百九十一卷,论。十部,七十六卷,讲疏。杂论五十一部,四百三十七卷。三十二部,二百九十九卷,论。九部,一百三十八卷,讲疏。记二十部,四百六十四卷。
右一千九百五十部,六千一百九十八卷。
佛经者,西域天竺之迦维卫国净饭王太子释迦牟尼所说。释迦当周庄王之九年四月八日,自母右胁而生,姿貌奇异,有三十二相,八十二好。舍太子位,出家学道,勤行精进,觉悟一切种智,而谓之佛,亦曰佛陀,亦曰浮屠,皆胡言也。华言译之为净觉。其所说云,人身虽有生死之异,至于精神则恆不灭。此身之前,则经无量身矣。积而修习,精神清净,则成佛道。天地之外,四维上下,更有天地,亦无终极,然皆有成有败。一成一败,谓之一劫。自此天地已前,则有无量劫矣。每劫必有诸佛得道,出世教化,其数不同。今此劫中,当有千佛。自初至于释迦,已七佛矣。其次当有弥勒出世,必经三会,演说法藏,开度众生。由其道者,有四等之果。一曰须陀洹,二曰斯陀含,三曰阿那含,四曰阿罗汉。至罗汉者,则出入生死,去来隐显,而不为累。阿罗汉已上,至菩萨者,深见佛性,以至成道。每佛灭度,遗法相传,有正、象、末三等淳樗之异。年岁远近,亦各不同。末法已后,众生愚钝,无复佛教,而业行转恶,年寿渐短,经数百千载间,乃至朝生夕死。然后有大水、大火、大风之灾,一切除去之,而更立生人,又归淳朴,谓之小劫。每一小劫,则一佛出世。
初,天竺中多诸外道,并事水火毒龙,而善诸变幻。释迦之苦行也,是诸邪道,并来嬲恼,以乱其心,而不能得。及佛道成,尽皆摧伏,并为弟子。弟子,男曰桑门,译言息心,而总曰僧,译言行乞。女曰比丘尼。皆剃落须发,释累辞家,相与和居,治心修净,行乞以自资,而防心摄行。僧至二百五十戒,尼五百戒。俗人信凭佛法者,男曰优婆塞,女曰优婆夷,皆去杀、盗、淫、妄言、饮酒,是为五诫。释迦在世教化四十九年,乃至天龙人鬼并来听法,弟子得道,以百千万亿数。然后于拘尸那城娑罗双树间,以二月十五日,入般涅槃。涅槃亦曰泥洹,译言灭度,亦言常乐我净。初释迦说法,以人之性识根业各差,故有大乘小乘之说。至是谢世,弟子大迦叶与阿难等五百人,追共撰述,缀以文字,集载为十二部。后数百年,有罗汉菩萨,相继著论,赞明其义。然佛所说,我灭度后,正法五百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三千年,其义如此。
推寻典籍,自汉已上,中国未传。或云久以流布,遭秦之世,所以堙灭。其后张骞使西域,盖闻有浮屠之教。哀帝时,博士弟子秦景使伊存口授浮屠经,中土闻之,未之信也。后汉明帝夜梦金人飞行殿庭,以问于朝,而傅毅以佛对。帝遣郎中蔡愔及秦景使天竺求之,得佛经四十二章及释迦立像。并与沙门摄摩腾、竺法兰东还。愔之来也,以白马负经,因立白马寺于洛城雍门西以处之。其经缄于兰台石室,而又画像于清凉台及显节陵上。章帝时,楚王英以崇敬佛法闻,西域沙门,赍佛经而至者甚众。永平中,法兰又译《十住经》。其余传译,多未能通。至桓帝时,有安息国沙门安静,赍经至洛,翻译最为通解。灵帝时,有月支沙门支谶、天竺沙门竺佛朔等,并翻佛经。而支谶所译《泥洹经》二卷,学者以为大得本旨。汉末,太守竺融,亦崇佛法。三国时,有西域沙门康僧会,赍佛经至吴译之,吴主孙权,甚大敬信。魏黄初中,中国人始依佛戒,剃发为僧。先是西域沙门来此,译《小品经》,首尾乖舛,未能通解。甘露中,有硃仕行者,往西域,至于阗国,得经九十章,晋元康中,至鄴译之,题曰《放光般若经》。太始中,有月支沙门竺法护,西游诸国,大得佛经,至洛翻译,部数甚多。佛教东流,自此而盛。
石勒时,常山沙门卫道安,性聪敏,诵经日至万余言。以胡僧所译《维摩》《法华》,未尽深旨,精思十年,心了神悟,乃正其乖舛,宣扬解释。时中国纷扰,四方隔绝,道安乃率门徒,南游新野,欲令玄宗所在流布,分遣弟子,各趋诸方。法性诣扬州,法和入蜀,道安与慧远之襄阳。后至长安,苻坚甚敬之。道安素闻天竺沙门鸠摩罗什,思通法门,劝坚致之。什亦闻安令问,遥拜致敬。姚苌弘始二年,罗什至长安,时道安卒后已二十载矣,什深慨恨。什之来也,大译经论,道安所正,与什所译,义如一,初无乖舛。
初,晋元熙中,新丰沙门智猛,策杖西行,到华氏城,得《泥洹经》及《僧祗律》,东至高昌,译《泥洹》为二十卷。后有天竺沙门昙摩罗谶复赍胡本,来至河西。沮渠蒙逊遣使至高昌取猛本,欲相参验,未还而蒙逊破灭。姚苌弘始十年,猛本始至长安,译为三十卷。昙摩罗谶又译《金光明》等经。时胡僧至长安者数十辈,惟鸠摩罗什才德最优。其所译则《维摩》、《法华》、《成实论》等诸经,及昙无忏所译《金光明》,昙摩罗忏译《泥洹》等经,并为大乘之学。而什又译《十诵律》,天竺沙门佛陀耶舍译《长阿含经》及《四方律》,兜佉勒沙门昙摩难提译《增一阿含经》,昙摩耶舍译《阿毗昙论》,并为小乘之学。其余经论,不可胜记。自是佛法流通,极于四海矣。东晋隆安中,又有罽宾沙门僧伽提婆译《增一阿含经》及《中阿含经》。义熙中,沙门支法领从于阗国得《华严经》三万六千偈,至金陵宣译。又有沙门法显,自长安游天竺,经三十余国,随有经律之处,学其书语,译而写之。还至金陵,与天竺禅师跋罗参共辩定,谓《僧祗律》,学者传之。
齐梁及陈,并有外国沙门。然所宣译,无大名部可为法门者。梁武大崇佛法,于华林园中,总集释氏经典,凡五千四百卷。沙门宝唱撰《经目录》。又后魏时,太武帝西征长安,以沙门多违佛律,群聚秽乱,乃诏有司,尽坑杀之,焚破佛像。长安僧徒,一时歼灭。自余征镇,豫闻诏书,亡匿得免者十一二。文成之世,又使修复。熙平中,遣沙门慧生使西域,采诸经律,得一百七十部。永平中,又有天竺沙门菩提留支,大译佛经,与罗什相埒。其《地持》、《十地论》,并为大乘学者所重。后齐迁鄴,佛法不改。至周武帝时,蜀郡沙门卫元嵩上书,称僧徒猥滥,武帝出诏,一切废毁。
开皇元年,高祖普诏天下;任听出家,仍令计口出钱,营造经像。而京师及并州、相州、洛州等诸大都邑之处,并官写一切经,置于寺内;而又别写,藏于秘阁。天下之人,从风而靡,竞相景慕,民间佛经,多于六经数十百倍。大业时,又令沙门智果,于东都内道场撰诸经目,分别条贯,以佛所说经为三部;一曰大乘,二曰小乘,三曰杂经。其余似后人假托为之者,别为一部,谓之疑经。又有菩萨及诸深解奥义、赞明佛理者,名之为论,及戒律并有大、小及中三部之别。又所学者,录其当时行事,名之为记。凡十一种。今举其大数,列于此篇。
右道、佛经二千三百二十九部,七千四百一十四卷。
道、佛者,方外之教,圣人之远致也。俗士为之,不通其指,多离以迂怪,假托变幻乱于世,斯所以为弊也。故中庸之教,是所罕言,然亦不可诬也。故录其大纲,附于四部之末。
大凡经传存亡及道、佛,六千五百二十部,五万六千八百八十一卷。
*********列传第一 后妃
夫阴阳肇分,乾坤定位,君臣之道斯著,夫妇之义存焉。阴阳和则裁成万物,家道正则化行天下 ,由近及远,自家刑国,配天作合,不亦大乎!兴亡是系,不亦重乎!是以先王慎之,正其本而严其防。后之继体,靡克聿修,甘心柔曼之容,罔念幽闲之操。成败攸属,安危斯在。故皇、英降而虞道隆,任、姒归而姬宗盛,妹、妲致夏、殷之衅,褒、赵结周、汉之祸。爰历晋、宋,实繁有徒。皆位以宠升,荣非德进,恣行淫僻,莫顾礼仪,为枭为鸱,败不旋踵。后之伉俪宸极,正位居中,罕蹈平易之途,多遵覆车之辙。雎鸠之德,千载寂寥;牝鸡之晨,殊邦接响。窈窕淑女,靡有求于寤寐;铿锵环佩,鲜克嗣于徽音。永念前修,叹深彤管。览载籍于既往,考行事于当时,存亡得失之机,盖亦多矣。故述《皇后列传》,所以垂戒将来。
然后妃之制,夏、殷以前略矣。周公定礼,内职始备列焉。秦、汉以下,代有沿革,品秩差次,前史载之详矣。齐、梁以降,历魏暨周,废置益损,参差不一。周宣嗣位,不率典章,衣祎翟、称中宫者,凡有五。夫人以下,略无定数。高祖思革前弊,大矫其违,唯皇后正位,傍无私宠,妇官称号,未详备焉。开皇二年,著内官之式,略依《周礼》,省灭其数。嫔三员,掌教四德,视正三品。世妇九员,掌宾客祭祀,视正五品。女御三十八员,掌女工丝枲,视正七品。又采汉、晋旧仪,置六尚、六司、六典,递相统摄,以掌宫掖之政。一曰尚宫,掌导引皇后及闺閤廪赐。管司令三人,掌图籍法式,纠察宣奏;典综三人,掌综玺器玩。二曰尚仪,掌礼仪教学。管司乐三人,掌音律之事;典赞三人,掌导引内外命妇朝见。三曰尚服,掌服章宝藏。管司饰三人,掌簪珥花严;典栉三人,掌巾栉膏沐。四曰尚食,掌进膳先尝。管司医三人,掌方药卜筮;典器三人,掌樽彝器皿。五曰尚寝,掌帏帐床褥。管司筵三人,掌铺设洒扫;典执三人,掌扇伞灯烛。六曰尚工,掌营造百役。管司制三人,掌衣服裁缝;典会三人,掌财帛出入。六尚各三员,视从九品,六司视勋品,六典视流外二品。初,文献皇后功参历试,外预朝政,内擅宫闱,怀嫉妒之心,虚嫔妾之位,不设三妃,防其上逼。自嫔以下,置六十员。加又抑损服章,降其品秩。至文献崩后,始置贵人三员,增嫔至九员,世妇二十七员,御女八十一员。贵人等关掌宫闱之务,六尚已下,皆分隶焉。
炀帝时,后妃嫔御,无厘妇职,唯端容丽饰,陪从宴游而已。帝又参详典故,自制嘉名,著之于令。贵妃、淑妃、德妃,是为三夫人,品正第一。顺仪、顺容、顺华、修仪、修容、修华、充仪、充容、充华,是为九嫔,品正第二。婕妤一十二员,品正第三,美人、才人一十五员,品正第四,是为世妇。宝林二十四员,品正第五;御女二十四员,品正第六;采女三十七员,品正第七,是为女御。总一百二十,以叙于宴寝。又有承衣刀人,皆趋侍左右,并无员数,视六品已下。
时又增置女官,准尚书省,以六局管二十四司。一曰尚宫局,管司言,掌宣传奏启;司簿,掌名录计度;司正,掌格式推罚,司闱,掌门阁管钥。二曰尚仪局,管司籍,掌经史教学,纸笔几案;司乐,掌音律;司宾,掌宾客;司赞,掌礼仪赞相导引。三曰尚服局,管司玺,掌琮玺符节;司衣,掌衣服;司饰,掌汤沐巾栉玩弄;司仗,掌仗卫戎器。四曰尚食局,管司膳,掌膳羞;司酿,掌酒醴醯醢;司药,掌医巫药剂;司饎,掌廪饩柴炭。五曰尚寝局,管司设,掌床席帷帐,铺设洒扫;司舆,掌舆辇伞扇,执持羽仪;司苑,掌园絪种植,蔬菜瓜果;司灯,掌火烛。六曰尚工局,管司制,掌营造裁缝;司宝,掌金玉珠玑钱货;司彩,掌缯帛;司织,掌织染。六尚二十二司,员各二人,唯司乐、司膳员各四人。每司又置典及掌,以贰其职。六尚十人,品从第五;司二十八人,品从第六;典二十八人,品从第七;掌二十八人,品从第九。女使流外,量局闲剧,多者十人已下,无定员数。联事分职,各有司存焉。
文献独狐皇后,河南洛阳人,周大司马、河内公信之女也。信见高祖有奇表,故以后妻焉,时年十四。高祖与后相得,誓无异生之子。后初亦柔顺恭孝,不失妇道。后姊为周明帝后,长女为周宣帝后,贵戚之盛,莫与为比,而后每谦卑自守,世以为贤。及周宣帝崩,高祖居禁中,总百揆,后使人谓高祖曰:“大事已然,骑兽之势,必不得下,勉之!”高祖受禅,立为皇后。
突厥尝与中国交市,有明珠一箧,价值八百万,幽州总管阴寿白后市之。后曰:“非我所须也。当今戎狄屡寇,将士罢劳,未若以八百万分赏有功者。”百僚闻而毕贺。高祖甚宠惮之。上每临朝,后辄与上方辇而进,至阁乃止。使宦官伺上,政有所失,随则匡谏,多所弘益。候上退朝而同反燕寝,相顾欣然。后早失二亲,常怀感慕,见公卿有父母者,每为致礼焉。有司奏以《周礼》百官之妻,命于王后,宪章在昔,请依古制。后曰:“以妇人与政,或从此渐,不可开其源也。”不许。后每谓诸公主曰:“周家公主,类无妇德,失礼于舅姑,离薄人骨肉,此不顺事,尔等当诫之。”大都督崔长仁,后之中外兄弟也,犯法当斩。高祖以后之故,欲免其罪。后曰:“国家之事,焉可顾私!”长仁竟坐死。后异母弟陀,以猫鬼巫蛊咒诅于后,坐当死。后三日不食,为之请命曰:“陀若蠢政害民者,妾不敢言。今坐为妾身,敢请其命。”陀于是减死一等。后每与上言及政事,往往意合,宫中称为二圣。
后颇仁爱,每闻大理决囚,未尝不流涕。然性尤妒忌,后宫莫敢进御。尉迟迥女孙有美色,先在宫中。上于仁寿宫见而悦之,因此得幸。后伺上听朝,阴杀之。上由是大怒,单骑从苑中而出,不由径路,入山谷间二十余里。高颎、杨素等追及上,扣马苦谏。上太息曰:“吾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高颎曰:“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上意少解,驻马良久,中夜方始还宫。后俟上于阁内,及上至,后流涕拜谢,颎、素等和解之。上置酒极欢,后自此意颇衰折。初,后以高颎是父之家客,甚见亲礼。至是,闻颎谓己为一妇人,因此衔恨。又以颎夫人死,其妾生男,益不善之,渐加谮毁,上亦每事唯后言是用。后见诸王及朝士有妾孕者,必劝上斥之。时皇太子多内宠,妃元氏暴薨,后意太子爱妾云氏害之。由是讽上黜高颎,竟废太子,立晋王广,皆后之谋也。
仁寿二年八月甲子,月晕四重,己已,太白犯轩辕。其夜,后崩于永安宫,时年五十。葬于太陵。其后,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蔡氏俱有宠,上颇惑之,由是发疾。及危笃,谓侍者曰:“使皇后在,吾不及此”云。
宣华夫人陈氏,陈宣帝之女也。性聪慧,姿貌无双。及陈灭,配掖庭,后选入宫为嫔。时独孤皇后性妒,后宫罕得进御,唯陈氏有宠。晋王广之在籓也,阴有夺宗之计,规为内助,每致礼焉。进金蛇、金驼等物,以取媚于陈氏。皇太子废立之际,颇有力焉。及文献皇后崩,进位为贵人,专房擅宠,主断内事,六宫莫与为比。及上大渐,遗诏拜为宣华夫人。
初,上寝疾于仁寿宫也,夫人与皇太子同侍疾。平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夫人拒之得免,归于上所。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上恚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独狐诚误我!”意谓献皇后也。因呼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曰:“召我兒!”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阁为敕书讫,示左仆射杨素。素以其事白太子,太子遣张衡入寝殿,遂令夫人及后宫同侍疾者,并出就别室。俄闻上崩,而未发丧也。夫人与诸后宫相顾曰:“事变矣!”皆色动股栗。晡后,太子遣使者赍金合子,帖纸于际,亲署封字,以赐夫人。夫人见之惶惧,以为鸩毒,不敢发。使者促之,于是乃发,见合中有同心结数枚。诸宫人咸悦,相谓曰:“得免死矣!”陈氏恚而却坐,不肯致谢。诸宫人共逼之,乃拜使者。其夜,太子烝焉。及炀帝嗣位之后,出居仙都宫。寻召入,岁余而终,时年二十九。帝深悼之,为制《神伤赋》。
容华夫人蔡氏,丹阳人也。陈灭之后,以选入宫,为世妇。容仪婉,上甚悦之。以文献皇后故,希得进幸。及后崩,渐见宠遇,拜为贵人,参断宫掖之务,与陈氏相亚。上寝疾,加号容华夫人。上崩后,自请言事,亦为炀帝所烝。
炀帝萧皇后,梁明帝岿之女也。江南风俗,二月生子者不举。后以二月生,由是季父岌收而养之。未几,岌夫妻俱死,转养舅氏张轲家。然轲甚贫窭,后躬亲劳苦。炀帝为晋王时,高祖将为王选妃于梁,遍占诸女,诸女皆不吉。岿迎后于舅氏,令使者占之,曰:“吉。”于是遂策为王妃。
后性婉顺,有智识,好学解属文,颇知占候。高祖大善之,帝甚宠敬焉。及帝嗣位,诏曰:“朕祗承丕绪,宪章在昔,爰建长秋,用承飨荐。妃萧氏,夙禀成训,妇道克修,宜正位轩闱,式弘柔教,可立为皇后。”帝每游幸,后未尝不随从。时后见帝失德,心知不可,不敢厝言,因为《述志赋》以自寄。其词曰:
承积善之余庆,备箕帚于皇庭。恐修名之不立,将负累于先灵。乃夙夜而匪懈,实寅惧于玄冥。虽自强而不息,亮愚朦之所滞。思竭节于天衢,才追心而弗逮。实庸薄之多幸,荷隆宠之嘉惠。赖天高而地厚,属王道之升平。均二仪之覆载,与日月而齐明。乃春生而夏长,等品物而同荣。愿立志于恭俭,私自竞于诫盈。孰有念于知足,苟无希于滥名。惟至德之弘深,情不迩于声色。感怀旧之余恩,求故剑于宸极。叨不世之殊盼,谬非才而奉职。何宠禄之逾分,抚胸襟而未识。虽沐浴于恩光,内惭惶而累息。顾微躬之寡昧,思令淑之良难。实不遑于启处,将何情而自安!若临深而履薄,心战栗其如寒。夫居高而必危,虑处满而防溢。知恣夸之非道,乃摄生于冲谧。嗟宠辱之易惊,尚无为而抱一。履谦光而守志,且愿安乎容膝。珠帘玉箔之奇,金屋瑶台之美,虽时俗之崇丽,盖吾人之所鄙。愧絺绤之不工,岂丝竹之喧耳。知道德之可尊,明善恶之由己。荡嚣烦之俗虑,乃伏膺于经史。综箴诫以训心,观女图而作轨。遵古贤之令范,冀福禄之能绥。时循躬而三省,觉今是而昨非。嗤黄老之损思,信为善之可归。慕周姒之遗风,美虞妃之圣则。仰先哲之高才,贵至人之休德。质菲薄而难踪,心恬愉而去惑。乃平生之耿介,实礼义之所遵。虽生知之不敏,庶积行以成仁。惧达人之盖寡,谓何求而自陈。诚素志之难写,同绝笔于获麟。
及帝幸江都,臣下离贰,有宫人白后曰:“外闻人人欲反。”后曰:“任汝奏之。”宫人言于帝,帝大怒曰:“非所宜言!”遂斩之。后人复白后曰:“宿卫者往往偶语谋反。”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势已然,无可救也。何用言之,徒令帝忧烦耳。”自是无复言者。及宇文氏之乱,随军至聊城。化及败,没于窦建德。突厥处罗可汗遣使迎后于洺州,建德不敢留,遂入于虏庭。大唐贞观四年,破灭突厥,乃以礼致之,归于京师。
史臣曰:二后,帝未登庸,早俪宸极,恩隆好合,始终不渝。文献德异鳲鸠,心非均一,擅宠移嫡,倾覆宗社,惜哉!《书》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高祖之不能敦睦九族,抑有由矣。萧后初归籓邸,有辅佐君子之心。炀帝得不以道,便谓人无忠信。父子之间,尚怀猜阻,夫妇之际,其何有焉!暨乎国破家亡,窜身无地,飘流异域,良足悲矣!
*********列传第二 李穆子浑 穆兄子询 询弟崇 崇子敏
李穆,字显庆,自云陇西成纪人,汉骑都尉陵之后也。陵没匈奴,子孙代居北狄 ,其后随魏南迁,复归汧、陇。祖斌,以都督镇高平,因家焉。父文保,早卒,及穆贵,赠司空。穆风神警俊,倜傥有奇节。周太祖首建义旗,穆便委质,释褐统军。永熙末,奉迎魏武帝,授都督,封永平县子,邑三百户。又领乡兵,累以军功进爵为伯。从太祖击齐师于芒山,太祖临阵堕马,穆突围而进,以马策击太祖而詈之,授以从骑,溃围俱出。贼见其轻侮,谓太祖非贵人,遂缓之,以故得免。既而与穆相对泣,顾谓左右曰:“成我事者,其此人乎!”即令抚慰关中,所至克定,擢授武卫将军、仪同三司,进封安武郡公,增邑一千七百户,赐以铁券,恕其十死。寻加开府,领侍中。初,芒山之败,穆以骢马授太祖。太祖于是厩内骢马尽以赐之,封穆姊妹皆为郡县君,宗从舅氏,颁赐各有差。转太仆。从于谨破江陵,增邑千户,进位大将军。击曲沔蛮,破之,授原州刺史,拜嫡子惇为仪同三司。穆以二兄贤、远并为佐命功臣,而子弟布列清显,穆深惧盈满,辞不受拜。太祖不许。俄迁雍州刺史,兼小冢宰。周元年,增邑三千户,通前三千七百户。又别封一子为升迁伯。穆让兄子孝轨,许之。
宇文护执政,穆兄远及其子植俱被诛,穆当从坐。先是,穆知植非保家之主,每劝远除之,远不能用。及远临刑,泣谓穆曰:“显庆,吾不用汝言,以至于此,将复奈何!”穆以此获免,除名为民,及其子弟亦免官。植弟淅州刺史基,当坐戮,穆请以二子代基之命,护义而两释焉。未几,拜开府仪同三司、直州刺史,复爵安武郡公。武成中,子弟免官爵者悉复之。寻除少保,进位大将军。岁余,拜小司徒,进位柱国,转大司空。奉诏筑通洛城。天和中,进爵申国公,持节绥集东境,筑武申、旦郛、慈涧、崇德、安民、交城、鹿卢等诸镇。建德初,拜太保。岁余,出为原州总管。数年,进位上柱国,转并州总管。大象初,加邑至九千户,拜大左辅,总管如故。
高祖作相,尉迥之作乱也,遣使招穆。穆锁其使,上其书。穆子士荣,以穆所居天下精兵处,阴劝穆反。穆深拒之,乃奉十三环金带于高祖,盖天子之服也。穆寻以天命有在,密表劝进。高祖既受禅,下诏曰:“公既旧德,且又父党,敬惠来旨,义无有违。便以今月十三日恭膺天命。”俄而穆来朝,高祖降坐礼之,拜太师,赞拜不名,真食成安县三千户。于是穆子孙虽在襁褓,悉拜仪同,其一门执象笏者百余人。穆之贵盛,当时无比。穆上表乞骸骨,诏曰:“朕初临宇内,方藉嘉猷,养老乞言,实怀虚想。七十致仕,本为常人。至若吕尚以期颐佐周,张苍以华皓相汉,高才命世,不拘恆礼,迟得此心,留情规训。公年既耆旧,筋力难烦,今勒所司,敬蠲朝集。如有大事,须共谋谟,别遣侍臣,就第询访。”
时太史奏云,当有移都之事。上以初受命,甚难之。穆上表曰:
帝王所居,随时兴废,天道人事,理有存焉。始自三皇,暨夫两汉,有一世而屡徙,无革命而不迁。曹、马同洛水之阳,魏、周共长安之内,此之四代,盖闻之矣。曹则三家鼎立,马则四海寻分,有魏及周,甫得平定,事乃不暇,非曰师古。往者周运将穷,祸生华裔,庙堂冠带,屡睹奸回,士有苞藏,人稀柱石。四海万国,皆纵豺狼,不叛不侵,百城罕一。伏惟陛下膺期诞圣,秉箓受图,始晦君人之德,俯从将相之重。内翦群凶,崇朝大定,外诛巨猾,不日肃清。变大乱之民,成太平之俗,百灵符命,兆庶讴歌。幽显乐推,日月填积,方屈箕、颍之志,始顺内外之请。自受命神宗,弘道设教,陶冶与阴阳合德,覆育共天地齐旨。万物开辟之初,八表光华之旦,视听以革,风俗且移。至若帝室天居,未议经创,非所谓发明大造,光赞惟新。自汉已来,为丧乱之地,爰从近代,累叶所都。未尝谋龟问筮,瞻星定鼎,何以副圣主之规,表大随之德?窃以神州之广,福地之多,将为皇家兴庙建寝,上玄之意,当别有之。伏愿远顺天人,取决卜筮,时改都邑,光宅区夏。任子来之民,垂无穷之业,应神宫于辰极,顺和气于天壤,理康物阜,永隆长世。臣日薄桑榆,位高轩冕,经邦论道,自顾缺然。丹赤所怀,无容噤默。
上素嫌台城制度迮小,又宫内多鬼妖,苏威尝劝迁,上不纳。遇太史奏状,意乃惑之。至是,省穆表,上曰:“天道聪明,已有徵应,太师民望,复抗此请,则可矣。”遂从之。岁余,下诏曰:“礼制凡品,不拘上智,法备小人,不防君子。太师、上柱国、申国公,器宇弘深,风猷遐旷,社稷佐命,公为称首,位极帅臣,才为人杰,万顷不测,百炼弥精。乃无伯玉之非,岂有颜回之贰,故以自居寥廓,弗关宪网。然王者作教,惟旌善人,去法弘道,示崇年德。自今已后,虽有愆罪,但非谋逆,纵有百死,终不推问。”
开皇六年薨于第,年七十七。遗令曰:“吾荷国恩,年宦已极,启足归泉,无所复恨。竟不得陪玉銮于岱宗,预金泥于梁甫,眷眷光景,其在斯乎!”诏遣黄门侍郎监护丧事,赗马四匹,粟麦二千斛,布绢一千匹。赠使持节、冀定赵相瀛毛魏卫洛怀十州诸军事、冀州刺史。谥曰明。赐以石椁、前后部羽葆鼓吹、辒辌车。百僚送之郭外。诏遣太常卿牛弘赍哀册,祭以太牢。孙筠嗣。
筠父惇,字士献,穆长子也。仕周,官至安乐郡公、凤州刺史,先穆卒。筠幼以穆功,拜仪同。开皇八年,以嫡孙袭爵。仁寿初,叔父浑忿其吝啬,阴遣兄子善衡贼杀之。求盗不获,高祖大怒,尽禁其亲族。初,筠与从父弟瞿昙有隙,时浑有力,遂证瞿昙杀之。瞿昙竟坐斩,而善衡获免。四年,议立嗣。邳公苏威奏筠不义,骨血相杀,请绝其封。上不许。惇弟怡,官至仪同,早卒,赠渭州刺史。
怡弟雅,少有识量。周保定中,屡以军功封西安县男,拜大都督。天和中,从元定征江西,时诸军失利,遂没于陈。后得归国,拜开府仪同三司,领左右军。其年,从太子西征吐谷浑,雅率步骑二千,督军粮于洮河,为贼所蹑,相持数日。雅患之,遂与伪和,虏备稍解,纵奇兵击破之。赐奴婢百口,封一子为侯。后拜齐州刺史,俄征还京。数载,授瀛州刺史。高祖作相,镇灵州以备胡。还授大将军,迁荆州总管,加邑八百户。开皇初,进爵为公。
雅弟恆,官至盐州刺史,封阳曲侯。恆弟荣,官至合州刺史、长城县公。荣弟直,官至车骑将军、归政县侯。直弟雄,官至柱国、密国公、骠骑将军。雄弟浑,最知名。
浑字金才,穆第十子也。姿貌瑰伟,美须髯。起家周左侍上士。尉迥反于鄴,时穆在并州,高祖虑其为迥所诱,遣浑乘驿往布腹心。穆遽令浑入京,奉熨斗于高祖,曰:“愿执威柄以熨安天下也。”高祖大悦。又遣浑诣韦孝宽所而述穆意焉。适遇平鄴,以功授上仪同三司,封安武郡公。开皇初,进授象城府骠骑将军。晋王广出籓,浑以骠骑领亲信,从往扬州。仁寿元年,从左仆射杨素为行军总管,出夏州北三百里,破突厥阿勿俟斤于纳远川,斩首五百级。进位大将军,拜左武卫将军,领太子宗卫率。
初,穆孙筠卒,高祖议立嗣,浑规欲绍之,谓其妻兄太子左卫率宇文述曰:“若得袭封,当以国赋之半每岁奉公。”述利之,因入白皇太子曰:“立嗣以长,不则以贤。今申明公嗣绝,遍观其子孙,皆无赖,不足以当荣宠。唯金才有勋于国,谓非此人无可以袭封者。”太子许之,竟奏高祖,封浑为申国公,以奉穆嗣。大业初,转右骁卫将军。六年,有诏追改穆封为郕国公,浑仍袭焉。累加光禄大夫。九年,迁右骁卫大将军。
浑既绍父业,日增豪侈,后房曳罗绮者以百数。二岁之后,不以俸物与述。述大恚之,因醉,乃谓其友人于象贤曰:“我竟为金才所卖,死且不忘!”浑亦知其言,由是结隙。后帝讨辽东,有方士安伽陀,自言晓图谶,谓帝曰:“当有李氏应为天子。”劝尽诛海内凡姓李者。述知之,因诬构浑于帝曰:“伽陀之言信有徵矣。臣与金才夙亲,闻其情趣大异。常日数共李敏、善衡等,日夜屏语,或终夕不寐。浑大臣也,家代隆盛,身捉禁兵,不宜如此。愿陛下察之。”帝曰:“公言是矣,可觅其事。”述乃遣武贲郎将裴仁基表告浑反,即日发宿卫千余人付述,掩浑等家,遣左丞元文都、御史大夫裴蕴杂治之。案问数曰,不得其反状,以实奏闻。帝不纳,更遣述穷治之。述入狱中,召出敏妻宇文氏谓之曰:“夫人,帝甥也,何患无贤夫!李敏、金才,名当妖谶,国家杀之,无可救也。夫人当自求全,若相用语,身当不坐。”敏妻曰:“不知所出,惟尊长教之。”述曰:“可言李家谋反,金才尝告敏云:‘汝应图箓,当为天子。今主上好兵,劳扰百姓,此亦天亡隋时也,正当共汝取之。若复渡辽,吾与汝必为大将,每军二万余兵,固以五万人矣。又发诸房子侄,内外亲娅,并募从征。吾家子弟,决为主帅,分领兵马,散在诸军,伺候间隙,首尾相应。吾与汝前发,袭取御营,子弟响起,各杀军将。一日之间,天下足定矣。”述口自传授,令敏妻写表,封云上密。述持入奏之,曰:“已得金才反状,并有敏妻密表。”帝览之泣曰:“吾宗社几倾,赖亲家公而获全耳。”于是诛浑、敏等宗族三十二人,自余无少长,皆徙岭外。
浑从父兄威,开皇初,以平蛮功,官至上柱国、黎国公。
询字孝询。父贤,周大将军。询沉深有大略,颇涉书记。仕周纳言上士,俄转内史上士,兼掌吏部,以干济闻。建德三年,武帝幸云阳宫,拜司卫上士,委以留府事。周卫王直作乱,焚肃章门,询于内益火,故贼不得入。帝闻而善之,拜仪同三司,迁长安令。累迁英果中大夫。屡以军功,加位大将军,赐爵平高郡公。
高祖为丞相,尉迥作乱,遣韦孝宽击之,以询为元帅长史,委以心膂。军至永桥,诸将不一,询密启高祖,请重臣监护。高祖遂令高颎监军,与颎同心协力,唯询而已。及平尉迥,进位上柱国,改封陇西郡公,赐帛千匹,加以口马。
开皇元年,引杜阳水灌三趾原,询督其役,民赖其利。寻检校襄州总管事。岁余,拜显州总管。数年,以疾征还京师,中使顾问不绝。卒于家,时年四十九,上悼惜者久之。谥曰襄。有子元方嗣。
崇字永隆,英果有筹算,胆力过人。周元年,以父贤勋,封乃乐县侯。时年尚小,拜爵之日,亲族相贺,崇独泣下。贤怪而问之,对曰:“无勋于国,而幼少封侯,当报主恩,不得终于孝养,是以悲耳。”贤由此大奇之。起家州主簿,非其所好,辞不就官,求为将兵都督。随宇文护伐齐,以功最,擢授仪同三司。寻除小司金大夫,治军器监。建德初,迁少侍伯大夫,转少承御大夫,摄太子宫正。周武帝平齐,引参谋议,以幼加授开府,封襄阳县公,邑一千户。寻改封广宗县公,转太府中大夫,历工部中大夫,迁右司驭。高祖为丞相,迁左司武上大夫,加授上开府仪同大将军。寻为怀州刺史,进爵郡公,加邑至二千户。尉迥反,遣使招之。崇初欲相应,后知叔父穆以并州附高祖,慨然太息曰:“合家富贵者数十人,值国有难,竟不能扶倾继绝,复何面目处天地间乎!”韦孝宽亦疑之,与俱卧起。其兄询时为元帅长史,每讽谕之,崇由是亦归心焉。及破尉惇,拜大将军。既平尉迥,授徐州总管,寻进位上柱国。
开皇三年,除幽州总管。突阙犯塞,崇辄破之。奚、、契丹等慑其威略,争来内附。其后突厥大为寇掠,崇率步骑三千拒之,转战十余日,师人多死,遂保于砂城。突厥围之。城本荒废,不可守御,晓夕力战,又无所食,每夜出掠贼营,复得六畜,以继军粮。突厥畏之,厚为其备,每夜中结阵以待之。崇军苦饥,出辄遇敌,死亡略尽,迟明奔还城者,尚且百许人,然多伤重,不堪更战。突厥意欲降之,遣使谓崇曰:“若来降者,封为特勤。”崇知必不免,令其士卒曰:“崇丧师徒,罪当死,今日效命以谢国家。待看吾死,且可降贼,方便散走,努力还乡。若见至尊,道崇此意。”乃挺刃突贼,复杀二人。贼乱射之,卒于阵,年四十八。赠豫鄎申永浍亳六州诸军事、豫州刺史,谥曰壮。子敏嗣。
敏字树生。高祖以其父死王事,养宫中者久之。及长,袭爵广宗公,起家左千牛。美姿仪,善骑射,歌舞管弦,无不通解。开皇初,周宣帝后封乐平公主,有女娥英,妙择婚对,敕贵公子弟集弘圣宫者,日以百数。公主亲在帷中,并令自序,并试技艺。选不中者,辄引出之。至敏而合意,竟为姻媾。敏假一品羽仪,礼如尚帝之女。后将侍宴,公主谓敏曰:“我以四海与至尊,唯一女夫,当为汝求柱国。若授馀官,汝慎无谢。”及进见上,上亲御琵琶,遣敏歌舞。既而大悦,谓公主曰:“李敏何官?”对曰:“一白丁耳。”上因谓敏曰:“今授汝仪同。”敏不答。上曰:“不满尔意邪?今授汝开府。”敏又不谢。上曰:“公主有大功于我,我何得向其女婿而惜官乎!今授卿柱国。”敏乃拜而蹈舞。遂于坐发诏授柱国,以本官宿卫。后避讳,改封经城县公,邑一千户。历蒲、豳、金、华、敷州刺史,多不莅职,常留京师,往来宫内,侍从游宴,赏赐超于功臣。后幸仁寿宫,以为岐州刺史。
大业初,转卫尉卿。乐平公主之将薨也,遗言于炀帝曰:“妾无子息,唯有一女。不自忧死,但深怜之。今汤沐邑,乞回与敏。”帝从之。竟食五千户,摄屯卫将军。杨玄感反后城大兴,敏之策也。转将作监,从征高丽,领新城道军将,加光禄大夫。十年,帝复征辽东,遣敏于黎阳督运。时或言敏一名洪兒,帝疑“洪”字当谶,尝面告之,冀其引决。敏由是大惧,数与金才、善衡等屏人私语。宇文述知而奏之,竟与浑同诛,年三十九。其妻宇文氏,后数月亦赐鸩而终。
○梁睿
梁睿,字恃德,安定乌氏人也。父御,西魏太尉。睿少沉敏,有行检。周太祖时,以功臣子养宫中者数年。其后命诸子与睿游处,同师共业,情契甚欢。七岁,袭爵广平郡公,累加仪同三司,邑五百户。寻为本州大中正。魏恭帝时加开府,改封为五龙郡公,拜渭州刺史。周闵帝受禅,征为御伯。未几,出为中州刺史,镇新安,以备齐。齐人来寇,睿辄挫之,帝甚嘉叹。拜大将军,进爵蒋国公,入为司会。后从齐王宪拒齐将斛律明月于洛阳,每战有功,迁小冢宰。武帝时,历敷州刺史、凉安二州总管,俱有惠政,进位柱国。
高祖总百揆,代王谦为益州总管。行至汉川而谦反,遣兵攻始州,睿不得进。高祖命睿为行军元帅,率行军总管于义、张威、达奚长儒、梁升、石孝义步骑二十万讨之。时谦遣开府李三王等守通谷,睿使张威击破之,擒数千人,进至龙门。谦将赵俨、秦会拥众十万,据嶮为营,周亘三十里。睿令将士衔枚出自间道,四面奋击,力战破之。蜀人大骇,睿鼓行而进。谦将敬豪守剑阁,梁岩拒平林,并惧而来降。谦又令高阿那肱、达奚惎等以盛兵攻利州。闻睿将至,惎分兵据开远。睿顾谓将士曰:“此虏据要,欲遏吾兵势,吾当出其不意,破之必矣。”遣上开府拓拔宗趣剑阁,大将军宇文夐诣巴西,大将军赵达水军入嘉陵。睿遣张威、王伦、贺若震、于义、韩相贵、阿那惠等分道攻惎,自午及申,破之。惎奔归于谦。睿进逼成都,谦令达奚惎、乙弗虔城守,亲率精兵五万,背城结阵。睿击之,谦不利,将入城,惎、虔以城降,拒谦不内。谦将麾下三十骑遁走,新都令王宝执之。睿斩谦于市,剑南悉平。进位上柱国,总管如故。赐物五千段,奴婢一千口,金二千两,银三千两,食邑千户。
睿时威振西川,夷、獠归附,唯南宁酋帅爨震恃远不宾。睿上疏曰:“窃以远抚长驾,王者令图,易俗移风,有国恆典。南宁州,汉世柯之地,近代已来,分置兴古、云南、建宁、硃提四郡。户口殷众,金宝富饶,二河有骏马、明珠,益宁出盐井、犀角。晋太始七年,以益州旷远,分置宁州。至伪梁南宁州刺史徐文盛,被湘东征赴荆州,属东夏尚阻,未遑远略。土民爨瓚遂窃据一方,国家遥授刺史。其子震,相承至今。而震臣礼多亏,贡赋不入,每年奉献,不过数十匹马。其处去益,路止一千,硃提北境,即兴戎州接界。如闻彼人苦其苛政,思被皇风。伏惟大丞相匡赞圣朝,宁济区宇,绝后光前,方垂万代,辟土服远,今正其时。幸因平蜀士众,不烦重兴师旅,押獠既讫,即请略定南宁。自卢、戎已来,军粮须给,过此即于蛮夷征税,以供兵马。其宁州、硃提、云南、西爨,并置总管州镇。计彼熟蛮租调,足供城防食储。一则以肃蛮夷,二则裨益军国。今谨件南宁州郡县及事意如别。有大都督杜神敬,昔曾使彼,具所谙练,今并送往。”书未答,又请曰:“窃以柔远能迩,著自前经,拓土开疆,王者所务。南宁州,汉代柯之郡,其地沃壤,多是汉人,既饶宝物,又出名马。今若往取,仍置州郡,一则远振威名,二则有益军国。其处与交、广相接,路乃非遥。汉代开此,本为讨越之计。伐陈之日,复是一机,以此商量,决谓须取。”高祖深纳之,然以天下初定,恐民心不安,故未之许。后竟遣史万岁讨平之,并因睿之策也。
睿威惠兼著,民夷悦服,声望逾重,高祖阴惮之。薛道衡从军在蜀,因入接宴,说睿曰:“天下之望,已归于隋。”密令劝进,高祖大悦。及受禅,顾待弥隆。睿复上平陈之策,上善之,下诏曰:“公英风震动,妙算纵横,清荡江南,宛然可见。循环三复,但以欣然。公既上才,若管戎律,一举大定,固在不疑。但朕初临天下,政道未洽,恐先穷武事,未为尽善。昔公孙述、隗嚣,汉之贼也,光武与其通和,称为皇帝。尉佗之于高祖,初犹不臣。孙晧之答晋文,书尚云白。或寻款服,或即灭亡。王者体大,义存遵养,虽陈国来朝,未尽籓节,如公大略,诚须责罪,尚欲且缓其诛,宜知此意。淮海未灭,必兴师旅,若命永袭,终当相屈。想以身许国,无足致辞也。”睿乃止焉。
睿时见突厥方强,恐为边患,复陈镇守之策十余事,上书奏之曰:“窃以戎狄作患,其来久矣。防遏之道,自古为难。所以周无上算,汉收下策,以其倏来忽往,云屯雾散,强则骋其犯塞,弱又不可尽除故也。今皇祚肇兴,宇内宁一,唯有突厥种类,尚为边梗。此臣所以废寝与食,寤寐思之。昔匈奴未平,去病辞宅,先零尚在,充国自劾。臣才非古烈,而志追昔士。谨件安置北边城镇烽候,及人马粮贮战守事意如别,谨并图上呈,伏惟裁览。”上嘉叹久之,答以厚意。
睿时自以周代旧臣,久居重镇,内不自安,屡请入朝,于是征还京师。及引见,上为之兴,命睿上殿,握手极欢。睿退谓所亲曰:“功遂身退,今其时也。”遂谢病于家,阖门自守,不交当代。上赐以版舆,每有朝觐,必令三卫舆上殿。睿初平王谦之始,自以威名太盛,恐为时所忌,遂大受金贿以自秽。由是勋簿多不以实,诣朝堂称屈者,前后百数。上令有司案验其事,主者多获罪。睿惶惧,上表陈谢,请归大理。上慰谕遣之。
十五年,从上至洛阳而卒,时年六十五。谥曰襄。子洋嗣,官历嵩、徐二州刺史、武贲郎将。大业六年,诏追改封睿为戴公,命以洋袭焉。
史臣曰:李穆、梁睿,皆周室功臣,高祖王业初基,俱受腹心之寄。故穆首登师傅,睿终膺殊宠,观其见机而动,抑亦民之先觉。然方魏朝之贞烈,有愧王陵,比晋室之忠臣,终惭徐广。穆之子孙,特为隆盛,硃轮华毂,凡数十人,见忌当时,祸难遄及,得之非道,可不戒欤!
*********列传第三 刘昉
刘昉,博陵望都人也。父孟良,大司农。从魏武入关,周太祖以为东梁州刺史。昉性轻狡,有奸数。周武帝时 ,以功臣子入侍皇太子。及宣帝嗣位,以技佞见狎,出入宫掖,宠冠一时。授大都督,迁小御正,与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并见亲信。及帝不悆,召方及之仪俱入卧内,属以后事。帝喑不复能言。昉见静帝幼冲,不堪负荷。然昉素知高祖,又以后父之故,有重名于天下,遂与郑译谋,引高祖辅政。高祖固让,不敢当。昉曰:“公若为,当速为之;如不为,昉自为也。”高祖乃从之。
及高祖为承相,以昉为司马。时宣帝弟汉王赞居禁中,每与高祖同帐而坐。昉饰美妓进于赞,赞甚悦之。昉因说赞曰:“大王先帝之弟,时望所归。孺子幼冲,岂堪大事!今先帝初崩,群情尚扰,王且归第。待事宁之后,入为天子,此万全之计也。”赞时年未弱冠,性识庸下,闻昉之说,以为信然,遂从之。高祖以昉有定策之功,拜下大将军,封黄国公,与沛国公郑译皆为心膂。前后赏赐巨万,出入以甲士自卫,朝野倾瞩,称为黄、沛。时人为之语曰:“刘昉牵前,郑译推后。”昉自恃其功,颇有骄色。然性粗疏,溺于财利,富商大贾,朝夕盈门。
于时尉迥起兵,高祖令韦孝宽讨之。至武陟,诸将不一。高祖欲遣昉、译一人往监军,因谓之曰:“须得心膂以统大军,公等两人,谁当行者?”昉自言未尝为将,译又以母老为请,高祖不怪。而高颎请行,遂遣之。由是恩礼渐薄。又王谦、司马消难相继而反,高祖忧之,忘寝与食。昉逸游纵酒,不以职司为意,相府事物,多所遗落。高祖深衔之,以高颎代为司马。是后益见疏忌。及受禅,进位柱国,改封舒国公,闲居无事,不复任使。昉自以佐命元功,中被疏远,甚不自安。后遇京师饥,上令禁酒,昉使妾赁屋,当垆沽酒。治书侍御史梁毗劾奏昉曰:“臣闻处贵则戒之以奢,持满则守之以约。昉既位列群公,秩高庶尹,縻爵稍久,厚禄已淹,正当戒满归盈,鉴斯止足,何乃规曲蘖之润,竞锥刀之末,身昵酒徒,家为逋薮?若不纠绳,何以肃厉!”有诏不治。昉郁郁不得志。时柱国梁士彦、宇文忻俱失职忿望,昉并与之交,数相来往。士彦妻有美色,昉因与私通,士彦不之知也,情好弥协,遂相与谋反,许推士彦为帝。后事泄,上穷治之。昉自知不免,默无所对。下诏诛之,曰:
朕君临四海,慈爱为心。加以起自布衣,入升皇极,公卿之内,非亲则友,位虽差等,情皆旧人。护短全长,恆思覆育,每殷勤戒约,言无不尽。天之历数,定于杳冥,岂虑苞藏之心,能为国家之害?欲使其长守富贵,不触刑书故也。上柱国、郕国公梁士彦,上柱国、巳国公宇文忻,柱国、舒国公刘昉等,朕受命之初,并展勤力,酬勋报效,荣高禄重。待之既厚,爱之实隆,朝夕宴言,备知朕意。但心如溪壑,志等豺狼,不荷朝恩,忽谋逆乱。士彦爰始幼来,恆自诬罔,称有相者,云其应箓,年过六十,必据九五。初平尉迥,暂临相州,已有反心,彰于行路。朕即遣人代之,不声其罪。入京之后,逆意转深。忻、昉之徒,言相扶助。士彦许率僮仆,克期不远,欲于蒲州起事,即断河桥,捉黎阳之关,塞河阳之路,劫调布以为牟甲,募盗贼而为战士,就食之人,亦云易集。轻忽朝廷,嗤笑官人,自谓一朝奋发,无人当者。其第二子刚,每常苦谏,第三子叔谐,固深劝奖。朕既闻知,犹恐枉滥,乃授晋部之任,欲验蒲州之情。士彦得以欣然,云是天赞,忻及昉等,皆贺时来。忻往定鄴城,自矜不已,位极人臣,犹恨赏薄。云我欲反,何虑不成。怒色忿言,所在流布。朕深念其功,不计其礼,任以武候,授以领军,寄之爪牙,委之心腹。忻密为异计,树党宫闱,多奏亲友,入参宿卫。朕推心待物,言刻依许。为而弗止,心迹渐彰,仍解禁兵,令其改悔。而志规不逞,愈结于怀,乃与士彦情意偏厚,要请神明,誓不负约。俱营贼逆,逢则交谋,委彦河东,自许关右,蒲津之事,即望从征,两军结东西之旅,一举合连横之势,然后北破晋阳,还图宗社。昉入佐相府,便为非法,三度事发,二度其妇自论。常云姓是“卯金刀”,名是“一万日”,刘氏应王,为万日天子。朕训之导之,示其利害,每加宽宥,望其修改。口请自新,志存如旧,亦与士彦情好深重,逆节奸心,尽探肝鬲。尝共士彦论太白所犯,问东井之间,思秦地之乱,访轩辕之里,愿宫掖之灾。唯待蒲坂事兴,欲在关内应接。残贼之策,千端万绪。惟忻及昉,名位并高,宁肯北面曲躬,臣于士彦,乃是各怀不逊,图成乱阶,一得扰攘之基,方逞吞并之事。人之奸诈,一至于此!虽国有常刑,罪在不赦,朕载思草创,咸著厥诚,情用愍然,未忍极法。士彦、忻、昉,身为谋首,叔谐赞成父意,义实难容,并已处尽。士彦、忻、昉兄弟叔侄,特恕其命,有官者除名。士彦小男女、忻母妻女及小男并放。士彦、叔谐妻妾及资财田宅,忻、昉妻妾及资财田宅,悉没官。士彦、昉兒年十五以上远配。上仪同薛摩兒,是士彦交旧,上柱国府户曹参军事裴石达,是士彦府僚,反状逆心,巨细皆委。薛摩兒闻语,仍相应和,俱不申陈,宜从大辟。问即承引,颇是恕心,可除名免死。朕握图当箓,六载于斯,政事徒勤,淳化未洽,兴言轸念,良深叹愤!
临刑,至朝堂,宇文忻见高颎,向之叩头求哀。昉勃然谓忻曰:“事形如此,何叩头之有!”于是伏诛,籍没其家。后数日,上素服临射殿,尽取昉敢、忻、士彦三家资物置于前,令百僚射取之,以为鉴诫云。
○郑译
郑译,字正义,荥阳开封人也。祖琼,魏太常。父道邕,魏司空。译颇有学识,兼知钟律,善骑射。译从祖开府文宽,尚魏平阳公主,则周太祖元后之妹也。主无子,太祖令译后之。由是译少为太祖所亲,恆令与诸子游集。年十余岁,尝诣相府司录李长宗,长宗于众中戏之。译敛容谓长宗曰:“明公位望不轻,瞻仰斯属,辄相玩狎,无乃丧德也。”长宗甚异之。文宽后诞二子,译复归本生。
周武帝时,起家给事中士,拜银青光禄大夫,转左侍上士。与仪同刘昉恆侍帝侧。译时丧妻,帝命译尚梁安固公主。及帝亲总万机,以为御正下大夫,俄转太子宫尹。时太子多失德,内史中大夫乌丸轨每劝帝废太子而立秦王,由是太子恆不自安。其后诏太子西征吐谷浑,太子乃阴谓译曰:“秦王,上爱子也。乌丸轨,上信臣也。今吾此行,得无扶苏之事乎?”译曰:“愿殿下勉著仁孝,无失子道而已。勿为他虑。”太子然之。既破贼,译以功最,赐爵开国子,邑三百户。后坐亵狎皇太子,帝大怒,除名为民。太子复召之,译戏狎如初。因言于太子曰:“殿下何时可得据天下?”太子悦而益昵之。及帝崩,太子嗣位,是为宣帝。超拜开府、内史下大夫、封归昌县公,邑一千户,委以朝政。俄迁内史上大夫,进封沛国公,邑五千户,以其子善愿为归昌公,元琮为永安县男,又监国史。译颇专权,时帝幸东京,译擅取官材,自营私第,坐是复除名为民。刘昉数言于帝,帝复召之,顾待如初。诏领内史事。
初,高祖与译有同学之旧,译又素知高祖相表有奇,倾心相结。至是,高祖为宣帝所忌,情不自安,尝在永巷私于译曰:“久愿出籓,公所悉也。敢布心腹,少留意焉。”译曰:“以公德望,天下归心,欲求多福,岂敢忘也。谨即言之。”时将遣译南征,译请元帅。帝曰:“卿意如何?”译对曰:“若定江东,自非懿戚重臣无以镇抚。可令隋公行,且为寿阳总管以督军事。”帝从之。乃下诏以高祖为扬州总管,译发兵俱会寿阳以伐陈。行有日矣,帝不悆,遂与御正下大夫刘昉谋,引高祖入受顾托。既而译宣诏,文武百官皆受高祖节度。时御正中大夫颜之仪与宦者谋,引大将军宇文仲辅政。仲已至御坐,译知之,遽率开府杨惠及刘昉、皇甫绩、柳裘俱入。仲与之仪见译等,愕然,逡巡欲出,高祖因执之。于是矫诏复以译为内史上大夫。明日,高祖为丞相,拜译柱国、相府长史、治内史上大夫事。及高祖为大冢宰,总百揆,以译兼领天官都府司会,总六府事。出入卧内,言无不从,赏赐玉帛不可胜计。每出入,以甲士从。拜其子元璹为仪同。时尉迥、王谦、司马消难等作乱,高祖逾加亲礼。俄而进位上柱国,恕以十死。
译性轻险,不亲职务,而脏货狼籍。高祖阴疏之,然以其有定策功,不忍废放,阴敕官属不得白事于译。译犹坐事,无所关预。译惧,顿首求解职,高祖宽谕之,接以恩礼。及上受禅,以上柱国公归第,赏赐丰厚。进子元璹爵城皋郡公,邑二千户,元洵永安男。追赠其父及亡兄二人并为刺史。译自以被疏,阴呼道士章醮以祈福助,其婢奏译厌蛊左道。上谓译曰:“我不负公,此何意也?”译无以对。译又与母别居,为宪司所劾,由是除名。下诏曰:“译嘉谋良策,寂尔无闻,鬻狱卖官,沸腾盈耳。若留之于世,在人为不道之臣,戮之于朝,入地为不孝之鬼。有累幽显,无以置之,宜赐以《孝经》,令其熟读。”仍遣与母共居。
未几,诏译参撰律令,复授开府、隆州刺史。请还治疾,有诏征之,见于醴泉宫。上赐宴甚欢,因谓译曰:“贬退已久,情相矜愍。”于是复爵沛国公,位上柱国。上顾谓侍臣曰:“郑译与朕同生共死,间关危难,兴言念此,何日忘之!”译因奉觞上寿。上令内史令李德林立作诏书,高颎戏谓译曰:“笔干。”译答曰:“出为方岳,杖策言归,不得一钱,何以润笔。”上大笑。未几,诏译参议乐事。译以周代七声废缺,自大隋受命,礼乐宜新,更修七始之义,名曰《乐府声调》,凡八篇。奏之,上嘉美焉。俄迁岐州刺史。在职岁余,复奉诏定乐于太常,前后所论乐事,语在《音律志》。上劳译曰:“律令则公定之,音乐则公正之。礼乐律令,公居其三,良足美也。”于是还岐州。开皇十一年,以疾卒官,时年五十二,上遣使吊祭焉。谥曰达。子元璹嗣。炀帝初立,五等悉除,以译佐命元功,诏追改封译莘公,以元璹袭。
元璹初为骠骑将军,后转武贲郎将,数以军功进位右光禄大夫,迁右候卫将军。大业末,出为文城太守。及义兵起,义将张伦略地至文城,元璹以城归之。
○柳裘
柳裘,字茂和,河东解人,齐司空世隆之曾孙也。祖惔,梁尚书左仆射。父明,太子舍人、义兴太守。裘少聪慧,弱冠有令名,在梁仕历尚书郎、驸马都尉。梁元帝为魏军所逼,遣裘请和于魏。俄而江陵陷,遂入关中。周明、武间,自麟趾学士累迁太子侍读,封昌乐县侯。后除天官府都上士。宣帝即位,拜仪同三司,进爵为公,转御饰大夫。及帝不悆,留侍禁中,与刘昉、韦、皇甫绩同谋,引高祖入总万机。高祖固让不许。裘进曰:“时不可再,机不可失,今事已然,宜早定大计。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如更迁延,恐贻后悔。”高祖从之。进位上开府,拜内史大夫,委以机密。及尉迥作乱,天下骚动,并州总管李穆颇怀犹豫,高祖令裘往喻之。裘见穆,盛陈利害,穆甚悦,遂归心于高祖。后以奉使功,赐彩三百匹,金九环带一腰。时司马消难阻兵安陆,又令喻之,未到而消难奔陈。高祖即令裘随便安集淮南,赐马及杂物。开皇元年,进位大将军,拜许州刺史。在官清简,吏民怀之。复转曹州刺史。其后上思裘定策功,欲加荣秩,将征之,顾问朝臣曰:“曹州刺史何当入朝?”或对曰:“即今冬也。”帝乃止。裘寻卒,高祖伤惜者久之,谥曰安。子惠童嗣。
○皇甫绩韦纮
皇甫绩,字功明,安定朝那人也。祖穆,魏陇东太守。父道,周湖州刺史、雍州都督。绩三岁而孤,为外祖韦孝宽所鞠养。尝与诸外兄博奕,孝宽以其惰业,督以严训,愍绩孤幼,特舍之。绩叹曰:“我无庭训,养于外氏,不能克躬励己,何以成立?”深自感激,命左右自杖三十。孝宽闻而对之流涕。于是精心好学,略涉经史。周武帝为鲁公时,引为侍读。建德初,转宫尹中士。武帝尝避暑云阳宫,时宣帝为太子监国。卫剌王作乱,城门已闭,百僚多有遁者。绩闻难赴之,于玄武门遇皇太子,太子下楼执绩手,悲喜交集。帝闻而嘉之,迁小宫尹。宣政初,录前后功,封义阳县男,拜畿伯下大夫,累转御正下大夫。宣帝崩,高祖总己,绩有力焉,语在《郑译传》。加位上开府,转内史中大夫,进封郡公,邑千户。寻拜大将军。开皇元年,出为豫州刺史,增邑通前二千五百户。寻拜都官尚书。后数载,转晋州刺史,将之官,稽首而言曰:“臣实庸鄙,无益于国,每思犯难以报国恩。今伪陈尚存,以臣度之,有三可灭。”上问其故,‘绩答曰:“大吞小,一也;以有道伐无道,二也;纳叛臣萧岩,于我有词,三也。陛下若命鹰扬之将,臣请预戎行,展丝发之效。”上嘉其壮志,劳而遣之。及陈平,拜苏州刺史。
高智慧等作乱江南,州民顾子元发兵应之,因以攻绩,相持八旬。子元素感绩恩,于冬至日遣使奉牛酒。绩遗子元书曰:“皇帝握符受箓,合极通灵,受揖让于唐、虞,弃干戈于汤、武。东逾蟠木,方朔所未穷西尽流沙,张骞所不至。玄漠黄龙之外,交臂来王;葱岭、榆关之表,屈膝请吏。曩者伪陈独阻声教,江东士民困于荼毒。皇天辅仁,假手朝廷,聊申薄伐,应时瓦解。金陵百姓,死而复生,吴、会臣民,白骨还肉。唯当怀音感德,行歌击壤,岂宜自同吠主,翻成反噬。卿非吾民,何须酒礼?吾是隋将,何容外交?易子析骸,未能相告,况是足食足兵,高城深堑,坐待强援,绰有余力。何劳踵轻敝之俗,作虚伪之辞,欲阻诚臣之心,徒惑骁雄之志。以此见期,必不可得。卿宜善思活路,晓谕黎元,能早改迷,失道非远。”子元得书,于城下顿首陈谢。杨素援兵至,合击破之。拜信州总管、十二州诸军事。俄以病乞骸骨,诏征还京,赐以御药,中使相望,顾问不绝。卒于家,时年五十二。谥曰安。子亻思嗣。大业之世,官至尚书主爵郎。
韦者,京兆人也。仕周内史大夫。高祖以有定策之功,累迁上柱国,封普安郡公。开皇初,卒于蒲州刺史。
○卢贲
卢贲,字子徵,涿郡范阳人也。父光,周开府、燕郡公。贲略涉书记,颇解钟律。周武帝时,袭爵燕郡公,邑一千九百户。后历鲁阳太守、太子小宫尹、仪同三司。平齐有功,增邑四百户,转司武上士。时高祖为大司武,贲知高祖为非常人,深自推结。宣帝嗣位,加开府。
及高祖初被顾托,群情未一,乃引贲置于左右。高祖将之东第,百官皆不知所去。高祖潜令贲部伍仗卫,因召公卿而谓曰:“欲求富贵者,当相随来。”往往偶语,欲有去就。贲严兵而至,众莫敢动。出崇阳门,至东宫,门者拒不内。贲谕之,不去,瞋目叱之,门者遂却。既而高祖得入。贲恆典宿卫,后承问,进说曰:“周历已尽,天人之望,实归明公,愿早应天顺民也。天与不取,反受其咎。”高祖甚然之。及受禅,命贲清宫,因典宿卫。贲于是奏改周代旗帜,更为嘉名。其青龙、驺虞、硃雀、玄武、千秋、万岁之旗,皆贲所创也。寻拜散骑常侍,兼太子左庶子、左领军、右将军。
时高颎、苏威共掌朝政,贲甚不平之。柱国刘昉时被疏忌,贲因讽昉及上柱国元谐、李询、华州刺史张宾等,谋黜颎、威,五人相与辅政。又以晋王上之爱子,谋行废立。复私谓皇太子曰:“贲将数谒殿下,恐为上所谴,愿察区区之心。”谋泄,上穷治其事。昉等委罪于宾、贲,公卿奏二人坐当死。上以龙潜之旧,不忍加诛,并除名为民。宾未几卒。
岁余,贲复爵位,检校太常卿。贲以古乐宫悬七八,损益不同,历代通儒,议无定准,于是上表曰:“殷人以上,通用五音,周武克殷,得鹑火、天驷之应,其音用七。汉兴,加应钟,故十六枚而在一虡。郑玄注《周礼》,二八十六为虡。此则七八之义,其来远矣。然世有沿革,用舍不同,至周武帝,复改悬七,以林钟为宫。夫乐者,治之本也,故移风易俗,莫善于乐,是以吴札观而辩兴亡。然则乐也者,所以动天地,感鬼神,情发于声,治乱斯应。周武以林钟为宫,盖将亡之徵也。且林钟之管,即黄钟下生之义。黄钟,君也,而生于臣,明为皇家九五之应。又阴者臣也,而居君位,更显国家登极之祥。斯实冥数相符,非关人事。伏惟陛下握图御宇,道迈前王,功成作乐,焕乎曩策。臣闻五帝不相沿乐,三王不相袭礼,此盖随时改制,而不失雅正者也。”上竟从之,即改七悬八,以黄钟为宫。诏贲与仪同杨庆和删定周、齐音律。
未几,拜郢州刺史,寻转虢州刺史。后迁怀州刺史,决沁水东注,名曰利民渠,又派入温县,名曰温润渠,以溉舄卤,民赖其利。后数年,转齐州刺史。民饥,谷米踊贵,闭人粜而自粜之。坐是除名为民。
后从幸洛阳,上从容谓贲曰:“我始为大司马时,卿以布腹心于我。及总百揆,频繁左右,与卿足为恩旧。卿若无过者,位与高颎齐。坐与凶人交构,由是废黜。言念畴昔之恩,复当牧伯之位,何乃不思报效,以至于此!吾不忍杀卿,是屈法申私耳。”贲俯伏陈谢,诏复本官。后数日,对诏失旨,又自叙功绩,有怨言。上大怒,顾谓群臣曰:“吾将与贲一州,观此不可复用。”后皇太子为其言曰:“此辈并有佐命之功,虽性行轻险,诚不可弃。”上曰:“我抑屈之,全其命也。微刘昉、郑译及贲、柳裘、皇甫绩等,则我不至此。然此等皆反覆子也。当周宣帝时,以无赖得幸,及帝大渐,颜之仪等请以宗王辅政,此辈行诈,顾命于我。我将为治,又欲乱之。故昉谋大逆于前,译为巫蛊于后。如贲之徒,皆不满志。任之则不逊,致之则怨,自难信也,非我弃之。众人见此,或有窃议,谓我薄于功臣,斯不然矣。”苏威进曰:“汉光武欲全功臣,皆以列侯奉朝请。至尊仁育,复用此道以安之。”上曰:“然。”遂废于家,是岁卒,年五十四。
史臣曰:高祖肇基王业,昉、译实启其谋,当轴执钧,物无异论。不能忘身急病,以义断恩,方乃虑难求全,偷安怀禄。暨夫帝迁明德,义非简在,盐梅之寄,自有攸归。言追昔款,内怀觖望,耻居吴、耿之末,羞与绛、灌为伍。事君尽礼,既阙于宿心,不爱其亲,遽彰于物议。其在周也,靡忠贞之节,其奉隋也,愧竭命之诚。非义掩其前功,畜怨兴其后衅,而望不陷刑辟,保贵全生,难矣。柳裘、皇甫绩、卢贲,因人成事,协规不二,大运光启,莫参枢要。斯固在人欲其悦己,在我欲其骂人,理自然也。晏婴有言:“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于昉、译见之矣。
*********列传第四 于义子宣道 宣敏
于义,字慈恭,河南洛阳人也。父谨,从魏武帝入关,仕周 ,官至太师,因家京兆。义少矜严,有操尚,笃志好学。大统末,以父功,赐爵平昌县伯,邑五百户。起家直閤将军。其后改封广都县公。周闵帝受禅,增邑六百户。累迁安武太守,专崇德教,不尚威刑。有郡民张善安、王叔兒争财相讼,义曰:“太守德薄不胜任之所致,非其罪也。”于是取家财,倍与二人,喻而遣去。善安等各怀耻愧,移贯他州。于是风教大洽。其以德化人,皆此类也。进封建平郡公。明、武世,历西京、瓜、邵三州刺史。数从征伐,进位开府。宣帝嗣位,政刑日乱,义上疏谏。时郑译、刘昉以恩幸当权,谓义不利于己,先恶之于帝。帝览表色动,谓侍臣曰:“于义谤讪朝廷也。”御正大夫颜之仪进曰:“古先哲王立诽谤之木,置敢谏之鼓,犹惧不闻过。于义之言,不可罪也。”帝乃解。及高祖作相,王谦构逆,高祖将击之,问将于高颎。颎答曰:“于义素有经略,可为元帅。”高祖初然之。刘昉进曰:“梁睿位望素重,不可居义之下。”高祖乃止。于是以睿为元帅,以义为行军总管。谦将达奚惎拥众据开远,义将左军击破之。寻拜潼州总管,赐奴婢五百口,杂彩三千段,超拜上柱国。时义兄翼为太尉,弟智、兄子仲文并上柱国,大将军已上十余人,称为贵戚。岁余,以疾免职,归于京师。数月卒,时年五十。赠豫州刺史,谥曰刚。赙物千段,粟米五百石。子宣道、宣敏,并知名。
宣道字元明,性谨密,不交非类。仕周,释褐左侍上士。以父功,赐爵成安县男,邑二百户。后转小承御上士。高祖为丞相,引为外兵曹,寻拜仪同。及践阼,迁内史舍人,进爵为子。丁父忧,水浆不入口者累日。献皇后命中使敦谕,岁余,起令视事。免丧,拜车骑将军,兼左卫长史,舍人如故。后六岁,迁太子左卫副率,进位上仪同。卒,年四十二。子志宁,早知名,出继叔父宣敏。
宣敏字仲达,少沉密,有才思。年十一,诣周赵王招,王命之赋诗。宣敏为诗,甚有幽贞之志。王大奇之,坐客莫不嗟赏。起家右侍上士,迁千牛备身。高祖践阼,拜奉车都尉,奉使抚慰巴蜀。及还,上疏曰:
臣闻开盘石之宗,汉室于是惟永;建维城之固,周祚所以灵长。昔秦皇置牧守而罢诸侯,魏后昵谄邪而疏骨肉,遂使宗社移于他族,神器传于异姓。此事之明,甚于观火。然山川设险,非亲勿居。且蜀土沃饶,人物殷阜,西通邛僰,南属荆巫。周德之衰,兹土遂成戎首;炎政失御,此地便为祸先。是以明者防于无形,治者制其未乱,方可庆隆万世,年逾七百。伏惟陛下日角龙颜,膺乐推之运,参天贰地,居揖让之期,亿兆宅心。百神受职,理须树建籓屏,封植子孙,继周、汉之宏图,改秦、魏之覆轨,抑近习之权势,崇公族之本枝。但三蜀、三齐,古称天险,分王戚属,今正其时。若使利建合宜,封树得所,巨猾息其非望,奸臣杜其邪谋。盛业洪基,同天地之长久;英声茂实,齐日月之照临。臣虽学谢多闻,然情深体国,辄申管见,战灼惟深。
帝省表嘉之,谓高颎曰:“于氏世有人焉。”竟纳其言,遣蜀王秀镇于蜀。宣敏常以盛满之诫,昔贤所重,每怀静退,著《述志赋》以见其志焉。未几,卒官,时年二十九。
○阴寿子世师 骨仪
阴寿,字罗云,武威人也。父嵩,周夏州刺史。寿少果烈,有武干,性谨厚,敦然诺。周世屡以军功,拜仪同。从武帝平齐,进位开府,赐物千段,奴婢百口,女乐二十人。及高祖为丞相,引寿为掾。尉迥作乱,高祖以韦孝宽为元帅击之,令寿监军。时孝宽有疾,不能亲总戎事,每卧帐中,遣妇人传教命。三军纲纪,皆取决于寿。以功进位上柱国。寻以行军总管镇幽州,即拜幽州总管,封赵国公。时有高宝宁者,齐氏之疏属也,为人桀黠,有筹算,在齐久镇黄龙。及齐灭,周武帝拜为营州刺史,甚得华夷之心。高祖为丞相,遂连结契丹、靺鞨举兵反。高祖以中原多故,未遑进讨,以书喻之而不得。开皇初,又引突厥攻围北平。至是,令寿率步骑数万,出卢龙塞以讨之。宝宁求救于突厥。时卫王爽等诸将数道北征,突厥不能援。宝宁弃城奔于碛北,黄龙诸县悉平。寿班师,留开府成道昂镇之。宝宁遣其子僧伽率轻骑掠城下而去。寻引契丹、靺鞨之众来攻,道昂苦战连日乃退。寿患之,于是重购宝宁,又遣人阴间其所亲任者赵世模、王威等。月余,世模率其众降,宝宁复走契丹,为其麾下赵修罗所杀,北边遂安。赐物千段。未几,卒官,赠司空。子世师嗣。
世师少有节概,性忠厚,多武艺。弱冠,以功臣子拜仪同,累迁骠骑将军。炀帝嗣位,领东都瓦工监。后三岁,拜张掖太守。先是,吐谷浑及党项羌屡为侵掠,世师至郡,有来寇者,亲自捕击,辄擒斩之,深为戎狄所惮。入为武贲郎将。辽东之役,出襄平道。明年,帝复击高丽,以本官为涿郡留守。于时盗贼蜂起,世师逐捕之,往往克捷。及帝还,大加赏劳,拜楼烦太守。时帝在汾阳宫,世师闻始毕可汗将为寇,劝帝幸太原。帝不从,遂有雁门之难。寻迁左翊卫将军,与代王留守京师。及义军至,世师自以世荷隋恩,又籓邸之旧,遂勒兵拒守。月余,城陷,与京兆郡丞骨仪等见诛,时年五十三。
骨仪,京兆长安人也。性刚鲠,有不可夺之志。开皇初,为侍御史,处法平当,不为势利所回。炀帝嗣位,迁尚书右司郎。于时朝政渐乱浊,货赂公行,凡当枢要之职,无问贵贱,并家累金宝。天下士大夫莫不变节,而仪励志守常,介然独立。帝嘉其清苦,超拜京兆郡丞,公方弥著。时刑部尚书卫玄兼领京兆内史,颇行诡道,辄为仪所执正。玄虽不便之,不能伤也。及义兵至,而玄恐祸及己,遂称老病,无所干预。仪与世师同心协契,父子并诛,其后遂绝。世师有子弘智等,以年幼获全。
○窦荣定
窦荣定,扶风平陵人也。父善,周太仆。季父炽,开皇初,为太傅。荣定沈深有器局,容貌瑰伟,美须髯,便弓马。魏文帝时,为千牛备身。周太祖见而奇之,授平东将军,赐爵宜君县子,邑三百户。后从太祖与齐人战于北芒,周师不利,荣定与汝南公宇文神庆帅精骑二千邀击之,齐师乃却。以功拜上仪同。后从武元皇帝引突厥木杆侵齐之并州,赐物三百段。袭爵永富县公,邑千户,进位开府,除忠州刺史。从武帝平齐,加上开府,拜前将军、佽飞中大夫。其妻则高祖姊安成长公主也。高祖少小与之情契甚厚,荣定亦知高祖有人君之表,尤相推结。及高祖作相,领左右宫伯,使镇守天台,总统露门内两箱仗卫,常宿禁中。遇尉迥初平,朝廷颇以山东为意,乃拜荣定为洛州总管以镇之。前后赐缣四千匹,西凉女乐一部。
高祖受禅,来朝京师。上顾谓群臣曰:“朕少恶轻薄,性相近者,唯窦荣定而已。”赐马三百匹,部曲八十户而遣之。坐事除名,高祖以长公主之故,寻拜右武候大将军。上数幸其第,恩赐甚厚。每令尚食局日供羊一口,珍味称是。以佐命功,拜上柱国、宁州刺史。未几,复为右武候大将军。寻除秦州总管,赐吴乐一部。突厥沙钵略寇边,以为行军元帅,率九总管,步骑三万,出凉州。与虏战于高越原,两军相持,其地无水,士卒渴甚,至刺马血而饮,死者十有二三。荣定仰天太息。俄而澍雨,军乃复振。于是进击,数挫其锋,突厥惮之,请盟而去。赐缣万匹,进爵安丰郡公,增邑千六百户。复封子宪为安康郡公,赐缣五千匹。岁余,拜右武卫大将军,俄转左武卫大将军。上欲以为三公,荣定上书曰:“臣每观西朝卫、霍,东都梁、邓,幸托葭莩,位极台铉,宠积骄盈,必致倾覆。向使前贤,少自贬损,远避权势,推而不居,则天命可保,何覆宗之有!臣每览前修,实为畏惧。”上于是乃止。前后赏赐,不可胜计。开皇六年卒,时年五十七。上为之废朝,令左卫大将军元旻监护丧事,赙缣三千匹。上谓侍臣曰:“吾每欲致荣定于三事,其人固让不可。今欲赠之,重违其志。”于是赠冀州刺史、陈国公,谥曰懿。子抗嗣。
抗美容仪,性通率,长于巧思。父卒之后,恩遇弥隆,所赐钱帛金宝,亦以巨万。抗官至定州刺史,复检校幽州总管。炀帝即位,汉王谅构逆,以为抗与通谋,由是除名,以其弟庆袭封陈公焉。
庆亦有姿仪,性和厚,颇工草隶。初封永富郡公,官至河东太守、卫尉卿。大业之末,出为南郡太守,为盗贼所害。
庆弟璇,亦工草隶,颇解钟律。官历颍川、南郡、扶风太守。
○元景山
元景山,字珤岳,河南洛阳人也。祖燮,魏安定王。父琰,宋安王。景山少有器局,干略过人。周闵帝时,从大司马贺兰祥击吐谷浑,以功拜抚军将军。其后数从征伐,累迁仪同三司,赐爵文昌县公,授亹川防主。后与齐人战于北邙,斩级居多,加开府,迁建州刺史,进封宋安郡公,邑三千户。从武帝平齐,每战有功,拜大将军,改封平原郡公,邑二千户,赐女乐一部,帛六千匹,奴婢二百五十口,牛羊数千。
治亳州总管。先是,州民王回洛、张季真等聚结亡命,每为劫盗。前后牧守不能制。景山下车,逐捕之,回洛、季真挺身奔江南。禽其党与数百人,皆斩之。法令明肃,盗贼屏迹,称为大治。陈人张景遵以淮南内属,为陈将任蛮奴所攻,破其数栅。景山发谯、颍兵援之,蛮奴引军而退。征为候正。宣帝嗣位,从上柱国韦孝宽经略淮南。郧州总管宇文亮谋图不轨,以轻兵袭孝宽。孝宽窘迫,未得整阵,为亮所薄。景山率铁骑三百出击,破之,斩亮传首。以功拜亳州总管。
高祖为丞相,尉迥称兵作乱。荥州刺史宇文胄与迥通谋,阴以书讽动景山。景山执其使,封书诣相府。高祖甚嘉之,进位上大将军。司马消难之以郧州入陈也,陈遣将樊毅、马杰等来援。景山率轻骑五百驰赴之。毅等惧,掠居民而遁。景山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与毅战于漳口,二合皆克。毅等退保甑山镇。其城邑为消难所陷者,悉平之。拜安州总管,进位柱国,前后赐帛二千匹。时桐柏山蛮相聚为乱,景山复击平之。
高祖受禅,拜上柱国。明年,大举伐陈,以景山为行军元帅,率行军总管韩延、吕哲出汉口。遣上开府邓孝儒将劲卒四千,攻陈甑山镇。陈人遣其将陆纶以舟师来援。孝儒逆击,破之。陈将鲁达、陈纪以兵守涢口,景山复遣兵击走之。陈人大骇,甑山、沌阳二镇守将皆弃城而遁。景山将济江,会陈宣帝卒,有诏班师。景山大著威名,甚为敌人所惮。后数载,坐事免,卒于家。时年五十五。赠梁州总管,赐缣千匹,谥曰襄。子成寿嗣。
成寿便弓马,起家千牛备身。以上柱国世子,拜仪同。后为秦王库真车骑。炀帝嗣位,征为左亲卫郎将。杨玄感之乱也,从刑部尚书卫玄击之,以功进位正议大夫,拜西平通守。
○源雄
源雄,字世略,西平乐都人也。祖怀、父纂,俱为魏陇西王。雄少宽厚,伟姿仪。在魏起家秘书郎,寻加征虏将军。属其父为高氏所诛,雄脱身而遁,变姓名,西归长安。周太祖见而器之,赐爵陇西郡公。后从武帝伐齐,以功授开府,改封朔方郡公,拜冀州刺史。时以突厥寇边,徙雄为平州刺史以镇之。未几,检校徐州总管。
及高祖为丞相,尉迥作乱,时雄家累在相州,迥潜以书诱之,雄卒不顾。高祖遗雄书曰:“公妻子在鄴城,虽言离隔,贼徒翦灭,聚会非难。今日已后,不过数旬之别,迟能开慰,无以累怀。徐部大蕃,东南襟带,密迩吴寇,特须安抚。藉公英略,委以边谋,善建功名,用副朝委也。”迥遣其将毕义绪据兰陵,席毗陷昌虑、下邑。雄遣徐州刺史刘仁恩击义绪,仪同刘弘、李琰讨席毗,悉平之。
陈人见中原多故,遣其将陈纪、萧摩诃、任蛮奴、周罗、樊毅等侵江北,西自江陵,东距寿阳,民多应之,攻陷城镇。雄与吴州总管于顗、扬州总管贺若弼、黄州总管元景山等击走之,悉复故地。东潼州刺史曹孝达据州作乱,雄遣兵袭斩之。进位上大将军,拜徐州总管。后数岁,转怀州刺史,寻迁朔州总管。突厥有来寇掠,雄辄捕斩之,深为北夷所惮。
伐陈之役,高祖下册书曰:“於戏!唯尔上大将军、朔方公雄,识悟明允,风神果毅。往牧徐方,时逢寇逆,建旟马邑,安抚北蕃。嘉谋绝外境之虞,挺剑息韦韝之望。沙漠以北,俱荷威恩,吕梁之间,罔不怀惠。但江淮蕞尔,有陈僭逆,今将董率戎旅,清彼东南,是用命尔为行军总管。往钦哉!”于是从秦王俊出信州道。及陈平,以功进位上柱国。赐子崇爵端氏县伯,褒为安化县伯,赐物五千段,复镇朔州。二岁,上表乞骸骨,征还京师,卒于家,时年七十。
子崇嗣,官至仪同。大业中,自上党赞治入为尚书虞部郎。及天下盗起,将兵讨北海,与贼力战而死,赠正议大夫。
○豆卢勣子毓勣 兄通
豆卢勣,字定东,昌黎徒河人也。本姓慕容,燕北地王精之后也。中山败,归魏,北人谓归义为“豆卢”,因氏焉。祖苌,魏柔玄镇大将。父宁,柱国、太保。勣初生时,周太祖亲幸宁家称庆,时遇新破齐师,太祖因字之曰定东。勣聪悟,有器局。少受业国子学,略涉文艺。魏大统十二年,太祖以勣勋臣子,封义安县侯。周闵帝受禅,授稍伯下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改封丹阳郡公,邑千五百户。明帝时,为左武伯中大夫。勣自以经业未通,请解职游露门学。帝嘉之,敕以本官就学。未几,齐王宪纳勣妹为妃,恩礼逾厚。
会武帝嗣位,拜邛州刺史。未之官,渭源烧当羌因饥馑作乱,以勣有才略,转渭州刺史。甚有惠政,华夷悦服,德泽流行,大致祥瑞。鸟鼠山俗呼为高武陇,其下渭水所出,其山绝壁千寻,由来乏水,诸羌苦之。勣马足所践,忽飞泉涌出。有白鸟翔止前,乳子而后去,又白狼见于襄武。民为之谣曰:“我有丹阳,山出玉浆。济我民夷,神鸟来翔。”百姓因号其泉为玉浆泉。后丁父艰,毁瘁过礼。天和二年,授邵州刺史,袭爵楚国公。复征为天官府司会,历信、夏二州总管、相州刺史。以母忧还京。宣帝大象二年,拜利州总管,进位上大将军。月余,拜柱国。
高祖为丞相,益州总管王谦作乱。勣婴城固守,谦遣其将达奚念、高阿那肱、乙弗虔等众十万攻之,起土山,凿城为七十余穴,堰江水以灌之。勣时战士不过二千,昼夜相拒。经四旬,势渐迫。勣于是出奇兵击之,斩数千级,降二千人。梁睿军且至,贼因而解去。高祖遣开府赵仲卿劳之,诏曰:“勣器识优长,气调英远,总驭籓部,风化已行。巴蜀称兵,奄来围逼,入守出战,大摧凶丑。贞节雄规,厥功甚茂,可使持节、上柱国。赐一子爵中山县公。”
开皇二年,突厥犯塞,以勣为北道行军元帅以备边。岁余,拜夏州总管。上以其家世贵盛,勋效克彰,甚重之。后为汉王谅纳勣女为妃,恩遇弥厚。七年,诏曰:“上柱国、楚国公勣,蜀人寇乱之日,称兵犯顺,固守金汤,隐如敌国。嘉猷大节,其劳已多,可食始州临津县邑千户。”十年,以疾征还京师,诏诸王并至勣第,中使顾问,道路不绝。其年卒,时年五十五。上悼惜者久之,特加赗赠,鸿胪监护丧事,谥曰襄。子贤嗣,官至显州刺史、大理少卿、武贲郎将。贤弟毓。
毓字道生,少英果,有气节。汉王谅出镇并州,毓以妃兄为王府主簿。从赵仲卿北征突厥,以功授仪同三司。及高祖崩,炀帝即位,征谅入朝。谅纳谘议王頍之谋,发兵作乱。毓苦谏不从,因谓弟懿曰:“吾匹马归朝,自得免祸。此乃身计,非为国也。今且伪从,以思后计。”毓兄显州刺史贤言于帝曰:“臣弟毓素怀志节,必不从乱,但逼凶威,不能克遂。臣请从军,与毓为表里,谅不足图也。”帝以为然,许之。贤密遣家人赍敕书至毓所,与之计议。谅出城,将往介州,令毓与总管属硃涛留守。毓谓涛曰:“汉王构逆,败不旋踵,吾岂坐受夷灭,孤负家国邪!当与卿出兵拒之。”涛惊曰:“王以大事相付,何得有是语!”因拂衣而去。毓追斩之。时谅司马皇甫诞前以谏谅被囚,毓于是出诞,与之协计,及开府、盘石侯宿勤武,开府宇文永昌,仪同成端、长孙恺,车骑、安成侯元世雅,原武令皇甫文颢等,闭城拒谅。部分未定,有人告谅,谅袭击之。毓见谅至,绐其众曰:“此贼军也。”谅攻城南门,毓时遣稽胡守堞,稽胡不识谅,射之,箭下如雨。谅复至西门,守兵皆并州人,素识谅,即开门纳之。毓遂见害,时年二十八。及谅平,炀帝下诏曰:“褒显名节,有国通规,加等饰终,抑推令典。毓深识大义,不顾姻亲,出于万死,首建奇策。去逆归顺,殉义亡身,追加荣命,宜优恆礼。可赠大将军,封正义县公,赐帛二千匹,谥曰愍。
子愿师嗣,寻拜仪同三司。大业初,行新令,五等并除。未几,帝复下诏曰:“故大将军、正义愍公毓,临节能固,捐生殉国,成为令典,没世不忘。象贤无坠,德隆必祀,改封雍丘愍侯。”复以愿师承袭。大业末,授千牛左右。
通字平东,勣之兄也,一名会。弘厚有器局。在周,少以父功,赐爵临贞县侯,邑千户。寻授大都督,俄迁仪同三司。大冢宰宇文护引之令督亲信兵,改封沃野县公,邑四千七百户。后加开府,历武贲中大夫、北徐州刺史。及高祖为丞相,尉迥作逆,遣其所署莒州刺史乌丸尼率众来攻。通逆击,破之。赐物八百段,进位大将军。开皇初,进爵南陈郡公。寻征入朝,以本官典宿卫。岁余,出拜定州刺史。后转相州刺史。尚高祖妹昌乐长公主,自是恩礼渐隆。迁夏州总管、洪州总管。所在之职,并称宽惠。十七年,卒官,年五十九。谥曰安。有子宽。
○贺若谊
贺若谊字道机,河南洛阳人也。祖伏连,魏云州刺史。父统,右卫将军。谊性刚果,有干略。在魏以功臣子赐爵容城县男。累迁直閤将军、大都督、通直散骑常侍、尚食典御。周太祖据有关中,引之左右。尝使诣杏城,属茹茹种落摧贰,屯于河表。谊因譬以祸福,诱令归附,降者万余口。太祖深奇之,赐金银百两。齐遣其舍人杨暢结好于茹茹,太祖恐其并力,为边境之患,使谊聘茹茹。谊因啖以厚利,茹茹信之,遂与周连和,执暢付谊。太祖嘉之,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略阳公府长史。周闵帝受禅,除司射大夫,改封霸城县子,转左宫伯,寻加开府。后历灵邵二州刺史,原信二州总管,俱有能名。其兄敦,为金州总管,以谗毁伏诛。坐是免职。
武帝亲总万机,召谊治熊州刺史。平齐之役,谊率兵出函谷,先据洛阳,即拜洛州刺史,进封建威县侯。齐范阳王高绍义之奔突厥也,谊以兵追之,战于马邑,遂擒绍义。以功进位大将军。高祖为丞相,拜亳州总管,驰驿之部。西遏司马消难,东拒尉迥。申州刺史李慧反,谊讨之,进爵范阳郡公,授上大将军。
开皇初,入为右武候将军。河间王弘北征突厥,以谊为副元师。军还,转左武候大将军。坐事免。岁余,拜华州刺史,俄转敷州刺史,改封海陵郡公,复转泾州刺史。时突厥屡为边患,朝廷以谊素有威名,拜灵州刺史,进位柱国。谊时年老,而筋力不衰,犹能重铠上马,甚为北夷所惮。数载,上表乞骸骨,优诏许之。谊家富于财,于郊外构一别庐,多植果木。每邀宾客,列女乐,游集其间。卒于家,时年七十七。子举袭爵。
庶长子协,官至骠骑将军。协弟祥,奉车都尉。祥弟与,车骑将军。谊兄子弼,别有传。
史臣曰:于义、窦荣定等,或南阳姻亚,或丰邑旧游,运属时来,俱宣力用。以劳定国,以功懋赏,保其禄位,贻厥子孙。析薪克荷,崇基弗坠,盛矣!豆卢毓遇屯剥之机,亡身殉义;阴世师遭天之所废,舍命不渝。使夫死者有知,足以无愧君亲矣。
*********列传第五 梁士彦子刚 梁默
梁士彦,字相如,安定乌氏人也。少任侠,不仕州郡。性刚果,喜正人之是非。好读兵书 ,颇涉经史。周世以军功拜仪同三司。武帝将有事东夏,闻其勇决,自扶风郡守除九曲镇将,进位上开府,封建威县公,齐人甚惮焉。寻迁熊州刺史。后从武帝拔晋州,进位柱国,除使持节、晋绛二州诸军事、晋州刺史。及帝还后,齐后主亲总六军而围之。独守孤城,外无声援,众皆震惧,士彦慷慨自若。贼尽锐攻之,楼堞皆尽,城雉所存,寻仞而已。或短兵相接,或交马出入。士彦谓将士曰:“死在今日,吾为尔先!”于是勇烈齐奋,呼声动地,无不一当百。齐师少却。乃令妻妾军民子女,昼夜修城,三日而就。帝率六军亦至,齐师解围,营于城东十余里。士彦见帝,持帝须而泣曰:“臣几不见陛下!”帝亦为之流涕。时帝以将士疲倦,意欲班师。士彦叩马谏曰:“今齐师遁,众心皆动,因其惧也而攻之,其势必举。”帝从之,大军遂进。帝执其手曰:“余之有晋州,为平齐之基。若不固守,则事不谐矣。朕无前虑,惟恐后变,善为我守之。”及齐平,封郕国公,进位上柱国、雍州主簿。宣帝即位,除东南道行台、使持节、徐州总管、三十二州诸军事、徐州刺史。与乌丸轨擒陈将吴明彻、裴忌于吕梁,别破黄陵,略定淮南地。
高祖作相,转亳州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尉迥之反也,以为行军总管,从韦孝宽击之。至河阳,与迥军相对。令家僮梁默等数人为前锋,士彦以其徒继之,所当皆破。乘胜至草桥,迥众复合,进战,大破之。及围鄴城,攻北门而入,驰启西门,纳宇文忻之兵。
及迥平,除相州刺史。高祖忌之,未几,征还京师,闲居无事。自恃元功,甚怀怨望,遂与宇文忻、刘昉等谋作乱。将率僮仆,于享庙之际,因车驾出,图以发机。复欲于蒲州起事,略取河北,捉黎阳关,塞河阳路,劫调布以为牟甲,募盗贼以为战士。其甥裴通豫知其谋而奏之。高祖未发其事,授晋州刺史,欲观其意。士彦欣然谓昉等曰:“天也!”又请仪同薛摩兒为长史,高祖从之。后与公卿朝谒,高祖令左右执士彦、忻、昉等于行间,诘之曰:“尔等欲反,何敢发此意?”初犹不伏,捕薛摩兒适至,于是庭对之。摩兒具论始末,云:“第二子刚垂泣苦谏,第三子叔谐曰:作猛兽要须成斑。”士彦失色,顾谓摩兒曰:“汝杀我!”于是伏诛,时年七十二。
有子五人。操字孟德,出继伯父,官至上开府、义乡县公、长宁王府骠骑,早卒。刚字永固,弱冠授仪同,以平尉迥勋,加开府。击突厥有功,进位上大将军、通政县公、泾州刺史。士彦之诛也,以谏获免,徙瓜州。叔谐官至上仪同、广平县公、车骑将军。志远为安定伯,务为建威伯,皆坐士彦诛。
梁默者,士彦之苍头,骁武绝人。士彦每从征伐,常与默陷阵。仕周,致位开府。开皇末,以行军总管从杨素北征突厥,进位大将军。汉王谅之反也,复以行军总管从杨素讨平之,加授柱国。大业五年,从炀帝征吐谷浑,遇贼力战而死,赠光禄大夫。
○宇文忻
宇文忻,字仲乐,本朔方人,徙京兆。祖莫豆于,魏安平公。父贵,周大司马、许国公。忻幼而敏慧,为兒童时,与群辈游戏,辄为部伍,进止行列,无不用命,有识者见而异之。年十二,能左右驰射,骁捷若飞。恆谓所亲曰:“自古名将,唯以韩、白、卫、霍为美谈,吾察其行事,未足多尚。若使与仆并时,不令竖子独擅高名也。”其少小慷慨如此。年十八,从周齐王宪讨突厥有功,拜仪同三司,赐爵兴固县公。韦孝宽之镇玉壁也,以忻骁勇,请与同行。屡有战功,加位开府、骠骑将军,进爵化政郡公,邑二千户。
从武帝伐齐,攻拔晋州。齐后主亲驭六军,兵势甚盛,帝惮之,欲旋师。忻谏曰:“以陛下之圣武,乘敌人之荒纵,何往不克!若使齐人更得令主,君臣协力,虽汤、武之势,未易平也。今主暗臣愚,兵无斗志,虽有百万之众,实为陛下奉耳。”帝从之,战遂大克。及帝攻陷并州,先胜后败,帝为贼所窘,左右皆歼,帝挺身而遁,诸将多劝帝还。忻勃然而进曰:“自陛下克晋州,破高纬,乘胜逐北,以至于此。致令伪主奔波,关东响振,自古行兵用师,未有若斯之盛也。昨日破城,将士轻敌,微有不利,何足为怀。丈夫当死中求生,败中取胜。今者破竹,其势已成,奈何弃之而去?”帝纳其言,明日复战,遂拔晋阳。及齐平,进位大将军,赐物千段。寻与乌丸轨破陈将吴明彻于吕梁,进位柱国,赐奴婢二百口,除豫州总管。
高祖龙潜时,与忻情好甚协,及为丞相,恩顾弥隆。尉迥作乱,以忻为行军总管,从韦孝宽击之。时兵屯河阳,诸军莫敢先进。帝令高颎驰驿监军,与颎密谋进取者,唯忻而已。迥遣子惇,盛兵武陟,忻先锋击走之。进临相州,迥遣精甲三千伏于野马冈,欲邀官军。忻以五百骑袭之,斩获略尽。进至草桥,迥又拒守,忻率奇兵击破之,直趋鄴下。迥背城结阵,与官军大战,官军不利。时鄴城士女观战者数万人,忻与高颎、李询等谋曰:“事急矣,当以权道破之。”于是击所观者,大嚣而走,转相腾藉,声如雷霆。忻乃传呼曰:“贼败矣!”众军复振,齐力急击之,迥军大败。及平鄴城,以功加上柱国,赐奴婢二百口,牛马羊万计。高祖顾谓忻曰:“尉迥倾山东之众,运百万之师,公举无遗策,战无全阵,诚天下之英杰也。”进封英国公,增邑三千户。自是以后,每参帷幄,出入卧内,禅代之际,忻有力焉。后拜右领军大将军,恩顾弥重。
忻妙解兵法,驭戎齐整,当时六军有一善事,虽非忻所建,在下辄相谓曰:“此必英公法也。”其见推服如此。后改封巳国公。上尝欲令忻率兵击突厥,高颎言于上曰:“忻有异志,不可委以大兵。”乃止。忻既佐命功臣,频经将领,有威名于当世。上由是微忌焉,以谴去官。忻与梁士彦昵狎,数相往来,士彦时亦怨望,阴图不轨。忻谓士彦曰:“帝王岂有常乎?相扶即是。公于蒲州起事,我必从征。两阵相当,然后连结,天下可图也。”谋泄伏诛,年六十四,家口籍没。
忻兄善,弘厚有武艺。仕周,官至上柱国、许国公。高祖受禅,遇之甚厚,拜其子颖为上仪同。及忻诛,并废于家。善未几卒。颖至大业中为司农少卿。及李密逼东都,叛归于密。忻弟恺,别有传。
○王谊
王谊,字宜君,河南洛阳人也。父显,周凤州刺史。谊少慷慨,有大志,便弓马,博览群言。周闵帝时,为左中侍上士。时大冢宰宇文护执政,势倾王室,帝拱默无所关预。有朝士于帝侧微为不恭,谊勃然而进,将击之。其人惶惧请罪,乃止。自是朝士无敢不肃。岁余,迁御正大夫。丁父艰,毁瘁过礼,庐于墓侧,负士成坟。岁余,起拜雍州别驾,固让,不许。武帝即位,授仪同,累迁内史大夫,封杨国公。从帝伐齐,至并州,帝既入城,反为齐人所败,左右多死。谊率麾下骁雄赴之,帝赖以全济。时帝以六军挫衄,将班师。谊固谏,帝从之。及齐平,授相州刺史。未几,复征为大内史。汾州稽胡为乱,谊率兵击之。帝弟越王盛、谯王俭虽为总管,并受谊节度。其见重如此。及平贼而还,赐物五千段,封一子开国公。帝临崩,谓皇太子曰:“王谊社稷臣,宜处以机密,不须远任也。”
皇太子即位,是为宣帝。惮谊刚正,出为襄州总管。及高祖为丞相,转为郑州总管。司马消难举兵反,高祖以谊为行军元帅,率四总管讨之。军次近郊,消难惧而奔陈。于时北至商洛,南拒江淮,东西二千余里,巴蛮多叛,共推渠帅兰雒州为主。雒州自号河南王,以附消难,北连尉迥。谊率行军总管李威、冯晖、李远等分讨之,旬月皆平。高祖以谊前代旧臣,甚加礼敬,遣使劳问,冠盖不绝。以第五女妻其子奉孝,寻拜大司徒。谊自以与高祖有旧,亦归心焉。
及上受禅,顾遇弥厚,上亲幸其第,与之极欢。太常卿苏威立议,以为户口滋多,民田不赡,欲减功臣之地以给民。谊奏曰:“百官者,历世勋贤,方蒙爵土,一旦削之,未见其可。如臣所虑,正恐朝臣功德不建,何患人田有不足?”上然之,竟寝威议。开皇初,上将幸岐州。谊谏曰:“陛下初临万国,人情未洽,何用此行?”上戏之曰:“吾昔与公位望齐等,一朝屈节为臣,或当耻愧。是行也,震扬威武,欲以服公心耳。”谊笑而退。寻奉使突厥,上嘉其称旨,进封郢国公。
未几,其子奉孝卒。逾年,谊上表,言公主少,请除服。御史大夫杨素劾谊曰:“臣闻丧服有五,亲疏异节,丧制有四,降杀殊文。王者之所常行,故曰不易之道也。是以贤者不得逾,不肖者不得不及。而仪同王奉孝既尚兰陵公主,奉孝以去年五月身丧,始经一周,而谊便请除释。窃以虽曰王姬,终成下嫁之礼,公则主之,犹在移天之义。况复三年之丧,自上达下,及期释服,在礼未详。然夫妇则人伦攸始,丧纪则人道至大,苟不重之,取笑君子。故钻燧改火,责以居丧之速;朝祥暮歌,讥以忘哀之早。然谊虽不自强,爵位已重,欲为无礼,其可得乎?乃薄俗伤教,为父则不慈;轻礼易丧,致妇于无义。若纵而不正,恐伤风俗,请付法推科。”有诏勿治,然恩礼稍薄。谊颇怨望。或告谊谋反,上令案其事。主者奏谊有不逊之言,实无反状。上赐酒而释之。于时上柱国元谐亦颇失意,谊数与相往来,言论丑恶。胡僧告之,公卿奏谊大逆不道,罪当死。上见谊,怆然曰:“朕与公旧为同学,甚相怜愍,将奈国法何?”于是下诏曰:“谊,有周之世,早豫人伦,朕共游庠序,遂相亲好。然性怀险薄,巫觋盈门,鬼言怪语,称神道圣。朕受命之初,深存诫约,口云改悔,心实不悛。乃说四天正神道,谊应受命,书有谊谶,天有谊星,桃、鹿二川,岐州之下,岁在辰巳,兴帝王之业。密令卜问,伺殿省之灾。又说其身是明王,信用左道,所在诖误,自言相表,当王不疑。此而赦之,将或为乱,禁暴除恶,宜伏国刑。”上复令大理正赵绰谓谊曰:“时命如此,将若之何!”于是赐死于家,时年四十六。
○元谐
元谐,河南洛阳人也,家代贵盛。谐性豪侠,有气调。少与高祖同受业于国子,甚相友爱。后以军功,累迁大将军。及高祖为丞相,引致左右。谐白高祖曰:“公无党援,譬如水间一堵墙,大危矣。公其勉之。”尉迥作乱,遣兵寇小乡,令谐击破之。及高祖受禅,上顾谐笑曰:“水间墙竟何如也?”于是赐宴极欢。进位上大将军,封乐安郡公,邑千户。奉诏参修律令。
时吐谷浑寇凉州,诏谐为行军元帅,率行军总管贺娄子干、郭竣、元浩等步骑数万击之。上敕谐曰:“公受朝寄,总兵西下,本欲自宁疆境,保全黎庶,非是贪无用之地,害荒服之民。王者之师,意在仁义。浑贼若至界首者,公宜晓示以德,临之以教,谁敢不服也!”时贼将定城王钟利房率骑三千渡河,连结党项。谐率兵出鄯州,趣青海,邀其归路。吐谷浑引兵拒谐,相遇于丰利山。贼铁骑二万,与谐大战,谐击走之。贼驻兵青海,遣其太子可博汗以劲骑五万来掩官军。谐逆击,败之,追奔三十余里,俘斩万计,虏大震骇。于是移书谕以祸福,其名王十七人、公侯十三人各率其所部来降。上大悦,下诏曰:“褒善畴庸,有闻前载,谐识用明达,神情警悟,文规武略,誉流朝野。申威拓土,功成疆埸,深谋大节,实简朕心。加礼延代,宜隆赏典。可柱国,别封一子县公。”谐拜宁州刺史,颇有威惠。然刚愎,好排诋,不能取媚于左右。尝言于上曰:“臣一心事主,不曲取人意。”上曰:“宜终此言。”后以公事免。
时上柱国王谊有功于国,与谐俱无任用,每相往来。胡僧告谐、谊谋反,上按其事,无逆状,上慰谕而释之。未几,谊伏诛,谐渐被疏忌。然以龙潜之旧,每预朝请,恩礼无亏。及上大宴百僚,谐进曰:“陛下威德远被,臣请突厥可汗为候正,陈叔宝为令史。”上曰:“朕平陈国,以伐罪吊人,非欲夸诞取威天下。公之所奏,殊非朕心。突厥不知山川,何能警候!叔宝昏醉,宁堪驱使!”谐默然而退。后数岁,有人告谐与从父弟上开府滂、临泽侯田鸾、上仪同祁绪等谋反。上令案其事。有司奏:“谐谋令祁绪勒党项兵,即断巴蜀。时广平王雄、左仆射高颎二人用事,谐欲谮去之,云:‘左执法星动已四年矣,状一奏,高颎必死。’又言:‘太白犯月,光芒相照,主杀大臣,杨雄必当之。’谐尝与滂同谒上,谐私谓滂曰:‘我是主人,殿上者贼也。’因令滂望气,滂曰:‘彼云似蹲狗走鹿,不如我辈有福德云。’”上大怒,谐、滂、鸾、绪并伏诛,籍没其家。
○王世积
王世积,阐熙新渼人也。父雅,周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世积容貌魁岸,腰带十围,风神爽拔,有杰人之表。在周有军功,拜上仪同,封长子县公。高祖为丞相,尉迥作乱,从韦孝宽击之,每战有功,拜上大将军。高祖受禅,进封宜阳郡公。高颎美其才能,甚善之。尝密谓颎曰:“吾辈俱周之臣子,社稷沦灭,其若之何?”颎深拒其言。未几,授蕲州总管。平陈之役,以舟师自蕲水趣九江,与陈将纪瑱战于蕲口,大破之。既而晋王广已平丹阳,世积于是移书告谕,遣千金公权始璋略取新蔡。陈江州司马黄亻思弃城而遁,始璋入据其城。世积继至,陈豫章太守徐璒、庐陵太守萧廉、浔阳太守陆仲容、巴山太守王诵、太原太守马颋、齐昌太守黄正始、安成太守任瓘等,及鄱阳、临川守将,并诣世积降。以功进位柱国、荆州总管,赐绢五千段,加之宝带,邑三千户。后数岁,桂州人李光仕作乱,世积以行军总管讨平之。上遣都官员外郎辛凯卿驰劳之。及还,进位上柱国,赐物二千段。上甚重之。
世积见上性忌刻,功臣多获罪,由是纵酒,不与执政言及时事。上以为有酒疾,舍之宫内,令医者疗之。世积诡称疾愈,始得就第。及起辽东之役,世积与汉王并为行军元帅,至柳城,遇疾疫而还。拜凉州总管,令骑士七百人送之官。未几,其亲信安定皇甫孝谐有罪,吏捕之,亡抵世积。世积不纳,由是有憾。孝谐竟配防桂州,事总管令狐熙。熙又不之礼,甚困穷,因徼幸上变,称:“世积尝令道人相其贵不,道人答曰:‘公当为国主。’谓其妻曰:‘夫人当为皇后。’又将之凉州,其所亲谓世积曰:‘河西天下精兵处,可以图大事也。’世积曰:‘凉州土旷人稀,非用武之国。’”由是被征入朝,按其事。有司奏:“左卫大将军元旻、右卫大将军元胄、左仆射高颎,并与世积交通,受其名马之赠。”世积竟坐诛,旻、胄等免官,拜孝谐为上大将军。
○虞庆则
虞庆则,京兆栎阳人也。本姓鱼。其先仕于赫连氏,遂家灵武,代为北边豪杰。父祥,周灵武太守。庆则幼雄毅,性倜傥,身长八尺,有胆气,善鲜卑语,身被重铠,带两鞬,左右驰射,本州豪侠皆敬惮之。初以弋猎为事,中便折节读书,常慕傅介子、班仲升为人。仕周,释褐中外府行参军,稍迁外兵参军事,袭爵沁源县公。宣政元年,授仪同大将军,除并州总管长史。二年,授开府。时稽胡数为反叛,越王盛、内史下大夫高颎讨平之。将班师,颎与盛谋,须文武干略者镇遏之。表请庆则,于是即拜石州总管。甚有威惠,境内清肃,稽胡慕义而归者八千余户。
开皇元年,进位大将军,迁内史监、吏部尚书、京兆尹,封彭城郡公,营新都总监。二年冬,空厥入寇,庆则为元帅讨之。部分失所,士卒多寒冻,堕指者千余人。偏将达奚长儒率骑兵二千人别道邀贼,为虏所围,甚急,庆则案营不救。由是长儒孤军独战,死者十八九。上不之责也。寻迁尚书右仆射。
后突厥主摄图将内附,请一重臣充使,于是上遣庆则诣突厥所。摄图恃强,初欲亢礼,庆则责以往事,摄图不服。其介长孙晟又说谕之,摄图及弟叶护皆拜受诏,因即称臣朝贡,请永为籓附。初,庆则出使,高祖敕之曰:“我欲存立突厥,彼送公马,但取五三匹。”摄图见庆则,赠马千匹,又以女妻之。上以庆则勋高,皆无所问。授上柱国,封鲁国公,食任城县千户。诏以彭城公回授第二子义。
高祖平陈之后,幸晋王第,置酒会群臣。高颎等奉觞上寿,上因曰:“高颎平江南,虞庆则降突厥,可谓茂功矣。”杨素曰:“皆由至尊威德所被。”庆则曰:“杨素前出兵武牢、硖石,若非至尊威德,亦无克理。”遂与互相长短。御史欲弹之,上曰:“今日计功为乐,宜不须劾。”上观群臣宴射,庆则进曰:“臣蒙赉酒食,令尽乐,御史在侧,恐醉而被弹。”上赐御史酒,因遣之出。庆则奉觞上寿,极欢。上谓诸公曰:“饮此酒,愿我与诸公等子孙常如今日,世守富贵。”九年,转为右卫大将军,寻改为右武候大将军。
开皇十七年,岭南人李贤据州反,高祖议欲讨之。诸将二三请行,皆不许。高祖顾谓庆则曰:“位居宰相,爵乃上公,国家有贼,遂无行意,何也?”庆则拜谢恐惧,上乃遣焉。为桂州道行军总管,以妇弟赵什柱为随府长史。什柱先与庆则爱妾通,恐事彰,乃宣言曰:“庆则不欲此行。”遂闻于上。先是,朝臣出征,上皆宴别,礼赐遣之。及庆则南讨辞上,上色不悦,庆则由是怏怏不得志。暨平贤,至潭州临桂镇,庆则观眺山川形势,曰:“此诚险固,加以足粮,若守得其人,攻不可拔。”遂使什柱驰诣京奏事,观上颜色。什柱至京,因告庆则谋反。上案验之,庆则于是伏诛。拜什柱为柱国。
庆则子孝仁,幼豪侠任气,起家拜仪同,领晋王亲信。坐父事除名。炀帝嗣位,以籓邸之旧,授候卫长史,兼领金谷监,监禁苑。有巧思,颇称旨。九年,伐辽,授都水丞,充使监运,颇有功。然性奢华,以骆驼负函盛水养鱼而自给。十一年,或告孝仁谋图不轨,遂诛之。其弟澄道,东宫通事舍人,坐除名。
○元胄
元胄,河南洛阳人也,魏昭成帝之六代孙。祖顺,魏濮阳王。父雄,武陵王。胄少英果,多武艺,美须眉,有不可犯之色。周齐王宪见而壮之,引致左右,数从征伐。官至大将军。高祖初被召入,将受顾托,先呼胄,次命陶澄,并委以腹心,恆宿卧内。及为丞相,每典军在禁中,又引弟威俱入侍卫。周赵王招知高祖将迁周鼎,乃要高祖就第。赵王引高祖入寝室,左右不得从,唯杨弘与胄兄弟坐于户侧。赵王谓其二子员、贯曰:“汝当进瓜,我因刺杀之。”及酒酣,赵王欲生变,以佩刀子刺瓜,连啖高祖,将为不利。胄进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赵王诃之曰:“我与丞相言,汝何为者!”叱之使却。胄瞋目愤气,扣刀入卫。赵王问其姓名,胄以实对。赵王曰:“汝非昔事齐王者乎?诚壮士也!”因赐之酒,曰:“吾岂有不善之意邪?卿何猜警如是!”赵王伪吐,将入后閤,胄恐其为变,扶令上坐,如此者再三。赵王称喉干,命胄就厨取饮,胄不动。会滕王逌后至,高祖降阶迎之,胄与高祖耳语曰:“事势大异,可速去。”高祖犹不悟,谓曰:“彼无兵马,复何能为?”胄曰:“兵马悉他家物,一先下手,大事便去。胄不辞死,死何益耶?”高祖复入坐。胄闻屋后有被甲声,遽请曰:“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因扶高祖下床,趣而去。赵王将追之,胄以身蔽户,王不得出。高祖及门,胄自后而至。赵王恨不时发,弹指出血。及诛赵王,赏赐不可胜计。
高祖受禅,进位上柱国,封武陵郡公,邑三千户。拜左卫将军,寻迁右卫大将军。高祖从容曰:“保护朕躬,成此基业,元胄功也。”后数载,出为豫州刺史,历亳、淅二州刺史。时突厥屡为边患,朝廷以胄素有威名,拜灵州总管,北夷甚惮焉。后复征为右卫大将军,亲顾益密。尝正月十五日,上与近臣登高,时胄下直,上令驰召之。及胄见,上谓曰:“公与外人登高,未若就朕胜也。”赐宴极欢。晋王广每致礼焉。房陵王之废也,胄豫其谋。上正穷治东宫事,左卫大将军元旻苦谏,杨素乃谮之。上大怒,执旻于仗。胄时当下直,不去,因奏曰:“臣不下直者,为防元旻耳。”复以此言激怒上,上遂诛旻,赐胄帛千匹。蜀王秀之得罪,胄坐与交通,除名。
炀帝即位,不得调。时慈州刺史上官政坐事徙岭南,将军丘和亦以罪废。胄与和有旧,因数从之游。胄尝酒酣谓和曰:“上官政壮士也,今徙岭表,得无大事乎?”因自拊腹曰:“若是公者,不徒然矣。”和明日奏之,胄竟坐死。于是征政为骁卫将军,拜和代州刺史。
史臣曰:昔韩信愆垓下之期,则项王不灭;英布无淮南之举,则汉道未隆。以二子之勋庸,咸愤怨而菹戮,况乃无古人之殊绩,而怀悖逆之心者乎!梁士彦、宇文忻皆一时之壮士也,遭云雷之会,并以勇略成名,遂贪天之功以为己力。报者倦矣,施者未厌,将生厉阶,求逞其欲,及兹颠坠,自取之也。王谊、元谐、王世积、虞庆则、元胄,或契阔艰厄,或绸缪恩旧,将安将乐,渐见遗忘,内怀怏怏,矜伐不已。虽时主之刻薄,亦言语以速祸乎?然高祖佐命元功,鲜有终其天命,配享清庙,寂寞无闻。斯盖草创帝图,事出权道,本异同心,故久而逾薄。其牵牛蹊田,虽则有罪,夺之非道,能无怨乎?皆深文巧诋,致之刑辟,高祖沉猜之心,固已甚矣。求其余庆,不亦难哉!
*********列传第六 高颎
高颎,字昭玄,一名敏,自云渤海蓚人也。父宾,背齐归周 ,大司马独孤信引为僚佐,赐姓独孤氏。及信被诛,妻子徙蜀。文献皇后以宾父之故吏,每往来其家。宾后官至鄀州刺史,及颎贵,赠礼部尚书、渤海公。
颎少明敏,有器局,略涉书史,尤善词令。初,孩孺时,家有柳树,高百许尺,亭亭如盖。里中父老曰:“此家当出贵人。”年十七,周齐王宪引为记室。武帝时,袭爵武阳县伯,除内史上士,寻迁下大夫。以平齐功,拜开府。寻从越王盛击隰州叛胡,平之。高祖得政,素知颎强明,又习兵事,多计略,意欲引之入府,遣邗国公杨惠谕意。颎承旨欣然曰:“愿受驱驰。纵令公事不成,颎亦不辞灭族。”于是为相府司录。时长史郑译、司马刘昉并以奢纵被疏,高祖弥属意于颎,委以心膂。尉迥之起兵也,遣子惇率步骑八万,进屯武陟。高祖令韦孝宽击之,军至河阳,莫敢先进。高祖以诸将不一,令崔仲方监之,仲方辞父在山东。时颎又见刘昉、郑译并无去意,遂自请行,深合上旨,遂遣颎。颎受命便发,遣人辞母,云忠孝不可两兼,歔欷就路。至军,为桥于沁水,贼于上流纵大伐,颎预为土狗以御之。既渡,焚桥而战,大破之。遂至鄴下,与迥交战,仍共宇文忻、李询等设策,因平尉迥。军还,侍宴于卧内,上撤御帷以赐之。进位柱国,改封义宁县公,迁相府司马,任寄益隆。
高祖受禅,拜尚书左仆射,兼纳言,进封渤海郡公,朝臣莫与为比,上每呼为独孤而不名也。颎深避权势,上表逊位,让于苏威。上欲成其美,听解仆射。数日,上曰:“苏威高蹈前朝,颎能推举。吾闻进贤受上赏,宁可令去官!”于是命颎复位。俄拜左卫大将军,本官如故。时突厥屡为寇患,诏颎镇遏缘边。及还,赐马百余匹,牛羊千计。领新都大监,制度多出于颎。颎每坐朝堂北槐树下以听事,其树不依行列,有司将伐之。上特命勿去,以示后人。其见重如此。又拜左领军大将军,余官如故。母忧去职,二旬起令视事。颎流涕辞让,优诏不许。
开皇二年,长孙览、元景山等伐陈,令颎节度诸军。会陈宣帝薨,颎以礼不伐丧,奏请班师。萧岩之叛也,诏颎绥集江汉,甚得人和。上尝问颎取陈之策,颎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热,水田早熟。量彼收积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御守,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竹茅,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上行其策,由是陈人益敝。九年,晋王广大举伐陈,以颎为元帅长史,三军谘禀,皆取断于颎。及陈平,晋王欲纳陈主宠姬张丽华。颎曰:“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取丽华。”乃命斩之,王甚不悦。及军还,以功加授上柱国,进爵齐国公,赐物九千段,定食千乘县千五百户。上因劳之曰:“公伐陈后,人言公反,朕已斩之。君臣道合,非青蝇所间也。”颎又逊位,诏曰:“公识鉴通远,器略优深,出参戎律,廓清淮海,入司禁旅,实委心腹。自朕受命,常典机衡,竭诚陈力,心迹俱尽。此则天降良辅,翊赞朕躬,幸无词费也。”其优奖如此。
是后右卫将军庞晃及将军卢贲等,前后短颎于上。上怒之,皆被疏黜。因谓颎曰:“独孤公犹镜也,每被磨莹,皎然益明。”未几,尚书都事姜晔、楚州行参军李君才并奏称水旱不调,罪由高颎,请废黜之。二人俱得罪而去,亲礼逾密。上幸并州,留颎居守。及上还京,赐缣五千匹,复赐行宫一所,以为庄舍。其夫人贺拔氏寝疾,中使顾问,络绎不绝。上亲幸其第,赐钱百万,绢万匹,复赐以千里马。上尝从容命颎与贺若弼言及平陈事,颎曰:“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臣文吏耳,焉敢与大将军论功!”帝大笑,时论嘉其有让。寻以其子表仁取太子勇女,前后赏赐不可胜计。时荧惑入太微,犯左执法。术者刘晖私言于颎曰:“天文不利宰相,可修德以禳之。”颎不自安,以晖言奏之。上厚加赏慰。突厥犯塞,以颎为元帅,击贼破之。又出白道,进图入碛,遣使请兵。近臣缘此言颎欲反,上未有所答,颎亦破贼而还。
时太子勇失爱于上,潜有废立之意。谓颎曰:“晋王妃有神凭之,言王必有天下,若之何?”颎长跪曰:“长幼有序,其可废乎!”上默然而止,独孤皇后知颎不可夺,阴欲去之,夫人卒,后言于上曰:“高仆射老矣,而丧夫人,陛下何能不为之娶!”上以后言谓颎,颎流涕谢曰:“臣今已老,退朝之后,唯斋居读佛经而已。虽陛下垂哀之深,至于纳室,非臣所愿。”上乃止。至是,颎爱妾产男,上闻之极欢,后甚不悦。上问其故,后曰:“陛下当复信高颎邪?始陛下欲为颎娶,颎心存爱妾,面欺陛下。今其诈已见,陛下安得信之!”上由是疏颎。会议伐辽东,颎固谏不可。上不从,以颎为元帅长史,从汉王征辽东,遇霖潦疾疫,不利而还。后言于上曰:“颎初不欲行,陛下强遣之,妾固知其无功矣。”又上以汉王年少,专委军于颎。颎以任寄隆重,每怀至公,无自疑之意。谅所言多不用,甚衔之。及还,谅泣言于后曰:“兒幸免高颎所杀。”上闻之,弥不平。俄而上柱国王世积以罪诛,当推核之际,乃有宫禁中事,云于颎处得之。上欲成颎之罪,闻此大惊。时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弥、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明颎无罪,上逾怒,皆以之属吏。自是朝臣莫敢言者。颎竟坐免,以公就第。未几,上幸秦王俊第,召颎侍宴。颎歔欷悲不自胜,独狐皇后亦对之泣,左右皆流涕。上谓颎曰:“朕不负公,公自负也。”因谓侍臣曰:“我于高颎胜兒子,虽或不见,常似目前。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颎。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
顷之,颎国令上颎阴事,称:“其子表仁谓颎曰:‘司马仲达初托疾不朝,遂有天下。公今遇此,焉知非福!’”于是上大怒,囚颎于内史省而鞫之。宪司复奏颎他事,云:“沙门真觉尝谓颎云:‘明年国有大丧。’尼令晖复云:‘十七、十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过。’上闻而益怒,顾谓群臣曰:“帝王岂可力求!孔子以大圣之才,作法垂世,宁不欲大位邪?天命不可耳。颎与子言,自比晋帝,此何心乎?”有司请斩颎。上曰:“去年杀虞庆则,今兹斩王世积,如更诛颎,天下其谓我何?”于是除名为民。颎初为仆射,其母诫之曰:“汝富贵已极,但有一斫头耳,尔宜慎之!”颎由是常恐祸变。及此,颎欢然无恨色,以为得免于祸。
炀帝即位,拜为太常。时诏收周、齐故乐人及天下散乐。颎奏曰:“此乐久废。今或征之,恐无识之徒弃本逐末,递相教习。”帝不悦。帝时侈靡,声色滋甚,又起长城之役。颎甚病之,谓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鉴不遥,安可复尔!”时帝遇启民可汗恩礼过厚,颎谓太府卿何稠曰:“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川险易,恐为后患。”复谓观王雄曰:“近来朝廷殊无纲纪。”有人奏之,帝以为谤讪朝政,于是下诏诛之,诸子徙边。
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及蒙任寄之后,竭诚尽节,进引贞良,以天下为己任。苏威、杨素、贺若弼、韩擒等,皆颎所推荐,各尽其用,为一代名臣。自余立功立事者,不可胜数。当朝执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无异议。治致升平,颎之力也,论者以为真宰相。及其被诛,天下莫不伤惜,至今称冤不已。所有奇策密谋及损益时政,颎皆削稿,世无知者。
其子盛道,官至莒州刺史,徙柳城而卒。次弘德,封应国公,晋王府记室。次表仁,封渤海郡公,徙蜀郡。
○苏威子夔
苏威,字无畏,京兆武功人也。父绰,魏度支尚书。威少有至性,五岁丧父,哀毁有若成人。周太祖时,袭爵美阳县公,仕郡功曹。大冢宰宇文护见而礼之,以其女新兴主妻焉。见护专权,恐祸及己,逃入山中,为叔父所逼,卒不获免。然威每屏居山寺,以讽读为娱。未几,授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改封怀道县公。武帝亲总万机,拜稍伯下大夫。前后所授,并辞疾不拜。有从父妹者,适河南元雄。雄先与突厥有隙,突厥入朝,请雄及其妻子,将甘心焉。周遂遣之。威曰:“夷人昧利,可以赂动。”遂标卖田宅,罄家所有以赎雄,论者义之。宣帝嗣位,就拜开府。
高祖为丞相,高颎屡言其贤,高祖亦素重其名,召之。及至,引入卧内,与语大悦。居月余,威闻禅代之议,遁归田里。高颎请追之,高祖曰:“此不欲预吾事,且置之。”及受禅,征拜太子少保。追赠其父为邳国公,邑三千户,以威袭焉。俄兼纳言、民部尚书。威上表陈让,诏曰:“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以公有兼人之才,无辞多务也。”威乃止。
初,威父在西魏,以国用不足,为征税之法,颇称为重。既而叹曰:“今所为者,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乎?”威闻其言,每以为己任。至是,奏减赋役,务从轻典,上悉从之。渐见亲重,与高颎参掌朝政。威见宫中以银为幔钩,因盛陈节俭之美以谕上。上为之改容,雕饰旧物,悉命除毁。上尝怒一人,将杀之,威入閤进谏,不纳。上怒甚,将自出斩之,威当上前不去。上避之而出,威又遮止。上拂衣而入。良久,乃召威谢曰:“公能若是,吾无忧矣。”于是赐马二匹,钱十余万。寻复兼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本官悉如故。
治书侍御史梁毗以威领五职,安繁恋剧,无举贤自代之心,抗表劾威。上曰:“苏威朝夕孜孜,志存远大,举贤有阙,何遽迫之!”顾谓威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因谓朝臣曰:“苏威不值我,无以措其言;我不得苏威,何以行其道?杨素才辩无双,至若斟酌古今,助我宣化,非威之匹也。苏威若逢乱世,南山四皓,岂易屈哉!”其见重如此。
未几,拜刑部尚书,解少保、御史大夫之官。后京兆尹废,检校雍州别驾。时高颎与威同心协赞,政刑大小,无不筹之,故革运数年,天下称治。俄转民部尚书,纳言如故。属山东诸州民饥,上令威赈恤之。后二载,迁吏部尚书。岁余,兼领国子祭酒。隋承战争之后,宪章踳驳,上令朝臣厘改旧法,为一代通典。律令格式,多威所定,世以为能。九年,拜尚书右仆射。其年,以母忧去职,柴毁骨立。上敕威曰:“公德行高人,情寄殊重,大孝之道,盖同俯就。必须抑割,为国惜身。朕之于公,为君为父,宜依朕旨,以礼自存。”未几,起令视事,固辞,优诏不许。明年,上幸并州,命与高颎同总留事。俄追诣行在所,使决民讼。
威子夔,少有盛名于天下,引致宾客,四海士大夫多归之。后议乐事,夔与国子博士何妥各有所持。于是夔、妥俱为一议,使百僚署其所同。朝廷多附威,同夔者十八九。妥恚曰:“吾席间函丈四十余年,反为昨暮兒之所屈也!”遂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共为朋党,省中呼王弘为世子,李同和为叔,言二人如威之子弟也。复言威以曲道任其从父弟彻、肃等罔冒为官。又国子学请荡阴人王孝逸为书学博士,威属卢恺,以为其府参军。上令蜀王秀、上柱国虞庆则等杂治之,事皆验。上以《宋书·谢晦传》中朋党事令威读之。威惶惧,免冠顿首。上曰:“谢已晚矣。”于是免威官爵,以开府就第。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余人。未几,上曰:“苏威德行者,但为人所误耳。”命之通籍。岁余,复爵邳公,拜纳言。从祠太山,坐不敬免。俄而复位。上谓群臣曰:“世人言苏威诈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寻令持节巡抚江南,得以便宜从事。过会稽,逾五岭而还。时突厥都蓝可汗屡为边患,复使威至可汗所,与结和亲。可汗即遣使献方物。以勤劳,进位大将军。仁寿初,复拜尚书右仆射。上幸仁寿宫,以威总留后事。及上还,御史奏威职事多不理,请推之。上怒,诘责威。威拜谢,上亦止。后上幸仁寿宫,不豫,皇太子自京师来侍疾,诏威留守京师。
炀帝嗣位,加上大将军。及长城之役,威谏止之。高颎、贺若弼等之诛也,威坐与相连,免官。岁余,拜鲁郡太守。俄召还,参预朝政。未几,拜太常卿。其年从征吐谷浑,进位左光禄大夫。帝以威先朝旧臣,渐加委任。后岁余,复为纳言。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侍郎虞世基参掌朝政,时人称为“五贵”。及辽东之役,以本官领左武卫大将军,进位光禄大夫,赐爵宁陵侯。其年,进封房公。威以年老,上表乞骸骨。上不许,复以本官参掌选事。明年,从征辽东,领右御卫大将军。
杨玄感之反也,帝引威帐中,惧见于色,谓威曰:“此小兒聪明,得不为患乎?”威曰:“夫识是非,审成败者,乃所谓聪明。玄感粗疏,非聪明者,必无所虑。但恐浸成乱阶耳。”威见劳役不息,百姓思乱,微以此讽帝,帝竟不寤。从还至涿郡,诏威安抚关中。以威孙尚辇直长儇为副。其子鸿胪少卿夔,先为关中简黜大使,一家三人,俱奉使关右,三辅荣之。岁余,帝下手诏曰:“玉以洁润,丹紫莫能渝其质;松表岁寒,霜雪莫能凋其采。可谓温仁劲直,性之然乎!房公威器怀温裕,识量弘雅,早居端揆,备悉国章,先皇旧臣,朝之宿齿。栋梁社稷,弼谐朕躬,守文奉法,卑身率礼。昔汉之三杰,辅惠帝者萧何;周之十乱,佐成王者邵奭。国之宝器,其在得贤,参燮台阶,具瞻斯允。虽复事藉论道,终期献替,铨衡时务,朝寄为重,可开府仪同三司,余并如故。”威当时见尊重,朝臣莫与为比。
后从幸雁门,为突厥所围,朝廷危惮。帝欲轻骑溃围而出,威谏曰:“城守则我有余力,轻骑则彼之所长。陛下万乘之主,何宜轻脱!”帝乃止。突厥俄亦解围而去。车驾至太原,威言于帝曰:“今者盗贼不止,士马疲敝。愿陛下还京师,深根固本,为社稷之计。”帝初然之,竟用宇文述等议,遂往东都。时天下大乱,威知帝不可改,意甚患之。属帝问侍臣盗贼事,宇文述曰:“盗贼信少,不足为虞。”威不能诡对,以身隐于殿柱。帝呼威而问之。威对曰:“臣非职司,不知多少,但患其渐近。”帝曰:“何谓也?”威曰:“他日贼据长白山,今者近在荥阳、汜水。”帝不悦而罢。寻属五月五日,百僚上馈,多以珍玩。威献《尚书》一部,微以讽帝,帝弥不平。后复问伐辽东事,威对愿赦群盗,遣讨高丽,帝益怒。御史大夫裴蕴希旨,令白衣张行本奏威昔在高阳典选,滥授人官,畏怯突厥,请还京师。帝令案其事。及狱成,下诏曰:“威立性朋党,好为异端,怀挟诡道,徼幸名利,诋诃律令,谤讪台省。昔岁薄伐,奉述先志,凡预切问,各尽胸臆,而威不以开怀,遂无对命。启沃之道,其若是乎!资敬之义,何其甚薄!”于是除名为民。后月余,有人奏威与突厥阴图不轨者,大理簿责威。威自陈奉事二朝三十余载,精诚微浅不能上感,咎衅屡彰,罪当万死。帝悯而释之。其年从幸江都宫,帝将复用威。裴蕴、虞世基奏言昏耄赢疾。帝乃止。
宇文化及之弑逆也,以威为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化及败,归于李密。未几密败,归东都,越王侗以为上柱国、邳公。王充僭号,署太师。威自以隋室旧臣,遭逢丧乱,所经之处,皆与时消息,以求容免。及大唐秦王平王充,坐于东都阊阖门内,威请谒见,称老病不能拜起。王遣人数之曰:“公隋朝宰辅,政乱不能匡救,遂令品物涂炭,君弑国亡。见李密、王充,皆拜伏舞蹈。今既老病,无劳相见也。”寻归长安,至朝堂请见,又不许。卒于家。时年八十二。
威治身清俭,以廉慎见称。每至公议,恶人异己,虽或小事,必固争之。时人以为无大臣之体。所修格令章程,并行于当世,然颇伤苛碎,论者以为非简允之法。及大业末年,尤多征役,至于论功行赏,威每承望风旨,辄寝其事。时群盗蜂起,郡县有表奏诣阙者,又诃诘使人,令减贼数。故出师攻讨,多不克捷。由是为物议所讥。子夔。
夔字伯尼,少聪敏,有口辩。八岁诵诗书,兼解骑射。年十三,从父至尚书省,与安德王雄驰射,赌得雄骏马而归。十四诣学,与诸儒论议,词致可观,见者莫不称善。及长,博览群言,尤以钟律自命。初不名夔,其父改之,颇为有识所哂。起家太子通事舍人。杨素甚奇之,素每戏威曰:“杨素无兒,苏夔无父。”后与沛国公郑译、国子博士何妥议乐,因而得罪,议寝不行。著《乐志》十五篇,以见其志。数载,迁太子舍人。后加武骑尉。仁寿末,诏天下举达礼乐之源者,晋王昭时为雍州牧,举夔应之。与诸州所举五十余人谒见,高祖望夔谓侍臣:“唯此一人,称吾所举。”于是拜晋王友。炀帝嗣位,迁太子洗马,转司朝谒者。以父免职,夔亦去官。后历尚书职方郎、燕王司马。辽东之役,夔领宿卫,以功拜朝散大夫。时帝方勤远略,蛮夷朝贡,前后相属。帝尝从容谓宇文述、虞世基等曰:“四夷率服,观礼华夏,鸿胪之职,须归令望。宁有多才艺,美容仪,可以接对宾客者为之乎?”咸以夔对。帝然之,即日拜鸿胪少卿。其年,高昌王曲伯雅来朝,朝廷妻以公主。夔有雅望,令主婚焉。其后弘化、延安等数郡盗贼蜂起,所在屯结,夔奉诏巡抚关中。突厥之围雁门也,夔领城东面事。夔为弩楼车箱兽圈,一夕而就。帝见而善之,以功进位通议大夫。坐父事,除名为民。复丁母忧,不胜哀而卒,时年四十九。
史臣曰:齐公霸图伊始,早预经纶,鱼水冥符,风云玄感。正身直道,弼谐与运,心同契合,言听计从。东夏克平,南国底定,参谋帷幄,决胜千里。高祖既复禹迹,思布尧心,舟楫是寄,盐梅斯在。兆庶赖以康宁,百僚资而辑睦,年将二纪,人无间言。属高祖将废储宫,由忠信而得罪;逮炀帝方逞浮侈,以忤时而受戮。若使遂无猜衅,克终厥美,虽未可参纵稷、契,足以方驾萧、曹。继之实难,惜矣!邳公周道云季,方事幽贞;隋室龙兴,首应旌命。绸缪任遇,穷极荣宠;久处机衡,多所损益;罄竭心力,知无不为。然志尚清俭,体非弘旷,好同恶异,有乖直道,不存易简,未为通德。历事二帝,三十余年,虽废黜当时,终称遗老。君邪而不能正言,国亡而情均众庶。予违汝弼,徒闻其语;疾风劲草,未见其人。礼命阙于兴王,抑亦此之由也。夔志识沉敏,方雅可称,若天假之年,足以不亏堂构矣。
*********列传第七 李德林子百药
李德林,字公辅,博陵安平人也。祖寿,湖州户曹从事。父敬族,历太学博士、镇远将军。魏孝静帝时 ,命当世通人正定文籍,以为内校书,别在直閤省。德林幼聪敏,年数岁,诵左思《蜀都赋》,十余日便度。高隆之见而嗟叹,遍告朝士,云:“若假其年,必为天下伟器。”鄴京人士多就宅观之,月余,日中车马不绝。年十五,诵五经及古今文集,日数千言。俄而该博坟典,阴阳纬候,无不通涉。善属文,辞核而理暢。魏收尝对高隆之谓其父曰:“贤子文笔终当继温子升。”隆之大笑曰:“魏常侍殊已嫉贤,何不近比老彭,乃远求温子!”年十六,遭父艰,自驾灵舆,反葬故里。时正严冬,单衰跣足,州里人物由是敬慕之。博陵豪族有崔谌者,仆射之兄,因休假还乡,车服甚盛。将从其宅诣德林赴吊,相去十余里,从者数十骑,稍稍减留。比至德林门,才余五骑,云不得令李生怪人燻灼。德林居贫感轲,母氏多疾,方留心典籍,无复宦情。其后,母病稍愈,逼令仕进。
任城王湝为定州刺史,重其才,召入州馆。朝夕同游,殆均师友,不为君民礼数。尝语德林云:“窃闻蔽贤蒙显戮。久令君沈滞,吾独得润身,朝廷纵不见尤,亦惧明灵所谴。”于是举秀才入鄴,于时天保八年也。王因遗尚书令杨遵彦书云:“燕赵固多奇士,此言诚不为谬。今岁所贡秀才李德林者,文章学识,固不待言,观其风神器宇,终为栋梁之用。至如经国大体,是贾生、晁错之俦;雕虫小技,殆相如、子云之辈。今虽唐、虞君世,俊乂盈朝,然修大厦者,岂厌夫良材之积也?吾尝见孔文举《荐祢衡表》云:‘洪水横流,帝思俾乂。’以正平比夫大禹,常谓拟谕非伦。今以德林言之,便觉前言非大。”遵彦即命德林制《让尚书令表》,援笔立成,不加治点。因大相赏异,以示吏部郎中陆卬。卬云:“已大见其文笔,浩浩如长河东注。比来所见,后生制作,乃涓浍之流耳。”卬仍命其子乂与德林周旋,戒之曰:“汝每事宜师此人,以为模楷。”时遵彦铨衡,深慎选举,秀才擢第,罕有甲科。德林射策五条,考皆为上,授殿中将军。既是西省散员,非其所好,又以天保季世,乃谢病还乡,阖门守道。乾明初,遵彦奏追德林入议曹。皇建初,下诏搜扬人物,复追赴晋阳。撰《春思赋》一篇,代称典丽。是时长广王作相,居守在鄴。敕德林还京,与散骑常侍高元海等参掌机密。王引授丞相府行参军。未几而王即帝位,授奉朝请,寓直舍人省。河清中,授员外散骑侍郎,带斋帅,仍别直机密省。天统初,授给事中,直中书,参掌诏诰。寻迁中书舍人。武平初,加通直散骑侍郎。又敕与中书侍郎宋士素、副侍中赵彦深别典机密。寻丁母艰去职,勺饮不入口五日。因发热病,遍体生疮,而哀泣不绝。诸士友陆骞、宋士素,名医张子彦等,为合汤药。德林不肯进,遍体洪肿,数日间,一时顿差,身力平复。诸人皆云孝感所致。太常博士巴叔仁表上其事,朝廷嘉之。才满百日,夺情起复,德林以羸病属疾,请急罢归。
魏收与阳休之论《齐书》起元事,敕集百司会议。收与德林书曰:“前者议文,总诸事意,小如混漫,难可领解。今便随事条列,幸为留怀,细加推逐。凡言或者,皆是敌人之议。既闻人说,因而探论耳。”德林复书曰:“即位之元,《春秋》常义。谨按鲁君息姑不称即位,亦有元年,非独即位得称元年也。议云受终之元,《尚书》之古典。谨按《大传》,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伐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成王。论者或以舜、禹受终,是为天子。然则周公以臣礼而死,此亦称元,非独受终为帝也。蒙示议文,扶病省览,荒情迷识,暂得发蒙。当世君子,必无横议,唯应阁笔赞成而已。辄谓前二条有益于议,仰见议中不录,谨以写呈。”收重遗书曰:“惠示二事,感佩殊深。以鲁公诸侯之事,昨小为疑。息姑不书即位,舜、禹亦不言即位。息姑虽摄,尚得书元,舜、禹之摄称元,理也。周公居摄,乃云一年救乱,似不称元。自无《大传》,不得寻讨。一之与元,其事何别?更有所见,幸请论之。”德林答曰:
摄之与相,其义一也。故周公摄政,孔子曰“周公相成王”;魏武相汉,曹植曰“如虞翼唐”。或云高祖身未居摄,灼然非理。摄者专赏罚之名,古今事殊,不可以体为断。陆机见舜肆类上帝,班瑞群后,便云舜有天下,须格于文祖也,欲使晋之三主异于舜摄。窃以为舜若尧死,狱讼不归,便是夏朝之益,何得不须格于文祖也?若使用王者之礼,便曰即真,则周公负扆朝诸侯,霍光行周公之事,皆真帝乎?斯不然矣。必知高祖与舜摄不殊,不得从士衡之谬。
或以为书元年者,当时实录,非追书也。大齐之兴,实由武帝,谦匿受命,岂直史也?比观论者闻追举受命之元,多有河汉,但言追数受命之岁,情或安之。似所怖者元字耳,事类朝三,是许其一年,不许其元年也。案《易》“黄裳元吉”,郑玄注云:“如舜试天子,周公摄政。”是以试摄不殊。《大传》虽无元字,一之与元,无异义矣。《春秋》不言一年一月者,欲使人君体元以居正,盖史之婉辞,非一与元别也。汉献帝死,刘备自尊崇。陈寿蜀人,以魏为汉贼。宁肯蜀主未立,已云魏武受命乎?士衡自尊本国,诚如高议,欲使三方鼎峙,同为霸名。习氏《汉晋春秋》,意在是也。至司马炎兼并,许其帝号。魏之君臣,吴人并以为戮贼,亦宁肯当涂之世,云晋有受命之徵?史者,编年也,故鲁号《纪年》。墨子又云,吾见《百国春秋》。史又有无事而书年者,是重年验也。若欲高祖事事谦冲,即须号令皆推魏氏。便是编魏年,纪魏事,此即魏末功臣之传,岂复皇朝帝纪者也。
陆机称纪元立断,或以正始,或以嘉平。束皙议云,赤雀白鱼之事。恐晋朝之议,是并论受命之元,非止代终之断也。公议云陆机不议元者,是所未喻,愿更思之。陆机以刊木著于《虞书》,龛黎见于商典,以蔽晋朝正始、嘉平之议,斯又谬矣。唯可二代相涉,两史并书,必不得以后朝创业之迹,断入前史。若然,则世宗、高祖皆天保以前,唯入魏氏列传,不作齐朝帝纪,可乎?此既不可,彼复何证!
是时中书侍郎杜台卿上《世祖武成皇帝颂》,齐主以为未尽善,令和士开以颂示德林。宣旨云:“台卿此文,未当朕意。以卿有大才,须叙盛德,即宜速作,急进本也。”德林乃上颂十六章并序,文多不载。武成览颂善之,赐名马一匹。三年,祖孝徵入为侍中,尚书左仆射赵彦深出为兗州刺史。朝士有先为孝徵所待遇者,间德林,云是彦深党与,不可仍掌机密。孝徵曰:“德林久滞绛衣,我常恨彦深待贤未足。内省文翰,方以委之。寻当有佳处分,不宜妄说。”寻除中书侍郎,仍诏修国史。齐主留情文雅,召入文林馆。又令与黄门侍郎颜之推二人同判文林馆事。五年,敕令与黄门侍郎李孝贞、中书侍郎李若别掌宣传。寻除通直散骑常侍,兼中书侍郎。隆化中,假仪同三司。承光中,授仪同三司。
及周武帝克齐,入鄴之日,敕小司马唐道和就宅宣旨慰喻,云:“平齐之利,唯在于尔。朕本畏尔逐齐王东走,今闻犹在,大以慰怀,宜即入相见。”道和引之入内,遣内史字文昂访问齐朝风俗政教、人物善恶,即留内省,三宿乃归。仍遣从驾至长安,授内史上士。自此以后,诏诰格式,及用山东人物,一以委之。武帝尝于云阳宫作鲜卑语谓群臣云:“我常日唯闻李德林名,及见其与齐朝作诏书移檄,我正谓其是天上人。岂言今日得其驱使,复为我作文书,极为大异。”神武公纥豆陵毅答曰:“臣闻明王圣主,得骐驎凤凰为瑞,是圣德所感,非力能致之。瑞物虽来,不堪使用。如李德林来受驱策,亦陛下圣德感致,有大才用,无所不堪,胜于骐驎凤凰远矣。”武帝大笑曰:“诚如公言。”宣政末,授御正下大夫。大象初,赐爵成安县男。
宣帝大渐,属高祖初受顾命,邗国公杨惠谓德林曰:“朝廷赐令总文武事,经国任重,非群才辅佐,无以克成大业。今欲与公共事,必不得辞。”德林闻之甚喜,乃答云:“德林虽庸芃,微诚亦有所在。若曲相提奖,必望以死奉公。”高祖大悦,即召与语。刘昉、郑译初矫诏召高祖受顾命辅少主,总知内外兵马事。诸卫既奉敕,并受高祖节度。郑译、刘昉议,欲授高祖冢宰,郑译自摄大司马,刘昉又求小冢宰。高祖私问德林曰:“欲何以见处?”德林云:“即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内外诸军事。不尔,无以压众心。”及发丧,便即依此。以译为相府长史,带内史上大夫,昉但为丞相府司马。译、昉由是不平。以德林为丞相府属,加仪同大将军。未几而三方构乱,指授兵略,皆与之参详。军书羽檄,朝夕填委,一日之中,动逾百数。或机速竞发,口授数人,文意百端,不加治点。郧公韦孝宽为东道元帅,师次永桥,为沁水泛长,兵未得度。长史李询上密启云:“大将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并受尉迟迥饷金,军中慅慅,人情大异。”高祖得询启,深以为忧,与郑译议,欲代此三人。德林独进计云:“公与诸将,并是国家贵臣,未相伏驭,今以挟令之威,使得之耳。安知后所遣者,能尽腹心,前所遣人,独致乖异?又取金之事,虚实难明,即令换易,彼将惧罪,恐其逃逸,便须禁锢。然则郧公以下,必有惊疑之意。且临敌代将,自古所难,乐毅所以辞燕,赵括以之败赵。如愚所见,但遣公一腹心,明于智略,为诸将旧来所信服者,速至军所,使观其情伪。纵有异志,必不敢动。”丞相大悟曰:“若公不发此言,几败大事。”即令高颎驰驿往军所,为诸将节度,竟成大功。凡厥谋谟,多此类也。进授丞相府从事内郎。禅代之际,其相国总百揆、九锡殊礼诏策笺表玺书,皆德林之辞也。高祖登阼之日,授内史令。
初,将受禅,虞庆则劝高祖尽灭宇文氏,高颎、杨惠亦依违从之。唯德林固争,以为不可。高祖作色怒云:“君读书人,不足平章此事。”于是遂尽诛之。自是品位不加,出于高、虞之下,唯依班例授上仪同,进爵为子。开皇元年,敕令与太尉任国公于翼、高颎等同修律令。事讫奏闻,别赐九环金带一腰,骏马一匹,赏损益之多也。格令班后,苏威每欲改易事条。德林以为格式已颁,义须画一,纵令小有踳驳,非过蠹政害民者,不可数有改张。威又奏置五百家乡正,即令理民间辞讼。德林以为本废乡官判事,为其里闾亲戚,剖断不平,今令乡正专治五百家,恐为害更甚。且今时吏部,总选人物,天下不过数百县,于六七百万户内,诠简数百县令,犹不能称其才,乃欲于一乡之内,选一人能治五百家者,必恐难得。又即时要荒小县,有不至五百家者,复不可令两县共管一乡。敕令内外群官,就东宫会议。自皇太子以下,多从德林议。苏威又言废郡,德林语之云:“修令时,公何不论废郡为便?今令才出,其可改乎!”然高颎同威之议,称德林狠戾,多所固势。由是高祖尽依威议。
五年,敕令撰录作相时文翰,勒成五卷,谓之《霸朝杂集》。序其事曰:
窃以阳乌垂曜,微藿倾心,神龙腾举,飞云触石。圣人在上,幽显冥符,故称比屋可封,万物斯睹。臣皇基草创,便豫驱驰,遂得参可封之民,为万物之一,其为嘉庆,固以多也。若夫帝臣王佐,应运挺生,接踵于朝,谅有之矣。而班尔之妙,曲木变容,硃蓝所染,素丝改色。二十二臣,功成尽美;二十八将,效力于时。种德积善,岂皆比于稷、契,计功称伐,非悉类于耿、贾。书契已还,立言立事,质非殆庶,何世无之。盖上禀睿后,旁资群杰,牧商鄙贱,屠钓幽微,化为侯王,皆由此也。有教无类,童子羞于霸功;见德思齐,狂夫成于圣业。治世多士,亦因此焉。烟雾可依,腾蛇与蛟龙俱远;栖息有所,苍蝇同骐骥之速。因人成事,其功不难。自此而谈,虽非上智,事受命之主,委质为臣,遇高世之才,连官接席,皆可以翊亮天地,流名钟鼎,何必苍颉造书,伊尹制命,公旦操笔,老聃为史,方可叙帝王之事,谈人鬼之谋乎?至若臣者,本惭宾实,非勋非德,厕轩冕之流,无学无才,处艺文之职。若不逢休运,非遇天恩,光大含弘,博约文礼,万官百辟,才悉兼人,收拙里闾,退仕乡邑,不种东陵之瓜,岂过南阳之掾,安得出入阊阖之阃,趋走太微之庭,履天子之阶,侍圣皇之侧,枢机帷幄,沾及荣宠者也!昔岁木行将季,谅闇在辰,火运肇兴,群官总己。有周典八柄之所,大隋纳百揆之日,两朝文翰,臣兼掌之。时溥天之下,三方构乱,军国多务,朝夕填委。簿领纷纭,羽书交错,或速均发弩,或事大滔天,或日有万几,或几有万事。皇帝内明外顺,经营区宇,吐无穷之术,运不测之神,幽赞两仪,财成万类。咨谋台阁,晓喻公卿,训率土之滨,责反常之贼。三军奉律,战胜攻取之方;万国承风,安上治民之道。让受终之礼,报群臣之令,有宪章古昔者矣,有随事作故者矣。千变万化,譬彼悬河;寸阴尺日,不弃光景。大则天壤不遗,小则毫毛无失。远寻三古,未闻者尽闻;逖听百王,未见者皆见。发言吐论,即成文章,臣染翰操牍,书记而已。昔放勋之化,老人睹而未知;孔丘之言,弟子闻而不达。愚情禀圣,多必乖舛。加以奏阁趋墀,盈怀满袖,手披目阅,堆案积几。心无别虑,笔不暂停,或毕景忘餐,或连宵不寐,以勤补拙,不遑自处。其有词理疏谬,遗漏阙疑,皆天旨训诱,神笔改定。运筹建策,通幽达冥,从命者获安,违命者悉祸。悬测万里,指期来事,常如目见,固乃神知。变大乱而致大平,易可诛而为淳粹,化成道洽,其在人文,尽出圣怀,用成典诰,并非臣意所能至此。伯禹矢谟,成汤陈誓,汉光数行之札,魏武《接要》之书,济时拯物,无以加也。属神器大宝,将迁明德,天道人心,同谟归往。周静南面,每诏褒扬,在位诸公,各陈本志,玺书表奏,群情赐委。臣寰海之内,忝曰一民,乐推之心,切于黎献,欣然从命,辄不敢辞。比夫潘勖之册魏王,阮籍之劝晋后,道高前世,才谢往人,内手扪心,夙宵惭惕。檄书露板,及以诸文,有臣所作之,有臣润色之。唯是愚思,非奏定者,虽词乖黼藻,而理归霸德,文有可忽,事不可遗。前奉敕旨,集纳麓已还,至于受命文笔,当时制述,条目甚多,今日收撰,略为五卷云尔。
高祖省读讫,明旦谓德林曰:“自古帝王之兴,必有异人辅佐。我昨读《霸朝集》,方知感应之理。昨宵恨夜长,不能早见公面。必令公贵与国始终。”于是追赠其父恆州刺史。未几,上曰:“我本意欲深荣之。”复赠定州刺史、安平县公,谥曰孝,以德林袭焉。德林既少有才名,重以贵显,凡制文章,动行于世。或有不知者,谓为古人焉。
德林以梁士彦及元谐之徒频有逆意,大江之南,抗衡上国。乃著《天命论》上之,其辞曰:
粤若邃古,玄黄肇辟,帝王神器,历数有归。生其德者天,应其时者命,确乎不变,非人力所能为也。龙图鸟篆,号谥遗迹,疑而难信,缺而未详者,靡得而明焉。其在典文,焕乎缃素,钦明至德,莫盛于唐、虞,贻谋长世,莫过于文、武。大隋神功积于文王,天命显于唐叔。昔邑姜方娠,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成王灭唐而封太叔。又唐叔之封也,箕子曰:“其后必大。”《易》曰:“崇高富贵,莫大于帝王。”《老子》谓:“域内四大,王居一焉。”此则名虞与唐,美兼二圣,将令其后必大,终致唐、虞之美,蕃育子孙,用享无穷之祚。
逮皇家建国,初号大兴,箕子必大之言,于兹乃验。天之眷命,悬属圣朝,重耳区区,岂足云也!有娀玄鸟,商以兴焉;姜嫄巨迹,周以兴焉;邑姜梦帝,隋以兴焉。古今三代,灵命如一,本枝种德,奕叶丕基。佐高帝而灭楚,立宣皇以定汉。东京太尉,关西孔子,生感遗鳣之集,殁降巨鸟之奇,累仁积善,大申休命。太祖挺生,庇民匡主,立殊勋于魏室,建盛业于周朝。启翼轸之国,肇炎精之纪,爰受厥命,陟配彼天。皇帝载诞之初,神光满室,具兴王之表,韫大圣之能。或气或云,廕映于廊庙;如天如日,临照于轩冕。内明外顺,自险获安,岂非万福扶持,百禄攸集。有周之末,朝野骚然,降志执均,镇卫宗社。明神飨其德,上帝付其民,诛奸逆于九重,行神化于四海。于斯时也,尉迥据有齐累世之都,乘新国易乱之俗,驱驰蛇豕,连合纵横,地乃九州陷三,民则十分拥六。王谦乘连率之威,凭全蜀之险,兴兵举众,震荡江山,鸩毒巴、庸,蚕食秦、楚。此二虏也,穷凶极逆,非欲割鸿沟之地,闭剑阁之门,皆将长戟强弩,睥睨宸极。从漳河而达负海,连岱岳而距华阳,迫胁荆蛮,吐纳江汉。佐斗嫁祸,纷若蝟毛;曝骨履肠,间不容砺。尔乃奉殪戎之命,运先天之略,不出户庭,推毂分阃,一麾以定三方,数旬而清万国。荡涤天壤之速,规摹指画之神,造化以来,弗之闻也。光熙前绪,罔有不服,烟云改色,钟石变音,三灵顾望,万物影响。木运告尽,褰裳克让,天历在躬,推而弗有。百辟庶尹,四方岳牧,稽图谶之文,顺亿兆之请,披肝沥胆,昼歌夜吟,方屈箕颍之高,式允幽明之愿。基命宥密,如恆如升,推帝居歆,创业垂统。殊徽号,改服色,建都邑,叙彝伦,薄赋轻徭,慎刑恤狱,除繁苛之政,兴清静之风,去无用之官,省相监之职。奇才间出,盛德无隐,星精云气,共趋走于阶墀,山神海灵,咸燮理于台阁。东渐日谷,西被月川,教暨北溟之表,声加南海之外。悠悠沙漠,区域万里,蠢蠢百蛮,莫之与竞。五帝所不化,三王所未宾,屈膝顿颡,尽为臣妾。殊方异类,书契不传,梯山越海,贡琛奉贽,欣欣如也。巢居穴处,化以宫室;不火不粒,训以庖厨。礼乐合天地之同,律吕节寒暑之候,制作详垂衣之后,淳粹得神农之前。遨游文雅之场,出入杳冥之极,合神谟鬼,通幽洞微。群物岁成,含生日用,饮和气以自得,沐玄泽而不知也。丹雀为使,玄龟载书,甘露自天,醴泉出地。神禽异兽,珍木奇草,望风观海,应化归风。备休祥于图牒,罄幽遐而戾止。犹且父天子民,兢兢翼翼,至矣大矣,七十四帝,曷可同年而语哉!
若夫天下之重,不可妄据,故唐之许由,夏之伯益,怀道立事,人授而弗可也。轩初四帝,周余六王,藉世因基,自取而不得也。孟轲称仲尼之德过于尧、舜,著述成帝者之事,弟子备王佐之才,黑不代苍,泣麟叹凤,栖栖汲汲,虽圣达而莫许也。蚩尤则黄帝抗衡,共工则黑帝勍敌,项羽诛秦摧汉,宰割神州,角逐争驱,尽威力而无就也。其余欻起妖妄,曾何足数!贼子逆臣,所以为乱,皆由不识天道,不悟人谋,牵逐鹿之邪说,谓飞凫而为鼎。若使四凶争八元之诚,三监同九臣之志,韩信、彭越深明帝子之符,孙述、隗嚣妙识真人之出,尉迥同讴歌之类,王谦比狱讼之民,福禄蝉联,胡可穷也!而违天逆物,获罪人神。呜呼!此前事之大戒矣。诛夷烹醢,历代共尤,僭逆凶邪,时烦狱吏,其可不戒慎哉!盖积恶既成,心自绝于善道,物类相感,理必至于诛戮。天夺其魄,鬼恶其盈故也。大帝聪明,群臣正直,耳目滥于率土,赏罚参于国朝,辅助一人,覆育兆庶。岂有食人之禄,受人之荣,包藏祸心而不歼尽者也?必当执法未处其罪,司命已除其籍。自古明哲,虑远防微,执一心,持一德,立功坐树,上书削藁,位尊而心逾下,禄厚而志弥约,宠盛思之以惧,道高守之以恭,克念于此,则奸回不至。事乃畏天,岂惟爱礼,谦光满覆,义在知几,吉凶由人,妖不自作。
众星共极,在天成象。夙沙则主虽愚蔽,民尽知归;有苗则始为跋扈,终而大服。汉南诸国,见一面以从殷;河西将军,率五郡以归汉。故能招信顺之助,保太山之安。彼陈国者,盗窃江外,民少一郡,地减半州,遇受命之主,逢太平之日,自可献土衔璧,乞同溥天。乃复养丧家之疹,遵颠覆之轨,趑趄吴越,仍为匪民。虽时属大道,偃兵舞戚,然国家当混一之运,金陵是殄灭之期,有命不恆,断可知矣。房风之戮,元龟匪遥;孙皓之侯,守株难得。迷而未觉,谅可愍焉。斯故未辩玄天之心,不闻君子之论也。
德林自隋有天下,每赞平陈之计。八年,车驾幸同州,德林以疾不从。敕书追之,书后御笔注云:“伐陈事意,宜自随也。”时高颎因使入京,上语颎曰:“德林若患未堪行,宜自至宅,取其方略。”高祖以之付晋王广。后从驾还,在途中,高祖以马鞭南指云:“待平陈讫,会以七宝装严公,使自山东无及之者。”及陈平,授柱国、郡公,实封八百户,赏物三千段。晋王广已宣敕讫,有人说高颎曰:“天子画策,晋王及诸将戮力之所致也。今乃归功于李德林,诸将必当愤惋,且后世观公有若虚行。”颎入言之,高祖乃止。
初,大象末,高祖以逆人王谦宅赐之,文书已出,至地官府,忽复改赐崔谦。上语德林曰:“夫人欲得,将与其舅。于公无形迹,不须争之,可自选一好宅。若不称意,当为营造,并觅庄店作替。”德林乃奏取逆人高阿那肱卫国县市店八十塸为王谦宅替。九年,车驾幸晋阳,店人上表诉称:“地是民物,高氏强夺,于内造舍。”上命有司料还价直。遇追苏威自长安至,奏云:“高阿那肱是乱世宰相,以谄媚得幸,枉取民地,造店赁之。德林诬誷,妄奏自入。”李圆通、冯世基等又进云:“此店收利如食千户,请计日追赃。”上因责德林,德林请勘逆人文簿及本换宅之意,上不听,乃悉追店给所住者。自是益嫌之。十年,虞庆则等于关东诸道巡省使还,并奏云:“五百家乡正,专理辞讼,不便于民。党与爱憎,公行货贿。”上仍令废之。德林复奏云:“此事臣本以为不可。然置来始尔,复即停废,政令不一,朝成暮毁,深非帝王设法之义。臣望陛下若于律令辄欲改张,即以军法从事。不然者,纷纭未已。”高祖遂发怒,大诟云:“尔欲将我作王莽邪?”初,德林称父为太尉谘议,以取赠官,李元操与陈茂等阴奏之曰:“德林之父终于校书,妄称谘议。”上甚衔之。至是,复庭议忤意,因数之曰:“公为内史,典朕机密,比不可豫计议者,以公不弘耳。宁自知乎?朕方以孝治天下,恐斯道废阙,故立五教以弘之。公言孝由天性,何须设教。然则孔子不当说《孝经》也。又誷冒取店,妄加父官,朕实忿之而未能发。今当以一州相遣耳。”因出为湖州刺史。德林拜谢曰:“臣不敢复望内史令,请预散参。待陛下登封告成,一观盛礼,然后收拙丘园,死且不恨。”上不许,转怀州刺史。在州逢亢旱,课民掘井溉田,空致劳扰,竟无补益,为考司所贬。岁余,卒官,时年六十一。赠大将军、廉州刺史,谥曰文。及将葬,敕令羽林百人,并鼓吹一部,以给丧事。赠物三百段,粟千石,祭以太牢。
德林美容仪,善谈吐,齐天统中,兼中书侍郎,于宾馆受国书。陈使江总目送之曰:“此即河朔之英灵也。”器量沉深,时人未能测,唯任城王湝、赵彦深、魏收、陆遝大相钦重,延誉之言,无所不及。德林少孤,未有字,魏收谓之曰:“识度天才,必至公辅,吾辄以此字卿。”从官以后,即典机密,性重慎,尝云古人不言温树,何足称也。少以才学见知,及位望稍高,颇伤自任,争名之徒,更相谮毁,所以运属兴王,功参佐命,十余年间竟不徙级。所撰文集,勒成八十卷,遭乱亡失,见五十卷行于世。敕撰《齐史》未成。
有子曰百药,博涉多才,词藻清赡。释巾太子通事舍人,后迁太子舍人、尚书礼部员外郎,袭爵安平县公,桂州司马。炀帝恶其初不附己,以为步兵校尉。大业末,转建安郡丞。
史臣曰:德林幼有操尚,学富才优,誉重鄴中,声飞关右。王基缔构,协赞谋猷,羽檄交驰,丝纶间发,文诰之美,时无与二。君臣体合,自致青云,不患莫己知,岂徒言也!
*********列传第八 河间王弘(子庆)
河间王弘,字辟恶,高祖从祖弟也。祖爱敬,早卒。父元孙,少孤 ,随母郭氏养于舅族。及武元皇帝与周太祖建义关中,元孙时在鄴下,惧为齐人所诛,因假外家姓为郭氏。元孙死,齐为周所并,弘始入关,与高祖相得。高祖哀之,为买田宅。弘性明悟,有文武干略。数从征伐,累迁开府仪同三司。高祖为丞相,常置左右,委以心腹。高祖诣周赵王宅,将及于难,弘时立于户外,以卫高祖。寻加上开府,赐爵永康县公。及上受禅,拜大将军,进爵郡公。寻赠其父为柱国、尚书令、河间郡公。其年立弘为河间王,拜右卫大将军。岁余,进授柱国。时突厥屡为边患,以行军元帅率众数万,出灵州道,与虏相遇,战,大破之,斩数千级。赐物二千段,出拜宁州总管,进位上柱国。弘在州,治尚清静,甚有恩惠。后数载,征还京师。未几,拜蒲州刺史,得以便宜从事。时河东多盗贼,民不得安。弘奏为盗者百余人,投之边裔,州境帖然,号为良吏。每晋王广入朝,弘辄领扬州总管,及晋王归籓,弘复还蒲州。在官十余年,风教大洽。炀帝嗣位,征还,拜太子太保。岁余,薨。大业六年,追封郇王。子庆嗣。
庆倾曲,善候时变。帝时猜忌骨肉,滕王纶等皆被废放,唯庆获全。累迁荥阳郡太守,颇有治绩。及李密据洛口仓,荣阳诸县多应密,庆勒兵拒守。密频遣攻之,不能克。岁余,城中粮尽,兵势日蹙。密因遗庆书曰:
自昏狂嗣位,多历岁年,剥削生民,涂炭天下。璇室瑶台之丽,未极骄奢;糟丘酒池之荒,非为淫乱。今者共举义旗,勘剪凶虐,八方同德,万里俱来,莫不期入关以亡秦,争渡河而灭纣。东穷海、岱,南洎江、淮,凡厥遗人,承风慕义,唯荥阳一郡,王独守迷。夫微子纣之元兄,族实为重,项伯籍之季父,戚乃非疏,然犹去朝歌而入周,背西楚而归汉。岂不眷恋宗祊,留连骨肉,但识宝鼎之将移,知神器之先改。而王之先代,家住山东,本姓郭氏,乃非杨族。止为宿与隋朝先有勋旧,遂得预沾盘石,名在葭莩。娄敬之与汉高,殊非血胤,吕布之于董卓,良异天亲,芝焚蕙叹,事不同此。又王之昏主,心若豺狼,仇忿同胞,有逾沉、阏,惟勇及谅,咸磬甸师,况及族类为非,何能自保!为王计者,莫若举城从义,开门送款,安若太山,高枕而卧,长守富贵,足为美谈,乃至子孙,必有余庆。今王世充屡被摧蹙,自救无聊,偷存晷漏,讵能支久?段达、韦津,东都自固,何暇图人?世充朝亡,达便夕灭。又江都荒湎,流宕忘归,内外崩离,人神怨愤。上江米船,皆被抄截,士卒饥馁,半菽不充,事切析骸,义均煮弩。举烽火于骊山,诸侯莫至;浮胶船于汉水,还日未期。王独守孤城,绝援千里,餱粮之计,仅有月余,敝卒之多,才盈数百,有何恃赖,欲相拒抗!求枯鱼于市肆,即事非虚;因归雁以运粮,竟知何日。然城中豪杰,王之腹心,思杀长吏,将为内启。正恐祸生匕首,衅发萧墙,空以七尺之躯,悬赏千金之购,可为寒心,可为酸鼻者也。幸能三思,自求多福。
于时江都败问亦至,庆得书,遂降于密,改姓为郭氏。密为王世充所破,复归东都,更为杨氏,越王侗不之责也。及侗称制,拜宗正卿。世充将篡,庆首为劝进。世充既僭伪号,降爵郇国公,庆复为郭氏。世充以兄女妻之,署荥州刺史。及世充将败,庆欲将其妻同归长安,其妻谓之曰:“国家以妾奉箕帚于公者,欲以申厚意,结公心耳。今叔父穷迫,家国阽危,而公不顾婚姻,孤负付属,为全身之计,非妾所能责公也。妾若至长安,则公家一婢耳,何用妾为!愿得送还东都,君之惠也。”庆不许。其妻遂沐浴靓妆,仰药而死。庆归大唐,为宜州刺史、郇国公,复姓杨氏。其嫡母元太妃,年老,两目失明,王世充以庆叛己而斩之。
○杨处纲
杨处纲,高祖族父也。生长北边,少习骑射。在周尝以军功拜上仪同。高祖受禅,赠其父钟葵为柱国、尚书令、义城县公,以处纲袭焉。授开府,督武候事。寻为太子宗卫率,转左监门郎将。后数载,起授右领军将军。处纲虽无才艺,而性质直,在官强济,亦为当时所称。寻拜蒲州刺史,吏民悦之。进位大将军。后迁秦州总管,卒官。谥曰恭。
弟处乐,官至洛州刺史。汉王谅之反也,朝廷以为有二心,废锢不齿。
○杨子崇
杨子崇,高祖族弟也。父盆生,赠荆州刺史。子崇少好学,涉猎书记,有风仪,爱贤好士。开皇初,拜仪同,以车骑将军恆典宿卫。后为司门侍郎。炀帝嗣位,累迁候卫将军,坐事免。未几,复令检校将军事。从帝幸汾阳宫,子崇知突厥必为寇患,屡请早还京师,帝不纳。寻有雁门之围。及贼退,帝怒之曰:“子崇怯软,妄有陈请,惊动我众心,不可居爪牙之寄。”出为离石郡太守,治有能名。自是突厥屡寇边塞,胡贼刘六兒复拥众劫掠郡境,子崇上表请兵镇遏。帝复大怒,下书令子崇巡行长城。子崇出百余里,四面路绝,不得进而归。时百姓饥馑,相聚为盗,子崇前后捕斩数千人。岁余,朔方梁师都、马邑刘武周等各称兵作乱,郡中诸胡复相啸聚。子崇患之,言欲朝集,遂与心腹数百人自孟门关将还京师。辎重半济,遇河西诸县各杀长吏,叛归师都,道路隔绝,子崇退归离石。所将左右,既闻太原有兵起,不复入城,遂各叛去。子崇悉收叛者父兄斩之。后数日,义兵夜至城下,城中豪杰复出应之。城陷,子崇为仇家所杀。
○观德王雄弟达
观德王雄,初名惠,高祖族子也。父绍,仕周,历八州刺史、傥城县公,赐姓叱吕引氏。雄美姿仪,有器度,雍容闲雅,进止可观。周武帝时,为太子司旅下大夫。帝幸云阳宫,卫王直作乱,以其徒袭肃章门,雄逆拒破之。进位上仪同,封武阳县公,邑千户。累迁右司卫上大夫。大象中,进爵邗国公,邑五千户。高祖为丞相,雍州牧毕王贤谋作难,雄时为别驾,知其谋,以告高祖。贤伏诛,以功授柱国、雍州牧,仍领相府虞候。周宣帝葬,备诸王有变,令雄率六千骑送至陵所。进位上柱国。
高祖受禅,除左卫将军,兼宗正卿。俄迁右卫大将军,参预朝政。进封广平王,食邑五千户,以邗公别封一子。雄请封弟士贵,朝廷许之。或奏高颎朋党者,上诘雄于朝。雄对曰:“臣忝卫宫闱,朝夕左右,若有朋附,岂容不知!至尊钦明睿哲,万机亲览,颎用心平允,奉法而行。此乃爱憎之理,惟陛下察之。”高祖深然其言。雄时贵宠,冠绝一时,与高颎、虞庆则、苏威称为“四贵”。
雄宽容下士,朝野倾瞩。高祖恶其得众,阴忌之,不欲其典兵马。乃下册书,拜雄为司空,曰:“维开皇九年八月朔壬戌,皇帝若曰:於戏!惟尔上柱国、左卫大将军、宗正卿、广平王,风度宽弘,位望隆显,爰司禁旅,绵历十载。入当心腹,外任爪牙,驱驰轩陛,勤劳著绩。念旧庸勋,礼秩加等。公辅之寄,民具尔瞻,宜竭乃诚,副兹名实,是用命尔为司空。往钦哉!光应宠命,得不慎欤!”外示优崇,实夺其权也。雄无职务,乃闭门不通宾客。寻改封清漳王。仁寿初,高祖曰:“清漳之名,未允声望。”命职方进地图,上指安德郡以示群臣曰:“此号足为名德相称。”于是改封安德王。
大业初,授太子太傅。及元德太子薨,检校郑州刺史事。岁余,授怀州刺史。寻拜京兆尹。帝亲征吐谷浑,诏雄总管浇河道诸军。及还,改封观王。上表让曰:“臣早逢兴运,预班末属,有命有时,藉风云之会,无才无德,滥公卿之首。蒙先皇不次之赏,荷陛下非分之恩,久紊台槐,常虑盈满,岂可仍叨匪服,重窃鸿名!臣实面墙,敢缘往例,臣诚昧宠,交惧身责。昔刘贾封王,岂备三阶之任,曹洪上将,宁超五等之爵?况臣衮章逾于帝子,京尹亚于皇枝,锡士作籓,钮金开国,于臣何以自处,在物谓其乖分。是以露款执愚,祈恩固守。伏愿陛下曲留慈照,特鉴丹诚。频触宸严,伏增流汗。”优诏不许。
辽东之役,检校左翊卫大将军,出辽东道。次泸河镇,遘疾而薨,时年七十一。帝为之废朝,鸿胪监护丧事。有司考行,请谥曰懿。帝曰:“王道高雅俗,德冠生人。”乃赐谥曰德。赠司徒、襄国武安渤海清河上党河间济北高密济阴长平等十郡太守。
子恭仁,位至吏部侍郎。恭仁弟綝,性和厚,颇有文学。历义州刺史、淮南太守。及父薨,起为司隶大夫。辽东之役,帝令綝于临海顿别有所督。杨玄感之反也,玄感弟玄纵自帝所逃赴其兄,路逢綝。綝避人偶语久之,既别而复相就者数矣。司隶刺史刘休文奏之。时綝兄吏部侍郎恭仁将兵于外,帝以是寝之,未发其事。綝尤惧,发病而卒。綝弟续,仕至散骑侍郎。
雄弟达,字士达。少聪敏,有学行。仕周,官至仪同、内史下大夫,遂宁县男。高祖受禅,拜给事黄门侍郎,进爵为子。时吐谷浑寇边,诏上柱国元谐为元帅,达为司马。军还、兼吏部侍郎,加开府。岁余,转内史侍郎,出为鄯、郑、赵三州刺史,俱有能名。平陈之后,四海大同,上差品天下牧宰,达为第一,赐杂彩五百段,加以金带,擢拜工部尚书,加位上开府。达为人弘厚,有局度。杨素每言曰:“有君子之貌,兼君子之心者,唯杨达耳。”献皇后及高祖山陵制度,达并参豫焉。
炀帝嗣位,转纳言,仍领营东都副监,帝甚信重之。辽东之役,领右武卫将军,进位左光禄大夫,卒于师,时年六十二。帝叹惜者久之,赠吏部尚书、始安侯。谥曰恭。赠物三百五十段。
史臣曰:高祖始迁周鼎,众心未附,利建同姓,维城宗社,是以河间、观德,咸启山河。属乃葭莩,地非宠逼,故高位厚秩,与时终始。杨庆二三其德,志在苟生,变本宗如反掌,弃慈母如遗迹,及身而绝,宜其然矣。观王位登台衮,庆流后嗣,保兹宠禄,实仁厚之所致乎!
*********列传第九 滕穆王瓚嗣王纶
膝穆王瓚,字恆生,一名慧,高祖母弟也。周世以太祖军功封竟陵郡公,尚武帝妹顺阳公主 ,自右中侍上士迁御伯中大夫。保定四年,改为纳言,授仪同。瓚贵公子,又尚公主,美姿仪,好书爱士,甚有令名于当世,时人号曰杨三郎。武帝甚亲爱之。平齐之役,诸王咸从,留瓚居守,帝谓之曰:“六府事殷,一以相付。朕将遂事东方,无西顾之忧矣。”其见亲信如此。宣帝即位,迁吏部中大夫,加上仪同。未几,帝崩,高祖入禁中,将总朝政,令废太子勇召之,欲有计议。瓚素与高祖不协,闻召不从,曰:“作隋国公恐不能保,何乃更为族灭事邪?”高祖作相,迁大将军。寻拜大宗伯,典修礼律。进位上柱国、邵国公。瓚见高祖执政,群情未一,恐为家祸,阴有图高祖之计,高祖每优容之。及受禅,立为滕王。后拜雍州牧。上数与同坐,呼为阿三。后坐事去牧,以王就第。
瓚妃宇文氏,先时与独孤皇后不平,及此郁郁不得志,阴有咒诅。上命瓚出之,瓚不忍离绝,固请。上不得已,从之,宇文氏竟除属籍。瓚由是忤旨,恩礼更薄。开皇十一年,从幸栗园,暴薨,时年四十二。人皆言其遇鸩以毙。子纶嗣。
纶字斌籀,性弘厚,美姿容,颇解钟律。高祖受禅,封邵国公,邑八千户。明年,拜邵州刺史。晋王广纳妃于梁,诏纶致礼焉,甚为梁人所敬。纶以穆王之故,当高祖之世,每不自安。炀帝即位,尤被猜忌。纶忧惧不知所为,呼术者王琛而问之。琛答曰:“王相禄不凡。”乃因曰:“滕即腾也,此字足为善应。”有沙门惠恩、崛多等,颇解占候,纶每与交通,常令此三人为度星法。有人告纶怨望咒诅,帝命黄门侍郎王弘穷治之。弘见帝方怒,遂希旨奏纶厌蛊恶逆,坐当死。帝令公卿议其事,司徒杨素等曰:“纶希冀国灾,以为身幸。原其怀恶之由,积自家世。惟皇运之始,四海同心,在于孔怀,弥须协力。其先乃离阻大谋,弃同即异,父悖于前,子逆于后,非直觊觎朝廷,便是图危社稷。为恶有状,其罪莫大,刑兹无赦,抑有旧章,请依前律。”帝以公族不忍,除名为民,徙始安。诸弟散徙边郡。大业七年,亲征辽东,纶欲上表,请从军自效,为郡司所遏。未几,复徙硃崖。及天下大乱,为贼林仕弘所逼,携妻子窜于儋耳。后归大唐,为怀化县公。
纶弟坦,字文籀,初封竟陵郡公,坐纶徙长沙。坦弟猛,字武籀,徙衡山。猛弟温,字明籀,初徙零陵。温好学,解属文,既而作《零陵赋》以自寄,其辞哀思。帝见而怒之,转徙南海。温弟诜,字弘籀,前亦徙零陵。帝以其修谨,袭封滕王,以奉穆王嗣。大业末,薨于江都。
○道悼王静
道悼王静,字贤籀,滕穆王瓚之子也。出继叔父嵩。嵩在周代,以太祖军功,赐爵兴城公,早卒。高祖践位,追封道王,谥曰宣。以静袭焉。卒,无子,国除。
○卫昭王爽嗣王集
卫昭王爽,字师仁,小字明达,高祖异母弟也。周世,在襁褓中,以太祖军功,封同安郡公。六岁而太祖崩,为献皇后之所鞠养,由是高祖于诸弟中特宠爱之。十七为内史上士。高祖执政,拜大将军、秦州总管。未之官,转授蒲州刺史,进位柱国。及受禅,立为卫王。寻迁雍州牧,领左右将军。俄迁右领军大将军,权领并州总管。岁余,进位上柱国,转凉州总管。爽美风仪,有器局,治甚有声。
其年,以爽为行军元帅,步骑七万以备胡。出平凉,无虏而还。明年,大举北伐,又为元帅。河间王弘、豆卢勣、窦荣定、高颎、虞庆则等分道而进,俱受爽节度。爽亲率李充节等四将出朔州,遇沙钵略可汗于白道,接战,大破之,虏获千余人,驱马牛羊巨万。沙钵略可汗中重创而遁。高祖大悦,赐爽真食梁安县千户。六年,复为元帅,步骑十五万,出合川。突厥遁逃而返。明年,征为纳言。高祖甚重之。
未几,爽寝疾,上使巫者薛荣宗视之,云众鬼为厉。爽令左右驱逐之。居数日,有鬼物来击荣宗,荣宗走下阶而毙。其夜爽薨,时年二十五。赠太尉、冀州刺史。子集嗣。
集字文会,初封遂安王,寻袭封卫王。炀帝时,诸侯王恩礼渐薄,猜防日甚。集忧惧不知所为,乃呼术者俞普明章醮以祈福助。有人告集咒诅,宪司希旨,锻成其狱,奏集恶逆,坐当死。天子下公卿议其事,杨素等曰:“集密怀左道,厌蛊君亲,公然咒诅,无惭幽显。情灭人理,事悖先朝,是君父之罪人,非臣子之所赦,请论如律。”时滕王纶坐与相连,帝不忍加诛,乃下诏曰:“纶、集以附萼之华,犹子之重,縻之好爵,匪由德进。正应与国升降,休戚是同,乃包藏妖祸,诞纵邪僻。在三之义,爱敬俱沦;急难之情,孔怀顿灭。公卿议既如此,览以潸然。虽复王法无私,恩从义断,但法隐公族,礼有亲亲。致之极辟,情所未忍。”于是除名为民,远徙边郡。遇天下大乱,不知所终。
○蔡王智积
蔡王智积,高祖弟整之子也。整周明帝时,以太祖军功,赐爵陈留郡公。寻授开府、车骑大将军。从武帝平齐,至并州,力战而死。及高祖作相,赠柱国、大司徒、冀定瀛相怀卫赵贝八州刺史。高祖受禅,追封蔡王,谥曰景。以智积袭焉。又封其弟智明为高阳郡公,智才为开封县公。寻拜智积为开府仪同三司,授同州刺史,仪卫资送甚盛。顷之,以修谨闻,高祖善之。在州未尝嬉戏游猎,听政之暇,端坐读书,门无私谒。有侍读公孙尚仪,山东儒士,府佐杨君英、萧德言,并有文学,时延于座,所设唯饼果,酒才三酌。家有女妓,唯年节嘉庆,奏于太妃之前,其简静如此。昔高祖龙潜时,景王与高祖不睦,其太妃尉氏又与独孤皇后不相谐,以是智积常怀危惧,每自贬损。高祖知其若是,亦哀怜之。人或劝智积治产业者,智积曰:“昔平原露朽财帛,苦其多也。吾幸无可露,何更营乎?”有五男,止教读《论语》、《孝经》而已,亦不令交通宾客。或问其故,智积答曰:“卿非知我者。”其意恐兒子有才能,以致祸也。开皇二十年,征还京第,无他职任,阖门自守,非朝觐不出。
炀帝即位,滕王纶、卫王集并以谗构得罪,高阳公智明亦以交游夺爵,智积逾惧。大业七年,授弘农太守,委政僚佐,清静自居。及杨玄感作乱,自东都引军而西,智积谓官属曰:“玄感闻大军将至,欲西图关中。若成其计,则根本固矣。当以计縻之,使不得进。不出一旬,自可擒耳。”及玄感军至城下,智积登陴詈辱之,玄感怒甚,留攻之。城门为贼所烧,智积乃更益火,贼不得入。数日,宇文述等援军至,合击破之。
十二年,从驾江都,寝疾。帝时疏薄骨肉,智积每不自安,及遇患,不呼医。临终,谓所亲曰:“吾今日始知得保首领没于地矣。”时人哀之。有子道玄。
史臣曰:周建懿亲,汉开盘石,内以敦睦九族,外以辑宁亿兆,深根固本,崇奖王室。安则有以同其乐,衰则有以恤其危,所由来久矣。魏、晋以下,多失厥中,不遵王度,各徇所私。抑之则势齐于匹夫,抗之则权侔于万乘,矫枉过正,非一时也。得失详乎前史,不复究而论焉。高祖昆弟之恩,素非笃睦,闺房之隙,又不相容。至于二世承基,其弊愈甚。是以滕穆暴薨,人皆窃议;蔡王将没,自以为幸。唯卫王养于献后,故任遇特隆,而诸子迁流,莫知死所,悲夫!其锡以茅土,称为盘石,行无甲兵之卫,居与氓隶为伍。外内无虞,颠危不暇,时逢多难,将何望焉!
*********列传第十 文四子
高祖五男,皆文献皇后之所生也。长曰房陵王勇,次炀帝,次秦孝王俊,次庶人秀 ,次庶人谅。
房陵王勇,字睍地伐,高祖长子也。周世,以太祖军功封博平侯。及高祖辅政,立为世子,拜大将军、左司卫,封长宁郡公。出为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总统旧齐之地。后征还京师,进位上柱国、大司马,领内史御正,诸禁卫皆属焉。高祖受禅,立为皇太子,军国政事及尚书奏死罪已下,皆令勇参决之。上以山东民多流冗,遣使按检,又欲徙民北实边塞。勇上书谏曰:“窃以导俗当渐,非可顿革,恋土怀旧,民之本情,波迸流离,盖不获已。有齐之末,主暗时昏,周平东夏,继以威虐,民不堪命,致有逃亡,非厌家乡,愿为羁旅。加以去年三方逆乱,赖陛下仁圣,区宇肃清,锋刃虽屏,疮痍未复。若假以数岁,沐浴皇风,逃窜之徒,自然归本。虽北夷猖獗,尝犯边烽,今城镇峻峙,所在严固,何待迁配,以致劳扰。臣以庸虚,谬当储贰,寸诚管见,辄以尘闻。”上览而嘉之,遂寝其事。是后时政不便,多所损益,上每纳之。上尝从容谓群臣曰:“前世皇王,溺于嬖幸,废立之所由生。朕傍无姬侍,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若前代多诸内宠,孽子忿诤,为亡国之道邪!”
勇颇好学,解属词赋,性宽仁和厚,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引明克让、姚察、陆开明等为之宾友。勇尝文饰蜀铠,上见而不悦,恐致奢侈之渐,因而诫之曰:“我闻天道无亲,唯德是与,历观前代帝王,未有奢华而得长久者。汝当储后,若不上称天心,下合人意,何以承宗庙之重,居兆民之上?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时复看之,以自警戒。今以刀子赐汝,宜识我心。”
其后经冬至,百官朝勇,勇张乐受贺。高祖知之,问朝臣曰:“近闻至节,内外百官相率朝东宫,是何礼也?”太常少卿辛亶对曰:“于东宫是贺,不得言朝。”高祖曰:“改节称贺,正可三数十人,逐情各去。何因有司征召,一时普集,太子法服设乐以待之?东宫如此,殊乖礼制。”于是下诏曰:“礼有等差,君臣不杂,爰自近代,圣教渐亏,俯仰逐情,因循成俗。皇太子虽居上嗣,义兼臣子,而诸方岳牧,正冬朝贺,任土作贡,别上东宫,事非典则,宜悉停断。”自此恩宠始衰,渐生疑阻。时高祖令选宗卫侍官,以入上台宿卫。高颎奏称,若尽取强者,恐东宫宿卫太劣。高祖作色曰:“我有时行动,宿卫须得雄毅。太子毓德东宫,左右何须强武?此极敝法,甚非我意。如我商量,恆于交番之日,分向东宫上下,团伍不别,岂非好事?我熟见前代,公不须仍踵旧风。”盖疑高颎男尚勇女,形于此言,以防之也。
勇多内宠,昭训云氏,尤称嬖幸,礼匹于嫡。勇妃元氏无宠,尝遇心疾,二日而薨。献皇后意有他故,甚责望勇。自是云昭训专擅内政,后弥不平,颇遣人伺察,求勇罪过。晋王知之,弥自矫饰,姬妾但备员数,唯共萧妃居处。皇后由是薄勇,愈称晋王德行。其后晋王来朝,车马侍从,皆为俭素,敬接朝臣,礼极卑屈,声名籍甚,冠于诸王。临还扬州,入内辞皇后,因进言曰:“臣镇守有限,方违颜色,臣子之恋,实结于心。一辞阶闼,无由侍奉,拜见之期,杳然未日。”因哽咽流涕,伏不能兴。皇后亦曰:“汝在方镇,我又年老,今者之别,有切常离。”又泫然泣下,相对歔欷。王曰:“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恆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谗谮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用勤忧积念,惧履危亡。”皇后忿然曰:“睍地伐渐不可耐,我为伊索得元家女,望隆基业,竟不闻作夫妻,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前新妇本无病痛,忽尔暴亡,遣人投药,致此夭逝。事已如是,我亦不能穷治,何因复于汝处发如此意?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肉汝乎?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千秋万岁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兒前再拜问讯,此是几许大苦痛邪!”晋王又拜,呜咽不能止,皇后亦悲不自胜。此别之后,知皇后意移,始构夺宗之计。因引张衡定策,遣褒公宇文述深交杨约,令喻旨于越国公素,具言皇后此语。素瞿然曰:“但不知皇后如何?必如所言,吾又何为者!”后数日,素入侍宴,微称晋王孝悌恭俭,有类至尊,用此揣皇后意。皇后泣曰:“公言是也。我兒大孝顺,每闻至尊及我遣内使到,必迎于境首。言及违离,未尝不泣。又其新妇亦大可怜,我使婢去,常与之同寝共食。岂若睍地伐共阿云相对而坐,终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我所以益怜阿摐者,常恐暗地杀之。”素既知意,因盛言太子不才。皇后遂遗素金,始有废立之意。
勇颇知其谋,忧惧,计无所出。闻新丰人王辅贤能占候,召而问之。辅贤曰:“白虹贯东宫门,太白袭月,皇太子废退之象也。”以铜铁五兵造诸厌胜。又于后园之内作庶人村,屋宇卑陋,太子时于中寝息,布衣草褥,冀以当之。高祖知其不安,在仁寿宫,使杨素观勇。素至东宫,偃息未入,勇束带待之,故久不进,以激怒勇。勇衔之,形于言色。素还,言勇怨望,恐有他变,愿深防察。高祖闻素谮毁,甚疑之。皇后又遣人伺觇东宫,纤介事皆闻奏,因加媒蘖,构成其罪。高祖惑于邪议,遂疏忌勇。乃于玄武门达至德门量置候人,以伺动静,皆随事奏闻。又东宫宿卫之人,侍官已上,名藉悉令属诸卫府,有健兒者,咸屏去之。晋王又令段达私于东宫幸臣姬威,遗以财货,令取太子消息,密告杨素。于是内外喧谤,过失日闻。段达胁姬威曰:“东宫罪过,主上皆知之矣,已奉密诏,定当废立。君能靠之,则大富贵。”威遂许诺。
九月壬子,车驾至自仁寿宫,翌日,御大兴殿,谓侍臣曰:“我新还京师,应开怀欢乐,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吏部尚书牛弘对曰:“由臣等不称职,故至尊忧劳。”高祖既数闻谗谮,疑朝臣皆具委,故有斯问,冀闻太子之愆。弘为此对,大乖本旨。高祖因作色谓东宫官属曰:“仁寿宫去此不远,而令我每还京师,严备仗卫,如入敌国。我为患利,不脱衣卧。昨夜欲得近厕,故在后房,恐有警急,还移就前殿。岂非尔辈欲坏我国家邪?”于是执唐令则等数人,付所司讯鞫。令杨素陈东宫事状,以告近臣。素显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检校刘居士余党。太子奉诏,乃作色奋厉,骨肉飞腾,语臣云:‘居士党尽伏法,遣我何处穷讨?尔作右仆射,委寄不轻,自检校之,何关我事?’又云:‘若大事不遂,我先被诛。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由。’因长叹回视云:‘我大觉身妨。’”高祖曰:“此兒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恆劝我废之,我以布素时生,复是长子,望其渐改,隐忍至今。勇昔从南兗州来,语卫王云:“阿娘不与我一好妇女,亦是可恨。”因指皇后侍兒曰:“是皆我物。”此言几许异事。其妇初亡,即以斗帐安余老妪。新妇初亡,我深疑使马嗣明药杀。我曾责之,便怼曰:“会杀元孝矩。”此欲害我而迁怒耳。初,长宁诞育,朕与皇后共抱养之,自怀彼此,连遣来索。且云定兴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来,何必是其体胤!昔晋太子取屠家女,其兒即好屠割。今傥非类,便乱宗社。又刘金驎谄佞人也,呼定兴作亲家翁,定兴愚人,受其此语。我前解金驎者,为其此事。勇尝引曹妙达共定兴女同燕,妙达在外说云:‘我今得劝妃酒。”直以其诸子偏庶,畏人不服,故逆纵之,欲收天下之望耳。我虽德惭尧、舜,终不以万姓付不肖子也。我恆畏其加害,如防大敌,今欲废之,以安天下。”
左卫大将军、五原公元旻谏曰:“废立大事,天子无二言,诏旨若行,后悔无及。谗言罔极,惟陛下察之。”旻辞直争强,声色俱厉,上不答。
是时姬威又抗表告太子非法。高祖谓威曰:“太子事迹,宜皆尽言。”威对曰:“皇太子由来共臣语,唯意在骄奢,欲得从樊川以至于散关,总规为苑。兼云:‘昔汉武帝将起上林苑,东方朔谏之,赐朔黄金百斤,几许可笑。我实无金辄赐此等。若有谏者,正当斩之,不过杀百许人,自然永息。’前苏孝慈解左卫率,皇太子奋髯扬肘曰:‘大丈夫会当有一日,终不忘之,决当快意。’又宫内所须,尚书多执法不与,便怒曰:‘仆射以下,吾会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祸。’又于苑内筑一小城,春夏秋冬,作役不辍,营起亭殿,朝造夕改。每云:‘至尊嗔我多侧庶,高纬、陈叔宝岂是孽子乎?’尝令师姥卜吉凶,语臣曰:‘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高祖泫然曰:“谁非父母生,乃至于此!我有旧使妇女,令看东宫,奏我云:‘勿令广平王至皇太子处。东宫憎妇,亦广平教之。’元赞亦知其阴恶,劝我于左藏之东,加置两队。初平陈后,宫人好者悉配春坊,如闻不知厌足,于外更有求访。朕近览《齐书》,见高欢纵其兒子,不胜忿愤,安可效尤邪!”于是勇及诸子皆被禁锢,部分收其党与。杨素舞文巧诋,锻炼以成其狱。勇由是遂败。
居数日,有司承素意,奏言左卫元旻身备宿卫,常曲事于勇,情存附托,在仁寿宫,裴弘将勇书于朝堂与旻,题封云勿令人见。高祖曰:“朕在仁寿宫,有纤小事,东宫必知,疾于驿马。怪之甚久,岂非此徒耶?”遣武士执旻及弘付法治其罪。
先是,勇尝从仁寿宫参起居还,途中见一枯槐,根干蟠错,大且五六围,顾左右曰:“此堪作何器用?”或对曰:“古槐尤堪取火。”于时卫士皆佩火燧,勇因令匠者造数千枚,欲以分赐左右。至是,获于库。又药藏局贮艾数斛,亦搜得之。大将为怪,以问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别有所在。比令长宁王已下,诣仁寿宫还,每尝急行,一宿便至。恆饲马千匹,云径往捉城门,自然饿死。”素以威言诘勇,勇不服曰:“窃闻公家马数万匹,勇忝备位太子,有马千匹,乃是反乎?”素又发泄东宫服玩,似加周饰者,悉陈之于庭,以示文武群官,为太子之罪。高祖遣将诸物示勇,以诮诘之。皇后又责之罪。高祖使使责问勇,勇不服。太史令袁充进曰:“臣观天文,皇太子当废。”上曰:“玄象久见矣,群臣无敢言者。”于是使人召勇。勇见使者,惊曰:“得无杀我耶?”高祖戎服陈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于东面,诸亲立于西面,引勇及诸子列于殿庭。命薛道衡宣废勇之诏曰:“太子之位,实为国本,苟非其人,不可虚立。自古储副,或有不才,长恶不悛,仍令守器,皆由情溺宠爱,失于至理,致使宗社倾亡,苍生涂地。由此言之,天下安危,系乎上嗣,大业传世,岂不重哉!皇太子勇,地则居长,情所钟爱,初登大位,即建春宫,冀德业日新,隆兹负荷。而性识庸暗,仁孝无闻,昵近小人,委任奸佞,前后愆衅,难以具纪。但百姓者,天之百姓,朕恭天命,属当安育,虽欲爱子,实畏上灵,岂敢以不肖之子而乱天下。勇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可废为庶人。顾惟兆庶,事不获已,叹言及此,良深愧叹!”令薛道衡谓勇曰:“尔之罪恶,人神所弃,欲求不废,其可得耶?”勇再拜而言曰:“臣合尸之都市,为将来鉴诫,幸蒙哀怜,得全性命。”言毕,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悯默。又下诏曰:
自古以来,朝危国乱,皆邪臣佞媚,凶党扇惑,致使祸及宗社,毒流兆庶。若不标明典宪,何以肃清天下!左卫大将军、五原郡公元旻,任掌兵卫,委以心膂,陪侍左右,恩宠隆渥,乃包藏奸伏,离间君亲,崇长厉阶,最为魁首。太子左庶子唐令则,策名储贰,位长宫僚,谄曲取容,音技自进,躬执乐器,亲教内人,赞成骄侈,导引非法。太子家令邹文腾,专行左道,偏被亲昵,心腹委付,巨细关知,占问国家,希觊灾祸。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内事谄谀,外作威势,凌侮上下,亵浊宫闱。典膳监元淹,谬陈爱憎,开示怨隙,妄起讪谤,潜行离阻,进引妖巫,营事厌祷。前吏部侍郎萧子宝,往居省阁,旧非宫臣,禀性浮躁,用怀轻险,进画奸谋,要射荣利,经营间构,开造祸端。前主玺下士何竦,假托玄象,妄说妖怪,志图祸乱,心在速发,兼制奇器异服,皆竦规摹,增长骄奢,糜费百姓。凡此七人,为害乃甚,并处斩,妻妾子孙皆悉没官。车骑将军阎毗、东郡公崔君绰、游骑尉沈福宝、瀛州民章仇太翼等四人,所为之事,皆是悖恶,论其状迹,罪合极刑。但朕情存好生,未能尽戮,可并特免死,各决杖一百,身及妻子资财田宅,悉可没官。副将作大匠高龙义,豫追番丁,辄配东宫使役,营造亭舍,进入春坊。率更令晋文建,通直散骑侍郎、判司农少卿事元衡,料度之外,私自出给,虚破丁功,擅割园地。并处尽。
于是集群官于广阳门外,宣诏以戮之。广平王雄答诏曰:“至尊为百姓割骨肉之恩,废黜无德,实为大庆,天下幸甚!”乃移勇于内史省,立晋王广为皇太子,仍以勇付之,复囚于东宫。赐杨素物三千段,元胄、杨约并千段,杨难敌五百段,皆鞫勇之功赏也。
时文林郎杨孝政上书谏曰:“皇太子为小人所误,宜加训诲,不宜废黜。”上怒,挞其胸。寻而贝州长史裴肃表称:“庶人罪黜已久,当克己自新,请封一小国。”高祖知勇之黜也,不允天下之情,乃征肃入朝,具陈废立之意。
时勇自以废非其罪,频请见上,面申冤屈。而皇太子遏之,不得闻奏。勇于是升树大叫,声闻于上,冀得引见。素因奏言:“勇情志昏乱,为癫鬼所著,不可复收。”上以为然,卒不得见。素诬陷经营,构成其罪,类皆如此。
高祖寝疾于仁寿宫,征皇太子入侍医药,而奸乱宫闱,事闻于高祖。高祖抵床曰:“枉废我兒!”因遣追勇。未及发使,高祖暴崩,秘不发丧。遽收柳述、元岩,系于大理狱,伪为高祖敕书,赐庶人死。追封房陵王,不为立嗣。
勇有十男:云昭训生长宁王俨、平原王裕、安城王筠,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城王恪,王良媛生高阳王该、建安王韶,成姬生颍川王煚,后宫生孝实、孝范。
长宁王俨,勇长子也。诞乳之初,以报高祖,高祖曰:“此即皇太孙,何乃生不得地?”云定兴奏曰:“天生龙种,所以因云而出。”时人以为敏对。六岁,封长宁郡王。勇败,亦坐废黜。上表乞宿卫,辞情哀切,高祖览而悯焉。杨素进曰:“伏愿圣心同于螫手,不宜复留意。”炀帝践极,俨常从行,卒于道,实鸩之也。诸弟分徙岭外,仍敕在所皆杀焉。
秦孝王俊,字阿祗,高祖第三子也。开皇元年立为秦王。二年春,拜上柱国、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洛州刺史,时年十二。加右武卫大将军,领关东兵。三年,迁秦州总管。陇右诸州尽隶焉。俊仁恕慈爱,崇敬佛道,请为沙门,上不许。六年,迁山南道行台尚书令。伐陈之役,以为山南道行军元帅,督三十总管,水陆十余万,屯汉口,为上流节度。陈将周罗、荀法尚等,以劲兵数万屯鹦鹉洲,总管崔弘度请击之。俊虑杀伤,不许。罗亦相率而降。于是遣使奉章诣阙,垂泣谓使者曰:“谬当推毂,愧无尺寸之功,以此多惭耳。”上闻而善之。授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军事,镇广陵。岁余,转并州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初颇有令问,高祖闻而大悦,下书奖励焉。其后俊渐奢侈,违犯制度,出钱求息,民吏苦之。上遣使按其事,与相连坐者百余人。俊犹不悛,于是盛治宫室,穷极侈丽。俊有巧思,每亲运斤斧,工巧之器,饰以珠玉。为妃作七宝】,又为水殿,香涂粉壁,玉砌金阶。梁柱楣栋之间,周以明镜,间以宝珠,极荣饰之美。每与宾客妓女弦歌于其上。俊颇好内,妃崔氏性妒,甚不平之,遂于瓜中进毒。俊由是遇疾,征还京师。上以其奢纵,免官,以王就第。左武卫将军刘升谏曰:“秦王非有他过,但费官物营舍而已。臣谓可容。”上曰:“法不可违。”升固谏,上忿然作色,升乃止。其后杨素复进谏曰:“秦王之过,不应至此,愿陛下详之。”上曰:“我是五兒之父,若如公意,何不别制天子兒律?以周公之为人,尚诛管、蔡,我诚不及周公远矣,安能亏法乎?”卒不许。
俊疾笃,未能起,遣使奉表陈谢。上谓其使曰:“我戮力关塞,创兹大业,作训垂范,庶臣下守之而不失。汝为吾子,而欲败之,不知何以责汝!”俊惭怖,疾甚。大都督皇甫统上表,请复王官,不许。岁余,以疾笃,复拜上柱国。二十年六月,薨于秦邸。上哭之数声而已。俊所为侈丽之物,悉命焚之。敕送终之具,务从俭约,以为后法也。王府僚佐请立碑,上曰:“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何用碑为?若子孙不能保家,徒与人作镇石耳。”
妃崔氏以毒王之故,下诏废绝,赐死于其家。子浩,崔氏所生也。庶子曰湛。群臣议曰:“《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贵既如此,罪则可知。故汉时栗姬有罪,其子便废,郭后被废,其子斯黜。大既然矣,小亦宜同。今秦王二子,母皆罪废,不合承嗣。”于是以秦国官为丧主。俊长女永丰公主,年十二,遭父忧,哀慕尽礼,免丧,遂绝鱼肉。每至忌日,辄流涕不食。有开府王延者,性忠厚,领亲信兵十余年,俊甚礼之。及俊有疾,延恆在閤下,衣不解带。俊薨,勺饮不入口者数日,羸顿骨立。上闻而悯之,赐以御药,授骠骑将军,典宿卫。俊葬之日,延号恸而绝。上嗟异之,令通事舍人吊祭焉。诏葬延于俊墓侧。
炀帝即位,立浩为秦王,以奉孝王嗣。封湛为济北侯。后以浩为河阳都尉。杨玄感作逆之际,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勒兵讨之。至河阳,修启于浩,浩复诣述营,兵相往复。有司劾浩,以诸侯交通内臣,竟坐废免。宇文化及杀逆之始,立浩为帝。化及败于黎阳,北走魏县,自僭伪号,因而害之。湛骁果,有胆烈。大业初,为荥阳太守,坐浩免,亦为化及所害。
庶人秀,高祖第四子也。开皇元年,立为越王。未几,徙封于蜀,拜柱国、益州刺史、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二年,进位上柱国、西南道行台尚书令,本官如故。岁余而罢。十二年,又为内史令、右领军大将军。寻复出镇于蜀。
秀有胆气,容貌瑰伟,美须髯,多武艺,甚为朝臣所惮。上每谓献皇后曰:“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兵部侍郎元衡使于蜀,秀深结于衡,以左右为请。既还京师,请益左右,上不许。大将军刘哙之讨西爨也,高祖令上开府杨武通将兵继进。秀使嬖人万智光为武通行军司马,上以秀任非其人,谴责之。因谓群臣曰:“坏我法者,必在子孙乎?譬如猛兽,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耳。”于是遂分秀所统。
秀渐奢侈,违犯制度,车马被服,拟于天子。及太子勇以谗毁废,晋王广为皇太子,秀意甚不平。皇太子恐秀终为后变,阴令杨素求其罪而谮之。仁寿二年,征还京师,上见,不与语。明日,使使切让之。秀谢曰:“忝荷国恩,出临籓岳,不能奉法,罪当万死。”皇太子及诸王流涕庭谢。上曰:“顷者秦王糜费财物,我以父道训之。今秀蠹害生民,当以君道绳之。”于是付执法者。开府庆整谏曰:“庶人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兒子无多,何至如是?然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恐不自全。”上大怒,欲断其舌。因谓群臣曰:“当斩秀于市,以谢百姓。”乃令杨素、苏威、牛弘、柳述、赵绰等推治之。太子阴作偶人,书上及汉王姓字,缚手钉心,令人埋之华山下,令杨素发之。又作檄文曰:“逆臣贼子,专弄威柄,陛下唯守虚器,一无所知。”陈甲兵之盛,云“指期问罪”。置秀集中,因以闻奏。上曰:“天下宁有是耶!”于是废为庶人,幽内侍省,不得与妻子相见,令给獠婢二人驱使。与相连坐者百余人。
秀既幽逼,愤懑不知所为,乃上表曰:“臣以多幸,联庆皇枝,蒙天慈鞠养,九岁荣贵,唯知富乐,未尝忧惧。轻恣愚心,陷兹刑网,负深山岳,甘心九泉。不谓天恩尚假余漏,至如今者,方知愚心不可纵,国法不可犯,抚膺念咎,自新莫及。犹望分身竭命,少答慈造,但以灵祗不祜,福禄消尽,夫妇抱思,不相胜致。只恐长辞明世,永归泉壤,伏愿慈恩,赐垂矜愍,残息未尽之间,希与爪子相见。请赐一穴,令骸骨有所。”爪子即其爱子也。上因下诏数其罪曰:
汝地居臣子,情兼家国,庸、蜀要重,委以镇之。汝乃干纪乱常,怀恶乐祸,辟睨二宫,伫迟灾衅,容纳不逞,结构异端。我有不和,汝便觇候,望我不起,便有异心。皇太子汝兄也,次当建立,汝假托妖言,乃云不终其位。妄称鬼怪,又道不得入宫,自言骨相非人臣,德业堪承重器,妄道清城出圣,欲以己当之,诈称益州龙见,托言吉兆。重述木易之姓,更治成都之宫;妄说禾乃之名,以当八千之运。横生京师妖异,以证父兄之灾;妄造蜀地徵祥,以符己身之箓。汝岂不欲得国家恶也,天下乱也,辄造白玉之廷,又为白羽之箭,文物服饰,岂似有君,鸠集左道,符书厌镇。汉王于汝,亲则弟也,乃画其形像,书其姓名,缚手钉心,枷锁杻械。仍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圣母神兵九亿万骑,收杨谅魂神,闭在华山下,勿令散荡。我之于汝,亲则父也,复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呈母,赐为开化杨坚夫妻,回心欢喜。又画我形像,缚手撮头,仍云请西岳神兵收杨坚魂神。如此形状,我今不知杨谅、杨坚是汝何亲也?苞藏凶慝,图谋不轨,逆臣之迹也;希父之灾,以为身幸,贼子之心也;怀非分之望,肆毒心于兄,悖弟之行也;嫉妒于弟,无恶不为,无孔怀之情也;违犯制度,坏乱之极也;多杀不幸,豺狼之暴也;剥削民庶,酷虐之甚也;唯求财货,市井之业也;专事妖邪,顽嚣之性也;弗克负荷,不材之器也。凡此十者,灭天理,逆人伦,汝皆为之,不祥之甚也,欲免祸患,长守富贵,其可得乎!
后复听与其子同处。
炀帝即位,禁锢如初。宇文化及之弑逆也,欲立秀为帝,群议不许。于是害之,并其诸子。
庶人谅,字德章,一名杰,开皇元年,立为汉王。十二年,为雍州牧,加上柱国、右卫大将军。岁余,转左卫大将军。十七年,出为并州总管,上幸温汤而送之。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拒黄河,五十二州尽隶焉。特许以便宜,不拘律令。十八年,起辽东之役,以谅为行军元帅,率众至辽水,遇疾疫,不利而还。十九年,突厥犯塞,以谅为行军元帅,竟不临戎。高祖甚宠爱之。谅自以所居天下精兵处,以太子谗废,居常怏怏,阴有异图。遂讽高祖云:“突厥方强,太原即为重镇,宜修武备。”高祖从之。于是大发工役,缮治器械,贮纳于并州。招佣亡命,左右私人,殆将数万。王頍者,梁将王僧辩之子也,少倜傥,有奇略,为谅咨议参军。萧摩诃者,陈氏旧将。二人俱不得志,每郁郁思乱,并为谅所亲善。
及蜀王以罪废,谅愈不自安。会高祖崩,征之不赴,遂发兵反。总管司马皇甫诞切谏,谅怒,收击之。王頍说谅曰:“王所部将吏家属,尽在关西,若用此等,即宜长驱深入,直据京都,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据旧齐之地,宜任东人。”谅不能专定,乃兼用二策,唱言曰:“杨素反,将诛之。”闻喜人总管府兵曹裴文安说谅曰:“井陉以西,是王掌握之内,山东士马,亦为我有,宜悉发之。分遣羸兵,屯守要路,仍令随方略地。率其精锐,直入蒲津。文安请为前锋,王以大军继后,风行电击,顿于霸上,咸阳以东可指麾而定。京师震扰,兵不暇集,上下相疑,群情离骇,我即陈兵号令,谁敢不从,旬日之间,事可定矣。”谅大悦。于是遣所署大将军余公理出太谷,以趣河阳。大将军綦良出滏口,以趣黎阳。大将军刘建出井陉,以略燕赵。柱国乔钟葵出雁门。署文安为柱国,纥单贵、王聃、大将军茹茹天保、侯莫陈惠直指京师。未至蒲津百余里,谅忽改图,令纥单贵断河桥,守蒲州,而召文安。文安至曰:“兵机诡速,本欲出其不意。王既不行,文安又退,使彼计成,大事去矣。”谅不对。以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薛粹为绛州,梁菩萨为潞州,韦道正为韩州,张伯英为泽州。炀帝遣杨素率骑五千,袭王聃、纥单贵于蒲州,破之。于是率步骑四万趣太原。谅使赵子开守高壁,杨素击走之。谅大惧,拒素于蒿泽。属天大雨,谅欲旋师,王頍谏曰:“杨素悬军,士马疲弊,王以锐卒亲戎击之,其势必举。今见敌而还,示人以怯,阻战士之心,益西军之气,愿王必勿还也。”谅不从,退守清源。素进击之,谅勒兵与官军大战,死者万八千人。谅退保并州,杨素进兵围之。谅穷蹙,降于素。百僚奏谅罪当死,帝曰:“终鲜兄弟,情不忍言,欲屈法恕谅一死。”于是除名为民,绝其属籍,竟以幽死。子颢,因而禁锢,宇文化及弑逆之际,遇害。
史臣曰:高祖之子五人,莫有终其天命,异哉!房陵资于骨肉之亲,笃以君臣之义,经纶缔构,契阔夷险,抚军监国,凡二十年,虽三善未称,而视膳无阙。恩宠既变,谗言间之,顾复之慈,顿隔于人理,父子之道,遂灭于天性。隋室将亡之效,众庶皆知之矣。《慎子》有言曰:“一兔走街,百人逐之,积兔于市,过者不顾。”岂有无欲哉?分定故也。房陵分定久矣,高祖一朝易之,开逆乱之源,长觊觎之望。又维城肇建,崇其威重,恃宠而骄,厚自封植,进之既逾制,退之不以道。俊以忧卒,实此之由。俄属天步方艰,谗人已胜,尺布斗粟,莫肯相容。秀窥岷蜀之阻,谅起晋阳之甲,成兹乱常之衅,盖亦有以动之也。《棠棣》之诗徒赋,有鼻之封无期,或幽囚于囹圄,或颠殒于鸩毒。本根既绝,枝叶毕剪,十有余年,宗社沦陷。自古废嫡立庶,覆族倾宗者多矣,考其乱亡之祸,未若有隋之酷。《诗》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后之有国有家者,可不深戒哉!
*********列传第十一 赵煚
赵煚,字贤通,天水西人也。祖超宗,魏河东太守。父仲懿,尚书左丞。煚少孤 ,养母至孝。年十四,有人盗伐其父墓中树者,煚对之号恸,因执送官。见魏右仆射周惠达,长揖不拜,自述孤苦,涕泗交集,惠达为之陨涕,叹息者久之。及长,深沉有器局,略涉书史。周太祖引为相府参军事。寻从破洛阳。及太祖班师,煚请留抚纳亡叛,太祖从之。煚于是帅所领与齐人前后五战,斩郡守、镇将、县令五人,虏获甚众,以功封平定县男,邑三百户。累转中书侍郎。
闵帝受禅,迁陕州刺史。蛮酋向天王聚众作乱,以兵攻信陵、秭归。煚勒所部五百人,出其不意,袭击破之,二郡获全。时周人于江南岸置安蜀城以御陈,属霖雨数旬,城颓者百余步。蛮酋郑南乡叛,引陈将吴明彻欲掩安蜀。议者皆观煚益修守御,煚曰:“不然,吾自有以安之。”乃遣使说诱江外生蛮向武阳,令乘虚掩袭所居,获其南乡父母妻子。南乡闻之,其党各散,陈兵遂退。明年,吴明彻屡为寇患,煚勒兵御之,前后十六战,每挫其锋。获陈裨将覃冏、王足子、吴朗等三人,斩首百六十级。以功授开府仪同三司,迁荆州总管长史。入为民部中大夫。
武帝出兵巩、洛,欲收齐河南之地。煚谏曰:“河南洛阳,四面受敌,纵得之,不可以守。请从河北,直指太原,倾其巢穴,可一举以定。”帝不纳,师竟无功。寻从上柱国于翼率众数万,自三鸦道以伐陈,克陈十九城而还。以谗毁,功不见录,除益州总管长史。未几,入为天官司会,累迁御正上大夫。煚与宗伯斛斯徵素不协,徵后出为齐州刺史,坐事下狱,自知罪重,遂逾狱而走。帝大怒,购之甚急。煚上密奏曰:“徵自以负罪深重,惧死遁逃,若不北窜匈奴,则南投吴越。徵虽愚陋,久历清显,奔彼敌国,无益圣朝。今者炎旱为灾,可因兹大赦。”帝从之。徵赖而获免,煚卒不言。
高祖为丞相,加上开府,复拜天官都司会。俄迁大宗伯。及践阼,煚授玺绂,进位大将军,赐爵金城郡公,邑二千五百户,拜相州刺史。朝廷以煚晓习故事,征拜尚书右仆射。视事未几,以忤旨,寻出为陕州刺史,俄转冀州刺史,甚有威德。煚尝有疾,百姓奔驰,争为祈祷,其得民情如此。冀州谷薄,市井多奸诈,煚为铜斗铁尺,置之于肆,百姓便之。上闻而嘉焉,颁告天下,以为常法。尝有人盗煚田中蒿者,为吏所执。煚曰:“此乃刺史不能宣风化,彼何罪也。”慰谕而遣之,令人载蒿一车以赐盗者。盗者愧恧,过于重刑。其以德化民,皆此类也。上幸洛阳,煚来朝,上劳之曰:“冀州大籓,民用殷实,卿之为政,深副朕怀。”开皇十九年卒,时年六十八。子义臣嗣,官至太子洗马。后同杨谅反,诛。
○赵芬
赵芬,字士茂,天水西人也。父演,周秦州刺史。芬少有辩智,颇涉经史。周太祖引为相府铠曹参军,历记室,累迁熊州刺史。抚纳降附,得二千户,加开府仪同三司。大冢宰宇文护召为中外府掾,俄迁吏部下大夫。芬性强济,所居之职,皆有声绩。武帝亲总万机,拜内史下大夫,转少御正。芬明习故事,每朝廷有所疑议,众不能决者,芬辄为评断,莫不称善。后为司会,申国公李穆之讨齐也,引为行军长史,封淮安县男,邑五百户。复出为淅州刺史,转东京小宗伯,镇洛阳。
高祖为丞相,尉迥与司马消难阴谋往来,芬察知之,密白高祖。由是深见亲委,迁东京左仆射,进爵郡公。开皇初,罢东京官,拜尚书左仆射,与郢国公王谊修律令。俄兼内史令,上甚信任之。未几,以老病出拜蒲州刺史,加金紫光禄大夫,仍领关东运漕,赐钱百万、粟五千石而遣之。后数年,上表乞骸骨,征还京师,赐以二马轺车,几杖被褥,归于家,皇太子又致巾帔。后数年,卒。上遣使致祭,鸿胪监护丧事。
子元恪嗣,官至扬州总管司马,左迁候卫长史。少子元楷,与元恪皆明干世事。元楷大业中为历阳郡丞,与庐江郡丞徐仲宗皆竭百姓之产以贡于帝。仲宗迁南郡丞,元楷超拜江都郡丞,兼领江都宫使。
○杨尚希
杨尚希,弘农人也。祖真,魏天水太守。父承宾,商、直、淅三州刺史。尚希龆龀而孤。年十一,辞母请受业长安。涿郡卢辩见而异之,令入太学,专精不倦,同辈皆共推伏。周太祖尝亲临释奠,尚希时年十八,令讲《孝经》,词旨可观。太祖奇之,赐姓普六茹氏,擢为国子博士。累转舍人。仕明、武世,历太学博士、太子宫尹、计部中大夫,赐爵高都县侯,东京司宪中大夫。宣帝时,令尚希抚慰山东、河北,至相州而帝崩,与相州总管尉迥发丧于馆。尚希出谓左右曰:“蜀公哭不哀而视不安,将有他计。吾不去,将及于难。”遂夜中从捷径而遁。迟明,迥方觉,分数十骑自驿路追之,不及,遂归京师。高祖以尚希宗室之望,又背迥而至,待之甚厚。及迥屯兵武陟,遣尚希督宗室兵三千人镇潼关。寻授司会中大夫。
高祖受禅,拜度支尚书,进爵为公。岁馀,出为河南道行台兵部尚书,加银青光禄大夫。尚希时见天下州郡过多,上表曰:“自秦并天下,罢侯置守,汉、魏及晋,邦邑屡改。窃见当今郡县,倍多于古,或地无百里,数县并置,或户不满千,二郡分领。具僚以众,资费日多;吏卒人倍,租调岁减。清干良才,百分无一,动须数万,如何可觅?所谓民少官多,十羊九牧。琴有更张之义,瑟无胶柱之理。今存要去闲,并小为大,国家则不亏粟帛,选举则易得贤才,敢陈管见,伏听裁处。”帝览而嘉之,于是遂罢天下诸郡。寻拜瀛州刺史,未之官,奉诏巡省淮南。还除兵部尚书。俄转礼部尚书,授上仪同。
尚希性弘厚,兼以学业自通,甚有雅望,为朝廷所重。上时每旦临朝,日侧不倦,尚希谏曰:“周文王以忧勤损寿,武王以安乐延年。愿陛下举大纲,责成宰辅,繁碎之务,非人主所宜亲也。”上欢然曰:“公爱我者。”尚希素有足疾,上谓之曰:“蒲州出美酒,足堪养病,屈公卧治之。”于是出拜蒲州刺史,仍领本州宗团骠骑。尚希在州,甚有惠政,复引瀵水,立堤防,开稻田数千顷,民赖其利。开皇十年卒官,时年五十七。谥曰平。子旻嗣,后改封丹水县公,官至安定郡丞。
○长孙平
长孙平,字处均,河南洛阳人也。父俭,周柱国。平美容仪,有器干,颇览书记。仕周,释褐卫王侍读。时武帝逼于宇文护,谋与卫王诛之,王前后常使平往来通意于帝。及护伏诛,拜开府、乐部大夫。宣帝即位,置东京官属,以平为小司寇,与小宗伯赵芬分掌六府。高祖龙潜时,与平情好款洽,及为丞相,恩礼弥厚。尉迥、王谦、司马消难并称兵内侮,高祖深以淮南为意。时贺若弼镇寿阳,恐其怀二心,遣平驰驿往代之。弼果不从,平麾壮士执弼,送于京师。
开皇三年,征拜度支尚书。平见天下州县多罹水旱,百姓不给,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已下,贫富差等,储之闾巷,以备凶年,各曰义仓。因上书曰:“臣闻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命,劝农重谷,先王令轨。古者三年耕而馀一年之积,九年作而有三年之储,虽水旱为灾,而民无菜色,皆由劝导有方,蓄积先备者也。去年亢阳,关右饥馁,陛下运山东之粟,置常平之官,开发仓廪,普加赈赐,大德鸿恩,可谓至矣。然经国之道,义资远算,请勒诸州刺史、县令,以劝农积谷为务。“上深嘉纳。自是州里丰衍,民多赖焉。
后数载,转工部尚书,名为称职。时有人告大都督邴绍非毁朝廷为愦愦者,上怒,将斩之。平进谏曰:“川泽纳污,所以成其深;山岳藏疾,所以就其大。臣不胜至愿,愿陛下弘山海之量,茂宽裕之德。鄙谚曰:‘不痴不聋,未堪作大家翁。’此言虽小,可以喻大。邴绍之言,不应闻奏,陛下又复诛之,臣恐百代之后,有亏圣德。”上于是赦绍。因敕群臣,诽谤之罪,勿复以闻。
其后突厥达头可汗与都蓝可汗相攻,各遣使请授。上使平持节宣谕,令其和解,赐缣三百匹,良马一匹而遣之。平至突厥所,为陈利害,遂各解兵。可汗赠平马二百匹。及还,平进所得马,上尽以赐之。未几,遇谴,以尚书检校汴州事。岁馀,除汴州刺史。其后历许、贝二州,俱有善政。鄴都俗薄,旧号难治,前后刺史多不称职。朝廷以平所在善称,转相州刺史。甚有能名。在州数年,会正月十五日,百姓大戏,画衣裳为鍪甲之象,上怒而免之。俄而念平镇淮南时事,进位大将军,拜太常卿,判吏部尚书事。仁寿中卒官。谥曰康。
子师孝,性轻狡好利,数犯法。上以其不克负荷,遣使吊平国官。师孝后为渤海郡主簿,属大业之季,政教陵迟,师孝恣行贪浊,一郡苦之。后为王世充所害。
○元军
元晖,字叔平,河南洛阳人也。祖琛,魏恆、朔二州刺史。父翌,尚书左仆射。晖须眉如画,进止可观,颇好学,涉猎书记。少得美名于京下,周太祖见而礼之,命与诸子游处,每同席共砚,情契甚厚。弱冠,召补相府中兵参军,寻迁武伯下大夫。于时突厥屡为寇患,朝廷将结和亲,令晖赍锦彩十万,使于突厥。晖说以利害,申国厚礼,可汗大悦,遣其名王随献方物。俄拜仪同三司、宾部下大夫。保定初,大冢宰宇文护引为长史,会齐人来结盟好,以晖多才辩,与千乘公崔睦俱使于齐。迁振威中大夫。武帝之娉突厥后也,令晖致礼焉。加开府,转司宪大夫。及平关东,使晖安集河北,封义宁子,邑四百户。
高祖总百揆,加上开府,进爵为公。开皇初,拜都官尚书,兼领太仆。奏请决杜阳水灌三畤原,溉舄卤之地数千顷,民赖其利。明年,转左武候将军,太仆卿如故。寻转兵部尚书,监漕渠之役。未几,坐事免。顷之,拜魏州刺史,颇有惠政。在任数年,以疾去职。岁馀,卒于京师,时年六十。上嗟悼久之,敕鸿胪监护丧事。谥曰元。子肃嗣,官至光禄少卿。肃弟仁器,性明敏,官至日南郡丞。
○韦师
韦师,字公颖,京兆杜陵人也。父瑱,周骠骑大将军。师少沉谨,有至性。初就学,始读《孝经》,舍书而叹曰:“名教之极,其在兹乎!”少丁父母忧,居丧尽礼,州里称其孝行。及长,略涉经史,尤工骑射。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中外府记室,转宾曹参军。师雅知诸蕃风俗及山川险易,其有夷狄朝贡,师必接对,论其国俗,如视诸掌。夷人惊服,无敢隐情。齐王宪为雍州牧,引为主簿,本官如故。及武帝亲总万机,转少府大夫。及平高氏,诏师安抚山东,徙为宾部大夫。
高祖受禅,拜使部侍郎,赐爵井陉侯,邑五百户。数年,迁河北道行台兵部尚书,诏为山东河南十八州安抚大使。奏事称旨,赐钱三百万,兼领晋王广司马。其族人世康,为吏部尚书,与师素怀胜负。于时晋王为雍州牧,盛存望第,以司空杨雄、尚书左仆射高颎并为州都督,引师为主簿。而世康弟世约为法曹从事。世康恚恨不能食,又耻世约在师之下,召世约数之曰:“汝何故为从事?”遂杖之。
后从上幸醴泉宫,上召师与左仆射高颎、上柱国韩擒等,于卧内赐宴,令各叙旧事,以为笑乐。平陈之役,以本官领元帅掾,陈国府藏,悉委于师,秋毫无所犯,称为清白。后上为长宁王俨纳其女为妃。除汴州刺史,甚有治名,卒官。谥曰定。子德政嗣,大业中,仕至给事郎。
○杨异
杨异,字文殊,弘农华阴人也。祖钧,魏司空。父俭,侍中。异美风仪,沉深有器局。髫龀就学,日诵千言,见者奇之。九岁丁父忧,哀毁过礼,殆将灭性。及免丧之后,绝庆吊,闭户读书。数年之间,博涉书记。周闵帝时,为宁都太守,甚有能名。赐爵昌乐县子。后数以军功,进为侯。高祖作相,行济州事。及践阼,拜宗正少卿,加上开府。蜀王秀之镇益州也,朝廷盛选纲纪,以异方直,拜益州总管长史,赐钱二十万、缣三百匹、马五十匹而遣之。寻迁西南道行台兵部尚书。数载,复为宗正少卿。未几,擢拜刑部尚书。岁馀,出除吴州总管,甚有能名。时晋王广镇扬州,诏令异每岁一与王相见,评论得失,规讽疑阙。数载,卒官,时年六十二。子虔逊。
○苏孝慈兄子沙罗
苏孝慈,扶风人也。父武周,周兗州刺史。孝慈少沉谨,有器干,美容仪。周初为中侍上士。后拜都督,聘于齐,以奉使称旨,迁大都督。其年又聘于齐,还授宣纳上士。后从武帝伐齐,以功进位开府,赐爵文安县公,邑千五百户。寻改封临水县公,增邑千二百户,累迁工部上大夫。
高祖受禅,进爵安平郡公,拜太府卿。于时王业初基,百度伊始,征天下工匠,纤微之巧,无不毕集。孝慈总其事,世以为能。俄迁大司农,岁馀,拜兵部尚书,待遇逾密。时皇太子勇颇知时政,上欲重宫官之望,多令大臣领其职。于是拜孝慈为太子右卫率,尚书如故。明年,上于陕州置常平仓,转输京下。以渭水多沙,流乍深乍浅,漕运者苦之,于是决谓水为渠以属河,令孝慈督其役。渠成,上善之。又领太子右庶子,转授左卫率,仍判工部、民部二尚书,称为干理。数载,进位大将军,转工部尚书,率如故。先是,以百僚供费不足,台省府寺咸置廨钱,收息取给。孝慈以为官民争利,非兴化之道,上表请罢之,请公卿以下给职田各有差,上并嘉纳焉。开皇十八年,将废太子,惮其在东宫,出为淅州刺史。太子以孝慈去,甚不平,形于言色。其见重如此。仁寿初,迁洪州总管,俱有惠政。共后桂林山越相聚为乱,诏孝慈为行军总管,击平之。其年卒官。有子会昌。
孝慈兄子沙罗,字子粹。父顺,周眉州刺史。沙罗仕周,释褐都督。后从韦孝宽破尉迥,以功授开府仪同三司,封通秦县公。开皇初,蜀王秀镇益州,沙罗以本官从,拜资州刺史。八年,冉尨羌作乱,攻汶山、金川二镇,沙罗率兵击破之,授邛州刺史。后数载,检校利州总管事。从史万岁击西爨,累战有功,进位大将军,赐物千段。寻检校益州总管长史。会越归人王奉举兵作乱,沙罗从段文振讨平之,赐奴婢百口。会蜀王秀废,吏案奏沙罗云:“王奉为奴所杀,秀乃诈称左右斩之。又调熟獠,令出奴婢,沙罗隐而不奏。”由是除名,卒于家。有子康。
○李雄
李雄,字毗卢,赵郡高邑人也。祖榼,魏太中大夫。父徽伯,齐陕州刺史,陷于周,雄因随军入长安。雄少慷慨,有大志。家世并以学业自通,雄独习骑射。其兄子旦让之曰:“弃文尚武,非士大夫之素业。”雄答曰:“窃览自古诚臣贵仕,文武不备而能济其功业者鲜矣。雄虽不敏,颇观前志,但不守章句耳。既文且武,兄何病焉!”子旦无以应之。
周太祖时,释褐辅国将军。从达奚武平汉中,定兴州,又讨汾州叛胡,录前后功,拜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闵帝受禅,进爵为公,迁小宾部。其后复从达奚武与齐人战于芒山,诸军大败,雄所领独全。武帝时,从陈王纯迎后于突厥,进爵奚伯,拜硖州刺史。数岁,征为本府中大夫。寻出为凉州总管长史。从滕王逌破吐谷浑于青海,以功加上仪同。宣帝嗣位,从行军总管韦孝宽略定淮南。雄以轻骑数百至硖石,说下十余城,拜豪州刺史。
高祖总百揆,征为司会中大夫。以淮南之功,加位上开府。及受禅,拜鸿胪卿,进爵高都郡公,食邑二千户。后数年,晋王广出镇并州,以雄为河北行台兵部尚书。上谓雄曰:“吾兒既少,更事未多,以卿兼文武才,今推诚相委,吾无北顾之忧矣。”雄顿首而言曰:“陛下不以臣之不肖,寄臣以重任。臣虽愚固,心非木石,谨当竭诚效命,以答鸿恩。”歔欷流涕,上慰谕而遣之。雄当官正直,侃然有不可犯之色,王甚敬惮,吏民称焉。岁馀,卒官。子公挺嗣。
○张煚 刘仁恩 郭均 冯世基 厍狄飐
张煚,字士鸿,河间鄚人也。父羡,少好学,多所通涉,仕魏为荡难将军。从武帝入关,累迁银青光禄大夫。周太祖引为从事中郎,赐姓叱罗氏。历司职大夫,雍州治中、雍州刺史、仪同三司,赐爵虞乡县公。复入为司成中大夫,典国史。周代公卿,类多武将,唯羡以素业自通,甚为当时所重。后以年老,致仕于家。及高祖受禅,钦其德望,以书征之曰:“朕初临四海,思存政术,旧齿名贤,实怀勤伫。仪同昔在周室,德业有闻,虽云致仕,犹克壮年。即宜入朝,用副虚想。”及谒见,敕令勿拜,扶升殿,上降榻执手,与之同坐,宴语久之,赐以几杖。会迁都龙首,羡上表劝以俭约,上优诏答之。俄而卒,时年八十四。赠沧州刺史,谥曰定。撰《老子》、《庄子》义,名曰《道言》,五十二篇。
煚好学,有父风。在魏释褐奉朝请,迁员外侍郎。周太祖引为外兵曹。闵帝受禅,加前将军。明、武世,历膳部大夫、冢宰司录,赐爵北平县子,邑四百户。宣帝时,加仪同,进爵为伯。高祖为丞相,煚深自推结,高祖以其有干用,甚亲遇之。及受禅,拜尚书右丞,进爵为侯。俄迁太府少卿,领营新都监丞。丁父忧去职,柴毁骨立。未期,起令视事,固让不许,授仪同三司,袭爵虞乡县公,增邑通前千五百户。寻迁太府卿,拜民部尚书。晋王广为扬州总管,授煚司马,加银青光禄大夫。煚性和厚,有识度,甚有当时之誉。后拜冀州刺史,晋王广频表请之,复为晋王长史,检校蒋州事。及晋王为皇太子,复为冀州刺史,进位上开府,吏民悦服,称为良二千石。仁寿四年卒官,时年七十四。子慧宝,官至绛郡丞。
开皇时有刘仁恩者,不知何许人也,倜傥有文武干用。初为毛州刺史,治绩号天下第一,擢拜刑部尚书。又以行军总管从杨素伐陈,与素破陈将吕仲肃于荆门,仁恩之计居多,授上大将军,甚有当时之誉。冯翊郭均、上党冯世基,并明悟有干略,相继为兵部尚书。代人厍狄嵚,性弘厚,有局度,官至民部尚书。此四人俱显名于当世,然事行阙落,史莫能详。
史臣曰:二赵明习故事,当世所推,及居端右,无闻殊绩。固知人之才器,各有分限,大小异宜,不可逾量。长孙平谏赦诽谤之罪,可谓仁人之言,高祖悦而从之,其利亦已博矣。元晖以明敏显达,韦师以清白成名,杨尚希、杨异,宗室之英,誉望隆重,苏孝慈、李雄、张煚,内外所履,咸称贞干,并任开皇之初,盖当时之选也。
*********列传第十二 韦世康(弟洸 艺 冲 从父弟寿)
韦世康,京兆杜陵人也,世为关右著姓。祖旭,魏南幽州刺史。父夐,隐居不仕 ,魏、周二代,十征不出,号为逍遥公。世康幼而沉敏,有器度。年十岁,州辟主簿。在魏,弱冠为直寝,封汉安县公,尚周文帝女襄乐公主,授仪同三司。后仕周,自典祠下大夫历沔、硖二州刺史。从武帝平齐,授司州总管长史。于时东夏初定,百姓未安,世康绥抚之,士民胥悦。岁馀,入为民部中大夫,进位上开府,转司会中大夫。
尉迥之作乱也,高祖忧之,谓世康曰:“汾、绛旧是周、齐分界,因此乱阶,恐生摇动。今以委公,善为吾守。”因授绛州刺史,以雅望镇之,阖境清肃。世康性恬素好古,不以得丧干怀。在州尝慨然有止足之志,与子弟书曰:“吾生因绪馀,夙沾缨弁,驱驰不已,四纪于兹。亟登衮命,频莅方岳,志除三惑,心慎四知,以不贪而为宝,处膏脂而莫润。如斯之事,颇为时悉。今耄虽未及,壮年已谢,霜早梧楸,风先蒲柳。眼暗更剧,不见细书,足疾弥增,非可趋走。禄岂须多,防满则退,年不待暮,有疾便辞。况娘春秋已高,温清宜奉,晨昏有阙,罪在我躬。今世穆、世文并从戎役,吾与世冲复婴远任,陟岵瞻望,此情弥切,桓山之悲,倍深常恋。意欲上闻,乞遵养礼,未访汝等,故遣此及。兴言远慕,感咽难胜。”诸弟报以事恐难遂,于是乃止。
在任数年,有惠政,奏课连最,擢为礼部尚书。世康寡嗜欲,不慕贵势,未尝以位望矜物。闻人之善,若己有之,亦不显人过咎,以求名誉。寻进爵上庸郡公,加邑至二千五百户。其年转吏部尚书,馀官如故。四年,丁母忧去职。未期,起令视事。世康固请,乞终私制,上不许。世康之在吏部,选用平允,请托不行。开皇七年,将事江南,议重方镇,拜襄州刺史。坐事免。未几,授安州总管,寻迁为信州总管。十三年,入朝,复拜吏部尚书。前后十余年间,多所进拔,朝廷称为廉平。尝因休暇,谓子弟曰:“吾闻功遂身退,古人常道。今年将耳顺,志在悬车,汝辈以为云何?”子福嗣答曰:“大人澡身浴德,名立官成,盈满之诚,先哲所重。欲追踪二疏,伏奉尊命。”后因侍宴,世康再拜陈让曰:“臣无尺寸之功,位亚台铉。今犬马齿濆,不益明时,恐先朝露,无以塞责。愿乞骸骨,退避贤能。”上曰:“朕夙夜庶几,求贤若渴,冀与公共治天下,以致太平。今之所请,深乖本望,纵令筋骨衰谢,犹屈公卧治一隅。”于是出拜荆州总管。时天下唯置四大总管,并、扬、益三州,并亲王临统,唯荆州委于世康,时论以为美。世康为政简静,百姓爱悦,合境无讼。十七年,卒于州,时年六十七。上闻而痛惜之,赠赙甚厚。赠大将军,谥曰文。
世康性孝友,初以诸弟位并隆贵,独季弟世约宦途不达,共推父时田宅尽以与之,世多其义。
长子福子,官至司隶别驾。次子福嗣,仕至内史舍人,后以罪黜。杨玄感之作乱也,以兵逼东都,福嗣从卫玄战于城北,军败,为玄感所擒,令作文檄,辞甚不逊。寻背玄感还东都,帝衔之不已,车裂于高阳。少子福奖,通事舍人,在东都与玄感战没。
洸字世穆,性刚毅,有器干,少便弓马。仕周,释褐直寝上士。数从征伐,累迁开府,赐爵卫国县公,邑千二百户。高祖为丞相,从季父孝宽击尉迥于相州,以功拜柱国,进封襄阳郡公,邑二千户。时突厥寇边,皇太子屯咸阳,令洸统兵出原州道,与虏相遇,击破之。寻拜江陵总管。未几,以母疾征还。俄拜安州总管。伐陈之役,领行军总管。及陈平,拜江州总管,率步骑二万,略定九江。陈豫章太守徐璒据郡持两端,洸遣开府吕昂、长史冯世基以兵相继而进。既至城下,璒伪降,其夜率所部二千人袭击昂。昂与世基合击,大破之,擒璒于阵。高梁女子洗氏率众迎洸,遂进图岭南。上遣洸书曰:“公鸿勋大业,名高望重,率将戎旅,抚慰彼方,风行电扫,咸应稽服。若使干戈不用,兆庶获安,方副朕怀,是公之力。”至广州,说陈渝州都督王猛下之,岭表皆定。上闻而大悦,许以便宜从事。洸所绥集二十四州,拜广州总管。岁馀,番禺夷王仲宣聚众为乱,以兵围洸,洸勒兵拒之,中流矢而卒。赠上柱国,赐绵绢万段,谥曰敬。子协嗣。
协字钦仁,好学,有雅量。起家著作佐郎,后转秘书郎。开皇中,其父在广州有功,上令协赍诏书劳问,未至而父卒。上以其父身死王事,拜协柱国。后历定、息、秦三州刺史,皆有能名,卒官。
艺字世文,少受业国子。周武帝时,数以军功致位上仪同,赐爵修武县侯,邑八百户。授左旅下大夫。出为魏郡太守。及高祖为丞相,尉迥险图不轨,朝廷微知之,遣艺季父孝宽驰往代迥。孝宽将至鄴,因诈病,止传舍,从迥求药,以察其变。迥遣艺迎孝宽。孝宽问迥所为,艺党于迥,不以实答。孝宽怒,将斩之,艺惧,乃言迥反状。孝宽于是将艺西遁,每至亭驿,辄尽驱传马而去。复谓驿司曰:“蜀公将至,宜速具酒食。”迥寻遣骑追孝宽,追人至驿,辄逢盛馔,又无马,遂迟留不进,孝宽与艺由是得免。高祖以孝宽故,弗问艺之罪,加授上开府,即从孝宽击迥。及破尉惇,平相州,皆有力焉。以功进位上大将军,改封武威县公,邑千户。以修武县侯别封一子。高祖受禅,进封魏兴郡公。岁馀,拜齐州刺史。为政清简,士庶怀惠。在职数年,迁营州总管。艺容貌瑰伟,每夷狄参谒,必整仪卫,盛服以见之,独坐满一榻。番人畏惧,莫敢仰视。而大治产业,与北夷贸易,家资巨万,颇为清论所讥。开皇十五年卒官,时年五十八。谥曰怀。
冲字世冲,少以名家子,在周释褐卫公府礼曹参军。后从大将军元定渡江伐陈,为陈人所虏,周武帝以币赎而还之。帝复令冲以马千匹使于陈,以赎开府贺拔华等五十人及元定之柩而还。冲有辞辩,奉使称旨,累迁少御伯下大夫,加上仪同。于时稽胡屡为寇乱,冲自请安集之,因拜汾州刺史。高祖践阼,征为兼散骑常侍,进位开府,赐爵安固县侯。岁馀,发南汾州胡千馀人北筑长城,在途皆亡。上呼冲问计,冲曰:“夷狄之性,易为反覆,皆由牧宰不称之所致也。臣请以理绥静,可不劳兵而定。”上然之,因命冲绥怀叛者。月馀皆至,并赴长城,上下书劳勉之。寻拜石州刺史,甚得诸胡欢心。以母忧去职。俄而起为南宁州总管,持节抚慰。复遣柱国王长述以兵继进。冲上表固让。诏曰:“西南夷裔,屡有生梗,每相残贼,朕甚愍之,已命戎徒,清抚边服。以开府器干堪济,识略英远,军旅事重,故以相任。知在艰疚,日月未多,金革夺情,盖有通式。宜自抑割,即膺往旨。”冲既至南宁,渠帅爨震及西爨首领皆诣府参谒。上大悦,下诏褒扬之。其兄子伯仁,随冲在府,掠人之妻,士卒纵暴,边人失望。上闻而大怒,令蜀王秀治其事。益州长史元岩,性方正,案冲无所宽贷,冲竟坐免。其弟太子洗马世约,谮岩于皇太子。上谓太子曰:“古人有沽酒酸而不售者,为噬犬耳。今何用世约乎?适累汝也。”世约遂除名。后数载,令冲检校括州事。时东阳贼帅陶子定、吴州贼帅罗慧方并聚众为乱,攻围婺州永康、乌程诸县,冲率兵击破之。改封义丰县候,检校泉州事。寻拜营州总管。冲容貌都雅,宽厚得众心。怀抚靺鞨、契丹,皆能致其死力。奚、畏惧,朝贡相续。高丽尝入寇,冲率兵击走之。仁寿中,高祖为豫章王暕纳冲女为妃,征拜民部尚书。未几,卒,时年六十六。少子挺,最知名。
寿字世龄。父孝宽,周上柱国、郧国公。寿在周,以贵公子,早有令誉,为右侍上士,迁千牛备身。赵王为雍州牧,引为主簿。寻迁少御伯。武帝亲征高氏,拜京兆尹,委以后事。以父军功,赐爵永安县侯,邑八百户。高祖为丞相,以其父平尉迥,拜寿仪同三司,进封滑国公,邑五千户。俄以父丧去职。高祖爱禅,起令视事,寻迁恆、毛二州刺史,颇有治名。开皇十年,以疾征还,卒于家,时年四十二。谥曰定。仁寿中,高祖为晋王昭纳其女为妃。以其子保峦嗣。
寿弟霁,位至太常少卿,安邑县伯。津,位至内史侍郎,判民部尚书事。
世康从父弟操,字元节,刚简有风概。仕周,致位上开府、光州刺史。高祖为丞相,以平尉迥功,进位柱国,封平桑郡公,历青、荆二州总管,卒官。谥曰静。
柳机子述 机弟旦 肃 从弟雄亮 从子謇之 族弟昂 昂子调
柳机,字匡时,河东解人也。父庆,魏尚书左仆射。机伟仪容,有器局,颇涉经史。年十九,周武帝时为鲁公,引为记室。及帝嗣位,自宣纳上士累迁少纳言、太子宫尹,封平齐县公。从帝平齐,拜开府,转司宗中大夫。宣帝时,迁御正上大夫。机见帝失德,屡谏不听,恐祸及己,托于郑译,阴求出外,于是拜华州刺史。及高祖作相,征还京师。时周代旧臣皆劝禅让,机独义形于色,无所陈请。俄拜卫州刺史。及践阼,进爵建安郡公,邑二千四百户,征为纳言。机性宽简,有雅望,然当近侍,无所损益,又好饮酒,不亲细务,在职数年,复出为华州刺史。奉诏每月朝见。寻转冀州刺史。后征入朝,以其子述尚兰陵公主,礼遇益隆。
初,机在周,与族人文城公昂俱历显要。及此,机、昂并为外职,杨素时为纳言,方用事,因上赐宴,素戏机曰:“二柳俱摧,孤杨独耸。”坐者欢笑,机竟无言。未几,还州。前后作牧,俱称宽惠。后数年,以疾征还京师,卒于家,时年五十六。赠大将军、青州刺史,谥曰简。子述嗣。
柳述,字业隆,性明敏,有干略,颇涉文艺。少以父廕,为太子亲卫。后以尚主之故,拜开府仪同三司、内史侍郎。上于诸婿中,特所宠敬。岁馀,判兵部尚书事。丁父艰去职。未几,起摄给事黄门侍郎事,袭爵建安郡公。仁寿中,判吏部尚书事。述虽职务修理,为当时所称,然不达大体,暴于驭下,又怙宠骄豪,无所降屈。杨素时称贵幸,朝臣莫不詟惮,述每陵侮之,数于上前面折素短。判事有不合素意,素或令述改之,辄谓将命者曰:“语仆射,道尚书不肯。”素由是衔之。俄而杨素亦被疏忌,不知省务。述任寄逾重,拜兵部尚书,参掌机密。述自以无功可纪,过叨匪服,抗表陈让。上许之,令摄兵部尚书事。上于仁寿宫寝疾,述与杨素、黄门侍郎元岩等侍疾宫中。时皇太子无礼于陈贵人,上知而大怒,因令述召房陵王。述与元岩出外作敕书,杨素闻之,与皇太子协谋,便矫诏执述、岩二人,持以属吏。及炀帝嗣位,述竟坐除名,与公主离绝。徙述于龙川郡。公主请与述同徙,帝不听,事见《列女传》。述在龙川数年,复徙宁越,遇瘴疠而死,时年三十九。
旦字匡德,工骑射,颇涉书籍。起家周左侍上士,累迁兵部下大夫。顷之,益州总管王谦起逆,拜为行军长史,从梁睿讨平之,以功授仪同三司。开皇元年,加授开府,封新城县男,迁授掌设骠骑。历罗、淅、鲁三州刺史,并有能名。大业初,拜龙川太守。民居山洞,好相攻击,旦为开设学校,大变其风。帝闻而善之,下诏褒美。四年,征为太常少卿,摄判黄门侍郎事。卒官,年六十一。子燮,官至河内掾。
肃字匡仁,少聪敏,闲于占对。起家周齐王文学。武帝见而异之,召拜宣纳上士。高祖作相,引为宾曹参军。开皇初,授太子洗马。陈使谢泉来聘,以才学见称,诏肃宴接,时论称其华辩。转太子内舍人,迁太子仆。太子废,坐除名为民。大业中,帝与段达语及庶人罪恶之状,达云:“柳肃在宫,大见疏斥。”帝问其故,答曰:“学士刘臻,尝进章仇太翼于宫中,为巫蛊事。肃知而谏曰:‘殿下帝之冢子,位当储贰,诫在不孝,无患见疑。刘臻书生,鼓摇脣舌,适足以相诳误,愿殿下勿纳之。’庶人不怿,他日谓臻曰:‘汝何故漏泄,使柳肃知之,令面折我?’自是后言皆不用。”帝曰:“肃横除名,非其罪也。”召守礼部侍郎,转工部侍郎,大见亲任。每行幸辽东,常委之于涿郡留守。十一年卒,时年六十二。
雄亮字信诚。父桧,仕周华阳太守。遇黄众宝作乱,攻陷华阳,桧为贼所害。雄亮时年十四,哀毁过礼,阴有复仇之志。武帝时,众宝率其所部归于长安,帝待之甚厚。雄亮手斩众宝于城中,请罪阙下,帝特原之。寻治梁州总管记室,迁湖城令,累迁内史中大夫,赐爵汝阳县子。司马消难作乱江北,高祖令雄亮聘于陈,以结邻好。及还,会高祖受禅,拜尚书考功侍郎,寻迁给事黄门侍郎。尚书省凡有奏事,雄亮多所驳正,深为公卿所惮。俄以本官检校太子左庶子,进爵为伯。秦王俊之镇陇右也,出为秦州总管府司马,领山南道行台左丞,卒官,时年五十一。有子赞。
謇之字公正。父蔡年,周顺州刺史。謇之身长七尺五寸,仪容甚伟,风神爽亮,进止可观。为童兒时,周齐王宪尝遇謇之于途,异而与语,大奇之。因奏入国子,以明经擢第,拜宗师中士,寻转守庙下士。武帝尝有事太庙,謇之读祝文,音韵清雅,观者属目。帝善之,擢为宣纳上士。及高祖作相,引为田曹参军,仍谘典签事。开皇初,拜通事舍人,寻迁内史舍人,历兵部、司勋二曹侍郎。朝廷以謇之有雅望,善谈谑,又饮酒至石不乱,由是每梁、陈使至,辄令謇之接对。后迁光禄少卿。出入十馀年,每参掌敷奏。会吐谷浑来降,朝廷以宗女光化公主妻之,以謇之兼散骑常侍,送公主于西域。俄而突厥启民可汗求结和亲,复令謇之送义成公主于突厥。謇之前后奉使,得二国所赠马千馀匹,杂物称是,皆散之宗族,家无馀财。仁寿中,出为肃州刺史,寻转息州刺史,俱有惠政。后二岁,以母忧去职。炀帝践阼,复拜光禄少卿。大业初,启民可汗自以内附,遂畜牧于定襄、马邑间,帝使謇之谕令出塞。及还,奏事称旨,拜黄门侍郎。时元德太子初薨,朝野注望,皆以齐王当立。帝方重王府之选,大业三年,车驾还京师,拜为齐王长史。帝法服临轩,备仪卫,命齐王立于西朝堂之前,北面。遣吏部尚书牛弘、内史令杨约、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等,从殿廷引謇之诣齐王所,西面立。牛弘宣敕谓齐王曰:“我昔阶缘恩宠,启封晋阳,出籓之初,时年十二。先帝立我于西朝堂,乃令高颎、虞庆则、元旻等,从内送王子相于我。于时诫我曰:‘以汝幼冲,未更世事,今令子相作辅于汝,事无大小,皆可委之。无得昵近小人,疏远子相。若从我言者,有益于社稷,成立汝名行。如不用此言,唯国及身,败无日矣。’吾受敕之后,奉以周旋,不敢失坠。微子相之力,吾无今日矣。若与謇之从事,一如子相也。”又敕謇之曰:“今以卿作辅于齐,善思匡救之理,副朕所望。若齐王德业修备,富贵自当钟卿一门。若有不善,罪亦相及。”时齐王正擅宠,左右放纵,乔令则之徒,深见昵狎。謇之虽知其罪失,不能匡正。及王得罪,謇之竟坐除名。帝幸辽东,召謇之检校燕郡事。及帝班师,至燕郡,坐供顿不给,配戍岭南。卒于洭口,时年六十。子威明。
昂字千里。父敏,有高名,好礼笃学,治家如官。仕周,历职清显。开皇初,为太子太保。昂有器识,干局过人。周武帝时,为大内史,赐爵文城郡公,致位开府,当途用事,百僚皆出其下。宣帝嗣位,稍被疏远,然不离本职。及高祖为丞相,深自结纳。高祖大悦之,以为大宗伯。昂受拜之日,遂得偏风,不能视事。高祖受禅,昂疾愈,加上开府,拜潞州刺史。昂见天下无事,可以劝学行礼,因上表曰:
臣闻帝王受命,建学制礼,故能移既往之风,成惟新之俗。自魏道将谢,分割九区,关右、山东,久为战国,各逞权诈,俱殉干戈,赋役繁重,刑政严急。盖救焚拯溺,无暇从容,非朝野之愿,以至于此。晚世因循,遂成希慕,俗化浇敝,流宕忘反,自非天然上哲,挺生于时,则儒雅之道,经礼之制,衣冠民庶,莫肯用心。世事所以未清,轨物由兹而坏。伏惟陛下禀灵上帝,受命昊天,合三阳之期,膺千祀之运。往者周室颓毁,区宇沸腾,圣策风行,神谋电发,端坐廊庙,荡涤万方,俯顺幽明,君临四海。择万古之典,无善不为;改百王之弊,无恶不尽。至若因情缘义,为其节文,故以三百三千,事高前代。然下土黎献,尚未尽行。臣谬蒙奖策,从政籓部,人庶轨仪,实见多阙,儒风以坠,礼教犹微,是知百姓之心,未能顿变。仰惟深思远虑,情念下民,渐被以俭,使至于道。臣恐业淹事缓,动延年世。若行礼劝学,道教相催,必当靡然向风,不远而就。家知礼节,人识义方,比屋可封,辄谓非远。
上览而善之,因下诏曰:
建国重道,莫先于学,尊主庇民,莫先于礼。自魏氏不竞,周、齐抗衡,分四海之民,斗二邦之力,递为强弱,多历年所。务权诈而薄儒雅,重干戈而轻俎豆,民不见德,唯争是闻。朝野以机巧为师,文吏用深刻为法,风浇俗弊,化之然也。虽复建立庠序,兼启黉塾,业非时贵,道亦不行。其间服膺儒术,盖有之矣,彼众我寡,未能移俗。然其维持名教,奖饰彝伦,微相弘益,赖斯而已。王者承天,休咎随化,有礼则祥瑞必降,无礼则妖孽兴起。人禀五常,性灵不一,有礼则阴阳合德,无礼则禽兽其心。治国立身,非礼不可。朕受命于天,财成万物,去华夷之乱,求风化之宜。戒奢崇俭,率先百辟,轻徭薄赋,冀以宽弘。而积习生常,未能惩革,闾阎士庶,吉凶之礼,动悉乖方,不依制度。执宪之职,似塞耳而无闻,莅民之官,犹蔽目而不察。宣扬朝化,其若是乎?古人之学,且耕且养。今者民丁非役之日,农亩时候之馀,若敦以学业,劝以经礼,自可家慕大道,人希至德。岂止知礼节,识廉耻,父慈子孝,兄恭弟顺者乎?始自京师,爰及州郡,宜祗朕意,劝学行礼。
自是天下州县皆置博士习礼焉。
昂在州,甚有惠政,数年,卒官。
子调,起家秘书郎,寻转侍御史。左仆射杨素尝于朝堂见调,因独言曰:“柳条通体弱,独摇不须风。”调敛板正色曰:“调信无取者,公不当以为侍御史;调信有可取,不应发此言。公当具瞻之秋,枢机何可轻发!”素甚奇之。炀帝嗣位,累迁尚书左司郎。时王纲不振,朝士多赃货,唯调清素守常,为时所美。然于干用,非其所长。
史臣曰:韦氏自居京兆,代有人物。世康昆季,馀庆所钟,或入处礼闱,或出总方岳,硃输接轸,P“P”成阴,在周暨隋,勋庸并茂,盛矣!建安风韵闲雅,望重当时。述恃宠骄人,终致倾败。旦屡有惠政,肃每存诚谠。雄亮名节自立,忠正见称,謇之神情开爽,颇为疏放。文城历仕二朝,咸见推重,献书高祖,遂兴学校,言能弘道,其利博哉!
*********列传第十三 杨素弟约 从父文思 文纪
杨素,字处道,弘农华阴人也。祖暄,魏辅国将军、谏议大夫。父敷,周汾州刺史 ,没于齐。素少落拓,有大志,不拘小节,世人多未之知,唯从叔祖魏尚书仆射宽深异之,每谓子孙曰:“处道当逸群绝伦,非常之器,非汝曹所逮也。”后与安定牛弘同志好学,研精不倦,多所通涉。善属文,工草隶,颇留意于风角。美须髯,有英杰之表。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中外记室,后转礼曹,加大都督。武帝亲总万机,素以其父守节陷齐,未蒙朝命,上表申理,帝不许。至于再三,帝大怒,命左右斩之。素乃大言曰:“臣事无道天子,死其分也。”帝壮其言,由是赠敷为大将军,谥曰忠壮。拜素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渐见礼遇。帝命素为诏书,下笔立成,词义兼美。帝嘉之,顾谓素曰:“善自勉之,勿忧不富贵。”素应声答曰:“臣但恐富贵来逼臣,臣无心图富贵。”
及平齐之役,素请率父麾下先驱。帝从之,赐以竹策,曰:“朕方欲大相驱策,故用此物赐卿。”从齐王宪与齐人战于河阴,以功封清河县子,邑五百户。其年授司城大夫。明年,复从宪拔晋州。宪屯兵鸡栖原,齐主以大军至,宪惧而宵遁,为齐兵所蹑,众多败散。素与骁将十馀人尽力苦战,宪仅而获免。其后每战有功。及齐平,加上开府,改封成安县公,邑千五百户,赐以粟帛、奴婢、杂畜。从王轨破陈将吴明彻于吕梁 ,治东楚州事。封弟慎为义安侯。陈将樊毅筑城于泗口,素击走之,夷毅所筑。宣帝即位,袭父爵临贞县公,以弟约为安成公。寻从韦孝宽徇淮南,素别下盱眙、钟离。
及高祖为丞相,素深自结纳。高祖甚器之,以素为汴州刺史。行至洛阳,会尉迥作乱,荥州刺史宇文胄据武牢以应迥,素不得进。高祖拜素大将军,发河内兵击胄,破之。迁徐州总管,进位柱国,封清河郡公,邑二千户。以弟岳为临贞公。高祖受禅,加上柱国。开皇四年,拜御史大夫。其妻郑氏性悍,素忿之曰:“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为皇后。”郑氏奏之,由是坐免。
上方图江表,先是,素数进取陈之计,未几,拜信州总管,赐钱百万、锦千段、马二百匹而遣之。素居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馀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旗帜加于上。次曰黄龙,置兵百人。自馀平乘、舴艋等各有差。及大举伐陈,以素为行军元帅,引舟师趣三硖。军至流头滩,陈将戚欣以青龙百馀艘、屯兵数千人守狼尾滩,以遏军路。其地险峭,诸将患之。素曰:“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则见我,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乃以夜掩之。素亲率黄龙数千艘,衔枚而下,遣开府王长袭引步卒从南岸击欣别栅,令大将军刘仁恩率甲骑趣白沙北岸,迟明而至,击之,欣败走。悉虏其众,劳而遣之,秋毫不犯,陈人大悦。素率水军东下,舟舻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陈南康内史吕仲肃屯岐亭,正据江峡,于北岸凿岩,缀铁锁三条,横截上流,以遏战船。素与仁恩登陆俱发,先攻其栅。仲肃军夜溃,素徐去其锁。仲肃复据荆门之延洲。素遣巴蜒卒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柏樯碎贼十馀舰,遂大破之,俘甲士二千余人,仲肃仅以身免。陈主遣其信州刺史顾觉镇安蜀城,荆州刺史陈纪镇公安,皆慑而退走。巴陵以东,无敢守者。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遣使请降。素下至汉口,与秦孝王会。及还,拜荆州总管,进爵郢国公,邑三千户,真食长寿县千户。以其子玄感为仪同,玄奖为清河郡公。赐物万段,粟万石,加以金宝,又赐陈主妹及女妓十四人。素言于上曰:“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逆人王谊,前封于郢,臣不愿与之同。”于是改封越国公。寻拜纳言。岁馀,转内史令。
俄而江南人李稜等聚众为乱,大者数万,小者数千,共相影响,杀害长吏。以素为行军总管,帅众讨之。贼硃莫问自称南徐州刺史,以盛兵据京口。素率舟师入自杨子津,进击破之。晋陵顾世兴自称太守,与其都督鲍迁等复来拒战。素逆击破之,执迁,虏三千馀人。进击无锡贼帅叶略,又平之。吴郡沈玄懀、沈杰等以兵围苏州,刺史皇甫绩频战不利。素率众援之,玄懀势迫,走投南沙贼帅陆孟孙。素击孟孙于松江,大破之,生擒孟孙、玄懀。黟、歙贼帅沈雪、沈能据栅自固,又攻拔之。浙江贼帅高智慧自号东扬州刺史,船舰千艘,屯据要害,兵甚劲。素击之,自旦至申,苦战而破。智慧逃入海,素蹑之,从馀姚泛海趣永嘉。智慧来拒战,素击走之,擒获数千人。贼帅汪文进自称天子,据东阳,署其徒蔡道人为司空,守乐安。进讨,悉平之。又破永嘉贼帅沈孝彻。于是步道向天台,指临海郡,逐捕遗逸寇。前后百馀战,智慧遁守闽越。
上以素久劳于外,诏令驰传入朝。加子玄感官为上开府,赐彩物三千段。素以馀贼未殄,恐为后患,又自请行。乃下诏曰:“朕忧劳百姓,日旰忘食,一物失所,情深纳隍。江外狂狡,妄构妖逆,虽经殄除,民未安堵。犹有贼首凶魁,逃亡山洞,恐其聚结,重扰苍生。内史令、上柱国、越国公素,识达古今,经谋长远,比曾推毂,旧著威名,宜任以大兵,总为元帅,宣布朝风,振扬威武,擒剪叛亡,慰劳黎庶。军民事务,一以委之。”素复乘传至会稽。先是,泉州人王国庆,南安豪族也,杀刺史刘弘,据州为乱,诸亡贼皆归之。自以海路艰阻,非北人所习,不设备伍。素泛海掩至,国庆遑遽,弃州而走,馀党散入海岛,或守溪洞。素分遣诸将,水陆追捕。乃密令人谓国庆曰:“尔之罪状,计不容诛。唯有斩送智慧,可以塞责。”国庆于是执送智慧,斩于泉州。自馀支党,悉来降附,江南大定。上遣左领军将军独孤陀至浚仪迎劳。比到京师,问者日至。拜素子玄奖为仪同,赐黄金四十斤,加银瓶,实以金钱,缣三千段,马二百匹,羊二千口,公田百顷,宅一区。代苏威为尚书右仆射,与高颎专掌朝政。
素性疏而辩,高下在心,朝臣之内,颇推高颎,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视苏威蔑如也。自馀朝贵,多被陵轹。其才艺风调,优于高颎,至于推诚体国,处物平当,有宰相识度,不如颎远矣。
寻令素监营仁寿宫,素遂夷山堙谷,督役严急,作者多死,宫侧时闻鬼哭之声。及宫成,上令高颎前视,奏称颇伤绮丽,大损人丁,高祖不悦。素尤惧,计无所出,即于北门启独孤皇后曰:“帝王法有离宫别馆,今天下太平,造此一宫,何足损费!”后以此理谕上,上意乃解。于是赐钱百万,锦绢三千段。
十八年,突厥达头可汗犯塞,以素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出塞讨之,赐物二千段,黄金百斤。先是,诸将与虏战,每虑胡骑奔突,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舆鹿角为方阵,骑在其内。素谓人曰:“此乃自固之道,非取胜之方也。”于是悉除旧法,令诸军为骑阵。达头闻之大喜,曰:“此天赐我也。”因下马仰天而拜,率精骑十余万而至。素奋击,大破之,达头被重创而遁,杀伤不可胜计,群虏号哭而去。优诏褒扬,赐缣二万匹,及万钉宝带。加子玄感位大将军,玄奖、玄纵、积善并上仪同。
素多权略,乘机赴敌,应变无方,然大抵驭戎严整,有犯军令者立斩之,无所宽贷。每将临寇,辄求人过失而斩之,多者百余人,少不下十数。流血盈前,言笑自若。及其对阵,先令一二百人赴敌,陷阵则已,如不能陷阵而还者,无问多少,悉斩之。又令三二百人复进,还如向法。将士股忄栗,有必死之心,由是战无不胜,称为名将。素时贵幸,言无不从,其从素征伐者,微功必录,至于他将,虽有大功,多为文吏所谴却。故素虽严忍,士亦以此愿从焉。
二十年,晋王广为灵朔道行军元帅,素为长史。王卑躬以交素。及为太子,素之谋也。
仁寿初,代高颎为尚书左仆射,赐良马百匹,牝马二百匹,奴婢百口。其年,以素为行军元帅,出云州击突厥,连破之。突厥退走,率骑追蹑,至夜而及之。将复战,恐贼越逸,令其骑稍后。于是亲将两骑,并降突厥二人,与虏并行,不之觉也。候其顿舍未定,趣后骑掩击,大破之。自是突厥远遁,碛南无复虏庭。以功进子玄感位为柱国,玄纵为淮南郡公。赏物二万段。
及献皇后崩,山陵制度,多出于素。上善之,下诏曰:
君为元首,臣则股肱,共治万姓,义同一体。上柱国、尚书左仆射、仁寿宫大监、越国公素,志度恢弘,机鉴明远,怀佐时之略,包经国之才。王业初基,霸图肇建,策名委质,受脤出师,擒剪凶魁,克平虢、郑。频承庙算,扬旍江表,每禀戎律,长驱塞阴,南指而吴越肃清,北临而獯猃摧服。自居端揆,参赞机衡,当朝正色,直言无隐。论文则词藻纵横,语武则权奇间出。既文且武,唯朕所命,任使之处,夙夜无怠。献皇后奄离六宫,远日云及,茔兆安厝,委素经营。然葬事依礼,唯卜泉石,至如吉凶,不由于此。素义存奉上,情深体国,欲使幽明俱泰,宝祚无穷。以为阴阳之书,圣人所作,祸福之理,特须审慎。乃遍历川原,亲自占择,纤介不善,即更寻求,志图元吉,孜孜不已。心力备尽,人灵协赞,遂得神皋福壤,营建山陵。论素此心,事极诚孝,岂与夫平戎定寇比其功业?非唯廊庙之器,实是社稷之臣,若不加褒赏,何以申兹劝励?可别封一子义康郡公,邑万户,子子孙孙,承袭不绝。馀如故。
并赐田三十顷,绢万段,米万石,金钵一,实以金,银钵一,实以珠,并绫锦五百段。
时素贵宠日隆,其弟约、从父文思、弟文纪,及族父异,并尚书列卿。诸子无汗马之劳,位至柱国、刺史。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第宅华侈,制拟宫禁。有鲍亨者,善属文,殷胄者,工草隶,并江南士人,因高智慧没为家奴。亲戚故吏,布列清显,素之贵盛,近古未闻。炀帝初为太子,忌蜀王秀,与素谋之,构成其罪,后竟废黜。朝臣有违忤者,虽至诚体国,如贺若弼、史万岁、李纲、柳彧等,素皆阴中之。若有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唯兵部尚书柳述,以帝婿之重,数于上前面折素。大理卿梁毗,抗表上言素作威作福。上渐疏忌之,后因出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度向省,评论大事。”外示优崇,实夺之权也。终仁寿之末,不复通判省事。上赐王公以下射,素箭为第一,上手以外国所献金精盘,价直巨万,以赐之。四年,从幸仁寿宫,宴赐重叠。
及上不豫,素与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入閤侍疾。时皇太子入居大宝殿,虑上有不讳,须豫防拟,乃手自为书,封出问素。素录出事状以报太子。宫人误送上所,上览而大恚。所宠陈贵人又言太子无礼。上遂发怒,欲召庶人勇。太子谋之于素,素矫诏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又令张衡侍疾。上以此日崩,由是颇有异论。
汉王谅反,遣茹茹天保来据蒲州,烧断河桥。又遣王聃子率数万人并力拒守。素将轻骑五千袭之,潜于渭口宵济,迟明击之,天保败走,聃子慑而以城降。有诏征还。初,素将行也,计日破贼,皆如所量。帝于是以素为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安抚大使,率众数万讨谅。时晋、绛、吕三州并为谅城守,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谅遣赵子开拥众十余万,策绝径路,屯据高壁,布阵五十里。素令诸将以兵临之,自引奇兵潜入霍山,缘崖谷而进,直指其营,一战破之,杀伤数万。谅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罗屯介休,闻素至,惧,弃城而走。进至清源,去并州三十里,谅率其将王世宗、赵子开、萧摩诃等,众且十万,来拒战。又击破之,擒萧摩诃。谅退保并州,素进兵围之,谅穷蹙而降,余党悉平。帝遣素弟修武公约赍手诏劳素曰:
我有隋之御天下也,于今二十有四年,虽复外夷侵叛,而内难不作,修文偃武,四海晏然。朕以不天,衔恤在疚,号天叩地,无所逮及。朕本以籓王,谬膺储两,复以庸虚,纂承鸿业。天下者,先皇之天下也,所以战战兢兢,弗敢失坠,况复神器之重,生民之大哉!贼谅包藏祸心,自幼而长,羊质兽心,假托名誉,不奉国讳,先图叛逆,违君父之命,成莫大之罪。诳惑良善,委任奸回,称兵内侮,毒流百姓。私假署置,擅相谋戮,小加大,少凌长,民怨神怒,众叛亲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朕寡兄弟,犹未忍及言,是故开关门而待寇,揖干戈而不发。朕闻之,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仰惟先旨,每以子民为念,朕岂得枕伏苫庐,颠而不救也!大义灭亲,《春秋》高义,周旦以诛二叔,汉启乃戮七籓,义在兹乎?事不获已,是以授公戎律,问罪太原。且逆子贼臣,何代不有,岂意今者,近出家国。所叹荼毒甫尔,便及此事。由朕不能和兄弟,不能安苍生,德泽未弘,兵戈先动,贼乱者止一从,涂炭者乃众庶。非唯寅畏天威,亦乃孤负付嘱,薄德厚耻,愧乎天下。
公乃先朝功臣,勋庸克茂。至如皇基草创,百物惟始,便匹马归朝,诚识兼至。汴部郑州,风卷秋箨,荆南塞北,若火燎原,早建殊勋,夙著诚节。及献替朝端,具瞻惟允,爰弼朕躬,以济时难,昔周勃、霍光,何以加也!贼乃窃据蒲州,关梁断绝,公以少击众,指期平殄。高壁据岭,抗拒官军,公以深谋,出其不意,雾廓云除,冰消瓦解,长驱北迈,直趣巢窟。晋阳之南,蚁徒数万,谅不量力,犹欲举斧。公以棱威外讨,发愤于内,忘身殉义,亲当矢石。兵刃暂交,鱼溃鸟散,僵尸蔽野,积甲若山。谅遂守穷城,以拒鈇钺。公董率骁勇,四面攻围,使其欲战不敢,求走无路,智力俱尽,面缚军门。斩将搴旗,伐叛柔服,元恶既除,东夏清晏,嘉庸茂绩,于是乎在。昔武安平赵,淮阴定齐,岂若公远而不劳,速而克捷者也!朕殷忧谅闇,不得亲御六军,未能问道于上庠,遂使劬劳于行阵。言念于此,无忘寝食。公乃建累世之元勋,执一心之确志。古人有言曰:“疾风知劲草,世乱有诚臣。”公得之矣。乃铭之常鼎,岂止书勋竹帛哉!功绩克谐,哽叹无已。稍冷,公如宜。军旅务殷,殊当劳虑,故遣公弟,指宣往怀。迷塞不次。
素上表陈谢曰:
臣自惟虚薄,志不及远,州郡之职,敢惮劬劳,卿相之荣,无阶觊望。然时逢昌运,王业惟始,虽涓流赴海,诚心屡竭,轻尘集岳,功力盖微。徒以南阳里闾,丰沛子弟,高位重爵,荣显一时。遂复入处朝端,出总戎律,受文武之任,预帷幄之谋。岂臣才能,实由恩泽。欲报之德,义极昊天。伏惟陛下照重离之明,养继天之德,牧臣于疏远,照臣以光晖,南服降枉道之书,春宫奉肃成之旨。然草木无识,尚荣枯候时,况臣有心,实自效无路。尽夜回徨,寝食惭惕,常惧朝露奄至,虚负圣慈。贼谅包藏祸心,有自来矣,因幸国哀,便肆凶逆,兴兵晋、代,摇荡山东。陛下拔臣于凡流,授臣以戎律,蒙心膂之寄,禀平乱之规。萧王赤心,人皆以死,汉皇大度,天下争归,妖寇廓清,岂臣之力!曲蒙使臣弟约赍诏书问劳,高旨峻笔,有若天临,洪恩大泽,便同海运。悲欣惭惧,五情振越,虽百殒微躯,无以一报。
其月还京师,因从驾幸洛阳,以素领营东京大监。以平谅之功,拜其子万石、仁行、侄玄挺皆仪同三司,赉物五万段,绮罗千匹,谅之妓妾二十人。大业元年,迁尚书令,赐东京甲第一区,物二千段。寻拜太子太师,馀官如故。前后赏锡,不可胜计。明年,拜司徒,改封楚公,真食二千五百户。其年,卒官。谥曰景武,赠光禄大夫、太尉公、弘农河东绛郡临汾文城河内汲郡长平上党西河十郡太守。给辒车,班剑四十人,前后部羽葆鼓吹,粟麦五千石,物五千段。鸿胪监护丧事。帝又下诏曰:“夫铭功彝器,纪德丰碑,所以垂名迹于不朽,树风声于没世。故楚景武公素,茂绩元勋,劬劳王室,竭尽诚节,协赞朕躬。故以道迈三杰,功参十乱。未臻遐寿,遽揖清徽。春秋递代,方绵岁祀,式播雕篆,用图勋德,可立碑宰隧,以彰盛美。”素尝以五言诗七百字赠番州刺史薛道衡,词气宏拔,风韵秀上,亦为一时盛作。未几而卒,道衡叹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岂若是乎!”有集十卷。
素虽有建立之策及平杨谅功,然特为帝所猜忌,外示殊礼,内情甚薄。太史言隋分野有大丧,因改封于楚。楚与隋同分,欲以此厌当之。素寝疾之日,帝每令名医诊候,赐以上药。然密问医人,恆恐不死。素又自知名位已极,不肯服药,亦不将慎,每语弟约曰:“我岂须更活耶?”素贪冒财货,营求产业。东、西二京,居宅侈丽,朝毁夕复,营缮无已。爰及诸方都会处,邸店、水硙并利田宅以千百数,时议以此鄙之。子玄感嗣,别有传。诸子皆坐玄感诛死。
约字惠伯,素异母弟也。在童兒时,尝登树堕地,为查所伤,由是竟为宦者。性好沉静,内多谲诈,好学强记。素友爱之,凡有所为,必先筹于约而后行之。在周末,以素军功,赐爵安成县公,拜上仪同三司。高祖受禅,授长秋卿。久之,为邵州刺史,入为宗正少卿,转大理少卿。
时皇太子无宠,而晋王广规欲夺宗,以素幸于上,而雅信约。于是用张衡计,遣宇文述大以金宝赂遗于约,因通王意,说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经合义,亦达者之令图。自古贤人君子,莫不与时消息,以避祸患。公之兄弟,功名盖世,当途用事,有年岁矣。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数哉!又储宫以所欲不行,每切齿于执政。公虽自结于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主上一旦弃群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爱于皇后,主上素有废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请立晋王,在贤兄之口耳。诚能因此时建大功,王必镌铭于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约然之,因以白素。素本凶险,闻之大喜,乃抚掌而对曰:“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赖汝起予。”约知其计行,复谓素曰:“今皇后之言,上无不用,宜因机会,早自结托,则匪唯长保荣禄,传祚子孙,又晋王倾身礼士,声名日盛,躬履节俭,有主上之风,以约料之,必能安天下。兄若迟疑,一旦有变,令太子用事,恐祸至无日矣。”素遂行其策,太子果废。
及晋王入东宫,引约为左庶子,改封修武县公,进位大将军。及素被高祖所疏,出约为伊州刺史。入朝仁寿宫,遇高祖崩,遣约入朝,易留守者,缢杀庶人勇,然后陈兵集众,发高祖凶问。炀帝闻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即位数日,拜内史令。约有学术,兼达时务,帝甚任之。后数载,加位右光禄大夫。
后帝在东都,令约诣京师享庙,行至华阴,见其兄墓,遂枉道拜哭,为宪司所劾,坐是免官。未几,拜淅阳太守。其兄子玄感,时为礼部尚书,与约恩义甚笃。既怆分离,形于颜色,帝谓之曰:“公比忧瘁,得非为叔邪?”玄感再拜流涕曰:“诚如圣旨。”帝亦思约废立功,由是征入朝。未几,卒,以素子玄挺后之。
文思字温才,素从叔也。父宽,魏左仆射,周小冢宰。文思在周,年十一,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散骑常侍。寻以父功,封新丰县子,邑五百户。天和初,治武都太守,十姓獠反,文思讨平之,复治翼州事。党项羌叛,文思率州兵讨平之。进击资中、武康、隆山生獠及东山獠,并破之。后从陈王攻齐河阴城,又从武帝攻拔晋州,以勋进授上仪同三司,改封永宁县公,增邑至千户。寿阳刘叔仁作乱,从清河公宇文神举讨之,战于砖井,在阵生擒叔仁。又别从王谊破贼于鲤鱼栅。其后累以军功,迁果毅右旅下大夫。高祖为丞相,从韦孝宽拒尉迥于武陟。迥遣其将李围俊怀州,与行军总管宇文述击走之。破尉惇,平鄴城,皆有功,进授上大将军,改封洛川县公。寻拜隆州刺史。开皇元年,进爵正平郡公,加邑二千户。后为魏州刺史,甚有惠政,及去职,吏民思之,为立碑颂德。转冀州刺史。炀帝嗣位,征为民部尚书。转纳言,改授右光禄大夫。从幸江都宫,以足疾不堪趋奏,复授民部尚书,加位左光禄大夫。卒官,时年七十。谥曰定。初,文思当袭父爵,自以非嫡,遂让封于弟文纪,当世多之。
文纪字温范,少刚正,有器局。在周袭爵华山郡公,邑二千七百户。自右侍上士累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安州总管长史。将兵迎陈降将李瑗于齐安,与陈将周法尚军遇,击走之。以功进授开府,入为虞部下大夫。高祖为丞相,改封汾阴县公。从梁睿讨王谦,以功进授上大将军。前后增邑三千户。拜资州刺史。入为宗正少卿,坐事除名。后数载,复其爵位,拜熊州刺史。改封上明郡公。除宗正卿。兼给事黄门侍郎,判礼部尚书事。仁寿二年,迁荆州总管。岁余,卒官,时年五十八。谥曰恭。
史臣曰:杨素少而轻侠,俶傥不羁,兼文武之资,包英奇之略,志怀远大,以功名自许。高祖龙飞,将清六合,许以腹心之奇,每当推彀之重。扫妖氛于牛斗,江海无波;摧骁骑于龙庭,匈奴远遁。考其夷凶静乱,功臣莫居其右;览其奇策高文,足为一时之杰。然专以智诈自立,不由仁义之道,阿谀时主,高下其心。营构离宫,陷君于奢侈;谋废冢嫡,致国于倾危。终使宗庙丘墟,市朝霜露,究其祸败之源,实乃素之由也。幸而得死,子为乱阶,坟土未干,阖门殂戮,丘陇发掘,宗族诛夷。则知积恶馀殃,信非徒语。多行无礼必自及,其斯之谓欤!约外示温柔,内怀狡算,为蛇画足,终倾国本,俾无遗育,宜哉!
*********列传第十四
○牛弘
牛弘,字里仁,安定鹑觚人也,本姓裛氏。祖炽,郡中正。父允,魏侍中、工部尚书、临泾公,赐姓为牛氏。弘初在襁褓,有相者见之,谓其父曰:“此兒当贵,善爱养之。”及长,须貌甚伟,性宽裕,好学博闻。在周,起家中外府记室、内史上士。俄转纳言上士,专掌文翰,甚有美称。加威烈将军、员外散骑侍郎,修起居注。其后袭封临泾公。宣政元年,转内史下大夫,进位使持节、大将军,仪同三司。开皇初,迁授散骑常侍、秘书监。弘以典籍遗逸,上表请开献书之路,曰:
经籍所兴,由来尚矣。爻画肇于庖羲,文字生于苍颉。圣人所以弘宣教导,博通古今,扬于王庭,肆于时夏。故尧称至圣,犹考古道而言;舜其大智,尚观古人之象。《周官》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及四方之志。武王问黄帝、颛顼之道,太公曰:“在《丹书》。”是知握符御历,有国有家者,曷尝不以《诗》、《书》而为教,因礼乐而成功也。昔周德既衰,旧经紊弃。孔子以大圣之才,开素王之业,宪章祖述,制《礼》刊《诗》,正五始而修《春秋》,阐《十翼》而弘《易》道。治国立身,作范垂法。及秦皇驭宇,吞灭诸侯,任用威力,事不师古,始下焚书之令,行偶语之刑。先王坟籍,扫地皆尽。本既先亡,从而颠覆。臣以图谶言之,经典盛衰,信有徵数。此则书之一厄也。汉兴,改秦之弊,敦尚儒术,建藏书之策,置校书之官,屋壁山岩,往往间出。外有太常、太史之藏,内有延阁、秘书之府。至孝成之世,亡逸尚多,遣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刘向父子雠校篇籍。汉之典文,于斯为盛。及王莽之末,长安兵起,宫室图书,并从焚烬。此则书之二厄也。光武嗣兴,尤重经诰,未及下车,先求文雅。于是鸿生巨儒,继踵而集,怀经负帙,不远斯至。肃宗亲临讲肄,和帝数幸书林,其兰台、石室,鸿都、东观,秘牒填委,更倍于前。及孝献移都,吏民扰乱,图书缣帛,皆取为帷囊。所收而西,裁七十余乘。属西京大乱,一时燔荡。此则书之三厄也。魏文代汉,更集经典,皆藏在秘书、内外三阁,遣秘书郎郑默删定旧文。时之论者,美其硃紫有别。晋氏承之,文籍尤广。晋秘书监荀勖定魏《内经》,更著《新簿》。虽古文旧简,犹云有缺,新章后录,鸠集已多,足得恢弘正道,训范当世。属刘、石凭陵,京华覆灭,朝章国典,从而失坠 。此则书之四厄也。永嘉之后,寇窃竞兴。因河据洛,跨秦带赵。论其建国立家,虽传名号,宪章礼乐,寂灭无闻。刘裕平姚,收其图籍,五经子史,才四千卷,皆赤轴青纸,文字古拙。僭伪之盛,莫过二秦,以此而论,足可明矣。故知衣冠轨物,图画记注,播迁之余,皆归江左。晋、宋之际,学艺为多,齐、梁之间,经史弥盛。宋秘书丞王俭,依刘氏《七略》,撰为《七志》。梁人阮孝绪,亦为《七录》。总其书数,三万余卷。及侯景渡江,破灭梁室,秘省经籍,虽从兵火,其文德殿内书史,宛然犹存。萧绎据有江陵,遣将破平侯景,收文德之书,及公私典籍,重本七万余卷,悉送荆州。故江表图书,因斯尽萃于绎矣。及周师入郢,绎悉焚之于外城,所收十才一二。此则书之五厄也。后魏爰自幽方,迁宅伊、洛,日不暇给,经籍阙如。周氏创基关右,戎车未息。保定之始,书止八千,后加收集,方盈万卷。高氏据有山东,初亦采访,验其本目,残缺犹多。及东夏初平,获其经史,四部重杂,三万余卷。所益旧书,五千而已。今御书单本,合一万五千余卷,部帙之间,仍有残缺。比梁之旧目,止有其半。至于阴阳河洛之篇,医方图谱之说,弥复为少。臣以经书自仲尼已后,迄于当今,年逾千载,数遭五厄,兴集之期,属膺圣世。伏惟陛下受天明命,君临区宇,功无与二,德冠往初。自华夏分离,彝伦攸斁,其间虽霸王递起,而世难未夷,欲崇儒业,时或未可。今土宇迈于三王,民黎盛于两汉,有人有时,正在今日。方当大弘文教,纳俗升平,而天下图书,尚有遗逸,非所以仰协圣情,流训无穷者也。臣史籍是司,寝兴怀惧。昔陆贾奏汉祖云“天下不可马上治之”,故知经邦立政,在于典谟矣。为国之本,莫此攸先。今秘藏见书,亦足披览,但一时载籍,须令大备。不可王府所无,私家乃有。然士民殷杂,求访难知,纵有知者,多怀吝惜,必须勒之以天威,引之以微利。若猥发明诏,兼开购赏,则异典必臻,观阁斯积,重道之风,超于前世,不亦善乎!伏愿天鉴,少垂照察。
上纳之,于是下诏:献书一卷,赉缣一匹。一二年间,篇籍稍备。进爵奇章郡公,邑千五百户。
三年,拜礼部尚书,奉敕修撰《五礼》,勒成百卷,行于当世。弘请依古制修立明堂,上议曰:
窃谓明堂者,所以通神灵,感天地,出教化,崇有德。《孝经》曰:“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祭义》云:“祀于明堂,教诸侯孝也。”黄帝曰合宫,尧曰五府,舜曰总章,布政兴治,由来尚矣。《周官·考工记》曰:“夏后氏世室,堂修二七,广四修一。”郑玄注云:“修十四步,其广益以四分修之一,则堂广十七步半也。”“殷人重屋,堂修七寻,四阿重屋。”郑云:“其修七寻,广九寻也。”“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南北七筵,五室,凡室二筵。”郑云:“此三者,或举宗庙,或举王寝,或举明堂,互言之,明其同制也。”马融、王肃、干宝所注,与郑亦异,今不具出。汉司徒马宫议云:“夏后氏世室,室显于堂,故命以室。殷人重屋,屋显于堂,故命以屋。周人明堂,堂大于夏室,故命以堂。夏后氏益其堂之广百四十四尺,周人明堂,以为两序间大夏后氏七十二尺。”若据郑玄之说,则夏室大于周堂,如依马宫之言,则周堂大于夏室。后王转文,周大为是。但宫之所言,未详其义。此皆去圣久远,礼文残缺,先儒解说,家异人殊。郑注《玉藻》亦云:“宗庙路寝,与明堂同制。”《王制》曰:“寝不逾庙。”明大小是同。今依郑玄注,每室及堂,止有一丈八尺,四壁之外,四尺有余。若以宗庙论之,祫享之时,周人旅酬六尸,并后稷为七,先公昭穆二尸,先王昭穆二尸,合十一尸,三十六主,及君北面行事于二丈之堂,愚不及此。若以正寝论之,例须朝宴。据《燕礼》:“诸侯宴,则宾及卿大夫脱屦升坐。”是知天子宴,则三公九卿并须升堂。《燕义》又云:“席,小卿次上卿。”言皆侍席。止于二筵之间,岂得行礼?若以明堂论之,总享之时,五帝各于其室。设青帝之位,须于木室之内,少北西面。太昊从食,坐于其西,近南北面。祖宗配享者,又于青帝之南,稍退西面。丈八之室,神位有三,加以簠簋笾豆,牛羊之俎,四海九州美物咸设,复须席上升歌,出樽反坫,揖让升降,亦以隘矣。据兹而说,近是不然。
案刘向《别录》及马宫、蔡邕等所见,当时有《古文明堂礼》、《王居明堂礼》、《明堂图》、《明堂大图》、《明堂阴阳》、《太山通义》、《魏文侯孝经传》等,并说古明堂之事。其书皆亡,莫得而正。今《明堂月令》者,郑玄云:“是吕不韦著,《春秋十二纪》之首章,礼家钞合为记。”蔡邕、王肃云:“周公所作《周书》内有《月令》第五十三,即此也。各有证明,文多不载。束皙以为夏时之书。”刘献云:“不韦鸠集儒者,寻于圣王月令之事而记之。不韦安能独为此记?”今案不得全称《周书》,亦未可即为秦典,其内杂有虞、夏、殷、周之法,皆圣王仁恕之政也。蔡邕具为章句,又论之曰:“明堂者,所以宗祀其祖以配上帝也。夏后氏曰世室,殷人曰重屋,周人曰明堂。东曰青阳,南曰明堂,西曰总章,北曰玄堂,内曰太室。圣人南面而听,向明而治,人君之位莫不正焉。故虽有五名,而主以明堂也。制度之数,各有所依。堂方一百四十四尺,坤之策也,屋圆楣径二百一十六尺,乾之策也。太庙明堂方六丈,通天屋径九丈,阴阳九六之变,且圆盖方覆,九六之道也。八闼以象卦,九室以象州,十二宫以应日辰。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以四户八牖乘九宫之数也。户皆外设而不闭,示天下以不藏也。通天屋高八十一尺,黄钟九九之实也。二十八柱布四方,四方七宿之象也。堂高三尺,以应三统,四向五色,各象其行。水阔二十四丈,象二十四气,于外以象四海。王者之大礼也。”观其模范天地,则象阴阳,必据古文,义不虚出。今若直取《考工》,不参《月令》,青阳总章之号不得而称,九月享帝之礼不得而用。汉代二京所建,与此说悉同。
建安之后,海内大乱,京邑焚烧,宪章泯绝。魏氏三方未平,无闻兴造。晋则侍中裴頠议曰:“尊祖配天,其义明著,而庙宇之制,理据未分。宜可直为一殿,以崇严父之祀,其余杂碎,一皆除之。”宋、齐已还,咸率兹礼。此乃世之通儒,时无思术,前王盛事,于是不行。后魏代都所造,出自李冲,三三相重,合为九室。檐不覆基,房间通街,穿凿处多,迄无可取。及迁宅洛阳,更加营构,五九纷竞,遂至不成,宗配之事,于焉靡托。
今皇猷遐阐,化覃海外,方建大礼,垂之无穷。弘等不以庸虚,谬当议限。今检明堂必须五室者何?《尚书帝命验》曰:“帝者承天立五府,赤曰文祖,黄曰神斗,白曰显纪,黑曰玄矩,苍曰灵府。”郑玄注曰:“五府与周之明堂同矣。”且三代相沿,多有损益,至于五室,确然不变。夫室以祭天,天实有五,若立九室,四无所用。布政视朔,自依其辰。郑司农云:“十二月分在青阳等左右之位。”不云居室。郑玄亦言:“每月于其时之堂而听政焉。”《礼图》画个,皆在堂偏,是以须为五室。明堂必须上圆下方者何?《孝经援神契》曰:“明堂者,上圆下方,八窗四达,布政之宫。”《礼记·盛德篇》曰:“明堂四户八牖,上圆下方。”《五经异义》称讲学大夫淳于登亦云:“上圆下方。”郑玄同之。是以须为圆方。明堂必须重屋者何?案《考工记》,夏言“九阶,四旁两夹窗,门堂三之二,室三之一。”殷、周不言者,明一同夏制。殷言“四阿重屋”,周承其后不言屋,制亦尽同可知也。”其“殷人重屋”之下,本无五室之文,郑注云:“五室者,亦据夏以知之。”明周不云重屋,因殷则有,灼然可见。《礼记·明堂位》曰:“太庙天子明堂。”言鲁为周公之故,得用天子礼乐,鲁之太庙与周之明堂同。又曰:“复庙重檐,刮楹达向,天子之庙饰。”郑注:“复庙,重屋也。”据庙既重屋,明堂亦不疑矣。《春秋》文公十三年:“太室屋坏。”《五行志》曰:“前堂曰太庙,中央曰太室,屋其上重者也。”服虔亦云:“太室,太庙太室之上屋也。”《周书·作洛篇》曰:“乃立太庙宗宫路寝明堂,咸有四阿反坫,重亢重廊。”孔晁注曰:“重亢累栋,重廊累屋也。”依《黄图》所载,汉之宗庙皆为重屋。此去古犹近,遗法尚在,是以须为重屋。明堂必须为辟雍者何?《礼记·盛德篇》云:“明堂者,明诸侯尊卑也。外水曰辟雍。”《明堂阴阳录》曰:“明堂之制,周圜行水,左旋以象天,内有太室以象紫宫。”此明堂有水之明文也。然马宫、王肃以为明堂、辟雍、太学同处,蔡邕、卢植亦以为明堂、灵台、辟雍、太学同实异名。邕云:“明堂者,取其宗祀之清貌,则谓之清庙,取其正室,则曰太室,取其堂,则曰明堂,取其四门之学,则曰太学,取其周水圜如璧,则曰璧雍。其实一也。”其言别者,《五经通义》曰:“灵台以望气,明堂以布政,辟雍以养老教学。”三者不同。袁准、郑玄亦以为别。历代所疑,岂能辄定?今据《郊祀志》云:“欲治明堂,未晓其制。济南人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一殿无壁,盖之以茅,水圜宫垣,天子从之。”以此而言,其来则久。汉中元二年,起明堂、辟雍、灵台于洛阳,并别处。然明堂亦有壁水,李尤《明堂铭》云“流水洋洋”是也。以此须有辟雍。
夫帝王作事,必师古昔,今造明堂,须以《礼经》为本。形制依于周法,度数取于《月令》,遗阙之处,参以馀书,庶使该详沿革之理。其五室九阶,上圆下方,四阿重屋,四旁两门,依《考工记》、《孝经》说。堂方一百四十四尺,屋圆楣径二百一十六尺,太室方六丈,通天屋径九丈,八达二十八柱,堂高三尺,四向五色,依《周书·月令》论。殿垣方在内,水周如外,水内径三百步,依《太山盛德记》、《觐礼经》。仰观俯察,皆有则象,足以尽诚上帝,祗配祖宗,弘风布教,作范于后矣。弘等学不稽古,辄申所见,可否之宜,伏听裁择。
上以时事草创,未遑制作,竟寝不行。
六年,除太常卿。九年,诏改定雅乐,又作乐府歌词,撰定圆丘五帝凯乐,并议乐事。弘上议云:
谨案《礼》,五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周礼》奏黄钟,歌大吕,奏太簇,歌应钟,皆是旋相为宫之义。蔡邕《明堂月令章句》曰:“孟春月则太簇为宫,姑洗为商,蕤宾为角,南吕为徵,应钟为羽,大吕为变宫,夷则为变徵。他月放此。”故先王之作律吕也,所以辩天地四方阴阳之声。扬子云曰:“声生于律,律生于辰。”故律吕配五行,通八风,历十二辰,行十二月,循环转运,义无停止。譬如立春木王火相,立夏火王土相,季夏余分,土王金相,立秋金王水相,立冬水王木相。还相为宫者,谓当其王月,名之为宫。今若十一月不以黄钟为宫,十三月不以太簇为宫,便是春木不王,夏王不相,岂不阴阳失度,天地不通哉?刘歆《钟律书》云:“春宫秋律,百卉必凋;秋宫春律,万物必荣;夏宫冬律,雨雹必降;冬宫夏律,雷必发声。”以斯而论,诚为不易。且律十二,今直为黄钟一均,唯用七律,以外五律,竟复何施?恐失圣人制作本意。故须依礼作还相为宫之法。
上曰:“不须作旋相为宫,且作黄钟一均也。”弘又论六十律不可行:
谨案《续汉书·律历志》,元帝遣韦玄成问京房于乐府,房对:“受学故小黄令焦延寿。六十律相生之法,以上生下,皆三生二,以下生上,皆三生四。阳下生阴,阴上生阳,终于中吕,而十二律毕矣。中吕上生执始,执始下生去灭,上下相生,终于南事,六十律毕矣。十二律之变至于六十,犹八卦之变至于六十四也,冬至之声,以黄钟为宫,太簇为商,姑洗为角,林钟为徵,南吕为羽,应钟为变宫,蕤宾为变徵。此声气之元,五音之正也。故各统一日。其馀以次运行,当日者各自为宫,而商徵以类从焉。”房又曰:“竹声不可以度调,故作准以定数。准之状如瑟,长一丈而十三弦,隐间九尺,以应黄钟之律九寸。中央一弦,下画分寸,以为六十律清浊之节。”执始之类,皆房自造。房云受法于焦延寿,未知延寿所承也。至元和年,待诏候钟律殷肜上言:“官无晓六十律以准调音者。故待诏严崇具以准法教其子宣,愿召宣补学官,主调乐器。”大史丞弘试宣十二律,其二中,其四不中,其六不知何律,宣遂罢。自此律家莫能为准施弦。熹平年,东观召典律者太子舍人张光问准意。光等不知,归阅旧藏,乃得其器,形制如房书,犹不能定其弦缓急,故史官能辨清浊者遂绝。其可以相传者,唯大榷常数及候气而已。据此而论,京房之法,汉世已不能行。沈约《宋志》曰:“详案古典及今音家,六十律无施于乐。”《礼》云“十二管还相为宫”,不言六十。《封禅书》云:“大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而悲,破为二十五弦。”假令六十律为乐,得成亦所不用。取“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之意也。
又议曰:
案《周官》云:“大司乐掌成均之法。”郑众注云:“均,调也。乐师主调其音。”《三礼义宗》称:“《周官》奏黄钟者,用黄钟为调,歌大吕者,用大吕为调。奏者谓堂下四悬,歌者谓堂上所歌。但一祭之间,皆用二调。”是知据宫称调,其义一也。明六律六吕迭相为宫,各自为调。今见行之乐,用黄钟之宫,乃以林钟为调,与古典有违。晋内书监荀勖依典记,以五声十二律还相为宫之法,制十二笛。黄钟之笛,正声应黄钟,下徵应林钟,以姑洗为清角。大吕之笛,正声应大吕,下徵应夷则。以外诸均,例皆如是。然今所用林钟,是勖下徵之调。不取其正,先用其下,于理未通,故须改之。
上甚善其义,诏弘与姚察、许善心、何妥、虞世基等正定新乐,事在《音律志》。是后议置明堂,诏弘条上故事,议其得失,事在《礼志》。上甚敬重之。
时杨素恃才矜贵,轻侮朝臣,唯见弘未当不改容自肃。素将击突厥,诣太常与弘言别。弘送素至中门而止,素谓弘曰:“大将出征,故来叙别,何相送之近也?”弘遂揖而退。素笑曰:“奇章公可谓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亦不以屑怀。
寻授大将军,拜吏部尚书。时高祖又令弘与杨素、苏威、薛道衡、许善心、虞世基、崔子发等并召诸儒,论新礼降杀轻重。弘所立议,众咸推服之。仁寿二年,献皇后崩,三公已下不能定其仪注。杨素谓弘曰:“公旧学,时贤所仰,今日之事,决在于公。”弘了不辞让,斯须之间,仪注悉备,皆有故实。素叹曰:“衣冠礼乐,尽在此矣,非吾所及也!”弘以三年之丧,祥禫具有降杀,期服十一月而练者,无所象法,以闻于高祖,高祖纳焉。下诏除期练之礼,自弘始也。弘在吏部,其选举先德行而后文才,务在审慎。虽致停缓,所有进用,并多称职。吏部侍郎高孝基,鉴赏机晤,清慎绝伦,然爽俊有余,迹似轻薄,时宰多以此疑之。唯弘深识其真,推心委任。隋之选举,于斯为最。时论弥服弘识度之远。
炀帝之在东宫也,数有诗书遗弘,弘亦有答。及嗣位之后,尝赐弘诗曰:“晋家山吏部,魏世卢尚书,莫言先哲异,奇才并佐余。学行敦时俗,道素乃冲虚,纳言云阁上,礼仪皇运初。彝伦欣有叙,垂拱事端居。”其同被赐诗者,至于文词赞扬,无如弘美。大业二年,进位上大将军。三年,改为右光禄大夫。从拜恆岳,坛场珪币,墠畤牲牢,并弘所定。还下太行,炀帝尝引入内帐,对皇后赐以同席饮食。其礼遇亲重如此。弘谓其诸子曰:“吾受非常之遇,荷恩深重。汝等子孙,宜以诚敬自立,以答恩遇之隆也。”六年,从幸江都。其年十一月,卒于江都郡,时年六十六。帝伤惜之,赠甚厚。归葬安定,赠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文安侯,谥曰宪。
弘荣宠当世,而车服卑俭,事上尽礼,待下以仁,讷于言而敏于行。上尝令其宣敕,弘至阶下,不能言,退还拜谢,云:“并忘之。”上曰:“传语小辩,故非宰臣任也。”愈称其质直。大业之世,委遇弥隆。性宽厚,笃志于学,虽职务繁杂,书不释手。隋室旧臣,始终信任,悔吝不及,唯弘一人而已。有弟曰弼,好酒而酗,尝因醉,射杀弘驾车牛。弘来还宅,其妻迎谓之曰:“叔射杀牛矣。”弘闻之,无所怪问,直答云:“作脯。”坐定,其妻又曰:“叔忽射杀牛,大是异事!”弘曰:“已知之矣。”颜色自若,读书不辍。其宽和如此。有文集十三卷行于世。
长子方大,亦有学业,官至内史舍人。次子方裕,性凶险无人心,从幸江都,与裴虔通等同谋弑逆,事见《司马德勘传》。
史臣曰:牛弘笃好坟籍,学优而仕,有淡雅之风,怀旷远之度,采百王之损益,成一代之典章,汉之叔孙,不能尚也。绸缪省闼,三十余年,夷险不渝,始终无际。虽开物成务,非其所长,然澄之不清,混之不浊,可谓大雅君子矣。子实不才,崇基不构,干纪犯义,以坠家风,惜哉!
*********列传第十五
○宇文庆
宇文庆,字神庆,河南洛阳人也。祖金殿,魏征南大将军,仕历五州刺史、安吉侯。父显和,夏州刺史。庆沉深有器局,少以聪敏见知。周初,受业东观,颇涉经史。既而谓人曰:“书足记姓名而已,安能久事笔砚,为腐儒之业!”于时文州民夷相聚为乱,庆应募从征。贼据保岩谷,径路悬绝,庆束马而进,袭破之,以功授都督。卫王直之镇山南也,引为左右。庆善射,有胆气,好格猛兽,直甚壮之。稍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柱国府掾。及诛宇文护,庆有谋焉,进授骠骑大将军,加开府。后从武帝攻河阴,先登攀堞,与贼短兵接战,良久,中石乃坠,绝而后苏。帝劳之曰:“卿之馀勇,可以贾人也。”复从武帝拔晋州。其后齐师大至,庆与宇文宪轻骑而觇,卒与贼相遇,为贼所窘。宪挺身而遁,庆退据汾桥,众贼争进,庆引弓射之,所中人马必倒,贼乃稍却。及破高纬,拔高壁,克并州,下信都,禽高湝,功并居最。周武帝诏曰:“庆勋庸早著,英望华远,出内之绩,简在朕心。戎车自西,俱总行阵,东夏荡定,实有茂功。高位缛礼,宜崇荣册。”于是进位大将军,封汝南郡公,邑千六百户。寻以行军总管击延安反胡,平之,拜延州总管。俄转宁州总管。高祖为丞相,复以行军总管南征江表。师次白帝,征还,以劳进位上大将军。高祖与庆有旧,甚见亲待,令督丞相军事,委以心腹。寻加柱国。开皇初,拜左武卫将军,进位上柱国。数年,出除凉州总管。岁余,征还,不任以职。
初,上潜龙时,尝从容与庆言及天下事,上谓庆曰:“天元实无积德,视其相貌,寿亦不长。加以法令繁苛,耽恣声色,以吾观之,殆将不久。又复诸侯微弱,各令就国,曾无深根固本之计。羽翮既剪,何能及远哉!尉迥贵戚,早著声望,国家有衅,必为乱阶。然智量庸浅,子弟轻佻,贪而少惠,终致亡灭。司马消难反覆之虏,亦非池内之物,变成俄顷,但轻薄无谋,未能为害,不过自窜江南耳。庸、蜀险隘,易生艰阻,王谦愚蠢,素无筹略,但恐为人所误,不足为虞。”未几,上言皆验。及此,庆恐上遗忘,不复收用,欲见旧蒙恩顾,具录前言为表而奏之曰:“臣闻智侔造化,二仪无以隐其灵;明同日月,万象不能藏其状。先天弗违,实圣人之体道;未萌见兆,谅达节之神机。伏惟陛下特挺生知,徇齐诞御,怀五岳其犹轻,吞八荒而不梗,蕴妙见于胸襟,运奇谟于掌握。臣以微贱,早逢天眷,不以庸下,亲蒙推赤。所奉成规,纤毫弗舛,寻惟圣虑,妙出蓍龟,验一人之庆有徵,实天子之言无戏。臣亲闻亲见,实荣实喜。”上省表大悦,下诏曰:“朕之与公,本来亲密,怀抱委曲,无所不尽。话言岁久,尚能记忆,今览表奏,方悟昔谈。何谓此言,遂成实录。古人之先知祸福,明可信也,朕言之验,自是偶然。公乃不忘,弥表诚节,深感至意,嘉尚无已。”自是上每加优礼。卒于家。
子静礼,初为太子千牛备身,寻尚高祖女广平公主,授仪同,安德县公,邑千五百户,后为熊州刺史。先庆卒。
子协,历武贲郎将、右翊卫将军,宇文化及之乱遇害。
协弟皛,字婆罗门,大业之世,少养宫中。后为千牛左右,炀帝甚亲昵之。每有游宴,皛必侍从,至于出入卧内,伺察六宫,往来不限门禁,其恩幸如此。时人号曰宇文三郎。皛与宫人淫乱,至于妃嫔公主,亦有丑声。萧后言于帝,皛闻而惧,数日不敢见。其兄协因奏曰:“皛今已壮,不可在宫掖。”帝曰:“皛安在?”协曰:“在朝堂。”帝不之罪,因召入,待之如初。宇文化及弑逆之际,皛时在玄览门,觉变,将入奏,为门司所遏,不得时进。会日瞑,宫门闭,退还所守。俄而难作,皛与五十人赴之,为乱兵所害。
○李礼成
李礼成,字孝谐,陇西狄道人也。凉王暠之六世孙。祖延实,魏司徒。父彧,侍中。礼成年七岁,与姑之子兰陵太守荥阳郑颢随魏武帝入关。颢母每谓所亲曰:“此兒平生未尝回顾,当为重器耳。”及长,沉深有行检,不妄通宾客。魏大统中,释褐著作郎,迁太子洗马、员外散骑常侍。周受禅,拜平东将军、散骑常侍。于时贵公子皆竞习弓马,被服多为军容。礼成虽善骑射,而从容儒服,不失素望。后以军功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赐爵修阳县侯,拜迁州刺史。时朝廷有所征发,礼成度以蛮夷不可扰,扰必为乱,上表固谏。周武帝从之。伐齐之役,从帝围晋阳,礼成以兵击南门,齐将席毗罗率精甲数千拒帝,礼成力战,击退之。加开府,进封冠军县公,拜北徐州刺史。未几,征为民部中大夫。
礼成妻窦氏早没,知高祖有非常之表,遂聘高祖妹为继室,情契甚欢。及高祖为丞相,进位上大将军,迁司武上大夫,委以心膂。及受禅,拜陕州刺史,进封绛郡公,赏赐优洽。寻征为左卫将军,迁右武卫大将军。岁馀,出拜襄州总管,称有惠政。后数载,复为左卫大将军。时突厥屡为寇患,缘边要害,多委重臣,由是拜宁州刺史。岁馀,以疾征还京师,终于家。其子世师,官至度支侍郎。
○元孝矩弟褒
元孝矩,河南洛阳人也。祖修义,父子均,并为魏尚书仆射。孝矩西魏时袭爵始平县公,拜南丰州刺史。时见周太祖专政,将危元氏,孝矩每慨然有兴复社稷之志,阴谓昆季曰:“昔汉氏有诸吕之变,硃虚、东牟,卒安刘氏。今宇文之心,路人所见,颠而不扶,焉用宗子?盍将图之?”为兄则所遏,孝矩乃止。其后周太祖为兄子晋公护娶孝矩妹为妻,情好甚密。及闵帝受禅,护总百揆,孝矩之宠益隆。及护诛,坐徙蜀。数战,征还京师,拜益州总管司马,转司宪大夫。
高祖重其门地,娶其女为房陵王妃。及高祖为丞相,拜少冢宰,进位柱国,赐爵洵阳郡公。时房陵王镇洛阳,及上受禅,立为皇太子,令孝矩代镇。既而立其女为皇太子妃,亲礼弥厚。俄拜寿州总管,赐孝矩玺书曰:“扬、越氛昆,侵轶边鄙,争桑兴役,不识大猷。以公志存远略,今故镇边服,怀柔以礼,称朕意焉。”时陈将任蛮奴等屡寇江北,复以孝矩领行军总管,屯兵于江上。后数载,自以年老,筋力渐衰,不堪军旅,上表乞骸骨。转泾州刺史,高祖下书曰:“知执谦捴,请归初服。恭膺宝命,实赖元功,方欲委裘,寄以分陕,何容便请高蹈,独为君子者乎!若以边境务烦,即宜徙节泾郡,养德卧治也。”在州岁馀,卒官,年五十九。谥曰简。子无竭嗣。
孝矩兄子文郁,见《诚节传》。孝矩次弟雅,字孝方,有文武干用。开皇中,历左领左右将军、集沁二州刺史,封顺阳郡公。季弟褒,最知名。
褒字孝整,便弓马,少有成人之量。年十岁而孤,为诸兄所鞠养。性友悌,善事诸兄。诸兄议欲别居,褒泣谏不得,家素富,多金宝,褒无所受,脱身而出,为州里所称。及长,宽仁大度,涉猎书史。仕周,官至开府、北平县公、赵州刺史。及高祖为丞相,从韦孝宽击尉迥,以功超拜柱国,进封河间郡公,邑二千户。开皇二年,拜安州总管。岁馀,徙原州总管。有商人为贼所劫,其人疑同宿者而执之,褒察其色冤而辞正,遂舍之。商人诣阙讼褒受金纵贼,上遣使穷治之。使者簿责褒曰:“何故利金而舍盗也?”褒便即引咎,初无异词。使者与褒俱诣京师,遂坐免官。其盗寻发于他所,上谓褒曰:“公朝廷旧人,位望隆重,受金舍盗非善事,何至自诬也?”对曰:“臣受委一州,不能息盗贼,臣之罪一也。州民为人所谤,不付法司,悬即放免,臣之罪二也。牵率愚诚,无顾形迹,不恃文书约束,至令为物所疑,臣之罪三也。臣有三罪,何所逃责?臣又不言受赂,使者复将有所穷究,然则缧绁横及良善,重臣之罪,是以自诬。”上叹异之,称为长者。十四年,以行军总管屯兵备边。辽东之役,复以行军总管从汉王至柳城而还。仁寿初,嘉州夷、獠为寇,褒率步骑二万击平之。炀帝即位,拜齐州刺史,寻改为齐郡太守,吏民安之。及兴辽东之役,郡官督事者前后相属,有西曹掾当行,诈疾,褒诘之,掾理屈,褒杖之,掾遂大言曰:“我将诣行在所,欲有所告。”褒大怒,因杖百馀,数日而死,坐是免官。卒于家,时年七十三。
○郭荣
郭荣,字长荣,自云太原人也。父徽,魏大统末为同州司马。时武元皇帝为刺史,由是与高祖有旧。徽后官至洵州刺史、安城县公。及高祖受禅,拜太仆卿,数年,卒官。荣容貌魁岸,外疏内密,与其交者多爱之。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亲信。护察荣谨厚,擢为中外府水曹参军。时齐寇屡侵,护令荣于汾州观贼形势。时汾州与姚襄镇相去悬远,荣以为二城孤迥,势不相救,请于州镇之间更筑一城,以相控摄,护从之。俄而齐将段孝先攻陷姚襄、汾州二城,唯荣所立者独能自守。护作浮桥,出兵渡河,与孝先战。孝先于上流纵大筏以击浮桥,护令荣督便水者引取其筏。以功授大都督。护又以稽胡数为寇乱,使荣绥集之。荣于上郡、延安筑周昌、弘信、广安、招远、咸宁等五城,以遏其要路,稽胡由是不能为寇。武帝亲总万机,拜宣纳中士。后从帝平齐,以战功,赐马二十匹,绵绢六百段,封平阳县男,迁司水大夫。
荣少与高祖亲狎,情契极欢,尝与高祖夜坐月下,因从容谓荣曰:“吾仰观玄象,俯察人事,周历已尽,我其代之。”荣深自结纳。宣帝崩,高祖总百揆,召荣,抚其背而笑曰:“吾言验未?”即拜相府乐曹参军。俄以本官复领蕃部大夫。高祖受禅,引为内史舍人,以龙潜之旧,进爵蒲城郡公,加位上仪同。累迁通州刺史。仁寿初,西南夷、獠多叛,诏荣领八州诸军事行军总管,率兵讨之。岁馀悉平,赐奴婢三百馀口。
炀帝即位,入为武候骠骑将军,以严正闻。后数岁,黔安首领田罗驹阻清江作乱,夷陵诸郡,民夷多应者,诏荣击平之。迁左候卫将军。从帝西征吐谷浑,拜银青光禄大夫。辽东之役,以功进位左光禄大夫。明年,帝复事辽东,荣以为中国疲敝,万乘不宜屡动,乃言于帝曰:“戎狄失礼,臣下之事。臣闻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岂有亲辱大驾以临小寇?”帝不纳。复从军攻辽东城,荣亲蒙矢石,昼夜不释甲胄百馀日。帝每令人窥诸将所为,知荣如是,帝大悦,每劳勉之。九年,帝至东都,谓荣曰:“公年德渐高,不宜久涉行阵,当与公一郡,任所选也。”荣不愿违离,顿首陈让,辞情哀苦,有感帝心,于是拜为右候卫大将军。后数日,帝谓百僚曰:“诚心纯至如郭荣者,固无比矣。”其见信如此。杨玄感之乱,帝令驰守太原。明年,复从帝至柳城,遇疾,帝令存问动静,中使相望。卒于怀远镇,时年六十八。帝为之废朝,赠兵部尚书,谥曰恭,赠物千段。有子福善。
○庞晃
庞晃,字元显,榆林人也。父虬,周骠骑大将军。晃少以良家子,刺史杜达召补州都督。周太祖既有关中,署晃大都督,领亲信兵,常置左右。晃因徙居关中。后迁骠骑将军,袭爵比阳侯。卫王直出镇襄州,晃以本官从。寻与长湖公元定击江南,孤军深入,遂没于阵。数年,卫王直遣晃弟车骑将军元俊赍绢八百匹赎焉,乃得归朝。拜上仪同,赐彩二百段,复事卫王。
时高祖出为随州刺史,路经襄阳,卫王令晃诣高祖。晃知高祖非常人,深自结纳。及高祖去官归京师,晃迎见高祖于襄邑。高祖甚欢,晃因白高祖曰:“公相貌非常,名在图箓。九五之日,幸愿不忘。”高祖笑曰:“何妄言也!”顷之,有一雄雉鸣于庭,高祖命晃射之,曰:“中则有赏。然富贵之日,持以为验。”晃既射而中,高祖抚掌大笑曰:“此是天意,公能感之而中也。”因以二婢赐之,情契甚密。武帝时,晃为常山太守,高祖为定州总管,屡相往来。俄而高祖转亳州总管,将行,意甚不悦。晃因白高祖曰:“燕、代精兵之处,今若动众,天下不足图也。”高祖握晃手曰:“时未可也。”晃亦转为车骑将军。及高祖为扬州总管,奏晃同行。既而高祖为丞相,进晃位开府,命督左右,甚见亲待。及践阼,谓晃曰:“射雉之符,今日验不?”晃再拜曰:“陛下应天顺民,君临宇内,犹忆曩时之言,不胜庆跃。”上笑曰:“公之此言,何得忘也!”寻加上开府,拜右卫将军,进爵为公,邑千五百户。河间王弘之击突厥也,晃以行军总管从至马邑。别路出贺兰山,击贼破之,斩首千馀级。
晃性刚悍,时广平王雄当途用事,势倾朝廷,晃每陵侮之。尝于军中卧,见雄不起,雄甚衔之。复与高颎有隙,二人屡谮晃。由是宿卫十余年,官不得进。出为怀州刺史,数岁,迁原州总管。仁寿中卒官,年七十二。高祖为之废朝,赠物三百段,米三百石,谥曰敬。子长寿,颇知名,官至骠骑将军。
○李安
李安,字玄德,陇西狄道人也。父蔚,仕周为朔燕恆三州刺史、襄武县公。安美姿仪,善骑射。周天和中,释褐右侍上士,袭爵襄武公。俄授仪同、少师右上士。高祖作相,引之左右,迁职方中大夫。复拜安弟悊为仪同。安叔父梁州刺史璋,时在京师,与周赵王谋害高祖,诱悊为内应。悊谓安曰:“寝之则不忠,言之则不义,失忠与义,何以立身?”安曰:“丞相父也,其可背乎?”遂阴白之。及赵王等伏诛,将加官赏,安顿首而言曰:“兄弟无汗马之劳,过蒙奖擢,合门竭节,无以酬谢。不意叔父无状,为凶党之所蛊惑,覆宗绝嗣,其甘若荠。蒙全首领,为幸实多,岂可将叔父之命以求官赏?”于是俯伏流涕,悲不自胜。高祖为之改容曰:“我为汝特存璋子。”乃命有司罪止璋身,高祖亦为安隐其事而不言。寻授安开府,进封赵郡公,悊上仪同、黄台县男。
高祖即位,授安内史侍郎,转尚书左丞、黄门侍郎。平陈之役,以为杨素司马,仍领行军总管,率蜀兵顺流东下。时陈人屯白沙,安谓诸将曰:“水战非北人所长。今陈人依险泊船,必轻我而无备。以夜袭之,贼可破也。”诸将以为然。安率众先锋,大破陈师。高祖嘉之,诏书劳曰:“陈贼之意,自言水战为长,险隘之间,弥谓官军所惮。开府亲将所部,夜动舟师,摧破贼徒,生擒虏众,益官军之气,破贼人之胆,副朕所委,闻以欣然。”进位上大将军,除郢州刺史。数日,转邓州刺史。安请为内职,高祖重违其意,除左领左右将军。俄迁右领军大将军,复拜悊开府仪同三司、备身将军。兄弟俱典禁卫,恩信甚重。八年,突厥犯塞,以安为行军总管,从杨素击之。安别出长川,会虏渡河,与战破之。仁寿元年,出安为宁州刺史,悊为卫州刺史。安子琼,悊子玮,始自襁褓,乳养宫中,至是年八九岁,始命归家。其见亲顾如是。
高祖尝言及作相时事,因愍安兄弟灭亲奉国,乃下诏曰:“先王立教,以义断恩,割亲爱之情,尽事君之道,用能弘奖大节,体此至公。往者周历既穷,天命将及,朕登庸惟始,王业初基,承此浇季,实繁奸宄。上大将军、宁州刺史、赵郡公李安,其叔璋潜结籓枝,扇惑犹子,包藏不逞,祸机将发。安与弟开府仪同三司、卫州刺史、黄台县男悊,深知逆顺,披露丹心,凶谋既彰,罪人斯得。朕每念诚节,嘉之无已,懋庸册赏,宜不逾时。但以事涉其亲,犹有疑惑,欲使安等名教之方,自处有地,朕常为思审,遂致淹年。今更详按圣典,求诸往事,父子天性,诚孝犹不并立,况复叔侄恩轻,情礼本有差降,忘私奉国,深得正理,宜录旧勋,重弘赏命。”于是拜安、悊俱为柱国,赐缣各五千匹,马百匹,羊千口。复以悊为备身将军,进封顺阳郡公。安谓亲族曰:“虽家门获全,而叔父遭祸,今奉此诏,悲愧交怀。”因歔欷悲感,不能自胜。先患水病,于是疾甚而卒,时年五十三。谥曰怀。子琼嗣。少子孝恭,最有名。悊后坐事除名,配防岭南,道病卒。
史臣曰:宇文庆等,龙潜惟旧,畴昔亲姻,或素尽平生之言,或早有腹心之托。沾云雨之馀润,照日月之末光,骋步天衢,与时升降。高位厚秩,贻厥后昆,优矣!皛幼养宫中,未闻教义,炀帝爱之不以礼,其能不及于此乎?安、悊之于高祖,未有君臣之分,陷其骨肉,使就诛夷,大义灭亲,所闻异于此矣。虽有悲悼,何损于侃。
*********列传第十六 长孙览从子炽 炽弟晟
长孙览,字休因,河南洛阳人也。祖稚,魏太师、假黄钺、上党文宣王。父绍远,周小宗伯、上党郡公。览性弘雅 ,有器量,略涉书记,尤晓钟律。魏大统中,起家东宫亲信。周明帝时,为大都督。武帝在籓,与览亲善,及即位,弥加礼焉,超拜车骑大将军。每公卿上奏,必令省读。览有口辩,声气雄壮,凡所宣传,百僚属目,帝每嘉叹之。览初名善,帝谓之曰:“朕以万机,委卿先览。”遂赐名焉。及诛宇文护,以功进封薛国公。其后历小司空。从平齐,进位柱国,封第二子宽管国公。宣帝时,进位上柱国、大司徒,俄历同、泾二州刺史。高祖为丞相,转宜州刺史。
开皇二年,将有事于江南,征为东南道行军元帅,统八总管出寿阳,水陆俱进。师临江,陈人大骇。会陈宣帝卒,览欲乘衅遂灭之,监军高颎以礼不伐丧而还。上常命览与安德王雄、上柱国元谐、李充、左仆射高颎、右卫大将军虞庆则、吴州总管贺若弼等同宴,上曰:“朕昔在周朝,备展诚节,但苦猜忌,每致寒心。为臣若此,竟何情赖?朕之于公,义则君臣,恩犹父子。朕当与公共享终吉,罪非谋逆,一无所问。朕亦知公至诚,特付太子,宜数参见之,庶得渐相亲爱。柱臣素望,实属于公,宜识朕意。”其恩礼如此。又为蜀王秀纳览女为妃。其后以母忧去职。岁馀,起令复位。俄转泾州刺史,所在并有政绩。卒官。子洪嗣。仕历宋顺临三州刺史、司农少卿、北平太守。
炽字仲光,上党文宣王稚之曾孙也。祖裕,魏太常卿、冀州刺史。父兕,周开府仪同三司、熊绛二州刺史、平原侯。炽性敏慧,美姿仪,颇涉群书,兼长武艺。建德初,武帝尚道法,尤好玄言,求学兼经史、善于谈论者,为通道馆学士。炽应其选,与英俊并游,通涉弥博。建德二年,授雍州仓城令,寻转盩啡令。频宰二邑,考绩连最,迁崤郡守。入为御正上士。高祖作相,擢为丞相府功曹参军,加大都督,封阳平县子,邑二百户。迁稍伯下大夫。其年王谦反,炽从信州总管王长述溯江而上。以炽为前军,破谦一镇,定楚、合等五州,擒伪总管荆山公元振,以功拜仪同三司。及高祖受禅,炽率官属先入清宫,即日授内史舍人、上仪同三司。寻以本官摄判东宫右庶子,出入两宫,甚被委遇。加以处事周密,高祖每称美之。授左领军长史,持节,使于东南道三十六州,废置州郡,巡省风俗。还授太子仆,加谏议大夫,摄 长安令。与大兴令梁毗俱为称职。然毗以严正闻,炽以宽平显,为政不同,部内各化。寻领右常平监,迁雍州赞治,改封饶良县子。迁鸿胪少卿。后数岁,转太常少卿,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复持节为河南道二十八州巡省大使,于路授吏部侍郎。大业元年,迁大理卿,复为西南道大使,巡省风俗。擢拜户部尚书。吐谷浑寇张掖,令炽率精骑五千击走之,追至青海而还,以功授银青光禄大夫。六年,幸江都宫,留炽于东都居守,仍摄左候卫将军事。其年卒官,时年六十二。谥曰静。子安世,通事谒者。
晟字季晟,性通敏,略涉书记,善弹工射,趫捷过人。时周室尚武,贵游子弟咸以相矜,每共驰射,时辈皆出其下。年十八,为司卫上士。初未知名,人弗之识也,唯高祖一见,深嗟异焉,乃携其手而谓人曰:“长孙郎武艺逸群,适与其言,又多奇略。后之名将,非此子邪?”
宣帝时,突厥摄图请婚于周,以赵王招女妻之。然周与摄图各相夸竞,妙选骁勇以充使者,因遣晟副汝南公宇文神庆送千金公主至其牙。前后使人数十辈,摄图多不礼,见晟而独爱焉,每共游猎,留之竟岁。尝有二雕,飞而争肉,因以两箭与晟曰:“请射取之。”晟乃弯弓驰往,遇雕相攫,遂一发而双贯焉。摄图喜,命诸子弟贵人皆相亲友,冀昵近之,以学弹射。其弟处罗侯号突利设,尤得众心。而为摄图所忌,密托心腹,阴与晟盟。晟与之游猎,因察山川形势,部众强弱,皆尽知之。时高祖作相,晟以状白高祖。高祖大喜,迁奉车都尉。
至开皇元年,摄图曰:“我周家亲也,今隋公自立而不能制,复何面目见可贺敦乎”?因与高宝宁攻陷临渝镇,约诸面部落谋共南侵。高祖新立,由是大惧,修筑长城,发兵屯北境,命阴寿镇幽州,虞庆则镇并州,屯兵数万人以为之备。晟先知摄图、玷厥、阿波、突利等叔侄兄弟各统强兵,俱号可汗,分居四面,内怀猜忌,外示和同,难以力征,易可离间,因上书曰:“臣闻丧乱之极,必致升平,是故上天启其机,圣人成其务。伏惟皇帝陛下当百王之末,膺千载之期,诸夏虽安,戎场尚梗,兴师致讨,未是其时,弃于度外,又复侵扰。故宜密运筹策,渐以攘之,计失则百姓不宁,计得则万代之福。吉凶所系,伏愿详思。臣于周末,忝充外使,匈奴倚伏,实所具知。玷厥之于摄图,兵强而位下,外名相属,内隙已彰,鼓动其情,必将自战。又处罗侯者,摄图之弟,奸多而势弱,曲取于众心,国人爱之,因为摄图所忌,其心殊不自安,迹示弥缝,实怀疑惧。又阿波首鼠,介在其间,颇畏摄图,受其牵率,唯强是与,未有定心。今宜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通使玷厥,说合阿波,则摄图回兵,自防右地。又引处罗,遣连奚、,则摄图分众,还备左方。首尾猜嫌,腹心离阻,十数年后,承衅讨之,必可一举而空其国矣。”上省表大悦,因召与语。晟复口陈形势,手画山川,写其虚实,皆如指掌。上深嗟异,皆纳用焉。因遣太仆元晖出伊吾道,使诣玷厥,赐以狼头纛,谬为钦敬,礼数甚优。玷厥使来,引居摄图使上。反间既行,果相猜贰。授晟车骑将军,出黄龙道,赍币赐奚、、契丹等,遣为向导,得至处罗侯所,深布心腹,诱令内附。
二年,摄图四十万骑自兰州入,至于周盘,破达奚长儒军,更欲南入。玷厥不从,引兵而去。时晟又说染干诈告摄图曰:“铁勒等反,欲袭其牙。”摄图乃惧,回兵出塞。
后数月,突厥大入,发八道元帅分出拒之。阿波至凉州,与窦荣定战,贼帅累北。时晟为偏将,使谓之曰:“摄图每来,战皆大胜。阿波才入,便即致败,此乃突厥之耻,岂不内愧于心乎?且摄图之与阿波,兵势本敌。今摄图日胜,为众所崇,阿波不利,为国生辱。摄图必当因以罪归于阿波,成其夙计,灭北牙矣。愿自量度,能御之乎?”阿波使至,晟又谓之曰:“今达头与隋连和,而摄图不能制。可汗何不依附天子,连结达头,相合为强,此万全之计。岂若丧兵负罪,归就摄图,受其戮辱邪?”阿波纳之,因留塞上,使人随晟入朝。时摄图与卫王军遇,战于白道,败走至碛。闻阿波怀贰,乃掩北牙,尽获其众而杀其母。阿波还无所归,西奔玷厥,乞师十余万,东击摄图,复得故地,收散卒数万,与摄图相攻。阿波频胜,其势益张。摄图又遣使朝贡,公主自请改姓,乞为帝女,上许之。
四年,遣晟副虞庆则使于摄图,赐公主姓为杨氏,改封大义公主。摄图奉诏,不肯起拜,晟进曰:“突厥与隋俱是大国天子,可汗不起,安敢违意。但可贺敦为帝女,则可汗是大隋女婿,奈何无礼,不敬妇公乎?”摄图乃笑谓其达官曰:“须拜妇公,我从之耳。”于是乃拜诏书。使还称旨,授仪同三司、左勋卫车骑将军。
七年,摄图死,遣晟持节拜其弟处罗侯为莫何可汗,以其子雍闾为叶护可汗。处罗侯因晟奏曰:“阿波为天所 灭,与五六千骑在山谷间,伏听诏旨,当取之以献。”乃召文武议焉。乐安公元谐曰:“请就彼枭首,以惩其恶。”武阳公李充曰:“请生将入朝,显戮以示百姓。”上谓晟曰:“于卿何如?”晟对曰:“若突厥背诞,须齐之以刑。今其昆弟自相夷灭,阿波之恶,非负国家,因其困穷,取而为戮,恐非招远之道,不如两存之。”上曰:“善。”八年,处罗侯死,遣晟往吊,仍赍陈国所献宝器以赐雍闾。
十三年,流人杨钦亡入突厥,诈言彭公刘昶共宇文氏女谋欲反隋,称遣其来,密告主。雍闾信之,乃不修职贡。又遣晟出使,微观察焉。公主见晟,乃言辞不逊,又遣所私胡人安遂迦共钦计议,扇惑雍闾。晟至京师,具以状奏。又遣晟往索钦,雍闾欲勿与,谬答曰:“检校客内,无此色人。”晟乃货其达官,知钦所在,夜掩获之,以示雍闾,因发公主私事,国人大耻。雍闾执遂迦等,并以付晟。上大喜,加授开府,仍遣入籓,莅杀大义公主。雍闾又表请婚,佥议将许之。晟又奏曰:“臣观雍闾,反覆无信,特共玷厥有隙,所以依倚国家。纵与为婚,终当必叛。今若得尚公主,承藉威灵,玷厥、染干必又受其征发。强而更反,后恐难图。且染干者,处罗侯之子也,素有诚款,于今两代。臣前与相见,亦乞通婚,不如许之,招令南徙,兵少力弱,易可抚驯,使敌雍闾,以为边捍。”上曰:“善。”又遣慰喻染干,许尚公主。
十七年,染干遣五百骑随晟来逆女,以宗女封安义公主以妻之。晟说染干率众南徙,居度斤旧镇。雍闾疾之,亟来抄略。染干伺知动静,辄遣奏闻,是以贼来每先有备。
十九年,染干因晟奏,雍闾作攻具,欲打大同城。诏发六总管,并取汉王节度,分道出塞讨之。雍闾大惧,复共达头同盟,合力掩袭染干,大战于长城下。染干败绩,杀其兄弟子侄,而部落亡散。染干与晟独以五骑逼夜南走,至旦,行百馀里,收得数百骑,乃相与谋曰:“今兵败入朝,一降人耳,大隋天子岂礼我乎?玷厥虽来,本无冤隙,若往投之,必相存济。”晟知其怀贰,乃密遣从者入伏远镇,令速举烽。染干见四烽俱发,问晟曰:“城上然烽何也?”晟绐之曰:“城高地迥,必遥见贼来。我国家法,若贼少举二烽,来多举三烽,大逼举四烽,使见贼多而又近耳。”染干大惧,谓其众曰:“追兵已逼,且可投城。”既入镇,晟留其达官执室以领其众,自将染干驰驿入朝。帝大喜,进授左勋卫骠骑将军,持节护突厥。晟遣降虏觇候雍闾,知其牙内屡有灾变,夜见赤虹,光照数百里,天狗陨,雨血三日,流星坠其营内,有声如雷。每夜自惊,言隋师且至。并遣奏知,仍请出讨突厥。都速等归染干,前后至者男女万馀口,晟安置之。由是突厥悦附。寻以染干为意利珍豆启人可汗,赐射于武安殿。选善射者十二人,分为两朋。启人曰:“臣由长孙大使得见天子,今日赐射,愿入其朋。”许之。给晟箭六侯,发皆入鹿,启人之朋竟胜。时有群飞,上曰:“公善弹,为我取之。”十发俱中,并应丸而落。是日百官获赉,晟独居多。寻遣领五万人,于朔州筑大利城以处染干。安义公主死,持节送义城公主,复以妻之。晟又奏:“染干部落归者既众,虽在长城之内,犹被雍闾抄略,往来辛苦,不得宁居。请徙五原,以河为固,于夏、胜两州之间,东西至河,南北四百里,掘为横堑,令处其内,任情放牧,免于抄略,人必自安。”上并从之。
二十年,都蓝大乱,为其部下所杀。晟因奏请曰:“今王师临境,战数有功,贼内携离,其主被杀,乘此招诱,必并来降,请遣染干部下分头招慰。”上许之,果尽来附。达头恐怖,又大集兵。诏晟部领降人,为秦川行军总管,取晋王广节度出讨。达头与王相抗,晟进策曰:“突厥饮泉,易可行毒。”因取诸药毒水上流,达头人畜饮之多死,于是大惊曰:“天雨恶水,其亡我乎?”因夜遁。晟追之,斩首千馀级,俘百馀口,六畜数千头。王大喜,引晟入内,同宴极欢。有突厥达官来降,时亦预坐,说言突厥之内,大畏长孙总管,闻其弓声,谓为霹雳,见其走马,称为闪电。王笑曰:“将军震怒,威行域外,遂与雷霆为比,一何壮哉!”师旋,授上开府仪同三司,复遣还大利城,安抚新附。
仁寿元年,晟表奏曰:“臣夜登城楼,望见碛北有赤气,长百余里,皆如雨足,下垂被地。谨验兵书,此名洒血,其下之国必且破亡。欲灭匈奴,宜在今日。”诏杨素为行军元帅,晟为受降使者,送染干北伐。二年,军次北河,值贼帅思力俟斤等领兵拒战,晟与大将军梁默击走之,转战六十馀里,贼众多降。晟又教染干分遣使者,往北方铁勒等部招携取之。三年,有铁勒、思结、伏利具、浑、斛萨、阿拔、仆骨等十馀部,尽背达头,请来降附。达头众大溃,西奔吐谷浑。晟送染干安置于碛口。
事毕,入朝,遇高祖崩,匿丧未发。炀帝引晟于大行前委以内衙宿卫,知门禁事,即日拜左领军将军。遇杨谅作逆,敕以本官为相州刺史,发山东兵马,与李雄等共经略之。晟辞曰:“有男行布,今在逆地,忽蒙此任,情所不安。”帝曰:“公著勤诚,朕之所悉。今相州之地,本是齐都,人俗浇浮,易可搔扰。傥生变动,贼势即张,思所以镇之,非公莫可。公体国之深,终不可以兒害义,故用相委,公其勿辞。”于是遣捉相州。谅破,追还,转武卫将军。
大业三年,炀帝幸榆林,欲出塞外,陈兵耀武,经突厥中,指于涿郡。仍恐染干惊惧,先遣晟往喻旨,称述帝意。染干听之,因召所部诸国,奚、、室韦等种落数十酋长咸萃。晟以牙中草秽,欲令染干亲自除之,示诸部落,以明威重,乃指帐前草曰:“此根大香。”染干遽嗅之曰:“殊不香也。”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亲洒扫,耘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今牙中芜秽,谓是留香草耳。”染干乃悟曰:“奴罪过。奴之骨肉,皆天子赐也,得效筋力,岂敢有辞?特以边人不知法耳,赖将军恩泽而教导之。将军之惠,奴之幸也。”遂拔所佩刀,亲自芟草,其贵人及诸部争放效之。乃发榆林北境,至于其牙,又东达于蓟,长三千里,广百步,举国就役而开御道。帝闻晟策,乃益嘉焉。后除淮阳太守,未赴任,复为右骁卫将军。
五年,卒,时年五十八。帝深悼惜之,赗赠甚厚。后突厥围雁门,帝叹曰:“向使长孙晟在,不令匈奴至此!”晟好奇计,务功名。性至孝,居忧毁瘠,为朝士所称。贞观中,追赠司空、上柱国、齐国公,谥曰献。少子无忌嗣。
其长子行布,亦多谋略,有父风。起家汉王谅库真,甚见亲狎。后遇谅于并州起逆,率众南拒官军,乃留行布城守,遂与豆卢毓等闭门拒谅,城陷,遇害。次子恆安,以兄功授鹰扬郎将。
史臣曰:长孙氏爰自代阴,来仪京洛,门传锺鼎,家誓山河。汉代八王,无以方其茂绩;张氏七叶,不能譬此重光。览独擅雄辨,炽早称爽俊,俱司礼阁,并统师旅,且公且侯 ,文武不坠。晟体资英武,兼包奇略,因机制变,怀彼戎夷。倾巢尽落,屈膝稽颡,塞垣绝鸣镝之旅,渭桥有单于之拜。惠流边朔,功光王府,保兹爵禄,不亦宜乎!
*********列传第十七
○韩擒虎弟僧寿 洪
韩擒,字子通,河南东垣人也,后家新安。父雄,以武烈知名,仕周,官至大将军、洛虞等八州刺史。擒少慷慨,以胆略见称,容貌魁岸,有雄杰之表。性又好书,经史百家皆略知大旨。周太祖见而异之,令与诸子游集。后以军功,拜都督、新安太守,稍迁仪同三司,袭爵新义郡公。武帝伐齐,齐将独孤永业守金墉城,擒说下之。进平范阳,加上仪同,拜永州刺史。陈人逼光州,擒以行军总管击破之。又从宇文忻平合州。高祖作相,迁和州刺史。陈将甄庆、任蛮奴、萧摩诃等共为声援,频寇江北,前后入界。擒屡挫其锋,陈人夺气。
开皇初,高祖潜有吞并江南之志,以擒有文武才用,夙著声名,于是拜为庐州总管,委以平陈之任,甚为敌人所惮。及大举伐陈,以擒为先锋。擒率五百人宵济,袭采石,守者皆醉,擒遂取之。进攻姑熟,半日而拔,次于新林。江南父老素闻其威信,来谒军门,昼夜不绝。陈人大骇,其将樊巡、鲁世真、田瑞等相继降之。晋王广上状,高祖闻而大悦,宴赐群臣。晋王遣行军总管杜彦与擒合军,步骑二万,陈叔宝遣领军蔡徵守硃雀航,闻擒将至,众惧而溃。任蛮奴为贺若弼所败,弃军降于擒。擒以精骑五百,直入硃雀门。陈人欲战,蛮奴捴之曰:“老夫尚降,诸君何事!”众皆散走。遂平金陵,执陈主叔宝。时贺若弼亦有功。乃下诏于晋王曰:“此二公者,深谋大略,东南逋寇,朕本委之,静地恤民,悉如朕意。九州不一,已数百年,以名臣之功,成太平之业,天下盛事,何用过此!闻以欣然,实深庆快。平定江表,二人之力也。”赐物万段。又下优诏于擒、弼曰:“申国威于万里,宣朝化于一隅,使东南之民俱出汤火,数百年寇旬日廓清,专是公之功也。高名塞于宇宙,盛业光于天壤,逖听前古,罕闻其匹。班师凯入,诚知非远,相思之甚,寸阴若岁。”及至京,弼与擒争功于上前,弼曰:“臣在蒋山死战,破其锐卒,擒其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韩擒略不交阵,岂臣之比!”擒曰:“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弼乃敢先期,逢贼遂战,致令将士伤死甚多。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蛮奴,执陈叔宝,据其府库,倾其巢穴。弼至夕,方扣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斯乃救罪不暇,安得与臣相比!”上曰:“二将俱合上勋。”于是进位上柱国,赐物八千段。有司劾擒放纵士卒,淫污陈宫,坐此不加爵邑。
先是,江东有谣歌曰:“黄斑青骢马,发自寿阳涘。来时冬气末,去日春风始。”皆不知所谓。擒本名豹,平陈之际,又乘青骢马,往反时节与歌相应,至是方悟。其后突厥来朝,上谓之曰:“汝闻江南有陈国天子乎?”对曰:“闻之。”上命左右引突厥诣擒前,曰:“此是执得陈国天子者。”擒厉然顾之,突厥惶恐,不敢仰视,其有威容如此。别封寿光县公,食邑千户。以行军总管屯金城,御备胡寇,即拜凉州总管。俄征还京,上宴之内殿,恩礼殊厚。无何,其邻母见擒门下仪卫甚盛,有同王者,母异而问之。其中人曰:“我来迎王。”忽然不见。又有人疾笃,忽惊走至擒家曰:“我欲谒王。”左右问曰:“何王也?”答曰:“阎罗王。”擒子弟欲挞之,擒止之曰:“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斯亦足矣。”因寝疾,数日竟卒,时年五十五。子世谔嗣。
世谔倜傥骁捷,有父风。杨玄感之作乱也,引世谔为将,每战先登。及玄感败,为吏所拘。时帝在高阳,送诣行所。世谔曰令守者市酒殽以酣暢,扬言曰:“吾死在朝夕,不醉何为!”渐以酒进守者,守者狎之,遂饮令致醉。世谔因得逃奔山贼,不知所终。
僧寿字玄庆,擒母弟也,亦以勇烈知名。周武帝时,为侍伯中旅下大夫。高祖得政,从韦孝宽平尉迥,每战有功,授大将军,封昌乐公,邑千户。开皇初,拜安州刺史。时擒为庐州总管,朝廷不欲同在淮南,转为熊州刺史。后转蔚州刺史,进爵广陵郡公。寻以行军总管击突厥于鸡头山,破之。后坐事免。数岁,复拜蔚州刺史。突厥甚惮之。十七年,屯兰州以备胡。明年,辽东之役,领行军总管,还,检校灵州总管事。从杨素击突厥,破之,进位上柱国,改封江都郡公。炀帝即位,又改封新蔡郡公。自是之后,不复任用。大业五年,从幸太原。有京兆人达奚通妾王氏,能清歌,朝臣多相会观之,僧寿亦豫焉,坐是除名。寻令复位。八年,卒于京师,时年六十五。有子孝基。
洪字叔明,擒季弟也。少骁勇,善射,膂力过人。仕周侍伯上士,后以军功拜大都督。高祖为丞相,从韦孝宽破尉迥于相州,加上开府,甘棠县侯,邑八百户。高祖受禅,进爵为公。寻授骠骑将军。开皇九年,平陈之役,授行军总管。及陈平,晋王广大猎于蒋山,有猛兽在围中,众皆惧。洪驰马射之,应弦而倒。陈氏诸将,列观于侧,莫不叹伏焉。王大喜,赐缣百匹。寻以功加柱国,拜蒋州刺史。数岁,转廉州刺史。时突厥屡为边患,朝廷以洪骁勇,检校朔州总管事。寻拜代州总管。仁寿元年,突厥达头可汗犯塞,洪率蔚州刺史刘隆、大将军李药王拒之。遇虏于恆安,众寡不敌,洪四面搏战,身被重创,将士沮气。虏悉众围之,矢下如雨。洪伪与虏和,围少解。洪率所领溃围而出,死者大半,杀虏亦倍。洪及药王除名为民,隆竟坐死。炀帝北巡,至恆安,见白骨被野,以问侍臣。侍臣曰:“往者韩洪与虏战处也。”帝悯然伤之,收葬骸骨,命五郡沙门为设佛供,拜洪陇西太守。未几,硃崖民王万昌作乱,诏洪击平之。以功加位金紫光禄大夫,领郡如故。俄而万昌弟仲通复叛,又诏洪讨平之。师未旋,遇疾而卒,时年六十三。
○贺若P【
贺若弼,字辅伯,河南洛阳人也。父敦,以武烈知名,仕周为金州总管,宇文护忌而害之。临刑,呼弼谓之曰:“吾必欲平江南,然此心不果,汝当成吾志。且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因引锥刺弼舌出血,诫以慎口。弼少慷慨有大志,骁勇便弓马,解属文,博涉书记,有重名于当世。周齐王宪闻而敬之,引为记室。未几,封当亭县公,迁小内史。周武帝时,上柱国乌丸轨言于帝曰:“太子非帝王器,臣亦尝与贺若弼论之。”帝呼弼问之,弼知太子不可动摇,恐祸及己,诡对曰:“皇太子德业日新,未睹其阙。”帝默然。弼既退,轨让其背己,弼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所以不敢轻议也。”及宣帝嗣位,轨竟见诛,弼乃获免。寻与韦孝宽伐陈,攻拔数十城,弼计居多。拜寿州刺史,改封襄邑县公。高祖为丞相,尉迥作乱鄴城,恐弼为变,遣长孙平驰驿代之。
高祖受禅,阴有并江南之志,访可任者。高颎曰:“朝臣之内,文武才干,无若贺若弼者。”高祖曰:“公得之矣。”于是拜弼为吴州总管,委以平陈之事,弼忻然以为己任。与寿州总管源雄并为重镇。弼遗雄诗曰:“交河骠骑幕,合浦伏波营,勿使骐驎上,无我二人名。”
献取陈十策,上称善,赐以宝刀。开皇九年,大举伐陈,以弼为行军总管。将渡江,酹酒而咒曰:“弼亲承庙略,远振国威,伐罪吊民,除凶翦暴,上天长江,鉴其若此。如便福善祸淫,大军利涉;如事有乖违,得葬江鱼腹中,死且不恨。”先是,弼请缘江防人每交代之际,必集历阳。于是大列旗帜,营幕被野。陈人以为大兵至,悉发国中士马。既知防人交代,其众复散。后以为常,不复设备。及此,弼以大军济江,陈人弗之觉也。袭陈南徐州,拔之,执其刺史黄恪。军令严肃,秋毫不犯。有军士于民间沽酒者,弼立斩之。进屯蒋山之白土冈,陈将鲁达、周智安、任蛮奴、田瑞、樊毅、孔范、萧摩诃等以劲兵拒战。田瑞先犯弼军,弼击走之。鲁达等相继递进,弼军屡却。弼揣知其骄,士卒且惰,于是督厉将士,殊死战,遂大破之。麾下开府员明擒摩诃至,弼命左右牵斩之。摩诃颜色自若,弼释而礼之。从北掖门而入。时韩擒已执陈叔宝,弼至,呼叔宝视之。叔宝惶惧流汗,股忄栗再拜。弼谓之曰:“小国之君,当大国卿,拜,礼也。入朝不失作归命侯,无劳恐惧。”既而弼恚恨不获叔宝,功在韩擒之后,于是与擒相询,挺刃而出。上闻弼有功,大悦,下诏褒扬,语在《韩擒传》。晋王以弼先期决战,违军命,于是以弼属吏。上驿召之,及见,迎劳曰:”克定三吴,公之功也。“命登御坐,赐物八千段,加位上柱国,进爵宋国公,真食襄邑三千户,加以宝剑、宝带、金甕、金盘各一,并雉尾扇、曲盖,杂彩二千段,女乐二部,又赐陈叔宝妹为妾。拜右领军大将军,寻转右武候大将军。
弼时贵盛,位望隆重,其兄隆为武都郡公,弟东为万荣郡公,并刺史、列将。弼家珍玩不可胜计,婢妾曳绮罗者数百,时人荣之。弼自谓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许。既而杨素为右仆射,弼仍为将军,甚不平,形于言色,由是免官,弼怨望愈甚。后数年,下弼狱,上谓之曰:“我以高颎、杨素为宰相,汝每倡言,云此二人惟堪啖饭耳,是何意也?”弼曰:“颎,臣之故人,素,臣之舅子,臣并知其为人,诚有此语。”公卿奏弼怨望,罪当死。上惜其功,于是除名为民。岁馀,复其爵位。上亦忌之,不复任使,然每宴赐,遇之甚厚。开皇十九年,上幸仁寿宫,宴王公,诏弼为五言诗,词意愤怨,帝览而容之。尝遇突厥入朝,上赐之射,突厥一发中的。上曰:“非贺若弼无能当此。”于是命弼。弼再拜祝曰:“臣若赤诚奉国者,当一发破的。如其不然,发不中也。”既射,一发而中。上大悦,顾谓突厥曰:“此人天赐我也!”
炀帝之在东宫,尝谓弼曰:“杨素、韩擒、史万岁三人,俱称良将,优劣如何?”弼曰:“杨素是猛将,非谋将;韩擒是斗将,非领将;史万岁是骑将,非大将。”太子曰:“然则大将谁也?”弼拜曰:“唯殿下所择。”弼意自许为大将。及炀帝嗣位,尤被疏忌。大业三年,从驾北巡,至榆林。帝时为大帐,其下可坐数千人,召突厥启民可汗飨之。弼以为大侈,与高颎、宇文弼等私议得失,为人所奏,竟坐诛,时年六十四。妻子为官奴婢,群从徙边。
子怀亮,慷慨有父风,以柱国世子拜仪同三司。坐弼为奴,俄亦诛死。
史臣曰:夫天地未泰,圣哲启其机;疆埸尚梗,爪牙宣其力。周之方、邵,汉室韩、彭,代有其人,非一时也。自晋衰微,中原幅裂,区宇分隔,将三百年。陈氏凭长江之地险,恃金陵之馀气,以为天限南北,人莫能窥。高祖爰应千龄,将一函夏。贺若弼慷慨,申必取之长策,韩擒奋发,贾馀勇以争先,势甚疾雷,锋逾骇电。隋氏自此一戎,威加四海。稽诸天道,或时有废兴,考之人谋,实二臣之力。其俶傥英略,贺若居多,武毅威雄,韩擒称重。方于晋之王、杜,勋庸绰有馀地。然贺若功成名立,矜伐不已,竟颠殒于非命,亦不密以失身。若念父临终之言,必不及于斯祸矣。韩擒累世将家,威声动俗,敌国既破,名遂身全,幸也。广陵、甘棠,咸有武艺,骁雄胆略,并为当时所推,赳赳干城,难兄难弟矣。
*********列传第十八 达奚长儒
达奚长儒,字富仁,代人也。祖俟,魏定州刺史。父庆,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长儒少怀节操 ,胆烈过人。十五袭爵乐安公。魏大统中,起家奉车都尉。周太祖引为亲信,以质直恭勤,授大都督。数有战功,假辅国将军,累迁使持节、抚军将军、通直散骑常侍。平蜀之役,恆为先锋,攻城野战,所当必破之。除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增邑三百户。天和中,除渭南郡守,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从武帝平齐,迁上开府,进爵成安郡公,邑千二百户,别封一子县公。宣政元年,除左前军勇猛中大夫。后与乌丸轨围陈将吴明彻于吕梁,陈遣骁将刘景率劲勇七千来为声援,轨令长儒逆拒之。长儒于是取车轮数百,系以大石,沉之清水,连毂相次,以待景军。景至,船舰碍轮不得进,长儒乃纵奇兵,水陆俱发,大破之,俘数千人。及获吴明彻,以功进位大将军。寻授行军总管,北巡沙塞,卒与虏遇,接战,大破之。高祖作相,王谦举兵于蜀,沙氐上柱国杨永安扇动利、兴、武、文、沙、龙等六州以应谦,诏长儒击破之。谦二子自京师亡归其父,长儒并捕斩之。高祖受禅,进位上大将军,封蕲春郡公,邑二千五百户。
开皇二年,突厥沙钵略可汗并弟叶护及潘那可汗众十馀万,寇掠而南,诏以长儒为行军总管,率众二千击之。遇于周,众寡不敌,军中大惧,长儒慷慨,神色愈烈。为虏所冲突,散而复聚,且战且行,转斗三日,五兵咸尽,士卒以拳殴之,手皆见骨,杀伤万计,虏气稍夺,于是解去。长儒身被五创,通中者二;其战士死伤者十八九。突厥本欲大掠秦、陇,既逢长儒,兵皆力战,虏意大沮,明日,于战处焚尸恸哭而去。高祖下诏曰:“突厥猖狂,辄犯边塞,犬羊之众,弥亘山原。而长儒受任北鄙,式遏寇贼,所部之内,少将百倍,以昼通宵,四面抗敌,凡十有四战,所向必摧。凶徒就戮,过半不反,锋刃之馀,亡魂窜迹。自非英威奋发,奉国情深,抚御有方,士卒用命,岂能以少破众,若斯之伟?言念勋庸,宜隆名器,可上柱国,馀勋回授一子。其战亡将士,皆赠官三转,子孙袭之。”
其年,授宁州刺史,寻转鄜州刺史,母忧去职。长儒性至孝,水浆不入口五日,毁悴过礼,殆将灭性,天子嘉叹。起为夏州总管三州六镇都将事,匈奴惮之,不敢窥塞。以病免。又除襄州总管,在职二年,转兰州总管。高祖遣凉州总管独孤罗、原州总管元褒、灵州总管贺若谊等发卒备胡,皆受长儒节度。长儒率众出祁连山北,西至蒲类海,无虏而还。 复转荆州总管三十六州诸军事,高祖谓之曰:“江陵要害,国之南门,今以委公,联无虑也。”岁馀,卒官。谥曰威。子暠,大业时,官至太仆少卿。
○贺娄子干
贺娄子干,字万寿,本代人也。随魏氏南迁,世居关右。祖道成,魏侍中、太子太傅。父景贤,右卫大将军。子干少以骁武知名。周武帝时,释褐司水上士,称为强济。累迁小司水,以勤劳,封思安县子,俄授使持节、仪同大将军。大象初,领军器监,寻除秦州刺史,进爵为伯。
及尉迥作乱,子干与宇文司录从韦孝宽讨之。遇贼围怀州,子干与宇文述等击破之。高祖大悦,手书曰:“逆贼尉迥,敢遣蚁众,作寇怀州。公受命诛讨,应机荡涤,闻以嗟赞,不易可言。丈夫富贵之秋,正在今日,善建功名,以副朝望也。”其后每战先登,及破鄴城,与崔弘度逐迥至楼上。进位上开府,封武川县公,邑三千户,以思安县伯别封子皎。
开皇元年,进爵巨鹿郡公。其年,吐谷浑寇凉州,子干以行军总管从上柱国元谐击之,功最优,诏褒美。高祖虑边塞未安,即令子干镇凉川。明年,突厥寇兰川,子干率众拒之,至可洛峐山,与贼相遇。贼众甚盛,子干阻川为营,贼军不得水数日,人马甚敝,纵击,大破之。于是册授子干为上大将军曰:“於戏!敬听朕命。唯尔器量闲明,志情强果,任经武将,勤绩有闻。往岁凶丑未宁,屡惊疆埸,拓土静乱,殊有厥劳。是用崇兹赏典,加此车服,往钦哉!祗承荣册,可不慎欤!”征授营新都副监,寻拜工部尚书。其年,突厥复犯塞,以行军总管从窦荣定击之。子干别路破贼,斩首千馀级,高祖嘉之,遣通事舍人曹威赍优诏劳勉之。子干请入朝,诏令驰驿奉见。吐谷浑复寇边,西方多被其害,命子干讨之。驰驿至河西,发五州兵,入掠其国,杀男女万馀口,二旬而还。高祖以陇西频被寇掠,甚患之。彼俗不设村坞,敕子干勒民为堡,营田积谷,以备不虞。子干上书曰:“比者凶寇侵扰,荡灭之期,匪朝伊夕。伏愿圣虑,勿以为怀。今臣在此,观机而作,不得准诏行事。且陇西、河右,土旷民稀,边境未宁,不可广为田种。比见屯田之所,获少费多,虚役人功,卒逢践暴。屯田疏远者,请皆废省。但陇右之民以畜牧为事,若更屯聚,弥不获安。只可严谨斥候,岂容集人聚畜。请要路之所,加其防守。但使镇戍连接,烽候相望,民虽散居,必谓无虑。”高祖从之。俄而虏寇岷、洮二州,子干勒兵赴之,贼闻而遁去。
高祖以子干晓习边事,授榆关总管十镇诸军事。岁馀,拜云州刺史,甚为虏所惮。后数年,突厥雍虞闾遣使请降,并献羊马。诏以子干为行军总管,出西北道应接之。还拜云州总管,以突厥所献马百匹、羊千口以赐之,乃下书曰:“自公守北门,风尘不警。突厥所献,还以赐公。”母忧去职。朝廷以榆关重镇,非子干不可,寻起视事。十四年,以病卒官,时年六十。高祖伤惜者久之,赙缣千匹,米麦千斛,赠怀、魏等四州刺史,谥曰怀。子善柱嗣,官至黔安太守。
子干兄诠,亦有才器,位至银青光禄大夫、鄯纯深三州刺史、北地太守、东安郡公。
○史万岁
史万岁,京兆杜陵人也。父静,周沧州刺史。万岁少英武,善骑射,骁捷若飞。好读兵书,兼精占候。年十五,值周、齐战于芒山,万岁时从父入军,旗鼓正相望,万岁令左右趣治装急去。俄而周师大败,其父由是奇之。武帝时,释褐侍伯上士。及平齐之役,其父战没,万岁以忠臣子拜开府仪同三司,袭爵太平县公。
尉迥之乱也,万岁从梁士彦击之。军次冯翊,见群雁飞来,万岁谓士彦曰:“请射行中第三者。”既射之,应弦而落,三军莫不悦服。及与迥军相遇,每战先登。鄴城之阵,官军稍却,万岁谓左右曰:“事急矣,吾当破之。”于是驰马奋击,杀数十人,众亦齐力,官军乃振。及迥平,以功拜上大将军。
尔硃勋以谋反伏诛,万岁颇相关涉,坐除名,配敦煌为戍卒。其戍主甚骁武,每单骑深入突厥中,掠取羊马,辄大克获。突厥无众寡莫之敢当。其人深自矜负,数骂辱万岁。万岁患之,自言亦有武用。戍主试令驰射而工,戍主笑曰:“小人定可。”万岁请弓马,复掠突厥中,大得六畜而归。戍主始善之,每与同行,辄入突厥数百里,名詟北夷。窦荣定之击突厥也,万岁诣辕门请自效。荣定数闻其名,见而大悦。因遣人谓突厥曰:“士卒何罪过,令杀之,但当各遣一壮士决胜负耳。”突厥许诺,因遣一骑挑战。荣定遣万岁出应之,万岁驰斩其首而还。突厥大惊,不敢复战,遂引军而去。由是拜上仪同,领车骑将军。平陈之役,又以功加上开府。
及高智慧等作乱江南,以行军总管从杨素击之。万岁率众二千,自东阳别道而进,逾岭越海,攻陷溪洞不可胜数。前后七百馀战,转斗千馀里,寂无声问者十旬,远近皆以万岁为没。万岁以水陆阻绝,信使不通,乃置书竹筒中,浮之于水。汲者得之,以言于素。素大悦,上其事。高祖嗟叹,赐其家钱十万,还拜左领军将军。先是,南宁夷爨来降,拜昆州刺史,既而复叛。遂以万岁为行军总管,率众击之。入自蜻蛉川,经弄冻,次小勃弄、大勃弄,至于南中。贼前后屯据要害,万岁皆击破之。行数百里,见诸葛亮纪功碑,铭其背曰:“万岁之后,胜我者过此。”万岁令左右倒其碑而进。渡西二河,入渠滥川,行千馀里,破其三十馀部,虏获男女二万馀口。诸夷大惧,遣使请降,献明珠径寸。于是勒石颂美隋德。万岁遣使驰奏,请将入朝,诏许之。爨玩阴有二心,不欲诣阙,因赂万岁以金宝,万岁于是舍玩而还。蜀王时在益州,知其受赂,遣使将索之。万岁闻而悉以所得金宝沉之于江,索无所获。以功进位柱国。晋王广虚衿敬之,待以交友之礼。上知为所善,令万岁督晋府军事。明年,爨玩复反,蜀王秀奏万岁受赂纵贼,致生边患,无大臣节。上令穷治其事,事皆验,罪当死。上数之曰:“受金放贼,重劳士马。朕念将士暴露,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卿岂社稷臣也?”万岁曰:“臣留爨玩者,恐其州有变,留以镇抚。臣还至泸水,诏书方到,由是不将入朝,实不受赂。”上以万岁心有欺隐,大怒曰:“朕以卿为好人,何乃官高禄重,翻为国贼也?”顾有司曰:“明日将斩之。”万岁惧而服罪,顿首请命。左仆射高颎、左卫大将军元旻等进曰:“史万岁雄略过人,每行兵用师之处,未尝不身先士卒,尤善抚御,将士乐为致力,虽古名将未能过也。”上意少解,于是除名为民。岁馀,复官爵。寻拜河州刺史,复领行军总管以备胡。
开皇末,突厥达头可汗犯塞,上令晋王广及杨素出灵武道,汉王谅与万岁出马邑道。万岁率柱国张定和、大将军李药王、杨义臣等出塞,至大斤山,与虏相遇。达头遣使问曰:“隋将为谁?”候骑报:“史万岁也。”突厥复问曰:“得非敦煌戍卒乎?”候骑曰:“是也。”达头闻之,惧而引去。万岁驰追百馀里乃及,击大破之,斩数千级,逐北入碛数百里,虏遁逃而还。杨素害其功,因谮万岁云:“突厥本降,初不为寇,来于塞上畜牧耳。”遂寝其功。万岁数抗表陈状,上未之悟。会上从仁寿宫初还京师,废皇太子,穷东宫党与。上问万岁所在,万岁实在朝堂,杨素见上方怒,因曰:“万岁谒东宫矣。”以激怒上。上谓为信然,令召万岁,时所将士卒在朝称冤者数百人,万岁谓之曰:“吾今日为汝极言于上,事当决矣。”既见上,言将士有功,为朝廷所抑,词气愤厉,忤于上。上大怒,令左右暴杀之。既而悔,追之不及,因下诏罪万岁曰:“柱国、太平公万岁,拔擢委任,每总戎机。往以南宁逆乱,令其出讨。而昆州刺史爨玩包藏逆心,为民兴患。朕备有成敕,令将入朝。万岁乃多受金银,违敕令住,致爨玩寻为反逆,更劳师旅,方始平定。所司检校,罪合极刑,舍过念功,恕其性命,年月未久,即复本官。近复总戎,进讨蕃裔。 突厥达头可汗领其凶众,欲相拒抗,既见军威,便即奔退,兵不血刃,贼徒瓦解。如此称捷,国家盛事,朕欲成其勋庸,复加褒赏。而万岁、定和通簿之日,乃怀奸诈,妄称逆面交兵,不以实陈,怀反覆之方,弄国家之法。若竭诚立节,心无虚罔者,乃为良将,至如万岁,怀诈要功,便是国贼,朝宪难亏,不可再舍。”死之日,天下士庶闻者,识与不识,莫不冤惜。
万岁为将,不治营伍,令士卒各随所安,无警夜之备,虏亦不敢犯。临阵对敌,应变无方,号为良将。有子怀义。
○刘方冯昱 王璟 李充 杨武通 陈永贵 房兆
刘方,京兆长安人也。性刚决,有胆气。仕周承御上士,寻以战功拜上仪同。高祖为丞相,方从韦孝宽破尉迥于相州,以功加开府,赐爵河阴县侯,邑八百户。高祖受禅,进爵为公。开皇三年,从卫王爽破突厥于白道,进位大将军。其后历甘、瓜二州刺史,尚未知名。仁寿中,会交州俚人李佛子作乱,据越王故城,遣其兄子大权据龙编城,其别帅李普鼎据乌延城。左仆射杨素言方有将帅之略,上于是诏方为交州道行军总管,以度支侍郎敬德亮为长史,统二十七营而进。方法令严肃,军容齐整,有犯禁者,造次斩之。然仁而爱士,有疾病者,亲自抚养。长史敬德亮从军至尹州,疾甚,不能进,留之州馆。分别之际,方哀其危笃,流涕呜咽,感动行路。其有威惠如此,论者称为良将。至都隆岭,遇贼二千余人来犯官军,方遣营主宋纂、何贵、严愿等击破之。进兵临佛子,先令人谕以祸福,佛子惧而降,送于京师。其有桀黠者,恐于后为乱,皆斩之。
寻授欢州道行军总管,以尚书右丞李纲为司马,经略林邑。方遣钦州刺史宁长真、欢州刺史李晕、上开府秦雄以步骑出越常,方亲率大将军张愻、司马李纲舟师趣比景。高祖崩,炀帝即位,大业元年正月,军至海口。林邑王梵志遣兵守险,方击走之。师次阇黎江,贼据南岸立栅,方盛陈旗帜,击金鼓,贼惧而溃。既渡江,行三十里,贼乘巨象,四面而至。方以弩射象,象中创,却蹂其阵,王师力战,贼奔于栅,因攻破之,俘馘万计。于是济区粟,度六里,前后逢贼,每战必擒。进至大缘江,贼据险为栅,又击破之。迳马援铜柱,南行八日,至其国都。林邑王梵志弃城奔海,获其庙主金人,污其宫室,刻石纪功而还。士卒脚肿,死者十四五。方在道遇患而卒,帝甚伤惜之,乃下诏曰:“方肃承庙略,恭行天讨,饮冰湍迈,视险若夷。摧锋直指,出其不意,鲸鲵尽殪,巢穴咸倾,役不再劳,肃清海外。致身王事,诚绩可嘉,可赠上柱国、卢国公。”子通仁嗣。
开皇时,有冯昱、王厓、李充、杨武通、陈永贵、房兆,俱为边将,名显当时。昱、厓,并不知何许人也。昱多权略,有武艺。高祖初为丞相,以行军总管与王谊、李威等讨叛蛮,平之,拜柱国。开皇初,又以行军总管屯乙弗泊以备胡。突厥数万骑来掩之,昱力战累日,众寡不敌,竟为虏所败,亡失数千人,杀虏亦过当。其后备边数年,每战常大克捷。勇善射,高祖以其有将帅才,每以行军总管屯兵江北,御陈寇。数有战功,为陈人所惮。伐陈之役,及高智慧反,攻讨皆有殊绩。官至柱国、白水郡公。充,陇西成纪人也。少慷慨,有英略。开皇中,频以行军总管击突厥有功,官至上柱国、武阳郡公、拜朔州总管,甚有威名,为虏所惮。后有人谮其谋反,征还京师,上谴怒之。充性素刚,遂忧愤而卒。武通,弘农华阴人,性果烈,善驰射。数以行军总管讨西南夷,每有功,封白水郡公,拜左武卫大将军。时党项羌屡为边患,朝廷以其有威名,历岷、兰二州总管以镇之。后与周法尚讨嘉州叛獠,法尚军初不利,武通率数千人,为贼断其归路。武通于是束马悬车,出贼不意,频战破之。贼知其孤军无援,倾部落而至。武通转斗数百里,为贼所拒,四面路绝。武通轻骑接战,坠马,为贼所执,杀而啖之。永贵,陇右胡人也,本姓白氏,以勇烈知名。高祖甚亲爱之,数以行军总管镇边,每战必单骑陷阵。官至柱国、兰利二州总管,封北陈郡公。兆,代人也,本姓屋引氏,刚毅有武略。频为行军总管击胡,以功官至柱国、徐州总管。并史失其事。
史臣曰:长儒等结发从戎,俱有骁雄之略;总统师旅,各擅御侮之功。长儒以步卒二千抗十万之虏,师歼矢尽,勇气弥历,壮哉!子干西涉青海,北临玄塞,胡夷慑惮,烽候无警,亦有可称。万岁实怀智勇,善抚士卒,人皆乐死,师不疲劳。北却匈奴,南平夷、獠,兵锋所指,威惊绝域。论功杖气,犯忤贵臣,偏听生奸,死非其罪,人皆痛惜,有李广之风焉。刘方号令无私,治军严肃,克剪林邑,遂清南海,徼外百蛮,无思不服。凡此诸将,志烈过人,出当推毂之重,入受爪牙之寄,虽马伏波之威行南裔,赵充国之声动西羌,语事论功,各一时也。
*********列传第十九 王长述
王长述,京兆霸城人也。祖罴,魏太尉。父庆远,周淮州刺史。长述幼有仪范,年八岁 ,周太祖见而异之,曰:“王公有此孙,足为不朽。”解褐员外散骑侍郎,封长安县伯。累迁抚军将军、银青光禄大夫、太子舍人。长述早孤,少为祖罴所养,及罴薨,居丧过礼,有诏褒异之。免丧,袭封扶风郡公,邑三千户。除中书舍人,修起居注,改封龙门郡公。从于谨平江陵有功,增邑五百户。周受禅,又增邑通前四千七百户。拜宾部大夫。出为晋州刺史,转玉壁总管长史。寻授司宪大夫,出拜广州刺史。甚有威惠,吏人怀之,在任数年,蛮夷归之者三万馀户。朝议嘉之,就拜大将军。后历襄、仁二州总管,并有能名。及高祖为丞相,授信州总管,部内夷、獠犹有未宾,长述讨平之,进位上大将军。王谦作乱益州,遣使致书于长述,因执其使,上其书,又陈取谦之策。上大悦,前后赐黄金五百两,授行军总管,率众讨谦。以功进位柱国。开皇初,复献平陈之计,修营战舰,为上流之师。上善其能,频加赏劳,下书曰:“每览高策,深相嘉叹,命将之日,当以公为元帅也。”后数岁,以行军总管击南宁,未至,道病卒。上甚伤惜之,令使者吊祭,赠上柱国、冀州刺史,谥曰庄。子谟嗣。谟弟轨,大业末,东郡通守。少子文楷,起部郎。
○李衍
李衍,字拔豆,辽东襄平人也。父弼,周太师。衍少专武艺,慷慨有志略。周太祖时,释褐千牛备身,封怀仁县公。加开府,改封普宁县公,迁义州刺史。寻从韦孝宽镇玉壁城,数与贼战,敌人惮之。及平齐,以军功进授大将军,改封真乡郡公,拜左宫伯,赐杂彩三百匹,奴婢二十口,赐子仲威爵浮阳郡公。后历定、鄜二州刺史。及王谦作乱,高祖以衍为行军总管,从梁睿击平之。进位上大将军,赐缣二千匹。开皇元年,又以行军总管讨叛蛮,平之。进位柱国,赐帛二千匹。寻检校利州总管事。明年,突厥犯塞,以行军总管率众讨之,不见虏而还。转介州刺史。后数年,朝廷将有事江南,诏衍于襄州道营战船。及大举伐陈,授行军总管,从秦王俊出襄阳道,以功赐帛三千匹,米六百石。拜安州总管,颇有惠政,岁馀,以疾还京师,卒于家,时年五十七。子仲威嗣。
衍弟子长雅,尚高祖女襄国公主,袭父纶爵,为河阳郡公。开皇初,拜将军、散骑常侍,历内史侍郎、河州刺史、检校秦州总管。
衍从孙密,别有传。
○伊娄谦
伊娄谦,字彦恭,本鲜卑人也。其先代为酋长,随魏南迁。祖信,中部太守。父灵,相、隆二州刺史。谦性忠直,善辞令。仕魏为直阁将军。周受禅,累迁宣纳上士,使持节、车骑大将军。武帝将伐齐,引入内殿,从容谓曰:“朕将有事戎马,何者为先?”谦对曰:“愚臣诚不足以知大事,但伪齐僭擅,跋扈不恭,沈溺倡优,耽昏曲蘖。其折冲之将斛律明月已毙,谗人之口,上下离心,道路仄目。若命六师,臣之愿也。”帝大笑,因使谦与小司寇拓拔伟聘齐观衅。帝寻发兵。齐主知之,令其仆射阳休之责谦曰:“贵朝盛夏征兵,马首何向?”谦答曰:“仆凭式之始,未闻兴师。设复西增白帝之城,东益巴丘之戍,人情恆理,岂足怪哉!”谦参军高遵以情输于齐,遂拘留谦不遣。帝克并州,召谦劳之曰:“朕之举兵,本俟卿还;不图高遵中为叛逆,乖朕宿心,遵之罪也。”乃执遵付谦,任令报复。谦顿首请赦之,帝曰:“卿可聚众唾面,令知愧也。”谦跪曰:“以遵之罪,又非唾面之责。”帝善其言而止。谦竟待遵如初。其宽厚仁恕,皆此类也。寻赐爵济阳县伯,累迁前驱中大夫。大象中,进爵为侯,加位开府。高祖作相,授亳州总管,俄征还京。既平王谦,谦耻与逆人同名,因尔称字。高祖受禅,以彦恭为左武候将军,俄拜大将军,进爵为公。数年,出为泽州刺史,清约自处,甚得人和。以疾去职,吏人攀恋,行数百里不绝。数岁,卒于家,时年七十。子杰嗣。
○田仁恭
田仁恭,字长贵,平凉长城人也。父弘,周大司空。仁恭性宽仁,有局度。在周以明经为掌式中士。后以父军功赐爵鹑阴子。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中外兵曹。后数载,复以父功拜开府仪同三司,迁中外府掾。从护征伐,数有战功,改封襄武县公,邑五百户。从武帝平齐,加授上开府,进封淅阳郡公,增邑二千户,拜幽州总管。宣帝时,进爵雁门郡公。高祖为丞相,征拜小司马,进位大将军。从韦孝宽破尉迟迥于相州,拜柱国。高祖受禅,进上柱国,拜太子太师,甚见亲重,尝幸其第,宴饮极欢,礼赐殊厚。奉诏营庙社,进爵观国公,增邑通前五千户。未几,拜右武卫大将军。岁馀,卒官,时年四十七。赠司空,谥曰敬。子世师嗣。次子德懋,在《孝义传》。
时有任城郡公王景、鲜虞县公谢庆恩,并官至上柱国。大义公辛遵及其弟韶,并官至柱国。高祖以其俱佐命功臣,特加崇贵,亲礼与仁恭等。事皆亡失云。
○元亨
元亨,字德良,一名孝才,河南洛阳人也。父季海,魏司徒、冯翊王,遇周、齐分隔,季海遂仕长安。亨时年数岁,与母李氏在洛阳。齐神武帝以亨父在关西,禁锢之。其母则魏司空李冲之女也,素有智谋,遂诈称冻馁,请就食于荥阳。齐人以其去关西尚远,老妇弱子,不以为疑,遂许之。李氏阴托大豪李长寿,携亨及孤侄八人,潜行草间,得至长安。周太祖见而大悦,以亨功臣子,甚优礼之。亨年十二,魏恭帝在储宫,引为交友。释褐千牛备身。大统末,袭爵冯翊王,邑千户。授拜之日,悲恸不能自胜。俄迁通直散骑常侍,历武卫将军、勋州刺史,改封平凉王。周闵帝受禅,例降为公。明、武时,历陇州刺史、御正大夫、小司马。宣帝时,为洛州刺史。高祖为丞相,遇尉迟迥作乱,洛阳人梁康、邢流水等举兵应迥。旬日之间,众至万馀。州治中王文舒潜与梁康相结,将图亨。亨阴知其谋,乃选关中兵,得二千人为左右,执文舒斩之,以兵袭击梁康、邢流水,皆破之。高祖受禅,征拜太常卿,增邑七百户。寻出为卫州刺史,加大将军。卫土俗薄,亨以威严镇之,在职八年,风化大洽。后以老病,表乞骸骨,吏人诣阙上表,请留卧治,上嗟叹者久之。其年,亨以笃疾,重请还京,上令使者致医药,问动静,相望于道。岁馀,卒于家,时年六十九。谥曰宣。
○杜整
杜整,字皇育,京兆杜陵人也。祖盛,魏直阁将军、颍川太守。父辟,渭州刺史。整少有风概,九岁丁父忧,哀毁骨立,事母以孝闻。及长,骁勇有膂力,好读孙、吴《兵法》。魏大统末,袭爵武乡侯。周太祖引为亲信。后事宇文护子中山公训,甚被亲遇。俄授都督。明帝时,为内侍上士,累迁仪同三司,拜武州刺史。从武帝平齐,加上仪同,进爵平原县公,邑千户,入为勋曹中大夫。高祖为丞相,进位开府。及受禅,加上开府,进封长广郡公,俄拜左武卫将军。在职数年,以母忧去职,起令视事。开皇六年,突厥犯塞,诏遣卫王爽总戎北伐,以整为行军总管兼元帅长史。至合川,无虏而还。整密进取陈之策,上善之,于是以行军总管镇襄阳。寻病卒,时年五十五。高祖闻而伤之,赠帛四百匹,米四百石,谥曰襄。子楷嗣。官至开府。
整弟肃,亦少有志行。开皇初,为通直散骑常侍、北地太守。
○李彻
李彻,字广达,朔方岩绿人也。父和,开皇初为柱国。彻性刚毅,有器干,伟容仪,多武艺。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亲信,寻拜殿中司马,累迁奉车都尉。护以彻谨厚有才具,甚礼之。护子中山公训为蒲州刺史,护令彻以本官从焉。未几,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武帝时,从皇太子西征吐谷浑,以功赐爵同昌县男,邑三百户。后从帝拔晋州。及帝班师,彻与齐王宪屯鸡栖原。齐主高纬以大军至,宪引兵西上,以避其锋。纬遣其骁将贺兰豹子率劲骑蹑宪,战于晋州城北。宪师败,彻与杨素、宇文庆等力战,宪军赖以获全。复从帝破齐师于汾北,乘胜下高壁,拔晋阳,擒高湝于冀州,俱有力焉。录前后功,加开府,别封蔡阳县公,邑千户。宣帝即位,从韦孝宽略定淮南,每为先锋。及淮南平,即授淮州刺史,安集初附,甚得其欢心。高祖受禅,加上开府,转云州刺史。岁馀,征为左武卫将军。及晋王广之镇并州也,朝廷妙选正人有文武才干者,为之僚佐。上以彻前代旧臣,数持军旅,诏彻总晋王府军事,进爵齐安郡公。时蜀王秀亦镇益州,上谓侍臣曰:“安得文同王子相,武如李广达者乎?”其见重如此。
明年,突厥沙钵略可汗犯塞,上令卫王爽为元帅,率众击之,以彻为长史。遇虏于白道,行军总管李充言于爽曰:“周、齐之世,有同战国,中夏力分,其来久矣。突厥每侵边,诸将辄以全军为计,莫能死战。由是突厥胜多败少,所以每轻中国之师。今者沙钵略悉国内之众,屯据要险,必轻我而无备,精兵袭之,可破也。”爽从之。诸将多以为疑,唯彻奖成其计,请与同行。遂与充率精骑五千,出其不意,掩击大破之。沙钵略弃所服金甲,潜草中而遁。以功加上大将军。沙钵略因此屈膝称籓。未几,沙钵略为阿拔所侵,上疏请援。以彻为行军总管,率精骑一万赴之。阿拔闻而遁去。及军还,复领行军总管,屯平凉以备胡寇,封安道郡公。开皇十年,进位柱国。及晋王广转牧淮海,以彻为扬州总管司马,改封德广郡公。寻徙封城阳郡公。其后突厥犯塞,彻复领行军总管击破之。
左仆射高颎之得罪也,以彻素与颎相善,因被疏忌,不复任使。后出怨言,上闻而召之,入卧内赐宴,言及平生,因遇鸩而卒。大业中,其妻宇文氏为孽子安远诬以咒诅,伏诛。
○崔彭
崔彭,字子彭,博陵安平人也。祖楷,魏殷州刺史。父谦,周荆州总管。彭少孤,事母以孝闻。性刚毅,有武略,工骑射。善《周官》、《尚书》,略通大义。周武帝时,为侍伯上士,累转门正上士。及高祖为丞相,周陈王纯镇齐州,高祖恐纯为变,遣彭以两骑征纯入朝。彭未至齐州三十里,因诈病,止传舍,遣人谓纯曰:“天子有诏书至王所,彭苦疾,不能强步,愿王降临之。”纯疑有变,多将从骑至彭所。彭出传舍迎之,察纯有疑色,恐不就征,因诈纯曰:“王可避人,将密有所道。”纯麾从骑,彭又曰:“将宣诏,王可下马。”纯遽下,彭顾其骑士曰:“陈王不从诏征,可执也。”骑士因执而锁之。彭乃大言曰:“陈王有罪,诏征入朝,左右不得辄动。”其从者愕然而去。高祖见而大悦,拜上仪同。及践阼,迁监门郎将,兼领右卫长史,赐爵安阳县男。数岁,转车骑将军,俄转骠骑,恆典宿卫。性谨密,在省闼二十馀年,每当上在仗,危坐终日,未尝有怠惰之容,上甚嘉之。上每谓彭曰:“卿当上日,我寝处自安。”又尝曰:“卿弓马固以绝人,颇知学不?”彭曰:“臣少爱《周礼》、《尚书》,每于休沐之暇,不敢废也。”上曰:“试为我言之。”彭因说君臣戒慎之义,上称善。观者以为知言。后加上开府,迁备身将军。
上尝宴达头可汗使者于武德殿,有鸽鸣于梁上。上命彭射之,既发而中。上大悦,赐钱一万。及使者反,可汗复遣使于上曰:“请得崔将军一与相见。”上曰:“此必善射闻于虏庭,所以来请耳。”遂遣之。及至匈奴中,可汗召善射者数十人,因掷肉于野,以集飞鸢,遣其善射者射之,多不中。复请彭射之,彭连发数矢,皆应弦而落,突厥相顾,莫不叹服。可汗留彭不遣百馀日,上赂以缯彩,然后得归。仁寿末,进爵安阳县公,邑二千户。
炀帝即位,迁左领军大将军。从幸洛阳,彭督后军。时汉王谅初平,馀党往往屯聚,令彭率众数万镇遏山东,复领慈州事。帝以其清,赐绢五百匹。未几而卒,时年六十三。帝遣使吊祭,赠大将军,谥曰肃。子宝德嗣。
史臣曰:王长述等,或出总方岳,或入司禁旅,咸著声绩,以功名终,有以取之也。伊娄谦志量弘远,不念旧恶,请赦高遵之罪,有国士之风焉。崔彭巡警岩廊,毅然难犯,御侮之寄,有足称乎!
*********列传第二十
○杜彦
杜彦,云中人也。父迁,属葛荣之乱,徙家于幽。彦性勇果,善骑射。仕周,释褐左侍上士,后从柱国陆通击陈将吴明彻于土州,破之。又击叛蛮,克仓塠、白杨二栅,并斩其渠帅。进平郢州贼帅樊志,以战功拜大都督。寻迁仪同,治隆山郡事。明年,拜陇州刺史,赐爵永安县伯。高祖为丞相,从韦孝宽击尉迥于相州,每战有功,赐物三千段,奴婢三十口。进位上开府,改封襄武县侯,拜魏郡太守。开皇初,授丹州刺史,进爵为公。后六岁,征为左武卫将军。平陈之役,以行军总管与新义公韩擒相继而进。军至南陵,贼屯据江岸,彦遣仪同樊子盖率精兵击破其栅,获船六百馀艘。渡江,击南陵城,拔之,擒其守将许翼。进至新林,与擒合军。及陈平,赐物五千段,粟六千石,进位柱国,赐子宝安爵昌阳县公。高智慧等之作乱也,复以行军总管从杨素讨之,别解江州围。智慧馀党往往屯聚,保投溪洞,彦水陆兼进,攻锦山、阳父、若、石壁四洞,悉平之,皆斩其渠帅。贼李陀拥众数千,据彭山,彦袭击破之,斩陀,传其首。又击徐州、宜丰二洞,悉平之。赐奴婢百馀口。拜洪州总管,甚有治名。
岁馀,云州总管贺娄子干卒,上悼惜者久之,因谓侍臣曰:“榆林国之重镇,安得子干之辈乎?”后数日,上曰:“吾思可以镇榆林者,莫过杜彦。”于是征拜云州总管。突厥来寇,彦辄擒斩之,北夷畏惮,胡马不敢至塞。后数年,朝廷复追录前功,赐子宝虔爵承县公。十八年,辽东之役,以行军总管从汉王至营州。上以彦晓习军旅,令总统五十营事。及还,拜朔州总管。突厥复寇云州,上令杨素击走之,是后犹恐为边患,以彦素为突厥所惮,复拜云州总管。未几,以疾征还,卒,时年六十。子宝虔,大业末,文城郡丞。
○高劢
高劢,字敬德,渤海蓚人也,齐太尉、清河王岳之子也。幼聪敏,美风仪,以仁孝闻,为齐显祖所爱。年七岁,袭爵清河王。十四为青州刺史,历右卫将军、领军大将军、祠部尚书、开府仪同三司,改封乐安王。性刚直,有才干,甚为时人所重。斛律明月雅敬之,每有征伐,则引之为副。迁侍中、尚书右仆射。及后主为周师所败,劢奉太后归鄴。时宦官放纵,仪同苟子溢尤称宠幸,劢将斩之以徇。太后救之,乃释。刘文殊窃谓劢曰:“子溢之徒,言成祸福,何得如此!”劢攘袂曰:“今者西寇日侵,朝贵多叛,正由此辈弄权,致使衣冠解体。若得今日杀之,明日受诛,无所恨也。”文殊甚愧。既至鄴,劢劝后主:“五品已上家累,悉置三台之上,因胁之曰:‘若战不捷,则烧之。’此辈惜妻子,必当死战,可败也。”后主不从,遂弃鄴东遁。劢恆后殿,为周军所得。武帝见之,与语,大悦,因问齐亡所由。劢发言流涕,悲不自胜,帝亦为之改容。授开府仪同三司。
高祖为丞相,谓劢曰:“齐所以亡者,由任邪佞。公父子忠良,闻于邻境,宜善自爱。”劢再拜谢曰:“劢亡齐末属,世荷恩荣,不能扶危定倾,以致沦覆。既蒙获宥,恩幸已多,况复滥叨名位,致速官谤。”高祖甚器之,以劢检校扬州事。后拜楚州刺史,民安之。先是,城北有伍子胥庙,其俗敬鬼。祈祷者必以牛酒,至破产业。劢叹曰:“子胥贤者,岂宜损百姓乎?”乃告谕所部,自此遂止,百姓赖之。
七年,转光州刺史,上取陈五策,又上表曰:“臣闻夷凶翦暴,王者之懋功;取乱侮亡,往贤之雅诰。是以苗民逆命,爰兴两阶之舞;有扈不宾,终召六师之伐。皆所以宁一宇内,匡济群生者也。自昔晋氏失驭,天网绝维,群凶于焉胃起,三方因而鼎立。陈氏乘其际运,拔起细微,茜顼纵其长蛇,窃据吴会;叔宝肆其昏虐,毒被金陵。数年已来,荒悖滋甚。牝鸡司旦,昵近奸回,尚方役徒,积骸千数,疆埸防守,长戍三年。或微行暴露,沉湎王侯之宅;或奔驰骏骑,颠坠康衢之首。有功不赏,无辜获戮,烽燧日警,未以为虞,耽淫靡嫚,不知纪极。天厌乱德,妖实人兴,或空里时有大声,或行路共传鬼怪,或刳人肝以祠天狗,或自舍身以厌妖讹。民神怨愤,灾异荐发,天时人事,昭然可知。臣以庸才,猥蒙朝寄,频历籓任,与其邻接,密迩仇雠,知其动静,天讨有罪,此即其时。若戎车雷动,戈船电迈,臣难惊怯,请效鹰犬。”高祖览表嘉之,答以优诏。及大举伐陈,以劢为行军总管,从宜阳公王世积下陈江州。以功拜上开府,赐物三千段。
陇右诸羌数为寇乱,朝廷以劢有威名,拜洮州刺史。下车大崇威惠,民夷悦附,其山谷间生羌相率诣府称谒,前后至者,数千馀户。豪猾屏迹,路不拾遗,在职数年,称为治理。后遇吐谷浑来寇,劢遇疾不能拒战,贼遂大掠而去。宪司奏劢亡失户口,又言受羌馈遗,竟坐免官。后卒于家,时年五十六。子士廉,最知名。
○尔硃敞
尔硃敞,字乾罗,秀容契胡人,尔硃荣之族子也。父彦伯,官至司徒、博陵王。齐神武帝韩陵之捷,尽诛尔硃氏,敞小,随母养于宫中。及年十二,自窦而走,至于大街,见童兒群戏者,敞解所著绮罗金翠之服,易衣而遁。追骑寻至,初不识敞,便执绮衣兒。比究问知非,会日已暮,由是得免。遂入一村,见长孙氏媪踞胡床而坐。敞再拜求哀,长孙氏愍之,藏于复壁。三年,购之愈急,迹且至,长孙氏曰:“事急矣,不可久留。”资而遣之。遂诈为道士,变姓名,隐嵩山,略涉经史。数年之间,人颇异之。尝独坐岩石之下,泫然而叹曰:“吾岂终于此乎?伍子胥独何人也!”于是间行微服,西归于周。太祖见而礼之,拜大都督、行台郎中,封灵寿县伯,邑千五百户。迁通直散骑常侍,转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进爵为侯。保定中,迁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天和中,增邑五百户,历信、临、熊、潼四州刺史,进爵为公。武帝东征,上表求从,许之。攻城陷阵,所当皆破,进位上开府。除南光州刺史,入为护军大将军。岁馀,转胶州刺史。于是迎长孙氏及弟置于家,厚资给之。高祖受禅,改封边城郡公。黔安蛮叛,命敞讨平之。师旋,拜金州总管。寻转徐州总管。在职数年,号为明肃,民吏惧之。后以年老,上表乞骸骨,赐二马轺车,归于河内,卒于家,时年七十二。子最嗣。
○周摇
周摇,字世安,其先与后魏同源,初为普乃氏,及居洛阳,改为周氏。曾祖拔拔,祖右六肱,俱为北平王。父恕延,历行台仆射、南荆州总管。摇少刚果,有武艺,性谨厚,动遵法度。仕魏,官至开府仪同三司。周闵帝受禅,赐姓车非氏,封金水郡公。历夙、楚二州刺史,吏民安之。从帝平齐,每战有功,超授柱国,进封夔国公。未几,拜晋州总管。时高祖为定州总管,文献皇后自京师诣高祖,路经摇所,主礼甚薄。既而白后曰:“公廨甚富于财,限法不敢辄费。又王臣无得效私。”其质直如此。高祖以其奉法,每嘉之。及为丞相,徙封济北郡公,寻拜豫州总管。高祖受禅,复姓周氏。开皇初,突厥寇边,燕、蓟多被其患,前总管李崇为虏所杀,上思所以镇之,临朝曰:“无以加周摇者。”拜为幽州总管六州五十镇诸军事。摇修鄣塞,谨斥候,边民以安。后六载,徙为寿州。初,自以年老,乞骸骨,上召之。既引见,上劳之曰:“公积行累仁,历仕三代,克终富贵,保兹遐寿,良足善也。”赐坐褥,归于第。岁馀,终于家,谥曰恭,时年八十四。
○独孤楷
独孤楷,字修则,不知何许人也,本姓李氏。父屯,从齐神武帝与周师战于沙苑,齐师败绩,因为柱国独孤信所擒,配为士伍,给使信家,渐得亲近,因赐姓独孤氏。楷少谨厚,便弄马槊,为宇文护执刀,累转车骑将军。其后数从征伐,赐爵广阿县公,邑千户,拜右侍下大夫。周末,从韦孝宽平淮南,以功赐子景云爵西河县公。高祖为丞相,进授开府,每督亲信兵。及受禅,拜右监门将军,进封汝阳郡公。数岁,迁右卫将军。仁寿初,出为原州总管。时蜀王秀镇益州,上征之,犹豫未发。朝廷恐秀生变,拜楷益州总管,驰传代之。秀果有异志,楷讽谕久之,乃就路。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为备。秀至兴乐,去益州四十余里,将反袭楷,密令左右觇所为,知楷不可犯而止。楷在益州,甚有惠政,蜀中父老于今称之。炀帝即位,转并州总管。遇疾丧明,上表乞骸骨。帝曰:“公先朝旧臣,历职二代,高风素望,卧以镇之,无劳躬亲簿领也。”遣其长子凌云监省郡事。其见重如此。数载,转长平太守,未视事而卒。谥曰恭。子凌云、平云,彦云,皆知名。楷弟盛,见《诚节传》。
○乞伏慧
乞伏慧,字令和,马邑鲜卑人也。祖周,魏银青光禄大夫,父纂,金紫光禄大夫,并为第一领民酋长。慧少慷慨有大节,便弓马,好鹰犬。齐文襄帝时,为行台左丞,加荡寇将军,累迁右卫将军、太仆卿,自永宁县公封宜民郡王。其兄贵和又以军功为王,一门二王,称为贵显。周武平齐,授使持节、开府仪同大将军,拜佽飞右旅下大夫,转熊渠中大夫。高祖为丞相,从韦孝宽击尉惇于武陟,所当皆破,授大将军,赐物八百段。及平尉迥,进位柱国,赐爵西河郡公,邑三千户,赉物二千三百段。请以官爵让兄,朝廷不许,论者义之。高祖受禅,拜曹州刺史。曹土旧俗,民多奸隐,户口簿帐,恆不以实。慧下车按察,得户数万。迁凉州总管。先是,突厥屡为寇抄,慧于是严警烽燧,远为斥候,虏亦素惮其名,竟不入境。岁馀,转齐州刺史,得隐户数千。迁寿州总管。其年,左转杞州刺史,在职数年,迁徐州总管。时年逾七十,上表求致仕,不许。俄转荆州总管,又领潭、桂二州总管三十一州诸军事。其俗轻剽,慧躬行朴素以矫之,风化大洽。曾见人以穀捕鱼者,出绢买而放之,其仁心如此。百姓美之,号其处曰西河公穀。转秦州总管。炀帝即位,为天水太守。大业五年,征吐谷浑,郡滨西境,民苦劳役,又遇帝西巡,坐为道不整,献食疏薄,帝大怒,命左右斩之。见其无发,乃释,除名为民。卒于家。
○张威
张威,不知何许人也。父琛,魏弘农太守。威少倜傥有大志,善骑射,膂力过人。在周,数从征伐,位至柱国、京兆尹,封长寿县公,邑千户。王谦作乱,高祖以威为行军总管,从元帅梁睿击之。军次通谷,谦守将李三王拥劲兵拒守,睿以威为先锋。三王初闭垒不战,威令人詈侮以激怒之,三王果出阵。威令壮士奋击,三王军溃,大兵继至,于是擒斩四千馀人。进至开远,谦将赵俨众十万,连营三十里。威凿山通道,自西岭攻其背,俨遂败走。追至成都,与谦大战,威将中军。及谦平,进位上柱国,拜泸州总管。高祖受禅,历幽、洛二州总管,改封晋熙郡公。寻拜河北道行台仆射,后督晋王军府事。数年,拜青州总管,赐钱八十万,米五百石,杂彩三百段。威在青州,颇治产业,遣家奴于民间鬻芦菔根,其奴缘此侵扰百姓。上深加谴责,坐废于家。后从上祠太山,至洛阳,上谓威曰:“自朕之有天下,每委公以重镇,可谓推赤心矣。何乃不修名行,唯利是视?岂直孤负朕心,亦且累卿名德。”因问威曰:“公所执笏今安在?”威顿首曰:“臣负罪亏宪,无颜复执,谨藏于家。”上曰:“可持来。”威明日奉笏以见,上曰:“公虽不遵法度,功效实多,朕不忘之。今还公笏。”于是复拜洛州刺史,后封睆城郡公。寻转相州刺史,卒官。有子植,大业中,至武贲郎将。
○和洪
和洪,汝南人也。少有武力,勇烈过人。周武帝时,数从征伐,以战功累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时龙州蛮任公忻、李国立等聚众为乱,刺史独孤善不能御。朝议以洪有武略,代善为刺史。月馀,擒公忻、国立,皆斩首枭之,馀党悉平。从帝攻河阴,洪力战,陷其西门。帝壮之,赏物千段。复从帝平齐,进位上仪同,赐爵北平侯,邑八百户,拜左勋曹下大夫。柱国王轨之擒吴明彻也,洪有功焉,加位开府,迁折冲中大夫。尉迥作乱相州,以洪为行军总管,从韦孝宽击之。军至河阳,迥遣兵围怀州,洪与总管宇文述等击走。又破尉惇于武陟。及平相州,每战有功,拜柱国,封广武郡公,邑二千户。前后赐物万段,奴婢五十口,金银各百挺,牛马百匹。时东夏初平,物情尚梗,高祖以洪有威名,令领冀州事,甚得人和。数岁,征入朝,为漕渠总管监,转拜泗州刺史。属突厥寇边,诏洪为北道行军总管,击走虏,至碛而还。后迁徐州总管,卒,时年六十四。
○侯莫陈颖
侯莫陈颖,字遵道,代人也。与魏南迁,世为列将。父崇,魏、周之际,历职显要,官至大司空。颖少有器量,风神警发,为时辈所推。魏大统末,以父军功赐爵广平侯,累迁开府仪同三司。周武帝时,从滕王逌击龙泉、文城叛胡,与柱国豆卢勣各帅兵分路而进。颖悬军五百馀里,破其三栅。先是,稽胡叛乱,辄略边人为奴婢。至是诏胡敢有压匿良人者诛,籍没其妻子。有人言为胡村所隐匿者,勣将诛之,颖谓勣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行。诸胡固非悉反,但相迫胁为乱耳。大兵临之,首乱者知惧,胁从者思降。今渐加抚慰,自可不战而定。如即诛之,转相惊恐,为难不细。未若召其渠帅,以隐匿者付之,令自归首,则群胡可安。”勣从之。群胡感悦,争来降附,北土以安。迁司武,加振威中大夫。高祖为丞相,拜昌州刺史。会受禅,竟不行,加上开府,进爵升平郡公。俄拜延州刺史。数年,转陈州刺史。平陈之役,以行军总管从秦王俊出鲁山道。属陈将荀法尚、陈纪降,颖与行军总管段文振度江安集初附。寻拜饶州刺史,未之官,迁瀛州刺史,甚有惠政。在职数年,坐与秦王俊交通免官。百姓将送者,莫不流涕,因相与立碑,颂颖清德。未几,检校汾州事,俄拜邢州刺史。仁寿中,吏部尚书牛弘持节巡抚山东,以颖为第一。高祖嘉叹,优诏褒扬。时朝廷以岭南刺史、县令多贪鄙,蛮夷怨叛,妙简清吏以镇抚之,于是征颖入朝。及进见,上与颖言及平生,以为欢笑。数日,进位大将军,拜桂州总管十七州诸军事,赐物而遣之。及到官,大崇恩信,民夷悦服,溪洞生越,多来归附。炀帝即位,颖兄梁国公芮坐事徙边,朝廷恐颖不自安,征归京师。数年,拜恆山太守。其年,岭南、闽越多不附,帝以颖前在桂州有惠政,为南土所信伏,复拜南海太守。后四岁,卒官。谥曰定。子虔会,最知名。
史臣曰:杜彦东夏、南服,屡有战功,作镇朔垂,胡尘不起。高劢死亡之际,志气懔然,疾彼奸邪,致兹馀庆。尔硃敞幼有权奇,终能止足,崇基坠而复构,不亦仁且智乎!周摇以质实见知,独孤以恤人流誉,乞伏慧能以国让,侯莫陈所居治理,或知牧人之道,或践仁义之路,皆有可称焉。慧以供帐不厚,至于放黜,并结发登朝,出入三代,终享禄位,不夭性龄,盖其任心而行,不为矫饰之所致也。
*********列传第二十一
○卢恺
卢恺,字长仁,涿郡范阳人也。父柔,终于魏中书监。恺性孝友,神情爽悟,略涉书记,颇解属文。周齐王宪引为记室。其后袭爵容城伯,邑千一百户。从宪伐齐,恺说柏杜镇下之。迁小吏部大夫,增邑七百户。染工上士王神欢者,尝以赂自进,冢宰宇文护擢为计部下大夫。恺谏曰:“古者登高能赋,可为大夫,求贤审官,理须详慎。今神欢出自染工,更无殊异,徒以家富自通,遂与搢绅并列,实恐惟鹈之刺,闻之外境。”护竟寝其事。建德中,增邑二百户。岁馀,转内史下大夫。武帝在云阳宫,敕诸屯简老牛,欲以享士。恺进谏曰:“昔田子方赎老马,君子以为美谈。向奉明敕,欲以老牛享士,有亏仁政。”帝美其言而止。转礼部大夫,为聘陈使副。先是,行人多从其国礼,及恺为使,一依本朝,陈人莫能屈。四年秋,李穆攻拔轵关、柏崖二镇,命恺作露布,帝读之大悦,曰:“卢恺文章大进,荀景倩故是令君之子。”寻授襄州总管司录,转治中。大象元年,征拜东京吏部大夫。开皇初,加上仪同三司,除尚书吏部侍郎,进爵为侯,仍摄尚书左丞。每有敷奏,侃然正色,虽逢喜怒,不改其常。帝嘉恺有吏干,赐钱二十万,并赉杂彩三百匹,加散骑常侍。八年,上亲考百僚,以恺为上。恺固让,不敢受,高祖曰:“吏部勤干,旧所闻悉。今者上考,佥议攸同,当仁不让,何愧之有!皆在朕心,无劳饰让。”岁馀,拜礼部尚书,摄吏部尚书事。会国子博士何妥与右仆射苏威不平,奏威阴事。恺坐与相连,上以恺属吏。宪司奏恺曰:“房恭懿者,尉迟迥之党,不当仕进。威、恺二人曲相荐达,累转为海州刺史。又吏部预选者甚多,恺不即授官,皆注色而遣。威之从父弟彻、肃二人,并以乡正征诣吏部。彻文状后至而先任用,肃左足挛蹇,才用无算,恺以威故,授朝请郎。恺之朋党,事甚明白。”上大怒曰:“恺敢将天官以为私惠!”恺免冠顿首曰:“皇太子将以通事舍人苏夔为舍人,夔即苏威之子,臣以夔未当迁,固启而止。臣若与威有私,岂当如此!”上曰:“苏威之子,朝廷共知,卿乃固执,以徼身幸。至所不知者,便行朋附,奸臣之行也。”于是除名为百姓。未几,卒于家。自周氏以降,选无清浊,及恺摄吏部,与薛道衡、陆彦师等甄别士流,故涉党固之谮,遂及于此。子义恭嗣。
○令狐熙
令狐熙,字长熙,燉煌人也,代为西州豪右。父整,仕周,官至大将军、始、丰二州刺史。熙性严重,有雅量,虽在私室,终日俨然。不妄通宾客,凡所交给,必一时名士。博览群书,尤明《三礼》,善骑射,颇知音律。起家以通经为吏部上士,寻授都督、辅国将军,转夏官府都上士,俱有能名。以母忧去职,殆不胜丧。其父戒之曰:“大孝在于安亲,义不绝嗣。吾今见存,汝又只立,何得过尔毁顿,贻吾忧也!”熙自是稍加饘粥。服阕,除小驾部,复丁父忧,非杖不起,人有闻其哭声,莫不为之下泣。河阴之役,诏令墨缞从事,还授职方下大夫,袭爵彭阳县公,邑二千一百户。及武帝平齐,以留守功,增邑六百户。进位仪同,历司勋、吏部二曹中大夫,甚有当时之誉。高祖受禅之际,熙以本官行纳言事。寻除司徒左长史,加上仪同,进爵河南郡公。时吐谷浑寇边,以行军长史从元帅元谐讨之,以功进位上开府。会蜀王秀出镇于蜀,纲纪之选,咸属正人,以熙为益州总管长史。未之官,拜沧州刺史。时山东承齐之弊,户口簿籍类不以实。熙晓谕之,令自归首,至者一万户。在职数年,风教大洽,称为良二千石。开皇四年,上幸洛阳,熙来朝,吏民恐其迁易,悲泣于道。及熙复还,百姓出境迎谒,欢叫盈路。在州获白乌、白麞、嘉麦,甘露降于庭前柳树。八年,徙为河北道行台度支尚书,吏民追思,相与立碑颂德。及行台废,授并州总管司马。后征为雍州别驾。寻为长史,迁鸿胪卿。后以本官兼吏部尚书,往判五曹尚书事,号为明干,上甚任之。及上祠太山还,次汴州,恶其殷盛,多有奸侠,于是以熙为汴州刺史。下车禁游食,抑工商,民有向街开门者杜之,船客停于郭外星居者,勒为聚落,侨人逐令归本,其有滞狱,并决遣之,令行禁止,称为良政。上闻而嘉之,顾谓侍臣曰:“鄴都天下难理处也。”敕相州刺史豆卢通,令习熙之法。其年来朝,考绩为天下之最,赐帛三百匹,颁告天下。上以岭南夷、越数为反乱,征拜桂州总管十七州诸军事,许以便宜从事,刺史以下官得承制补授。给帐内五百人,赐帛五百匹,发传送其家累,改封武康郡公。熙至部,大弘恩信,其溪洞渠帅更相谓曰:“前时总管皆以兵威相胁,今者乃以手教相谕,我辈其可违乎?”于是相率归附。先是,州县生梗,长吏多不得之官,寄政于总管府。熙悉遣之,为建城邑,开设学校,华夷感敬,称为大化。时有宁猛力者,与陈后主同日生,自言貌有贵相,在陈日,已据南海,平陈后,高祖因而抚之,即拜安州刺史。然骄倨,恃其阻险,未尝参谒。熙手书谕之,申以交友之分。其母有疢,熙复遗以药物。猛力感之,诣府请谒,不敢为非。熙以州县多有同名者,于是奏改安州为钦州,黄州为峰州,利州为智州,德州为欢州,东宁为融州,上皆从之。在职数年,上表曰:“臣忝寄岭表,四载于兹,犬马之年,六十有一。才轻任重,愧惧兼深,常愿收拙避贤,稍免官谤。然所管遐旷,绥抚尤难,虽未能顿革夷风,颇亦渐识皇化。但臣夙患消渴,比更增甚,筋力精神,转就衰迈。昔在壮齿,犹不如人,况今年疾俱侵,岂可犹当重寄!请解所任。”优诏不许,赐以医药。熙奉诏,令交州渠帅李佛子入朝。佛子欲为乱,请至仲冬上道,熙意在羁縻,遂从之。有人诣阙讼熙受佛子赂而舍之,上闻而固疑之。既而佛子反问至,上大怒,以为信然,遣使者锁熙诣阙。熙性素刚,郁郁不得志,行至永州,忧愤发病而卒,时年六十三。上怒不解,于是没其家财。及行军总管刘方擒佛子送于京师,言熙实无赃货,上乃悟,于是召其四子,听预仕焉。少子德棻,最知名。
○薛胄
薛胄,字绍玄,河东汾阴人也。父端,周蔡州刺史。胄少聪明,每览异书,便晓其义。常叹训注者不会圣人深旨,辄以意辩之,诸儒莫不称善。性慷慨,志立功名。周明帝时,袭爵文城郡公。累迁上仪同,寻拜司金大夫,后加开府。高祖受禅,擢拜鲁州刺史,未之官,检校庐州总管事。寻除兗州刺史。及到官,系囚数百,胄剖断旬日便了,囹圄空虚。有陈州人向道力者,伪作高平郡守,将之官,胄遇诸途,察其有异,将留诘之。司马王君馥固谏,乃听诣郡。既而悔之,即遣主簿追禁道力。有部人徐俱罗者,尝任海陵郡守,先是已为道力伪代之。比至秩满,公私不悟。俱罗遂语君馥曰:“向道力以经代俱罗为郡,使君岂容疑之?”君馥以俱罗所陈,又固请胄。胄呵君馥曰:“吾已察知此人诈也。司马容奸,当连其坐!”君馥乃止。遂往收之,道力惧而引伪。其发奸摘伏,皆此类也,时人谓为神明。先是,兗州城东沂、泗二水合而南流,泛滥大泽中,胄遂积石堰之,使决令西注,陂泽尽为良田。又通转运,利尽淮海,百姓赖之,号为薛公丰兗渠。胄以天下太平,登封告禅,帝王盛烈,遂遣博士登太山,观古迹,撰《封禅图》及仪上之。高祖谦让不许。后转郢州刺史,前后俱有惠政。征拜卫尉卿,寻转大理卿,持法宽平,名为称职。后迁刑部尚书。时左仆射高颎稍被疏忌,及王世积之诛也,颎事与相连,上因此欲成颎罪。胄明雪之,正议其狱。由是忤旨,械系之,久而得免。检校相州事,甚有能名。会汉王谅作乱并州,遣伪将綦良东略地,攻逼慈州。刺史上官政请援于胄,胄畏谅兵锋,不敢拒,良又引兵攻胄,胄欲以计却之,遣亲人鲁世范说良曰:“天下事未可知,胄为人臣,去就须得其所,何遽相攻也?”良于是释去,进图黎阳。及良为史祥所攻,弃军归胄。朝廷以胄怀贰心,锁诣大理。相州吏人素怀其恩,诣阙理胄者百馀人,胄竟坐除名,配防岭南,道病卒。有子、献,并知名。
○宇文弼
宇文弼,字公辅,河南洛阳人也,其先与周同出。祖直力觐,魏巨鹿太守。父珍,周宕州刺史。弼慷慨有大节,博学多通,仕周为礼部上士。尝奉使邓至国及黑水、龙涸诸羌,前后降附三十馀部。及还,奉诏修定《五礼》,书成奏之,赐公田十二顷,粟百石。累迁少吏部,擢八人为县令,皆有异绩,时以为知人。转内史都上士。武帝将出兵河阳以伐齐,谋及臣下,弼进策曰:“齐氏建国,于今累叶,虽曰无道,籓屏之寄,尚有其人。今之用兵,须择其地。河阳冲要,精兵所聚,尽力攻围,恐难得志。如臣所见,彼汾之曲,戍小山平,攻之易拔。用武之地,莫过于此,愿陛下详之。”帝不纳,师竟无功。建德五年,大举伐齐,卒用弼计。弼于是募三辅豪侠少年数百人以为别队,从帝攻拔晋州。身被三创,苦战不息,帝奇而壮之。后从帝平齐,以功拜上仪同,封武威县公,邑千五百户,赐物千五百段,奴婢百五十口,马牛羊千馀头,拜司州总管司录。宣帝嗣位,迁左守庙大夫。时突厥寇甘州,帝令侯莫陈昶率兵击之,弼为监军。谓昶曰:“黠虏之势,来如激矢,去若绝弦,若欲追蹑,良为难及。且宜选精骑,直趋祁连之西。贼若收军,必自蓼泉之北,此地险隘,兼复下湿,度其人马,三日方度,缓辔追讨,何虑不及?彼劳我逸,破之必矣。若邀此路,真上策也。”昶不能用之,西取合黎,大军行迟,虏已出塞。其年,弼又率兵从梁士彦攻拔寿阳,寻改封安乐县公,增邑六百户,赐物六百段,加以口马。除浍州刺史,俄转南司州刺史。后司马消难之奔陈也,弼追之不及。遇陈将樊毅,战于漳口,自旦及午,三战三捷,虏获三千人。除黄州刺史,寻转南定州刺史。开皇初,以前功封平昌县公,加邑一千二百户,入为尚书右丞。时西羌内附,诏弼持节安集之,置盐泽、蒲昌二郡而还。迁尚书左丞,当官正色,为百僚所惮,三年,突厥寇甘州,以行军司马从元帅窦荣定击破之。还除太仆少卿,转吏部侍郎。平陈之役,杨素出信州道,令弼持节为诸军节度,仍领行军总管。刘仁恩之破陈将吕仲肃也,弼有谋焉。加开府,擢拜刑部尚书,领太子虞候率。上尝亲临释奠,弼与博士论议,词致清远,观者属目。上大悦,顾谓侍臣曰:“朕今睹周公之制礼,见宣尼之论孝,实慰朕心。”于是颁赐各有差。时朝廷以晋阳为重镇,并州总管必属亲王,其长史、司马亦一时高选。前长史王韶卒,以弼有文武干用,出为并州长史。俄以父艰去职,寻诏起之。十八年,辽东之役,授元帅汉王府司马,仍寻领行军总管。军还之后,历朔、代、吴三州总管,皆有能名。炀帝即位,征拜刑部尚书,仍持节巡省河北。还除泉州刺史。岁馀,复拜刑部尚书,寻转礼部尚书。弼既以才能著称,历职显要,声望甚重,物议时谈,多见推许,帝颇忌之。时帝渐好声色,尤勤远略,弼谓高颎曰:“昔周天元好声色而国亡,以今方之,不亦甚乎?”又言:“长城之役,幸非急务。”有人奏之,竟坐诛死,时年六十二,天下冤之。所著辞赋二十馀万言,为《尚书》、《孝经注》行于时。有子俭、瑗。
○张衡
张衡,字建平,河内人也。祖嶷,魏河阳太守。父光,周万州刺史。衡幼怀志尚,有骨鲠之风。年十五,诣太学受业,研精覃思,为同辈所推。周武帝居太后忧,与左右出猎,衡露发舆榇,扣马切谏。帝嘉焉,赐衣一袭,马一匹,擢拜汉王侍读。衡又就沈重受《三礼》,略究大旨。累迁掌朝大夫。高祖受禅,拜司门侍郎。及晋王广为河北行台,衡历刑部、度支二曹郎。后以台废,拜并州总管掾。及王转牧扬州,衡复为掾,王甚亲任之。衡亦竭虑尽诚事之,夺宗之计,多衡所建也。以母忧去职,岁馀,起授扬州总管司马,赐物三百段。开皇中,熙州李英林聚众反,署置百官,以衡为行军总管,率步骑五万人讨平之。拜开府,赐奴婢一百三十口,物五百段,金银杂畜称是。及王为皇太子,拜衡右庶子,仍领给事黄门侍郎。炀帝嗣位,除给事黄门侍郎,进位银青光禄大夫,俄迁御史大夫,甚见亲重。大业三年,帝幸榆林郡,还至太原,谓衡曰:“朕欲过公宅,可为朕作主人。”衡于是驰至河内,与宗族具牛酒。帝上太行,开直道九十里,以抵其宅。帝悦其山泉,留宴三日,因谓衡曰:“往从先皇拜太山之始,途经洛阳,瞻望于此,深恨不得相过,不谓今日得谐宿愿。”衡俯伏辞谢,奉斛上寿。帝益欢,赐其宅傍田三十顷,良马一匹,金带,缣彩六百段,衣一袭,御食器一具。衡固让,帝曰:“天子所至称幸者,盖为此也,不足为辞。”衡复献食于帝,帝令颁赐公卿,下至卫士,无不沾洽。衡以籓邸之旧,恩宠莫与为比,颇自骄贵。明年,帝幸汾阳宫,宴从官,特赐绢五百匹。时帝欲大汾阳宫,令衡与纪弘整具图奏之。衡承间进谏曰:“比年劳役繁多,百姓疲敝,伏愿留神,稍加折损。”帝意甚不平。后尝目衡谓侍臣曰:“张衡自谓由其计画,令我有天下也。”时齐王暕失爱于上,帝密令人求暕罪失。有人谮暕违制,将伊阙令皇甫诩从之汾阳宫。又录前幸涿郡及祠恆岳时,父老谒见者衣冠多不整。帝谴衡以宪司皆不能举正,出为榆林太守。明年,帝复幸汾阳宫,衡督役筑楼烦城,因而谒帝。帝恶衡不损瘦,以为不念咎,因谓衡曰:“公甚肥泽,宜且还郡。”衡复之榆林。俄而敕衡督役江都宫。有人诣衡讼宫监者,衡不为理,还以讼书付监,其人大为监所困。礼部尚书杨玄感使至江都,其人诣玄感称冤。玄感固以衡为不可。及与衡相见,未有所言,又先谓玄感曰:“薛道衡真为枉死。”玄感具上其事,江都丞王世充又奏衡频减顿具。帝于是发怒,锁衡诣江都市,将斩之,久而乃释,除名为民,放还田里。帝每令亲人觇衡所为。八年,帝自辽东还都,衡妾言衡怨望,谤讪朝政,竟赐尽于家。临死大言曰:“我为人作何物事,而望久活!”监刑者塞耳,促令杀之。义宁中,以死非其罪,赠大将军、南阳郡公,谥曰忠。有子希玄。
○杨汪
杨汪,字元度,本弘农华阴人也,曾祖顺,徙居河东。父琛,仪同三司,及汪贵,追赠平乡县公。汪少凶疏,好与人群斗,拳所殴击,无不颠踣。长更折节勤学,专精《左氏传》,通《三礼》。解褐周冀王侍读,王甚重之,每曰:“杨侍读德业优深,孤之穆生也。”其后问《礼》于沈重,受《汉书》于刘臻,二人推许之曰:“吾弗如也。”由是知名,累迁夏官府都上士。及高祖居相,引知兵事,迁掌朝下大夫。高祖受禅,赐爵平乡县伯,邑二百户。历尚书司勋兵部二曹侍郎、秦州总管长史,名为明干。迁尚书左丞,坐事免。后历荆、洛二州长史,每听政之暇,必延生徒讲授,时人称之。数年,高祖谓谏议大夫王达曰:“卿为我觅一好左丞。”达遂私于汪曰:“我当荐君为左丞,若事果,当以良田相报也。”汪以达所言奏之,达竟以获罪,卒拜汪为尚书左丞。汪明习法令,果于剖断,当时号为称职。炀帝即位,守大理卿。汪视事二日,帝将亲省囚徒。其时系囚二百馀人,汪通宵究审,诘朝而奏,曲尽事情,一无遗误,帝甚嘉之。岁馀,拜国子祭酒。帝令百僚就学,与汪讲论,天下通儒硕学多萃焉,论难锋起,皆不能屈。帝令御史书其问答奏之,省而大悦,赐良马一匹。大业中,为银青光禄大夫。及杨玄感反河南,赞治裴弘策出师御之,战不利,弘策出还,遇汪而屏人交语。既而留守樊子盖斩弘策,以状奏汪,帝疑之,出为梁郡通守。后李密已逼东都,其徒频寇梁郡,汪勒兵拒之,频挫其锐。炀帝崩,王世充推越王侗为主,征拜吏部尚书,颇见亲委。及世充僭号,汪复用事,世充平,以凶党诛死。
史臣曰:卢恺谏说可称,令狐熙所居而治,薛胄执宪平允,宇文弼声望攸归,张衡以鲠正立名,杨汪以学业自许。然皆有善始,鲜克令终,九仞之基,俱倾于一匮,惜哉!夫忠为令德,施非其人尚或不可,况托足邪径,而又不得其人者欤!语曰:“无为权首,将受其咎。”又曰:“无始祸,无召乱。”张衡既召乱源,实为权首,动不以顺,其能不及于此乎?
*********列传第二十二 卢思道从父兄昌衡
卢思道,字子行,范阳人也。祖阳乌,魏秘书监。父道亮,隐居不仕。思道聪爽俊辩 ,通侻不羁。年十六,遇中山刘松,松为人作碑铭,以示思道。思道读之,多所不解,于是感激,闭户读书,师事河间邢子才。后思道复为文,以示刘松,松又不能甚解。思道乃喟然叹曰:“学之有益,岂徒然哉!”因就魏收借异书,数年之间,才学兼著。然不持操行,好轻侮人。齐天保中,《魏史》未出,思道先已诵之,由是大被笞辱。前后屡犯,因而不调。其后左仆射杨遵彦荐之于朝,解褐司空行参军,长兼员外散骑侍郎,直中书省。文宣帝崩,当朝文士各作挽歌十首,择其善者而用之。魏收、阳休之、祖孝徵等不过得一二首,唯思道独得八首。故时人称为“八米卢郎”。后漏泄省中语,出为丞相西閤祭酒,历太子舍人、司徒录事参军。每居官,多被谴辱。后以擅用库钱,免归于家。尝于蓟北怅然感慨,为五言诗为见意,人以为工。数年,复为京畿主簿,历主客郎、给事黄门侍郎,待诏文林馆。周武帝平齐,授仪同三司,追赴长安,与同辈阳休之等数人作《听蝉鸣篇》,思道所为,词意清切,为时人所重。新野庾信遍览诸同作者,而深叹美之。未几,以母疾还乡,遇同郡祖英伯及从兄昌期、宋护等举兵作乱,思道预焉。周遣柱国宇文神举讨平之,罪当法,已在死中。神举素闻其名,引出之,令作露布。思道援笔立成,文无加点,神举嘉而宥之。后除掌教上士。高祖为丞相,迁武阳太守,非其好也。为《孤鸿赋》以寄其情曰:
余志学之岁,自乡里游京师,便见识知音,历受群公之眷。年登弱冠,甫就朝列,谈者过误,遂窃虚名。通人杨令君、邢特进已下,皆分庭致礼,倒屣相接,翦拂吹嘘,长其光价。而才本驽拙,性实疏懒,势利货殖,淡然不营。虽笼绊朝市且三十载,而独往之心未始去怀抱也。摄生舛和,有少气疾。分符坐啸,作守东原。洪河之湄,沃野弥望,嚣务既屏,鱼鸟为邻。有离群之鸿,为罗者所获,野人驯养,贡之于余。置诸池庭,朝夕赏玩,既用销忧,兼以轻疾。《大易》称“鸿渐于陆”,羽仪盛也。《扬子》曰“鸿飞冥冥”,骞翥高也。《淮南》云“东归碣石”,违溽暑也。平子赋曰“南寓衡阳”,避祁寒也。若其雅步清音,远心高致,鹓鸾以降,罕见其俦,而铩翮墙阴,偶影独立,唼喋粃粺,鸡鹜为伍,不亦伤乎!余五十之年,忽焉已至,永言身事,慨然多绪,乃为之赋,聊以自慰云。其词曰:
惟此孤鸿,擅奇羽虫,实禀清高之气,远生辽碣之东。氄毛将落,和鸣顺风,壮冰云厚,矫翅排空。出岛屿之绵邈,犯霜露之溟濛,惊絓鱼之密网,畏落雁之虚弓。若其斗柄东指,女夷司月,乃遥集于寒门,遂轻举于玄阙。至如天高气肃,摇落在时,既啸俦于淮浦,亦弄吭于江湄。摩赤霄以凌厉,乘丹气之威夷,逆商飙之袅袅,玩阳景之迟迟。彭蠡方春,洞庭初绿,理翮整翰,群浮侣浴。振雪羽而临风,掩霜毛而候旭,餍江湖之菁藻,饫原野之菽粟。行离离而高逝,响噰噰而相续,洁齐国之冰纨,皓密山之华玉。若乃晨沐清露,安趾徐步;夕息芳洲,延颈乘流;违寒竞逐,浮沅水宿;避暑言归,绝漠云飞。望玄鹄而为侣,比硃鹭而相依,倦天衢之冥漠,降河渚之芳菲。忽值罗人设网,虞者悬机,永辞寥廓,蹈迹重围。始则窘束笼樊,忧惮刀俎,靡躯绝命,恨失其所。终乃驯狎园庭,栖托池御,稻粱为惠,恣其容与。于是翕羽宛颈,屏气销声,灭烟霞之高想,闷江海之幽情。何时骧首奋翼,上凌太清,骞翥鼓舞,远薄层城。恶禽视而不贵,小鸟顾而相轻,安控地而无耻,岂冲天之复荣!若夫图南之羽,伟而去羡,栖睫之虫,微而不贱,各遂性于天壤,弗企怀以交战。不听咸池之乐,不飨太牢之荐,匹晨鸡而共饮,偶野凫以同膳。匪扬声以显闻,宁校体而求见,聊寓形乎沼沚,且夷心于溏淀。齐荣辱以晏如,承君子之余眄。
开皇初,以母老,表请解职,优诏许之。思道自恃才地,多所陵轹,由是官途沦滞。既而又著《劳生论》,指切当时,其词曰:
《庄子》曰:“大塊劳我以生。”诚哉斯言也!余年五十,羸老云至,追惟畴昔,勤矣厥生。乃著兹论,因言时云尔。
罢郡屏居,有客造余者,少选之顷,盱衡而言曰:“生者天地之大德,人者有生之最灵,所以作配两仪,称贵群品,妍蚩愚智之辩,天悬壤隔,行己立身之异,入海登山。今吾子生于右地,九叶卿族,天授俊才,万夫所仰,学综流略,慕孔门之游、夏,辞穷丽则,拟汉日之卿、云。行藏有节,进退以礼,不谄不骄,无愠无怿,偃仰贵贱之间,从容语默之际,何其裕也!下走所欣羡焉。”
余莞尔而笑曰:“未之思乎?何所言之过也!子其清耳,请为左右陈之。夫人之生也,皆未若无生。在余之生,劳亦勤止,纨绮之年,伏膺教义,规行矩步,从善而登。巾冠之后,濯缨受署,缰锁仁义,笼绊朝市。失翘陆之本性,丧江湖之远情,沦此风波,溺于倒踬,忧劳总至,事非一绪。何则?地胄高华,既致嫌于管库,才识美茂,亦受嫉于愚庸。笃学强记,聋瞽于焉侧目,清言河泻,木讷所以疚心。岂徒虫惜春浆,鸱吝腐鼠,相江都而永叹,傅长沙而不归,固亦鲁值臧仓,楚逢靳尚,赵壹为之哀歌,张升于是恸哭。有齐之季,不遇休明,申脰就鞅,屏迹无地。段珪、张让,金贝是视,贾谧、郭淮,腥臊可餍。淫刑以逞,祸近池鱼,耳听恶来之谗,足践龙逢之血。周氏末叶,仍值僻王,敛笏升阶,汗流浃背,莒客之踵跻焦原,匹兹非险,齐人之手执马尾,方此未危。若乃羊肠、句注之道,据鞍振策,武落、鸡田之外,栉风沐雨,三旬九食,不敢称弊,此之为役,盖其小小者耳。今泰运肇开,四门以穆,冕旒司契于上,夔、龙佐命于下,岐伯、善卷,耻徇幽忧,卞随、务光,悔从木石。余年在秋方,已迫知命,情礼宜退,不获晏安。一叶从风,无损邓林之攒植,双凫退飞,不亏渤澥之游泳。耕田凿井,晚息晨兴,候南山之朝云,揽北堂之明月。氾胜九谷之书,观其节制,崔实四人之令,奉以周旋。晨荷蓑笠,白屋黄冠之伍,夕谈谷稼,沾体涂足之伦。浊酒盈樽,高歌满席,恍兮惚兮,天地一指。此野人之乐也,子或以是羡余乎?”
客曰:“吾子之事,既闻之矣。他人有心,又请论其梗概。”余答曰:“云飞泥沉,卑高异等,圆行方止,动息殊致。是以摩霄运海,轻罻罗于薮泽,五衢四照,忽斤斧于山林。余晚值昌辰,遂其弱尚,观人事之陨获,睹时路之邅危。玄冬修夜,静言长想,可以累叹悼心,流涕酸鼻。人之百年,脆促已甚,奔驹流电,不可为辞。顾慕周章,数纪之内,穷通荣辱,事无足道。而有识者鲜,无识者多,褊隘凡近,轻险躁薄。居家则人面兽心,不孝不义,出门则谄谀谗佞,无愧无耻。退身知足,忘伯阳之炯戒,陈力就列,弃周任之格言。悠悠远古,斯患已积,迄于近代,此蠹尤深。范卿捴让之风,搢绅不嗣,《夏书》昏垫之罪,执政所安。朝露未晞,小车盈董、石之巷,夕阳且落,皁盖填阎、窦之里。皆如脂如韦,俯偻匍匐,啖恶求媚,舐痔自亲。美言谄笑,助其愉乐,诈泣佞哀,恤其丧纪。近通旨酒,远贡文蛇,艳姬美女,委如脱屣,金铣玉华,弃同遗迹。及邓通失路,一簪之贿无馀,梁冀就诛,五侯之贵将起。向之求官买职,晚谒晨趋,刺促望尘之旧游,伊优上堂之夜客,始则亡魂褫魄,若牛兄之遇兽,心战色沮,似叶公之见龙;俄而抵掌扬眉,高视阔步,结侣弃廉公之第,携手哭圣卿之门。华毂生尘,来如激矢,雀罗暂设,去等绝弦。饴蜜非甘,山川未阻,千变万化,鬼出神入。为此者皆衣冠士族,或有艺能,不耻不仁,不畏不义,靡愧友朋,莫惭妻子。外呈厚貌,内蕴百心,繇是则纡青佩紫,牧州典郡,冠帻劫人,厚自封殖。妍歌妙舞,列鼎撞钟,耳倦丝桐,口饫珍旨。虽素论以为非,而时宰之不责,末俗蚩蚩,如此之敝。余则违时薄宦,屏息穷居,甚耻驱驰,深畏乾没。心若死灰,不营势利,家无儋石,不费囊钱。偶影联官,将数十载,驽拙致笑,轻生所以告劳也。真人御宇,斫雕为朴,人知荣辱,时反邕熙。风力上宰,内敷文教,方、邵重臣,外扬武节。被之大道,洽以淳风,举必以才,爵无滥授。禀斯首鼠,不预衣簪,阿党比周,扫地俱尽,轻薄之俦,灭影窜迹。砾石变成瑜瑾,莨莠化为芝兰。曩之扇俗搅时,骇耳秽目,今悉不闻不见,莫余敢侮。《易》曰:‘圣人作而万物睹’,斯之谓乎!”
岁馀,被征,奉诏郊劳陈使。顷之,遭母忧,未几,起为散骑侍郎,奏内史侍郎事。于时议置六卿,将除大理。思道上奏曰:“省有驾部,寺留太仆,省有刑部,寺除大理,斯则重畜产而贱刑名,诚为未可。”又陈殿庭非杖罚之所,朝臣犯笞罪,请以赎论,上悉嘉纳之。是岁,卒于京师,时年五十二。上甚惜之,遣使吊祭焉。有集三十卷,行于时。子赤松,大业中,官至河东长史。
昌衡字子均。父道虔,魏尚书仆射。昌衡小字龙子,风神淡雅,容止可法,博涉经史,工草行书。从弟思道,小字释奴,宗中俱称英妙。故幽州为之语曰:“卢家千里,释奴、龙子。”年十七,魏济阴王元晖业召补太尉参军事,兼外兵参军。齐氏受禅,历平恩令、太子舍人。寻为仆射祖孝徵所荐,迁尚书金部郎。孝徵每曰:“吾用卢子均为尚书郎,自谓无愧幽州矣。”其后兼散骑侍郎,迎劳周使。武帝平齐,授司玉中士,与大宗伯斛斯徵修礼令。开皇初,拜尚书祠部侍郎。高祖尝大集群下,令自陈功绩,人皆竞进,昌衡独无所言。左仆射高颎目而异之。陈使贺彻、周濆相继来聘,朝廷每令昌衡接对之。未几,出为徐州总管长史,甚有能名。吏部尚书苏威考之曰:“德为人表,行为士则。”论者以为美谈。尝行至浚仪,所乘马为他牛所触,因致死。牛主陈谢,求还价直,昌衡谓之曰:“六畜相触,自关常理,此岂人情也,君何谢?”拒而不受。性宽厚不校,皆此类也。转寿州总管长史。总管宇文述甚敬之,委以州务。岁馀,迁金州刺史。仁寿中,奉诏持节为河南道巡省大使,及还,以奉使称旨,授仪同三司,赐物三百段。昌衡自以年在悬车,表乞骸骨,优诏不许。大业初,征为太子左庶子,行诣洛阳,道卒,时年七十二。子宝素、宝胤。
○李孝贞
李孝贞,字元操,赵郡柏人人也。父希礼,齐信州刺史,世为著姓。孝贞少好学,能属文。在齐释褐司徒府参军事。简静不妄通宾客,与从兄仪曹郎中骚、太子舍人季节、博陵崔子武、范阳卢询祖为断金之契。后以射策甲科拜给事中。于时黄门侍郎高乾和亲要用事,求婚于孝贞。孝贞拒之,由是有隙,阴谮之,出为太尉府外兵参军。后历中书舍人、博陵太守、司州别驾,复兼散骑常侍、聘周使副,还除给事黄门侍郎。周武帝平齐,授仪同三司、少典祀下大夫。宣帝即位,转吏部下大夫。高祖为丞相,尉迥作乱相州,孝贞从韦孝宽击之,以功授上仪同三司。开皇初,拜冯翊太守,为犯庙讳,于是称字。后数岁,迁蒙州刺史,吏民安之。自此不复留意于文笔,人问其故,慨然叹曰:“五十之年,倏焉而过,鬓垂素发,筋力已衰,宦意文情,一时尽矣,悲夫!”然每暇日,辄引宾客弦歌对酒,终日为欢。征拜内史侍郎,与内史李德林参典文翰。然孝贞无干剧之用,颇称不理,上谴怒之,敕御史劾其事,由是出为金州刺史。卒官。所著文集二十卷,行于世。有子允玉。
孝贞弟孝威,亦有雅望,大业中,官至大理少卿。
○薛道衡从弟孺
薛道衡,字玄卿,河东汾阴人也。祖聪,魏济州刺史。父孝通,常山太守。道衡六岁而孤,专精好学。年十三,讲《左氏传》,见子产相郑之功,作《国侨赞》,颇有词致,见者奇之。其后才名益著,齐司州牧、彭城王浟引为兵曹从事。尚书左仆射弘农杨遵彦,一代伟人,见而嗟赏。授奉朝请。吏部尚书陇西辛术与语,叹曰:“郑公业不亡矣。”河东裴谳目之曰:“自鼎迁河朔,吾谓关西孔子罕值其人,今复遇薛君矣。”武成作相,召为记室,及即位,累迁太尉府主簿。岁馀,兼散骑常侍,接对周、陈二使。武平初,诏与诸儒修定《五礼》,除尚书左外兵郎。陈使傅縡聘齐,以道衡兼主客郎接对之。縡赠诗五十韵,道衡和之,南北称美。魏收曰:“傅縡所谓以蚓投鱼耳。”待诏文林馆,与范阳卢思道、安平李德林齐名友善。复以本官直中书省,寻拜中书侍郎,仍参太子侍读。后主之时,渐见亲用,于时颇有附会之讥。后与侍中斛律孝卿参预政事,道衡具陈备周之策,孝卿不能用。及齐亡,周武引为御史二命士。后归乡里,自州主簿入为司禄上士。
高祖作相,从元帅梁睿击王谦,摄陵州刺史。大定中,授仪同,摄邛州刺史。高祖受禅,坐事除名。河间王弘北征突厥,召典军书,还除内史舍人。其年,兼散骑常侍,聘陈主使。道衡因奏曰:“江东蕞尔一隅,僭擅遂久,实由永嘉已后,华夏分崩。刘、石、符、姚、慕容、赫连之辈,妄窃名号,寻亦灭亡。魏氏自北徂南,未遑远略。周、齐两立,务在兼并,所以江表逋诛,积有年祀。陛下圣德天挺,光膺宝祚,比隆三代,平一九州,岂容使区区之陈,久在天网之外?臣今奉使,请责以称籓。”高祖曰:“朕且含养,置之度外,勿以言辞相折,识朕意焉。”江东雅好篇什,陈主尤爱雕虫,道衡每有所作,南人无不吟诵焉。及八年伐陈,授淮南道行台尚书吏部郎,兼掌文翰。王师临江,高颎夜坐幕下,谓之曰:“今段之举,克定江东已不?君试言之。”道衡答曰:“凡论大事成败,先须以至理断之。《禹贡》所载九州,本是王者封域。后汉之季,群雄竞起,孙权兄弟遂有吴、楚之地。晋武受命,寻即吞并,永嘉南迁,重此分割。自尔已来,战争不息,否终斯泰,天道之恆。郭璞有云:‘江东偏王三百年,还与中国合。’今数将满矣。以运数而言,其必克一也。有德者昌,无德者亡,自古兴灭,皆由此道。主上躬履恭俭,忧劳庶政,叔宝峻宇雕墙,酣酒荒色。上下离心,人神同愤,其必克二也。为国之体,在于任寄,彼之公卿,备员而已。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尚书令江总唯事诗酒,本非经略之才,萧摩诃、任蛮奴是其大将,一夫之用耳。其必克三也。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其必克四也。席卷之势,其在不疑。”颎忻然曰:“君言成败,事理分明,吾今豁然矣。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尔。”还除吏部侍郎。后坐抽擢人物,有言其党苏威,任人有意故者,除名,配防岭表。晋王广时在扬州,阴令人讽道衡从扬州路,将奏留之。道衡不乐王府,用汉王谅之计,遂出江陵道而去。寻有诏征还,直内史省。晋王由是衔之,然爱其才,犹颇见礼。后数岁,授内史侍郎,加上仪同三司。
道衡每至构文,必隐坐空斋,蹋壁而卧,闻户外有人便怒,其沉思如此。高祖每曰:“薛道衡作文书称我意。”然诫之以迂诞。后高祖善其称职,谓杨素、牛弘曰:“道衡老矣,驱使勤劳,宜使其硃门陈戟。”于是进位上开府,赐物百段。道衡辞以无功,高祖曰:“尔久劳阶陛,国家大事,皆尔宣行,岂非尔功也?”道衡久当枢要,才名益显,太子诸王争相与交,高颎、杨素雅相推重,声名籍甚,无竞一时。
仁寿中,杨素专掌朝政,道衡既与素善,上不欲道衡久知机密,因出检校襄州总管。道衡久蒙驱策,一旦违离,不胜悲恋,言之哽咽。高祖怆然改容曰:“尔光阴晚暮,侍奉诚劳。朕欲令尔将摄,兼抚萌俗。今尔之去,朕如断一臂。”于是赉物三百段,九环金带,并时服一袭,马十匹,慰勉遣之。在任清简,吏民怀其惠。
炀帝嗣位,转番州刺史。岁馀,上表求致仕。帝谓内史侍郎虞世基曰:“道衡将至,当以秘书监待之。”道衡既至,上《高祖文皇帝颂》,其词曰:
太始太素,荒茫造化之初;天皇地皇,杳冥书契之外。其道绝,其迹远,言谈所不诣,耳目所不追。至于入穴登巢,鹑居鷇饮,不殊于羽族,取类于毛群,亦何贵于人灵,何用于心识?羲、轩已降,爰暨唐、虞,则乾象而施法度,观人文而化天下,然后帝王之位可重,圣哲之道为尊。夏后、殷、周之国,禹、汤、文、武之主,功济生民,声流《雅颂》,然陵替于三五,惭德于干戈。秦居闰位,任刑名为政本,汉执灵图,杂霸道而为业。当涂兴而三方峙,典午末而四海乱。九州封域,窟穴鲸鲵之群;五都遗黎,蹴踏戎马之足。虽玄行定嵩、洛,木运据崤、函,未正沧海之流,讵息昆山之燎!协千龄之旦暮,当万叶之一朝者,其在大隋乎?
粤若高祖文皇帝,诞圣降灵,则赤光照室,韬神晦迹,则紫气腾天。龙颜日角之奇,玉理珠衡之异,著在图箓,彰乎仪表。而帝系灵长,神基崇峻,类邠、岐之累德,异丰、沛之勃起。俯膺历试,纳揆宾门,位长六卿,望高百辟,犹重华之为太尉,若文命之任司空。苍历将尽,率土糜沸,玉弩惊天,金芒照野。奸雄挺祸,据河朔而连海岱;猾长纵恶,杜白马而塞成皋。庸、蜀逆命,凭铜梁之险;郧、黄背诞,引金陵之寇。三川已震,九鼎将飞。高祖龙跃凤翔,濡足授手,应赤伏之符,受玄狐之箓,命百下百胜之将,动九天九地之师,平共工而殄蚩尤,翦犭契窳而戮凿齿。不烦二十八将,无假五十二征,曾未逾时,妖逆咸殄,廓氛雾于区宇,出黎元于涂炭。天柱倾而还正,地维绝而更纽。殊方稽颡,识牛马之内向;乐师伏地,惧钟石之变声。万姓所以乐推,三灵于是改卜。坛场已备,犹弘五让之心;亿兆难违,方从四海之请。光临宝祚,展礼郊丘,舞六代而降天神,陈四圭而飨上帝,乾坤交泰,品物咸亨。酌前王之令典,改易徽号;因庶萌之子来,移创都邑。天文上当硃鸟,地理下据黑龙,正位辨方,揆影于日月,内宫外座,取法于辰象。悬政教于魏阙,朝群后于明堂,除旧布新,移风易俗。天街之表,地脉之外,獯猃孔炽,其来自久,横行十万,樊哙于是失辞,提步五千,李陵所以陷没。周、齐两盛,竞结旄头,娉狄后于漠北,未足息其侵扰,倾珍藏于山东,不能止其贪暴。炎灵启祚,圣皇驭宇,运天策于帷扆,播神威于沙朔,柳室、氈裘之长,皆为臣隶,瀚海、蹛林之地,尽充池苑。三吴、百越,九江五湖,地分南北,天隔内外,谈黄旗紫盖之气,恃龙蟠兽据之险,恆有僭伪之君,妄窃帝王之号。时经五代,年移三百,爰降皇情,永怀大道,愍彼黎献,独为匪人。今上利建在唐,则哲居代,地凭宸极,天纵神武,受脤出车,一举平定。于是八荒无外,九服大同,四海为家,万里为宅。乃休牛散马,偃武修文。
自华夏乱离,绵积年代,人造战争之具,家习浇伪之风,圣人之遗训莫存,先王之旧典咸坠。爰命秩宗,刊定《五礼》,申敕太子,改正六乐。玉帛樽俎之仪,节文乃备;金石匏革之奏,雅俗始分。而留心政术,垂神听览,早朝晏罢,废寝忘食,忧百姓之未安,惧一物之失所。行先王之道,夜思待旦;革百王之弊,朝不及夕。见一善事,喜彰于容旨;闻一愆犯,叹深于在予。薄赋轻徭,务农重谷,仓廪有红腐之积,黎萌无阻饥之虑。天性弘慈,圣心恻隐,恩加禽兽,胎卵于是获全,仁沾草木,牛羊所以勿践。至于宪章重典,刑名大辟,申法而屈情,决断于俄顷,故能彝伦攸叙,上下齐肃。左右绝谄谀之路,缙绅无势力之门。小心翼翼,敬事于天地;终日乾乾,诫慎于亢极。陶黎萌于德化,致风俗于太康,公卿庶尹,遐迩岳牧,佥以天平地成,千载之嘉会,登封降禅,百王之盛典,宜其金泥玉检,展礼介丘,飞声腾实,常为称首。天子为而不恃,成而不居,冲旨凝邈,固辞弗许。而虽休勿休,上德不德,更乃洁诚岱岳,逊谢愆咎。方知六十四卦,谦捴之道为尊,七十二君,告成之义为小,巍巍荡荡,无得以称焉。而深诚至德,感达于穹壤,和气薰风,充溢于宇宙。二仪降福,百灵荐祉,日月星象,风云草树之祥,山川玉石,鳞介羽毛之瑞,岁见月彰,不可胜纪。至于振古所未有,图籍所不载,目所不见,耳所未闻。古语称圣人作,万物睹,神灵滋,百宝用,此其效矣。
既而游心姑射,脱屣之志已深;铸鼎荆山,升天之驾遂远。凡在黎献,具惟帝臣,慕深考妣,哀缠弓剑,涂山幽峻,无复玉帛之礼,长陵寂寞,空见衣冠之游。若乃降精熛怒,飞名帝箓,开运握图,创业垂统,圣德也;拨乱反正,济国宁人,六合八纮,同文共轨,神功也;玄酒陶匏,云和孤竹,禋祀上帝,尊极配天,大孝也;偃伯戢戈,正礼裁乐,纳民寿域,驱俗福林,至政也。张四维而临万宇,侔三皇而并五帝,岂直锱铢周、汉,么麽魏、晋而已。虽五行之舞,每陈于清庙,九德之歌,无绝于乐府,而玄功暢洽,不局于形器,懿业远大,岂尽于揄扬。
臣轻生多幸,命偶兴运,趋事紫宸,驱驰丹陛,一辞天阙,奄隔鼎湖,空有攀龙之心,徒怀蓐蚁之意。庶凭毫翰,敢希赞述!昔堙海之禽不增于大地,泣河之士非益于洪流,尽其心之所存,望其力之所及,辄缘斯义,不觉斐然。乃作颂曰:
悠哉邃古,邈矣季世,四海九州,万王千帝。三代之后,其道逾替,爰逮金行,不胜其弊。戎狄猾夏,群凶纵慝,窃号淫名,十有馀国。怙威逞暴,悖礼乱德,五岳尘飞,三象雾塞。玄精启历,发迹幽方,并吞寇伪,独擅雄强。载祀二百,比祚前王,江湖尚阻,区域未康。句吴闽越,河朔渭涘,九县瓜分,三方鼎跱。狙诈不息,干戈竞起,东夏虽平,乱离瘼矣。五运叶期,千年肇旦,赫矣高祖,人灵攸赞。圣德迥生,神谋独断,瘅恶彰善,夷凶静难。宗伯撰仪,太史练日,孤竹之管,云和之瑟。展礼上玄,飞烟太一,珪璧朝会,山川望秩。占揆星景,移建邦畿,下凭赤壤,上叶紫微。布政衢室,悬法象魏,帝宅天府,固本崇威。匈河瀚海,龙荒狼望,种落陆梁,时犯亭障。皇威远慑,帝德遐暢,稽颡归诚,称臣内向。吴越提封,斗牛星象,积有年代,自称君长。大风未缴,长鲸漏网,授钺天人,豁然清荡。戴日戴斗,太平太蒙,礼教周被,书轨大同。复禹之迹,成舜之功,礼以安上,乐以移风。忧劳庶绩,矜育黔首,三面解罗,万方引咎。纳民轨物,驱时仁寿,神化隆平,生灵熙阜。虔心恭己,奉天事地,协气横流,休徵绍至。坛场望幸,云亭虚位,推而不居,圣道弥粹。齐迹姬文,登发嗣圣,道类汉光,传庄宝命。知来藏往,玄览幽镜,鼎业灵长,洪基隆盛。崆峒问道,汾射窅然,御辩遐逝,乘云上仙。哀缠率土,痛感穹玄,流泽万叶,用教百年。尚想睿图,永惟圣则,道洽幽显,仁沾动植。爻象不陈,乾坤将息,微臣作颂,用申罔极。
帝览之不悦,顾谓苏威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于是拜司隶大夫,将置之罪。道衡不悟。司隶刺史房彦谦素相善,知必及祸,劝之杜绝宾客,卑辞下气,而道衡不能用。会议新令,久不能决,道衡谓朝士曰:“向使高颎不死,令决当久行。”有人奏之,帝怒曰:“汝忆高颎邪?”付执法者勘之。道衡自以非大过,促宪司早断。暨于奏日,冀帝赦之,敕家人具馔,以备宾客来候者。及奏,帝令自尽。道衡殊不意,未能引诀。宪司重奏,缢而杀之,妻子徙且末。时年七十。天下冤之。有集七十卷,行于世。
有子五人,收最知名,出继族父孺。孺清贞孤介,不交流俗,涉历经史,有才思,虽不为大文,所有诗咏,词致清远。开皇中,为侍御史、扬州总管司功参军。每以方直自处,府僚多不便之。及满,转清阳令、襄城郡掾,卒官。所经并有惠政。与道衡偏相友爱,收初生,即与孺为后,养于孺宅。至于成长,殆不识本生。太常丞胡仲操曾在朝堂,就孺借刀子割爪甲。孺以仲操非雅士,竟不与之。其不肯妄交,清介独行,皆此类也。
道衡兄子迈,官至选部郎,从父弟道实,官至礼部侍郎、离石太守,并知名于世。从子德音,有隽才,起家为游骑尉。佐魏澹修《魏史》,史成,迁著作佐郎。及越王侗称制东都,王世充之僭号也,军书羽檄,皆出其手。世充平,以罪伏诛。所有文笔,多行于时。
史臣曰:二三子有齐之季,皆以辞藻著闻,爰历周、隋,咸见推重。李称一代俊伟,薛则时之令望,握灵蛇以俱照,骋逸足以并驱,文雅纵横,金声玉振。静言扬榷,卢居二子之右。李、薛纡青拖紫,思道官途寥落,虽穷通有命,抑亦不护细行之所致也。
*********列传第二十三
○明克让
明克让,字弘道,平原鬲人也。父山宾,梁侍中。克让少好儒雅,善谈论,博涉书史,所览将万卷。《三礼》礼论,尤所研精,龟策历象,咸得其妙。年十四,释褐湘东王法曹参军。时舍人硃异在仪贤堂讲《老子》,克让预焉。堂边有修竹,异令克让咏之。克让揽笔辄成,其卒章曰:“非君多爱赏,谁贵此贞心。”异甚奇之。仕历司徒祭酒、尚书都官郎中、散骑侍郎,兼国子博士、中书侍郎。梁灭,归于长安,周明帝引为麟趾殿学士,俄授著作上士,转外史下大夫,出为卫王友,历汉东、南陈二郡守。武帝即位,复征为露门学士,令与太史官属正定新历。拜仪同三司,累迁司调大夫,赐爵历城县伯,邑五百户。高祖受禅,拜太子内舍人,转率更令,进爵为侯。太子以师道处之,恩礼甚厚。每有四方珍味,辄以赐之。于时东宫盛征天下才学之士,至于博物洽闻,皆出其下。诏与太常牛弘等修礼议乐,当朝典故多所裁正。开皇十四年,以疾去官,加通直散骑常侍。卒,年七十。上甚伤惜焉,赙物五百段,米三百石。太子又赠绢布二千匹,钱十万,朝服一具,给棺椁。著《孝经义疏》一部,《古今帝代记》一卷,《文类》四卷,《续名僧记》一卷,集二十卷。
子馀庆,官至司门郎。越王侗称制,为国子祭酒。
○魏澹
魏澹,字彦深,巨鹿下曲阳人也。祖鸾,魏光州刺史。父季景,齐大司农卿,称为著姓,世以文学自业。澹年十五而孤,专精好学,博涉经史,善属文,词采赡逸。齐博陵王济闻其名,引为记室。及琅邪王俨为京畿大都督,以澹为铠曹参军,转殿中侍御史。寻与尚书左仆射魏收、吏部尚书阳休之、国子博士熊安生同修《五礼》。又与诸学士撰《御览》,书成,除殿中郎中、中书舍人。复与李德林俱修国史。周武帝平齐,授纳言中士。及高祖受禅,出为行台礼部侍郎。寻为散骑常侍、聘陈主使。还除太子舍人。废太子勇深礼遇之,屡加优锡,令注《庾信集》,复撰《笑苑》、《词林集》,世称其博物。数年,迁著作郎,仍为太子学士。
高祖以魏收所撰书褒贬失实,平绘为《中兴书》事不伦序,诏澹别成《魏史》。澹自道武下及恭帝,为十二纪,七十八传,别为史论及例一卷,并《目录》合九十二卷。澹之义例与魏收多所不同:
其一曰,臣闻天子者,继天立极,终始绝名。故《谷梁传》曰:“太上不名。”《曲礼》曰:“天子不言出,诸侯不生名。”诸侯尚不生名,况天子乎!若为太子,必须书名。良由子者对父生称,父前子名,礼之意也。是以桓公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传》曰:“举以太子之礼。”杜预注云:“桓公子庄公也。”十二公唯子同是嫡夫人之长子,备用太子之礼,故史书之于策。即位之日,尊成君而不名,《春秋》之义,圣人之微旨也。至如马迁,周之太子并皆言名,汉之储两俱没其讳,以尊汉卑周,臣子之意也。窃谓虽立此理,恐非其义。何者?《春秋》、《礼记》,太子必书名,天王不言出。此仲尼之褒贬,皇王之称谓,非当时与异代遂为优劣也。班固、范晔、陈寿、王隐、沈约参差不同,尊卑失序。至于魏收,讳储君之名,书天子之字,过又甚焉。今所撰史,讳皇帝名,书太子字,欲以尊君卑臣,依《春秋》之义也。
其二曰,五帝之圣,三代之英,积德累功,乃文乃武,贤圣相承,莫过周室,名器不及后稷,追谥止于三王,此即前代之茂实,后人之龟镜也。魏氏平文以前,部落之君长耳。太祖远追二十八帝,并极崇高,违尧舜宪章,越周公典礼。但道武出自结绳,未师典诰,当须南、董直笔,裁而正之。反更饰非,言是观过,所谓决渤澥之水,复去堤防,襄陵之灾,未可免也。但力微天女所诞,灵异绝世,尊为始祖,得礼之宜。平文、昭成雄据塞表,英风渐盛,图南之业,基自此始。长孙斤之乱也,兵交御坐,太子授命,昭成获免。道武此时,后缗方娠,宗庙复存,社稷有主,大功大孝,实在献明。此之三世,称谥可也。自兹以外,未之敢闻。
其三曰,臣以为南巢桀亡,牧野纣灭,斩以黄钺,悬首白旗,幽王死于骊山,厉王出奔于彘,未尝隐讳,直笔书之,欲以劝善惩恶,贻诫将来者也。而太武、献文并皆非命,前史立纪,不异天年,言论之间,颇露首尾。杀主害君,莫知名姓,逆臣贼子,何所惧哉!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圆首方足,孰不瞻仰?况复兵交御坐,矢及王屋,而可隐没者乎!今所撰史,分明直书,不敢回避。且隐、桓之死,闵、昭杀逐,丘明据实叙于经下,况复悬隔异代而致依违哉!
其四曰,周道陵迟,不胜其敝,楚子亲问九鼎,吴人来征百牢,无君之心,实彰行路,夫子刊经,皆书曰卒。自晋德不竞,宇宙分崩,或帝或王,各自署置。当其生日,聘使往来,略如敌国,及其终也,书之日死,便同庶人。存没顿殊,能无怀愧!今所撰史,诸国凡处华夏之地者,皆书曰卒,同之吴、楚。
其五曰,壶遂发问,马迁答之,义已尽矣。后之述者,仍未领悟。董仲舒、司马迁之意,本云《尚书》者,隆平之典,《春秋》者,拨乱之法,兴衰理异,制作亦殊。治定则直叙钦明,世乱则辞兼显晦,分路命家,不相依放。故云“周道废,《春秋》作焉,尧、舜盛,《尚书》载之”是也。“汉兴以来,改正朔,易服色,臣力诵圣德,仍不能尽,余所谓述故事,而君比之《春秋》,谬哉”。然则纪传之体出自《尚书》,不学《春秋》,明矣。而范晔云:“《春秋》者,文既总略,好失事形,今之拟作,所以为短。纪传者,史、班之所变也,网罗一代,事义周悉,适之后学,此焉为优,故继而述之。”观晔此言,岂直非圣人之无法,又失马迁之意旨。孙盛自谓钻仰具体而放之。魏收云:“鲁史既修,达者贻则,子长自拘纪传,不存师表,盖泉源所由,地非企及。”虽复逊辞畏圣,亦未思纪传所由来也。
澹又以为司马迁创立纪传以来,述者非一,人无善恶,皆为立论。计在身行迹,具在正书,事既无奇,不足惩劝。再述乍同铭颂,重叙唯觉繁文。案丘明亚圣之才,发扬圣旨,言“君子曰”者,无非甚泰,其间寻常,直书而已。今所撰史,窃有慕焉,可为劝戒者,论其得失,其无损益者,所不论也。
澹所著《魏书》,甚简要,大矫收、绘之失。上览而善之。未几,卒,时年六十五。有《文集》三十卷行于世。子信言,颇知名。
澹弟彦玄,有文学,历扬州总管府记室、洧州司马。有子满行。
○陆爽侯白
陆爽,字开明,魏郡临漳人也。祖顺宗,魏南青州刺史。父概之,齐霍州刺史。爽少聪敏,年九岁就学,日诵二千馀言。齐尚书仆射杨遵彦见而异之,曰:“陆氏代有人焉。”年十七,齐司州牧、清河王岳召为主簿。擢殿中侍御史,俄兼治书,累转中书侍郎。及齐灭,周武帝闻其名,与阳休之、袁叔德等十馀人俱征入关。诸人多将辎重,爽独载书数千卷。至长安,授宣纳上士。高祖受禅,转太子内直监,寻迁太子洗马。与左庶子宇文恺等撰《东宫典记》七十卷。朝廷以其博学有口辩,陈人至境,常令迎劳。开皇十一年,卒官,时年五十三,赠上仪同、宣州刺史,赐帛百匹。
子法言,敏学有家风,释褐承奉郎。初,爽之为洗马,尝奏高祖云:“皇太子诸子未有嘉名,请依《春秋》之义,更立名字。”上从之。及太子废,上追怒爽云:“我孙制名,宁不自解?陆爽乃尔多事!扇惑于勇,亦由此人。其身虽故,子孙并宜屏黜,终身不齿。”法言竟坐除名。
爽同郡侯白,字君素,好学有捷才,性滑稽,尤辩俊。举秀才,为儒林郎。通侻不恃威仪,好为诽谐杂说,人多爱狎之,所在之处,观者如市。杨素甚狎之。素尝与牛弘退朝,白谓素曰:“日之夕矣。”素大笑曰:“以我为牛羊下来邪?”高祖闻其名,召与语,甚悦之,令于秘书修国史。每将擢之,高祖辄曰:“侯白不胜官”而止。后给五品食,月馀而死,时人伤其薄命。著《旌异记》十五卷,行于世。
○杜台卿
杜台卿,字少山,博陵曲阳人也。父弼,齐卫尉卿。台卿少好学,博览书记,解属文。仕齐奉朝请,历司空西閤祭酒、司徒户曹、著作郎、中书黄门侍郎。性儒素,每以雅道自居。及周武帝平齐,归于乡里,以《礼记》、《春秋》讲授子弟。开皇初,被征入朝。台卿尝采《月令》,触类而广之,为书名《玉烛宝典》十二卷。至是奏之,赐绢二百匹。台卿患聋,不堪吏职,请修国史。上许之,拜著作郎。十四年,上表请致仕,敕以本官还第。数载,终于家。有集十五卷,撰《齐记》二十卷,并行于世。无子。
有兄蕤,学业不如台卿,而干局过之。仕至开州刺史。子公赡,少好学,有家风,卒于安阳令。公赡子之松,大业中,为起居舍人。
○辛德源
辛德源,字孝基,陇西狄道人也。祖穆,魏平原太守。父子馥,尚书右丞。德源沉静好学,年十四,解属文。及长,博览书记,少有重名。齐尚书仆射杨遵彦、殿中尚书辛术皆一时名士,见德源,并虚襟礼敬,因同荐之于文宣帝。起家奉朝请,后为兼员外散骑侍郎,聘梁使副。后历冯翊、华山二王记室。中书侍郎刘逖上表荐德源曰:“弱龄好古,晚节逾厉,枕藉六经,渔猎百氏。文章绮艳,体调清华,恭慎表于闺门,谦捴著于朋执。实后进之辞人,当今之雅器。必能效节一官,骋足千里。”由是除员外散骑侍郎,累迁比部郎中,复兼通直散骑常侍。聘于陈,及还,待诏文林馆,除尚书考功郎中,转中书舍人。及齐灭,仕周为宣纳上士。因取急诣相州,会尉迥作乱,以为中郎。德源辞不获免,遂亡去。高祖受禅,不得调者久之,隐于林虑山,郁郁不得志,著《幽居赋》以自寄,文多不载。德源素与武阳太守卢思道友善,时相往来。魏州刺史崔彦武奏德源潜为交结,恐其有奸计。由是谪令从军讨南宁,岁馀而还。秘书监牛弘以德源才学显著,奏与著作郎王劭同修国史。德源每于务隙撰《集注春秋三传》三十卷,注扬子《法言》二十三卷。蜀王秀闻其名而引之,居数岁,奏以为掾。后转谘议参军,卒官。有集二十卷,又撰《政训》、《内训》各二十卷。有子素臣、正臣,并学涉有文义。
○柳{巧言}
柳{巧言},字顾言,本河东人也,永嘉之乱,徙家襄阳。祖惔,梁侍中。父晖,都官尚书。抃少聪敏,解属文,好读书,所览将万卷。仕梁,释褐著作佐郎。后萧詧据荆州,以为侍中,领国子祭酒、吏部尚书。及梁国废,拜开府、通直散骑常侍,寻迁内史侍郎。以无吏干去职,转晋王谘议参军。王好文雅,招引才学之士诸葛颍、虞世南、王胄、硃瑒等百馀人以充学士,而抃为之冠。王以师友处之,每有文什,必令其润色,然后示人。尝朝京师还,作《归籓赋》,命抃为序,词甚典丽。初,王属文,为庾信体,及见抃已后,文体遂变。仁寿初,引抃为东宫学士,加通直散骑常侍,检校洗马,甚见亲待。每召入卧内,与之宴谑。抃尤俊辩,多在侍从,有所顾问,应答如响。性又嗜酒,言杂诽谐,由是弥为太子之所亲狎。以其好内典,令撰《法华玄宗》,为二十卷,奏之。太子览而大悦,赏赐优洽,侪辈莫与为比。炀帝嗣位,拜秘书监,封汉南县公。帝退朝之后,便命入阁,言宴讽读,终日而罢。帝每与嫔后对酒,时逢兴会,辄遣命之至,与同榻共席,恩若友朋。帝犹恨不能夜召,于是命匠刻木偶人,施机关,能坐起拜伏,以像于抃。帝每在月下对酒,辄令宫人置之于座,与相酬酢,而为欢笑。从幸扬州,遇疾卒,年六十九。帝伤惜者久之,赠大将军,谥曰康。撰《晋王北伐记》十五卷,有集十卷,行于世。
○许善心
许善心,字务本,高阳北新城人也。祖懋,梁太子中庶子,始平、天门二郡守、散骑常侍。父亨,仕梁至给事黄门侍郎,在陈历羽林监、太中大夫、卫尉卿,领大著作。善心九岁而孤,为母范氏所鞠养。幼聪明有思理,所闻辄能诵记,多闻默识,为当世所称。家有旧书万馀卷,皆遍通涉。十五解属文,笺上父友徐陵,陵大奇之,谓人曰:“才调极高,此神童也。”起家除新安王法曹。太子詹事江总举秀才,对策高第,授度支郎中,转侍郎,补撰史学士。祯明二年,加通直散骑常侍,聘于隋。遇高祖伐陈,礼成而不获反命,累表请辞。上不许,留絷宾馆。及陈亡,高祖遣使告之。善心衰服号哭于西阶之下,藉草东向,经三日。敕书唁焉。明日,有诏就馆,拜通直散骑常侍。赐衣一袭。善心哭尽哀,入房改服,复出北面立,垂涕再拜受诏。明日乃朝,伏泣于殿下,悲不能兴。上顾左右曰:“我平陈国,唯获此人。既能怀其旧君,即是我诚臣也。”敕以本官直门下省,赐物千段,皁马二十匹。从幸太山,还授虞部侍郎。
十六年,有神雀降于含章闼,高祖召百官赐宴,告以此瑞。善心于座请纸笔,制《神雀颂》,其词曰:
臣闻观象则天,乾元合其德,观法审地,域大表其尊。雨施云行,四时所以生杀,川流岳立,万物于是裁成。出震乘离之君,纪雁司凤之后,玉锤玉斗而降,金版金縢以传。并陶冶性灵,含煦动植,眇玄珠于赤水,寂明镜乎虚堂。莫不景福氤氲,嘉贶’集,驰声南董,越响《云》《韶》。粤我皇帝之君临,阐大方,抗太极,负凤邸,据龙图。不言行焉,摄提建指,不肃清焉,喉铃启闭。括地复夏,截海翦商,就望体其尊,登咸昌其会。绵区浃宇,遐至迩安,腾实飞声,直暢傍施。无体之礼,威仪布政之宫,无声之乐,缀兆总章之观。上庠养老,躬问百年,下土字民,心为百姓。月栖日浴,热坂寒门,吹鳞没羽之荒,赤蛇青马之裔,解辫请吏,削衽承风。岂止呼韩北场,頫勒狼居之岫,熄慎南境,近表不耐之城。故使天弗爱道,地宁吝宝,川岳展异,幽明效灵。狎素游赪,团膏漱醴,半景青赤,孳历亏盈。足足怀仁,般般扰义,祥祐之来若此,升隆之化如彼。而登封盛典,云亭伫白检之仪,致治成功,柴燎靡玄珪之告。虽奉常定礼,武骑草文,天子抑而未行,推而不有。允恭克让,其在斯乎?七十二君,信蔑如也!故神禽显贲,玄应特昭,白爵主铁豸之奇,赤爵衔丹书之贵。班固《神爵》之颂,履武戴文,曹植《嘉爵》之篇,栖庭集牖。未若于飞武帐,来贺文棕,刷采青蒲,将翱赤罽。玉几朝御,取玩轩楯之间,金门旦开,兼留晕翟之鉴。终古旷世,未或前闻,福召冥徵,得之兹日。岁次上章,律谐大吕,玄枵会节,玄英统时。至尊未明求衣,晨兴于含章之殿。爰有瑞爵,翱翔而下。载行载止,当扆宁而徐前,来集来仪,承轩墀而顾步。夫瑞者符也,明主之休徵;雀者爵也,圣人之大宝。谨案《考异邮》云:“轩辕有黄爵赤头,立日傍。”占云:“土精之应。”又《礼稽命徵》云:“祭祀合其宜,则黄爵集。”昔汉集泰畤之殿,魏下文昌之宫,一见雍丘之祠,三入平东之府,并旁观回瞩,事陋人微,奚足称矣。抑又闻之,不刳胎剖卵,则鸾凤驯鸣;不漉浸焚原,则螭龙盘蜿。是知陛下止杀,故飞走宅心,皇慈好生,而浮潜育德。臣面奉纶綍,垂示休祥,预承嘉宴,不胜藻跃。李虔僻处西土,陆机少长东隅,微臣惭于往贤,逢时盛乎曩代,辄竭庸琐,敢献颂云:
太素式肇,大德资生,功玄不器,道要无名。质文鼎革,沿习因成,祥图瑞史,赫赫明明。天保大定,于铄我君,武义乃武,文教惟文。横塞宇宙,旁凝射、汾,轩物重造,姚风再薰。焕发王策,昭彰帝道,御地七神,飞天五老。山祗吐秘,河灵孕宝,黑羽升坛,青鳞伏皁。丹乌流火,白雉从风,栖阿德劭,鸣岐祚隆。未如神爵,近贺王宫,五灵何有,百福攸同。孔图献赤,荀文表白,节节奇音,行行瑞迹。化玉黼扆,衔环陛戟,上天之命,明神所格。绥应在旃,伊臣预焉,永缉韦素,方流管弦。颂歌不足,蹈儛无宣,臣拜稽首,亿万斯年。
颂成,奏之,高祖甚悦,曰:“我见神雀,共皇后观之。今旦召公等入,适述此事,善心于座始知,即能成颂,文不加点,笔不停毫,常闻此言,今见其事。”因赐物二百段。十七年,除秘书丞。于时秘藏图籍尚多淆乱,善心放阮孝绪《七录》,更制《七林》,各为总叙,冠于篇首。又于部录之下,明作者之意,区分其类例焉。又奏追李文博、陆从典等学者十许人,正定经史错谬。仁寿元年,摄黄门侍郎。二年,加摄太常少卿,与牛弘等议定礼乐,秘书丞、黄门,并如故。四年,留守京师。高祖崩于仁寿宫,炀帝秘丧不发,先易留守官人,出除岩州刺史。逢汉王谅反,不之官。
大业元年,转礼部侍郎,奏荐儒者徐文远为国子博士,包恺、陆德明、褚徽、鲁世达之辈并加品秩,授为学官。其年,副纳言杨达为冀州道大使,以称旨,赐物五百段。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每旦借本部兵数十人以供私役,常半日而罢。摄御史大夫梁毗奏劾之。上方以腹心委述,初付法推,千馀人皆称被役。经二十馀日,法官候伺上意,乃言役不满日,其数虽多,不合通计,纵令有实,亦当无罪。诸兵士闻之,更云初不被役。上欲释之,付议虚实,百僚咸议为虚。善心以为述于仗卫之所抽兵私役,虽不满日,阙于宿卫,与常役所部,情状乃殊。又兵多下番,散还本府,分道追至,不谋同辞。今殆一月,方始翻覆,奸状分明,此何可舍。苏威、杨汪等二十馀人,同善心之议。其馀皆议免罪。炀帝可免罪之奏。后数月,述谮善心曰:“陈叔宝卒,善心与周罗、虞世基、袁充、蔡徵等同往送葬。善心为祭文,谓为陛下,敢于今日加叔宝尊号。”召问有实,自援古例,事得释,而帝甚恶之。又太史奏帝即位之年,与尧时符合,善心议,以国哀甫尔,不宜称贺。述讽御史劾之,左迁给事郎,降品二等。四年,撰《方物志》奏之。七年,从至涿郡,帝方自御戎以东讨,善心上封事忤旨,免官。其年复征为守给事郎。九年,摄左翊卫长史,从渡辽,授建节尉。帝尝言及高祖受命之符,因问鬼神之事,敕善心与崔祖濬撰《灵异记》十卷。
初,善心父撰著《梁史》,未就而殁。善心述成父志,修续家书,其《序传》末,述制作之意曰:
谨案太素将萌,洪荒初判,乾仪资始,辰象所以正时,巛载厚生,品物于焉播气。参三才而育德,肖二统而降灵。有人民焉,树之君长,有贵贱矣,为其宗极。保上天之眷命,膺下土之乐推,莫不执大方,振长策,感召风云,驱驰英俊。干戈揖让,取之也殊功,鼎玉龟符,成之也一致。革命创制,竹素之道稍彰,纪事记言,笔墨之官渐著。炎农以往,存其名而漏其迹,黄轩以来,晦其文而显其用。登丘纳麓,具训诰及典谟,贯昴入房,传夏正与殷祀。洎辨方正位,论时训功,南北左右,兼四名之别,梼杌乘车,擅一家之称。国恶虽讳,君举必书,故贼子乱臣,天下大惧,元龟明镜,昭然可察。及三郊递袭,五胜相沿,俱称百谷之主,并以四海自任,重光累德,何世无哉!
逮有梁之君临天下,江左建国,莫斯为盛。受命在于一君,继统传乎四主,克昌四十八载,馀祚五十六年。武皇帝出自诸生,爰升宝历,拯百王之弊,救万姓之危,反浇季之末流,登上皇之独道。朝多君子,野无遗贤,礼乐必备,宪章咸举。弘深慈于不杀,济大忍于无刑,荡荡巍巍,可为称首。属阴戎入颍,羯胡侵洛,沸腾碜黩,三季所未闻,扫地滔天,一元之巨厄。廊庙有序,翦成狐兔之场,珪帛有仪,碎夫犬羊之手。福善积而身祸,仁义在而国亡。岂天道欤?岂人事欤?尝别论之,在《序论》之卷。
先君昔在前代,早怀述作,凡撰《齐书》为五十卷;《梁书》纪传,随事勒成,及阙而未就者,《目录》注为一百八卷。梁室交丧,坟籍销尽。冢壁皆残,不准无所盗,帷囊同毁,陈农何以求!秦儒既坑,先王之道将坠,汉臣徒请,口授之文亦绝。所撰之书,一时亡散。有陈初建,诏为史官,补阙拾遗,心识口诵。依旧目录,更加修撰,且成百卷,已有六帙五十八卷,上秘阁讫。
善心早婴荼蓼,弗荷薪构,太建之末,频抗表闻,至德之初,蒙授史任。方愿油素采访,门庭记录,俯励弱才,仰成先志;而单宗少强近,虚室类原、颜,退屏无所交游,栖迟不求进益。假班嗣之书,徒闻其语,给王隐之笔,未见其人。加以庸琐凉能,孤陋末学,忝职郎署,兼撰《陈史》,致此书延时,未即成续。祯明二年,以台郎入聘,值本邑沦覆,他乡播迁,行人失时,将命不复。望都亭而长恸,迁别馆而悬壶。家史旧书,在后焚荡。今止有六十八卷在,又并缺落失次。自入京已来,随见补葺,略成七十卷。《四帝纪》八卷,《后妃》一卷,《三太子录》一卷,为一帙十卷。《宗室王侯列传》一帙十卷。《具臣列传》二帙二十卷。《外戚传》一卷,《孝德传》一卷,《诚臣传》一卷,《文苑传》二卷,《儒林传》二卷,《逸民传》一卷,《数术传》一卷,《籓臣传》一卷,合一帙十卷。《止足传》一卷,《列女传》一卷,《权幸传》一卷,《羯贼传》二卷,《逆臣传》二卷,《叛臣传》二卷,《叙传论述》一卷,合一帙十卷。凡称史臣者,皆先君所言,下称名案者,并善心补阙。别为《叙论》一篇,托于《叙传》之末。
十年,又从至怀远镇,加授朝散大夫。突厥围雁门,摄左亲卫武贲郎将,领江南兵宿卫殿省。驾幸江都郡,追叙前勋,授通议大夫。诏还本品,行给事郎。十四年,化及杀逆之日,隋官尽诣朝堂谒贺,善心独不至。许弘仁驰告之曰:“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合朝文武莫不咸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于叔而低徊若此!”善心怒之,不肯随去。弘仁反走上马,泣而言曰:“将军于叔全无恶意,忽自求死,岂不痛哉!”还告唐奉义,以状白化及,遣人就宅执至朝堂。化及令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目送之曰:“此人大负气。”命捉将来,骂云:“我好欲放你,敢如此不逊!”其党辄牵曳,因遂害之,时年六十一。及越王称制,赠左光禄大夫、高阳县公,谥曰文节。
善心母范氏,梁太子中舍人孝才之女,少寡养孤,博学有高节。高祖知之,敕尚食每献时新,常遣分赐。尝诏范入内,侍皇后讲读,封永乐郡君。及善心遇祸,范年九十有二,临丧不哭,抚柩曰:“能死国难,我有兒矣。”因卧不食,后十馀日亦终。
○李文博
博陵李文博,性贞介鲠直,好学不倦,至于教义名理,特所留心。每读书至治乱得失,忠臣列士,未尝不反覆吟玩。开皇中,为羽骑尉,特为吏部侍郎薛道衡所知,恆令在听事帷中披检书史,并察己行事。若遇治政善事,即抄撰记录,如选用疏谬,即委之臧否。道衡每得其语,莫不欣然从之。后直秘书内省,典校坟籍,守道居贫,晏如也。虽衣食乏绝,而清操逾厉,不妄通宾客,恆以礼法自处,侪辈莫不敬惮焉。道衡知其贫,每延于家,给以资费。文博商略古今,治政得失,如指诸掌,然无吏干。稍迁校书郎。后出为县丞,遂得下考,数岁不调。道衡为司隶大夫,遇之于东都尚书省,甚嗟愍之,遂奏为从事。因为齐王司马李纲曰:“今日遂遇文博,得奏用之。”以为欢笑。其见赏知音如此。在洛下,曾诣房玄龄,相送于衢路。玄龄谓之曰:“公生平志尚,唯在正直,今既得为从事,故应有会素心。比来激浊扬清,所为多少?”文博遂奋臂厉声曰:“夫清其流者必洁其源,正其末者须端其本。今治源混乱,虽日免十贪郡守,亦何所益!”其瞽直疾恶,不知忌讳,皆此类也。于时朝政浸坏,人多赃贿,唯文博不改其操,论者以此贵之。遭离乱播迁,不知所终。
初,文博在内校书,虞世基子亦在其内,盛饰容服,而未有所却。文博因从容问之年纪,答云:“十八。”文博乃谓之曰:“昔贾谊当此之年,议论何事?君今徒事仪容,故何为者!”又秦孝王妃生男,高祖大喜,颁赐群官各有差。文博家道屡空,人谓其悦,乃云:“赏罚之设,功过所归,今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赏也!”其循名责实,录过计功,必使赏罚不滥,功过无隐者皆尔。文博本为经学,后读史书,于诸子及论尤所该洽。性长议论,亦善属文,著《治道集》十卷,大行于世。
史臣曰:明克让、魏澹等,或博学洽闻,词藻赡逸,既称燕赵之俊,实曰东南之美。所在见宝,咸取禄位,虽无往非命,盖亦道有存焉。澹之《魏书》,时称简正,条例详密,足传于后。此外诸子,各有记述,虽道或小大,皆志在立言,美矣。
*********列传第二十四
○炀三子
炀帝三男,萧皇后生元德太子昭、齐王暕,萧嫔生赵王杲。
元德太子昭,炀帝长子也,生而高祖命养宫中。三岁时,于玄武门弄石师子,高祖与文献后至其所。高祖适患腰痛,举手凭后,昭因避去,如此者再三。高祖叹曰:“天生长者,谁复教乎!”由是大奇之。高祖尝谓曰:“当为尔娶妇。”昭应声而泣。高祖问其故,对曰:“汉王未婚时,恆在至尊所,一朝娶妇,便则出外。惧将违离,是以啼耳。”上叹其有至性,特钟爱焉。
年十二,立为河南王。仁寿初,徙为晋王,拜内史令,兼左卫大将军。后三年,转雍州牧。炀帝即位,便幸洛阳宫,昭留守京师。大业元年,帝遣使者立为皇太子。昭有武力,能引强弩。性谦冲,言色恂恂,未尝忿怒。有深嫌可责者,但云“大不是”。所膳不许多品,帷席极于俭素。臣吏有老父母者,必亲问其安否,岁时皆有惠赐。其仁爱如此。明年,朝于洛阳。后数月,将还京师,愿得少留,帝不许,拜请无数。体素肥,因致劳疾。帝令巫者视之,云:“房陵王为祟。”未几而薨。诏内史侍郎虞世基为哀册文曰:
维大业二年七月癸丑朔二十三日,皇太子薨于行宫。粤三年五月庚辰朔六日,将迁座于庄陵,礼也。蜃綍宵载,鹤关晓辟,肃文物以具陈,俨宾从其如昔。皇帝悼离方之云晦,嗟震宫之亏象,顾守器以长怀,临登馂而兴想。先远戒日,占谋允从,庭彝彻祖,阶所收重,抗铭旌以启路,动徐轮于振容。揆行度名,累德彰谥,爰诏史册,式遵典志,俾浚哲之徽猷,播长久乎天地。其辞曰:
宸基峻极,帝绪会昌。体元袭圣,仪耀重光。气秀春陆,神华少阳。居周轶诵,处汉韬庄。有纵生知,诞膺惟睿。性道觿日,几深绮岁。降迹大成,俯情多艺。树亲建国,命懿作籓。威蕤先路,舄奕渠门。庸服有纪,分器惟尊。风高楚殿,雅盛梁园。睿后膺储,天人协顺。本茂条远,基崇体峻。改王参墟,奄有唐、晋。在贵能谦,居冲益慎。封畿千里,阊阖九重。神州王化,禁旅军容。瞻言偃草,高视折冲。帷扆清秘,亲贤允属。泛景风澜,飞华螭玉。挥翰泉涌,敷言藻缛。式是便烦,思谋启沃。洪惟积德,丰衍繁祉。粤自天孙,光升元子。绿车逮事,翠缨奉祀。肃穆满容,仪形让齿。礼乐交暢,爱敬兼资。优游养德,恭己承仪。南山聘隐,东序尊师。有粹神仪,深穆其度。显显观德,温温审谕。炯戒齐箴,留连王赋。入监出抚,日就月将。冲情玉裕,令问金相。宜绥景福,永作元良。神理冥漠,天道难究。仁不必寿,善或愆祐。遽瑶山之颓坏,忽桂宫之毁构。痛结幽明,悲缠宇宙。恸皇情之深悯,摧具僚其如疚。呜呼哀哉!回环气朔,荏苒居诸。沾零露于瑶围,下申霜于玉除。夜漏尽兮空阶曙,晓月悬兮帷殿虚。呜呼哀哉!将宁甫,长违望苑。渡渭涘于造舟,遵长平之修坂。望鹤驾而不追,顾龙楼而日远。呜呼哀哉!永隔存没,长分古今。去荣华于人世,即潜遂之幽深。霏夕烟而稍起,惨落景而将沉。听哀挽之凄楚,杂灌木之悲吟。纷徒御而流袂,欷缨弁以沾衿。呜呼哀哉!九地黄泉,千年白日。虽金石之能久,终天壤乎长毕。敢图芳于篆素,永飞声而腾实。
帝深追悼。
有子三人,韦妃生恭皇帝,大刘良娣生燕王倓,小刘良娣生越王侗。
燕王倓字仁安。敏慧美姿仪,炀帝于诸孙中特所钟爱,常置左右。性好读书,尤重儒素,非造次所及,有若成人。良娣早终,每至忌日,末尝不流涕呜咽。帝由是益以奇之。宇文化及弑逆之际,倓觉变,欲入奏,恐露其事,因与梁公萧钜、千牛宇文皛等穿芳林门侧水窦而入。至玄武门,诡奏曰:“臣卒中恶,命县俄顷,请得面辞,死无所恨。”冀以见帝,为司宫者所遏,竟不得闻。俄而难作,为贼所害,时年十六。
越王侗字仁谨,美姿仪,性宽厚。大业二年,立为越王。帝每巡幸,侗常留守东都。杨玄感作乱之际,与民部尚书樊子盖拒之。及玄感平,朝于高阳,拜高阳太守。俄以本官复留守东都。十三年,帝幸江都,复令侗与金紫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摄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等总留台事。宇文化及之弑逆也,文都等议,以侗元德太子之子,属最为近,于是乃共尊立,大赦,改元曰皇泰。谥帝曰明,庙号世祖。追尊元德太子为孝成皇帝,庙号世宗。尊其母刘良娣为皇太后。以段达为纳言、右翊卫大将军、摄礼部尚书,王世充亦纳言、左翊卫大将军、摄吏部尚书,元文都内史令、左骁卫大将军,卢楚亦内史令,皇甫无逸兵部尚书、右武卫大将军,郭文懿内史侍郎,赵长文黄门侍郎,委以机务,为金书铁券,藏之宫掖。于时洛阳称段达等为“七贵”。
未几,宇文化及立秦王子浩为天子,来次彭城,所经城邑多从逆党。侗惧,遣使者盖琮、马公政招怀李密。密遂遣使请降,侗大悦,礼其使甚厚。即拜密为太尉、尚书令、魏国公,令拒化及。下书曰:
我大隋之有天下,于兹三十八载。高祖文皇帝圣略神功,载造区夏。世祖明皇帝则天法地,混一华戎。东暨蟠木,西通细柳,前逾丹徼,后越幽都。日月之所临,风雨之所至,圆首方足,禀气食芼,莫不尽入提封,皆为臣妾。加以宝贶毕集,灵瑞咸臻,作乐制礼,移风易俗。智周寰海,万物咸受其赐,道济天下,百姓用而不知。世祖往因历试,统临南服,自居皇极,顺兹望幸。所以往岁省方,展礼肆觐,停銮驻跸,按驾清道,八屯如昔,七萃不移。岂意衅起非常,逮于轩陛,灾生不意,延及冕旒。奉讳之日,五情崩陨,攀号荼毒,不能自胜。
且闻之,自古代有屯剥,贼臣逆子,无世无之。至如宇文化及,世传庸品。其父述,往属时来,早沾厚遇,赐以婚媾,置之公辅,位尊九命,禄重万钟,礼极人臣,荣冠世表。徒承海岳之恩,未有涓尘之益。化及以此下材,夙蒙顾盼,出入外内,奉望阶墀。昔陪籓国,统领禁卫,及从升皇祚,陪列九卿。但本性凶狠,恣其贪秽,或交结恶党,或侵掠货财,事重刑篇,状盈狱简。在上不遗簪履,恩加草芥,应至死辜,每蒙恕免。三经除解,寻复本职,再徙边裔,仍即追还。生成之恩,昊天罔极,奖擢之义,人事罕闻。化及枭獍为心,禽兽不若,纵毒兴祸,倾覆行宫。诸王兄弟,一时残酷,痛暴行路,世不忍言。有穷之在夏时,犬戎之于周代,衅辱之极,亦未是过。朕所以刻骨崩心,饮胆尝血,瞻天视地,无处容身。
今王公卿士,庶僚百辟,咸以大宝鸿名,不可颠坠,元凶巨猾,须早夷殄,翼戴朕躬,嗣守宝位。顾惟寡薄,志不逮此。今者出黼扆而杖旄钺,释衰麻而擐甲胄,衔冤誓众,忍泪治兵,指日遄征,以平大盗。且化及伪立秦王之子,幽遏比于囚拘,其身自称霸相,专擅拟于九五。履践禁御,据有宫闱,昂首扬眉,初无惭色。衣冠朝望,外惧凶威,志士诚臣,内皆愤怨。以我义师,顺彼天道,枭夷丑族,匪夕伊朝。
太尉、尚书令、魏公丹诚内发,宏略外举,率勤王之师,讨违天之逆。果毅争先,熊罴竞逐,金鼓振詟,若火焚毛,锋刃纵横,如汤沃雪。魏公志在匡济,投袂前驱,朕亲御六军,星言继进。以此众战,以斯顺举,擘山可以动,射石可以入。况拥此人徒,皆有离德,京都侍卫,西忆乡家,江左淳民,南思邦邑,比来表书骆驿,人信相寻。若王师一临,旧章暂睹,自应解甲倒戈,冰销叶散。且闻化及自恣,天夺其心,杀戮不辜,挫辱人士,莫不道路仄目,号天踞地。朕今复仇雪耻,枭轘者一人,拯溺救焚,所哀者士庶。唯天鉴孔殷,祐我宗社,亿兆感义,俱会朕心。枭戮元凶,策勋饮至,四海交泰,称朕意焉。兵术军机,并受魏公节度。
密见使者,大悦,北面拜伏,臣礼甚恭。密遂东拒化及。“七贵”颇不协,阴有相图之计。未几,元文都、卢楚、郭文懿、赵长文等为世充所杀,皇甫无逸遁归长安。世充诣侗所陈谢,辞情哀苦。侗以为至诚,命之上殿,被发为盟,誓无贰志。自是侗无所关预。侗心不能平,遂与记室陆士季谋图世充,事不果而止。及世充破李密,众望益归之,遂自为郑王,总百揆,加九锡,备法物,侗不能禁也。段达、云定兴等十人入见于侗曰:“天命不常,郑王功德甚盛,愿陛下揖让告禅,遵唐、虞之迹。”侗闻之怒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东都者,世祖之东都。若隋德未衰,此言不可发;必天命有改,亦何论于禅让!公等或先朝旧臣,绩宣上代,或勤王立节,身服轩冕,忽有斯言,朕复当何所望!”神色懔然,侍卫者莫不流汗。既而退朝,对良娣而泣。世充更使人谓侗曰:“今海内未定,须得长君。待四方乂安,复子明辟,必若前盟,义不违负。”侗不得已,逊位于世充,遂被幽于含凉殿。世充僭伪号,封为潞国公,邑五千户。
月馀,宇文儒童、裴仁基等谋诛世充,复尊立侗,事泄,并见害。世充兄世恽因劝世充害侗,以绝民望。世充遣其侄行本赍鸩诣侗所曰:“愿皇帝饮此酒。”侗知不免,请与母相见,不许。遂布席焚香礼佛,咒曰:“从今以去,愿不生帝王尊贵之家。”于是仰药。不能时绝,更以帛缢之。世充伪谥为恭皇帝。
齐王暕,字世朏,小字阿孩。美容仪,疏眉目,少为高祖所爱。开皇中,立为豫章王,邑千户。及长,颇涉经史,尤工骑射。初为内史令。仁寿中,拜扬州总管沿淮以南诸军事。炀帝即位,进封齐王,增邑四千户。大业二年,帝初入东都,盛陈卤簿,暕为军导。寻转豫州牧。俄而元德太子薨,朝野注望,咸以暕当嗣。帝又敕吏部尚书牛弘妙选官属,公卿由是多进子弟。明年,转雍州牧,寻徙河南尹、开府仪同三司。元德太子左右二万馀人悉隶于暕,宠遇益隆,自乐平公主及诸戚属竞来致礼,百官称谒,填咽道路。
暕颇骄恣,昵近小人,所行多不法,遣乔令则、刘虔安、裴该、皇甫谌、库狄仲锜、陈智伟等求声色狗马。令则等因此放纵,访人家有女者,辄矫暕命呼之,载入暕宅,因缘藏隐,恣行淫秽,而后遣之。仲锜、智伟二人诣陇西,挝炙诸胡,责其名马,得数匹以进于。暕令还主,仲锜等诈言王赐,将归于家,暕不之知也。又乐平公主尝奏帝,言柳氏女美者,帝未有所答。久之,主复以柳氏进于暕,暕习纳之。其后帝问主柳氏女所在,主曰:“在齐王所。”帝不悦。暕于东都营第,大门无故而崩,听事栿中折,识者以为不祥。其后从帝幸榆林,暕督后军步骑五万,恆与帝相去数十里而舍。会帝于汾阳宫大猎,诏暕以千骑入围。暕大获麋鹿以献,而帝未有得也,乃怒从官,皆言为暕左右所遏,兽不得前。帝于是发怒,求暕罪失。
时制县令无故不得出境,有伊阙令皇甫诩幸于暕,违禁将之汾阳宫。又京兆人达奚通有妾王氏善歌,贵游宴聚,多或要致,于是展转亦出入王家。御史韦德裕希旨劾暕,帝令甲士千馀大索暕第,因穷治其事。暕妃韦氏者,民部尚书冲之女也,早卒,暕遂与妃姊元氏妇通,遂产一女,外人皆不得知。阴引乔令则于第内酣宴,令则称庆,脱暕帽以为欢乐。召相工令遍视后庭,相工指妃姊曰:“此产子者当为皇后。王贵不可言。”时国无储副,暕自谓次当得立。又以元德太子有三子,内常不安,阴挟左道,为厌胜之事。至是,事皆发,帝大怒,斩令则等数人,妃姊赐死,暕府僚皆斥之边远。时赵王杲犹在孩孺,帝谓侍臣曰:“朕唯有暕一子,不然者,当肆诸市朝,以明国宪也。”暕自是恩宠日衰,虽为京尹,不复关预时政。帝恆令武贲郎将一人监其府事,暕有微失,武贲辄奏之。帝亦常虑暕生变,所给左右,皆以老弱,备员而已。暕每怀危惧,心不自安。又帝在江都宫,元会,暕具法服将朝,无故有血从裳中而下。又坐斋中,见群鼠数十,至前而死,视皆无头。暕意甚恶之。俄而化及作乱,兵将犯跸,帝闻,顾谓萧后曰:“得非阿孩邪?”其见疏忌如此。化及复令人捕暕,暕时尚卧未起,贼既进,暕惊曰:“是何人?”莫有报者,暕犹谓帝令捕之,因曰:“诏使且缓。兒不负国家。”贼于是曳至街而斩之,及其二子亦遇害。暕竟不知杀者为谁。时年三十四。
有遗腹子政道,与萧后同入突厥,处罗可汗号为隋王,中国人没入北蕃者,悉配之以为部落,以定襄城处之。及突厥灭,归于大唐,授员外散骑侍郎。
赵王杲,小字季子。年七岁,以大业九年封赵王。寻授光禄大夫,拜河南尹。从幸淮南,诏行江都太守事。杲聪令,美容仪,帝有所制词赋,杲多能诵之。性至孝,常见帝风动不进膳,杲亦终日不食。又萧后当灸,杲先请试炷,后不许之,杲泣请曰:“后所服药,皆蒙尝之。今灸,愿听尝炷。”悲咽不已。后竟为其停灸,由是尤爱之。后遇化及反,杲在帝侧,号恸不已。裴虔通使贼斩之于帝前,血湔御服。时年十二。
史臣曰:元德太子雅性谨重,有君人之量,降年不永,哀哉!齐王敏慧可称,志不及远,颇怀骄僭,故炀帝疏而忌之。心无父子之亲,貌展君臣之敬,身非积善,国有馀殃。至令赵及燕、越皆不得其死,悲夫!
*********列传第二十五
○崔仲方
崔仲方,字不齐,博陵安平人也。祖孝芬,魏荆州刺史。父宣猷,周小司徒。仲方少好读书,有文武才干。年十五,周太祖见而异之,令与诸子同就学。时高祖亦在其中,由是与高祖少相款密。后以明经为晋公宇文护参军事,寻转记室,迁司玉大夫,与斛斯徵、柳敏等同修礼律。后以军功,授平东将军、银青光禄大夫,赐爵石城县男,邑三百户。时武帝阴有灭齐之志,仲方献二十策,帝大奇之。后与少内史赵芬删定格式。寻从帝攻晋州,齐之亚将崔景嵩请为内应,仲方与段文振等登城应接,遂下晋州,语在《文振传》。又令仲方说翼城等四城,下之。授仪同,进爵范阳县侯。后以行军长史从郯公王轨擒陈将吴明彻于吕梁,仲方计策居多。宣帝嗣位,为少内史,奉使淮南而还。
会帝崩,高祖为丞相,与仲方相见,握手极欢,仲方亦归心焉。其夜上便宜十八事,高祖并嘉纳之。又见众望有归,阴劝高祖应天受命,高祖从之。及受禅,上召仲方与高颎议正朔服色事。仲方曰:“晋为金行,后魏为水,周为木。皇家以火承木,得天之统。又圣躬载诞之初,有赤光之瑞,车服旗牲,并宜用赤。”又劝上除六官,请依汉、魏之旧。上皆从之。进位上开府,寻转司农少卿,进爵安固县公。令发丁三万,于朔方、灵武筑长城,东至黄河,西拒绥州,南至勃出岭,绵亘七百里。明年,上复令仲方发丁十五万,于朔方已东缘边险要筑数十城,以遏胡寇。
丁父艰去职。未期,起为虢州刺史。上书论取陈之策曰:
臣谨案晋太康元年岁在庚子,晋武平吴,至今开皇六年,岁次丙午,合三百七载。《春秋宝乾图》云:“王者三百年一蠲法。”今年三百之期,可谓备矣。陈氏草窃,起于丙子,至今丙午,又子午为冲,阴阳之忌。昔史赵有言曰:“陈,颛顼之族,为水,故岁在鹑火以灭。”又云:“周武王克商,封胡公满于陈。”至鲁昭公九年,陈灾,裨灶曰:“岁五及鹑火而后陈亡,楚克之。”楚,祝融之后也,为火正,故复灭陈。陈承舜后,舜承颛顼,虽太岁左行,岁星右转,鹑火之岁,陈族再亡,戊午之年,妫虞运尽。语迹虽殊,考事无别。皇朝五运相承,感火德而王,国号为隋,与楚同分。楚是火正,午为鹑火,未为鹑首,申为实沉,酉为大梁。既当周、秦、晋、赵之分,若当此分发兵,将得岁之助,以今量古,陈灭不疑。臣谓午未申酉,并是数极。盖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况主圣臣良,兵强国富,动植回心,人神叶契。陈既主昏于上,民讟于下,险无百二之固,众非九国之师。夏癸、殷辛尚不能立,独此岛夷而稽天讨!伏度朝廷自有宏谟,但刍荛所见,冀申萤爝。今唯须武昌已下,蕲、和、滁、方、吴、海等州更帖精兵,密营渡计。益、信、襄、荆、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张形势,为水战之具。蜀、汉二江,是其上流,水路冲要,必争之所。贼虽于流头、荆门、延州、公安、巴陵、隐矶、夏首、蕲口、盆城置船,然终聚汉口、峡口,以水战大决。若贼必以上流有军,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诸将即须择便横渡。如拥众自卫,上江水军鼓行以前。虽恃九江五湖之险,非德无以为固,徒有三吴、百越之兵,无恩不能自立。
上览而大悦,转基州刺史,征入朝。仲方因面陈经略,上善之,赐以御袍袴,并杂彩五百段,进位开府而遣之。及大举伐陈,以仲方为行军总管,率兵与秦王会。及陈平,坐事免。未几,复位。后数载,转会州总管。时诸羌犹未宾附,诏令仲方击之,与贼三十馀战,紫祖、四邻、望方、涉题、干碉、小铁围山、白男王、弱水等诸部悉平。赐奴婢一百三十口,黄金三十斤,杂物称是。
仁寿初,授代州总管,在职数年,被征入朝。会上崩,汉王谅馀党据吕州不下,炀帝令周罗攻之,中流矢卒,乃令仲方代总其众,月馀拔之。进位大将军,拜民部尚书,寻转礼部尚书。后三载,坐事免。寻为国子祭酒,转太常卿。朝廷以其衰老,出拜上郡太守。未几,以母忧去职。岁馀,起为信都太守,上表乞骸骨,优诏许之。寻卒于家,时年七十六。子民寿,官至定陶令。
○于仲文兄凯 从父弟玺
于仲文,字次武,建平公义之兄子。父实,周大左辅、燕国公。仲文少聪敏,髫龀就学,耽阅不倦。其父异之曰:“此兒必兴吾宗矣。”九岁,尝于云阳宫见周太祖,太祖问曰:“闻兒好读书,书有何事?”仲文对曰:“资父事君,忠孝而已。”太祖甚嗟叹之。其后就博士李祥受《周易》、《三礼》。略通大义。及长,倜傥有大志,气调英拔,当时号为名公子。起家为赵王属,寻迁安固太守。有任、杜两家各失牛,后得一牛,两家俱认,州郡久不能决。益州长史韩伯俊曰:“于安固少聪察,可令决之。”仲文对曰:“此易解耳。”于是令二家各驱牛群至,乃放所认者,遂向任氏群中。又阴使人微伤其牛,任氏嗟惋,杜家自若。仲文于是诃诘杜氏,杜氏服罪而去。始州刺史屈突尚,宇文护之党也,先坐事下狱,无敢绳者。仲文至郡穷治,遂竟其狱。蜀中为之语曰:“明断无双有于公,不避强御有次武。”未几,征为御正下大夫,封延寿郡公,邑三千五百户。数从征伐,累勋授仪同三司。宣帝时,为东郡太守。
高祖为丞相,尉迥作乱,遣将檀让收河南之地。复使人诱致仲文,仲文拒之。迥怒其不同己,遣仪同宇文威攻之。仲文迎击,大破威众,斩首五百馀级。以功授开府。迥又遣其将宇文胄渡石济,宇文威、邹绍自白马,二道俱进,复攻仲文。贼势逾盛,人情大骇,郡人赫连僧伽、敬子哲率众应迥。仲文自度不能支,弃妻子,将六十馀骑,开城西门,溃围而遁。为贼所追,且战且行,所从骑战死者十七八。仲文仅而获免,达于京师。迥于是屠其三子一女。高祖见之,引入卧内,为之下泣。赐彩五百段,黄金二百两,进位大将军,领河南道行军总管。给以鼓吹,驰传诣洛阳发兵,以讨檀让。时韦孝宽拒迥于永桥,仲文诣孝宽有所计议。时总管宇文忻颇有自疑之心,因谓仲文曰:“公新从京师来,观执政意何如也?尉迥诚不足平,正恐事宁之后,更有藏弓之虑。”仲文惧忻生变,因谓之曰:“丞相宽仁大度,明识有馀,苟能竭诚,必心无贰。仲文在京三日,频见三善,以此为观,非寻常人也。”忻曰:“三善如何?”仲文曰:“有陈万敌者,新从贼中来,即令其弟难敌召募乡曲,从军讨贼。此其有大度一也。上士宋谦,奉使勾检,谦缘此别求他罪。丞相责之曰:‘入网者自可推求,何须别访,以亏大体。’此其不求人私二也。言及仲文妻子,未尝不潸泫。此其有仁心三也。”忻自此遂安。
仲文军至汴州之东倪坞,与迥将刘子昂、刘浴德等相遇,进击破之。军次蓼堤,去梁郡七里,让拥众数万,仲文以羸师挑战。让悉众来拒,仲文伪北,让军颇骄。于是遣精兵左右翼击之,大败让军,生获五千馀人,斩首七百级。进攻梁郡,迥守将刘子宽弃城遁走。仲文追击,擒斩数千人,子宽仅以身免。初,仲文在蓼堤,诸将皆曰:“军自远来,士马疲敝,不可决胜。”仲文令三军趣食,列阵大战。既而破贼,诸将皆请曰:“前兵疲不可交战,竟而克胜,其计安在?”仲文笑曰:“吾所部将士皆山东人,果于速进,不宜持久。乘势击之,所以制胜。”诸将皆以为非所及也。进击曹州,获迥所署刺史李仲康及上仪同房劲。檀让以馀众屯城武,别将高士儒以万人屯永昌。仲文诈移书州县曰:“大将军至,可多积粟。”让谓仲文未能卒至,方槌牛享士。仲文知其怠,选精骑袭之,一日便至,遂拔城武。迥将席毗罗,众十万,屯于沛县,将攻徐州。其妻子在金乡。仲文遣人诈为毗罗使者,谓金乡城主徐善净曰:“檀让明日午时到金乡,将宣蜀公令,赏赐将士。”金乡人谓为信然,皆喜。仲文简精兵,伪建迥旗帜,倍道而进。善净望见仲文军且至,以为檀让,乃出迎谒。仲文执之,遂取金乡。诸将多劝屠之,仲文曰:“此城是毗罗起兵之所,当宽其妻子,其兵可自归。如即屠之,彼望绝矣。”众皆称善。于是毗罗恃众来薄官军,仲文背城结阵,去军数里,设伏于麻田中。两阵才合,伏兵发,俱曳柴鼓噪,尘埃张天。毗罗军大溃,仲文乘之,贼皆投洙水而死,为之不流。获檀让,槛送京师,河南悉平。毗罗匿荥阳人家,执斩之,传首阙下。勒石纪功,树于泗上。
入朝京师,高祖引入卧内,宴享极欢。赐杂彩千馀段,妓女十人,拜柱国、河南道大行台。属高祖受禅,不行。未几,其叔父太尉翼坐事下狱,仲文亦为吏所簿,于狱中上书曰:
臣闻春生夏长,天地平分之功,子孝臣诚,人伦不易之道。曩者尉迥逆乱,所在影从。臣任处关河,地居冲要,尝胆枕戈,誓以必死。迥时购臣位大将军、邑万户。臣不顾妻子,不爱身命,冒白刃,溃重围,三男一女,相继沦没,披露肝胆,驰赴阙庭。蒙陛下授臣以高官,委臣以兵革。于时河南凶寇,狼顾鸱张,臣以羸兵八千,扫除氛昆。摧刘宽于梁郡,破檀让于蓼堤,平曹州,复东郡、安城、武定、永昌,解亳州围,殄徐州贼。席毗十万之众,一战土崩,河南蚁聚之徒,应时戡定。当群凶问鼎之际,黎元乏主之辰,臣第二叔翼先在幽州,总驭燕、赵,南邻群寇,北捍旄头,内外安抚,得免罪戾。臣第五叔智建斿黑水,与王谦为邻,式遏蛮陬,镇绥蜀道。臣兄顗作牧淮南,坐制勍敌,乘机剿定,传首京师。王谦窃据二江,叛换三蜀。臣第三叔义受脤庙庭,龚行天讨。自外父叔兄弟,皆当文武重寄,或衔命危难之间,或侍卫钩陈之侧,合门诚款,冀有可明。伏愿下泣辜之恩,降云雨之施,追草昧之始,录涓滴之功,则寒灰更然,枯骨生肉,不胜区区之至,谨冒死以闻。
上览表,并翼俱释之。
未几,诏仲文率兵屯白狼塞以备胡。明年,拜行军元帅,统十二总管以击胡。出服远镇,遇虏,破之,斩首千馀级,六畜巨万计。于是从金河出白道,遣总管辛明瑾、元滂、贺兰志、吕楚、段谐等二万人出盛乐道,趋那颉山。至护军川北,与虏相遇,可汗见仲文军容齐肃,不战而退。仲文率精骑五千,逾山追之,不及而还。上以尚书文簿繁杂,吏多奸计,令仲文勘录省中事。其所发擿甚多,上嘉其明断,厚加劳赏焉。上每忧转运不给,仲文请决渭水,开漕渠。上然之,使仲文总其事。及伐陈之役,拜行军总管,以舟师自章山出汉口。陈郢州刺史荀法尚、鲁山城主诞法澄、邓沙弥等请降,秦王俊皆令仲文以兵纳之。高智慧等作乱江南,复以行军总管讨之。时三军乏食,米粟踊贵,仲文私粜军粮,坐除名。明年,复官爵,率兵屯马邑以备胡。数旬而罢。
晋王广以仲文有将领之才,每常属意,至是奏之,乃令督晋王军府事。后突厥犯塞,晋王为元帅,以仲文将前军,大破贼而还。仁寿初,拜太子右卫率。炀帝即位,迁右翊卫大将军,参掌文武选事。从帝讨吐谷浑,进位光禄大夫,甚见亲幸。辽东之役,仲文率军指乐浪道。军次乌骨城,仲文简羸马驴数千,置于军后。既而率众东过,高丽出兵掩袭辎重,仲文回击,大破之。至鸭绿水,高丽将乙支文德诈降,来入其营。仲文先奉密旨,若遇高元及文德者,必擒之。至是,文德来,仲文将执之。时尚书右丞刘士龙为慰抚使,固止之。仲文遂舍文德。寻悔,遣人绐文德曰:“更有言议,可复来也。”文德不从,遂济。仲文选骑渡水追之,每战破贼。文德遗仲文诗曰:“神策究天文,妙算穷地理。战胜功既高,知足愿云止。”仲文答书谕之,文德烧栅而遁。时宇文述以粮尽欲还,仲文议以精锐追文德,可以有功。述固止之,仲文怒曰:“将军仗十万之众,不能破小贼,何颜以见帝!且仲文此行也,固无功矣。”述因厉声曰:“何以知无功?”仲文曰:“昔周亚夫之为将也,见天子军容不变。此决在一人,所以功成名遂。今者人各其心,何以赴敌!”初,帝以仲文有计画,令诸军咨禀节度,故有此言。由是述等不得已而从之,遂行。东至萨水,宇文述以兵馁退归,师遂败绩。帝以属吏,诸将皆委罪于仲文。帝大怒,释诸将,独系仲文。仲文忧恚发病,困笃方出之,卒于家,时年六十八。撰《汉书刊繁》三十卷、《略览》三十卷。有子九人,钦明最知名。
顗字元武,身长八尺,美须眉。周大冢宰宇文护见而器之,妻以季女。寻以父勋赐爵新野郡公,邑三千户。授大都督,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其后累以军功,授上开府,历左、右宫伯,郢州刺史。大象中,以水军总管从韦孝宽经略淮南。顗率开府元绍贵、上仪同毛猛等,以舟师自颍口入淮。陈防主潘深弃栅而走,进与孝宽攻拔寿阳。复引师围硖石,守将许约惧而降,顗乃拜东广州刺史。
尉迥之反也,时总管赵文表与顗素不协,顗将图之,因卧阁内,诈得心疾,谓左右曰:“我见两三人至我前者,辄大惊,即欲斫之,不能自制也。”其有宾客候问者,皆令去左右。顗渐称危笃,文表往候之,令从者至大门而止,文表独至顗所。顗醿然而起,抽刀斫杀之,”因唱言曰:“文表与尉迥通谋,所以斩之。”其麾下无敢动者。时高祖以尉迥未平,虑顗复生边患,因而劳勉之,即拜吴州总管。陈将钱茂和率数千人袭江阳,顗逆击走之。陈复遣将陈纪、周罗、燕合兒等袭顗,顗拒之而退,赐彩数百段。
高祖受禅,文表弟诣阙称兄无罪。上令案其事,太傅窦炽等议顗当死。上以门著勋绩,特原之,贬为开府。后袭爵燕国公,邑万六千户。寻以疾免。开皇七年,拜泽州刺史。数年,免职,卒于家。子世虔嗣。
玺字伯符。父翼,仕周为上柱国、幽州总管、任国公。高祖为丞相,尉迥作乱,遣人诱翼。翼锁其使,送之长安,高祖甚悦。及高祖受禅,翼入朝,上为之降榻,握手极欢。数日,拜为太尉。岁馀,卒,谥曰穆。
玺少有器干,仕周,起家右侍上士。寻授仪同,领右羽林,迁少胥附。武帝时,从齐王宪破齐师于洛阳,以功赐爵丰宁县子,邑五百户。寻从帝平齐,加开府,改封黎阳县公,邑千二百户,授职方中大夫。及宣帝嗣位,转右勋曹中大夫。寻领右忠义。高祖为丞相,加上开府。及受禅,进位大将军,拜汴州刺史,甚有能名。上闻而善之,优诏褒扬,赐帛百匹。寻加上大将军,进爵郡公。转邵州刺史,在州数年,甚有恩惠。后检校江陵总管,州人张愿等数十人,诣阙上表,请留玺。上嘉叹良久,令还邵州,父老相贺。寻迁洛州刺史,复为熊州刺史,并有惠政。以疾征还京师。仁寿末,卒于家,谥曰静。有子志本。
○段文振
段文振,北海期原人也。祖寿,魏沧州刺史。父威,周洮、河、甘、渭四州刺史。文振少有膂力,胆气过人,性刚直,明达时务。初为宇文护亲信,护知其有干用。擢授中外府兵曹。后武帝攻齐海昌王尉相贵于晋州,其亚将侯子钦、崔景嵩为内应。文振杖槊登城,与崔仲方等数十人先登。文振随景嵩至相贵所,拔佩刀劫之,相贵不敢动,城遂下。帝大喜,赐物千段。进拔文侯、华谷、高壁三城,皆有力焉。及攻并州,陷东门而入,齐安德王延宗惧而出降。录前后勋,将拜高秩,以谗毁获谴,因授上仪同,赐爵襄国县公,邑千户。进平鄴都,又赐绮罗二千匹。后从滕王逌击稽胡,破之。历相州别驾、扬州总管长史。入为天官都上士,从韦孝宽经略淮南。
俄而尉迥作乱,时文振老母妻子俱在鄴城,迥遣人诱之,文振不顾,归于高祖。高祖引为丞相掾,领宿卫骠骑。司马消难之奔陈也,高祖令文振安集淮南,还除卫尉少卿,兼内史侍郎。寻以行军长史从达奚震讨叛蛮,平之,加上开府。岁馀,迁鸿胪卿。卫王爽北征突厥,以文振为长史,坐勋簿不实免官。后为石、河二州刺史,甚有威惠,迁兰州总管,改封龙岗县公。突厥犯塞,以行军总管击破之,逐北至居延塞而还。九年,大举伐陈,以文振为元帅秦王司马,别领行军总管。及平江南,授扬州总管司马。寻转并州总管司马,以母忧去职。未几,起令视事,固辞不许。后数年,拜云州总管,寻为太仆卿。十九年,突厥犯塞,文振以行军总管拒之,遇达头可汗于沃野,击破之。文振先与王世积有旧,初,文振北征,世积遗以驼马。比还,世积以罪被诛,文振坐与交关,功遂不录。明年,率众出灵州道以备胡,无虏而还。越巂蛮叛,文振击平之,赐奴婢二百口。仁寿初,嘉州獠作乱,文振以行军总管讨之。引军出谷间,为贼所袭,前后阻险,不得相救,军遂大败。文振复收散兵,击其不意,竟破之。文振性素刚直,无所降下,初,军次益州,谒蜀王秀,貌颇不恭,秀甚衔之,及此,奏文振师徒丧败。右仆射苏威与文振有隙,因而谮之,坐是除名。及秀废黜,文振上表自申理,高祖慰谕之,授大将军。寻拜灵州总管。
炀帝即位,征为兵部尚书,待遇甚重。从征吐谷浑,文振督兵屯雪山,连营三百馀里,东接杨义臣,西连张寿,合围浑主于覆袁川。以功进位右光禄大夫。帝幸江都,以文振行江都郡事。文振见高祖时容纳突厥启民居于塞内,妻以公主,赏赐重叠;及大业初,恩泽弥厚。文振以狼子野心,恐为国患,乃上表曰:“臣闻古者远不间近,夷不乱华,周宣外攘戎狄,秦帝筑城万里,盖远图良算,弗可忘也。窃见国家容受启民,资其兵食,假以地利。如臣愚计,窃又未安。何则?夷狄之性,无亲而贪,弱则归投,强则反噬,盖其本心也。臣学非博览,不能远见,且闻晋朝刘曜,梁代侯景,近事之验,众所共知。以臣量之,必为国患。如臣之计,以时喻遣,令出塞外。然后明设烽候,缘边镇防,务令严重,此乃万岁之长策也。”时兵曹郎斛斯政专掌兵事,文振知政险薄,不可委以机要,屡言于帝,帝并弗纳。
及辽东之役,授左候卫大将军,出南苏道。在道疾笃,上表曰:“臣以庸微,幸逢圣世,滥蒙奖擢,荣冠侪伍。而智能无取,叨窃已多,言念国恩,用忘寝食。常思效其鸣吠,以报万分,而摄养乖方,疾患遂笃。抱此深愧,永归泉壤,不胜馀恨,轻陈管穴。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万乘。但夷狄多诈,深须防拟,口陈降款,心怀背叛,诡伏多端,勿得便受。水潦方降,不可淹迟,唯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若倾其本根,馀城自克。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又竭,强敌在前,靺轲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后数日,卒于师。帝省表,悲叹久之,赠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北平侯,谥曰襄。赐物一千段,粟麦二千石,威仪鼓吹,送至墓所。有子十人。
长子诠,官至武牙郎将。次纶,少以侠气闻。文振弟文操,大业中,为武贲郎将,性甚刚严。帝令督秘书省学士。时学士颇存儒雅,文操辄鞭挞之,前后或至千数,时议者鄙之。
史臣曰:仲方兼资文武,雅有筹算,伐陈之策,信为深远矣。声绩克举,夫岂徒言哉!仲文博涉书记,以英略自许,尉迥之乱,遂立功名。自兹厥后,屡当推毂。辽东之役,实丧师徒。斯乃大树将颠,盖亦非战人之罪也。文振少以胆略见重,终怀壮夫之志,时进谠言,频称谅直。其取高位厚秩,良有以也。
*********列传第二十六
○宇文述云定兴
宇文述,字伯通,代郡武川人也。本姓破野头,役属鲜卑俟豆归,后从其主为宇文氏。父盛,周上柱国。述少骁锐,便弓马。年十一时,有相者谓述曰:“公子善自爱,后当位极人臣。”周武帝时,以父军功,起家拜开府。述性恭谨沈密,周大冢宰宇文护甚爱之,以本官领护亲信。及帝亲总万机,召为左宫伯,累迁英果中大夫,赐爵博陵郡公,寻改封濮阳郡公。
高祖为丞相,尉迥作乱相州,述以行军总管率步骑三千,从韦孝宽击之。军至河阳,迥遣将李俊攻怀州,述别击俊军,破之。又与诸将击尉惇于永桥,述先锋陷阵,俘馘甚众。平尉迥,每战有功,超拜上柱国,进爵褒国公,赐缣三千匹。开皇初,拜右卫大将军。平陈之役,复以行军总管率众三万,自六合而济。时韩擒、贺若弼两军趣丹阳,述进据石头,以为声援。陈主既擒,而萧瓛、萧岩据东吴之地,拥兵拒守。述领行军总管元契、张默言等讨之,水陆兼进。落丛公燕荣以舟师自海至,亦受述节度。上下诏曰:“公鸿勋大业,名高望重,奉国之诚,久所知悉。金陵之寇,既已清荡,而吴会之地,东路为遥,萧岩、萧瓛,并在其处。公率将戎旅,抚慰彼方,振扬国威,宣布朝化。以公明略,乘胜而往,风行电扫,自当稽服。若使干戈不用,黎庶获安,方副朕怀,公之力也。”陈永新侯陈君范自晋陵奔瓛,并军合势。见述军且至,瓛惧,立栅于晋陵城东,又绝塘道,留兵拒述。瓛自义兴入太湖,图掩述后。述进破其栅,回兵击瓛,大败之,斩瓛司马曹勒叉。前军复陷吴州,瓛以馀众保包山,燕荣击破之。述进至奉公埭,萧岩、陈君范等以会稽请降。述许之,二人面缚路左,吴会悉平。以功拜一子开府,赐物三千段,拜安州总管。
时晋王广镇扬州,甚善于述,欲述近己,因奏为寿州刺史总管。王时阴有夺宗之志,请计于述,述曰:“皇太子失爱已久,令德不闻于天下。大王仁孝著称,才能盖世,数经将领,深有大功。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于大王。然废立者,国家之大事,处人父子骨肉之间,诚非易谋也。然能移主上者,唯杨素耳。素之谋者,唯其弟约。述雅知约,请朝京师,与约相见,共图废立。”晋王大悦,多赍金宝,资述入关。述数请约,盛陈器玩,与之酣暢,因而共博,每佯不胜,所赍金宝尽输之。约所得既多,稍以谢述。述因曰:“此晋王之赐,令述与公为欢乐耳。”约大惊曰:“何为者?”述因为王申意。约然其说,退言于素,素亦从之。于是素每与述谋事。晋王与述情好益密,命述子士及尚南阳公主,前后赏赐不可胜计。及晋王为皇太子,以述为左卫率。旧令,率官第四品,上以述素贵,遂进率品为第三,其见重如此。
炀帝嗣位,拜左卫大将军,改封许国公。大业三年,加开府仪同三司,每冬正朝会,辄给鼓吹一部。从幸榆林,时铁勒契弊歌棱攻败吐谷浑,其部携散,遂遣使请降求救。帝令述以兵屯西平之临羌城,抚纳降附。吐谷浑见述拥强兵,惧不敢降,遂西遁。述领鹰扬郎将梁元礼、张峻、崔师等追之,至曼头城,攻拔之,斩三千馀级。乘胜至赤水城,复拔之。其馀党走屯丘尼川,述进击,大破之,获其王公、尚书、将军二百人,前后虏男女四千口而还。浑主南走雪山,其故地皆空。帝大悦。明年,从帝西幸,巡至金山,登燕支,述每为斥候。时浑贼复寇张掖,进击走之。还至江都宫,敕述与苏威常典选举,参预朝政。述时贵重,委任与苏威等,其亲爱则过之。帝所得远方贡献及四时口味,辄见班赐,中使相望于道。述善于供奉,俯仰折旋,容止便辟,宿卫者咸取则焉。又有巧思,凡有所装饰,皆出人意表。数以奇服异物进献宫掖,由是帝弥悦焉。时述贵幸,言无不从,势倾朝廷。左卫将军张瑾与述连官,尝有评议,偶不中意,述张目叱之,瑾惶惧而走,文武百僚莫敢违忤。然性贪鄙,知人有珍异之物,必求取之。富商大贾及陇右诸胡子弟,述皆接以恩意,呼之为兒。由是竞加馈遗,金宝累积。后庭曳罗绮者数百,家僮千馀人,皆控良马,被服金玉。述之宠遇,当时莫与为比。
及征高丽,述为扶馀道军将。临发,帝谓述曰:“礼,七十者行役以妇人从,公宜以家累自随。古称妇人不入军,谓临战时耳。至于营垒之间,无所伤也。项籍虞姬,即其故事。”述与九军至鸭绿水,粮尽,议欲班师。诸将多异同,述又不测帝意。会乙支文德来诣其营,述先与于仲文俱奉密旨,令诱执文德。既而缓纵,文德逃归,语在《仲文传》。述内不自安,遂与诸将渡水追之。时文德见述军中多饥色,欲疲述众,每斗便北。述一日之中七战皆捷,既恃骤胜,又内逼群议,于是遂进,东济萨水,去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文德复遣使伪降,请述曰:“若旋师者,当奉高元朝行在所。”述见士卒疲敝,不可复战,又平壤险固,卒难致力,遂因其诈而还。众半济,贼击后军,于是大溃,不可禁止,九军败绩,一日一夜,还至鸭绿水,行四百五十里。初,渡辽九军三十万五千人,及还至辽东城,唯二千七百人。帝大怒,以述等属吏。至东都,除名为民。明年,帝有事辽东,复述官爵,待之如初。从至辽东,与将军杨义臣率兵复临鸭绿水。会杨玄感作乱,帝召述班师,令驰驿赴河阳,发诸郡兵以讨玄感。时玄感逼东都,闻述军将至,惧而西遁,将图关中。述与刑部尚书卫玄、左御卫将军来护兒、武卫将军屈突通等蹑之。至阌乡皇天原,与玄感相及。述与来护兒列阵当其前,遣屈突通以奇兵击其后,大破之,遂斩玄感,传首行在所。赐物数千段。复从东征,至怀远而还。
突厥之围雁门,帝惧,述请溃围而出。樊子盖固谏不可,帝乃止。及围解,车驾次太原,议者多劝帝还京师,帝有难色。述因奏曰:“从官妻子多在东都,便道向洛阳,自潼关而入可也。”帝从之。是岁,至东都,述又观望帝意,劝幸江都,帝大悦。述于江都遇疾,中使相望,帝将亲临视之,群臣苦谏乃止。遂遣司宫魏氏问述曰:“必有不讳,欲何所言?”述二子化及、智及,时并得罪于家,述因奏曰:“化及臣之长子,早预籓邸,愿陛下哀怜之。”帝闻,泫然曰:“吾不忘也。”及薨,帝为之废朝,赠司徒、尚书令、十郡太守,班剑四十人,辒京车,前后部鼓吹,谥曰恭,帝令黄门侍郎裴矩祭以太牢,鸿胪监护丧事。子化及,别有传。
云定兴者,附会于述。初,定兴女为皇太子勇昭训,及勇废,除名配少府。定兴先得昭训明珠络帐,私赂于述,自是数共交游。定兴每时节必有赂遗,并以音乐干述。述素好著奇服,炫耀时人。定兴为制马鞯,于后角上缺方三寸,以露白色。世轻薄者争放学之,谓为许公缺势。又遇天寒,定兴曰:“入内宿卫,必当耳冷。”述曰:“然。”乃制裌头巾,令深袙耳。又学之,名为许公袙势。述大悦曰:“云兄所作,必能变俗。我闻作事可法,故不虚也。”后帝将事四夷,大造兵器,述荐之,因敕少府工匠并取其节度。述欲为之求官,谓定兴曰:“兄所制器仗并合上心,而不得官者,为长宁兄弟犹未死耳。”定兴曰:“此无用物,何不劝上杀之。”述因奏曰:“房陵诸子,年并成立。今欲动兵征讨,若将从驾,则守掌为难;若留一处,又恐不可。进退无用,请早处分。”帝从之,因鸩杀长宁,又遣以下七弟分配岭表,仍遣间使于路尽杀之。五年,大阅军实,帝称甲仗为佳。述奏曰:”并云定兴之功也。”擢授少府丞。寻代何稠为少监,转卫尉少卿,迁左御卫将军,仍知少府事。十一年,授左屯卫大将军。
凡述所荐达,皆至大官。赵行枢以太常乐户,家财亿计,述谓为兄,多受其贿。称其骁勇,起家为折冲郎将。
○郭衍
郭衍,字彦文,自云太原介休人也。父以舍人从魏武帝入关,其后官至侍中。衍少骁武,善骑射。周陈王纯引为左右,累迁大都督。时齐氏未平,衍奉诏于天水募人,以镇东境,得乐徙千馀家,屯于陕城。拜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每有寇至,辄率所领御之,一岁数告捷,颇为齐人所惮。王益亲任之。建德中,周武帝出幸云阳,衍朝于行所,时议欲伐齐,衍请为前锋。攻河阴城,授仪同大将军。武帝围晋州,虑齐兵来援,令衍从陈王守千里径。又从武帝与齐主大战于晋州,追齐师至高壁,败之。仍从平并州,以功加授开府,封武强县公,邑一千二百户,赐姓叱罗氏。宣政元年,为右中军熊渠中大夫。
尉迥之起逆,从韦孝宽战于武陟,进战于相州。先是,迥遣弟子勤为青州总管,率青、齐之众来助迥。迥败,勤与迥子惇、祐等欲东奔青州。衍将精骑一千追破之,执祐于阵,勤遂遁走,而惇亦逃逸。衍至济州,入据其城,又击其馀党于济北,累战破之,执送京师。超授上柱国,封武山郡公。赏物七千段。密劝高祖杀周室诸王,早行禅代。由是大被亲昵。开皇元年,敕复旧姓为郭氏。突厥犯塞,以衍为行军总管,领兵屯于平凉。数岁,虏不入。征为开漕渠大监。部率水工,凿渠引渭水,经大兴城北,东至于潼关,漕运四百馀里。关内赖之,名之曰富民渠。五年,授瀛州刺史。遇秋霖大水,其属县多漂没,民皆上高树,依大家。衍亲备船伐,并赍粮拯救之,民多获济。衍先开仓赈恤,后始闻奏。上大善之,选授朔州总管。所部有恆安镇,北接蕃境,常劳转运。衍乃选沃饶地,置屯田,岁剩粟万馀石,民免转输之劳。又筑桑乾镇,皆称旨。十年,从晋王广出镇扬州。遇江表构逆,命衍为总管,领精锐万人先屯京口。于贵洲南与贼战,败之,生擒魁帅,大获舟楫粮储,以充军实,乃讨东阳、永嘉、宣城、黟、歙诸洞,尽平之。授蒋州刺史。
衍临下甚踞,事上奸谄。晋王爱昵之,宴赐隆厚。迁洪州总管。王有夺宗之谋,托衍心腹,遣宇文述以情告之。衍大喜曰:“若所谋事果,自可为皇太子。如其不谐,亦须据淮海,复梁、陈之旧。副君酒客,其如我何?”王因召衍,阴共计议。又恐人疑无故来往,托以衍妻患瘿,王妃萧氏有术能疗之。以状奏高祖,高祖听衍共妻向江都,往来无度。衍又诈称桂州俚反,王乃奏衍行兵讨之。由是大修甲仗,阴养士卒。及王入为太子,征授左监门率,转左宗卫率。高祖于仁寿宫将大渐,太子与杨素矫诏,令衍、宇文述领东宫兵,帖上台宿卫,门禁并由之。及上崩,汉王起逆,而京师空虚,使衍驰还,总兵居守。大业元年,拜左武卫大将军。帝幸江都,令衍统左军,改授光禄大夫。又从讨吐谷浑,出金山道,纳绛二万馀户。衍能揣上意,阿谀顺旨。帝每谓人曰:“唯有郭衍,心与朕同。”又尝劝帝取乐,五日一视事,无得效高祖空自劬劳。帝从之,益称其孝顺。初,新令行,衍封爵从例除。六年,以恩幸封真定侯。七年,从往江都,卒。赠左卫大将军,赗赐甚厚,谥曰襄。长子臻,武牙郎将。次子嗣本,孝昌县令。
史臣曰:謇謇匪躬,为臣之高节,和而不同,事君之常道。宇文述、郭衍以水济水,如脂如韦,便辟足恭,柔颜取悦。君所谓可,亦曰可焉,君所谓不,亦曰不焉。无所是非,不能轻重,默默苟容,偷安高位,甘素餐之责,受彼己之讥。此固君子所不为,亦丘明之深耻也。
*********列传第二十七
○王韶
王韶,字子相,自云太原晋阳人也,世居京兆。祖谐,原州刺史。父谅,早卒。韶幼而方雅,颇好奇节,有识者异之。在周累以军功官至车骑大将军、议同三司。复转军正。武帝既拔晋州,意欲班师,韶谏曰:“齐失纪纲,于兹累世,天奖王室,一战而扼其喉。加以主昏于上,民惧于下,取乱侮亡,正在今日。方欲释之而去,以臣愚固,深所未解,愿陛下图之。”帝大悦,赐缣一百匹。及平齐氏,以功进位开府,封晋阳县公,邑五百户,赐口马杂畜以万计。迁内史中大夫。宣帝即位,拜丰州刺史,改封昌乐县公。高祖受禅,进爵项城郡公,邑二千户。转灵州刺史,加位大将军。
晋王广之镇并州也,除行台右仆射,赐彩五百匹。韶性刚直,王甚惮之,每事谘询,不致违于法度。韶尝奉使检行长城,其后王穿池起三山,韶既还,自锁而谏,王谢而罢之。高祖闻而嘉叹,赐金百两,并后宫四人。平陈之役,以本官为元帅府司马,帅师趣河阳,与大军会。既至寿阳,与高颎支度军机,无所壅滞。及克金陵,韶即镇焉。晋王广班师,留韶于石头防遏,委以后事,几岁余。征还,高祖谓公卿曰:“晋王以幼稚出籓,遂能克平吴、越,绥静江湖,子相之力也。”于是进位柱国,赐奴婢三百口,绵绢五千段。
开皇十一年,上幸并州,以其称职,特加劳勉。其后,上谓韶曰:“自朕至此,公须鬓渐白,无乃忧劳所致?柱石之望,唯在于公,努力勉之!”韶辞谢曰:“臣比衰暮,殊不解作官人。”高祖曰:“是何意也?不解者,是未用心耳。”韶对曰:“臣昔在昏季,犹且用心,况逢明圣,敢不罄竭!但神化精微,非驽蹇所逮。加以今年六十有六,桑榆云晚,比于畴昔,昏忘又多。岂敢自宽,以速身累,恐以衰暮,亏紊朝纲耳。”上劳而遣之。秦王俊为并州总管,仍为长史。岁馀,驰驿入京,劳敝而卒,时年六十八。高祖甚伤惜之,谓秦王使者曰:“语尔王,我前令子相缓来,如何乃遣驰驿?杀我子相,岂不由汝邪?”言甚凄怆。使有司为之立宅,曰:“往者何用宅为,但以表我深心耳。”又曰:“子相受我委寄,十有馀年,终始不易,宠章未极,舍我而死乎!”发言流涕。因命取子相封事数十纸,传示群臣。上曰:“其直言匡正,裨益甚多,吾每披寻,未尝释手。”炀帝即位,追赠司徒、尚书令、灵豳等十州刺史、魏国公。子士隆嗣。
士隆略知书计,尤便弓马,慷慨有父风。大业之世,颇见亲重,官至备身将军,改封耿公。数令讨击山贼,往往有捷。越王侗称帝,士隆率数千兵自江、淮而至。会王世充僭号,甚礼重之,署尚书右仆射。士隆忧愤,疽发背卒。
○元岩
元岩,字君山,河南洛阳人也。父祯,魏敷州刺史。岩好读书,不治章句,刚鲠有器局,以名节自许,少与渤海高颎、太原王韶同志友善。仕周,释褐宣威将军、武贲给事。大冢宰宇文护见而器之,以为中外记室。累迁内史中大夫,昌国县伯。宣帝嗣位,为政昏暴,京兆郡丞乐运乃舆榇诣朝堂,陈帝八失,言甚切至。帝大怒,将戮之。朝臣皆恐惧,莫有救者。岩谓人曰:“臧洪同日,尚可俱死,其况比干乎!若乐运不免,吾将与之俱毙。”诣阁请见,言于帝曰:“乐运知书奏必死,所以不顾身命者,欲取后世之名。陛下若杀之,乃成其名,落其术内耳。不如劳而遣之,以广圣度。”运因获免。后帝将诛乌丸轨,岩不肯署诏。御正颜之仪切谏不入,岩进继之,脱巾顿颡,三拜三进。帝曰:“汝欲党乌丸轨邪?”岩曰:“臣非党轨,正恐滥诛失天下之望。”帝怒,使阉竖搏其面,遂废于家。
高祖为丞相,加位开府、民部中大夫。及受禅,拜兵部尚书,进爵平昌郡公,邑二千户。岩性严重,明达世务,每有奏议,侃然正色,庭诤面折,无所回避。上及公卿,皆敬惮之。时高祖初即位,每惩周代诸侯微弱,以致灭亡,由是分王诸子,权侔王室,以为磐石之固,遣晋王广镇并州,蜀王秀镇益州。二王年并幼稚,于是盛选贞良有重望者为之僚佐。于时岩与王韶俱以骨鲠知名,物议称二人才具侔于高颎,由是拜岩为益州总管长史,韶为河北道行台右仆射。高祖谓之曰:“公宰相大器,今屈辅我兒,如曹参相齐之意也。”及岩到官,法令明肃,吏民称焉。蜀王性好奢侈,尝欲取獠口以为阉人,又欲生剖死囚,取胆为药。岩皆不奉教,排阁切谏,王辄谢而止,惮岩为人,每循法度。蜀中狱讼,岩所裁断,莫不悦服。其有得罪者,相谓曰:“平昌公与吾罪,吾何怨焉。”上甚嘉之,赏赐优洽。十三年,卒官,上悼惜久之。益州父老,莫不殒涕,于今思之。岩卒之後,蜀王竟行其志,渐致非法,造浑天仪、司南车、记里鼓,凡所被服,拟于天子。又共妃出猎,以弹弹人,多捕山獠,以充宦者。僚佐无能谏止。及秀得罪,上曰:“元岩若在,吾兒岂有是乎!”子弘嗣。仕历给事郎、司朝谒者、北平通守。
○刘行本
刘行本,沛人也。父瑰,仕梁,历职清显。行本起家武陵国常侍。遇萧修以梁州北附,遂与叔父璠同归于周,寓居京兆之新丰。每以讽读为事,精力忘疲,虽衣食乏绝,晏如也。性刚烈,有不可夺之志。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中外府记室。武帝亲总万机,转御正中士,兼领起居注。累迁掌朝下大夫。周代故事,天子临轩,掌朝典笔砚,持至御坐,则承御大夫取以进之。及行本为掌朝,将进笔于帝,承御复欲取之。行本抗声谓承御曰:“笔不可得。”帝惊视问之,行本言于帝曰:“臣闻设官分职,各有司存。臣既不得佩承御刀,承御亦焉得取臣笔。”帝曰:“然。”因令二司各行所职。及宣帝嗣位,多失德,行本切谏忤旨,出为河内太守。
高祖为丞相,尉迥作乱,进攻怀州。行本率吏民拒之,拜仪同,赐爵文安县子。及践阼,征拜谏议大夫,检校治书侍御史。未几,迁黄门侍郎。上尝怒一郎,于殿前笞之。行本进曰:“此人素清,其过又小,愿陛下少宽假之。”上不顾。行本于是正当上前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臣左右。臣言若是,陛下安得不听?臣言若非,当致之于理,以明国法,岂得轻臣而不顾也!臣所言非私。”因置笏于地而退,上敛容谢之,遂原所笞者。于时天下大同,四夷内附,行本以党项羌密迩封域,最为后服,上表劾其使者曰:“臣闻南蛮遵校尉之统,西域仰都护之威。比见西羌鼠窃狗盗,不父不子,无君无臣,异类殊方,于斯为下。不悟羁縻之惠,讵知含养之恩,狼戾为心,独乖正朔。使人近至,请付推科。”上奇其志焉。雍州别驾元肇言于上曰:“有一州吏,受人馈钱三百文,依律合杖一百。然臣下车之始,与其为约。此吏故违,请加徒一年。”行本驳之曰:“律令之行,并发明诏,与民约束。今肇乃敢重其教命,轻忽宪章。欲申己言之必行,忘朝廷之大信,亏法取威,非人臣之礼。”上嘉之,赐绢百匹。
在职数年,拜太子左庶子,领治书如故。皇太子虚襟敬惮。时唐令则亦为左庶子,太子昵狎之,每令以弦歌教内人。行本责之曰:“庶子当匡太子以正道,何有嬖昵房帷之间哉!”令则甚惭而不能改。时沛国刘臻、平原明克让、魏郡陆爽并以文学为太子所亲。行本怒其不能调护,每谓三人曰:“卿等正解读书耳。”时左卫率长史夏侯福为太子所昵,尝于阁内与太子戏。福大笑,声闻于外。行本时在阁下闻之,待其出,行本数之曰:“殿下宽容,赐汝颜色。汝何物小人,敢为亵慢!”因付执法者治之。数日,太子为福致请,乃释之。太子尝得良马,令福乘而观之。太子甚悦,因欲令行本复乘之。行本不从,正色而进曰:“至尊置臣于庶子之位者,欲令辅导殿下以正道,非为殿下作弄臣也。”太子惭而止。复以本官领大兴令,权贵惮其方直,无敢至门者。由是请托路绝,法令清简,吏民怀之。未几,卒官,上甚伤惜之。及太子废,上曰:“嗟乎!若使刘行本在,勇当不及于此。”无子。
○梁毗
梁毗,字景和,安定乌氏人也。祖越,魏泾、豫、洛三州刺史,郃阳县公。父茂,周沧、兗二州刺史。毗性刚謇,颇有学涉。周武帝时,举明经,累迁布宪下大夫。平齐之役,以毗为行军总管长史,克并州,毗有力焉。除为别驾,加仪同三司。宣政中,封易阳县子,邑四百户。迁武藏大夫。高祖受禅,进爵为侯。开皇初,置御史官,朝廷以毗鲠正,拜治书侍御史,名为称职。寻转大兴令,迁雍州赞治。毗既出宪司,复典京邑,直道而行,无所回避,颇失权贵心,由是出为西宁州刺史,改封邯郸县侯。在州十一年。先是,蛮夷酋长皆服金冠,以金多者为豪俊,由此递相陵夺,每寻干戈,边境略无宁岁。毗患之。后因诸酋长相率以金遗毗,于是置金坐侧,对之恸哭而谓之曰:“此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汝等以此相灭,不可胜数。今将此来,欲杀我邪?”一无所纳,悉以还之。于是蛮夷感悟,遂不相攻击。高祖闻而善之,征为散骑常侍、大理卿。处法平允,时入称之。岁馀,进位上开府。
毗见左仆射杨素贵宠擅权,百僚震慑,恐为国患,因上封事曰:“臣闻臣无有作威福。臣之作威福,其害乎而家,凶乎而国。窃见左仆射、越国公素,幸遇愈重,权势日隆,搢绅之徒,属其视听。忤意者严霜夏零,阿旨者膏雨冬澍,荣枯由其脣吻,废兴候其指麾。所私皆非忠谠,所进咸是亲戚,子弟布列,兼州连县。天下无事,容息异图,四海稍虞,必为祸始。夫奸臣擅命,有渐而来。王莽资之于积年,桓玄基之于易世,而卒殄汉祀,终倾晋祚。季孙专鲁,田氏篡齐,皆载典诰,非臣臆说。陛下若以素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伏愿揆鉴古今,量为外置,俾洪基永固,率土幸甚。轻犯天颜,伏听斧钅质。”高祖大怒,命有司禁止,亲自诘之。毗极言曰:“素既擅权宠,作威作福,将领之处,杀戮无道。又太子及蜀王罪废之日,百僚无不震悚,惟素扬眉奋肘,喜见容色,利国家有事以为身幸。”毗发言謇謇,有诚亮之节,高祖无以屈也,乃释之。素自此恩宠渐衰。但素任寄隆重,多所折挫,当时朝士无不慑伏,莫有敢与相是非。辞气不挠者,独毗与柳彧及尚书右丞李纲而已。后上不复专委于素,盖由察毗之言也。
炀帝即位,迁刑部尚书,并摄御史大夫事。奏劾宇文述私役部兵,帝议免述罪,毗固诤,因忤旨,遂令张衡代为大夫。毗忧愤,数月而卒。帝令吏部尚书牛弘吊之,赠缣五百匹。
子敬真,大业之世,为大理司直。时帝欲成光禄大夫鱼俱罗之罪,令敬直治其狱,遂希旨陷之极刑。未几,敬真有疾,见俱罗为之厉,数日而死。
○柳彧
柳彧,字幼文,河东解人也。七世祖卓,随晋南迁,寓居襄阳。父仲礼,为梁将,败归周,复家本土。彧少好学,颇涉经史。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中外府记室,久而出为宁州总管掾。武帝亲总万机,彧诣阙求试。帝异之,以为司武中士。转郑令。平齐之后,帝大赏从官,留京者不预。彧上表曰:“今太平告始,信赏宜明,酬勋报劳,务先有本。屠城破邑,出自圣规,斩将搴旗,必由神略。若负戈擐甲,征扞劬劳,至于镇抚国家,宿卫为重。俱禀成算,非专己能,留从事同,功劳须等。皇太子以下,实有守宗庙之功。昔萧何留守,茅土先于平阳,穆之居中,没后犹蒙优策。不胜管见,奉表以闻。”于是留守并加泛级。
高祖受禅,累迁尚书虞部侍郎,以母忧去职。未几,起为屯田侍郎,固让弗许。时制三品已上,门皆列戟。左仆射高颎子弘德封应国公,申牒请戟。彧判曰:“仆射之子更不异居,父之戟槊已列门外。尊有压卑之义,子有避父之礼,岂容外门既设,内閤又施!”事竟不行,颎闻而叹伏。后迁治书侍御史,当朝正色,甚为百僚之所敬惮。上嘉其婞直,谓彧曰:“大丈夫当立名于世,无容容而已。”赐钱十万,米百石。
于时刺史多任武将,类不称职。彧上表曰:“方今天下太平,四海清谧,共治百姓,须任其才。昔汉光武一代明哲,起自布衣,备知情伪,与二十八将披荆棘,定天下,及功成之后,无所职任。伏见诏书,以上柱国和干子为杞州刺史,其人年垂八十,钟鸣漏尽。前任赵州,暗于职务,政由群小,贿赂公行,百姓吁嗟,歌谣满道。乃云:‘老禾不早杀,馀种秽良田。’古人有云:‘耕当问奴,织当问婢。’此言各有所能也。干子弓马武用,是其所长,治民莅职,非其所解。至尊思治,无忘寝兴,如谓优老尚年,自可厚赐金帛,若令刺举,所损殊大。臣死而后已,敢不竭诚。”上善之,干子竟免。有应州刺史唐君明,居母丧,娶雍州长史库狄士文之从父妹。彧劾之曰:“臣闻天地之位既分,夫妇之礼斯著,君亲之义生焉,尊卑之教攸设。是以孝惟行本,礼实身基,自国刑家,率由斯道。窃以爱敬之情,因心至切,丧纪之重,人伦所先。君明钻燧虽改,在文无变,忽劬劳之痛,成宴尔之亲,冒此苴缞,命彼褕翟。不义不昵,《春秋》载其将亡,无礼无仪,诗人欲其遄死。士文赞务神州,名位通显,整齐风教,四方是则,弃二姓之重匹,违六礼之轨仪。请禁锢终身,以惩风俗。”二人竟坐得罪。隋承丧乱之后,风俗颓坏,彧多所矫正,上甚嘉之。又见上勤于听受,百僚奏请,多有烦碎,因上疏谏曰:“臣闻自古圣帝,莫过唐、虞,象地则天,布政施化,不为丛脞,是谓钦明。语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故知人君出令,诫在烦数。是以舜任五臣,尧咨四岳,设官分职,各有司存,垂拱无为,天下以治。所谓劳于求贤,逸于任使。又云:‘天子穆穆,诸侯皇皇。’此言君臣上下,体裁有别。比见四海一家,万机务广,事无大小,咸关圣听。陛下留心治道,无惮疲劳,亦由群官惧罪,不能自决,取判天旨。闻奏过多,乃至营造细小之事,出给轻微之物,一日之内,酬答百司,至乃日旰忘食,夜分未寝,动以文簿,忧劳圣躬。伏愿思臣至言,少减烦务,以怡神为意,以养性为怀,思武王安乐之义,念文王勤忧之理。若其经国大事,非臣下裁断者,伏愿详决,自馀细务,责成所司,则圣体尽无疆之寿,臣下蒙覆育之赐也。”上览而嘉之。后以忤旨免。未几,复令视事,因谓彧曰:“无改尔心。”以其家贫,敕有司为之筑宅。因曰:“柳彧正直士,国之宝也。”其见重如此。
右仆射杨素当途显贵,百僚慑惮,无敢忤者。尝以少谴,敕送南台。素恃贵,坐彧床。彧从外来,见素如此,于阶下端笏整容谓素曰:“奉敕治公之罪。”素遽下。彧据案而坐,立素于庭,辨诘事状。素由是衔之。彧时方为上所信任,故素未有以中之。
彧见近代以来,都邑百姓每至正月十五日,作角抵之戏,递相夸竞,至于糜费财力,上奏请禁绝之,曰:“臣闻昔者明王训民治国,率履法度,动由礼典。非法不服,非道不行。道路不同,男女有别,防其邪僻,纳诸轨度。窃见京邑,爰及外州,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诡状异形。以秽嫚为欢娱,用鄙亵为笑乐,内外共观,曾不相避。高棚跨路,广幕陵云,袨服靓妆,车马填噎。肴醑肆陈,丝竹繁会,竭赀破产,竟此一时。尽室并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秽行因此而生,盗贼由斯而起。浸以成俗,实有由来,因循敝风,曾无先觉。非益于化,实损于民。请颁行天下,并即禁断。康哉《雅》、《颂》,足美盛德之形容,鼓腹行歌,自表无为之至乐。敢有犯者,请以故违敕论。”诏可其奏。是岁,持节巡省河北五十二州,奏免长吏赃污不称职者二百馀人,州县肃然,莫不震惧。上嘉之,赐绢布二百匹、氈三十领,拜仪同三司。岁馀,加员外散骑常侍,治书如故。仁寿初,复持节巡省太原道十九州。及还,赐绢百五十匹。
彧尝得博陵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十卷,蜀王秀遣人求之。彧送之于秀,秀复赐彧奴婢十口。及秀得罪,杨素奏彧以内臣交通诸侯,除名为民,配戍怀远镇。行达高阳,有诏征还。至晋阳,值汉王谅作乱,遣使驰召彧,将与计事。彧为使所逼,初不知谅反,将入城而谅反形已露。彧度不得免,遂诈中恶不食,自称危笃。谅怒,囚之。及谅败,杨素奏彧心怀两端,以候事变,迹虽不反,心实同逆,坐徙敦煌。杨素卒后,乃自申理,有诏征还京师,卒于道。有子绍,为介休令。
○赵绰
赵绰,河东人也,性质直刚毅。在周初为天官府史,以恭谨恪勤,擢授夏官府下士。稍以明干见知,累转内史中士。父艰去职,哀毁骨立,世称其孝。既免丧,又为掌教中士。高祖为丞相,知其清正,引为录事参军。寻迁掌朝大夫,从行军总管是云晖击叛蛮,以功拜仪同,赐物千段。高祖受禅,授大理丞。处法平允,考绩连最,转大理正。寻迁尚书都官侍郎,未几转刑部侍郎。治梁士彦等狱,赐物三百段,奴婢十口,马二十匹。每有奏谳,正色侃然,上嘉之,渐见亲重。上以盗贼不禁,将重其法。绰进谏曰:“陛下行尧、舜之道,多存宽宥。况律者天下之大信,其可失乎!”上忻然纳之,因谓绰曰:“若更有闻见,宜数陈之也。”迁大理少卿。故陈将萧摩诃,其子世略在江南作乱,摩诃当从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为!以其名将之子,为人所逼耳。”因赦摩诃。绰固谏不可,上不能夺,欲绰去而赦之,固命绰退食。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朝。”上曰:“大理其为朕特赦摩诃也。”因命左右释之。刑部侍郎辛亶,尝衣绯衤军,俗云利于官,上以为厌蛊,将斩之。绰曰:“据法不当死,臣不敢奉诏。”上怒甚,谓绰曰:“卿惜辛亶而不自惜也?”命左仆射高颎将绰斩之,绰曰:“陛下宁可杀臣,不得杀辛亶。”至朝堂,解衣当斩,上使人谓绰曰:“竟何如?”对曰:“执法一心,不敢惜死。”上拂衣而入,良久乃释之。明日,谢绰,劳勉之,赐物三百段。时上禁行恶钱,有二人在市,以恶钱易好者,武候执以闻,上令悉斩之。绰进谏曰:“此人坐当杖,杀之非法。”上曰:“不关卿事。”绰曰:“陛下不以臣愚暗,置在法司,欲妄杀人,岂得不关臣事?”上曰:“撼大木不动者,当退。”对曰:“臣望感天心,何论动木!”上复曰:“啜羹者,热则置之。天子之威,欲相挫耶?”绰拜而益前,诃之不肯退。上遂入。治书侍御史柳彧复上奏切谏,上乃止。上以绰有诚直之心,每引入閤中,或遇上与皇后同榻,即呼绰坐,评论得失。前后赏赐万计。其后进位开府,赠其父为蔡州刺史。时河东薛胄为大理卿,俱名平恕。然胄断狱以情,而绰守法,俱为称职。上每谓绰曰:“朕于卿无所爱惜,但卿骨相不当贵耳。”仁寿中卒官,时年六十三。上为之流涕,中使吊祭,鸿胪监护丧事。有二子,元方、元袭。
○裴肃
裴肃,字神封,河东闻喜人也。父侠,周民部大夫。肃少刚正有局度,少与安定梁毗同志友善。仕周,释褐给事中士,累迁御正下大夫。以行军长史从韦孝宽征淮南。属高祖为丞相,肃闻而叹曰:“武帝以雄才定六合,坟土未干,而一朝迁革,岂天道欤!”高祖闻之,甚不悦,由是废于家。开皇五年,授膳部侍郎。后二岁,迁朔州总管长史,转贝州长史,俱有能名。仁寿中,肃见皇太子勇、蜀王秀、左仆射高颎俱废黜,遣使上书曰:“臣闻事君之道,有犯无隐,愚情所怀,敢不闻奏。窃见高颎以天挺良才,元勋佐命,陛下光宠,亦已优隆。但鬼瞰高明,世疵俊异,侧目求其长短者,岂可胜道哉!愿陛下录其大功,忘其小过。臣又闻之,古先圣帝,教而不诛,陛下至慈,度越前圣。二庶人得罪已久,宁无革心?愿陛下弘君父之慈,顾天性之义,各封小国,观其所为。若能迁善,渐更增益,如或不悛,贬削非晚。今者自新之路永绝,愧悔之心莫见,岂不哀哉!”书奏,上谓杨素曰:“裴肃忧我家事,此亦至诚也。”于是征肃入朝。皇太子闻之,谓左庶子张衡曰:“使勇自新,欲何为也?”衡曰:“观肃之意,欲令如吴太伯、汉东海王耳。”皇太子甚不悦。顷之,肃至京师,见上于含章殿,上谓肃曰:“吾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后宫宠幸,不过数人,自勇以下,并皆同母,非为憎爱,轻事废立。”因言勇不可复收之意。既而罢遣之。未几,上崩。炀帝嗣位,不得调者久之,肃亦杜门不出。后执政者以岭表荒遐,遂希旨授肃永平郡丞,甚得民夷心。岁馀,卒,时年六十二。夷、獠思之,为立庙于鄣江之浦。有子尚贤。
史臣曰:猛兽之处山林,藜藿为之不采;正臣之立朝廷,奸邪为之折谋。皆志在匪躬,义形于色,岂惟纲纪由其隆替,抑亦社稷系以存亡者也。晋、蜀二王,帝之爱子,擅以权宠,莫拘宪令,求其恭肃,不亦难乎!元岩、王韶,任当彼相,并见严惮,莫敢为非,謇谔之风,有足称矣。行本正色于房陵,梁毗抗言于杨素,直辞鲠气,懔焉可想。赵绰之居大理,囹圄无冤,柳彧之处宪台,奸邪自肃。然不畏强御,梁毗其有焉,邦之司直,行本、柳彧近之矣。裴肃朝不坐,宴不预,忠诚慷慨,犯忤龙鳞,固知嫠妇忧宗周之亡,处女悲太子之少,非徒语也。方诸前载,有阎纂之风焉。
*********列传第二十八
○樊子盖
樊子盖,字华宗,庐江人也。祖道则,梁越州刺史。父儒,侯景之乱奔于齐,官至仁州刺史。子盖解褐武兴王行参军,出为慎县令,东汝、北陈二郡太守,员外散骑常侍,封富阳县侯,邑五百户。周武帝平齐,授仪同三司,治郢州刺史。高祖受禅,以仪同领乡兵,后除枞阳太守。平陈之役,以功加上开府,改封上蔡县伯,食邑七百户,赐物三千段,粟九千斛。拜辰州刺史,俄转嵩州刺史。母忧去职。未几,起授齐州刺史,固让,不许。其年,转循州总管,许以便宜从事。十八年入朝,奏岭南地图,赐以良马杂物,加统四州,令还任所,遣光禄少卿柳謇之饯于霸上。
炀帝即位,征还京师,转凉州刺史。子盖言于帝曰:“臣一居岭表,十载于兹,犬马之情,不胜恋恋。愿趋走阙庭,万死无恨。”帝赐物三百段,慰谕遣之,授银青光禄大夫、武威太守,以善政闻。大业三年入朝,帝引之内殿,特蒙褒美。乃下诏曰:“设官之道,必在用贤,安人之术,莫如善政。龚、汲振德化于前,张、杜垂清风于后,共治天下,实资良守。子盖干局通敏,操履清洁,自剖符西服,爱惠为先,抚道有方,宽猛得所。处脂膏不润其质,酌贪泉岂渝其性,故能治绩克彰,课最之首。凡厥在位,莫匪王臣,若能人思奉职,各展其效,朕将冕旒垂拱,何忧不治哉!”于是进位金紫光禄大夫,赐物千段,太守如故。五年,车驾西巡,将入吐谷浑。子盖以彼多鄣气,献青木香以御雾露。及帝还,谓之曰:“人道公清,定如此不?”子盖谢曰:“臣安敢言清,止是小心不敢纳贿耳。”由此赐之口味百馀斛,又下诏曰:“导德齐礼,实惟共治,惩恶劝善,用明黜陟。朕亲巡河右,观省人风,所历郡县,访采治绩,罕遵法度,多蹈刑网。而金紫光禄大夫、武威太守樊子盖,执操清洁,处涅不渝,立身雅正,临人以简。威惠兼举,宽猛相资,故能畏而爱之,不严斯治。实字人之盛绩,有国之良臣,宜加褒显,以弘奖励。可右光禄大夫,太守如故。”赐缣千匹,粟麦二千斛。子盖又自陈曰:“臣自南裔,即适西垂,常为外臣,未居内职。不得陪属车,奉丹陛,溘死边城,没有遗恨。惟陛下察之。”帝曰:“公侍朕则一人而已,委以西方则万人之敌,宜识此心。”六年,帝避暑陇川宫,又云欲幸河西。子盖倾望銮舆,愿巡郡境,帝知之,下诏曰:“卿夙怀恭顺,深执诚心,闻朕西巡,欣然望幸。丹款之至,甚有可嘉。宜保此纯诚,克终其美。”是岁,朝于江都宫,帝谓之曰:“富贵不还故乡,真衣绣夜行耳。”敕庐江郡设三千人会,赐米麦六千石,使谒坟墓,宴故老。当时荣之。还除民部尚书。时处罗可汗及高昌王款塞,复以子盖检校武威太守,应接二蕃。
辽东之役,征摄左武卫将军,出长岑道。后以宿卫不行。进授左光禄大夫,尚书如故。其年帝还东都,以子盖为涿郡留守。九年,车驾复幸辽东,命子盖为东都留守。属杨玄感作逆,来逼王城,子盖遣河南赞治裴弘策逆击之,返为所败,遂斩弘策以徇。国子祭酒杨汪小有不恭,子盖又将斩之。汪拜谢,顿首流血,久乃释免。于是三军莫不战栗,将吏无敢仰视。玄感每尽锐攻城,子盖徐设备御,至辄摧破,故久不能克。会来护兒等救至,玄感解去。子盖凡所诛杀者数万人。
又检校河南内史。车驾至高阳,追诣行在所。既而引见,帝逆劳之曰:“昔高祖留萧何于关西,光武委寇恂以河内,公其人也。”子盖谢曰:“臣任重器小,宁可窃譬两贤!但以陛下威灵,小盗不足除耳。”进位光禄大夫,封建安侯,尚书如故。赐缣三千匹,女乐五十人。子盖固让,优诏不许。帝顾谓子盖曰:“朕遣越王留守东都,示以皇枝盘石;社稷大事,终以委公。特宜持重,戈甲五百人而后出,此亦勇夫重闭之义也。无赖不轨者,便诛锄之。凡可施行,无劳形迹。今为公别造玉麟符,以代铜兽。”又指越、代二王曰:“今以二孙委公与卫文升耳。宜选贞良宿德有方幅者教习之。动静之节,宜思其可。”于是赐以良田、甲第。十年冬,车驾还东都,帝谓子盖曰:“玄感之反,神明故以彰公赤心耳。析珪进爵,宜有令谟。”是日下诏,进爵为济公,言其功济天下,特为立名,无此郡国也。赐缣三千匹,奴婢二十口。后与苏威、宇文述陪宴积翠亭,帝亲以金杯属子盖酒,曰:“良算嘉谋,俟公后动,即以此杯赐公,用为永年之瑞。”并绮罗百匹。
十一年,从驾汾阳宫。至于雁门,车驾为突厥所围,频战不利。帝欲以精骑溃围而出,子盖谏曰:“陛下万乘之主,岂宜轻脱,一朝狼狈,虽悔不追。未若守城以挫其锐,四面征兵,可立而待。陛下亦何所虑,乃欲身自突围!”因垂泣,“愿暂停辽东之役,以慰众望。圣躬亲出慰抚,厚为勋格,人心自奋,不足为忧。”帝从之。其后援兵稍至,虏乃引去。纳言苏威追论勋格太重,宜在斟酌。子盖执奏不宜失信。帝曰:“公欲收物情邪?”子盖默然不敢对。从驾还东都。时绛郡贼敬槃陀、柴保昌等阻兵数万,汾、晋苦之。诏令子盖进讨。于时人物殷阜,子盖善恶无所分别,汾水之北,村坞尽焚之。百姓大骇,相率为盗。其有归首者,无少长悉坑之。拥数万之众,经年不能破贼,有诏征还。又将兵击宜阳贼,以疾停,卒于京第,时年七十有二。上悲伤者久之,顾谓黄门侍郎裴矩曰:“子盖临终有何语?”矩对曰:“子盖病笃,深恨雁门之耻。”帝闻而叹息,令百官就吊,赐缣三百匹,米五百斛,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曰景。会葬者万馀人。武威民吏闻其死,莫不嗟痛,立碑颂德。
子盖无他权略,在军持重,未尝负败,临民明察,下莫敢欺。然严酷少恩,果于杀戮,临终之日,见断头鬼前后重沓为之厉云。
○史祥
史祥,字世休,朔方人也。父宁,周少司徒。祥少有文武才干,仕周太子车右中士,袭爵武遂县公。高祖践阼,拜仪同,领交州事,进爵阳城郡公。祥在州颇有惠政。后数年,转骠骑将军。伐陈之役,从宜阳公王世积,以舟师出九江道,先锋与陈人合战,破之,进拔江州。上闻而大悦,下诏曰:“朕以陈叔宝世为僭逆,挻虐生民,故命诸军,救彼涂炭。小寇狼狈,顾恃江湖之险,遂敢泛舟楫拟抗王师。公亲率所部,应机奋击,沉溺俘获,厥功甚茂。又闻帅旅进取江州。行军总管、襄邑公贺若弼既获京口,新义公韩擒寻克姑熟。骠骑既渡江岸,所在横行。晋王兵马即入建业,清荡吴、越,旦夕非远。骠骑高才壮志,是朕所知,善为经略,以取大赏,使富贵功名永垂竹帛也。”进位上开府。寻拜蕲州总管,未几,征拜左领左右将军。后以行军总管从晋王广击突厥于灵武,破之。迁右卫将军。
仁寿中,率兵屯弘化以备胡。炀帝时在东宫,遗祥书曰:
将军总戎塞表,胡虏清尘,秣马休兵,犹事校猎,足使李广惭勇,魏尚愧能,冠彼二贤,独在吾子。昔余滥举,推毂治兵,振皇灵于塞外,驱犬羊乎大漠。于时同行军旅,契阔戎旃,望龙城而冲冠,眄狼居而发愤。将军英图不世,猛气无前,但物不遂心,【俛从事。每一思此,我劳如何。将军宿心素志,早同胶漆,久而敬之,方成鱼水。近者陪随銮驾,言旋上京,本即述职南蕃,宣条下国,不悟皇鉴曲发,备位少阳,战战兢兢,如临冰谷。至如建节边境,征伐四方,褰帷作牧,绥抚百姓,上禀成规,下尽臣节,是所愿也,是所甘心。仰慕前修,庶得自效。谬其入守神器,元良万国,身轻负重,何以克堪!所望故人,匡其不逮。比监国多暇,养疾闲宫,厌北阁之端居,罢南皮之驰射。博望之苑,既乏名贤,飞盖之园,理乖终宴。亲朋远矣,琴书寂然,想望吾贤,疹如疾首。
祥答书曰:
行人戾止,奉所赐况,恩纪绸缪,形于文墨。不悟飞雪增冰之地,忽载三阳,毳幙韦韝之乡,俄闻九奏。精骇思越,莫知启处。祥少不学军旅,长遇升平,幸以先人绪馀,备职宿卫。惧驽蹇无致远之用,朽薄非折冲之材,岂欲追踪古人,语其优劣?曩者王师薄伐,天人受脤,绝漠扬旌,威震海外。当此之时,猛将如云,谋夫如雨。至若祥者,列于卒伍,预闻指踪之规,得免逗遛之责,循涯揣分,实为幸甚。爰以情喻雷、陈,事方刘、葛,信圣人之屈己,非庸人之拟议。何则?川泽之大,污潦攸归,松柏之高,茑萝斯托。微心眷眷,孟侯所知也。抑惟体元良之德,焕重离之晖,三善克修,万邦以正。斯固道高周诵,契叶商皓,岂在管蠡所能窥测!伏承监国多暇,养德怡神,咀嚼六经,逍遥百氏。追西园之爱客,眷南皮之出游,畴昔之恩,无忘造次。祥自忝式遏,载罹寒暑,身在边隅,情驰魏阙。每至清风夕起,朗月孤照,想鸣葭之启路,思托乘于后车。塞表京华,山川悠远,瞻望浮云,伏增潸结。
太子甚亲遇之。
炀帝即位,汉王谅发兵作乱,遣其将綦良自滏口徇黎阳,塞白马津,余公理自太行下河内。帝以祥为行军总管,军于河阴,久不得济。祥谓军吏曰:“余公理轻而无谋,才用素不足称,又新得志,谓其众可恃。恃众必骄。且河北人先不习兵,所谓拥市人而战。以吾筹之,不足图也。”乃令军中修攻具,公理使谍知之,果屯兵于河阳内城以备祥。祥于是舣船南岸,公理聚甲以当之。祥乃简精锐于下流潜渡,公理率众拒之。祥至须水,两军相对,公理未成列,祥纵击,大破之。东趣黎阳讨綦良等。良列阵以待,兵未接,良弃军而走。于是其众大溃,祥纵兵乘之,杀万余人。进位上大将军,赐缣彩七千段,女妓十人,良马二十匹。转太仆卿。帝尝赐祥诗曰:“伯煚朝寄重,夏侯亲遇深。贵耳唯闻古,贱目讵知今,早厓劲草质,久有背淮心。扫逆黎山外,振旅河之阴。功已书王府,留情《太仆箴》。”祥上表辞谢,帝降手诏曰:“昔岁劳公问罪河朔,贼尔日塞两关之路,据仓阻河,百姓胁从,人亦众矣。公竭诚奋勇,一举克定。《诗》不云乎:‘丧乱既平,既安且宁。’非英才大略,其孰能与于此邪!故聊示所怀,亦何谢也。”
寻迁鸿胪卿。时突厥启民可汗请朝,帝遣祥迎接之。从征吐谷浑,祥率众出间道击虏,破之,俘男女千馀口。赐奴婢六十人,马三百匹。进位左光禄大夫,拜左骁卫将军。及辽东之役,出蹋顿道,不利而还。由是除名为民。俄拜燕郡太守,被贼高开道所围,祥称疾不视事。及城陷,开道甚礼之。会开道与罗艺通和,送祥于涿郡,卒于途。
有子义隆,永年令。祥兄云,字世高,弟威,字世仪,并有干局。云官至莱州刺史、武平县公,威官至武贲郎将、武当县公。
○元寿
元寿,字长寿,河南洛阳人也。祖敦,魏侍中、邵陵王。父宝,周凉州刺史。寿少孤,性仁孝,九岁丧父,哀毁骨立,宗族乡党咸异之。事母以孝闻。及长,方直,颇涉经史。周武成初,封隆城县侯,邑千户,保定四年,改封仪陇县侯,授仪同三司。开皇初,议伐陈,以寿有思理,奉使于淮浦监修船舰,以强济见称。四年,参督漕渠之役,授尚书主爵侍郎。八年,从晋王伐陈,除行台左丞,兼领元帅府属。及平陈,拜尚书左丞。高祖尝出苑观射,文武并从焉。开府萧摩诃妻患且死,奏请遣子向江南收其家产,御史见而不言。寿奏劾之曰:
臣闻天道不言,功成四序,圣皇垂拱,任在百司。御史之官,义存纠察,直绳莫举,宪典谁寄?今月五日,銮舆徙跸,亲临射苑,开府仪同三司萧摩诃幸厕朝行,预观盛礼,奏称请遣子世略暂往江南重收家产。妻安遇患,弥留有日,安若长逝,世略不合此行。窃以人伦之义,伉俪为重,资爱之道,乌鸟弗亏。摩诃远念资财,近忘匹好,又命其子舍危惙之母,为聚敛之行。一言才发,名教顿尽。而兼殿内侍御史臣韩微之等,亲所闻见,竟不弹纠。若知非不举,事涉阿纵;如不以为非,岂关理识?谨按仪同三司、太子左庶子、检校治书侍御史臣刘行本,出入宫省,备蒙任遇,摄职宪台,时月稍久,庶能整肃缨冕,澄清风教。而在法司,亏失宪体,瓶罄罍耻,何所逃愆!臣谬膺朝寄,忝居左辖,无容寝默,谨以状闻。其行本、微之等,请付大理。
上嘉纳之。寻授太常少卿。数年,拜基州刺史,在任有公廉之称。入为太府少卿。进位开府。炀帝嗣位,汉王谅举兵反,左仆射杨素为行军元帅,寿为长史。寿每遇贼,为士卒先,以功授大将军,迁太府卿。四年,拜内史令,从帝西讨吐谷浑。寿率众屯金山,东西连营三百馀里,以围浑主。及还,拜右光禄大夫。七年,兼左翊卫将军,从征辽东,行至涿郡,遇疾卒,时年六十三。帝悼惜焉,哭之甚恸。赠尚书右仆射、光禄大夫,谥曰景。
子敏,颇有才辩,而轻险多诈。寿卒后,帝追思之,擢敏为守内史舍人,而交通博徒,数漏泄省中语。化及之反也,敏创其谋,伪授内史侍郎,为沈光所杀。
○杨义臣
杨义臣,代人也,本姓尉迟氏。父崇,仕周为仪同大将军,以兵镇恆山。时高祖为定州总管,崇知高祖相貌非常,每自结纳,高祖甚亲待之。及为丞相,尉迥作乱,崇以宗族之故,自囚于狱,遣使请罪。高祖下书慰谕之,即令驰驿入朝,恆置左右。开皇初,封秦兴县公。岁馀,从行军总管达奚长儒击突厥于周盘,力战而死。赠大将军、豫州刺史,以义臣袭崇官爵。时义臣尚幼,养于宫中,年未弱冠,奉诏宿卫如千牛者数年,赏赐甚厚。上尝从容言及恩旧,顾义臣嗟叹久之,因下诏曰:“朕受命之初,群凶未定,明识之士,有足可怀。尉义臣与尉迥,本同骨肉,既狂悖作乱鄴城,其父崇时在常山,典司兵甲,与迥邻接,又是至亲,知逆顺之理,识天人之意,即陈丹款,虑染恶徒,自执有司,请归相府。及北夷内侵,横戈制敌,轻生重义,马革言旋。操表存亡,事贯幽显,虽高官大赏,延及于世,未足表松筠之志,彰节义之门。义臣可赐姓杨氏,赐钱三万贯,酒三十斛,米麦各百斛,编之属籍,为皇从孙。”未几,拜陕州刺史。义臣性谨厚,能驰射,有将领之才,由是上甚重之。其后突厥达头可汗犯塞,以行军总管率步骑三万出白道,与贼遇,战,大破之。明年,突厥又寇边,雁门、马邑多被其患。义臣击之,虏遂出塞,因而追之,至大斤山,与虏相遇。时太平公史万岁军亦至,义臣与万岁合军击虏,大破之,万岁为杨素所陷而死,义臣功竟不录。仁寿初,拜朔州总管,赐以御甲。
炀帝嗣位,汉王谅作乱并州。时代州总管李景为汉王将乔钟葵所围,诏义臣救之。义臣率马步二万,夜出西陉,迟明行数十里。钟葵觇见义臣兵少,悉众拒之。钟葵亚将王拔骁勇,善用矛,射之者不能中,每以数骑陷阵。义臣患之,募能当拔者。车骑将军杨思恩请当之。义臣见思恩气貌雄勇,顾之曰:“壮士也!”赐以卮酒。思恩望见拔立于阵后,投觞于地,策马赴之。再往不克,义臣复选骑士十余人从之。思恩遂突击,杀数人,直至拔麾下。短兵方接,所从骑士退,思恩为拔所杀。拔遂乘之,义臣军北者十馀里。于是购得思恩尸,义臣哭之甚恸,三军莫不下泣。所从骑士皆腰斩。义臣自以兵少,悉取军中牛驴,得数千头,复令兵数百人,人持一鼓,潜驱之涧谷间,出其不意。义臣晡后复与钟葵军战,兵初合,命驱牛驴者疾进。一时鸣鼓,尘埃张天,钟葵军不知,以为伏兵发,因而大溃,纵击破之。以功进位上大将军,赐物二千段,杂彩五百段,女妓十人,良马二十匹。寻授相州刺史。后三岁,征为宗正卿。未几,转太仆卿。从征吐谷浑,令义臣屯琵琶峡,连营八十里,南接元寿,北连段文振,合围浑主于覆袁川。其后复征辽东,以军将指肃慎道。至鸭绿水,与乙支文德战,每为先锋,一日七捷。后与诸军俱败,竟坐免。俄而复位。明年,以为军副,与大将军宇文述趣平壤。至鸭绿水,会杨玄感作乱,班师,检校赵郡太守。妖贼向海公聚众作乱,寇扶风、安定间,义臣奉诏击平之。寻从帝复征辽东,进位左光禄大夫。时渤海高士达,清河张金称并相聚为盗,众已数万,攻陷郡县。帝遣将军段达讨之,不能克。诏义臣率辽东还兵数万击之,大破士达,斩金称。又收合降贼,入豆子,讨格谦,擒之,以状闻奏。帝恶其威名,遽追入朝,贼由是复盛。义臣以功进位光禄大夫,寻拜礼部尚书。未几,卒官。
○卫玄
卫玄,字文升,河南洛阳人也。祖悦,魏司农卿,父扌剽,侍中、左武卫大将军,玄少有器识,周武帝在籓,引为记室。迁给事上士,袭爵兴势公,食邑四千户。转宣纳下大夫。武帝亲总万机,拜益州总管长史,赐以万钉宝带。稍迁开府仪同三司、太府中大夫,治内史事,仍领京兆尹,称为强济。宣帝时,以忤旨免官。高祖作相,检校熊州事。和州蛮反,玄以行军总管击平之。及高祖受禅,迁淮州总管,进封同轨郡公,坐事免。未几,拜岚州刺史。会起长城之役,诏玄监督之。俄检校朔州总管事。后为卫尉少卿。仁寿初,山獠作乱,出为资州刺史以镇抚之。玄既到官,时獠攻围大牢镇,玄单骑造其营,谓群獠曰:“我是刺史,衔天子诏安养汝等,勿惊惧也。”诸贼莫敢动。于是说以利害,渠帅感悦,解兵而去。前后归附者十馀万口。高祖大悦,赐缣二千匹,除遂州总管,仍令剑南安抚。炀帝即位,复征为卫尉卿。夷、獠攀恋,数百里不绝。玄晓之曰:“天子诏征,不可久住。”因与之诀,夷、獠各挥涕而去。岁馀,迁工部尚书。其后拜魏郡太守,尚书如故。帝谓玄曰:“魏郡名都,冲要之所,民多奸宄,是用烦公。此郡去都,道里非远,宜数往来,询谋朝政。”赐物五百段而遣之。未几,拜右候卫大将军,检校左候卫事。大业八年,转刑部尚书。辽东之役,检校右御卫大将军,率师出增地道。时诸军多不利,玄独全众而还。拜金紫光禄大夫。九年,车驾幸辽东,使玄与代王侑留守京师,拜为京兆内史,尚书如故。许以便宜从事,敕代王待以师傅之礼。
会杨玄感围逼东都,玄率步骑七万援之。至华阴,掘杨素冢,焚其骸骨,夷其茔域,示士卒以必死。既出潼关,议者恐崤、函有伏兵,请于陕县沿流东下,直趣河阳,以攻其背。玄曰:“以吾度之,此计非竖子所及。”于是鼓行而进。既度函谷,卒如所量。于是遣武贲郎将张峻为疑军于南道,玄以大兵直趣城北。玄感逆拒之,且战且行,屯军金谷。于军中扫地而祭高祖曰:“刑部尚书、京兆内史臣卫文升,敢昭告于高祖文皇帝之灵:自皇家启运,三十馀年,武功文德,渐被海外。杨玄感孤负圣恩,躬为蛇豕,蜂飞蚁聚,犯我王略。臣二世受恩,一心事主,董率熊罴,志枭凶逆。若社稷灵长,宜令丑徒冰碎,如或大运去矣,幸使老臣先死。”词气抑扬,三军莫不涕咽。时众寡不敌,与贼频战不利,死伤大半。玄感尽锐来攻,玄苦战,贼稍却,进屯北芒。会宇文述、来护兒等援兵至,玄感惧而西遁。玄遣通议大夫斛斯万善、监门直阁庞玉前锋追之,及于阌乡,与宇文述等合击破之。车驾至高阳,征诣行在所。帝劳之曰:“社稷之臣也。使朕无西顾之忧。”乃下诏曰:“近者妖氛充斥,扰动关、河,文升率励义勇,应机响赴,表里奋击,摧破凶丑,宜升荣命,式弘赏典。可右光禄大夫。”赐以良田、甲第,资物巨万。还镇京师,帝谓之曰:“关右之任,一委于公。公安,社稷乃安;公危,社稷亦危。出入须有兵卫,坐卧恆宜自牢,勇夫重闭,此其义也。今特给千兵,以充侍从。”赐以玉麟符。十一年,诏玄安抚关中。时盗贼蜂起,百姓饥馑,玄竟不能救恤,而官方坏乱,货贿公行。玄自以年老,上表乞骸骨,帝使内史舍人封德彝驰谕之曰:“京师国本,王业所基,宗庙园陵所在,藉公耆旧,卧以镇之。朕为国计,义无相许,故遣德彝口陈指意。”玄乃止。义师入关,自知不能守,忧惧称疾,不知政事。城陷,归于家。义宁中卒,时年七十七。
子孝则,官至通事舍人、兵部承务郎,早卒。
○刘权
刘权,字世略,彭城丰人也。祖轨,齐罗州刺史。权少有侠气,重然诺,藏亡匿死,吏不敢过门。后更折节好学,动循法度。初为州主簿,仕齐,释褐奉朝请、行台郎中。及齐灭,周武帝以为假淮州刺史。高祖受禅,以车骑将军领乡兵。后从晋王广平陈,以功进授开府仪同三司,赐物三千段。宋国公贺若弼甚礼之。开皇十二年,拜苏州刺史,赐爵宗城县公。于时江南初平,物情尚扰,权抚以恩信,甚得民和。炀帝嗣位,拜卫尉卿,进位银青光禄大夫。大业五年,从征吐谷浑,权率众出伊吾道,与贼相遇,击走之。逐北至青海,虏获千馀口,乘胜至伏俟城。帝复令权过曼头、赤水,置河源郡、积石镇,大开屯田,留镇西境。在边五载,诸羌怀附,贡赋岁入,吐谷浑馀烬远遁,道路无壅。征拜司农卿。加位金紫光禄大夫。寻为南海太守。行至鄱阳,会群盗起,不得进,诏令权召募讨之。权率兵与贼相遇,不与战,先乘单舸诣贼营,说以利害。群贼感悦,一时降附,帝闻而嘉之。既至南海,甚有异政。数岁,遇盗贼群起,数来攻郡,豪帅多愿推权为首,权竟尽力固守以拒之。子世彻又密遣人赍书诣权,称四方扰乱,英雄并起,时不可失,讽令举兵。权召集佐僚,对斩其使,竟无异图,守之以死。卒官,时年七十。
世彻倜傥不羁,颇为时人所许。大业末,群雄并起,世彻所至之处,辄为所忌,多拘禁之,后竟为兗州贼帅徐圆朗所杀。
权从父烈,字子将,美容仪,有器局,官至鹰扬郎将。有子德威,知名于世。
史臣曰:子盖雅有干局,质性严敏,见义而勇,临机能断,保全都邑,勤亦懋哉!杨谅干纪,史祥著独克之效,群盗侵扰,义臣致三捷之功,此皆名重当年,声流后叶者也。元寿弹奏行本,有意存夫名教,然其计功称伐,犹居义臣之后,端揆之赠,不已优乎?文升东都解围,颇亦宣力,西京居守,政以贿成,鄙哉鄙哉,夫何足数!刘权淮楚旧族,早著雄名,属扰攘之辰,居尉佗之地,遂能拒子邪计,无所觊觎,虽谢勤王之谋,足为守节之士矣。
*********列传第二十九
○李圆通
李圆通,京兆泾阳人也。父景,以军士隶武元皇帝,因与家僮黑女私,生圆通。景不之认,由是孤贱,给使高祖家。及为隋国公,擢授参军事。初,高祖少时,每宴宾客,恆令圆通监厨。圆通性严整,左右婢仆咸所敬惮。唯世子乳母恃宠轻之,宾客未供,每有干请,圆通不许,或辄持去。圆通大怒,叱厨人挝之数十,叫呼之声彻于閤内,僚吏左右代其失色。宾去之后,高祖具知之,召圆通,命坐赐食,从此独善之,以为堪当大任。高祖作相,赐封怀昌男。久之,授帅都督,进爵新安子,委以心膂。圆通多力劲捷,长于武用。周氏诸王素惮高祖,每伺高祖之隙,图为不利,赖圆通保护,获免者数矣。高祖深感之,由是参预政事。授相国外兵曹,仍领左亲信。寻授上仪同。高祖受禅,拜内史侍郎,领左卫长史,进爵为伯。历左右庶子、给事黄门侍郎、尚书左丞,摄刑部尚书,深被任信。后以左丞领左翊卫骠骑将军。伐陈之役,圆通以行军总管从杨素出信州道,以功进位大将军,进封万安县侯,拜扬州总管长史。寻转并州总管长史。秦孝王仁柔自善,少断决,府中事多决于圆通。入为司农卿、治粟内史,迁刑部尚书。后数岁,复为并州长史。孝王以奢侈得罪,圆通亦坐免官。寻检校刑部尚书事。仁寿中,以勋旧进爵郡公。炀帝嗣位,拜兵部尚书。帝幸扬州,以圆通留守京师。判宇文述田以还民,述诉其受赂。帝怒而征之,见帝于洛阳,坐是免官。圆通忧惧发疾而卒。赠柱国,封爵悉如故。子孝常,大业末,为华阴令。
○陈茂
陈茂,河东猗氏人也。家世寒微,质直恭谨,为州里所敬。高祖为隋国公,引为僚佐,遇待与圆通等。每令典家事,未尝不称旨,高祖善之。后从高祖与齐师战于晋州,贼甚盛,高祖将挑战,茂固止不得,因捉马鞚。高祖忿之,拔刀斫其额,流血被面,词气不挠。高祖感而谢之,厚加礼敬。其后官至上士。高祖为丞相,委以心膂。及受禅,拜给事黄门侍郎,封魏城县男,每典机密。在官十馀年,转益州总管司马,迁太府卿,进爵为伯。后数载,卒官。子政嗣。
政字弘道,倜傥有文武大略,善钟律,便弓马。少养宫中,年十七,为太子千牛备身。时京师大侠刘居士重政才气,数从之游。圆通子孝常与政相善,并与居士交结。及居士下狱诛,政及孝常当从坐,上以功臣子,挞之二百而赦之。由是不得调。炀帝时,授协律郎,迁通事谒者,兵曹承务郎。帝美其才,甚重之。宇文化及之乱也,以为太常卿。后归大唐,卒于梁州总管。
○张定和
张定和,字处谧,京兆万年人也。少贫贱,有志节。初为侍官。会平陈之役,定和当从征,无以自给。其妻有嫁时衣服,定和将鬻之,妻靳固不与,定和于是遂行。以功拜仪同,赐帛千匹,遂弃其妻。是后数以军功加上开府、骠骑将军。从上柱国李充击突厥,先登陷阵,虏刺之中颈,定和以草塞创而战,神气自若,虏遂败走。上闻而壮之,遣使者赍药,驰诣定和所劳问之。进位柱国,封武安县侯,赏物二千段,良马二匹,金百两。炀帝嗣位,拜宜州刺史,寻转河内太守,颇有惠政。岁馀,征拜左屯卫大将军。从帝征吐谷浑,至覆袁川。时吐谷浑主与数骑而遁,其名王诈为浑主,保车我真山,帝命定和率师击之。既与贼相遇,轻其众少,呼之令降,贼不肯下。定和不被甲,挺身登山,贼伏兵于岩谷之下,发矢中之而毙。其亚将柳武建击贼,悉斩之。帝为流涕,赠光禄大夫。时旧爵例除,于是复封武安侯,谥曰壮武。赠绢千匹,米千石。子世立嗣,寻拜为光禄大夫。
○张奫
张奫,字文懿,自云清河人也,家于淮阴。好读兵书,尤便刀楯。周世,乡人郭子翼密引陈寇,奫父双欲率子弟击之,犹豫未决。奫赞成其谋,竟以破贼,由是以勇决知名。起家州主簿。高祖作相,授大都督,领乡兵。贺若弼之镇寿春也,恆为间谍,平陈之役,颇有功焉。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封文安县子,邑八百户,赐物二千五百段,粟二千五百石。岁馀,率水军破逆贼笮子游于京口、薛子建于和州。征入朝,拜大将军。高祖命升御坐而宴之,谓奫曰:“卿可为朕兒,朕为卿父。今日聚集,示无外也。”其后赐绮罗千匹,绿沉甲、兽文具装。寻从杨素征江表,别破高智慧于会稽、吴世华于临海。进位上大将军,赐奴婢六十口,缣彩三百匹。历抚、显、齐三州刺史,俱有能名。开皇十八年,为行军总管,从汉王谅征辽东。诸军多物故,奫众独全。高祖善之,赐物二百五十段。仁寿中,迁潭州总管,在职三年卒。有子孝廉。
○麦铁杖
麦铁杖,始兴人也。骁勇有膂力,日行五百里,走及奔马。性疏诞使酒,好交游,重信义,每以渔猎为事,不治产业。陈太建中,结聚为群盗,广州刺史欧阳頠俘之以献,没为官户,配执御伞。每罢朝后,行百馀里,夜至南徐州,俞城而入,行光火劫盗。旦还,及时仍又执伞。如此者十馀度,物主识之,州以状奏。朝士见铁杖每旦恆在,不之信也。后数告变,尚书蔡徵曰:“此可验耳。”于仗下时,购以百金,求人送诏书与南徐州刺史。铁杖出应募,赍敕而往,明旦及奏事。帝曰:“信然,为盗明矣。”惜其勇捷,诫而释之。
陈亡后,徙居清流县。遇江东反,杨素遣铁杖头戴草束,夜浮渡江,觇贼中消息,具知还报。后复更往,为贼所擒。逆帅李棱遣兵仗三十人卫之,缚送高智慧。行至庆亭,卫者憩食,哀其馁,解手以给其餐。铁杖取贼刀,乱斩卫者,杀之皆尽,悉割其鼻,怀之以归。素大奇之。后叙战勋,不及铁杖,遇素驰驿归于京师,铁杖步追之,每夜则同宿。素见而悟,特奏授仪同三司。以不识书,放还乡里。成阳公李彻称其骁武,开皇十六年,征至京师,除车骑将军,仍从杨素北征突厥,加上开府。炀帝即位,汉王谅反于并州,又从杨素击之,每战先登。进位柱国。寻除莱州刺史,无治名。后转汝南太守,稍习法令,群盗屏迹。后因朝集,考功郎窦威嘲之曰:“麦是何姓?”铁杖应口对曰:“麦豆不殊,那忽相怪!”威赧然,无以应之,时人以为敏慧。寻除右屯卫大将军,帝待之逾密。
铁杖自以荷恩深重,每怀竭命之志。及辽东之役,请为前锋,顾谓医者吴景贤曰:“大丈夫性命自有所在,岂能艾炷灸頞,瓜蒂喷鼻,治黄不差,而卧死兒女手中乎?”将渡辽,谓其三子曰:“阿奴当备浅色黄衫。吾荷国恩,今是死日。我既被杀,尔当富贵。唯诚与孝,尔其勉之。”及济,桥未成,去东岸尚数丈,贼大至。铁杖跳上岸,与贼战,死。武贲郎将钱士雄、孟金叉亦死之,左右更无及者。帝为之流涕,购得其尸,下诏曰:“铁杖志气骁果,夙著勋庸,陪麾问罪,先登陷阵,节高义烈,身殒功存。兴言至诚,追怀伤悼,宜赉殊荣。用彰饰德。可赠光禄大夫、宿国公。谥曰武烈。”子孟才嗣。寻授光禄大夫。孟才有二弟,仲才、季才,俱拜正议大夫。赗赠巨万,赐辒辌车,给前后部羽葆鼓吹。平壤道败将宇文述等百馀人皆为执绋,王公已下送至郊外,士雄赠左光禄大夫、右屯卫将军、武强侯,谥曰刚。子杰嗣。金叉赠右光禄大夫,子善谊袭官。
孟才字智棱,果烈有父风。帝以孟才死节将子,恩赐殊厚,拜武贲郎将。及江都之难,慨然有复仇之志。与武牙郎钱杰素交友,二人相谓曰:“吾等世荷国恩,门著诚节。今贼臣弑逆,社稷沦亡,无节可纪,何面目视息世间哉!”于是流涕扼腕,遂相与谋,纠合恩旧,欲于显福宫邀击宇文化及。事临发,陈籓之子谦知其谋而告之,与其党沈光俱为化及所害,忠义之士哀焉。
○沈光
沈光,字总持,吴兴人也。父君道,仕陈吏部侍郎,陈灭,家于长安。皇太子勇引署学士。后为汉王谅府掾,谅败,除名。光少骁捷,善戏马,为天下之最。略综书记,微有词藻,常慕立功名,不拘小节。家甚贫窭,父兄并以佣书为事,光独跅驰,交通轻侠,为京师恶少年之所朋附。人多赡遗,得以养亲,每致甘食美服,未尝困匮。初建禅定寺,其中幡竿高十馀丈,适遇绳绝,非人力所及,诸僧患之。光见而谓僧曰:“可持绳来,当相为上耳。”诸僧惊喜,因取而与之。光以口衔索,拍竿而上,直至龙头。系绳毕,手足皆放,透空而下,以掌拒地,倒行数十步。观者骇悦,莫不嗟异,时人号为“肉飞仙”。
大业中,炀帝征天下骁果之士以伐辽左,光预焉。同类数万人,皆出其下。光将诣行在所,宾客送至灞上者百馀骑。光酹酒而誓曰:“是行也,若不能建立功名,当死于高丽,不复与诸君相见矣。”及从帝攻辽东,以冲梯击城,竿长十五丈,光升其端,临城与贼战,短兵接,杀十数人。贼竞击之而坠,未及于地,适遇竿有垂絙,光接而复上。帝望见,壮异之,驰召与语,大悦,即日拜朝请大夫,赐宝刀良马,恆致左右,亲顾渐密。未几,以为折冲郎将,赏遇优重。帝每推食解衣以赐之,同辈莫与为比。
光自以荷恩深重,思怀竭节。及江都之难,潜构义勇,将为帝复仇。先是,帝宠昵官奴,名为给使,宇文化及以光骁勇,方任之,令其总统,营于禁内。时孟才、钱杰等阴图化及,因谓光曰:“我等荷国厚恩,不能死难以卫社稷,斯则古人之所耻也。今又俯首事雠,受其驱率,有熏面目,何用生为?吾必欲杀之,死无所恨,公义士也,肯从我乎?”光泣下沾衿,曰:“是所望于将军也。仆领给使数百人,并荷先帝恩遇,今在化及内营。以此复雠,如鹰鹯之逐鸟雀。万世之功,在此一举,愿将军勉之。”孟才为将军,领江淮之众数千人,期以营将发时,晨起袭化及。光语泄,陈谦告其事。化及大惧曰:“此麦铁杖子也,及沈光者,并勇决不可当,须避其锋。”是夜即与腹心走出营外,留人告司马德戡等,遣领兵马,逮捕孟才。光闻营内喧声,知事发,不及被甲,即袭化及营,空无所获。值舍人元敏,数而斩之。遇德戡兵入,四面围合。光大呼溃围,给使齐奋,斩首数十级,贼皆披靡。德戡辄复遣骑,持弓弩,翼而射之。光身无介胄,遂为所害。麾下数百人皆斗而死,一无降者。时年二十八。壮士闻之,莫不为之陨涕。
○来护兒
来护兒,字崇善,江都人也。幼而卓诡,好立奇节。初读《诗》,至“击鼓其镗,踊跃用兵”、“羔裘豹饰,孔武有力”,舍书而叹曰:“大丈夫在世当如是。会为国灭贼以取功名,安能区区久事陇亩!”群辈惊其言而壮其志。护兒所住白土村,密迩江岸。于时江南尚阻,贺若弼之镇寿州也,常令护兒为间谍,授大都督。平陈之役,护兒有功焉,进位上开府。从杨素击高智慧于浙江,而贼据岸为营,周亘百馀里,船舰被江,鼓噪而进。素令护兒率数百轻艓径登江岸,直掩其营,破之。时贼前与素战不胜,归无所据,因而溃散。智慧将逃于海,护兒追至泉州,智慧穷蹙,遁走闽、越。进位大将军,除泉州刺史。时有盛道延拥兵作乱,侵扰州境,护兒进击,破之。又从蒲山公李宽破汪文进于黟、歙,进位柱国。仁寿三年,除瀛州刺史,赐爵黄县公,邑三千户。寻加上柱国,除右御卫将军。炀帝即位,迁右骁卫大将军,帝甚亲重之。大业六年,从驾江都,赐物千段,令上先人冢,宴父老,州里荣之。数岁,转右翊卫大将军。辽东之役,护兒率楼船,指沧海,入自坝水,去平壤六十里,与高丽相遇。进击,大破之,乘胜直造城下,破其郛郭。于是纵军大掠,稍失部伍,高元弟建武募敢死士五百人邀击之。护兒因却,屯营海浦,以待期会。后知宇文述等败,遂班师。明年,又出沧海道,师次东莱,会杨玄感作逆黎阳,进逼巩、洛,护兒勒兵与宇文述等击破之。封荣国公,邑二千户。十年,又帅师度海,至卑奢城,高丽举国来战,护兒大破之,斩首千馀级。将趣平壤,高元震惧,遣使执叛臣斛斯政,诣辽东城下,上表请降。帝许之,遣人持节诏护兒旋师。护兒集众曰:“三度出兵,未能平贼,此还也,不可重来。今高丽困弊,野无青草,以我众战,不日克之。吾欲进兵,径围平壤,取其伪主,献捷而归。”答表请行,不肯奉诏。长史崔君肃固争,不许。护兒曰:”贼势破矣,专以相任,自足办之。吾在阃外,事合专决,岂容千里禀听成规!俄顷之间,动失机会,劳而无功,故其宜也。吾宁征得高元,还而获谴,舍此成功,所不能矣。”君肃告众曰:“若从元帅,违拒诏书,必当闻奏,皆获罪也。”诸将惧,尽劝还,方始奉诏。十三年,转为左翊卫大将军,进位开府仪同三司,任委逾密,前后赏赐不可胜计。江都之难,宇文化及忌而害之。
长子楷,以父军功授散骑郎、朝散大夫。楷弟弘,仕至果毅郎将、金紫光禄大夫。弘第整,武贲郎将、右光禄大夫。整尤骁勇,善抚士众,讨击群盗,所向皆捷。诸贼甚惮之,为作歌曰:“长白山头百战场,十十五五把长枪,不畏官军十万众,只畏荣公第六郎。”化及反,皆遇害,唯少子恆、济获免。
○鱼俱罗
鱼俱罗,冯翊下邦人也。身长八尺,膂力绝人,声气雄壮,言闻数百步。弱冠为亲卫,累迁大都督。从晋王广平陈,以功拜开府,赐物一千五百段。未几,沈玄懀、高智慧等作乱江南,杨素以俱罗壮勇,请与同行。每战有功,加上开府、高唐县公,拜叠州总管。以母忧去职。还至扶风,会杨素率兵将出灵州道击突厥,路逢俱罗,大悦,遂奏与同行。及遇贼,俱罗与数骑奔击,瞋目大呼,所当皆披靡,出左入右,往返若飞。以功进位柱国,拜丰州总管。初,突厥数入境为寇,俱罗辄擒斩之,自是突厥畏惧屏迹,不敢畜牧于塞上。
初,炀帝在籓,俱罗弟赞以左右从,累迁大都督。及帝嗣位,拜车骑将军。赞性凶暴,虐其部下,令左右炙肉,遇不中意,以签刺瞎其眼。有温酒不适者,立断其舌。帝以赞籓邸之旧,不忍加诛,谓近臣曰:“弟既如此,兄亦可知。”因召俱罗,谴责之,出赞于狱,令自为计。赞至家,饮药而死。帝恐俱罗不自安,虑生边患,转为安州刺史。岁馀,迁赵郡太守。后因朝集,至东都,与将军梁伯隐有旧,数相往来。又从郡多将杂物以贡献,帝不受,因遗权贵。御史劾俱罗以郡将交通内臣,帝大怒,与伯隐俱坐除名。
未几,越巂飞山蛮作乱,侵掠郡境。诏俱罗白衣领将,并率蜀郡都尉段钟葵讨平之。大业九年,重征高丽,以俱罗为碣石道军将。及还,江南刘元进作乱,诏俱罗将兵向会稽诸郡逐捕之。于时百姓思乱,从盗如市,俱罗击贼帅硃燮、管崇等,战无不捷。然贼势浸盛,败而复聚。俱罗度贼非岁月可平,诸子并在京、洛,又见天下渐乱,终恐道路隔绝。于时东都饥馑,谷食踊贵,俱罗遣家仆将船米至东都粜之,益市财货,潜迎诸子。朝廷微知之,恐其有异志,发使案验。使者至,前后察问,不得其罪。帝复令大理司直梁敬真就锁将诣东都。俱罗相表异人,目有重瞳,阴为帝之所忌。敬真希旨,奏俱罗师徒败衄,于是斩东都市,家口籍没。
○陈棱
陈棱,字长威,庐江襄安人也。祖硕,以渔钓自给。父岘,少骁勇,事章大宝为帐内部曲。告大宝反,授谯州刺史。陈灭,废于家。高智慧、汪文进等作乱江南,庐江豪杰亦举兵相应,以岘旧将,共推为主。岘欲拒之,棱谓岘曰:“众乱既作,拒之祸且及己。不如伪从,别为后计。”岘然之。时柱国李彻军至当涂,岘潜使棱至彻所,请为内应。彻上其事,拜上大将军、宣州刺史,封谯郡公,邑一千户,诏彻应接之。彻军未至,谋泄,为其党所杀,棱仅以获免。上以其父之故,拜开府,寻领乡兵。炀帝即位,授骠骑将军。大业三年,拜武贲郎将。后三岁,与朝请大夫张镇周发东阳兵万余人,自义安泛海,击流求国,月馀而至。流求人初见船舰,以为商旅,往往诣军中贸易。棱率众登岸,遣镇周为先锋。其主欢斯渴剌兜遣兵拒战,镇周频击破之。棱进至低没檀洞,其小王欢斯老模率兵拒战,棱击败之,斩老模。其日雾雨晦冥,将士皆惧,棱刑白马以祭海神。既而开霁,分为五军,趣其都邑。渴剌兜率众数千逆拒,棱遣镇周又先锋击走之。棱乘胜逐北,至其栅,渴剌兜背栅而阵。棱尽锐击之,从辰至未,苦斗不息。渴剌兜自以军疲,引入栅。棱遂填堑,攻破其栅,斩渴剌兜,获其子岛槌,虏男女数千而归。帝大悦,进棱位右光禄大夫,武贲如故,镇周金紫光禄大夫。辽东之役,以宿卫迁左光禄大夫。明年,帝复征辽东,棱为东莱留守。杨玄感之作乱也,棱率众万馀人击平黎阳,斩玄感所署刺史元务本。棱寻奉诏于江南营战舰。至彭城,贼帅孟让众将十万,据都梁宫,阻淮为固。棱潜于下流而济,至江都,率兵袭让,破之。以功进位光禄大夫。赐爵信安侯。后帝幸江都宫,俄而李子通据海陵,左才相掠淮北,杜伏威屯六合,众各数万。帝遣棱率宿卫兵击之,往往克捷。超拜右御卫将军。复渡清江,击宣城贼。俄而帝以弑崩,宇文化及引军北上,召棱守江都。棱集众缟素,为炀帝发丧,备仪卫,改葬于吴公台下,衰杖送丧,恸感行路,论者深义之。棱后为李子通所陷,奔杜伏威,伏威忌之,寻而见害。
○王辩斛斯万善
王辩,字警略,冯翊蒲城人也。祖训,以行商致富。魏世,出粟助给军粮,为假清河太守。辩少习兵书,尤善骑射,慷慨有大志。在周以军功授帅都督。开皇初,迁大都督。仁寿中,迁车骑将军。汉王谅之作乱也,从杨素讨平之,赐爵武宁县男,邑三百户。后三岁,迁尚舍奉御。从征吐谷浑,拜朝请大夫。数年,转鹰扬郎将。辽东之役,以功加通议大夫,寻迁武贲郎将。及山东盗贼起,上谷魏刀兒自号历山飞,众十馀万,劫掠燕、赵。帝引辩升御榻,问以方略。辩论取贼形势,帝称善,曰:“诚如此计,贼何足忧也。”于是发从行步骑三千,击败之,赐黄金二百两。明年,渤海贼帅高士达自号东海公,众以万数。复令辩击之,屡挫其锐。帝在江都宫,闻而驰召之。及引见,礼赐甚厚,复令往信都经略。士达于是复战,破之,优诏褒显。时贼帅郝孝德、孙宣雅、时季康、窦建德、魏刀兒等,往往屯聚,大至十万,小至数千,寇掠河北。辩进兵击之,所往皆捷,深为群贼所惮。及翟让寇徐、豫,辩进,频击走之。让寻与李密屯据洛口仓,辩与王世充讨密,阻洛水相持经年。辩率诸将攻败密,因薄其营,战破外栅。密诸营已有溃者,乘胜将入城,世充不知,恐将士劳倦,于是鸣角收兵,翻为密徒所乘。官军大溃,不可救止。辩至洛水,桥已坏,不得渡,遂涉水,至中流,为溺人所引坠马。辩时身被重甲,败兵前后相蹈藉,不能复上马,竟溺死焉。时年五十六。三军莫不痛惜之。
河南斛斯万善,骁勇果毅,与辩齐名。大业中,从卫玄讨杨玄感,频战有功。及玄感败走,万善与数骑追及之,玄感窘迫自杀。由是知名,拜武贲郎将。突厥始毕之围雁门也,万善奋击之,所向皆破。每贼至,辄出当其锋,或下马坐地,引强弓射贼,所中皆殪。由是突厥莫敢逼城,十许日竟退,万善之力也。其后频讨群盗,累功至将军。时有将军鹿愿、范贵、冯孝慈,俱为将帅,数从征讨,并有名于世。然事皆亡失,故史官无所述焉。
史臣曰:楚、汉未分,绛、灌所以宣力;曹、刘竞逐,关、张所以立名。然则名立资草昧之初,力宣候经轮之会,攀附鳞翼,世有之矣。圆通、护兒之辈,定和、铁杖之伦,皆一时之壮士,困于贫贱。当其郁抑未遇,亦安知其有鸿鹄之志哉!终能振拔污泥之中,腾跃风云之上,符马革之愿,快生平之心,非遇其时,焉能至于此也!俱罗欲加之罪,非其咎畔,王辩殒身勍敌,志实勤王。陈棱缟素发丧,哀感行路,义之所动,固已深乎!孟才、钱杰、沈光等,感恩怀旧,临难忘生,虽功无所成,其志有可称矣。
*********列传第三十
○周罗
周罗,字公布,九江寻阳人也。父法暠,仕梁冠军将军、始兴太守、通直散骑常侍、南康内史,临蒸县侯。罗年十五,善骑射,好鹰狗,任侠放荡,收聚亡命,阴习兵书。从祖景彦诫之曰:“吾世恭谨,汝独放纵,难以保家。若不丧身,必将灭吾族。”罗终不改。陈宣帝时,以军功授开远将军、句容令。后从大都督吴明彻与齐师战于江阳,为流矢中其左目。齐师围明彻于宿预也,诸军相顾,莫有斗心。罗跃马突进,莫不披靡。太仆卿萧摩诃因而副之,斩获不可胜计。进师徐州,与周将梁士彦战于彭城,摩诃临阵坠马,罗进救,拔摩诃于重围之内,勇冠三军。明彻之败也,罗全众而归,拜光远将军、钟离太守。十一年,授使持节、都督霍州诸军事。平山贼十二洞,除右军将军、始安县伯,邑四百户,总管检校扬州内外诸军事。赐金银三千两,尽散之将士,分赏骁雄。陈宣帝深叹美之。出为晋陵太守,进爵为侯,增封一千户。除太仆卿,增封并前一千六百户。寻除雄信将军,使持节、都督豫章十郡诸军事、豫章内史。狱讼庭决,不关吏手,民怀其惠,立碑颂德焉。 至德中,除持节,都督南川诸军事。江州司马吴世兴密奏罗甚得人心,拥众岭表,意在难测,陈主惑焉。萧摩诃、鲁广达等保明之。外有知者,或劝其反,罗拒绝之。军还,除太子左卫率,信任逾重,时参宴席。陈主曰:“周左率武将,诗每前成,文士何为后也?”都官尚书孔范对曰:“周罗执笔制诗,还如上马入阵,不在人后。”自是益见亲礼。出督湘州诸军事,还拜散骑常侍。
晋王广之伐陈也,都督巴峡缘江诸军事,以拒秦王俊,军不得渡,相持逾月。遇丹阳陷,陈主被擒,上江犹不下,晋王广遣陈主手书命之,罗与诸将大临三日,放兵士散,然后乃降。高祖慰谕之,许以富贵。罗垂泣而对曰:“臣荷陈氏厚遇,本朝沦亡,无节可纪。陛下所赐,获全为幸,富贵荣禄,非臣所望。”高祖甚器之。贺若弼谓之曰:“闻公郢、汉捉兵,即知扬州可得。王师利涉,果如所量。”罗答曰:“若得与公周旋,胜负未可知也。”其年秋,拜上仪同三司,鼓吹羽仪,送之于宅。先是,陈裨将羊翔归降于我,使为乡导,位至上开府,班在罗上。韩擒于朝堂戏之曰:“不知机变,立在羊翔之下,能无愧乎?”罗答曰:“昔在江南,久承令问,谓公天下节士。今日所言,殊匪诚臣之论。”擒有愧色。其年冬,除豳州刺史,俄转泾州刺史,母忧去职。未期,复起,授豳州刺史,并有能名。
十八年,起辽东之役,徵为水军总管。自东莱泛海,趣平壤城,遭风,船多飘没,无功而还。十九年,突厥达头可汗犯塞,从杨素击之。虏众甚盛,罗白素曰:“贼阵未整,请击之。”素许焉,与轻勇二十骑直冲虏阵,从申至酉,短兵屡接,大破之。进位大将军。仁寿元年,为东宫右虞候率,赐爵义宁郡公,食邑一千五百户。俄转右卫率。炀帝即位,授右武候大将军。汉王谅反,诏副杨素讨平之,进授上大将军。其年冬,帝幸洛阳。陈主卒,罗请一临哭,帝许之。缞绖送至墓所,葬还,释服而后入朝。帝甚嘉尚,世论称其有礼。时谅馀党据晋、绛等三州未下,诏罗行绛、晋、吕三州诸军事,进兵围之。为流矢所中,卒于师,时年六十四。送柩还京,行数里,无故舆马自止,策之不动,有飘风旋绕焉。绛州长史郭雅稽颡咒曰:“公恨小寇未平邪?寻即除殄,无为恋恨。”于是风静马行,见者莫不悲叹。其年秋七月,子仲隐梦见罗曰:“我明日当战。”其灵坐所有弓箭刀剑,无故自动,若人带持之状。绛州城陷,是其日也。赠柱国、右翊卫大将军,谥曰壮。赠物千段。子仲安,官至上开府。
○周法尚
周法尚,字德迈,汝南安成人也。祖灵起,梁直閤将军、义阳太守、庐桂二州刺史。父炅,定州刺史、平北将军。法尚少果劲有风概,好读兵书。年十八,为陈始兴王中兵参军,寻加伏波将军。其父卒后,监定州事,督父本兵。数有战功,迁使持节、贞毅将军、散骑常侍,领齐昌郡事,封山阴县侯,邑五千户。以其兄武昌县公法僧代为定州刺史。
法尚与长沙王叔坚不相能,叔坚言其将反。陈宣帝执禁法僧,发兵欲取法尚。其下将吏皆劝之归北,法尚犹豫未决。长史殷文则曰:“乐毅所以辞燕,良由不犹已。事势如此,请早裁之。”法尚遂归于周。宣帝甚优宠之,拜开府、顺州刺史,封归义县公,邑千户。赐良马五匹,女妓五人,彩物五百段,加以金带。陈将樊猛济江讨之,法尚遣部曲督韩明诈为背己,奔于陈,伪告猛曰:“法尚部兵不愿降北,人皆窃议,尽欲叛还。若得军来,必无斗者,自当于阵倒戈耳。”猛以为然,引师急进。法尚乃阳为畏惧,自保于江曲。猛陈兵挑战,法尚先伏轻舸于浦中,又伏精锐于古村之北,自张旗帜,迎流拒之。战数合,伪退登岸,投古村,猛舍舟逐之,法尚又疾走。行数里,与村北军合,复前击猛。猛退走赴船,既而浦中伏舸取其舟楫,建周旗帜。猛于是大败,仅以身免,虏八千人。
高祖为丞相,司马消难作乱,阴遣上开府段珣率兵阳为助守,因欲夺其城。法尚觉其诈,闭门不纳,珣遂围之。于时仓卒,兵散在外,因率吏士五百人守拒二十日。外无救援,自度力不能支,遂拔所领,弃城遁走。消难虏其母弟及家累三百人归于陈。高祖受禅,拜巴州刺史,破三鵶叛蛮于铁山,复从柱国王谊击走陈寇。迁衡州总管四州诸军事,改封谯郡公,邑二千户。后上幸洛阳,召之,及引见,赐金钿酒钟一双,彩五百段,良马十五匹,奴婢三百口,给鼓吹一部。法尚固辞,上曰:“公有大功于国,特给鼓吹者,欲令公乡人知朕之宠公也。”固与之。岁馀,转黄州总管。上降密诏,使经略江南,伺候动静。及伐陈之役,以行军总管隶秦孝王,率舟师三万出于樊口。陈城州刺史熊门超出师拒战,击破之,擒超于阵。转鄂州刺史,寻迁永州总管,安集岭南,赐缣五百段,良马五匹,仍给黄州兵三千五百人为帐内。陈桂州刺史钱季卿、南康内史柳璇、西衡州刺史邓暠、阳山太守毛爽等前后诣法尚降。陈定州刺史吕子廓据山洞反,法尚引兵逾岭,子廓兵众日散,与千馀人走保岩险,其左右斩之而降。赐彩五百段,奴婢五十口,并银甕宝带,良马十匹。十年,寻转桂州总管,仍为岭南安抚大使。
后数年入朝,以本官宿卫。赐彩三百段,米五百石,绢五百匹。未几,桂州人李光仕举兵作乱,令法尚与上柱国王世积讨之。法尚驰往桂州,发岭南兵,世积出岳州,征岭北军,俱会于尹州。光仕来逆战,击走之。世积所部多遇瘴,不能进,顿于衡州,法尚独讨之。光仕帅劲兵保白石洞,法尚捕得其弟光略、光度,大获家口。其党有来降附,辄以妻子还之。居旬日,降者数千人。法尚捕兵列阵,以当光仕,亲率奇兵,蔽林设伏。两阵始交,法尚驰击其栅,栅中人皆走散,光仕大溃,追斩之。赐奴婢百五十口,黄金百五十两,银百五十斤。仁寿中,遂州獠叛,复以行军总管讨平之。巂州乌蛮叛,攻陷州城,诏令法尚便道击之。军将至,贼弃州城,散走山谷间,法尚捕不能得。于是遣使慰谕,假以官号,伪班师,日行二十里。军再舍,潜遣人觇之,知其首领尽归栅,聚饮相贺。法尚选步骑数千人,袭击破之,获其渠帅数千人,虏男女万馀口。赐奴婢百口,物三百段,蜀马二十匹。军还,检校潞州事。
炀帝嗣位,转云州刺史。后三岁,转定襄太守,进位金紫光禄大夫。时帝幸榆林,法尚朝于行宫。内史令元寿言于帝曰:“汉武出塞,旍旗千里。今御营之外,请分为二十四军,日别遣一军发,相去三十里,旗帜相望,钲鼓相闻,首尾连注,千里不绝。此亦出师之盛者也。”法尚曰:“不然,兵亘千里,动间山川,卒有不虞,四分五裂。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阻且长,难以相救。虽是故事,此乃取败之道也。”帝不怿曰:“卿意以为如何?”法尚曰:“结为方阵,四面外距,六宫及百官家口并住其间。若有变起,当头分抗,内引奇兵,出外奋击,车为壁垒,重设钩陈,此与据城理亦何异!若战而捷,抽骑追奔,或战不利,屯营自守。臣谓牢固万全之策也。”帝曰:“善。”因拜左武卫将军,赐良马一匹,绢三百匹。
明年,黔安夷向思多反,杀将军鹿愿,围太守萧造,法尚与将军李景分路讨之。法尚击思多于清江,破之,斩首三千级。还,从讨吐谷浑,法尚别出松州道,逐捕亡散,至于青海。赐奴婢一百口,物二百段,马七十匹。出为敦煌太守,寻领会宁太守。辽东之役,以舟师指朝鲜道,会杨玄感反,与将军宇文述,来护兒等破之。以功进右光禄大夫,赐物九百段。时有齐郡人王薄、孟让等举兵为盗,众十馀万,保长白山。频战,每挫其锐。赐奴婢百口。明年,复临沧海,在军疾甚,谓长史崔君肃曰:“吾再临沧海,未能利涉,时不我与,将辞人世。立志不果,命也如何!”言毕而终,时年五十九。赠武卫大将军,谥曰僖。有子六人。长子绍基,灵寿令,少子绍范,最知名。
○李景
李景,字道兴,天水休官人也。父超,周应、戎二州刺史。景容貌奇伟,膂力过人,美须髯,骁勇善射。平齐之役,颇有力焉,授仪同三司。以平尉迥,进位开府,赐爵平寇县公,邑千五百户。开皇九年,以行军总管从王世积伐陈,陷陈有功,进位上开府,赐奴婢六十口,物千五百段。及高智慧等作乱江南,复以行军总管从杨素击之。别平仓岭,还授鄜州刺史。十七年,辽东之役,为马军总管。及还,配事汉王。高祖奇其壮武,使袒而观之,曰:“卿相表当位极人臣。”寻从史万岁击突厥于大斤山,别路邀贼,大破之。后与上明公杨纪送义成公主于突厥,至恆安,遇突厥来寇。时代州总管韩洪为虏所败,景率所领数百人援之。力战三日,杀虏甚众,赐物三千段,授韩州刺史。以事王故,不之官。仁寿中,检校代州总管。汉王谅作乱并州,景发兵拒之。谅遣刘暠袭景,战于城东。升楼射之,无不应弦而倒。选壮士击之,斩获略尽。谅复遣岚州刺史乔钟葵率劲勇三万攻之。景战士不过数千,加以城池不固,为贼冲击,崩毁相继。景且战且筑,士卒皆殊死斗,屡挫贼锋。司马冯孝慈、司法参军吕玉并骁勇善战,仪同三司侯莫陈乂多谋画,工拒守之术。景知将士可用,其后推诚于此三人,无所关预,唯在阁持重,时出抚循而已。月馀,朔州总管杨义臣以兵来援,合击,大破之。先是,景府内井中甃上生花如莲,并有龙见,时变为铁马甲士。又有神人长数丈见于城下,其迹长四尺五寸。景问巫,对曰:“此是不祥之物,来食人血耳。”景大怒,推出之。旬日而兵至,死者数万焉。景寻被征入京,进位柱国,拜右武卫大将军,赐缣九千匹,女乐一部,加以珍物。
景智略非所长,而忠直为时所许,帝甚信之。击叛蛮向思多,破之,赐奴婢八十口。明年,击吐谷浑于青海,破之,进位光禄大夫。赐奴婢六十口,缣二千匹。五年,车驾西巡,至天水,景献食于帝。帝曰:“公,主人也。”赐坐齐王暕之上。至陇川宫,帝将大猎,景与左武卫大将军郭衍俱有难言,为人所奏。帝大怒,令左右Ξ之,竟以坐免。岁余,复位,与宇文述等参掌选举。明年,攻高丽武厉城,破之,赐爵苑丘侯,物一千段。八年,出浑弥道。九年,复出辽东。及旋师,以景为殿。高丽追兵大至,景击走之。赉物三千段,进爵滑国公。杨玄感之反也,朝臣子弟多预焉,而景独无关涉。帝曰:“公诚直天然,我之梁栋也。”赐以美女。帝每呼李大将军而不名,其见重如此。十二年,帝令景营辽东战具于北平,赐御马一匹,名师子吉。会幽州贼杨仲绪率众万馀人来攻北平,景督兵击破之,斩仲绪。于时盗贼蜂起,道路隔绝,景遂召募,以备不虞。武贲郎将罗艺与景有隙,遂诬景将反。帝遣其子慰谕之曰:“纵人言公窥天阙,据京师,吾无疑也。”后为高开道所围,独守孤城,外无声援,岁馀,士卒患脚肿而死者十将六七,景抚循之,一无离叛。辽东军资多在其所,粟帛山积,既逢离乱,景无所私焉。及帝崩于江都,辽西太守邓暠率兵救之,遂归柳城。后将还幽州,在道遇贼,见害。契丹、靺轲素感其恩,闻之莫不流涕,幽、燕人士于今伤惜之。有子世谟。
○慕容三藏
慕容三藏,燕人也。父绍宗,齐尚书左仆射、东南道大行台。三藏幼聪敏,多武略,颇有父风。仕齐,释褐太尉府参军事,寻迁备身都督。武平初,袭爵燕郡公,邑八百户。其年,败周师于孝水,又破陈师于寿阳,转武卫将军。又败周师于河阳,授武卫大将军。又转右卫将军,别封范阳县公,食邑千户。周师入鄴也,齐后主失守东遁,委三藏等留守鄴宫。齐之王公以下皆降,三藏犹率麾下抗拒周师。及齐平,武帝引见,恩礼甚厚,诏曰:“三藏父子诚节著闻,宜加荣秩。”授开府仪同大将军。其年,稽胡叛,令三藏讨平之。开皇元年,授吴州刺史。九年,奉诏持节凉州道黜陟大使。其年,岭南酋长王仲宣反,围广州,诏令柱国、襄阳公韦洸为行军总管,三藏为副。至广州,与贼交战,洸为流矢所中,卒,诏令三藏检校广州道行军事。十年,贼众四面攻围,三藏固守月馀。城中粮少矢尽,三藏以为不可持久,遂自率骁锐,夜出突围击之。贼众败散,广州获全。以功授大将军,赐奴婢百口,加以金银杂物。十二年,授廓州刺史。州极西界,与吐谷浑邻接,奸宄犯法者皆迁配彼州,流人多有逃逸。及三藏至,招纳绥抚,百姓爱悦,繦负日至,吏民歌颂之。高祖闻其能,屡有劳问。其年,当州畜产繁孳,获醍醐奉献,赉物百段。十三年,州界连云山响,称万年者三,诏颁郡国,仍遣使醮于山所。其日景云浮于上,雉间兔驯坛侧,使还具以闻,上大悦。十五年,授叠州总管。党项羌时有翻叛,三藏随便讨平之,部内夷夏咸得安辑。仁寿元年,改封河内县男。大业元年,授和州刺史。三年,转任淮南郡太守,所在有惠政。其年,改授金紫光禄大夫。大业七年卒。
三藏从子遐,为澶水丞,汉王反,抗节不从,以诚节闻。
○薛世雄
薛世雄,字世英,本河东汾阴人也,其先寓居关中。父回,字道弘,仕周,官至泾州刺史。开皇初,封舞阴郡公,领漕渠监,以年老致事,终于家。世雄为兒童时,与群辈游戏,辄画地为城郭,令诸兒为攻守之势,有不从令者,世雄辄挞之,诸兒畏惮,莫不齐整。其父见而奇之,谓人曰:“此兒当兴吾家矣。”年十七,从周武帝平齐,以功拜帅都督。开皇时,数有战功,累迁仪同三司、右亲卫车骑将军。炀帝嗣位,番禺夷、獠相聚为乱,诏世雄讨平之。迁右监门郎将。从帝征吐谷浑,进位通议大夫。
世雄性廉谨,凡所行军破敌之处,秋毫无犯,帝由是嘉之。帝尝从容谓群臣曰:“我欲举好人,未知诸君识不?”群臣咸曰:“臣等何能测圣心。”帝曰:“我欲举者薛世雄。”群臣皆称善。帝复曰:“世雄廉正节概,有古人之风。”于是超拜右翊卫将军。岁馀,以世雄为玉门道行军大将,与突厥启民可汗连兵击伊吾。师次玉门,启民可汗背约,兵不至,世雄孤军度碛。伊吾初谓隋军不能至,皆不设备,及闻世雄兵已度碛,大惧,请降,诣军门上牛酒。世雄遂于汉旧伊吾城东筑城,号新伊吾,留银青光禄大夫王威以甲卒千馀人戍之而还。天子大悦,进位正议大夫,赐物二千段。辽东之役,以世雄为沃沮道军将,与宇文述同败绩于平壤。还次白石山,为贼所围百馀重,四面矢下如雨。世雄以羸师为方阵,选劲骑二百先犯之,贼稍却,因而纵击,遂破之而还。所亡失多,竟坐免。明年,帝复征辽东,拜右候卫将军,兵指蹋顿道。军至乌骨城,会杨玄感作乱,班师。帝至柳城,以世雄为东北道大使,行燕郡太守,镇怀远。于时突厥颇为寇盗,缘边诸郡多苦之,诏世雄发十二郡士马,巡塞而还。十年,复从帝至辽东,迁左御卫大将军,仍领涿郡留守。未几,李密逼东都,中原骚动,诏世雄率幽、蓟精兵将击之。军次河间,营于郡城南,河间诸县并集兵,依世雄大军为营,欲讨窦建德。建德将家口遁,自选精锐数百,夜来袭之。先犯河间兵,溃奔世雄营。时遇雰雾晦冥,莫相辨识,军不得成列,皆腾栅而走,于是大败。世雄与左右数十骑遁入河间城,惭恚发病,归于涿郡,未几而卒,时年六十三。有子万述、万淑、万钧、万彻,并以骁武知名。
○王仁恭
王仁恭,字元实,天水上邽人也。祖建,周凤州刺史。父猛,鄯州刺史。仁恭少刚毅修谨,工骑射。弱冠,州补主簿,秦孝王引为记室,转长道令,迁车骑将军。从杨素击突厥于灵武,以功拜上开府,赐物三千段。以骠骑将军典蜀王军事。山獠作乱,蜀王命仁恭讨破之,赐奴婢三百口。及蜀王以罪废,官属多罹其患。上以仁恭素质直,置而不问。炀帝嗣位,汉王谅举兵反,从杨素击平之。以功进位大将军,拜吕州刺史,赐帛四千匹,女妓十人。岁馀,转卫州刺史,寻改为汲郡太守,有能名。征入朝,帝呼上殿,劳勉之,赐杂彩六百段,良马二匹。迁信都太守,汲郡吏民扣马号哭于道,数日不得出境,其得人情如此。辽东之役,以仁恭为军将。及帝班师,仁恭为殿,遇贼,击走之。进授左光禄大夫,赐绢六千段,马四十匹。明年,复以军将指扶馀道,帝谓之曰:“往者诸军多不利,公独以一军破贼。古人云,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诸将其可任乎?今委公为前军,当副所望也。”赐良马十匹,黄金百两。仁恭遂进军,至新城,贼数万背城结阵,仁恭率劲骑一千击破之。贼婴城拒守,仁恭四面攻围。帝闻而大悦,遣舍人诣军劳问,赐以珍物。进授光禄大夫,赐绢五千匹。会杨玄感作乱,其兄子武贲郎将仲伯预焉,仁恭由是坐免。寻而突厥屡为寇患,帝以仁恭宿将,频有战功,诏复本官,领马邑太守。其年,始毕可汗率骑数万来寇马邑,复令二特勤将兵南过。时郡兵不满三千,仁恭简精锐逆击,破之。其二特勤众亦溃,仁恭纵兵乘之,获数千级,并斩二特勤。帝大悦,赐缣三千匹。其后突厥复入定襄,仁恭率兵四千掩击,斩千馀级,大获六畜而归。于时天下大乱,百姓饥馁,道路隔绝,仁恭颇改旧节,受纳货贿,又不敢辄开仓廪,赈恤百姓。其麾下校尉刘武周与仁恭侍婢奸通,恐事泄,将为乱,每宣言郡中曰:“父老妻子冻馁,填委沟壑,而王府君闭仓不救百姓,是何理也!”以此激怒众,吏民颇怨之。其后仁恭正坐事,武周率其徒数十人大呼而入,因害之,时年六十。武周于是开仓赈给,郡内皆从之,自称天子,署置百官,转攻傍郡。
○权武
权武,字武挵,天水人也。祖超,魏秦州刺史。父袭庆,周开府,从武元皇帝与齐师战于并州,被围百馀重。袭庆力战矢尽,短兵接战,杀伤甚众,刀矛皆折,脱胄掷地,向贼大骂曰:“何不来斫头也!”贼遂杀之。武以忠臣子,起家拜开府,袭爵齐郡公,邑千二百户。武少果劲,勇力绝人,能重甲上马。尝倒投于井,未及泉,复跃而出,其拳捷如此。从王谦破齐服龙等五城,增邑八百户。平齐之役,攻陷邵州,别下六城,以功增邑三百户。宣帝时,拜劲捷左旅上大夫,进位上开府。高祖为丞相,引置左右。及受禅,增邑五百户。后六岁,拜淅州刺史。伐陈之役,以行军总管从晋王出六合,还拜豫州刺史。在职数年,以创业之旧,进位大将军,检校潭州总管。其年,桂州人李世贤作乱,武以行军总管与武候大将军虞庆则击平之。庆则以罪诛,功竟不录,复还于州。多造金带,遗岭南酋领,其人复答以宝物,武皆纳之,由是致富。后武晚生一子,与亲客宴集,酒酣,遂擅赦所部内狱囚。武常以南越边远,治从其俗,务适便宜,不依律令,而每言当今法急,官不可为。上令有司案其事,皆验。上大怒,命斩之。武于狱中上书,言其父为武元皇帝战死于马前,以此求哀。由是除名为民。仁寿中,复拜大将军,封邑如旧。未几,授太子右卫率。炀帝即位,拜右武卫大将军,坐事免,授桂州刺史。俄转始安太守。久之,征拜右屯卫大将军,寻坐事除名。卒于家。有子弘。
○吐万绪
吐万绪,字长绪,代郡鲜卑人也。父通,周郢州刺史。绪少有武略,在周,起家抚军将军,袭爵元寿县公。数从征伐,累迁大将军、少司武。高祖受禅,拜襄州总管,进封谷城郡公,邑二千五百户。寻转青州总管,颇有治名。岁馀,突厥寇边,朝廷以绪有威略,徙为朔州总管,甚为北夷所惮。其后高祖潜有吞陈之志,转徐州总管,令修战具。及大举济江,以绪领行军总管,与西河公纥豆陵、洪景屯兵江北。及陈平,拜夏州总管。晋王广之在籓也,颇见亲遇,及为太子,引为左虞候率。炀帝嗣位,汉王谅时镇并州,帝恐其为变,拜绪晋、绛二州刺史,驰传之官。绪未出关,谅已遣兵据蒲坂,断河桥,绪不得进。诏绪率兵从杨素击破之,拜左武候将军。大业初,转光禄卿。贺若弼之遇谗也,引绪为证,绪明其无罪,由是免官。岁馀,守东平太守。未几,帝幸江都,路经其境,迎谒道傍。帝命升龙舟,绪因顿首陈谢往事。帝大悦,拜金紫光禄大夫,太守如故。辽东之役,请为先锋,帝嘉之,拜左屯卫大将军,率马步数万指盖马道。及班师,留镇怀远,进位左光禄大夫。时刘元进作乱江南,以兵攻润州,帝征绪讨之。绪率众至杨子津,元进自茅浦将渡江,绪勒兵击走。绪因济江,背水为栅。明旦,元进来攻,又大挫之,贼解润州围而去。绪进屯曲阿,元进复结栅拒。绪挑之,元进出战,阵未整,绪以骑突之,贼众遂溃,赴江水而死者数万。元进挺身夜遁,归保其垒。伪署仆射硃燮、管崇等屯于毗陵,连营百馀里。绪乘势进击,复破之,贼退保黄山。绪进军围之,贼穷蹙请降,元进、硃燮仅以身免。于阵斩管崇及其将军陆顗等五千馀人,收其子女三万馀口,送江都宫。进解会稽围。元进复据建安,帝令进讨之,绪以士卒疲敝,请息甲待至来春。帝不悦,密令求绪罪失,有司奏绪怯懦违诏,于是除名为民,配防建安。寻有诏征诣行在所,绪郁郁不得志,还至永嘉,发疾而卒。
○董纯
董纯,字德厚,陇西成纪人也。祖和,魏太子左卫率。父升,周柱国。纯少有膂力,便弓马。在周仕历司御上士、典驭下大夫,封固始县男,邑二百户。从武帝平齐,以功拜仪同,进爵大兴县侯,增邑通前八百户。高祖受禅,进爵汉曲县公,累迁骠骑将军。后以军功进位上开府。开皇末,以劳旧擢拜左卫将军,寻改封顺政县公。汉王谅作乱并州,以纯为行军总管、河北道安抚副使,从杨素击平之。以功拜柱国,进爵为郡公,增邑二千户。转左备身将军,赐女妓十人,缣彩五千匹。数年,转左骁卫将军、彭城留守。齐王暕之得罪也,纯坐与交通,帝庭谴之曰:“汝阶缘宿卫,以至大官,何乃附傍吾兒,欲相离间也?”纯曰:“臣本微贱下才,过蒙奖擢,先帝察臣小心,宠逾涯分,陛下重加收采,位至将军。欲竭馀年,报国恩耳。比数诣齐王者,徒以先帝、先后往在仁寿宫,置元德太子及齐王于膝上,谓臣曰:‘汝好看此二兒,勿忘吾言也。’臣奉诏之后,每于休暇出入,未尝不诣王所。臣诚不敢忘先帝之言。于时陛下亦侍先帝之侧。”帝改容曰:“诚有斯旨。”于是舍之。后数日,出为汶山太守。岁馀,突厥寇边,朝廷以纯宿将,转为榆林太守。虏有至境,纯辄击却之。会彭城贼帅张大彪、宗世模等众至数万,保悬薄山,寇掠徐、兗。帝令纯讨之。纯初闭营不与战,贼屡挑之不出,贼以纯为怯,不设备,纵兵大掠。纯选精锐击之,合战于昌虑,大破之,斩首万馀级,筑为京观。贼魏骐驎众万馀人,据单父,纯进击,又破之。及帝重征辽东,复以纯为彭城留守。东海贼彭孝才众数千,掠怀仁县,转入沂水,保五不及山。纯以精兵击之,擒孝才于阵,车裂之,馀党各散。时百姓思乱,盗贼日益,纯虽频战克捷,所在蜂起。有人谮纯怯懦,不能平贼,帝大怒,遣使锁纯诣东都。有司见帝怒甚,遂希旨致纯死罪,竟伏诛。
○赵才
赵才,字孝才,张掖酒泉人也。祖隗,魏银青光禄大夫、乐浪太守。 父寿,周顺政太守。才少骁武,便弓马,性粗悍,无威仪。周世为舆正上士。高祖受禅,屡以军功 迁上仪同三司。配事晋王,及王为太子,拜右虞候率。炀帝即位,转左备身骠骑,后迁右骁卫将军。帝以才籓邸旧臣,渐见亲待。才亦恪勤匪懈,所在有声。岁余,转右候卫将军。从征吐谷浑,以为行军总管,率卫尉卿刘权、兵部侍郎明雅等出合河道,与贼相遇,击破之,以功进位金紫光禄大夫。及辽东之役,再出碣石道,还授左候卫将军。俄迁右候卫大将军。时帝每有巡幸,才恆为斥候,肃遏奸非,无所回避。在途遇公卿妻子有违禁者,才辄丑言大骂。多所援及,时人虽患其不逊,然才守正,无如之何。十年 驾幸汾阳宫,以才留守东都。十二年,帝在洛阳,将幸江都。才见四海土崩,恐为社稷之患,自以荷恩深重,无容坐看亡败,于是入谏曰:“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蜂起,禁令不行。愿陛下还京师,安兆庶,臣虽愚蔽,敢以死请。”帝大怒,以才属吏。旬日,帝意颇解,乃令出之。帝遂幸江都,待遇逾昵。时江都粮尽,将士离心,内史侍郎虞世基、秘书监袁充等多劝帝幸丹阳。帝廷议其事,才极陈入京之策,世基盛言渡江之便。帝默然无言,才与世基相忿而出。宇文化及弑逆之际,才时在苑北,化及遣骁果席德方矫诏追之。才闻诏而出,德方命其徒执之,以诣化及。化及谓才曰:“今日之事,只得如此,幸勿为怀。”才默然不对。化及忿才无言,将杀之,三日乃释。以本官从事,郁郁不得志。才尝对化及宴饮,请劝其同谋逆者一十八人杨士览等酒,化及许之。才执杯曰:“十八人止可一度作,勿复馀处更为。”诸人默然不对。行至聊城,遇疾。俄而化及为窦建德所破,才复见虏。心弥不平,数日而卒,时年七十三。
仁寿、大业间,有兰兴浴、贺兰蕃,俱为武候将军,刚严正直,不避强御,咸以称职知名。
史臣曰:罗、法尚、李景、世雄、慕容三藏并以骁武之姿,当有事之日,致兹富贵,自取之也。仁恭初在汲郡,以清能显达,后居马邑,以贪吝败亡,鲜克有终,惜矣!吐万绪、董纯各以立效当年,取斯高秩。绪请息兵见责,纯遭谮毁被诛。大业之季,盗可尽乎!淫刑暴逞,能不及焉!赵才虽人而无仪,志在强直,固拒世基之议,可谓不苟同矣。权武素无行检,不拘刑宪,终取黜辱,宜哉。
*********列传第三十一
○李谔
李谔,字士恢,赵郡人也。好学,解属文。仕齐为中书舍人,有口辩,每接对陈使。周武帝平齐,拜天官都上士,谔见高祖有奇表,深自结纳。及高祖为丞相,甚见亲待,访以得失。于时兵革屡动,国用虚耗,谔上《重谷论》以讽焉。高祖深纳之。及受禅,历比部、考功二曹侍郎,赐爵南和伯。谔性公方,明达世务,为时论所推。迁治书侍御史,上谓群臣曰:“朕昔为大司马,每求外职,李谔陈十二策,苦劝不许,朕遂决意在内。今此事业,谔之力也。”赐物二千段。
谔见礼教凋敝,公卿薨亡,其爱妾侍婢,子孙辄嫁卖之,遂成风俗。谔上书曰:“臣闻追远慎终,民德归厚,三年无改,方称为孝。如闻朝臣之内,有父祖亡没,日月未久,子孙无赖,便分其妓妾,嫁卖取财。有一于兹,实损风化。妾虽微贱,亲承衣履,服斩三年,古今通式。岂容遽褫缞弊,强傅铅华,泣辞灵几之前,送付他人之室。凡在见者,犹致伤心,况乎人子,能堪斯忍?复有朝廷重臣,位望通贵,平生交旧,情若弟兄,及其亡没,杳同行路,朝闻其死,夕规其妾,方便求娉,以得为限,无廉耻之心,弃友朋之义。且居家理治,可移于官,既不正私,何能赞务?”上览而嘉之。五品以上妻妾不得改醮,始于此也。
谔又以属文之家,体尚轻薄,递相师效,流宕忘反,于是上书曰:
臣闻古先哲王之化民也,必变其视听,防其嗜欲,塞其邪放之心,示以淳和之路。五教六行为训民之本,《诗》《书》《礼》《易》为道义之门。故能家复孝慈,人知礼让,正俗调风,莫大于此。其有上书献赋,制诔镌铭,皆以褒德序贤,明勋证理。苟非惩劝,义不徒然。降及后代,风教渐落。魏之三祖,更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下之从上,有同影响,竞骋文华,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丱,未窥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指儒素为古拙,用词赋为君子。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轨模,构无用以为用也。损本逐末,流遍华壤,递相师祖,久而愈扇。及大隋受命,圣道聿兴,屏黜轻浮,遏止华伪,自非怀经抱质,志道依仁,不得引预搢绅,参厕缨冕。开皇四年,普诏天下,公私之翰,并宜实录。其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马幼之文表华艳,付所司治罪。自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钻仰坟集,弃绝华绮,择先王之令典,行大道于兹世。如闻外州远县,仍钟敝风,选吏举人,未遵典则,至有宗党称孝,乡曲归仁,学必典谟,交不苟合,则摈落私门,不加收齿;其学不稽古,逐俗随时,作轻薄之篇章,结朋党而求誉,则选充吏职,举送天朝。盖由县令、刺史未行风教,犹挟私情,不存公道。臣既忝宪司,职当纠察。若闻风即劾,恐挂网者多,请勒诸司,普加搜访,有如此者,具状送台。
谔又以当官者好自矜伐,复上奏曰:
臣闻舜戒禹云:“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言偃又云:“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此皆先哲之格言,后王之轨辙。然则人臣之道,陈力济时,虽勤比大禹,功如师望,亦不得厚自矜伐,上要君父。况复功无足纪,勤不补过,而敢自陈勋绩,轻干听览!世之丧道,极于周代,下无廉耻,上使之然。用人唯信其口,取士不观其行。矜夸自大,便以干济蒙擢;谦恭静退,多以恬默见遗。是以通表陈诚,先论己之功状;承颜敷奏,亦道臣最用心。自衒自媒,都无惭耻之色;强干横请,唯以干没为能。自隋受命,此风顿改,耕夫贩妇,无不革心,况乃大臣,仍遵敝俗!如闻刺史入京朝觐,乃有自陈勾检之功,喧诉阶墀之侧,言辞不逊,高自称誉,上黩冕旒,特为难恕,凡如此辈,具状送台,明加罪黜,以惩风轨。
上以谔前后所奏颁示天下,四海靡然向风,深革其弊。谔在职数年,务存大体,不尚严猛,由是无刚謇之誉,而潜有匡正多矣。邳公苏威以临道店舍,乃求利之徒,事业污杂,非敦本之义,遂奏高祖,约遣归农,有愿依旧者,所在州县录附市籍,仍撤毁旧店,并令远道,限以时日。正值冬寒,莫敢陈诉。谔因别使,见其如此,以为四民有业,各附所安,逆旅之与旗亭,自古非同一概,即附市籍,于理不可,且行旅之所托,岂容一朝而废,徒为劳扰,于事非宜,遂专决之,并令依旧,使还诣阙,然后奏闻。高祖善之曰:“体国之臣,当如此矣。”以年老,出拜通州刺史,甚有惠政,民夷悦服。后三岁,卒官,有子四人。大体、大钧,并官至尚书郎。世子大方袭爵,最有材品,大业初,判内史舍人。帝方欲任之,遇卒。
○鲍宏
鲍宏,字润身,东海郯人也。父机,以才学知名。事梁,官至治书侍御史。宏七岁而孤,为兄泉之所爱育。年十二,能属文,尝和湘东王绎诗,绎嗟赏不已,引为中记室,迁镇南府谘议、尚书水部郎,转通直散骑侍郎。江陵既平,归于周。明帝甚礼之,引为麟趾殿学士。累迁遂伯下大夫,与杜子晖聘于陈,谋伐齐也。陈遂出兵江北以侵齐。帝尝问宏取齐之策,宏对云:“我强齐弱,势不相侔。齐主昵近小人,政刑日紊,至尊仁惠慈恕,法令严明。事等建瓴,何忧不克。但先皇往日出师洛阳,彼有其备,每不克捷。如臣计者,进兵汾、潞,直掩晋阳,出其不虞,以为上策。”帝从之。及定山东,除少御正,赐爵平遥县伯,邑六百户,加上仪同。高祖作相,奉使山南。会王谦举兵于蜀,路次潼州,为谦将达奚期所执,逼送成都,竟不屈节。谦败之后,驰传入京,高祖嘉之,赐以金带。及受禅,加开府,除利州刺史,进爵为公。转邛州刺史,秩满还京。时有尉义臣者,其父崇不从尉迥,后复与突厥战死,上嘉之,将赐姓为金氏。访及群下,宏对曰:“昔项伯不同项羽,汉高赐姓刘氏,秦真父能死难,魏武赐姓曹氏。如臣愚见,请赐以皇族。”高祖曰:“善。”因赐义臣姓为杨氏。后授均州刺史,以目疾免,卒于家,时年九十六。初,周武帝敕宏修《皇室谱》一部,分为《帝绪》、《疏属》、《赐姓》三篇。有集十卷,行于世。
○裴政
裴政,字德表,河东闻喜人也。高祖寿孙,从宋武帝徙家于寿阳,历前军长史、庐江太守。祖邃,梁侍中、左卫将军、豫州大都督。父之礼,廷尉卿。政幼明敏,博闻强记,达于时政,为当时所称。年十五,辟邵陵王府法曹参军事,转起部郎、枝江令。湘东王之临荆州也,召为宣惠府记室,寻除通直散骑侍郎。侯景作乱,加壮武将军,帅师随建宁侯王琳进讨之。擒贼率宋子仙,献于荆州。及平侯景,先锋入建鄴,以军功连最封夷陵侯。征授给事黄门侍郎,复帅师副王琳拒萧纪,破之于硖口。加平越中郎将、镇南府长史。及周师围荆州,琳自桂州来赴难,次于长沙。政请从间道先报元帝。至百里洲,为周人所获,萧詧谓政曰:“我武皇帝之孙也,不可为尔君乎?尔亦何烦殉身于七父?若从我计,则贵及子孙;如或不然,分腰领矣。”政诡曰:“唯命。”詧锁之,送至城下,使谓元帝曰:“王僧辩闻台城被围,已自为帝。王琳孤弱,不复能来。”政许之。既而告城中曰:“援兵大至,各思自勉。吾以间使被擒,当以碎身报国。”监者击其口,终不易辞。詧怒,命趣行戮。蔡大业谏曰:“此民望也。若杀之,则荆州不可下矣。”因得释。会江陵陷,与城中朝士俱送于京师。周文帝闻其忠,授员外散骑侍郎,引事相府。命与卢辩依《周礼》建六卿,设公卿大夫士,并撰次朝仪,车服器用,多遵古礼,革汉、魏之法,事并施行。寻授刑部下大夫,转少司宪。政明习故事,又参定《周律》。能饮酒,至数斗不乱。簿案盈几,剖决如流,用法宽平,无有冤滥。囚徒犯极刑者,乃许其妻子入狱就之,至冬,将行决,皆曰:“裴大夫致我于死,死无所恨。”其处法详平如此。又善钟律,尝与长孙绍远论乐,语在《音律志》。宣帝时,以忤旨免职。
高祖摄政,召复本官。开皇元年,转率更令,加位上仪司三司。诏与苏威等修定律令。政采魏、晋刑典,下至齐、梁,沿革轻重,取其折衷。同撰著者十有馀人,凡疑滞不通,皆取决于政。进位散骑常侍,转左庶子,多所匡正,见称纯悫。东宫凡有大事,皆以委之。右庶子刘荣,性甚专固。时武职交番,通事舍人赵元恺作辞见帐,未及成。太子有旨,再三催促,荣语元恺云:“但尔口奏,不须造帐。”及奏,太子问曰:“名帐安在?”元恺曰:“禀承刘荣,不听造帐。”太子即以诘荣,荣便拒讳,云“无此语”。太子付政推问。未及奏状,有附荣者先言于太子曰:“政欲陷荣,推事不实。”太子召责之,政奏曰:“凡推事有两,一察情,一据证,审其曲直,以定是非。臣察刘荣,位高任 重,纵令实语元恺,盖是纤介之愆。计理而论,不须隐讳。又察元恺受制于荣,岂敢以无端之言妄相点累。二人之情,理正相似。元恺引左卫率崔茜等为证,茜等款状悉与元恺符同。察情既敌,须以证定。臣谓荣语元恺,事必非虚。”太子亦不罪荣,而称政平直。
政好面折人短,而退无后言。时云定兴数入侍太子,为奇服异器,进奉后宫,又缘女宠,来往无节。政数切谏,太子不纳。政因谓定兴曰:“公所为者,不合礼度。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于太子非令名也。愿公自引退,不然将及祸。”定兴怒,以告太子,太子益疏政,由是出为襄州总管。妻子不之官,所受秩奉,散给僚吏。民有犯罪者,阴悉知之,或竟岁不发,至再三犯,乃因都会时,于众中召出,亲案其罪,五人处死,流徙者甚众,合境惶慑,令行禁止,小民苏息,称为神明。尔后不修囹圄,殆无争讼。卒官,年八十九。著《承圣降录》十卷。及太子废,高祖追忆之曰:“向遣裴政、刘行本在,共匡弼之,犹应不令至此。”子南金,仕至膳部郎。
○柳庄
柳庄,字思敬,河东解人也。祖季远,梁司徒从事中郎。父遐,霍州刺史。庄少有远量,博览坟籍,兼善辞令。济阳蔡大宝有重名于江左,时为岳阳王萧詧咨议,见庄便叹曰:“襄阳水镜,复在于兹矣。”大宝遂以女妻之,俄而詧辟为参军,转法曹。及詧称帝,还署中书舍人,历给事黄门侍郎、吏部郎中、鸿胪卿。及高祖辅政,萧岿令庄奉书入关。时三方构难,高祖惧岿有异志,及庄还,谓庄曰:“孤昔以开府从役江陵,深蒙梁主殊眷。今主幼时艰,猥蒙顾托,中夜自省,实怀惭惧。梁主奕叶重光,委诚朝廷,而今已后,方见松筠之节。君还本国,幸申孤此意于梁主也。”遂执庄手而别。时梁之将帅咸潜请兴师,与尉迥等为连衡之势,进可以尽节于周氏,退可以席卷山南。唯岿疑为不可。会庄至自长安,具申高祖结托之意,遂言于岿曰:“昔袁绍、刘表、王凌、诸葛诞之徒,并一时之雄杰也。及据要害之地,拥哮阚之群,功业莫建,而祸不旋踵者,良由魏武、晋氏挟天子,保京都,仗大义以为名,故能取威定霸。今尉迥虽曰旧将,昏耄已甚,消难、王谦,常人之下者,非有匡合之才。况山东、庸蜀从化日近,周室之恩未洽,在朝将相,多为身计,竞效节于杨氏。以臣料之,迥等终当覆灭,隋公必移周国。未若保境息民,以观其变。”岿深以为然,众议遂止。未几,消难奔陈,迥及谦相次就戮,岿谓庄曰:“近者若从众人之言,社稷已不守矣。”
高祖践阼,庄又入朝,高祖深慰勉之。及为晋王广纳妃于梁,庄因是往来四五反,前后赐物数千段。萧琮嗣位,迁太府卿。及梁国废,授开府仪同三司,寻除给事黄门侍郎,并赐以田宅。庄明习旧章,雅达政事,凡所驳正,帝莫不称善。苏威为纳言,重庄器识,常奏帝云:“江南人有学业者,多不习世务,习世务者,又无学业。能兼之者,不过于柳庄。”高颎亦与庄甚厚。庄与陈茂同官,不能降意,茂见上及朝臣多属意于庄,心每不平,常谓庄为轻己。帝与茂有旧,曲被引召,数陈庄短。经历数载,谮醖颇行。尚书省尝奏犯罪人依法合流,而上处以大辟。庄奏曰:“臣闻张释之有言,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心。方今海内无事,正是示信之时,伏愿陛下思释之之言,则天下幸甚。”帝不从,由是忤旨。俄属尚药进丸药不称旨,茂因密奏庄不亲监临,帝遂怒。十一年,徐璒等反于江南,以行军总管长史随军讨之。璒平,即授饶州刺史,甚有治名。后数载卒官,年六十二。
○源师
源师,字践言,河南洛阳人也。父文宗,有重名于齐,开皇初,终于莒州刺史。师早有声望,起家司空府参军事,稍迁尚书左外兵郎中,又摄祠部。后属孟夏,以龙见请雩。时高阿那肱为相,谓真龙出见,大惊喜,问龙所在,师整容报曰:“此是龙星初见,依礼当雩祭郊坛,非谓真龙别有所降。”阿那肱忿然作色曰:“何乃干知星宿!”祭竟不行。师出而窃叹曰:“国家大事,在祀与戎。礼既废也,何能久乎?齐亡无日矣。”七年,周武帝平齐,授司赋上士。高祖受禅,除魏州长史,入为尚书考功侍郎,仍摄吏部。朝章国宪,多所参定。十七年,历尚书左右丞,以明干著称。时蜀王秀颇违法度,乃以师为益州总管司马。俄而秀被征,秀恐京师有变,将谢病不行。师数劝之不可违命,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预卿也!”师垂涕对曰:“师荷国厚恩,忝参府幕,僚吏之节,敢不尽心。但比年以来,国家多故,秦孝王寝疾,奄至薨殂,庶人二十年太子,相次沦废。圣上之情,何以堪处!而有敕追王,已淹时月,今乃迁延未去,百姓不识王心,傥生异议,内外疑骇,发雷霆之诏,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愿王自计之。”秀乃从征。秀废之后,益州官属多相连坐,师以此获免。后加仪同三司。炀帝即位,拜大理少卿。帝在显仁宫,敕宫外卫士不得辄离所守。有一主帅,私令卫士出外,帝付大理绳之。师据律奏徒,帝令斩之,师奏曰:“此人罪诚难恕,若陛下初便杀之,自可不关文墨。既付有司,义归恆典,脱宿卫近侍者更有此犯,将何以加之?”帝乃止。转刑部侍郎。师居职强明,有口辩,而无廉平之称。未几,卒官。有子昆玉。
○郎茂
郎茂,字蔚之,恆山新市人也。父基,齐颍川太守。茂少敏慧,七岁诵《骚》、《雅》,日千馀言。十五师事国子博士河间权会,受《诗》、《易》、《三礼》及玄象、刑名之学。又就国子助教长乐张率礼受《三传》群言,至忘寝食。家人恐茂成病,恆节其灯烛。及长,称为学者,颇解属文。年十九,丁父忧,居丧过礼。仕齐,解褐司空府行参军。会陈使傅縡来聘,令茂接对之。后奉诏于秘书省刊定载籍。迁保城令,有能名,百姓为立《清德颂》。及周武平齐,上柱国王谊荐之,授陈州户曹。属高祖为亳州总管,见而悦之,命掌书记。时周武帝为《象经》,高祖从容谓茂曰:“人主之所为也,感天地,动鬼神,而《象经》多纠法,将何以致治?”茂窃叹曰:“此言岂常人所及也!”乃阴自结纳,高祖亦亲礼之。后还家为州主薄。高祖为丞相,以书召之,言及畴昔,甚欢。授卫州司录,有能名。寻除卫国令。时有系囚二百,茂亲自究审数日,释免者百馀人。历年辞讼,不诣州省。魏州刺史元晖谓茂曰:“长史言卫国民不敢申诉者,畏明府耳。”茂进曰:“民犹水也,法令为堤防。堤防不固,必致奔突,苟无决溢,使君何患哉?”晖无以应之。有民张元预,与从父弟思兰不睦。丞尉请加严法,茂曰:“元预兄弟,本相憎疾,又坐得罪,弥益其忿,非化民之意也。”于是遣县中耆旧更往敦谕,道路不绝。元预等各生感悔,诣县顿首请罪。茂晓之以义,遂相亲睦,称为友悌。
茂自延州长史转太常丞,迁民部侍郎。时尚书右仆射苏威立条章,每岁责民间五品不逊。或答者乃云:“管内无五品之家。”不相应领,类多如此。又为余粮簿,拟有无相赡。茂以为繁纡不急,皆奏罢之。数岁,以母忧去职。未期,起令视事。又奏身死王事者,子不退田,品官年老不减地,皆发于茂。茂性明敏,剖决无滞,当时以吏干见称。仁寿初,以本官领大兴令。炀帝即位,迁雍州司马,寻转太常少卿。后二岁,拜尚书左丞,参掌选事。茂工法理,为世所称。时工部尚书宇文恺、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竞河东银窟。茂奏劾之曰:“臣闻贵贱殊礼,士农异业,所以人知局分,家识廉耻。宇文恺位望已隆,禄赐优厚,拔葵去织,寂尔无闻,求利下交,曾无愧色。于仲文大将,宿卫近臣,趋侍阶庭,朝夕闻道,虞、芮之风,抑而不慕,分铢之利,知而必争。何以贻范庶僚,示民轨物!若不纠绳,将亏政教。”恺与仲文竟坐得罪。茂撰《州郡图经》一百卷奏之,赐帛三百段,以书付秘府。
于时帝每巡幸,王纲已紊,法令多失。茂既先朝旧臣,明习世事,然善自谋身,无謇谔之节。见帝忌刻,不敢措言,唯窃叹而已。以年老,上表乞骸骨,不许。会帝亲征辽东,以茂为晋阳宫留守。其年,恆山赞治王文同与茂有隙,奏茂朋党,附下罔上。诏遣纳言苏威、御史大夫裴蕴杂治之。茂素与二人不平,因深文巧诋,成其罪状。帝大怒,及其弟司隶别驾楚之皆除名为民,徙且末郡。茂怡然受命,不以为忧。在途作《登垅赋》以自慰,词义可观。复附表自陈,帝颇悟。十年,追还京兆,岁馀而卒,时年七十五。有子知年。
○高构
高构,字孝基,北海人也。性滑稽,多智,辩给过人,好读书,工吏事,弱冠,州补主簿。仕齐河南王参军事,历徐州司马、兰陵、平原二郡太守。刘灭后,周武帝以为许州司马。高祖受禅,转冀州司马,甚有能名。征拜比部侍郎,寻转民部。时内史侍郎晋平东与兄子长茂争嫡,尚书省不能断,朝臣三议不决。构断而合理,上以为能,召入内殿,劳之曰:“我闻尚书郎上应列宿,观卿才识,方知古人之言信矣。嫡庶者,礼教之所重,我读卿判数遍,词理惬当,意所不能及。”赐米百石。由是知名。寻迁雍州司马,以明断见称。岁馀,转吏部侍郎,号为称职。复徙雍州司马,坐事左转盩啡令,甚有治名。上善之,复拜雍州司马,又为吏部侍郎,以公事免。炀帝立,召令复位。时为吏部者,多以不称职去官,唯构最有能名,前后典选之官,皆出其下。时人以构好剧谈,颇谓轻薄,然其内怀方雅,特为吏部尚书牛弘所重。后以老病解职,弘时典选,凡将有所擢用,辄遣人就第问其可不。河东薛道衡才高当世,每称构有清鉴,所为文笔,必先以草呈构,而后出之。构有所诋诃,道衡未尝不嗟伏。大业七年,终于家,时年七十二。所举杜如晦、房玄龄等,后皆自致公辅,论者称构有知人之鉴。
开皇中,昌黎豆卢实为黄门侍郎,称为慎密。河东裴术为右丞,多所纠正。河东士燮、平原东方举、安定皇甫聿道,俱为刑部,并执法平允。弘农刘士龙、清河房山基为考功,河东裴镜民为兵部,并称明干。京兆韦焜为民曹,屡进谠言。南阳韩则为延州长史,甚有惠政。此等事行遗阙,皆有吏干,为当时所称。
○张虔威
张虔威,字元敬,清河东武城人也。父晏之,齐北徐州刺史。虔威性聪敏,涉猎群书。其世父嵩之谓人曰:“虔威,吾家千里驹也。”年十二,州补主簿。十八为太尉中兵参军,后累迁太常丞。及齐亡,仕周为宣纳中士。高祖得政,引为相府典签。开皇初,晋王广出镇并州,盛选僚佐,以虔威为刑狱参军,累迁为属。王甚美其才,与河内张衡俱见礼重,晋邸称为“二张”焉。及王为太子,迁员外散骑侍郎、太子内舍人。炀帝即位,授内史舍人、仪同三司。寻以籓邸之旧,加开府。寻拜谒者大夫,从幸江都,以本官摄江都赞治,称为干理。虔威尝在途见一遗囊,恐其主求失,因令左右负之而行。后数日,物主来认,悉以付之。淮南太守杨綝尝与十馀人同来谒见,帝问虔威曰:“其首立者为谁?”虔威下殿就视而答曰:“淮南太守杨綝。”帝谓虔威曰:“卿为谒者大夫,而乃不识参见人,何也?”虔威对曰:“臣非不识杨綝,但虑不审,所以不敢轻对。石建数马足,盖慎之至也。”帝甚嘉之。其廉慎皆此类也。于时帝数巡幸,百姓疲敝,虔威因上封事以谏。帝不悦,自此见疏。未几,卒官。有子爽,仕至兰陵令。
虔威弟虔雄,亦有才器。秦孝王俊为秦州总管,选为法曹参军。王尝亲案囚徒,虔雄误不持状,口对百馀人,皆尽事情,同辈莫不叹服。后历寿春、阳城二县令,俱有治绩。
○荣毗 兄建绪
荣毗,字子谌,北平无终人也。父权,魏兵部尚书。毗少刚鲠有局量,涉猎群言,仕周,释褐汉王记室,转内史下士。开皇中,累迁殿内监。时以华阴多盗贼,妙选长吏,杨素荐毗为华州长史,世号为能。素之田宅,多在华阴,左右放纵,毗以法绳之,无所宽贷。毗因朝集,素谓之曰:“素之举卿,适以自罚也。”毗答曰:“奉法一心者,但恐累公所举。”素笑曰:“前者戏耳。卿之奉法,素之望也。”时晋王在扬州,每令人密觇京师消息。遣张衡于路次往往置马坊,以畜牧为辞,实给私人也。州县莫敢违,毗独遏绝其事。上闻而嘉之,赉绢百匹,转蒲州司马。汉王谅之反也,河东豪杰以城应谅。刺史丘和觉,遁归关中。长史渤海高义明谓毗曰:“河东要害,国之东门,若失之,则为难不细。城中虽复恟涣,非悉反也。但收桀黠者十余人斩之,自当立定耳,”毗然之。义明驰马追和,将与协计。至城西门,为反者所杀,毗亦被执。及谅平,拜治书侍御史,帝谓之曰:“今日之举,马坊之事也。无改汝心。”帝亦敬之。毗在朝侃然正色,为百僚所惮。后以母忧去职,岁余,起令视事,寻卒官。赠鸿胪少卿 。
毗兄建绪,性甚亮直,兼有学业。仕周为载师下大夫、仪同三司。及平齐之始,留镇鄴城,因著《齐纪》三十卷。建绪与高祖有旧,及为丞相,加位开府,拜息州剌史。将之官,时高祖阴有禅代之计,因谓建绪曰:“且踌躇,当共取富贵。”建绪自以周之大夫,因义形于色曰:“明公此旨,非仆所闻。”高祖不悦,建绪遂行。开皇初来朝,上谓之曰:“卿亦悔不?”建绪稽首曰:“臣位非徐广,情类杨彪。”上笑曰:“朕虽不解书语,亦知卿此言不逊也。”历始、洪二州刺史,俱有能名。
○陆知命
陆知命,字仲通,吴郡富春人也。父敖,陈散骑常侍。知命性好学,通识大体,以贞介自持,释褐陈始兴王行参军,后历太学博士、南狱正。及陈灭,归于家,会高智慧等作乱于江左,晋王广镇江都,以其三吴之望,召令讽谕反者。知命说下贼十七城,得其渠帅陈正绪、萧思行等三百余人,以功拜仪同三司,赐以田宅,复用其弟恪为汧阳令。知命以恪非百里才,上表陈让,朝廷许之。时见天下一统,知命劝高祖都洛阳,因上《太平颂》以讽焉。文多不载。数年不得调,诣朝堂上表,请使高丽,曰:“臣闻圣人当扆,物色刍荛,匹夫奔踶,或陈狂瞽。伏愿暂辍旒纩,览臣所谒。昔轩辕驭历,既缓夙沙之诛,虞舜握图,犹稽有苗之伐,陛下当百代之末,膺千载之期,四海廓清,三边底定,唯高丽小竖,狼顾燕垂。王度含弘,每怀遵养者,良由恶杀好生,欲谕之以德也。臣请以一节,宣示皇风,使彼君臣面缚阙下。”书奏,天子异之。岁余,授普宁镇将。人或言其正直者,由是待诏于御史台。炀帝嗣位,拜治书侍御史,侃然正色,为百僚所惮,帝甚敬之,后坐事免。岁余,复职。时齐王暕颇骄纵,昵小人,知命奏劾之。暕竟得罪,百僚震栗。辽东之役,为东暆道受降使者,卒于师,时年六十七。赠御史大夫。
○房彦谦
房彦谦,字孝冲,本清河人也,七世祖谌,仕燕太尉掾,随慕容氏迁于齐,子孙因家焉。世为著姓。高祖法寿,魏青、冀二州刺史,壮武侯。曾祖伯祖,齐郡、平原二郡太守。祖翼,宋安太守,并世袭爵壮武侯。父熊,释褐州主簿,行清河、广川二郡守。彦谦早孤,不识父,为母兄之所鞠养。长兄彦询,雅有清鉴,以彦谦天性颖悟,每奇之,亲教读书。年七岁,诵数万言,为宗党所异。十五,出后叔父子贞,事所继母,有逾本生,子贞哀之,抚养甚厚。后丁所继母忧,勺饮不入口者五日。事伯父乐陵太守豹,竭尽心力,每四时珍果,口弗先尝。遇期功之戚,必蔬食终礼,宗从取则焉。其后受学于博士尹琳,手不释卷,遂通涉五经。解属文,工草隶,雅有词辩,风概高人。年十八,属广宁王孝珩为齐州刺史,辟为主簿。时禁网疏阔,州郡之职,尤多纵弛,及彦谦在职,清简守法,州境肃然,莫不敬惮。及周师入鄴,齐主东奔,以彦谦为齐州治中。彦谦痛本朝倾覆,将纠率忠义,潜谋匡辅。事不果而止。齐亡,归于家。周帝遣柱国辛遵为齐州刺史,为贼帅辅带剑所执。彦谦以书谕之,带剑惭惧。送遵还州,诸贼并各归首。及高祖受禅之后,遂优游乡曲,誓无仕心。
开皇七年,刺史韦艺固荐之,不得已而应命。吏部尚书卢恺一见重之,擢授承奉郎,俄迁监察御史。后属陈平,奉诏安抚泉、括等十州,以衔命称旨,赐物百段,米百石,衣一袭,奴婢七口。迁秦州总管录事参军。尝因朝集,时左仆射高颎定考课,彦谦谓颎曰:“书称三载考绩,黜陟幽明,唐、虞以降,代有其法。黜陟合理,褒贬无亏,便是进必得贤,退皆不肖,如或舛谬,法乃虚设。比见诸州考校,执见不同,进退多少,参差不类。况复爱憎肆意,致乖平坦,清介孤直,未必高名,卑谄巧官,翻居上等,直为真伪混淆,是非瞀乱。宰贵既不精练,斟酌取舍,曾经驱使者,多以蒙识获成,未历台省者,皆为不知被退。又四方悬远,难可详悉,唯量准人数,半破半成。徒计官员之少多,莫顾善恶之众寡,欲求允当,其道无由。明公鉴达幽微,平心遇物,今所考校,必无阿枉,脱有前件数事,未审何以裁之?唯愿远布耳目,精加采访,褒秋毫之善,贬纤介之恶,非直有光至治,亦足标奖贤能。”词气侃然,观者属目。颎为之动容,深见嗟赏。因历问河西、陇右官人景行,彦谦对之如响,颎顾谓诸州总管、刺史曰:“与公言,不如独与秦州考使语。”后数日,颎言于上,上弗能用。以秩满,迁长葛令,甚有惠化,百姓号为慈父。仁寿中,上令持节使者巡行州县,察长吏能不,以彦谦为天下第一,超授鄀州司马。吏民号哭相谓曰:“房明府今去,吾属何用生为!”其后百姓思之,立碑颂德。鄀州久无刺史,州务皆归彦谦,名有异政。
内史侍郎薛道衡,一代文宗,位望清显,所与交结,皆海内名贤。重彦谦为人,深加友敬,及兼襄州总管,辞翰往来,交错道路。炀帝嗣位,道衡转牧番州,路经彦谦所,留连数日,屑涕而别。黄门侍郎张衡,亦与彦谦相善。于时帝营东都,穷极侈丽,天下失望。又汉王构逆,罹罪者多,彦谦见衡当途而不能匡救,以书谕之曰:
窃闻赏者所以劝善,刑者所以惩恶,故疏贱之人,有善必赏,尊贵之戚,犯恶必刑,未有罚则避亲,赏则遗贱者也。今诸州刺史,受委宰牧,善恶之间,上达本朝,慑惮宪章,不敢怠慢。国家祗承灵命,作民父母,刑赏曲直,升闻于天,夤畏照临,亦宜谨肃。故文王云:“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以此而论,虽州国有殊,高下悬邈,然忧民慎法,其理一也。至如并州畔逆,须有甄明。若杨谅实以诏命不通,虑宗社危逼,征兵聚众,非为干纪,则当原其本情,议其刑罚,上副圣主友于之意,下晓愚民疑惑之心;若审知内外无虞,嗣后纂统,而好乱乐祸,妄有觊觎,则管、蔡之诛,当在于谅,同恶相济,无所逃罪,枭悬孥戮,国有常刑。其间乃有情非协同,力不自固,或被拥逼,沦陷凶威,遂使籍没流移,恐为冤滥。恢恢天网,岂其然乎?罪疑从轻,斯义安在?昔叔向置鬻狱之死,晋国所嘉,释之断犯跸之刑,汉文称善。羊舌宁不爱弟,廷尉非苟违君,但以执法无私,不容轻重。且圣人大宝,是曰神器,苟非天命,不可妄得。故蚩尤、项籍之骁勇,伊尹、霍光之权势,李老、孔丘之才智,吕望、孙武之兵术,吴、楚连磐石之据,产、禄承母后之基,不应历运之兆,终无帝王之位。况乎蕞尔一隅,蜂扇蚁聚,杨谅之愚鄙,群小之凶慝,而欲凭陵畿甸,觊幸非望者哉!开辟以降,书契云及,帝皇之迹,可得而详。自非积德累仁,丰功厚利,孰能道洽幽显,义感灵祇!是以古之哲王,昧旦丕显,履冰在念,御朽竞怀。逮叔世骄荒,曾无戒惧,肆于民上,聘嗜奔欲,不可具载,请略陈之。
襄者齐、陈二国,并居大位,自谓与天地合德,日月齐明,罔念忧虞,不恤刑政。近臣怀宠,称善而隐恶,史官曲笔,掩瑕而录美。是以民庶呼嗟,终闭塞于视听,公卿虚誉,日敷陈于左右。法网严密,刑辟日多,徭役烦兴,老幼疲苦。昔郑有子产,齐有晏婴,楚有叔敖,晋有士会。凡此小国,尚足名臣,齐、陈之疆,岂无良佐?但以执政壅蔽,怀私徇躯,忘国忧家,外同内忌。设有正直之士,才堪干持,于己非宜,即加摈压;倘遇谄佞之辈,行多秽匿,于我有益,遂蒙荐举。以此求贤,何从而至!夫贤材者,非尚膂力,岂系文华,唯须正身负载,确乎不动。譬栋之处屋,如骨之在身,所谓栋梁骨鲠之材也。齐、陈不任骨鲠,信近谗谀,天高听卑,监其淫僻,故总收神器,归我大隋。向使二国祗敬上玄,惠恤鳏寡,委任方直,斥远浮华,卑菲为心,恻隐为务,河朔强富,江湖险隔,各保其业,民不思乱,泰山之固,弗可动也。然而寝卧积薪,宴安鸩毒,遂使禾黍生庙,雾露沾衣,吊影抚心,何嗟及矣!故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万机之事,何者不须熟虑哉!
伏惟皇帝望云就日,仁孝夙彰,锡社分珪,大成规矩。及总统淮海,盛德日新,当璧之符,遐迩佥属。赞历甫尔,宽仁已布,率土苍生,翘足而喜。并州之乱,变起仓卒,职由杨谅诡惑,诖误吏民,非有构怨本朝,弃德从贼者也。而有司将帅,称其愿反,非止诬陷良善,亦恐大点皇猷。足下宿当重寄,早预心膂,粤自籓邸,柱石见知。方当书名竹帛,传芳万古,稷、契、伊、吕,彼独何人?既属明时,须存謇谔,立当世之大诫,作将来之宪范。岂容曲顺人主,以爱亏刑,又使胁从之徒,横贻罪谴?忝蒙眷遇,辄写微诚,野人愚瞽,不知忌讳。
衡得书叹息,而不敢奏闻。
彦谦知王纲不振,遂去官隐居不仕,将结构蒙山之下,以求其志。会置司隶官,盛选天下知名之士。朝廷以彦谦公方宿著,时望所归,征授司隶刺史。彦谦亦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凡所荐举,皆人伦表式。其有弹射,当之者曾无怨言。司隶别驾刘灹,陵上侮下,讦以为直,刺史惮之,皆为之拜。唯彦谦执志不挠,亢礼长揖,有识嘉之。
灹亦不敢为恨。大业九年,从驾渡辽,监扶余道军。其后隋政渐乱,朝廷靡然,莫不变节。彦谦直道守常,介然孤立,颇为执政者之所嫉,出为泾阳令。未几,终于官,时年六十九。
彦谦居家,每子侄定省,常为讲说督勉之,亹癖不倦。家有旧业,资产素殷,又前后居官,所得俸禄,皆以周恤亲友,家无余财,车服器用,务存素俭。自少及长,一言一行,未尝涉私,虽致屡空,怡然自得。尝从容独笑,顾谓其子玄龄曰:“人皆因禄富,我独以官贫。所遗子孙,在于清白耳。”所有文笔,恢廓闲雅,有古人之深致。又善草隶,人有得其尺牍者,皆宝玩之。太原王邵,北海高构,蓚县李纲,河东柳彧、薛孺,皆一时知名雅澹之士,彦谦并与为友。虽冠盖成列,而门无杂宾 。体资文雅,深达政务,有识者咸以远大许之。初,开皇中,平陈之后,天下一统,论者咸云将致太平。彦谦私谓所亲赵郡李少通曰:“主上性多忌克,不纳谏争。太子卑弱,诸王擅威,在朝唯行苛酷之政,未施弘大之体。天下虽安,方忧危乱。”少通初谓不然,及仁寿、大业之际,其言皆验。大唐驭宇,追赠徐州都督、临淄县公。谥曰定。
史臣曰:大厦云构,非一木之枝;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长短殊用,大小异宜,咨咨棁栋梁,莫可弃也。李谔等或文能遵义,或才足干时,识用显于当年,故事留于台阁。参之有隋多士,取其开物成务,皆廊庙之榱桷,亦北辰之众星也。
*********列传第三十二
○虞世基
虞世基,字茂世,会稽余姚人也。父荔,陈太子中庶子。世基幼沉静,喜愠不形于色,博学有高才,兼善草隶。陈中书令孔奂见而曰:“南金之贵,属在斯人。”少傅徐陵闻其名,召之,世基不往。后因公会,陵一见而奇之,顾谓朝士曰:“当今潘、陆也。”因以弟女妻焉。仕陈,释褐建安王法曹参军事,历祠部殿中二曹郎、太子中舍人。迁中庶子、散骑常侍、尚书左丞。陈主尝于莫府山校猎,令世基作《讲武赋》,于坐奏之曰:
夫玩居常者,未可论匡济之功;应变通者,然后见帝王之略。何则?化有文质,进让殊风,世或浇淳,解张累务。虽复顺纪合符之后,望云就日之君,且修战于版泉,亦治兵于丹浦。是知文德武功,盖因时而并用,经邦创制,固与俗而推移。所以树鸿名,垂大训,拱揖百灵,包举六合,其唯圣人乎!
鹑火之岁,皇上御宇之四年也。万物交泰,九有乂安,俗跻仁寿,民资日用。然而足食足兵,犹载怀于履薄;可久可大,尚懔乎于御朽。至如昆吾远赆,肃慎奇賝,史不绝书,府无虚月。贝胄雍弧之用,犀渠阙巩之殷,铸名剑于尚方,积雕戈于武库。熊罴百万,貔豹千群,利尽五材,威加四海。爰于农隙,有事春蒐,舍爵策动,观使臣之以礼,沮劝赏罚,乃示民以知禁。盛矣哉,信百王之不易,千载之一时也!昔上林从幸,相如于是颂德,长杨校猎,子云退而为赋。虽则体物缘情,不同年而语矣,英声茂实,盖可得而言焉。其辞曰:
惟则天以稽古,统资始于群分。膺录图而出震,树司牧以为君。既济宽而济猛,亦乃武而乃文。北怨劳乎殷履,南伐盛于唐勋。彼周干与夏戚,粤可得而前闻。我大陈之创业,乃拨乱而为武。戡定艰难,平壹区宇。从喋喋之乐推,爰苍苍而再补。故累仁以积德,谅重规而袭矩。惟皇帝之休烈,体徇齐之睿哲。敷九畴而咸叙,奄四海而有截。既搜扬于帝难,又文思之安安。幽明请吏,俊乂在官。御璇玑而七政辨,朝玉帛而万国欢。昧旦丕显,未明思治。道藏往而知来,功参天而两地。运圣人之上德,尽生民之能事。于是礼暢乐和,刑清政肃。西暨析支,东渐蟠木。罄图谍而效祉,漏川泉而禔福。在灵贶而必臻,亦何思而不服。虽至治之隆平,犹戒国而强兵。选羽林于六郡,诏蹶张于五营。兼折冲而余勇,咸重义而轻生。遂乃因农隙以教民,在春蒐而习战。命司马以示法,帅掌固而清甸。导旬始以前驱,伏钩陈而后殿。抗鸟旌于析羽,饰鱼文于被练。尔乃革轩按辔,玉虬齐鞅。屯左矩以启行,击右钟而传响。交云罕之掩映,纷剑骑而来往。指摄提于斗极,洞阊阖之弘敞。跨玄武而东临,款黄山而北上。隐圆阙之迢递,届方泽之垲爽。于斯时也,青春晚候,朝阳明岫。日月光华,烟云吐秀。澄波澜于江海,静氛埃于宇宙。乘舆乃御太一之玉堂,授军令于紫房。蕴龙韬之妙算,誓武旅于戎场。锐金颜于庸蜀,躏铁骑于渔阳。彀神弩而持满,彏天弧而并张。曳虹旗之正正,振夔鼓之镗镗。八陈肃而成列,六军俨以相望。拒飞梯于萦带,耸楼车于武冈。或掉鞅而直指,乍交绥而弗伤。裁应变而蛇击,俄蹈厉以鹰扬。中小枝于戟刃,彻蹲札于甲裳。聊七纵于孟获,乃两擒于卡庄。始轩轩而鹤举,遂离离以雁行。振川谷而横八表,荡海岳而耀三光。谅窈冥之不测,羌进退而难常。亦有投石扛鼎,超乘挟辀。冲冠耸剑,铁楯铜头。熊渠殆凶,武勇操牛。虽任鄙与贲、育,故无得而为仇。九攻既决,三略已周。鸣镯振响,风卷电收。于是勇爵班,金奏设,登元、凯而陪位,命方、邵而就列。三献式序,八音未阕。舞干戚而有豫,听鼓鞞而载悦。俾挟纩与投醪,咸忘躯而殉节。方席卷而横行,见王师之有征。登燕山而戮封豕,临瀚海而斩长鲸。望云亭而载跸,礼升中而告成。实皇王之神武,信荡荡而难名者也。
陈主嘉之,赐马一匹。及陈灭归国,为通直郎,直内史省。贫无产业,每佣书养亲,怏怏不平。尝为五言诗以见意,情理凄切,世以为工,作者莫不吟咏。未几,拜内史舍人。
炀帝即位,顾遇弥隆。礼书监河东柳顾言博学有才,罕所推谢,至是与世基相见,叹曰:“海内当共推此一人,非吾侪所及也。”俄迁内史侍郎,以母忧去职,哀毁骨立。有诏起令视事,拜见之日,殆不能起,帝令左右扶之。哀其羸瘠,诏令进肉,世基食辄悲哽,不能下。帝使谓之曰:“方相委任,当为国惜身。”前后敦劝者数矣。帝重其才,亲礼逾厚,专典机密,与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等参掌朝政。于时天下多事,四方表奏日有百数。帝方凝重,事不庭决,入閤之后,始召世基口授节度。世基至省,方为敕书,日且百纸,无所遗谬。其精审如是。辽东之役,进位金紫光禄大夫。后从幸雁门,帝为突厥所围,战士多败。世基劝帝重为赏格,亲自抚循,又下诏停辽东之事。帝从之,师乃复振。及围解,勋格不行,又下伐辽之诏。由是言其诈众,朝野离心。
帝幸江都,次巩县,世基以盗贼日盛,请发兵屯洛口仓,以备不虞。帝不从,但答云:“卿是书生,定犹恇怯。”于时天下大乱,世基知帝不可谏止,又以高颎、张衡等相继诛戮,惧祸及己,虽居近侍,唯诺取容,不敢忤意。盗贼日甚,郡县多没。世基知帝恶数闻之,后有告败者,乃抑损表状,不以实闻。是后外间有变,帝弗之知也。尝遣太仆杨义臣捕盗于河北,降贼数十万,列状上闻。帝叹曰:“我初不闻贼顿如此,义臣降贼何多也!”世基对曰:“鼠窃虽多,未足为虑。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义臣,放其兵散。又越王侗遣太常丞元善达间行贼中,诣江都奏事,称李密有众百万,围逼京都,贼据洛口仓,城内无食,若陛下速还,乌合必散,不然者,东都决没。因歔欷呜咽,帝为之改容。世基见帝色忧,进曰:“越王年小,此辈诳之。若如所言,善达何缘来至?”帝乃勃然怒曰:“善达小人,敢廷辱我!”因使经贼中,向东阳催运,善达遂为群盗所杀。此后外人杜口,莫敢以贼闻奏。
世基貌沉审,言多合意,是以特见亲爱,朝臣无与为比。其继室孙氏,性骄淫,世基惑之,恣其奢靡。雕饰器服,无复素士之风。孙复携前夫子夏侯俨入世基舍,而顽鄙无赖,为其聚敛。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金宝盈积。其弟世南,素国士,而清贫不立,未曾有所赡。由是为论者所讥,朝野咸共疾怨。宇文化及杀逆也,世基乃见害焉。
长子肃,好学多才艺,时人称有家风。弱冠早没。肃弟熙,大业末为符玺郎。次子柔、晦,并宣义郎。化及将乱之夕,宗人虞亻及知而告熙曰:“事势以然,吾将济卿南渡,且得免祸,同死何益!”熙谓亻及曰:“弃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怀,自此诀矣。”及难作,兄弟竞请先死,行刑人于是先世基杀之。
○裴蕴
裴蕴,河东闻喜人也。祖之平,梁卫将军。父忌,陈都官尚书,与吴明彻同没于周,赐爵江夏郡公,在隋十余年而卒。蕴性明辩,有吏干。在陈仕历直阁将军、兴宁令。蕴以其父在北,阴奉表于高祖,请为内应。及陈平,上悉阅江南衣冠之士,次至蕴,上以为夙有向化之心,超授仪同。左仆射高颎不悟上旨,进谏曰:“裴蕴无功于国,宠逾伦辈,臣未见其可。”上又加蕴上仪同,颎复进谏,上曰:“可加开府。”颎乃不敢复言,即日拜开府仪同三司,礼赐优洽。历洋、直、隶三州刺史,俱有能名。大业初,考绩连最。炀帝闻其善政,征为太常少卿。初,高祖不好声技,遣牛弘定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儛之色,皆罢遣从民。至是,蕴揣知帝意,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其六品已下,至于民庶,有善音乐及倡优百戏者,皆直太常。是后异技淫声咸萃乐府,皆置博士弟子,递相教传,增益乐人至三万余。帝大悦,迁民部侍郎。
于时犹承高祖和平之后,禁网疏阔,户口多漏。或年及成丁,犹诈为小,未至于老,已免租赋。蕴历为刺史,素知其情,因是条奏,皆令貌阅。若一人不实,则官司解职,乡正里长皆远流配。又许民相告,若纠得一丁者,令被纠之家代输赋役。是岁大业五年也,诸郡计帐,进丁二十四万三千,新附口六十四万一千五百。帝临朝览状,谓百官曰:“前代无好人,致此罔冒。今进民户口皆从实者,全由裴蕴一人用心。古语云,得贤而治,验之信矣。”由是渐见亲委,拜京兆赞治,发擿纤毫,吏民慑惮。
未几,擢授御史大夫,与裴矩、虞世基参掌机密。蕴善候伺人主微意,若欲罪者,则曲法顺情,锻成其罪。所欲宥者,则附从轻典,因而释之。是后大小之狱皆以付蕴,宪部大理莫敢与夺,必禀承进止,然后决断。蕴亦机辩,所论法理,言若悬河,或重或轻,皆由其口,剖析明敏,时人不能致诘。杨玄感之反也,帝遣蕴推其党与,谓蕴曰:“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不尽加诛,则后无以劝。”蕴由是乃峻法治之,所戮者数万人,皆籍没其家。帝大称善,赐奴婢十五口。司隶大夫薛道衡以忤意获谴,蕴知帝恶之,乃奏曰:“道衡负才恃旧,有无君之心。见诏书每下,便腹非私议,推恶于国,妄造祸端。论其罪名,似如隐昧,源其情意,深为悖逆。”帝曰:“然。我少时与此人相随行役,轻我童稚,共高颎、贺若弼等外擅威权,自知罪当诬惣。及我即位,怀不自安,赖天下无事,未得反耳。公论其逆,妙体本心。”于是诛道衡。又帝问苏威以讨辽之策,威不愿帝复行,且欲令帝知天下多贼,乃诡答曰:“今者之役,不愿发兵,但诏赦群盗,自可得数十万。遣关内奴贼及山东历山飞、张金称等头别为一军,出辽西道,诸河南贼王薄、孟让等十余头并给舟楫,浮沧海道,必喜于免罪,竞务立功,一岁之间,可灭高丽矣。”帝不怿曰:“我去尚犹未克,鼠窃安能济乎?”威出后,蕴奏曰:“此大不逊,天下何处有许多贼!”帝悟曰:“老革多奸,将贼胁我。欲搭其口,但隐忍之,诚极难耐。”蕴知上意,遣张行本奏威罪恶,帝付蕴推鞫之,乃处其死。帝曰:“未忍便杀。”遂父子及孙三世并除名。蕴又欲重己权势,令虞世基奏罢司隶刺史以下官属,增置御史百余人。于是引致奸黠,共为朋党,郡县有不附者,阴中之。于时军国多务,凡是兴师动众,京都留守,及与诸蕃互市,皆令御史监之。宾客附隶,遍于郡国,侵扰百姓,帝弗之知也。以渡辽之役,进位银青光禄大夫。及司马德戡将为乱,江阳长张惠绍夜驰告之。蕴共惠绍谋,欲矫诏发郭下兵民,尽取荣公来护兒节度,收在外逆党宇文化及等,仍发羽林殿脚,遣范富娄等入自西苑,取梁公萧钜及燕王处分,扣门援帝。谋议已定,遣报虞世基。世基疑反者不实,抑其计。须臾,难作,蕴叹曰:“谋及播郎,竟误人事。”遂见害。子愔为尚辇直长,亦同日死。
○裴矩
裴矩,字弘大,河东闻喜人也。祖他,魏都官尚书。父讷之,齐太子舍人。矩襁褓而孤,及长好学,颇爱文藻,有智数。世父让之谓矩曰:“观汝神识,足成才士,欲求宦达,当资干世之务。”矩始留情世事。齐北平王贞为司州牧,辟为兵曹从事,转高平王文学。及齐亡,不得调。高祖为定州总管,召补记室,甚亲敬之。以母忧去职。高祖作相,遣使者驰召之,参相府记室事。及受禅,迁给事郎,奏舍人事。伐陈之役,领元帅记室。既破丹阳,晋王广令矩与高颎收陈图籍。明年,奏诏巡抚岭南,未行而高智慧、汪文进等相聚作乱,吴、越道闭,上难遣矩行。矩请速进,上许之。行至南康,得兵数千人。时俚帅王仲宣逼广州,遣其所部将周师举围东衡州。矩与大将军鹿愿赴之,贼立九栅,屯大庾岭,共为声援。矩进击破之,贼惧,释东衡州,据原长岭。又击破之,遂斩师举,进军自南海援广州。仲宣惧而溃散。矩所绥集者二十余州,又承制署其渠帅为刺史、县令。及还报,上大悦,命升殿劳苦之,顾谓高颎,杨素曰:“韦洸将二万兵,不能早度岭,朕每患其兵少。裴矩以三千敝卒,径至南康。有臣若此,朕亦何忧!”以功拜开府,赐爵闻喜县公,赉物二千段。除民部侍郎,寻迁内史侍郎。
时突厥强盛,都蓝可汗妻大义公主,即宇文氏之女也,由是数为边患。后因公主与从胡私通,长孙晟先发其事,矩请出使说都蓝,显戮宇文氏。上从之。竟如其言,公主见杀。后都蓝与突利可汗构难,屡犯亭鄣,诏太平公史万岁为行军总管,出定襄道,以矩为行军长史,破达头可汗于塞外。万岁被诛,功竟不录。上以启民可汗初附,令矩抚慰之,还为尚书左丞。其年,文献皇后崩,太常旧无仪注,矩与牛弘据齐礼参定之。转吏部侍郎,名为称职。炀帝即位,营建东都,矩职修府省,九旬而就。时西域诸蕃,多至张掖,与中国交市。帝令矩掌其事。矩知帝方勤远略,诸商胡至者,矩诱令言其国俗山川险易,撰《西域图记》三卷,入朝奏之。其序曰:
臣闻禹定九州,导河不逾积石;秦兼六国,设防止及临洮。故知西胡杂种,僻居遐裔,礼教之所不及,书典之所罕传。自汉氏兴基,开拓河右,始称名号者,有三十六国,其后分立,乃五十五王。仍置校尉、都护,以存招抚。然叛服不恆,屡经征战,后汉之世,频废此官。虽大宛以来,略知户数,而诸国山川,未有名目。至如姓氏风土,服章物产,全无纂录,世所弗闻。复以春秋递谢,年代久远,兼并诛讨,互有兴亡。或地是故邦,改从今号,或人非旧类,因袭昔名。兼复部民交错,封疆移改,戎狄音殊,事难穷验。于阗之北,葱岭以东,考于前史,三十余国。其后更相屠灭,仅有十存。自余沦没,扫地俱尽,空有丘墟,不可记识。皇上膺天育物,无隔华夷,率土黔黎,莫不慕化。风行所及,日入以来,职贡皆通,无远不至。臣既因抚纳,监知关市,寻讨书传,访采胡人,或有所疑,即详众口。依其本国服饰仪形,王及庶人,各显容止,即丹青模写,为《西域图记》,共成三卷,合四十四国。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顷以去,北海之南,纵横所亘,将二万里。谅由富商大贾,周游经涉,故诸国之事,罔不遍知。复有幽荒远地,卒访难晓,不可凭虚,是以致阙。而二汉相踵,西域为传,户民数十,即称国王,徒有名号,乃乖其实。今者所编,皆余千户,利尽西海,多产珍异。其山居之属,非有国名,及部落小者,多亦不载。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各有襟带。北道从伊吾,经蒲类海铁勒部突厥可汗庭,度北流河水,至拂菻国,达于西海。其中道从高昌、焉耆、龟兹、疏勒、度葱岭,又经钹汗、苏对沙那国、康国、曹国、何国、大小安国、穆国,至波斯,达于西海。其南道从鄯善,于阗,硃俱波、喝槃陀,度葱岭,又经护密、吐火罗、挹怛、忛延,漕国,至北婆罗门,达于西海。其三道诸国,亦各自有路,南北交通。其东女国、南婆罗门国等,并随其所往,诸处得达。故知伊吾、高昌、鄯善,并西域之门户也。总凑敦煌,是其咽喉之地。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濛汜而扬旌,越昆仑而跃马,易如反掌,何往不至!但突厥、吐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拥遏,故朝贡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圣情含养,泽及普天,服而抚之,务存安辑。故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即从,浑、厥可灭。混一戎夏,其在兹乎!不有所记,无以表威化之远也。
帝大悦,赐物五百段,每日引矩至御坐,亲问西方之事。矩盛言胡中多诸宝物,吐谷浑易可并吞。帝由是甘心,将通西域,四夷经略,咸以委之。转民部侍郎,未视事,迁黄门侍郎。帝复令矩往张掖,引致西蕃,至者十余国。大业三年,帝有事于恆岳,咸来助祭。帝将巡河右,复令矩往敦煌。矩遣使说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啖以厚利,导使入朝。及帝西巡,次燕支山,高昌王、伊吾设等及西蕃胡二十七国,谒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歌儛喧噪。复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骑乘填咽,周亘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帝见而大悦。竟破吐谷浑,拓地数千里,并遣兵戍之。每岁委输巨亿万计,诸蕃慑惧,朝贡相续。帝谓矩有绥怀之略,进位银青光禄大夫。其冬,帝至东都,矩以蛮夷朝贡者多,讽帝令都下大戏。征四方奇技异艺,陈于端门街,衣锦绮、珥金翠者以十数万。又勒百官及民士女列坐棚阁而纵观焉。皆被服鲜丽,终月乃罢。又令三市店肆皆设帷帐,盛列酒食,遣掌蕃率蛮夷与民贸易,所至之处,悉令邀延就坐,醉饱而散。蛮夷嗟叹,谓中国为神仙。帝称其至诚,顾谓宇文述、牛弘曰:“裴矩大识朕意,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未发之顷,矩辄以闻。自非奉国用心,孰能若是!”帝遣将军薛世雄城伊吾,令矩共往经略。矩讽谕西域诸国曰:“天子为蕃人交易悬远,所以城伊吾耳。”咸以为然,不复来竞。及还,赐钱四十万。矩又白状,令反间射匮,潜攻处罗,语在《突厥传》。后处罗为射匮所迫,竟随使者入朝。帝大悦,赐矩以貂裘及西域珍器。
从帝巡于塞北,幸启民帐。时高丽遣使先通于突厥,启民不敢隐,引之见帝。矩因奏状曰:“高丽之地,本孤竹国也。周代以之封于箕子,汉世分为三郡,晋氏亦统辽东。今乃不臣,别为外域,故先帝疾焉,欲征之久矣。但以杨谅不肖,师出无功。当陛下之时,安得不事,使此冠带之境,仍为蛮貊之乡乎?今其使者朝于突厥,亲见启民,合国从化,必惧皇灵之远暢,虑后伏之先亡。胁令入朝,当可致也。”帝曰:“如何?”矩曰:“请面诏其使,放还本国,遣语其王,令速朝观。不然者,当率突厥,即日诛之。”帝纳焉。高元不用命,始建征辽之策。王师临辽,以本官领武贲郎将。明年,复从至辽东。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丽,帝令矩兼掌兵事。以前后渡辽之役,进位右光禄大夫。于时皇纲不振,人皆变节,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用事,文武多以贿闻。唯矩守常,无赃秽之响,以是为世所称。
还至涿郡,帝以杨玄感初平,令矩安集陇右。因之会宁,存问曷萨那部落,遣阙达度设寇吐谷浑,频有虏获,部落致富。还而奏状,帝大赏之。后从师至怀远镇,诏护北蕃军事。矩以始毕可汗部众渐盛,献策分其势,将以宗女嫁其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叱吉不敢受,始毕闻而渐怨。矩又言于帝曰:“突厥本淳,易可离间,但由其内多有群胡,尽皆桀黠,教导之耳。臣闻史蜀胡悉尤多奸计,幸于始毕,请诱杀之。”帝曰:“善。”矩因遣人告胡悉曰:“天子大出珍物,今在马邑,欲共蕃内多作交关。若前来者,即得好物。”胡悉贪而信之,不告始毕,率其部落,尽驱六畜,星驰争进,冀先互市。矩伏兵马邑下,诱而斩之。诏报始毕曰:“史蜀胡悉忽领部落走来至此,云背可汗,请我容纳。突厥既是我臣,彼有背叛,我当共杀。今已斩之,故令往报。”始毕亦知其状,由是不朝。十一年,帝北巡狩,始毕率骑数十万,围帝于雁门。诏令矩与虞世基每宿朝堂,以待顾问。及围解,从至东都。属射匮可汗遣其犹子,率西蕃诸胡朝贡,诏矩宴接之。
寻从幸江都宫。时四方盗贼蜂起,郡县上奏者不可胜计。矩言之,帝怒,遣矩诣京师接候蕃客,以疾不行。及义兵入关,帝令虞世基就宅问矩方略。矩曰:“太原有变,京畿不静,遥为处分,恐失事机。唯愿銮舆早还,方可平定。”矩复起视事。俄而骁卫大将军屈突通败问至,矩以闻,帝失色。矩素勤谨,未尝忤物,又见天下方乱,恐为身祸,其待遇人,多过其所望,故虽至厮役,皆得其欢心。时从驾骁果数有逃散,帝忧之,以问矩。矩答曰:“方今车驾留此,已经二年。骁果之徒,尽无家口,人无匹合,则不能久安。臣请听兵士于此纳室。”帝大喜曰:“公定多智,此奇计也。”因令矩检校,为将士等娶妻。矩召江都境内寡妇及未嫁女,皆集宫监,又召将帅及兵等恣其所取。因听自首,先有奸通妇女及尼、女冠等,并即配之。由是骁果等悦,咸相谓曰:“裴公之惠也。”
宇文化及之乱,矩晨起将朝,至坊门,遇逆党数人,控矩马诣孟景所。贼皆曰:“不关裴黄门。”既而化及从百余骑至,矩迎拜,化及慰谕之。令矩参定仪注,推秦王子浩为帝,以矩为侍内,随化及至河北。及僭帝位,以矩为尚书右仆射,加光禄大夫,封蔡国公,为河北道安抚大使。及宇文氏败,为窦建德所获,以矩隋代旧臣,遇之甚厚。复以为吏部尚书,寻转尚书右仆射,专掌选事。建德起自群盗,未有节文,矩为制定朝仪。旬月之间,宪章颇备,拟于王者。建德大悦,每谘访焉。及建德渡河讨孟海公,矩与曹旦等于洺州留守。建德败于武牢。群帅未知所属,曹旦长史李公淹、大唐使人魏徵等说旦及齐善行令归顺。旦等从之,乃令矩与徵、公淹领旦及八玺,举山东之地归于大唐。授左庶子,转詹事、民部尚书。
史臣曰:世基初以雅淡著名,兼以文华见重,亡国羁旅,特蒙任遇。参机衡之职,预帷幄之谋,国危未尝思安,君昏不能纳谏。方更鬻官卖狱,黩货无厌,颠陨厥身,亦其所也。裴蕴素怀奸险,巧于附会,作威作福,唯利是视,灭亡之祸,其可免乎?裴矩学涉经史,颇有干局,至于恪勤匪懈,夙夜在公,求诸古人,殆未之有。与闻政事,多历岁年,虽处危乱之中,未亏廉谨之节,美矣。然承望风旨,与时消息,使高昌入朝,伊吾献地,聚粮且末,师出玉门,关右骚然,颇亦矩之由也。
*********列传第三十三
○宇文恺
宇文恺,字安乐,杞国公忻之弟也。在周,以功臣子,年三岁,赐爵双泉伯,七岁,进封安平郡公,邑二千户。恺少有器局。家世武将,诸兄并以弓马自达,恺独好学,博览书记,解属文,多伎艺,号为名父公子。初为千牛,累迁御正中大夫、仪同三司。高祖为丞相,加上开府中大夫。及践阼,诛宇文氏,恺初亦在杀中,以其与周本别,兄忻有功于国,使人驰赦之,仅而得免。后拜营宗庙副监、太子左庶子。庙成,别封甑山县公,邑千户。及迁都,上以恺有巧思,诏领营新都副监。高颎虽总大纲,凡所规画,皆出于恺。后决渭水达河,以通运漕,诏恺总督其事。后拜莱州刺史,甚有能名。兄忻被诛,除名于家,久不得调。会朝廷以鲁班故道久绝不行,令恺修复之.既而上建仁寿宫,访可任者, 右仆射杨素言恺有巧思,上然之,于是检校将作大匠。岁余,拜仁寿宫监,授仪同三司,寻为将作少监。文献皇后崩,恺与杨素营山陵事,上善之,复爵安平郡公,邑千户。炀帝即位,迁都洛阳,以恺为营东都副监,寻迁将作大匠。恺揣帝心在宏侈,于是东京制度穷极壮丽。帝大悦之,进位开府,拜工部尚书。及长城之役,诏恺规度之。时帝北巡,欲夸戎狄,令恺为大帐,其下坐数千人。帝大悦,赐物千段。又造观风行殿,上容侍卫者数百人,离合为之,下施轮轴,推移倏忽,有若神功。戎狄见之,莫不惊骇。帝弥悦焉,前后赏赉,不可胜纪。
自永嘉之乱,明堂废绝,隋有天下,将复古制,议者纷然,皆不能决。恺博考群籍,奏《明堂议表》曰:
臣闻在天成象,房心为布政之宫,在地成形,丙午居正阳之位。观云告月,顺生杀之序;五室九宫,统人神之际。金口木舌,发令兆民;玉瓚黄琮,式严宗祀。何尝不矜庄扆宁,尽妙思于规摹,凝睟冕旒,致子来于矩矱。
伏惟皇帝陛下,提衡握契,御辩乘乾,减五登三,复上皇之化,流凶去暴,丕下武之绪。用百姓之异心,驱一代以同域,康哉康哉,民无能而名矣。故使天符地宝,吐醴飞甘,造物资生,澄源反朴。九围清谧,四表削平,袭我衣冠,齐其文轨。茫茫上玄,陈珪璧之敬;肃肃清庙,感霜露之诚。正金奏《九韶》、《六茎》之乐,定石渠五官、三雍之礼。乃卜瀍西,爰谋洛食,辨方面势,仰禀神谋,敷土浚川,为民立极。兼聿遵先言,表置明堂,爰诏下臣,占星揆日。于是采崧山之秘简,披汶水之灵图,访通议于残亡,购《冬官》于散逸。总集众论,勒成一家。昔张衡浑象,以三分为一度,裴秀舆地,以二寸为千里。臣之此图,用一分为一尺,推而演之,冀轮奂有序。而经构之旨,议者殊途,或以绮井为重屋,或以圆楣为隆栋,各以臆说,事不经见。今录其疑难,为之通释,皆出证据,以相发明。议曰:
臣恺谨案《淮南子》曰:“昔者神农之治天下也,甘雨以时,五谷蕃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月省时考,终岁献贡,以时尝谷,祀于明堂。明堂之制,有盖而无四方,风雨不能袭,燥湿不能伤,迁延而入之。”臣恺以为上古朴略,创立典刑。《尚书帝命验》曰:“帝者承天立五府,以尊天重象。赤曰文祖,黄曰神斗,白曰显纪,黑曰玄矩,苍曰灵府。”注云:“唐、虞之天府,夏之世室,殷之重屋,周之明堂,皆同矣。”《尸子》曰:“有虞氏曰总章。”《周官·考工记》曰:“夏后氏世室,堂修二七,博四修一。”注云:“修南北之深也。夏度以步,今修十四步,其博益以四分修之一,则明堂博十七步半也。”臣恺按,三王之世,夏最为古,从质尚文,理应渐就宽大,何因夏室乃大殷堂?相形为论,理恐不尔。《记》云“堂修七,博四修一”,若夏度以步,则应修七步。注云“今堂修十四步”,乃是增益《记》文。殷、周二堂独无加字,便是其义,类例不同。山东《礼》本辄加二七之字,何得殷无加寻之文,周阙增筵之义?研核其趣,或是不然。雠校古书,并无二字,此乃桑间俗儒信情加减。《黄图议》云:“夏后氏益其堂之大一百四十四尺,周人明堂以为两杼间。”马宫之言,止论堂之一面,据此为准,则三代堂基并方,得为上圆之制。诸书所说,并云下方,郑注《周官》,独为此义,非直与古违异,亦乃乖背礼文。寻文求理,深恐未惬。《尸子》曰:“殷人阳馆。”《考工记》曰:“殷人重屋,堂修七寻,堂崇三尺,四阿重屋。”注云:其修七寻,五丈六尺,放夏周则其博九寻,七丈二尺。”又曰:“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东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二筵。”《礼记·明堂位》曰:“天子之庙,复庙重檐。”郑注云:“复庙,重屋也。”注《玉藻》云:“天子庙及露寝,皆如明堂制。”《礼图》云:“于内室之上,起通天之观,观八十一尺,得宫之数,其声浊,君之象也。”《大戴礼》曰:“明堂者,古有之。凡九室,一室有四户八牖。以茅盖,上圆下方,外水曰璧雝。赤缀户,白缀牖。堂高三尺,东西九仞,南北七筵。其宫方三百步。凡人民疾,六畜疫,五谷灾,生于天道不顺。天道不顺,生于明堂不饰。故有天灾,则饰明堂。”《周书·明堂》曰:“堂方百一十二尺,高四尺,阶博六尺三寸。室居内,方百尺,室内方六十尺。户高八尺,博四尺。”《作洛》曰:“明堂太庙露寝,咸有四阿,重亢重廊。”孔氏注云:“重亢累栋,重廊累屋也。”《礼图》曰:“秦明堂九室十二阶,各有所居。”《吕氏春秋》曰:“有十二堂。”与《月令》同,并不论尺丈。臣恺案,十二阶虽不与《礼》合,一月一阶,非无理思。《黄图》曰:“堂方百四十四尺,法坤之策也,方象地。屋圆楣径二百一十六尺,法乾之策也,圆象天。太室九宫,法九州。太室方六丈,法阴之变数。十二堂法十二月,三十六户法极阴之变数,七十二牖法五行所行日数。八达象八风,法八卦。通天台径九尺,法乾以九覆六。高八十一尺,法黄钟九九之数。二十八柱象二十八宿。堂高三尺,上阶三等,法三统。堂四向五色,法四时五行。殿门去殿七十二步,法五行所行。门堂长四丈,取太室三之二。垣高无蔽目之照,牖六尺,其外倍之。殿垣方,在水内,法地阴也。水四周于外,象四海,圆法阳也。水阔二十四丈,象二十四气。水内径三丈,应《觐礼经》。”武帝元封二年,立明堂汶上,无室。其外略依此制。《泰山通议》今亡,不可得而辨也。
元始四年八月,起明堂、辟雍长安城南门,制度如仪。一殿,垣四面,门八观,水外周,堤壤高四尺,和会筑作三旬。五年正月六日辛未,始郊太祖高皇帝以配天。二十二日丁亥,宗祀孝文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及先贤、百辟、卿士有益者,于是秩而祭之。亲扶三老五更,袒而割牲,跪而进之。因班时令,宣恩泽。诸侯王、宗室、四夷君长、匈奴、西国侍子,悉奉贡助祭。
《礼图》曰:“建武三十年作明堂,明堂上圆下方,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十二堂法日辰,九室法九州。室八牖,八九七十二,法一时之王。室有二户,二九十八户,法土王十八日。内堂正坛高三尺,土阶三等。”胡伯始注《汉官》云:“古清庙盖以茅,今盖以瓦,瓦下藉茅,以存古制。”《东京赋》曰:“乃营三宫,布政颁常。复庙重屋,八达九房。造舟清池,惟水泱泱。”薛综注云:“复重廇覆,谓屋平覆重栋也。”《续汉书·祭祀志》云:“明帝永平二年,祀五帝于明堂,五帝坐各处其方,黄帝在未,皆如南郊之位。光武位在青帝之南,少退西面,各一犊,奏乐如南郊。”臣恺按《诗》云,《我将》祀文王于明堂,“我将我享,维牛维羊”。据此则备太牢之祭。今云一犊,恐与古殊。自晋以前,未有鹑尾,其圆墙璧水,一依本图。《晋起居注》裴頠议曰:“尊祖配天,其义明著,庙宇之制,理据未分。直可为一殿,以崇严祀,其余杂碎,一皆除之。”臣恺案,天垂象,圣人则之。辟雍之星,既有图状,晋堂方构,不合天文。既阙重楼,又无璧水,空堂乖五室之义,直殿违九阶之文。非古欺天,一何过甚!后魏于北台城南造圆墙,在璧水外,门在水内迥立,不与墙相连。其堂上九室,三三相重,不依古制,室间通巷,违舛处多。其室皆用墼累,极成褊陋。后魏《乐志》曰:“孝昌二年立明堂,议者或言九室,或言五室,诏断从五室。后元叉执政,复改为九室,遭乱不成。”《宋起居注》曰:“孝武帝大明五年立明堂,其墙宇规范,拟则太庙,唯十二间,以应期数。依汉《汶上图仪》,设五帝位。太祖文皇帝对飨,鼎俎簠簋,一依庙礼。”梁武即位之后,移宋时太极殿以为明堂。无室,十二间。《礼疑议》云:“祭用纯漆俎瓦樽,文于郊,质于庙。止一献,用清酒。”平陈之后,臣得目观,遂量步数,记其尺丈。犹见基内有焚烧残柱,毁斫之余,入地一丈,俨然如旧。柱下以樟木为跗,长丈余,阔四尺许,两两相并。瓦安数重。宫城处所,乃在郭内。虽湫隘卑陋,未合规摹,祖宗之灵,得崇严祀。周、齐二代,阙而不修,大飨之典,于焉靡托。
自古明堂图惟有二本,一是宗周,刘熙、阮谌、刘昌宗等作,三图略同。一是后汉建武三十年作,《礼图》有本,不详撰人。臣远寻经传,傍求子史,研究众说,总撰今图。其样以木为之,下为方堂,堂有五室,上为圆观,观有四门。
帝可其奏。会辽东之役,事不果行。以渡辽之功,进位金紫光禄大夫。其年卒官,时年五十八。帝甚惜之。谥曰康。撰《东都图记》二十卷、《明堂图议》二卷、《释疑》一卷,见行于世。子儒童,游骑尉。少子温,起部承务郎。
○阎毗
阎毗,榆林盛乐人也。祖进,魏本郡太守。父庆,周上柱国、宁州总管。毗七岁,袭爵石保县公,邑千户。及长,仪貌矜严,颇好经史。受《汉书》于萧该,略通大旨。能篆书,工草隶,尤善画,为当时之妙。周武帝见而悦之,命尚清都公主。宣帝即位,拜仪同三司,授千牛左右。高祖受禅,以技艺侍东宫,数以雕丽之物取悦于皇太子,由是甚见亲待,每称之于上。寻拜车骑,宿卫东宫。上尝遣高颎大阅于龙台泽,诸军部伍多不齐整,唯毗一军法制肃然。颎言之于上,特蒙赐帛。俄兼太子宗卫率长史,寻加上仪同。太子服玩之物,多毗所为。及太子废,毗坐杖一百,与妻子俱配为官奴婢。后二岁,放免为民。炀帝嗣位,盛修军器,以毗性巧,谙练旧事,诏典其职。寻授朝请郎。毗立议,辇辂车舆,多所增损,语在《舆服志》。擢拜起部郎。
帝尝大备法驾,嫌属车太多,顾谓毗曰:“开皇之日,属车十有二乘,于事亦得。今八十一乘,以牛驾车,不足以益文物。朕欲减之,从何为可?”毗对曰:“臣初定数,共宇文恺参详故实,据汉胡伯始、蔡邕等议,属车八十一乘,此起于秦,遂为后式。故张衡赋云‘属车九九’是也。次及法驾,三分减一,为三十六乘。此汉制也。又据宋孝建时,有司奏议,晋迁江左,惟设五乘,尚书令、建平王宏曰:‘八十一乘,议兼九国,三十六乘,无所准凭。江左五乘,俭不中礼。但帝王文物,旂旒之数,爰及冕玉,皆同十二。今宜准此,设十二乘。’开皇平陈,因以为法。今宪章往古,大驾依秦,法驾依汉,小驾依宋,以为差等。”帝曰:“何用秦法乎?大驾宜三十六,法驾宜用十二,小驾除之。”毗研精故事,皆此类也。
长城之役,毗总其事。及帝有事恆岳,诏毗营立坛场。寻转殿内丞,从幸张掖郡。高昌王朝于行所,诏毗持节迎劳,遂将护入东都。寻以母忧去职。未期,起令视事。将兴辽东之役,自洛口开渠,达于涿郡,以通运漕。毗督其役。明年,兼领右翊卫长史,营建临朔宫。及征辽东,以本官领武贲郎将,典宿卫。时众军围辽东城,帝令毗诣城下宣谕,贼弓弩乱发,所乘马中流矢,毗颜色不变,辞气抑扬,卒事而去。寻拜朝请大夫,迁殿内少监,又领将作少监事。后复从帝征辽东,会杨玄感作逆,帝班师,兵部侍郎斛斯政奔辽东,帝令毗率骑二千追之,不及。政据高丽柏崖城,毗攻之二日,有诏征还。从至高阳,暴卒,时年五十。帝甚悼惜之,赠殿内监。
○何稠 刘龙 黄亘 亘弟衮
何稠,字桂林,国子祭酒妥之兄子也。父通,善斫玉。稠性绝巧,有智思,用意精微。年十余岁,遇江陵陷,随妥入长安。仕周御饰下士。及高祖为丞相,召补参军,兼掌细作署。开皇初,授都督,累迁御府监,历太府丞。稠博览古图,多识旧物。波斯尝献金绵锦袍,组织殊丽。上命稠为之。稠锦既成,逾所献者,上甚悦。时中国久绝琉璃之作,匠人无敢厝意,稠以绿瓷为之,与真不异。寻加员外散骑侍郎。
开皇末,桂州俚李光仕聚众为乱,诏稠召募讨之。师次衡岭,遣使者谕其渠帅洞主莫崇解兵降款。桂州长史王文同锁崇以诣稠所。稠诈宣言曰:“州县不能绥养,致边民扰叛,非崇之罪也。”乃命释之,引崇共坐,并从者四人,为设酒食而遣之。崇大悦,归洞不设备。稠至五更,掩入其洞,悉发俚兵,以临余贼。象州逆帅杜条辽、罗州逆帅庞靖等相继降款。分遣建州开府梁昵讨叛夷罗寿,罗州刺史冯暄讨贼帅李大檀,并平之,传首军门。承制署首领为州县官而还,众皆悦服。有钦州刺史宁猛力,帅众迎军。初,猛力倔强山洞,欲图为逆,至是惶惧,请身入朝。稠以其疾笃,因示无猜贰,遂放还州,与之约曰:“八九月间,可诣京师相见。”稠还奏状,上意不怿。其年十月,猛力卒,上谓稠曰:“汝不前将猛力来,今竟死矣。”稠曰:“猛力共臣为约,假令身死,当遣子入侍。越人性直,其子必来。”初,猛力临终,诫其子长真曰:“我与大使为约,不可失信于国士。汝葬我讫,即宜上路。”长真如言入朝,上大悦曰:“何稠著信蛮夷,乃至于此。”以勋授开府。
仁寿初,文献皇后崩,与宇文恺参典山陵制度。稠性少言,善候上旨,由是渐见亲昵。及上疾笃,谓稠曰:“汝既曾葬皇后,今我方死,宜好安置。属此何益,但不能忘怀耳。魂其有知,当相见于地下。”上因揽太子颈谓曰:“何稠用心,我付以后事,动静当共平章。”
大业初,炀帝将幸扬州,谓稠曰:“今天下大定,朕承洪业,服章文物,阙略犹多。卿可讨阅图籍,营造舆服羽仪,送至江都也。”其日,拜太府少卿。稠于是营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车舆辇辂、皇后卤簿、百官仪服,依期而就,送于江都。所役工十万余人,用金银钱物巨亿计。帝使兵部侍郎明雅、选部郎薛迈等勾核之,数年方竟,毫厘无舛。稠参会今古,多所改创。魏、晋以来,皮弁有缨而无笄导。稠曰:“此古田猎之服也。今服以入朝,宜变其制。”故弁施象牙簪导,自稠始也。又从省之服,初无佩绶,稠曰:“此乃晦朔小朝之服。安有人臣谒帝而去印绶,兼无佩玉之节乎?”乃加兽头小绶及佩一只。旧制,五辂于辕上起箱,天子与参乘同在箱内。稠曰:“君臣同所,过为相逼。”乃广为盘舆,别构栏盾,侍臣立于其中。于内复起须弥平坐,天子独居其上。自余麾幢文物,增损极多,事见《威仪志》。帝复令稠造戎车万乘,钩陈八百连,帝善之,以稠守太府卿。后三岁,兼领少府监。辽东之役,摄右屯卫将军,领御营弩手三万人。时工部尚书宇文恺造辽水桥不成,师不得济,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因而遇害。帝遣稠造桥,二日而就。初,稠制行殿及六合城,至是,帝于辽左与贼相对,夜中施之。其城周回八里,城及女垣合高十仞,上布甲士,立仗建旗。四隅置阙,面别一观,观下三门,迟明而毕。高丽望见,谓若神功。是岁,加金紫光禄大夫。明年,摄左屯卫将军,从至辽左。
十二年,加右光禄大夫,从幸江都。遇宇文化及作乱,以为工部尚书。化及败,陷于窦建德,建德复以为工部尚书、舒国公。建德败,归于大唐,授将作少匠,卒。
开皇时,有刘龙者,河间人也。性强明,有巧思。齐后主知之,令修三爵台,甚称旨,因而历职通显。及高祖践阼,大见亲委,拜右卫将军,兼将作大匠。迁都之始,与高颎参掌制度,代号为能。
大业时,有黄亘者,不知何许人也,及其弟衮,俱巧思绝人。炀帝每令其兄弟直少府将作。于时改创多务,亘、衮每参典其事。凡有所为,何稠先令亘、衮立样,当时工人皆称其善,莫能有所损益。亘官至朝散大夫,衮官至散骑侍郎。
史臣曰:宇文恺学艺兼该,思理通赡,规矩之妙,参纵班、尔,当时制度,咸取则焉。其起仁寿宫,营建洛邑,要求时幸,穷侈极丽,使文皇失德,炀帝亡身,危乱之源,抑亦此之由。至于考览书传,定《明堂图》,虽意过其通,有足观者。毗、稠巧思过人,颇习旧事,稽前王之采章,成一代之文物。虽失之于华盛,亦有可传于后焉。
*********列传第三十四
○王劭
王劭,字君懋,太原晋阳人也。父松年,齐通直散骑侍郎。劭少沈默,好读书。弱冠,齐尚书仆射魏收辟参开府军事,累迁太子舍人,待诏文林馆。时祖孝徵、魏收、阳休之等尝论古事,有所遗忘,讨阅不能得,因呼劭问之。劭具论所出,取书验之,一无舛误。自是大为时人所许,称其博物。后迁中书舍人。齐灭,入周,不得调。高祖受禅,授著作佐郎。以母忧去职,在家著《齐书》。时制禁私撰史,为内史侍郎李元操所奏。上怒,遣使收其书,览而悦之。于是起为员外散骑侍郎,修起居注。劭以古有钻燧改火之义,近代废绝,于是上表请变火,曰:“臣谨案《周官》,四时变火,以救时疾。明火不数变,时疾必兴。圣人作法,岂徒然也!在晋时,有以洛阳火渡江者,代代事之,相续不灭,火色变青。昔师旷食饭,云是劳薪所爨。晋平公使视之,果然车辋。今温酒及炙肉,用石炭、柴火、竹火、草火、麻荄火,气味各不同。以此推之,新火旧火,理应有异。伏愿远遵先圣,于五时取五木以变火,用功甚少,救益方大。纵使百姓习久,未能顿同,尚食内厨及东宫诸主食厨,不可不依古法。”上从之。劭又言上有龙颜戴干之表,指示群臣。上大悦,赐物数百段。拜著作郎。劭上表言符命曰:
昔周保定二年,岁在壬午,五月五日,青州黄河变清,十里镜澈,齐氏以为己瑞,改元曰河清。是月,至尊以大兴公始作隋州刺史,历年二十,隋果大兴。臣谨案《易坤灵图》曰:“圣人受命,瑞先见于河。河者最浊,未能清也。”窃以灵贶休祥,理无虚发,河清启圣,实属大隋。午为鹑火,以明火德,仲夏火王,亦明火德。月五日五,合天数地数,既得受命之辰,允当先见之兆。开皇初,邵州人杨令悊近河,得青石图一,紫石图一,皆隐起成文,有至尊名,下云:“八方天心。”永州又得石图,剖为两段,有杨树之形,黄根紫叶。汝水得神龟,腹下有文曰:“天卜杨兴。”安邑掘地,得古铁版,文曰:“皇始天年,赉杨铁券,王兴。”同州得石龟,文曰:“天子延千年,大吉。”臣以前之三石,不异龙图。何以用石?石体久固,义与上名符合。龟腹七字,何以著龟?龟亦久固,兼是神灵之物。孔子叹河不出图,洛不出书,今于大隋圣世,图书屡出。建德六年,亳州大周村有龙斗,白者胜,黑者死。大象元年夏,焚阳汴水北有龙斗,初见白气属天,自东方历阳武而来。及至,白龙也,长十许丈。有黑龙乘云而至,两相薄,乍合乍离,自午至申,白龙升天,黑龙坠地。谨案:龙,君象也。前斗于亳州周村者,盖象至尊以龙斗之岁为亳州总管,遂代周有天下。后斗于荧阳者,“荧”字三火,明火德之盛也。白龙从东方来,历阳武者,盖象至尊将登帝位,从东第入自崇阳门也。西北升天者,当乾位天门。《坤灵图》曰:“圣人杀龙。”龙不可得而杀,皆盛气也。又曰:“泰姓商名宫,黄色,长八尺,六十世,河龙以正月辰见,白龙与五黑龙斗,白龙陵,故泰人有命。”谨案:此言皆为大隋而发也。圣人杀龙者,前后龙死是也。姓商者,皇家于五姓为商也。名宫者,武元皇帝讳于五声为宫。黄色者,隋色尚黄。长八尺者,武元皇帝身长八尺。河龙以正月辰见者,泰正月卦,龙见之所,于京师为辰地。白龙与黑龙斗者,亳州荧阳龙斗是也。胜龙所以白者,杨姓纳音为商,至尊又辛酉岁生,位皆在西方,西方色白也。死龙所以黑者,周色黑。所以称五者,周闵、明、武、宣、靖凡五帝。赵、陈、代、越、滕五王,一时伏法,亦当五数。白龙陵者,陵犹胜也。郑玄说:“陵当为除。”凡斗能去敌曰除。臣以泰人有命者,泰之为言通也,大也,明其人道通德大,有天命也。《乾凿度》曰:“泰表戴干。”郑玄注云:“表者,人形体之彰识也。干,盾也。泰人之表戴干。”臣伏见至尊有戴干之表,益知泰人之表不爽毫厘。《坤灵图》所云,字字皆验。《纬书》又称“汉四百年”,终如其言,则知六十世亦必然矣。昔宗周卜世三十,今则倍之。
《稽览图》云:“太平时,阴阳和合,风雨咸同,海内不偏,地有阻险,故风有迟疾。虽太平之政,犹有不能均同,唯平均乃不鸣条,故欲风于亳。亳者,陈留也。”谨案:此言盖明至尊者为陈留公世子,亳州总管,遂受天命,海内均同,不偏不党,以成太平之风化也。在大统十六年,武元皇帝改封陈留公。是时齐国有《秘记》云:“天王陈留入并州。”齐王高洋为是诛陈留王彭乐。其后武元皇帝果将兵入并州。周武帝时,望气者云亳州有天子气,于是杀亳州刺史纥豆陵恭,至尊代为之。又陈留老子祠有枯柏,世传云老子将度世,云待枯柏生东南枝回指,当有圣人出,吾道复行。至齐,枯柏从下生枝,东南上指。夜有三童子相与歌曰:“老子庙前古枯树,东南状如伞,圣主从此去。”及至尊牧亳州,亲至祠树之下。自是柏枝回抱,其枯枝,渐指西北,道教果行。校考众事,太平主出于亳州陈留之地,皆如所言。《稽览图》又云:“治道得,则阴物变为阳物。”郑玄注云:“葱变为韭亦是。”谨案:自六年以来,远近山石,多变为玉,石为阴,玉为阳。又左卫园中葱皆变为韭。
上览之大悦,赐物五百段。未几,劭复上书曰:
《易乾凿度》曰:“随上六,拘系之,乃从维之,王用享于西山。随者二月卦,阳德施行,籓决难解,万物随阳而出。故上六欲九五拘系之,维持之,明被阳化而阴随从之也。”《易稽览图》:“坤六月,有子女,任政,一年,传为复。五月贫之从东北来立,大起土邑,西北地动星坠,阳卫。屯十一月神人从中山出,赵地动。北方三十日,千里马数至。”谨案:“凡此《易》纬所言,皆是大隋符命。随者二月之卦,明大隋以二月即皇帝位也。阳德施行者,明杨氏之德教施行于天下也。籓决难解者,明当时籓鄣皆是通决,险难皆解散也。万物随阳而出者,明天地间万物尽随杨氏而出见也。上六欲九五拘系之者,五为王,六为宗庙,明宗庙神灵欲令登九五之位,帝王拘民以礼,系民以义也。“拘民以礼”,系民以义”,此二句亦是《乾凿度》之言。维持之者,明能以纲维持正天下也。被阳化而欲阴随之者,明阴类被服杨氏之风化,莫不随从。阴谓臣下也。王用享于西山者,盖明至尊常以岁二月幸西山仁寿宫也。凡四称随,三称阳,欲美隋杨,丁宁之至也。坤六月者,坤位在未,六月建未,言至尊以六月生也。有子女任政者,言乐平公主是皇帝子女,而为周后,任理内政也。一年传为复者,复是坤之一世卦,阳气初生,言周宣帝崩后一年,传位与杨氏也。五月贫之从东北来立者,“贫之”当为“真人”,字之误也。言周宣帝以五月崩,真人革命,当在此时,至尊谦让而逆天意,故逾年乃立。昔为定州总管,在京师东北,本而言之,故曰真人从东北来立。大起土邑者,大起即大兴,言营大兴城邑也。西北地动星坠者,盖天意去周授隋,故变动也。阳卫者,言杨氏得天卫助。屯十一月神人从中山出者,此卦动而大亨作,故至尊以十一月被授亳州总管,将从中山而出也。赵之时,停留三十日也。千里马者,盖至尊旧所乘狖骝马也。屯卦震下坎上,震于马作足,坎于马为美脊,是故狖骝马脊有肉鞍,行则先作弄四足也。数至者,言历数至也。
《河图帝通纪》曰:“形瑞出,变矩衡。赤应随,叶灵皇。”《河图皇参持》曰:“皇辟出,承元讫。道无为,治率。被遂矩,戏作术。开皇色,握神日。投辅提,象不绝。立皇后,翼不格。道终始,德优劣。帝任政,河曲出。叶辅嬉,烂可述。”谨案:凡此《河图》所言,亦是大隋符命。形瑞出、变矩衡者,矩,法也,衡,北斗星名,所谓璇玑玉衡者也。大隋受命,形兆之瑞始出,天象则为之变动。北斗主天之法度,故曰矩衡。《易》纬“伏戏矩衡神”,郑玄注亦以为法玉衡之神。与此《河图》矩衡义同。赤应隋者,言赤帝降精,感应而生隋也。故隋以火德为赤帝天子。叶灵皇者,叶,合也,言大隋德合上灵天皇大帝也。又年号开皇,与《灵宝经》之开皇年相合,故曰叶灵皇。皇辟出者,皇,大也,辟,君也,大君出盖谓至尊受命出为天子也。承元讫者,言承周天元终讫之运也。道无为、治率者,治下脱一字,言大道无为,治定天下率从。被遂矩、戏作术者,矩,法也。昔遂皇握机矩,伏戏作八卦之术,言大隋被服三皇之法术也。遂皇机矩,语见《易》纬。开皇色者,言开皇年易服色也。握神日者,握持群神,明照如日也。又开皇以来日渐长,亦其义。投辅提者,言投授政事于辅佐,使之提挈也。象不绝者,法象不废绝也。立皇后、翼不格者,格,至也,言本立太子以为皇家后嗣,而其辅翼之人不能至于善也。道终始、德优劣者,言前东宫道终而德劣,今皇太子道始而德优也。帝任政、河曲出者,言皇帝亲任政事,而邵州河滨得石图也。叶辅嬉、烂可述者,叶,合也,嬉,兴也,言群臣合心辅佐,以兴政治,烂然可纪述也。所以于《皇参持》、《帝通纪》二篇陈大隋符命者,明皇道帝德,尽在隋也。
上大悦,以劭为至诚,宠锡日隆。时有人于黄凤泉浴,得二白石,颇有文理,遂附致其文以为字,复言有诸物象而上奏曰:“其大玉有日月星辰,八卦五岳,及二麟双凤,青龙硃雀,驺虞玄武,各当其方位。又有五行、十日、十二辰之名,凡二十七字,又有‘天门地户人门鬼门闭’九字。又有却非及二鸟,其鸟皆人面,则《抱朴子》所谓‘千秋万岁’也。其小玉亦有五岳、却非、虬犀之象。二玉俱有仙人玉女乘云控鹤之象。别有异状诸神,不可尽识,盖是风伯、雨师、山精、海若之类。又有天皇大帝,皇帝及四帝坐,钩陈、北斗、三公、天将军、土司空、老人、天仓、南河、北河、五星、二十八宿,凡四十五宫。诸字本无行伍,然往往偶对。于大玉则有皇帝姓名,并临南面,与日字正鼎足。复有老人星,盖明南面象日而长寿也。皇后二字在西,上有月形,盖明象月也。于次玉则皇帝名与九千字次比,两杨字与万年字次比,隋与吉字正并,盖明长久吉庆也。”劭复回互其字,作诗二百八十篇奏之。上以为诚,赐帛千匹。劭于是采民间歌谣,引图书谶纬,依约符命,捃摭佛经,撰为《皇隋灵感志》,合三十卷,奏之。上令宣示天下。劭集诸州朝集使,洗手焚香,闭目而读之,曲折其声,有如歌咏。经涉旬朔,遍而后罢。上益喜,赏赐优洽。
仁寿中,文献皇后崩,劭复上言曰:“佛说人应生天上,及上品上生无量寿国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乐来迎之。如来以明星出时入涅盘。伏惟大行皇后圣德仁慈,福善祯符,备诸秘记,皆云是妙善菩萨。臣谨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寿宫内再雨金银之花。二十三日,大宝殿后夜有神光。二十四日卯时,永安宫北有自然种种音乐,震满虚空。至夜五更中,奄然如寐,便即升遐,与经文所说,事皆符验。臣又以愚意思之,皇后迁化,不在仁寿、大兴宫者,盖避至尊常居正处也。在永安宫者,象京师之永安门,平生所出入也。后升遐后二日,苑内夜有钟声三百余处,此则生天之应显然也。”上览而且悲且喜。
时蜀王秀以罪废,上顾谓劭曰:“嗟乎!吾有五子,三子不才。”劭进曰:“自古圣帝明王,皆不能移不肖之子。黄帝有二十五子,同姓者二,余各异德。尧十子,舜九子,皆不肖。夏有五观,周有三监。”上然其言。其后上梦欲上高山而不能得,崔彭捧脚,李盛扶肘得上,因谓彭曰:“死生当与尔俱。”劭曰:“此梦大吉。上高山者,明高崇大安,永如山也。彭犹彭祖,李犹李老,二人扶侍,实为长寿之徵。”上闻之,喜见容色。其年,上崩。未几,崔彭亦卒。
炀帝嗣位,汉王谅作乱,帝不忍加诛。劭上书曰:“臣闻黄帝灭炎,盖云母弟,周公诛管,信亦天伦。叔向戮叔鱼,仲尼谓之遗直,石碏杀石厚,丘明以为大义。此皆经籍明文,帝王常法。今陛下置此逆贼,度越前圣,含弘宽大,未有以谢天下。谨案贼谅毒被生民者也。是知古者同德则同姓,异德则异姓,故黄帝有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有四人,唯青阳、夷鼓,与黄帝同为姬姓。谅既自绝,请改其氏。”劭以此求媚,帝依违不从。迁秘书少监,数载,卒官。
劭在著作将二十年,专典国史,撰《隋书》八十卷。多录口敕,又采迂怪不经之语及委巷之言,以类相从,为其题目,辞义繁杂,无足称者,遂使隋代文武名臣列将善恶之迹,堙没无闻。初撰《齐志》为编年体,二十卷,复为《齐书》纪传一百卷,及《平贼记》三卷。或文词鄙野,或不轨不物,骇人视听,大为有识所嗤鄙。然其采擿经史谬误,为《读书记》三十卷,时人服其精博。爰自志学,暨乎暮齿,笃好经史,遗落世事。用思既专,性颇恍忽,每至对食,闭目凝思,盘中之肉,辄为仆从所啖。劭弗之觉,唯责肉少,数罚厨人。厨人以情白劭,劭依前闭目,伺而获之,厨人方免笞辱。其专固如此。
○袁充
袁充,字德符,本陈郡阳夏人也。其后寓居丹阳。祖昂,父君正,俱为梁侍中。充少敬悟,年十余岁,其父党至门,时冬初,充尚衣葛衫。客戏充曰:“袁郎子絺兮霡兮,凄其以风。”充应声答曰:“唯絺与霡,服之无数。”以是大见嗟赏。仕陈,年十七,为秘书郎。历太子舍人、晋安王文学、吏部侍郎、散骑常侍。及陈灭,归国,历蒙、鄜二州司马。充性好道术,颇解占候,由是领太史令。时上将废皇太子,正穷治东宫官属,充见上雅信符应,因希旨进曰:“比观玄象,皇太子当废。”上然之。充复表奏,隋兴已后,日影渐长,曰:“开皇元年,冬至日影一丈二尺七寸二分,自尔渐短。至十七年,冬至影一丈二尺六寸三分。四年冬至,在洛阳测影,一丈二尺八寸八分。二年,夏至影一尺四寸八分,自尔渐短。至十六年,夏至影一尺四寸五分。《周官》以土圭之法正日影,日至之影尺有五寸。郑玄云:‘冬至之影一丈三尺。’今十六年夏至之影,短于旧影五分,十七年冬至之影,短于旧影三寸七分。日去极近则影短而日长,去极远则影长而日短,行内道则去极近,外道则去极远。《尧典》云:‘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据昴星昏中,则知尧时仲冬,日在须女十度。以历数推之,开皇已来冬至,日在斗十一度,与唐尧之代去极并近。谨案《春秋元命包》云:‘日月出内道,璇玑得常,天帝崇灵,圣王祖功。’京房《别对》曰:‘太平日行上道,升平行次道,霸世行下道。’伏惟大隋启运,上感乾元,影短日长,振古未之有也。”上大悦,告天下。将作役功,因加程课,丁匠苦之。仁寿初,充言上本命与阴阳律吕合者六十余条而奏之,因上表曰:“皇帝载诞之初,非止神光瑞气,嘉祥应感,至于本命行年,生月生日,并与天地日月、阴阳律吕运转相符,表里合会。此诞圣之异,宝历之元。今与物更新,改年仁寿。岁月日子,还共诞圣之时并同,明合天地之心,得仁寿之理。故知洪基长算,永永无穷。”上大悦,赏赐优崇,侪辈莫之比。
仁寿四年甲子岁,炀帝初即位,充及太史丞高智宝奏言:“去岁冬至,日影逾长,今岁皇帝即位,与尧受命年合。昔唐尧受命四十九年,到上元第一纪甲子,天正十一月庚戌冬至,陛下即位,其年即当上元第一纪甲子,天正十一月庚戌冬至,正与唐尧同。自放勋以来,凡经八上元,其间绵代,未有仁寿甲子之合。谨案:第一纪甲子,太一在一宫,天目居武德,阴阳历数并得符同。唐尧丙辰生,丙子年受命,止合三五,未若己丑甲子,支干并当六合。允一元三统之期,合五纪九章之会,共帝尧同其数,与皇唐比其踪。信所谓皇哉唐哉,唐哉皇哉者矣。”仍讽齐王暕率百官拜表奉贺。其后荧惑守太微者数旬,于时缮治宫室,征役繁重,充上表称“陛下修德,荧惑退舍”。百僚毕贺。帝大喜,前后赏赐将万计。时军国多务,充候帝意欲有所为,便奏称天文见象,须有改作,以是取媚于上。大业六年,迁内史舍人。从征辽东,拜朝请大夫、秘书少监。其后天下乱,帝初罹雁门之厄,又盗贼益起,帝心不自安。充复假托天文,上表陈嘉瑞,以媚于上曰:
臣闻皇天辅德,皇天福谦,七政斯齐,三辰告应。伏惟陛下握录图而驭黔首,提万善而化八纮,以百姓为心,匪以一人受庆,先天罔违所欲,后天必奉其时。是以初膺宝历,正当上元之纪,乾之初九,又与天命符会。斯则圣人冥契,故能动合天经。谨按去年已来,玄象星瑞,毫厘无爽,谨录尤异,上天降祥、破突厥等状七事:
其一,去八月二十八日夜,大流星如斗,出王良北,正落突厥营,声如崩墙。其二,八月二十九日夜,复有大流星如斗,出羽林,向北流,正当北方。依占,频二夜流星坠贼所,贼必败散。其三,九月四日夜,频有两星大如斗,出北斗魁,向东北流。依占,北斗主杀伐,贼必败。其四,岁星主福德,频行京、都二处分野。依占,国家之福。其五,七月内,荧惑守羽林,九月七日已退舍。依占,不出三日,贼必败散。其六,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夜,有流星赤如火,从东北向西南,落贼帅卢明月营,破其童车。其七,十二月十五日夜,通汉镇北有赤气亘北方,突厥将亡之应也。依勘《城录》,河南洛阳并当甲子,与乾元初九爻及上元甲子符合。此是福地,永无所虑。旋观往政,侧闻前古,彼则异时间出,今则一朝总萃。岂非天赞有道,助歼凶孽,方清九夷于东獩,沉五狄于北溟,告成岱岳,无为汾水。
书奏,帝大悦,超拜秘书令,亲待逾昵。帝每欲征讨,充皆预知之,乃假托星象,奖成帝意,在位者皆切患之。宇文化及杀逆之际,并诛充,时年七十五。
史臣曰:王劭爰自幼童,迄乎白首,好学不倦,究极群书。搢绅洽闻之士,无不推其博物。雅好著述,久在史官,既撰《齐书》,兼修隋典。好诡怪之说,尚委巷之谈,文词鄙秽,体统繁杂。直愧南、董,才无迁、固,徒烦翰墨,不足观采。袁充少在江左,初以警悟见称,委质隋朝,更以玄象自命。并要求时幸,干进务入。劭经营符瑞,杂以妖讹,充变动星占,谬增晷影。厚诬天道,乱常侮众,刑兹勿舍,其在斯乎!且劭为河朔清流,充乃江南望族,干没荣利,得不以道,颓其家声,良可叹息。
*********列传第三十五
○杨玄感李子雄 赵元淑 斛斯政 刘元进
杨玄感,司徒素之子也。体貌雄伟,美须髯。少时晚成,人多谓之痴,其父每谓所亲曰:“此兒不痴也。”及长,好读书,便骑射。以父军功,位至柱国,与其父俱为第二品,朝会则齐列。其后高祖命玄感降一等,玄感拜谢曰:“不意陛下宠臣之甚,许以公廷获展私敬。”初拜郢州刺史,到官,潜布耳目,察长吏能不。其有善政及脏污者,纤介必知之,往往发其事,莫敢欺隐。吏民敬服,皆称其能。后转宋州刺史,父忧去职。岁余,起拜鸿胪卿,袭爵楚国公,迁礼部尚书。性虽骄倨,而爱重文学,四海知名之士多趋其门。自以累世尊显,有盛名于天下,在朝文武多是父之将吏,复见朝纲渐紊,帝又猜忌日甚,内不自安,遂与诸弟潜谋废帝,立秦王浩。及从征吐谷浑,还至大斗拔谷,时从官狼狈,玄感欲袭击行宫。其叔慎谓玄感曰:“士心尚一,国未有衅,不可图也。”玄感乃止。时帝好征伐,玄感欲立威名,阴求将领。谓兵部尚书段文振曰:“玄感世荷国恩,宠逾涯分,自非立效边裔,何以塞责!若方隅有风尘之警,庶得执鞭行阵,少展丝发之功。明公兵革是司,敢布心腹。”文振因言于帝,帝嘉之,顾谓群臣曰:“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故不虚也。”于是赉物千段,礼遇益隆,颇预朝政。
帝征辽东,命玄感于黎阳督运。于时百姓苦役,天下思乱,玄感遂与武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谋议,欲令帝所军众饥馁,每为逗留,不时进发。帝迟之,遣使者逼促,玄感扬言曰:“水路多盗贼,不可前后而发。”其弟武贲郎将玄纵、鹰扬郎将万硕并从幸辽东,玄感潜遣人召之。时将军来护兒以舟师自东莱将入海,趣平壤城,军未发。玄感无以动众,乃遣家奴伪为使者,从东方来,谬称护兒失军期而反。玄感遂入黎阳县,闭城大索男夫。于是取帆布为牟甲,署官属,皆准开皇之旧。移书傍郡,以讨护兒为名,各令发兵,会于仓所。以东光县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赵怀义为卫州刺史,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有众且一万,将袭洛阳。唐帏至河内,驰往东都告之。越王侗、民部尚书樊子盖等大惧,勒兵备御。修武县民相率守临清关,玄感不得济,遂于汲郡南渡河,从乱者如市。数日,屯兵上春门,众至十余万。子盖令河南赞治裴弘策拒之,弘策战败。瀍、洛父老竞致牛酒。玄感屯兵尚书省,每誓众曰:“我身为上柱国,家累巨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者不顾破家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救黎元之命耳。”众皆悦,诣辕门请自效者,日有数千。与樊子盖书曰:
夫建忠立义,事有多途,见机而作,盖非一揆。昔伊尹放太甲于桐宫,霍光废刘贺于昌邑,此并公度内,不能一二披陈。高祖文皇帝诞膺天命,造兹区宇,在〔玑以齐七政,握金镜以驭六龙,无为而至化流,垂拱而天下治。今上纂承宝历,宜固洪基,乃自绝于天,殄民败德。频年肆书,盗贼于是滋多,所在修治,民力为之凋尽。荒淫酒色,子女必被其侵,耽玩鹰犬,禽兽皆离其毒。朋党相扇,货贿公行,纳邪佞之言,杜正直之口。加以转输不息,遥役无期,士卒填沟壑,骸骨蔽原野。黄河之北,则千里无烟,江淮之间,则鞠为茂草。玄感世荷国恩,位居上将,先公奉遗诏曰:“好子孙为我辅弼之,恶子孙为我屏黜之。”所以上禀先旨,下顺民心,废此淫昏,更立明哲。四海同心,九州响应,士卒用命,如赴私雠,民庶相趋,义形公道。天意人事,较然可知。公独守孤城,势何支久!愿以黔黎在念,社稷为心,勿拘小礼,自贻伊戚。谁谓国家,一旦至此,执笔潸泫,言无所具。
遂进逼都城。
刑部尚书卫玄,率众数万,自关中来援东都。以步骑二万渡瀍、涧挑战,玄感伪北。玄逐之,伏兵发,前军尽没。后数日,玄复与玄感战,兵始合,玄感诈令人大呼曰:“官军已得玄感矣。”玄军稍怠,玄感与数千骑乘之,于是大溃,拥八千人而去。玄感骁勇多力,每战亲运长矛,身先士卒,喑呜叱咤,所当者莫不震慑。论者方之项羽。又善抚驭,士乐致死,由是战无不捷。玄军日蹙,粮又尽,乃悉众决战,阵于北邙,一日之间,战十余合。玄感弟玄挺中流矢而毙,玄感稍却。樊子盖复遣兵攻尚书省,又杀数百人。帝遣武贲郎将陈棱攻元务本于黎阳,武卫将军屈突通屯河阳,左翊大将军宇文述发兵继进,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兒复来赴援。玄感请计于前民部尚书李子雄,子雄曰:“屈突通晓习兵事,若一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济,则樊、卫失援。”玄感然之,将拒通。子盖知其谋,数击其营,玄感不果进。通遂济河,军于破陵。玄感为两军。西抗卫玄,东拒屈突通。子盖复出兵,于是大战,玄感军频北。复请计于子雄,子雄曰:“东都援军益至,我师屡败,不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开永丰仓以赈贫乏,三辅可指麾而定。据有府库,东面而争天下,此亦霸王之业。”会华阴诸杨请为乡导,玄感遂释洛阳,西图关中,宣言曰:“我已破东都,取关西矣。”宇文述等诸军蹑之。至弘农宫,父老遮说玄感曰:“宫城空虚,又多积粟,攻之易下。进可绝敌人之食,退可割宜阳之地。”玄感以为然,留攻之。三日城不下,追兵遂至。玄感西至阌乡,上盘豆,布阵亘五十里,与官军且战且行,一日三败。复阵于董杜原,诸军击之,玄感大败,独与十余骑窜林木间,将奔上洛。追骑至,玄感叱之,皆惧而返走。至葭芦戍,玄感窘迫,独与弟积善步行。自知不免,谓积善曰:“事败矣。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杀我。”积善抽刀斫杀之,因自刺,不死,为追兵所执,与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其尸于东都市三日,复脔而焚之。余党悉平。其弟玄奖为义阳太守,将归玄感,为郡丞周〔玉所杀。玄纵弟万硕,自帝所逃归,至高阳,止传舍,监事许华与郡兵执之,斩于涿郡。万硕弟民行,官至朝请大夫,斩于长安。并具枭磔。公卿请改玄感姓为枭氏,诏可之。
初,玄感围东都也,梁郡人韩相国举兵应之,玄感以为河南道元帅。旬月间,众十余万,攻剽郡县。至于襄城,遇玄感败,兵渐溃散,为吏所执,传首东都。
李子雄,渤海蓚人也。祖伯贲,魏谏议大夫。父桃枝,东平太守。与乡人高仲密同归于周,官至冀州刺史。子雄少慷慨有壮志,弱冠从周武帝平齐,以功授帅都督。高祖作相,从韦孝宽破尉迥于相州,拜上开府,赐爵建昌县公。高祖受禅,为骠骑将军。伐陈之役,以功进位大将军,历郴、江二州刺史,并有能名。仁寿中,坐事免。汉王谅之作乱也,炀帝将发幽州兵以讨之。时窦抗为幽州总管,帝恐其有二心,问可任者于杨素。素进子雄,授大将军,拜廉州刺史,驰至幽州,止传舍,召募得千余人。抗恃素贵,不时相见。子雄遣人谕之。后二日,抗从铁骑二千,来诣子雄所。子雄伏甲,请与相见,因擒抗。遂发幽州兵步骑三万,自井陉以讨谅。时谅遣大将军刘建略地燕、赵,正攻井陉,相遇于抱犊山下,力战,破之。迁幽州总管,寻征拜民部尚书。
子雄明辩有器干,帝甚任之。新罗尝遣使朝贡,子雄至朝堂与语,因问其冠制所由。其使者曰:“皮弁遗象。安有大国君子而不识皮弁也!”子雄因曰:“中国无礼,求诸四夷。”使者曰:“自至已来,此言之外,未见无礼。”宪司以子雄失词,奏劾其事,竟坐免。俄而复职,从幸江都。帝以仗卫不整,顾子雄部伍之。子雄立指麾,六军肃然。帝大悦曰:“公真武侯才也。”寻转右武侯大将军,后坐事除名。辽东之役,帝令从军自效,因从来护兒自东平将指沧海。会杨玄感反于黎阳,帝疑之,诏锁子雄送行在所。子雄杀使者,亡归玄感。玄感每请计于子雄,语在《玄感传》。及玄感败,伏诛,籍没其家。
博陵赵元淑,父世模,初事高宝宁,后以众归周,授上开府,寓居京兆之云阳。高祖践阼,恆典宿卫。后从晋王伐陈,先锋遇贼,力战而死。朝廷以其身死王事,以元淑袭父本官,赐物二千段。元淑性疏诞,不治产业,家徒壁立。后数岁,授骠骑将军。将之官,无以自给。时长安富人宗连,家累千金,仕周为三原令。有季女,慧而有色,连独奇之,每求贤夫,闻元淑如是,请与相见。连有风仪,美谈笑,元淑亦异之。及至其家,服玩居处拟于将相。酒酣,奏女乐,元淑所未见也。元淑辞出,连曰:“公子有暇,可复来也。”后数日,复造之,宴乐更侈。如此者再三,因谓元淑曰:“知公子素贫,老夫当相济。”因问元淑所须,尽买与之。临别,元淑再拜致谢,连复拜曰:“鄙人窃不自量,敬慕公子。今有一女,愿为箕帚妾,公子意何如?”元淑感愧,遂娉为妻。连复送奴婢二十口、良马十余匹,加以缣帛锦绮及金宝珍玩。元淑遂为富人。及炀帝嗣位,汉王谅作乱,元淑从杨素击平之。以功进位柱国,拜德州刺史,寻转颍川太守,并有威惠。因入朝,会司农不时纳诸郡租谷,元淑奏之。帝谓元淑曰:“如卿意者,几日当了?”元淑曰:“如臣意不过十日。”帝即日拜元淑为司农卿,纳天下租,如言而了。帝悦焉。礼部尚书杨玄感潜有异志,以元淑可与共乱,遂与结交,多遗金宝。辽东之役,领将军典宿卫,加授光禄大夫,封葛公。明年,帝复征高丽,以元淑镇临渝。及玄感作乱,其弟玄纵自帝所逃归,路经临渝。元淑出其小妻魏氏见玄纵,对宴极欢,因与通谋,并授玄纵赂遗。及玄感败,人有告其事者,帝以属吏。元淑言与玄感结婚,所得金宝则为财娉,实无他故。魏氏复言初不受金。帝亲临问,卒无异辞。帝大怒,谓侍臣曰:“此则反状,何劳重问!”元淑及魏氏俱斩于涿郡,籍没其家。
河南斛斯政,祖椿,魏太保、尚书令、常山文宣王。父恢,散骑常侍、新蔡郡公。政明悟有器干,初为亲卫,后以军功授仪同,甚为杨素所礼。大业中,为尚书兵曹郎。政有风神,每奏事,未尝不称旨。炀帝悦之,渐见委信。杨玄感兄弟俱与之交。辽东之役,兵部尚书段文振卒,侍郎明雅复以罪废,帝弥属意。寻迁兵部侍郎。于时外事四夷,军国多务,政处断辩速,称为干理。玄感之反也,政与通谋。及玄纵等亡归,亦政之计也。帝在辽东,将班师,穷治玄纵党与。内不自安,遂亡奔高丽。明年,帝复东征,高丽请降,求执送政。帝许之,遂锁政而还。至京师,以政告庙,左翊卫大将军字文述奏曰:“斛斯政之罪,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忿。若同常刑,贼臣逆子何以惩肃?请变常法。”帝许之。于是将政出金光门,缚政于柱,公卿百僚并亲击射,脔割其肉,多有啖者。啖后烹煮,收其余骨,焚而扬之。
余杭刘元进,少好任侠,为州里所宗。两手各长尺余,臂垂过膝。炀帝与辽东之役,百姓骚动,元进自以相表非常,阴有异志,遂聚众,合亡命。会帝复征辽东,征兵吴会,士卒皆相谓曰:“去年吾辈父兄从帝征者,当全盛之时,犹死亡太半,骸骨不归;今天下已罢敝,是行也,吾属其无遗类矣。”于是多有亡散,郡县捕之急。既而杨玄感起于黎阳,元进知天下思乱,于是举兵应之。三吴苦役者莫不响至,旬月众至数万。将渡江,而玄感败。吴郡硃燮、晋陵管崇亦举兵,有众七万,共迎元进,奉以为主。据吴郡,称天子,燮、崇俱为仆射,署置百官。毗陵、东阳、会稽、建安豪杰多执长吏以应之。帝令将军吐万绪、光禄大夫鱼俱罗率兵讨焉。元进西屯茅浦,以抗官军,频战互有胜负。元进退保曲阿,与硃燮、管崇合军,众至十万。绪进军逼之。相持百余日,为绪所败,保于黄山。绪复破之,燮战死,元进引趣建安,休兵养士。二将亦以师老,顿军自守。俄而二将俱得罪,帝令江都郡丞王世充发淮南兵击之,有大流星坠于江都,未及地而南逝,磨拂竹木皆有声,至吴郡而落于地。元进恶之,令掘地,入二丈,得一石,径丈余。后数日,失石所在。世充既渡江,元进将兵拒战,杀千余人,世充窘急,退保延陵栅。元进遣兵,人各持茅,因风纵火。世充大惧,将弃营而遁。遇反风,火转,元进之众惧烧而退。世充简锐卒掩击,大破之,杀伤太半,自是频战辄败。元进谓管崇曰:“事急矣,当以死决之。”于是出挑战,俱为世充所杀。其众悉降,世充坑之于黄亭涧,死者三万人。其余党往往保险为盗。其后董道冲、沈法兴、李子通等乘此而起,战争不息,逮于隋亡。
○李密 裴仁基
李密,字法主,真乡公衍之从孙也。祖耀,周邢国公。父宽,骁勇善战,干略过人,自周及隋,数经将领,至柱国、蒲山郡公,号为名将。密多筹算,才兼文武,志气雄远,常以济物为己任。开皇中,袭父爵蒲山公,乃散家产,周赡亲故,养客礼贤,无所爱吝。与杨玄感为刎颈之交。后更折节,下帷耽学,尤好兵书,诵皆在口。师事国子助教包恺,受《史记》、《汉书》,励精忘倦,恺门徒皆出其下。大业初,授亲卫大都督,非其所好,称疾而归。
及杨玄感在黎阳,有逆谋,阴遣家僮至京师召密,令与弟玄挺等同赴黎阳。玄感举兵而密至,玄感大喜,以为谋主。玄感谋计于密,密曰:“愚有三计,惟公所择。今天子出征,远在辽外,地去幽州,悬隔千里。南有巨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中间一道,理极艰危。今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直扼其喉。前有高丽,退无归路,不过旬月,赍粮必尽。举麾一召,其众自降,不战而擒,此计之上也。又关中四塞,天府之国,有卫文升,不足为意。今宜率众,经城勿攻,轻赍鼓行,务早西入。天子虽还,失其襟带,据险临之,故当必克,万全之势,此计之中也。若随近逐便,先向东都,唐祎告之,理当固守。引兵攻战,必延岁月,胜负殊未可知,此计之下也。”玄感曰:“不然。公之下计,乃上策矣。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不取之,安能动物?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密计遂不行。玄感既至东都,皆捷,自谓天下响应,功在朝夕。及获韦福嗣,又委以腹心,是以军旅之事,不专归密。福嗣既非同谋,因战被执,每设筹画,皆持两端。后使作檄文,福嗣固辞不肯。密揣知其情,因谓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实怀观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听其是非,必为所误矣。请斩谢众,方可安辑。”玄感曰:“何至于此!”密知言之不用,退谓所亲曰:“楚公好反而不欲胜,如何?吾属今为虏矣!”后玄感将西入,福嗣竟亡归东都。
时李子雄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以问于密。密曰:“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谏而被外,魏武将求九锡,荀彧止而见疏。今者密欲正言,还恐追踪二子,阿谀顺意,又非密之本图。何者?兵起已来,虽复频捷,至于郡县,未有从者。东都守御尚强,天下救兵益至,公当身先士众,早定关中。乃欲急自尊崇,何示不广也!”玄感笑而止。及宇文述、来护兒等军且至,玄感谓密曰:“计将安出?”密曰:“元弘嗣统强兵于陇右,今可扬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关,可得绐众。”玄感遂以密谋号令其众,因引西入。至陕县,欲围弘农宫,密谏之曰:“公今诈众入西,军事在速,况乃追兵将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据关,退无所守,大众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从,遂围之,三日攻不能拔,方引而西。至于阌乡,追兵遂及。
玄感败,密间行入关,与玄感从叔询相随,匿于冯翊询妻之舍。寻为邻人所告,遂捕获,囚于京兆狱。是时炀帝在高阳,与其党俱送帝所。在途谓其徒曰:“吾等之命,同于朝露,若至高阳,必为俎醢。今道中犹可为计,安得行就鼎镬,不规逃避也?”众咸然之。其徒多有金,密令出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并留付公,幸用相瘗。其余即皆报德。”使者利其金,遂相然许。及出关外,防禁渐驰,密请通市酒食,每宴饮喧哗竟夕,使者不以为意。行次邯郸,夜宿村中,密等七人皆穿墙而遁,与王仲伯亡抵平原贼帅郝孝德。孝德不甚礼之,备遭饥馑,至削树皮而食。仲伯潜归天水,密诣淮阳,舍于村中,变姓名称刘智远,聚徒教授。经数月,密郁郁不得志,为五言诗曰:“金凤荡初节,玉露凋晚林。此夕穷途士,空轸郁陶心。眺听良多感,慷慨独沾襟。沾襟何所为?怅然怀古意。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合,万古传名器。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诗成而泣下数行。时人有怪之者,以告太守赵他。县捕之,密乃亡去,抵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后君明从子怀义以告,帝令捕密,密得遁去,君明竟坐死。
会东郡贼帅翟让聚党万余人,密归之,其中有知密是玄感亡将,潜劝让害之。密大惧,乃因王伯当以策干让。让遣说诸小贼,所至辄降下,让始敬焉,召与计事。密谓让曰:“今兵众既多,粮无所出,若旷日持久,则人马困敝,大敌一临,死亡无日。未若直趣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马肥充,然可与人争利。”让从之,于是破金堤关,掠荥阳诸县,城堡多下之。荥阳太守郇王庆及通守张须陀以兵讨让。让数为须陀所败,闻其来,大惧,将远避之。密曰:“须陀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而擒。公但列阵以待,保为公破之。”让不得已,勒兵将战,密分兵千余人于林木间设伏。让与战不利,军稍却,密发伏自后掩之,须陀众溃。与让合击,大破之,遂斩须陀于阵。让于是令密建牙,别统所部。密复说让曰:“昏主蒙尘,播荡吴越,蝟毛竞起,海内饥荒。明公以英桀之才,而统骁雄之旅,宜当廓清天下,诛剪群凶,岂可求食草间,常为小盗而已!今东都士庶,中外离心,留守诸官,政令不一,明公亲率大众,直掩兴洛仓,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先发制人,此机不可失也。”让曰:“仆起陇亩之间,望不至此。必如所图,请君先发,仆领诸军,便为后殿。得仓之日,当别议之。”密与让领精兵七千人,以大业十三年春,出阳城,北逾方山,自罗口袭兴洛仓,破之。开仓恣民所取,老弱负繦,道路不绝。
越王侗武贲郎将刘长恭率步骑二万五千讨密,密一战破之,长恭仅以身免。让于是推密为主。密城洛口周回四十里以居之。房彦藻说下豫州,东都大惧。让上密号为魏公。密初辞不受,诸将等固请,乃从之。设坛场,即位,称元年,置官属,以房彦藻为左长史,邴元真右长史,杨德方左司马,郑德韬右司马。拜让司徒,封东郡公。其将帅封拜各有差。长白山贼孟让掠东都,烧丰都市而归。密攻下巩县,获县长柴孝和,拜为护军。武贲郎将裴仁基以武牢归密,因遣仁基与孟让率兵二万余人袭回洛仓,破之,烧天津桥,遂纵兵大掠。东都出兵乘之,仁基等大败,仅以身免。密复亲率兵三万逼东都,将军段达、武贲郎将高毗、刘长恭等出兵七万拒之,战于故都,官军败走,密复下回洛仓而据之。俄而德韬、德方俱死,复以郑颋为左司马,郑虔象为右司马。柴孝和说密曰:“秦地阻山带河,西楚背之而亡,汉高都之而霸。如愚意者,令仁基守回洛,翟让守洛口,明公亲简精锐,西袭长安,百姓孰不郊迎,必当有征无战。既克京邑,业固兵强,方更长驱崤、函,扫荡京、洛,传檄指捴,天下可定。但今英雄竞起,实恐他人我先,一朝失之,噬脐何及!”密曰:“君之所图,仆亦思之久矣,诚为上策。但昏主尚在,从兵犹众,我之所部,并山东人,既见未下洛阳,何肯相随西入!诸将出于群盗,留之各竞雌雄。若然者,殆将败矣。”孝和曰:“诚如公言,非所及也。大军既未可西出,请间行观隙。”密从之。孝和与数十骑至陕县,山贼归之者万余人。密时兵锋甚锐,每入苑,与官军连战。会密为流矢所中,卧于营内,后数日,东都出兵击之,密众大溃,弃回洛仓,归洛口。孝和之众闻密退,各分散而去。孝和轻骑归密。帝遣王世充率江淮劲卒五万来讨密,密逆拒之,战不利。柴孝和溺死于洛水,密甚伤之。世充营于洛西,与密相拒百余日。武阳郡丞元宝藏、黎阳贼帅李文相、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平原贼帅郝孝德并归于密,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周法明举江、黄之地以附密,齐郡贼帅徐圆朗、任城大侠徐师仁、淮阳太守赵他等前后款附,以千百数。
翟让所部王儒信劝让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权。让兄宽复谓让曰:“天子止可自作,安得与人?汝若不能作,我当为之。”密闻其言,有图让之计。会世充列阵而至,让出拒之,为世充所击退者数百步。密与单雄信等率精锐赴之,世充败走。让欲乘胜进破其营,会日暮,密固止之。明日,让与数百人至密所,欲为宴乐。密具馔以待之,其所将左右,各分令就食。诸门并设备,让不之觉也。密引让入坐,有好弓,出示让,遂令让射。让引满将发,密遣壮士蔡建自后斩之,殒于床下。遂杀其兄宽及王儒信,并其从者亦有死焉。让所部将徐世勣,为乱兵所斫中,重创,密遽止之,仅而得免。单雄信等皆叩头求哀,密并释而慰谕之。于是率左右数百人诣让本营。王伯当、邴元真、单雄信等入营,告以杀让之意,众无敢动者。乃令徐世勣、单雄信、王伯当分统其众。
未几,世充夜袭仓城,密逆拒破之,斩武贲郎将费青奴。世充复移营洛北,南对巩县,其后遂于洛水造浮桥,悉众以击密。密与千骑拒之,不利而退。世充因薄其城下,密简锐卒数百人,分为三队出击之。官军稍却,自相陷溺,死者数万人,武贲郎将杨威、王辩、霍世举、刘长恭、梁德重、董智通等诸将率皆没于阵。世充仅而获免,不敢还东都,遂走河阳。其夜雨雪尺余,众随之者,死亡殆尽。密于是修金墉故城居之,众三十余万。复来攻上春门,留守韦津出拒战,密击败之,执津于阵。其党劝密即尊号,密不许。及义师围东都,密出军争之,交绥而退。
俄而宇文化及杀逆,率众自江都北指黎阳,兵十余万。密乃自率步骑二万拒之。会越王侗称尊号,遣使者授密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密遣使报谢焉。化及与密相遇,密知其军少食,利在急战,故不与交锋,又遏其归路,使不得西。密遣徐世勣守仓城,化及攻之,不能下。密与化及隔水而语,密数之曰:“卿本匈奴皁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室厚恩,富贵累世,至妻公主,光荣隆显,举朝莫二。荷国士之遇者,当须国士报之,岂容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因众叛,躬行杀虐,诛及子孙,傍立支庶,擅自尊崇,欲规篡夺,污辱妃后,枉害无辜?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人神所莫祐。拥逼良善,将欲何之!今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后嗣。”化及默然,俯视良久,乃嗔目大言曰:“共你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密谓从者曰:“化及庸懦如此,忽欲图为帝王,斯乃赵高、圣公之流,吾当折杖驱之耳。”化及盛修攻具,以逼黎阳仓城,密领轻骑五百驰赴之。仓城兵又出相应,焚其攻具,经夜火不灭。密知化及粮且尽,因伪与和,以敝其众。化及不之悟,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馈之。会密下有人获罪,亡投化及,具言密情,化及大怒。其食又尽,乃渡永济渠,与密战于童山之下,自辰达酉。密为流矢所中,顿于汲县。化及掠汲郡,北趣魏县,其将陈智略、张童仁等所部兵归于密者,前后相继。初,化及以辎重留于东郡,遣其所署刑部尚书王轨守之。至是,轨举郡降密,以轨为滑州总管。密引兵而西,遣记室参军李俭朝于东都,执杀炀帝人于弘达以献越王侗。侗以俭为司农少卿,使之反命,召密入朝。密至温县,闻世充已杀元文都、卢楚等,乃归金墉。
世充既得擅权,乃厚赐将士,缮治器械,人心渐锐。然密兵少衣,世充乏食,乃请交易。密初难之,邴元真等各求私利,递来劝密,密遂许焉。初,东都绝粮,人归密者,日有数百。至此,得食,而降人益少,密方悔而止。密虽据仓,无府库,兵数战不获赏,又厚抚初附之兵,于是众心渐怨。时遣邴元真守兴洛仓。元真起自微贱,性又贪鄙,宇文温疾之,每谓密曰:“不杀元真,公难未已。”密不答,而元真知之,阴谋叛密。扬庆闻而告密,密固疑焉。会世充悉众来决战,密留王伯当守金墉,自引精兵就偃师,北阻邙山以待之。世充军至,令数百骑渡御河,密遣裴行俨率众逆之。会日暮,暂交而退,行俨、孙长乐、程金等骁将十数人皆遇重创,密甚恶之。世充夜潜济师,诘朝而阵,密方觉之,狼狈出战,于是败绩,与万余人驰向洛口。世充夜围偃师,守将郑颋为其部下所翻,以城降世充。密将入洛口仓城,元真已遣人潜引世充矣。密阴知之而不发其事,因与众谋,待世充之兵半济洛水,然后击之。及世充军至,密候骑不时觉,比将出战,世充军悉已济矣。密自度不能支,引骑而遁。元真竟以城降于世充。
密众渐离,将如黎阳。人或谓密曰:“杀翟让之际,徐世勣几至于死。今创犹未复,其心安可保乎?”密乃止。时王伯当弃金墉,保河阳,密以轻骑自武牢渡河以归之,谓伯当曰:“兵败矣!久苦诸君,我今自刎,请以谢众。”众皆泣,莫能仰视。密复曰:“诸君幸不相弃,当共归关中。密身虽愧无功,诸君必保富贵。”其府掾柳燮对曰:“昔盆子归汉,尚食均输,明公与长安宗族有畴昔之遇,虽不陪起义,然而阻东都,断隋归路,使唐国不战而据京师,此亦公之功也。”众咸曰:“然。”密遂归大唐,封邢国公,拜光禄卿。
河东裴仁基,字德本。祖伯凤,周汾州刺史。父定,上仪同。仁基少骁武,便弓马。开皇初,为亲卫。平陈之役,先登陷阵,拜仪同,赐物千段。以本官领汉王谅府亲信。炀帝嗣位,谅举兵作乱,仁基苦谏。谅大怒,囚之于狱。及谅败,帝嘉之,超拜护军。数岁,改授武贲郎将,从将军李景讨叛蛮向思多于黔安,以功进位银青光禄大夫,赐奴婢百口,绢五百匹。击吐谷浑于张掖,破之,加授金紫光禄大夫。斩获寇掠靺鞨,拜左光禄大夫。从征高丽,进位光禄大夫。
帝幸江都,李密据洛口,令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使,据武牢以拒密。及荥阳通守张须陀为密所杀,仁基悉收其众,每与密战,多所斩获。时隋大乱,有功者不录。仁基见强寇在前,士卒劳敝,所得军资,即用分赏。监军御史萧怀静每抑止之,众咸怨怒。怀静又阴持仁基长短,欲有所奏劾。仁基惧,遂杀怀静,以其众归密。密以为河东郡公。其子行俨,骁勇善战,密复以为绛郡公,甚相委昵。王世充以东都食尽,悉众诣偃师,与密决战。密问计于诸将,仁基对曰:“世充尽锐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世充却还,我且按甲,世充重出,我又逼之。如此则此有余力,彼劳奔命,兵法所谓‘彼出我归,彼归我出,数战以疲之,多方以误之’者也。”密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东都兵马有三不可当:器械精,一也;决计而来,二也;食尽求断,三也。我按甲蓄力,以观其敝,彼求断不得,欲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首可悬于麾下。”单雄信等诸将轻世充,皆请战,仁基苦争不得。密难违诸将之言,战遂大败,仁基为世充所虏。世充以其父子并骁锐,深礼之,以兄女妻行俨。及僭尊号,署仁基为礼部尚书,行俨为左辅大将军。行俨每有攻战,所当皆披靡,号为“万人敌”。世充惮其威名,颇加猜防。仁基知其意,不自安,遂与世充所署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尚食直长陈谦、秘书丞崔德本等谋反,令陈谦于上食之际,持匕首以劫世充,行俨以兵应于阶下,指麾事定,然后出越王侗以辅之。事临发,将军张童仁知其谋而告之,俱为世充所杀。
史臣曰:古先帝王之兴也,非夫至德深仁格于天地,有丰功博利,弘济艰难,不然,则其道无由矣。自周邦不竞,隋运将隆,武元、高祖并著大功于王室,平南国,摧东夏,总百揆,定三方,然后变讴歌,迁宝鼎。于时匈奴骄倨,勾吴不朝,既争长于黄池,亦饮马于清渭。高祖内绥外御,日不暇给,委心膂于俊杰,寄折冲于爪牙,文武争驰,群策毕举。服猾夏之虏,扫黄旗之寇,峻五岳以作镇,环四海以为池,厚泽被于域中,余威震于殊俗。炀帝蒙故业,践丕基,阻伊、洛而固崤、函,跨两都而总万国。矜历数之在己,忽王业之艰难,不务以道恤人,将以申威海外。运拒谏之智,骋饰非之辩,耻辙迹之未远,忘德义之不修。于是凿通渠,开驰道,树以柳杞,隐以金槌。西出玉门,东逾碣石,堑山堙谷,浮河达海。民力凋尽,徭戍无期,率土之心,鸟惊鱼溃。方西规奄蔡,南讨流求,视总八狄之师,屡践三韩之域。自以威行万物,顾指无违,又躬为长君,功高曩列,宠不假于外戚,权不逮于群下,足以轥轹轩、唐,奄吞周、汉,子孙万代,人莫能窥,振古以来,一君则已。遂乃外疏猛士,内忌忠良,耻有盗窃之声,恶闻丧乱之事。出师命将,不料众寡,兵少力屈者,以畏懦受显诛,谒诚克胜者,以功高蒙隐戮。或毙锋刃之下,或殒鸩毒之中。赏不可以有功求,刑不可以无罪免,畏首畏尾,进退维谷。彼山东之群盗,多出厮役之中,无尺土之资,十家之产,岂有陈涉亡秦之志,张角乱汉之谋哉!皆苦于上欲无厌,下不堪命,饥寒交切,救死萑蒲。莫识旌旗什伍之容,安知行师用兵之势!但人自为战,众怒难犯,故攻无完城,野无横阵,星离棋布,以千百数。豪杰因其机以动之,乘其势而用之,虽有勇敢之士,明智之将,连踵复没,莫之能御。炀帝魂气慑,望绝两京,谋窜身于江湖,袭永嘉之旧迹。既而祸生毂下,衅起舟中,思早告而莫追,唯请死而获可。身弃南巢之野,首悬白旗之上,子孙剿绝,宗庙为墟。
夫以开皇之初,比于大业之盛,度土地之广狭,料户口之众寡,算甲兵之多少,校仓廪之虚实,九鼎之譬鸿毛,未喻轻重,培塿之方嵩岱,曾何等级!论地险则辽隧未拟于长江,语人谋则勾丽不侔于陈国。高祖扫江南以清六合,炀帝事辽东而丧天下。其故何哉?所为之迹同,所用之心异也。高祖北却强胡,南并百越,十有余载,戎车屡动,民亦劳止,不为无事。然其动也,思以安之,其劳也,思以逸之。是以民致时雍,师无怨讟,诚在于爱利,故其兴也勃焉。炀帝嗣承平之基,守已安之业,肆其淫放,虐用其民,视亿兆如草芥,顾群臣如寇雠,劳近以事远,求名而丧实。兵缠魏阙,阽危弗图,围解雁门,慢游不息。天夺之魄,人益其灾,群盗并兴,百殃俱起,自绝民神之望,故其亡也忽焉。讯之古老,考其行事,此高祖之所由兴,而炀帝之所以灭者也,可不谓然乎!其隋之得失存亡,大较与秦相类。始皇并吞六国,高祖统一九州,二世虐用威刑,炀帝肆行猜毒,皆祸起于群盗,而身殒于匹夫。原始要终,若合符契矣。
玄感宰相之子,荷国重恩,君之失德,当竭股肱。未议致身,先图问鼎,遂假伊、霍之事,将肆莽、卓之心。人神同疾,败不旋踵,兄弟就菹醢之诛,先人受焚如之酷,不亦甚乎!李密遭会风云,夺其鳞翼,思封函谷,将割鸿沟。期月之间,众数十万,破化及,摧世充,声动四方,威行万里。虽运乖天眷,事屈兴王,而义协人谋,雄名克振,壮矣!然志性轻狡,终致颠覆,其度长挈大,抑陈、项之季孟欤?
*********列传第三十六
○诚节
《易》称:“圣人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又云:“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然而士之立身成名,在乎仁义而已。故仁道不远,则杀身以成仁,义重于生,则捐生而取义。是以龙逢投躯于夏癸,比干竭节于商辛,申蒯断臂于齐庄,弘演纳肝于卫懿。爰逮汉之纪信、栾布,晋之向雄、嵇绍,凡在立名之士,莫不庶几焉。至于临难忘身,见危授命,虽斯文不坠,而行之盖寡,固知士之所重,信在兹乎!非夫内怀铁石之心,外负凌霜之节,孰能安之若命,赴蹈如归者也。皇甫诞等,当扰攘之际,践必死之机,白刃临颈,确乎不拔,可谓岁寒贞柏,疾风劲草,千载之后,懔懔如生。岂独闻彼伯夷,懦夫立志,亦冀将来君子,有所庶几。故掇采所闻,为《诚节传》。
○刘弘
刘弘,字仲远,彭城丛亭里人,魏太常卿芳之孙也。少好学,有行检,重节概。仕齐行台郎中、襄城、沛郡、谷阳三郡太守、西楚州刺史。及齐亡,周武帝以为本郡太守。尉迥之乱也,遣其将席毗掠徐、兗。弘勒兵拒之,以功授仪同、永昌太守、齐州长史。志在立功,不安佐职。平陈之役,表请从军,以行军长史从总管吐万绪度江。以功加上仪同,封濩泽县公,拜泉州刺史。会高智慧作乱,以兵攻州,弘城守百余日,救兵不至。前后出战,死亡太半,粮尽无所食,与士卒数百人煮犀甲腰带,及剥树皮而食之,一无离叛。贼知其饥饿,欲降之,弘抗节弥厉。贼悉众来攻,城陷,为贼所害。上闻而嘉叹者久之,赐物二千段。子长信,袭其官爵。
皇甫诞陶模 敬钊
皇甫诞,字玄虑,安定乌氏人也。祖和,魏胶州刺史。父璠,周隋州刺史。诞少刚毅,有器局。周毕王引为仓曹参军。高祖受禅,为兵部侍郎。数年,出为鲁州长史。开皇中,复入为比部、刑部二曹侍郎,俱有能名。迁治书侍御史,朝臣无不肃惮。上以百姓多流亡,令诞为河南道大使以检括之。及还,奏事称旨,上甚悦,令判大理少卿。明年,迁尚书右丞,俄以母忧去职。未期,起令视事。寻转尚书左丞。时汉王谅为并州总管,朝廷盛选僚佐,前后长史、司马,皆一时名士。上以诞公方著称,拜并州总管司马,总府政事,一以谘之,谅甚敬焉。及炀帝即位,征谅入朝,谅用谘议王頍之谋,发兵作乱。诞数谏止,谅不纳。诞因流涕曰:“窃料大王兵资,无敌京师者,加以君臣位定,逆顺势殊,士马虽精,难以取胜。愿王奉诏入朝,守臣子之节,必有松、乔之寿,累代之荣。如更迁延,陷身叛逆,一挂刑书,为布衣黔首不可得也。愿察区区之心,思万全之计,敢以死请。”谅怒而囚之。及杨素将至,谅屯清源以拒之。谅主簿豆卢毓出诞于狱,相与协谋,闭城拒谅。谅袭击破之,并抗节而遇害。帝以诞亡身徇国,嘉悼者久之,下诏曰:“褒显名节,有国通规,加等饰终,抑惟令典。并州总管司马皇甫诞,性理淹通,志怀审正,效官赞务,声绩克宣。值狂悖构祸,凶威孔炽,确殉单诚,不从妖逆。虽幽絷寇手,而雅志弥厉,遂潜与义徒据城抗拒。众寡不敌,奄致非命。可赠柱国,封弘义公,谥曰明。”子无逸嗣。
无逸寻为淯阳太守,政甚有声。《大业令》行,旧爵例除,以无逸诚义之后,赐爵平舆侯。入为刑部侍郎,守右武卫将军。
初,汉王谅之反也,州县莫不响应,有岚州司马陶模、繁畤令敬钊,并抗节不从。
陶模,京兆人也。性明敏,有器干。仁寿初,为岚州司马。谅既作乱,刺史乔钟葵发兵将赴逆,模拒之曰:“汉王所图不轨,公荷国厚恩,致位方伯,谓当竭诚效命以答慈造,岂有大行皇帝梓宫未掩,翻为厉阶!”钟葵失色曰:“司马反邪?”临之以兵,辞气不挠,葵义而释之。军吏进曰:“若不斩模,何以压众心?”于是囚之于狱,悉掠取资财,分赐党与。及谅平,炀帝嘉之,拜开府,授大兴令。杨玄感之反也,率兵从卫玄击之,以攻进位银青光禄大夫,卒官。
敬钊字积善,河东蒲坂人也。父元约,周布宪中大夫。钊仁寿中为繁畤令,甚有能名。及贼至,力战城陷。贼帅墨弼掠其资产而临之以兵,钊辞气不挠。弼义而止之,执送于伪将乔钟葵所。钟葵释之,署为代州总管司马,钊正色拒之,至于再三。钟葵忿然曰:“受官则可,不然当斩!”钊答曰:“忝为县宰,遭逢逆乱,进不能保境,退不能死节,为辱已多,何乃复以伪官相迫也?死生唯命,余非所闻。”钟葵怒甚,熟视钊曰:“卿不畏死邪?”复将杀之。会杨义臣军至,钟葵遽出战,因而大败,钊遂得免。大业三年,炀帝避暑汾阳宫,代州长史柳铨、司马崔宝山上其状,付有司将加褒赏,会虞世基奏格而止。后迁朝邑令,未几,终。
○游元
游元,字楚客,广平任人,魏五更明根之玄孙也。父宝藏,位至太守。元少聪敏,年十六,齐司徒徐显秀引为参军事。周武帝平齐之后,历寿春令、谯州司马,俱有能名。开皇中,为殿内侍御史。晋王广为扬州总管,以元为法曹参军,父忧去职。后为内直监。炀帝嗣位,迁尚书度支郎。辽东之役,领左骁卫长史,为盖牟道监军,拜朝请大夫,兼治书侍御史。宇文述等九军败绩,帝令元按其狱。述时贵幸,其子士及又尚南阳公主,势倾朝廷。遣家僮造元,有所请属。元不之见。他日,数述曰:“公地属亲贤,腹心是寄,当咎身责己,以劝事君,乃遣人相造,欲何所道?”按之愈急,仍以状劾之。帝嘉其公正,赐朝服一袭。九年,奉使于黎阳督运,杨玄感作逆,乃谓元曰:“独夫肆虐,天下士大夫肝脑涂地,加以陷身绝域之所,军粮断绝,此亦天亡之时也。我今亲率义兵,以诛无道,卿意如何?”元正色答曰:“尊公荷国宠灵,功参佐命,高官重禄,近古莫俦,公之弟兄,青紫交映,当谓竭诚尽节,上答鸿恩。岂意坟土未干,亲图反噬,深为明公不取,愿思祸福之端。仆有死而已,不敢闻命。”玄感怒而囚之,屡胁以兵,竟不屈节,于是害之。帝甚嘉叹,赠银青光禄大夫,赐缣五百匹。拜其子仁宗为正议大夫、弋阳郡通守。
○冯慈明
冯慈明,字无佚,信都长乐人也。父子琮,仕齐官至尚书右仆射。慈明在齐,以戚属之故,年十四,为淮阳王开府参军事。寻补司州主簿,进除中书舍人。周武平齐,授帅都督。高祖受禅,开三府官,除司空司仓参军事。累迁行台礼部侍郎。晋王广为并州总管,盛选僚属,以慈明为司士。后历吏部员外郎,兼内史舍人。炀帝即位,以母忧去职。帝以慈明始事籓邸,后更在台,意甚衔之,至是谪为伊吾镇副。未之官,转交止郡丞。大业九年,被征入朝。时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奔高丽,帝见慈明,深慰勉之。俄拜尚书兵曹郎,加位朝请大夫。十三年,摄江都郡丞事。李密之逼东都也,诏令慈明安集氵廛、洛,追兵击密。至鄢陵,为密党崔枢所执。密延慈明于坐,劳苦之,因而谓曰:“隋祚已尽,区宇沸腾,吾躬率义兵,所向无敌,东都危急,计日将下。今欲率四方之众,问罪于江都,卿以为何如?”慈明答曰:“慈明直道事人,有死而已,不义之言,非所敢对。”密不悦,冀其后改,厚加礼焉。慈明潜使人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留守,论贼形势。密知其状,又义而释之。出至营门,贼帅翟让怒曰:“尔为使人,为我所执,魏公相待至厚,曾无感戴,宁有畏乎?”慈明勃然曰:“天子使我来,正欲除尔辈,不图为贼党所获。我岂从汝求活耶?欲杀但杀,何须骂詈!”因谓群贼曰:“汝等本无恶心,因饥馑逐食至此。官军至,早为身计。”让益怒,于是乱刀斩之。时年六十八。梁郡通守杨汪上状,帝叹惜之,赠银青光禄大夫。拜其二子惇、怦俱为尚书承务郎。王充推越王侗为主,重赠柱国、户部尚书、昌黎郡公,谥曰壮武。
长子忱,先在东都,王充破李密,忱亦在军中,遂遣奴负父尸柩诣东都,身不自送。未几,又盛花烛纳室。时论丑之。
○张须陀
张须陀,弘农阌乡人也。性刚烈,有勇略。弱冠从史万岁讨西爨,以功授仪同,赐物三百段。炀帝嗣位,汉王谅作乱并州,从杨素击平之,加开府。大业中,为齐郡丞。会兴辽东之役,百姓失业,又属岁饥,谷米踊贵,须陀将开仓赈给,官属咸曰:“须待诏敕,不可擅与。”须陀曰:“今帝在远,遣使往来,必淹岁序。百姓有倒悬之急,如待报至,当委沟壑矣。吾若以此获罪,死无所恨。”先开仓而后上状,帝知之而不责也。明年,贼帅王薄聚结亡命数万人,寇掠郡境。官军击之,多不利。须陀发兵拒之,薄遂引军南,转掠鲁郡。须陀蹑之,及于岱山之下。薄恃骤胜,不设备。须陀选精锐,出其不意击之,薄众大溃,因乘胜斩首数千级。薄收合亡散,得万余人,将北度河。须陀追之,至临邑,复破之,斩五千余级,获六畜万计。时天下承平日久,多不习兵,须陀独勇决善战。又长于抚驭,得士卒心,论者号为名将。薄复北战,连豆子贼孙宣雅、石秪阇、郝孝德等众十余万攻章丘。须陀遣舟师断其津济,亲率马步二万袭击,大破之,贼徒散走。既至津梁,复为舟师所拒,前后狼狈,获其家累辎重不可胜计,露布以闻。帝大悦,优诏褒扬,令使者图画其形容而奏之。其年,贼裴长才、石子河等众二万,奄至城下,纵兵大掠。须陀未暇集兵,亲率五骑与战。贼竞赴之,围百余重,身中数创,勇气弥厉。会城中兵至,贼稍却,须陀督军复战,长才败走。后数旬,贼帅秦君弘、郭方预等合军围北海,兵锋甚锐,须陀谓官属曰:“贼自恃强,谓我不能救,吾今速去,破之必矣。”于是简精兵,倍道而进,贼果无备,击大破之,斩数万级,获辎重三千两。司隶刺史裴操之上状,帝遣使劳问之。十年,贼左孝友众将十万,屯于蹲狗山。须陀列八风营以逼之,复分兵扼其要害。孝友窘迫,面缚来降。其党解象、王良、郑大彪、李宛等众各万计,须陀悉讨平之,威振东夏。以功迁齐郡通守,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俄而贼庐明月众十余万,将寇河北,次祝阿,须陀邀击,杀数千人。贼吕明星、帅仁泰、霍小汉等众各万余,扰济北,须陀进军击走之。寻将兵拒东郡贼翟让,前后三十余战,每破走之。转荥阳通守。时李密说让取洛口仓,让惮须陀,不敢进。密劝之,让遂与密率兵逼荥阳,须陀拒之。让惧而退,须陀乘之,逐北十余里。时李密先伏数千人于林木间,邀击须陀军,遂败绩。密与让合军围之,须陀溃围辄出,左右不能尽出,须陀跃马入救之。来往数四,众皆败散,乃仰天曰:“兵败如此,何面见天子乎?”乃下马战死。时年五十二。其所部兵,尽夜号哭,数日不止。越王侗遣左光禄大夫裴仁基招抚其众,移镇武牢。帝令其子元备总父兵,元备时在齐郡,遇贼,竟不果行。
○杨善会
杨善会,字敬仁,弘农华阴人也。父初,官至毗陵太守。善会大业中为鄃令,以清正闻。俄而山东饥馑,百姓相聚为盗,善会以左右数百人逐捕之,往皆克捷。其后贼帅张金称众数万,屯于县界,屠城剽邑,郡县莫能御。善会率励所领,与贼搏战,或日有数合,每挫其锋。炀帝遣将军段达来讨金称,善会进计于达,达不能用,军竟败焉。达深谢善会。后复与贼战,进止一以谋之,于是大克。金称复引渤海贼孙宣雅、高士达等众数十万,破黎阳而还,军锋甚盛。善会以劲兵千人邀击,破之,擢拜朝请大夫、清河郡丞。金称稍更屯聚,以轻兵掠冠氏。善会与平原通守杨元弘步骑数万众,袭其本营。武贲郎将王辩军亦至,金称释冠氏来援,因与辩战,不利,善会选精锐五百赴之,所当皆靡,辩军复振。贼退守本营,诸军各还。于时山东思乱,从盗如市,郡县微弱,陷没相继。能抗贼者,唯善会而已。前后七百余阵,未尝负败,每恨众寡悬殊,未能灭贼。会太仆杨义臣讨金称,复为贼所败,退保临清。取善会之策,频与决战,贼乃退走。乘胜遂破其营,尽俘其众。金称将数百人遁逃,后归漳南,招集余党。善会追捕斩之,传首行在所。帝赐以尚方甲槊弓剑,进拜清河通守。其年,从杨义臣斩漳南贼帅高士达,传首江都宫,帝下诏褒扬之。士达所部将窦建德,自号长乐王,来攻信都。临清贼王安阻兵数千,与建德相影响。善会袭安斩之。建德既下信都,复扰清河,善会逆拒之,反为所败,婴城固守。贼围之四旬,城陷,为贼所执。建德释而礼之,用为贝州刺史。善会骂之曰:“老贼何敢拟议国士!恨吾力劣,不能擒汝等。我岂是汝屠酤兒辈,敢欲更相吏邪?”临之以兵,辞气不挠。建德犹欲活之,为其部下所请,又知终不为己用,于是害之。清河士庶莫不伤痛焉。
○独孤盛
独孤盛,上柱国楷之弟也。性刚烈,有胆气。炀帝在籓,盛以左右从,累迁为车骑将军。及帝嗣位,以籓邸之旧,渐见亲待,累转为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之作乱也,裴虔通引兵至成象殿,宿卫者皆释仗而走。盛谓虔通曰:“何物兵?形势太异也!”虔通曰:“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将军慎无动。”盛大骂曰:“老贼是何物语!”不及被甲,与左右十余人逆拒之,为乱兵所杀。越王侗称制,赠光禄大夫、纪国公,谥曰武节。
○元文都
元文都,洵阳公孝矩之兄子也。父孝则,周小冢宰、江陵总管。文都性鲠直,明辩有器干。仕周为右侍上士。开皇初,授内史舍人,历库部、考功二曹郎,俱有能名。擢为尚书左丞,转太府少卿。炀帝嗣位,转司农少卿、司隶大夫,寻拜御史大夫,坐事免。未几,授太府卿,帝渐任之,甚有当时之誉。大业十三年,帝幸江都宫,诏文都与段达、皇甫无逸、韦津等同为东都留守。及帝崩,文都与达、津等共推越王侗为帝。侗署文都为内史令、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左骁卫大将军、摄右翊卫将军、鲁国公。既而宇文化及立秦王浩为帝,拥兵至彭城,所在响震。文都讽侗遣使通于李密。密于是请降,因授官爵,礼其使甚厚。王充不悦,因与文都有隙。文都知之,阴有诛充之计。侗复以文都领御史大夫,充固执而止。卢楚说文都曰:“王充外军一将耳,本非留守之徒,何得预吾事!且洛口之败,罪不容诛,今者敢怀跋扈,宰制时政,此而不除,方为国患。”文都然之,遂怀奏入殿。事临发,有人以告充。充时在朝堂,惧而驰还含嘉城,谋作乱。文都频遣呼之,充称疾不赴。至夜作乱,攻东太阳门而入,拜于紫微观下。侗遣人谓之曰:“何为者?”充曰:“元文都、卢楚谋相杀害,请斩文都,归罪司寇。”侗见兵势渐盛,度终不免,谓文都曰:“公自见王将军也。”文都迁延而泣,侗遣其署将军黄桃树执文都以出。文都顾谓侗曰:“臣今朝亡,陛下亦当夕及。”侗恸哭而遣之,左右莫不悯默。出至兴教门,充令左右乱斩之,诸子并见害。
○卢楚
卢楚,涿郡范阳人也。祖景祚,魏司空掾。楚少有才学,鲠急口吃,言语涩难。大业中,为尚书右司郎,当朝正色,甚为公卿所惮。及帝幸江都,东都官僚多不奉法,楚每存纠举,无所回避。越王侗称尊号,以楚为内史令、左备身将军、摄尚书左丞、右光禄大夫,封涿郡公,与元文都等同心戮力以辅幼主。及王充作乱,兵攻太阳门,武卫将军皇甫无逸斩关逃难,呼楚同去。楚谓之曰:“仆与元公有约,若社稷有难,誓以俱死,今舍去不义。”及兵入,楚匿于太官署,贼党执之,送于充所。充奋袂令斩之,于是锋刃交下,肢体糜碎。
○刘子翊
刘子翊,彭城丛亭里人也。父徧,齐徐州司马。子翊少好学,颇解属文,性刚謇,有吏干。仕齐殿中将军。开皇初,为南和丞,累转秦州司法参军事。十八年,入考功,尚书右仆射杨素见而异之,奏为侍御史。时永宁令李公孝四岁丧母,九岁外继,其后父更别娶后妻,至是而亡。河间刘炫以无抚育之恩,议不解任。子翊驳之曰:
《传》云:“继母如母,与母同也。”当以配父之尊,居母之位,齐杖之制,皆如亲母。又“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期”。报期者,自以本生,非殊亲之与继也。父虽自处傍尊之地,于子之情,犹须隆其本重。是以令云:“为人后者,为其父母并解官,申其心丧。父卒母嫁,为父后者虽不服,亦申心丧。其继母嫁不解官。”此专据嫁者生文耳。将知继母在父之室,则制同亲母。若谓非有抚育之恩,同之行路,何服之有乎?服既有之,心丧焉可独异?三省令旨,其义甚明。今言令许不解,何其甚谬!且后人者为其父母期,未有变隔以亲继,亲继既等,故知心丧不殊。《服问》云:“母出则为继母之党服。”岂不以出母族绝,推而远之,继母配父,引而亲之乎?子思曰:“为伋也妻,是为白也母。有为亻及也妻,是不为白也母。”定知服以名重,情因父亲,所以圣人敦之以孝慈,弘之以名义。是使子以名服,同之亲母,继以义报,等之己生。如谓继母之来,在子出之后,制有浅深者,考之经传,未见其文。譬出后之人,所后者初亡,后之者始至,此复可以无抚育之恩而不服重乎?昔长沙人王毖,汉末为上计诣京师,既而吴、魏隔绝,毖于内国更娶,生子昌。毖死后为东平相,始知吴之母亡,便情系居重,不摄职事。于时议者,不以为非。然则继母之与前母,于情无别。若要以抚育始生服制,王昌复何足云乎?又晋镇南将军羊祜无子,取弟子伊为子。祜薨,伊不服重,祜妻表闻,伊辞曰:“伯生存养己,伊不敢违。然无父命,故还本生。”尚书彭权议:“子之出养,必由父命,无命而出,是为叛子。”于是下诏从之。然则心服之制,不得缘恩而生也。
论云:“礼者称情而立文,仗义而设教。”还以此义,谕彼之情。称情者,称如母之情,仗义者,仗为子之义。名义分定,然后能尊父顺名,崇礼笃敬。苟以母养之恩始成母子,则恩由彼至,服自己来,则慈母如母,何得待父命?又云:“继母慈母,本实路人,临己养己,同之骨血。”若如斯言,子不由父,纵有恩育,得如母乎?其慈继虽在三年之下,而居齐期之上,礼有伦例,服以称情。继母本以名服,岂藉恩之厚薄也。至于兄弟之子犹子也,私昵之心实殊,礼服之制无二。彼言“以”轻“如”重,自以不同。此谓如重之辞,即同重法,若使轻重不等,何得为“如”?律云“准枉法”者,但准其罪,“以枉法论”者,即同真法。律以弊刑,礼以设教,准者准拟之名,以者即真之称。“如”“以”二字,义用不殊,礼律两文,所防是一。将此明彼,足见其义,取譬伐柯,何远之有。
又论云:“取子为后者,将以供承祧庙,奉养己身,不得使宗子归其故宅,以子道事本父之后妻也。”然本父后妻,因父而得母称,若如来旨,本父亦可无心丧乎?何直父之后妻。论又云:“礼言旧君,其尊岂复君乎?已去其位,非复纯臣,须言‘旧’以殊之。别有所重,非复纯孝,故言‘其’已见之。目以其父之文,是名异也。”此又非通论。何以言之?“其“旧”训殊,所用亦别,旧者易新之称,其者因彼之辞,安得以相类哉?至如《礼》云:“其父析薪,其子不克负荷。”《传》云:“卫虽小,其君在焉。”若其父而有异,其君复有异乎?斯不然矣,斯不然矣。今炫敢违礼乖令,侮圣干法,使出后之子,无情于本生,名义之分,有亏于风俗。徇饰非于明世,强媒蘖于礼经,虽欲扬己露才,不觉言之伤理。
事奏,竟从子翊之议。仁寿中,为新丰令,有能名。大业三年,除大理正,甚有当时之誉。擢授治书侍御史,每朝廷疑议,子翊为之辩析,多出众人意表。从幸江都。值天下大乱,帝犹不悟,子翊因侍切谏,由是忤旨,令子翊为丹阳留守。寻遣于上江督运,为贼吴棋子所虏。子翊说之,因以众首。复遣领首贼清江。遇炀帝被杀,贼知而告之。子翊弗信,斩所言者。贼又欲请以为主,子翊不从。群贼执子翊至临川城下,使告城中,云“帝已崩”。子翊反其言,于是见害,时年七十。
尧君素陈孝意 张季珣 松赟
尧君素,魏郡汤阴人也。炀帝为晋王时,君素以左右从。及嗣位,累迁鹰击郎将。大业之末,盗贼蜂起,人多流亡,君素所部独全。后从骁卫大将军屈突通拒义兵于河东。俄而通引兵南遁,以君素有胆略,署领河东通守。义师遣将吕绍宗、韦义节等攻之,不克。及通军败,至城下呼之。君素见通,歔欷流涕,悲不自胜,左右皆哽咽,通亦泣下沾衿,因谓君素曰:“吾军已败,义旗所指,莫不响应。事势如此,卿当早降,以取富贵。”君素答曰:“公当爪牙之寄,为国大臣,主上委公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国祚隆替,悬之于公。奈何不思报效,以至于此。纵不能远惭主上,公所乘马,即代王所赐也,公何面目乘之哉!”通曰:“吁!君素,我力屈而来。”君素曰:“方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通惭而退。时围甚急,行李断绝,君素乃为木鹅,置表于颈,具论事势,浮之黄河,沿流而下。河阳守者得之,达于东都。越王侗见而叹息,于是承制拜君素为金紫光禄大夫,密遣行人劳苦之。监门直阁庞玉、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前后自东都归义,俱造城下,为陈利害。大唐又赐金券,待以不死。君素卒无降心。其妻又至城下谓之曰:“隋室已亡,天命有属,君何自苦,身取祸败。”君素曰:“天下事非妇人所知。”引弓射之,应弦而倒。君素亦知事必不济,然要在守死不易,每言及国家,未尝不歔欷。尝谓将士曰:“吾是籓邸旧臣,累蒙奖擢,至于大义,不得不死。今谷支数年,食尽此谷,足知天下之事。必若隋室倾败,天命有归,吾当断头以付诸君也。”时百姓苦隋日久,及逢义举,人有息肩之望。然君素善于统领,下不能叛。岁余,颇得外生口,城中微知江都倾覆。又粮食乏绝,人不聊生,男女相食,众心离骇。白虹降于府门,兵器之端,夜皆光见。月余,君素为左右所害。
河东陈孝意,少有志尚,弱冠以贞介知名。大业初,为鲁郡司法书佐,郡内号为廉平。太守苏威尝欲杀一囚,孝意固谏,至于再三,威不许。孝意因解衣,请先受死。良久,威意乃解,谢而遣之,渐加礼敬。及威为纳言,奏孝意为侍御史。后以父忧去职,居丧过礼,有白鹿驯扰其庐,时人以为孝感之应。未期,起授雁门郡丞。在郡菜食斋居,朝夕哀临,每一发声,未尝不绝倒,柴毁骨立,见者哀之。于时政刑日紊,长吏多贼污,孝意清节弥厉,发奸擿伏,动若有神,吏民称之。炀帝幸江都,马邑刘武周杀太守王仁恭,举兵作乱。孝意率兵与武贲郎将王智辩讨之,战于下馆城,反为所败。武周遂转攻傍郡,百姓凶凶,将怀叛逆。前郡丞杨长仁、雁门令王确等,并桀黠,为无赖所归,谋应武周。孝意阴知之,族灭其家,郡中战栗,莫敢异志。俄而武周引兵来攻,孝意拒之,每致克捷。但孤城独守,外无声援,孝意执志,誓以必死。每遣使江都,道路隔绝,竟无报命。孝意亦知帝必不反,每旦暮向诏敕库俯伏流涕,悲动左右。围城百余日,粮尽,为校尉张伦所杀,以城归武周。
京兆张季珣,父祥,少为高祖所知,其后引为丞相参军事。开皇中,累迁并州司马。仁寿末,汉王谅举兵反,遣其将刘建略地燕、赵。至井陉,祥勒兵拒守,建攻之,复纵火烧其郭下。祥见百姓惊骇,其城侧有西王母庙,祥登城望之再拜,号泣而言曰:“百姓何罪,致此焚烧!神其有灵,可降雨相救。”言讫,庙上云起,须臾骤雨,其火遂灭。士卒感其至诚,莫不用命。城围月余,李雄援军至,贼遂退走。以功授开府,历汝州刺史、灵武太守,入为都水监,卒官。季珣少慷慨有志节。大业末,为鹰击郎将,其府据箕山为固,与洛口连接。及李密、翟让攻陷仓城,遣人呼之。季珣骂密极口,密怒,遣兵攻之,连年不能克。时密众数十万在其城下,季珣四面阻绝,所领不过数百人,而执志弥固,誓以必死。经三年,资用尽,樵苏无所得,撤屋而爨,人皆穴处,季珣抚巡之,一无离叛。粮尽,士卒羸病不能拒战,遂为所陷。季珣坐听事,颜色自若,密遣兵擒送之。群贼曳季珣令拜密,季珣曰:“吾虽为败军之将,犹是天子爪牙之臣,何容拜贼也!”密壮而释之。翟让从之求金不得,遂杀之,时年二十八。
其弟仲琰,大业末为上洛令。及义兵起,率吏人城守,部下杀之以归义。仲琰弟琮,为千牛左右,宇文化及之乱遇害。季珣家素忠烈,兄弟俱死国难,论者贤之。
北海松赟,性刚烈,重名义,为石门府队正。大业末,有贼杨厚拥徒作乱,来攻北海县,赟从郡兵讨之。赟轻骑觇贼,为厚所获,厚令赟谓城中,云郡兵已破,宜早归降。赟伪许之。既至城下,大呼曰:“我是松赟,为官军觇贼,邂逅被执,非力屈也。今官军大来,并已至矣,贼徒寡弱,旦暮擒剪,不足为忧。”贼以刀筑赟口,引之而去,殴击交下。赟骂厚曰:“老贼何敢致辱贤良,祸自及也!”言未卒,贼已斩断其腰。城中望之,莫不流涕扼腕,锐气益倍。北海卒完。炀帝遣户曹郎郭子贱讨厚,破之,以赟亡身殉节,嗟悼不已,上表奏之。优诏褒扬,赠朝散大夫、本郡通守。
史臣曰:古人以天下至大,方身则小,生为重矣,比义则轻。然则死有重于太山,生以理全者也,生有轻于鸿毛,死与义合者也。然死不可追,生无再得,故处不失节,所以为难矣。杨谅、玄感、李密反形已成,凶威方炽,皇甫诞、游元、冯慈明临危不顾,视死如归,可谓勇于蹈义矣。独孤盛、元文都、卢楚、尧君素岂不知天之所废,人不能兴,甘就菹醢之诛,以徇忠贞之节。虽功未存于社稷,力无救于颠危,然视彼苟免之徒,贯三光而洞九泉矣。须陀、善会有温序之风,子翊、松赟蹈解扬之烈。国家昏乱有忠臣,诚哉斯言也。
*********列传第三十七
○孝义
《孝经》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论语》云:“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吕览》云:“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务,万事之纲纪也。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顺者,其唯孝乎!”然则孝之为德至矣,其为道远矣,其化人深矣。故圣帝明王行之于四海,则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齐其明。诸侯卿大夫行之于国家,则永保其宗社,长守其禄位。匹夫匹妇行之于闾阎,则播微烈于当年,扬休名于千载。此皆资纯至以感物,故圣哲之所重。田翼、郎方贵等,阙稽古之学,无俊伟之才,并能任其自然,情无矫饰。笃于天性,勤其四体,竭股肱之力,尽爱敬之心,自足膝下之欢,忘怀轩冕之贵。不言之化,人神通感。虽或位登台辅,爵列王侯,禄积万钟,马逾千驷,死之日,曾不得与斯人之徒隶齿。孝之大也,不其然乎!故述其所行,为《孝义传》。
○陆彦师
陆彦师,字云房,魏郡临漳人。祖希道,魏定州刺史。父子彰,中书监。彦师少有行检,为邦族所称。长而好学,解属文。魏襄城王元旭引为参军事。以父艰去职,哀毁殆不胜丧。与兄卬庐于墓次,负土成坟。公卿重之,多就墓侧存问,晦朔之际,车马不绝。齐文宣闻而嘉叹,旌表其闾,号其所住为孝终里。中书令河间邢邵表荐之,未报,彭城王浟为司州牧,召补主簿。后历中外府东阁祭酒。兄卬当袭父始平侯,以彦师昆弟中最幼,表让封焉。彦师固辞而止。时称友悌孝义,总萃一门。迁中书舍人,寻转通直散骑侍郎。每陈使至,必令高选主客,彦师所接对者,前后六辈。历中书黄门侍郎,以不阿宦者,遇谗,出为中山太守,有惠政。数年,征为吏部郎中。周武平齐,授载师下大夫。宣帝时,转少纳言,赐爵临水县男,奉使幽、蓟。俄而高祖为丞相,彦师遇疾,请假还鄴。尉迥将为乱,彦师微知之,遂委妻子,潜归长安。高祖嘉之,授内史下大夫,拜上仪同。高祖受禅,拜尚书左丞,进爵为子。彦师素多病,未几,以务剧疾动,乞解所职,有诏听以本官就第。岁余,转吏部侍郎。隋承周制,官无清浊,彦师在职,凡所任人,颇甄别于士庶,论者美之。后复以病出为汾州刺史,卒官。
○田德懋
田德懋,观国公仁恭之子也。少以孝友著名。开皇初,以父军功赐爵平原郡公,授太子千牛备身。丁父艰,哀毁骨立,庐于墓侧,负土成坟。上闻而嘉之,遣员外散骑侍郎元志就吊焉。复降玺书曰:“皇帝谢田德懋。知在穷疾,哀毁过礼,倚庐墓所,负土成坟。朕孝理天下,思弘名教,复与汝通家,情义素重,有闻孝感,嘉叹兼深。春日暄和,气力何似?宜自抑割,以礼自存也。”并赐缣二百匹,米百石。复下诏表其门闾。后历太子舍人、义州司马。大业中,为给事郎、尚书驾部郎,卒官。
○薛濬
薛濬,字道赜,刑部尚书、内阳公胄之从祖弟也。父琰,周渭南太守。濬少丧父,早孤,养母以孝闻。幼好学,有志行,寻师于长安。时初平江陵,何妥归国,见而异之,授以经业。周天和中,袭爵虞城侯,历纳言上士、新丰令。开皇初,擢拜尚书虞部侍郎,寻转考功侍郎。帝闻濬事母至孝,以其母老,赐舆服机杖,四时珍味,当时荣之。后其母疾,濬貌甚忧瘁,亲故弗之识也。暨丁母艰,诏鸿胪监护丧事,归葬夏阳。于时隆冬极寒,濬衰绖徒跣,冒犯霜雪,自京及乡,五百余里,足冻坠指,疮血流离,朝野为之伤痛。州里赗助,一无所受。寻起令视事,濬屡陈诚款,请终丧制,优诏不许。及至京,上见其毁瘠过甚,为之改容,顾谓群臣曰:“吾见薛濬哀毁,不觉悲感伤怀。”嗟异久之。濬竟不胜丧,病且卒。其弟谟时为晋王府兵曹参军事,在扬州,濬遗书与谟曰:
吾以不造,幼丁艰酷,穷游约处,屡绝箪瓢。晚生早孤,不闻《诗》《礼》,赖奉先人贻厥之训,获禀母氏圣善之规,负笈裹粮,不惮艰远,从师就业,欲罢不能。砥行厉心,困而弥笃,服膺教义,爰至长成。自释耒登朝,于兹二十三年矣。虽官非闻达,而禄喜逮亲,庶保期颐,得终色养。何图精诚无感,祸酷荐臻,兄弟俱被夺情,苫庐靡申哀诉。是用扣心泣血,陨气摧魂者也。既而创巨衅深,不胜荼毒,启手启足,幸及全归。使夫死而有知,得从先人于地下矣,岂非至愿哉。但念尔伶俜孤宦,远在边服,顾此恨恨,如何可言。适已有书,冀得与汝面诀,忍死待汝,已历一旬。汝既未来,便成今古,缅然永别,为恨何言。勉之哉,勉之哉!
书成而绝,时年四十二。有司以闻,高祖为之屑涕,降使赍册书吊祭曰:“皇帝咨故考功侍郎薛濬:於戏!惟尔操履贞和,器业详敏,允膺列宿,勤謇克彰。及遘私艰,奄从毁灭。嘉尔诚孝,感于朕怀,奠酹有加,抑惟朝典。故遣使人,指申往命,魂而有灵,歆兹荣渥。呜呼哀哉!”濬性清俭,死之日,家无遗资。濬初为童兒时,与宗中诸兒游戏于涧滨。见一黄蛇有角及足,召群兒共视,了无见者。濬以为不祥,归大忧悴。母逼而问之,濬以实对。时有胡僧诣宅乞食,濬母怖而告之,僧曰:“此乃兒之吉应。且是兒也,早有名位,然寿不过六七耳。”言终而出,忽然不见,时咸异之。既而终于四十二,六七之言,于是验矣。子乾福,武安郡司仓书佐。
○王颁
王颁,字景彦,太原祁人也。祖神念,梁左卫将军。父僧辩,太尉。颁少俶傥,有文武干局。其父平侯景,留颁质于荆州,遇元帝为周师所陷,颁因入关。闻其父为陈武帝所杀,号恸而绝,食顷乃苏,哭泣不绝声,毁瘠骨立。至服阕,常布衣蔬食,藉藁而卧。周明帝嘉之,召授左侍上士,累迁汉中太守,寻拜仪同三司。开皇初,以平蛮功,加开府,封蛇丘县公。献取陈之策,上览而异之,召与相见,言毕而歔欷,上为之改容。及大举伐陈,颁自请行,率徒数百人,从韩擒先锋夜济。力战被伤,恐不堪复斗,悲感呜咽。夜中因睡,梦有人授药,比寤而创不痛,时人以为孝感。及陈灭,颁密召父时士卒,得千余人,对之涕泣。其间壮士或问颁曰:“郎君来破陈国,灭其社稷,雠耻已雪,而悲哀不止者,将为霸先早死,不得手刃之邪?请发其丘垄,断榇焚骨,亦可申孝心矣。”颁顿颡陈谢,额尽流血,答之曰:“其为帝王,坟茔甚大,恐一宵发掘,不及其尸,更至明朝,事乃彰露,若之何?”诸人请具锹锸,一旦皆萃。于是夜发其陵,剖棺,见陈武帝须并不落,其本皆出自骨中。颁遂焚骨取灰,投水而饮之。既而自缚,归罪于晋王。王表其状,高祖曰:“朕以义平陈,王颁所为,亦孝义之道也,朕何忍罪之!”舍而不问。有司录其战功,将加柱国,赐物五千段,颁固辞曰:“臣缘国威灵,得雪怨耻,本心徇私,非是为国,所加官赏,终不敢当。”高祖从之。拜代州刺史,甚有惠政。母忧去职。后为齐州刺史,卒官,时年五十二。弟頍,见《文学传》。
○杨庆
杨庆,字伯悦,河间人也。祖玄,父刚,并以至孝知名。庆美姿仪,性辩慧。年十六,齐国子博士徐遵明见而异之。及长,颇涉书记。年二十五,郡察孝廉,以侍养不行。其母有疾,不解襟带者七旬。及居母忧,哀毁骨立,负土成坟。齐文宣帝表其门闾,赐帛三十匹,绵十屯,粟五十石。高祖受禅,屡加褒赏,擢授仪同三司,版授平阳太守。年八十五,终于家。
○郭俊
郭俊,字弘乂,太原文水人也。家门雍睦,七叶共居,犬豕同乳,乌鹊通巢,时人以为义感之应。州县上其事,上遣平昌公宇文弼诣其家劳问之。治书御史柳彧巡省河北,表其门闾。汉王谅为并州总管,闻而嘉叹,赐兄弟二十余人衣各一袭。
○田翼
田翼,不知何许人也。性至孝,养母以孝闻。其后母卧疾岁余,翼亲易燥湿,母食则食,母不食则不食。母患暴痢,翼谓中毒,遂亲尝恶。及母终,翼一恸而绝,其妻亦不胜哀而死,乡人厚共葬之。
○纽回
纽回,字孝政,河东安邑人也。性至孝,周武成中,父母丧,庐于墓侧,负土成坟。庐前生麻一株,高丈许,围之合拱,枝叶郁茂,冬夏恆青。有乌栖其上,回举声哭,乌即悲鸣,时人异之。周武帝表其闾,擢授甘棠令。开皇初卒。
子士雄,少质直孝友,丧父,复庐于墓侧,负土成坟。其庭前有一槐树,先甚郁茂,及士雄居丧,树遂枯死。服阕还宅,死树复荣。高祖闻之,叹其父子至孝,下诏褒扬,号其所居为累德里。
○刘士俊
刘士俊,彭城人也。性至孝,丁母丧,绝而复苏者数矣。勺饮不入口者七日,庐于墓侧,负土成坟,列植松柏。狐狼驯扰,为之取食。高祖受禅,表其门闾。
○郎方贵
郎方贵,淮南人也。少有志尚,与从父弟双贵同居。开皇中,方贵尝因出行遇雨,淮水泛长,于津所寄渡,船人怒之,挝方贵臂折。至家,其弟双贵惊问所由,方贵具言之。双贵恚恨,遂向津殴击船人致死。守津者执送之县官,案问其状,以方贵为首,当死,双贵从坐,当流。兄弟二人争为首坐,县司不能断,送诣州。兄弟各引咎,州不能定,二人争欲赴水而死。州状以闻,上闻而异之,特原其罪,表其门闾,赐物百段,后为州主簿。
○翟普林
翟普林,楚丘人也。性仁孝,事亲以孝闻。州郡辟命,皆固辞不就,躬耕色养,乡邻谓为楚丘先生。后父母疾,亲易燥湿,不解衣者七旬。大业初,父母俱终,哀毁殆将灭性。庐于墓侧,负土为坟,盛冬不衣缯絮,唯著单缞而已。家有一乌犬,随其在墓,若普林哀临,犬亦悲号,见者嗟异焉。有二鹊巢其庐前柏树,每入其庐,驯狎无所惊惧。大业中,司隶巡察,奏其孝感,擢授孝阳令。
○李德饶
李德饶,赵郡柏人人也。祖彻,魏尚书右丞。父纯,开皇中为介州长史。德饶少聪敏好学,有至性,宗党咸敬之。弱冠为校书郎,仍直内史省,参掌文翰。转监察御史,纠正不避贵戚。大业三年,迁司隶从事,每巡四方,理雪冤枉,褒扬孝悌。虽位秩未通,其德行为当时所重。凡与交结,皆海内髦彦。性至孝,父母寝疾,辄终日不食,十旬不解衣。及丁忧,水浆不入口五日,哀恸呕血数升。及送葬之日,会仲冬积雪,行四十余里,单缞徒跣,号踊几绝。会葬者千余人,莫不为之流涕。后甘露降于庭树,有鸠巢其庐。纳言杨达巡省河北,诣其庐吊慰之,因改所居村名孝敬村,里为和顺里。后为金河长,未之官,值群盗蜂起,贼帅格谦、孙宣雅等十余头,聚众于渤海。时有敕许其归首,谦等惧不敢降,以德饶信行有闻,遣使奏曰:“若使德饶来者,即相率归首。”帝于是遣德饶往渤海慰谕诸贼。行至冠氏,会他盗攻陷县城,德饶见害。
其弟德佋,性重然诺。大业末,为离石郡司法书佐,太守杨子崇特礼之。及义兵起,子崇遇害,弃尸城下,德佋赴哭尽哀,收瘗之。至介休,诣义师,请葬子崇。大将军嘉之,因赠子崇官,令德佋为使者,往离石礼葬子崇焉。
○华秋
华秋,汲郡临河人也。幼丧父,事母以孝闻。家贫,佣赁为养。其母遇患,秋容貌毁悴,须鬓顿改,州里咸嗟异之。及母终之后,遂绝栉沐,发尽秃落。庐于墓侧,负土成坟,有人欲助之者,秋辄拜而止之。大业初,调狐皮,郡县大猎。有一兔,人逐之,奔入秋庐中,匿秋膝下。猎人至庐所,异而免之。自尔此兔常宿庐中,驯其左右。郡县嘉其孝感,俱以状闻。炀帝降使劳问,表其门闾。后群盗起,常往来庐之左右,咸相诫曰:“勿犯孝子。”乡人赖秋而全者甚众。
○徐孝肃
徐孝肃,汲郡人也。宗族数千家,多以豪侈相尚,唯孝肃性俭约,事亲以孝闻。虽在幼齿,宗党间每有争讼,皆至孝肃所平论之,为孝肃所短者,无不引咎而退。孝肃早孤,不识父,及长,问其母父状,因求画工,图其形像,构庙置之而定省焉,朔望享祭。养母至孝,数十年,家人未见其有忿恚之色。及母老疾,孝肃亲易燥湿,忧悴数年,见者无不悲悼。母终,孝肃茹蔬饮水,盛冬单缞,毁瘠骨立。祖父母、父母墓皆负土成坟,庐于墓所四十余载,被发徒跣,遂以身终。
其弟德备,聪敏,通涉五经,河朔间称为儒者。德备终,子处默又庐于墓侧,奕叶称孝焉。
史臣曰:昔者弘爱敬之理,必籍王公大人,近古敦孝友之情,多茅屋之下。而彦师、道赜,或家传缨冕,或身誓山河,遂乃负土成坟,致毁灭性。虽乖先王之制,亦观过以知仁矣。郎贵昆弟,争死而身全,田翼夫妻,俱丧而名立,德饶仁怀群盗,德佋义感兴王,亦足称也。纽回、刘俊之伦,翟林、华秋之辈,或茂草嘉树荣枯于庭宇,或走兽翔禽驯狎于庐墓,非夫孝悌之至,通于神明者乎!
*********列传第三十八
○循吏
古之善牧人者,养之以仁,使之以义,教之以礼,随其所便而处之,因其所欲而与之,从其所好而劝之。如父母之爱子,如兄之爱弟,闻其饥寒为之哀,见其劳苦为之悲,故人敬而悦之,爱而亲之。若子产之理郑国,子贱之居单父,贾琮之牧冀州,文翁之为蜀郡,皆可以恤其灾患,导以忠厚,因而利之,惠而不费。其晖映千祀,声芳不绝,夫何为哉?用此道也。然则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皆在所由化之而已。故有无能之吏,无不可化之人。高祖膺运抚图,除凶静乱,日旰忘食,思迈前王。然不敦诗书,不尚道德,专任法令,严察临下。吏存苟免,罕闻宽惠,乘时射利者,多以一切求名。既炀帝嗣兴,志存远略,车辙马迹,将遍天下,纲纪驰紊,四维不张。其或善于侵渔,强于剥割,绝亿兆之命,遂一人之求者,谓之奉公,即时升擢。其或顾名节,存纲纪,抑夺攘之心,以从百姓之欲者,则谓之附下,旋及诛夷。夫吏之侵渔,得其所欲,虽重其禁,犹或为之。吏之清平,失其所欲,虽崇其赏,犹或不为。况于上赏其奸,下得其欲,求得廉洁,不亦难乎!彦光等立严察之朝,属昏狂之主,执心平允,终行仁恕,余风遗爱,没而不忘,宽惠之音,足以传于来叶。故列其行事,以系《循吏》之篇尔。
○梁彦光
梁彦光,字修芝,安定乌氏人也。祖茂,魏秦、华二州刺史。父显,周邢州刺史。彦光少岐嶷,有至性,其父每谓所亲曰:“此兒有风骨,当兴吾宗。”七岁时,父遇笃疾,医云饵五石可愈。时求紫石英不得。彦光忧瘁不知所为,忽于园中见一物,彦光所不识,怪而持归,即紫石英也。亲属咸异之,以为至孝所感。魏大统末,入太学,略涉经史,有规检,造次必以礼。解褐秘书郎,时年十七。周受禅,迁舍人上士。武帝时,累迁小驭下大夫。母忧去职,毁瘁过礼。未几,起令视事,帝见其毁甚,嗟叹久之,频蒙慰谕。后转小内史下大夫。建德中,为御正下大夫。从帝平齐,以功授开府、阳城县公,邑千户。宣帝即位,拜华州刺史,进封华阳郡公,增邑五百户,以阳城公转封一子。寻进位上大将军,迁御正上大夫。俄拜柱国、青州刺史,属帝崩,不之官。及高祖受禅,以为岐州刺史,兼领岐州宫监,增邑五百户,通前二千户。甚有惠政,嘉禾连理,出于州境。开皇二年,上幸岐州,悦其能,乃下诏曰:“赏以劝善,义兼训物。彦光操履平直,识用凝远,布政岐下,威惠在人,廉慎之誉,闻于天下。三载之后,自当迁陟,恐其匮乏,且宜旌善。可赐粟五百斛,物三百段,御伞一枚,庶使有感朕心,日增其美。四海之内,凡曰官人,慕高山而仰止,闻清风而自励。”未几,又赐钱五万。后数岁,转相州刺史。彦光前在岐州,其俗颇质,以静镇之,合境大化,奏课连最,为天下第一。及居相部,如岐州法。鄴都杂俗,人多变诈,为之作歌,称其不能理化。上闻而谴之,竟坐免。岁余,拜赵州刺史,彦光言于上曰:“臣前待罪相州,百姓呼为戴帽饧。臣自分废黜,无复衣冠之望,不谓天恩复垂收采。请复为相州,改弦易调,庶有以变其风俗,上答隆恩。”上从之,复为相州刺史。豪猾者闻彦光自请而来,莫不嗤笑。彦光下车,发摘奸隐,有若神明,于是狡猾之徒,莫不潜窜,合境大骇。初,齐亡后,衣冠士人多迁关内,唯技巧、商贩及乐户之家移实州郭。由是人情险诐,妄起风谣,诉讼官人,万端千变。彦光欲革其弊,乃用秩俸之物,招致山东大儒,每乡立学,非圣哲之书不得教授。常以季月召集之,亲临策试。有勤学异等、聪令有闻者,升堂设馔,其余并坐廊下。有好诤讼、惰业无成者,坐之庭中,设以草具。及大成,当举行宾贡之礼,又于郊外祖道,并以财物资之。于是人皆克励,风俗大改。有滏阳人焦通,性酗酒,事亲礼阙,为从弟所讼。彦光弗之罪,将至州学,令观于孔子庙。于时庙中有韩伯瑜,母杖不痛,哀母力弱,对母悲泣之像,通遂感悟,既悲且愧,若无自容。彦光训谕而遣之。后改过励行,卒为善士。以德化人,皆此类也。吏人感悦,略无诤讼。后数岁,卒官,时年六十。赠冀、定、青、瀛四州刺史,谥曰襄。子文谦嗣。
文谦弘雅有父风,以上柱国嫡子,例授仪同。开皇十五年,拜上州刺史。炀帝即位,转饶州刺史。岁余,为鄱阳太守,称为天下之最。征拜户部侍郎。辽东之役,领武贲郎将,寻以本官兼检校太府、卫尉二少卿。明年,又领武贲郎将,为卢龙道军副。会杨玄感作乱,其弟武贲郎将玄纵先隶文谦,玄感反问未至而玄纵逃走,文谦不之觉,坐是配防桂林而卒,时年五十六。
少子文让,初封阳城县公,后为鹰扬郎将。从卫玄击杨玄感于东都,力战而死,赠通议大夫。
○樊叔略
樊叔略,陈留人也。父欢,仕魏为南兗州刺史、阿阳侯。属高氏专权,将谋兴复之计,为高氏所诛。叔略时在髫龀,遂被腐刑,给使殿省。身长九尺,志气不凡,颇为高氏所忌。内不自安,遂奔关西。周太祖见而器之,引置左右。寻授都督,袭爵为侯。大冢宰宇文护执政,引为中尉。叔略多计数,晓习时事,护渐委信之,兼督内外。累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护诛后,齐王宪引为园苑监。时宪素有吞关东之志,叔略因事数进兵谋,宪甚奇之。建德五年,从武帝伐齐,叔略部率精锐,每战身先士卒。以功加上开府,进封清乡县公,邑千四百户。拜汴州刺史,号为明决。宣帝时,于洛阳营建东京,以叔略有巧思,拜营构监,宫室制度,皆叔略所定。功未就而帝崩。尉迥之乱,高祖令叔略镇大梁。迥将宇文威来寇,叔略击走之。以功拜大将军,复为汴州刺史。高祖受禅,加位上大将军,进爵安定郡公。在州数年,甚有声誉。鄴都俗薄,号曰难化,朝廷以叔略所在著称,迁相州刺史,政为当时第一。上降玺书褒美之,赐物三百段,粟五百石,班示天下。百姓为之语曰:“智无穷,清乡公。上下正,樊安定。”征拜司农卿,吏人莫不流涕,相与立碑颂其德政。自为司农,凡种植,叔略别为条制,皆出人意表。朝廷有疑滞,公卿所未能决者,叔略辄为评理。虽无学术,有所依据,然师心独见,暗与理合。甚为上所亲委,高颎、杨素亦礼遇之。叔略虽为司农,往往参督九卿事。性颇豪侈,每食必方丈,备水陆。十四年,从祠太山,行至洛阳,上令录囚徒。具状将奏,晨起,至狱门,于马上暴卒,时年五十九。上悼惜久之,赠亳州刺史,谥曰襄。
○赵轨
赵轨,河南洛阳人也。父肃,魏廷尉卿。轨少好学,有行检。周蔡王引为记室,以清苦闻。迁卫州治中。高祖受禅,转齐州别驾,有能名。其东邻有桑,葚落其家,轨遣人悉拾还其主,诫其诸子曰:“吾非以此求名,意者非机杼之物,不愿侵人。汝等宜以为诫。”在州四年,考绩连最。持节使者郃阳公梁子恭状上,高祖嘉之,赐物三百段,米三百石,征轨入朝。父老相送者各挥涕曰:“别驾在官,水火不与百姓交,是以不敢以壶酒相送。公清若水,请酌一杯水奉饯。”轨受而饮之。既至京师,诏与奇章公牛弘撰定律令格式。时卫王爽为原州总管,上见爽年少,以轨所在有声,授原州总管司马。在道夜行,其左右马逸入田中,暴人禾。轨驻马待明,访禾主酬直而去。原州人吏闻之,莫不改操。后数年,迁硖州刺史,抚缉萌夷,甚有恩惠。寻转寿州总管长史。芍陂旧有五门堰,芜秽不修。轨于是劝课人吏,更开三十六门,灌田五千余顷,人赖其利。秩满归乡里,卒于家,时年六十二。子弘安、弘智,并知名。
○房恭懿
房恭懿,字慎言,河南洛阳人也。父谟,齐吏部尚书。恭懿性沉深,有局量,达于从政。仕齐,释褐开府参军事,历平恩令、济阴守,并有能名。会齐亡,不得调。尉迥之乱,恭懿预焉,迥败,废于家。开皇初,吏部尚书苏威荐之,授新丰令,政为三辅之最。上闻而嘉之,赐物四百段,恭懿以所得赐分给穷乏。未几,复赐米三百石,恭懿又以赈贫人。上闻而止之。时雍州诸县令每朔朝谒,上见恭懿,必呼至榻前,访以理人之术。苏威重荐之,超授泽州司马,有异绩,赐物百段,良马一匹。迁德州司马,在职岁余,卢恺复奏恭懿政为天下之最。上甚异之,复赐百段,因谓诸州朝集使曰:“如房恭懿志存体国,爱养我百姓,此乃上天宗庙之所佑助,岂朕寡薄能致之乎!朕即拜为刺史。岂止为一州而已,当今天下模范之,卿等宜师学也。”上又曰:“房恭懿所在之处,百姓视之如父母。朕若置之而不赏,上天宗庙其当责我。内外官人宜知我意。”于是下诏曰:“德州司马房恭懿出宰百里,毗赞二籓,善政能官,标映伦伍。班条按部,实允佥属,委以方岳,声实俱美。可使持节海州诸军事、海州刺史。”未几,会国子博士何妥奏恭懿尉迥之党,不当仕进,威、恺二人朋党,曲相荐举。上大怒,恭懿竟得罪,配防岭南。未几,征还京师,行至洪州,遇患卒。论者于今冤之。
○公孙景茂
公孙景茂,字元蔚,河间阜城人也。容貌魁梧,少好学,博涉经史。在魏,察孝廉,射策甲科,为襄城王长史,兼行参军。迁太常博士,多所损益,时人称为书库。后历高唐令、大理正,俱有能名。及齐灭,周武帝闻而召见,与语器之,授济北太守。以母忧去职。
开皇初,诏征入朝,访以政术,拜汝南太守。郡废,转曹州司马。在职数年,以老病乞骸骨,优诏不许。俄迁息州刺史,法令清静,德化大行。时属平陈之役,征人在路,有疾病者,景茂撤减俸禄,为饘粥汤药,分赈济之,赖全活者以千数。上闻而嘉之,诏宣告天下。十五年,上幸洛阳,景茂谒见,时年七十七。上命升殿坐,问其年几。景茂以实对。上哀其老,嗟叹久之。景茂再拜曰:“吕望八十而遇文王,臣逾七十而逢陛下。”上甚悦,赐物三百段。诏曰:“景茂修身洁己,耆宿不亏,作牧化人,声绩显著。年终考校,独为称首,宜升戎秩,兼进籓条。可上仪同三司,伊州刺史。”明年,以疾征,吏人号泣于道。及疾愈,复乞骸骨,又不许,转道州刺史。悉以秩俸买牛犊鸡猪,散惠孤弱不自存者。好单骑巡人,家至户入,阅视百姓产业。有修理者,于都会时乃褒扬称述。如有过恶,随即训导,而不彰也。由是人行义让,有无均通,男子相助耕耘,妇人相从纺绩。大村或数百户,皆如一家之务。其后请政事,上优诏听之。仁寿中,上明公杨纪出使河北,见景茂神力不衰,还以状奏。于是就拜淄州刺史,赐以马轝,便道之官。前后历职,皆有德政,论者称为良牧。大业初卒官,年八十七。谥曰康。身死之日,诸州人吏赴丧者数千人,或不及葬,皆望坟恸哭,野祭而去。
○辛公义
辛公义,陇西狄道人也。祖徽,魏徐州刺史。父季庆,青州刺史。公义早孤,为母氏所养,亲授书传。周天和中,选良家子任太学生,以勤苦著称。武帝时,召入露门学,令受道义。每月集御前令与大儒讲论,数被嗟异,时辈慕之。建德初,授宣纳中士。从平齐,累迁掌治上士、扫寇将军。高祖作相,授内史上士,参掌机要。开皇元年,除主客侍郎,摄内史舍人事,赐爵安阳县男,邑二百户。每陈使来朝,常奉诏接宴。转驾部侍郎,使往江陵安辑边境。七年,使勾检诸马牧,所获十余万匹。高祖喜曰:“唯我公义,奉国罄心。”从军平陈,以功除岷州刺史。土俗畏病,若一人有疾,即合家避之,父子夫妻不相看养,孝义道绝,由是病者多死。公义患之,欲变其俗。因分遣官人巡检部内,凡有疾病,皆以床舆来,安置事。暑月疫时,病人或至数百,廊悉满。公义亲设一榻,独坐其间,终日连夕,对之理事。所得秩俸,尽用市药,为迎医疗之,躬劝其饮食,于是悉差,方召其亲戚而谕之曰:“死生由命,不关相着。前汝弃之,所以死耳。今我聚病者,坐卧其间,若言相染,那得不死,病兒复差!汝等勿复信之。”诸病家子孙惭谢而去。后人有遇病者,争就使君,其家无亲属,因留养之。始相慈爱,此风遂革,合境之内呼为慈母。后迁牟州刺史,下车,先至狱中,因露坐牢侧,亲自验问。十余日间,决断咸尽,方还大。受领新讼,皆不立文案,遣当直佐僚一人,侧坐讯问。事若不尽,应须禁者,公义即宿事,终不还閤。人或谏之曰:“此事有程,使君何自苦也!”答曰:“刺史无德可以导人,尚令百姓系于囹圄,岂有禁人在狱而心自安乎?”罪人闻之,咸自款服。后有欲诤讼者,其乡闾父老遽相晓曰:“此盖小事,何忍勤劳使君。”讼者多两让而止。时山东霖雨,自陈、汝至于沧海,皆苦水灾。境内犬牙,独无所损。山出黄银,获之以献。诏水部郎娄崱就公义祷焉。乃闻空中有金石丝竹之响。仁寿元年,追充扬州道黜陟大使。豫章王暕恐其部内官僚犯法,未入州境,预令属公义。公义答曰:“奉诏不敢有私。”及至扬州,皆无所纵舍,暕衔之。及炀帝即位,扬州长史王弘入为黄门侍郎,因言公义之短,竟去官。吏人守阙诉冤,相继不绝。后数岁,帝悟,除内史侍郎。丁母忧。未几,起为司隶大夫,检校右御卫武贲郎将。从征至柳城郡卒,时年六十二。子融。
柳俭郭绚 敬肃
柳俭,字道约,河东解人也。祖元璋,魏司州大中正、相华二州刺史。父裕,周闻喜令。俭有局量,立行清苦,为州里所敬,虽至亲昵,无敢狎侮。周代历宣纳上士、畿伯大夫。及高祖受禅,擢拜水部侍郎,封率道县伯。未几,出为广汉太守,甚有能名。俄而郡废。时高祖初有天下,励精思政,妙简良能,出为牧宰,以俭仁明著称,擢拜蓬州刺史。狱讼者庭遣,不为文书,约束佐史,从容而已。狱无系囚。蜀王秀时镇益州,列上其事,迁邛州刺史。在职十余年,萌夷悦服。蜀王秀之得罪也,俭坐与交通,免职。及还乡里,乘敝车羸马,妻子衣食不赡,见者咸叹服焉。炀帝嗣位,征之。于时以功臣任职,牧州领郡者,并带戎资,唯俭起自良吏。帝嘉其绩,用特授朝散大夫,拜弘化太守,赐物一百段而遣之。俭清节逾励。大业五年入朝,郡国毕集,帝谓纳言苏威、吏部尚书牛弘曰:“其中清名天下第一者为谁?”威等以俭对。帝又问其次,威以涿郡丞郭绚、颍川郡丞敬肃等二人对。帝赐俭帛二百匹,绚、肃各一百匹。令天下朝集使送至郡邸,以旌异焉。论者美之。及大业末,盗贼蜂起,数被攻逼。俭抚结人夷,卒无离叛,竟以保全。及义兵至长安,尊立恭帝,俭与留守李粲缟素于州,南向恸哭。既而归京师,相国赐俭物三百段,就拜上大将军。岁余,卒于家,时年八十九。
郭绚,河东安邑人也。家素寒微。初为尚书令史,后以军功拜仪同,历数州司马长史,皆有能名。大业初,刑部尚书宇文弼巡省河北,引绚为副。炀帝将有事于辽东,以涿郡为冲要,访可任者。闻绚有干局,拜涿郡丞,吏人悦服。数载,迁为通守,兼领留守。及山东盗贼起,绚逐捕之,多所克获。时诸郡无复完者,唯涿郡独全。后将兵击窦建德于河间,战死,人吏哭之,数月不息。
敬肃,字弘俭,河东蒲坂人也。少以贞介知名,释褐州主簿。开皇初,为安陵令,有能名,擢拜秦州司马,转豳州长史。仁寿中,为卫州司马,俱有异绩。炀帝嗣位,迁颍川郡丞。大业五年,朝东都,帝令司隶大夫薛道衡为天下群官之状。道衡状称肃曰:“心如铁石,老而弥笃。”时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当途用事,其邑在颍川,每有书属肃。肃未尝开封,辄令使者持去。述宾客有放纵者,以法绳之,无所宽贷。由是述衔之。八年,朝于涿郡,帝以其年老有治名,将擢为太守者数矣,辄为述所毁,不行。大业末,乞骸骨,优诏许之。去官之日,家无余财。岁余,终于家,时年八十。
○刘旷
刘旷,不知何许人也。性谨厚,每以诚恕应物。开皇初,为平乡令,单骑之官。人有诤讼者,辄丁宁晓以义理,不加绳劾,各自引咎而去。所得俸禄,赈施穷乏。百姓感其德化,更相笃励,曰:“有君如此,何得为非!”在职七年,风教大洽,狱中无系囚,争讼绝息,囹圄尽皆生草,庭可张罗。及去官,吏人无少长,号泣于路,将送数百里不绝。迁为临颍令,清名善政,为天下第一。尚书左仆射高颎言其状,上召之,及引见,劳之曰:“天下县令固多矣,卿能独异于众,良足美也!”顾谓侍臣曰:“若不殊奖,何以为劝!”于是下优诏,擢拜莒州刺史。
○王伽
王伽,河间章武人也。开皇末,为齐州行参军,初无足称。后被州使送流囚李参等七十余人诣京师。时制,流人并枷锁传送。伽行次荥阳,哀其辛苦,悉呼而谓之曰:“卿辈既犯国刑,亏损名教,身婴缧绁,此其职也。今复重劳援卒,民独不愧于心哉!”参等辞谢。伽曰:“汝等虽犯宪法,枷锁亦大辛苦。吾欲与汝等脱去,行至京师总集,能不违期不?”皆拜谢曰:“必不敢违。”伽于是悉脱其枷,停援卒,与期曰:“某日当至京师,如致前却,吾当为汝受死。”舍之而去。流人咸悦,依期而至,一无离叛。上闻而惊异之,召见与语,称善久之。于是悉召流人,并令携负妻子俱入,赐宴于殿庭而赦之。乃下诏曰:“凡在有生,含灵禀性,咸知好恶,并识是非。若临以至诚,明加劝导,则俗必从化,人皆迁善。往以海内乱离,德教废绝,官人无慈爱之心,兆庶怀奸诈之意,所以狱讼不息,浇薄难治。朕受命上天,安养万姓,思遵圣法,以德化人,朝夕孜孜,意在于此。而伽深识朕意,诚心宣导。参等感悟,自赴宪司。明是率土之人非为难教,良是官人不加晓示,致令陷罪,无由自新。若使官尽王伽之俦,人皆李参之辈,刑厝不用,其何远哉!”于是擢伽为雍令,政有能名。
○魏德深
魏德深,本巨鹿人也。祖冲,仕周为刑部大夫、建州刺史,因家弘农。父毗,郁林令。德深初为文帝挽郎,后历冯翊书佐、武阳司户书佐,以能迁贵乡长。为政清净,不严而治。会与辽东之役,征税百端,使人往来,责成郡县。于时王纲弛紊,吏多赃贿,所在征敛,下不堪命。唯德深一县,有无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给,百姓不扰,称为大治。于时盗贼群起,武阳诸城多被沦陷,唯贵乡独全。郡丞元宝藏受诏逐捕盗贼,每战不利,则器械必尽,辄征发于人,动以军法从事,如此者数矣。其邻城营造,皆聚于事,吏人递相督责,昼夜喧嚣,犹不能济。德深各问其所欲任,随便修营,官府寂然,恆若无事。唯约束长吏,所修不须过胜余县,使百姓劳苦。然在下各自竭心,常为诸县之最。寻转馆陶长,贵乡吏人闻之,相与言及其事,皆歔欷流涕,语不成声。及将赴任,倾城送之,号泣之声,道路不绝。既至馆陶,阖境老幼皆如见其父母。有猾人员外郎赵君实,与郡丞元宝藏深相交结,前后令长未有不受其指麾者。自德深至县,君实屏处于室,未尝辄敢出门。逃窜之徒,归来如市。贵乡父老冒涉艰险,诣阙请留德深,有诏许之。馆陶父老复诣郡相讼,以贵乡文书为诈。郡不能决。会持节使者韦霁、杜整等至,两县诣使讼之,乃断从贵乡。贵乡吏人歌呼满道,互相称庆。馆陶众庶合境悲哭,因而居住者数百家。宝藏深害其能。会越王侗征兵于郡,宝藏遂令德深率兵千人赴东都。俄而宝藏以武阳归李密。德深所领,皆武阳人也,以本土从贼,念其亲戚,辄出都门东向恸哭而反。人或谓之曰:“李密兵马近在金墉,去此二十余里。汝必欲归,谁能相禁,何为自苦如此!”其人皆垂泣曰:“我与魏明府同来,不忍弃去,岂以道路艰难乎!”其得人心如此。后与贼战,没于阵,贵乡、馆陶人庶至今怀之。
时有栎阳令渤海高世衡、萧令彭城刘高、城皋令弘农刘炽,俱有恩惠。大业之末,长吏多赃污,衡、高及炽清节逾厉,风教大洽,狱无系囚,为吏人所称。
史臣曰:古语云,善为水者,引之使平,善化人者,抚之使静。水平则无损于堤防,人静则不犯于宪章。然则易俗移风,服教从义,不资于明察,必藉于循良者也。彦光等皆内怀直道,至诚待物,故得所居而化,所去见思。至于景茂之遏恶扬善,公义之抚视疾病,刘旷之化行所部,德深之爱结人心,虽信臣、杜诗、郑浑、硃邑,不能继也。《诗》云:“恺悌君子,人之父母。”岂徒言哉!恭懿所在尤异,屡简帝心,追既往之一眚,遂流亡于道路,惜乎!柳俭去官,妻子不赡,赵轨秩满,酌水饯离,清矣!
*********列传第三十九
○酷吏
夫为国之体有四焉:一曰仁义,二曰礼制,三曰法令,四曰刑罚。仁义礼制,政之本也,法令刑罚,政之末也。无本不立,无末不成。然教化远而刑罚近,可以助化而不可以专行,可以立威而不可以繁用。《老子》曰:“其政察察,其人缺缺。”又曰:“法令滋章,盗贼多有。”然则令之烦苛,吏之严酷,不能致理,百代可知。考览前载,有时而用之矣。昔秦任狱吏,赭衣满道。汉革其风,矫枉过正。禁网疏阔,遂漏吞舟,大奸巨猾,犯义侵礼。故刚克之吏,摧拉凶邪,一切禁奸,以救时弊,虽垂教义,或有所取焉。高祖膺期,平一江左,四海九州,服教从义。至于威行郡国,力折公侯,乘传赋人,探丸斫吏者,所在蔑闻焉。无曩时之弊,亦已明矣。士文等功不足纪,才行无闻,遭遇时来,叨窃非据,肆其褊性,多行无礼,君子小人,咸罹其毒。凡厥所莅,莫不懔然。居其下者,视之如蛇虺,过其境者,逃之如寇仇。与人之恩,心非好善,加人之罪,事非疾恶。其所笞辱,多在无辜,察其所为,豺狼之不若也。无禁奸除猾之志,肆残虐幼贱之心,君子恶之,故编为《酷吏传》也。
○厍狄士文
厍狄士文,代人也。祖干,齐左丞相。父敬,武卫将军、肆州刺史。士文性孤直,虽邻里至亲莫与通狎。少读书。在齐袭封章武郡王,官至领军将军。周武帝平齐,山东衣冠多迎周师,唯士文闭门自守。帝奇之,授开府仪同三司、随州刺史。高祖受禅,加上开府,封湖陂县子,寻拜贝州刺史。性清苦,不受公料,家无余财。其子常啖官厨饼,士文枷之于狱累日,杖之一百,步送还京。僮隶无敢出门,所买盐菜,必于外境。凡有出入,皆封署其门,亲旧绝迹,庆吊不通。法令严肃,吏人股战,道不拾遗。有细过,必深文陷害。尝入朝,遇上置酒高会,赐公卿入左藏,任取多少。人皆极重,士文独口衔绢一匹,两手各持一匹。上问其故,士文曰:“臣口手俱满,余无所须。”上异之,别加赏物,劳而遣之。士文至州,发擿奸隐,长吏尺布升粟之赃,无所宽贷。得千余人而奏之,上悉配防岭南,亲戚相送,哭泣之声遍于州境。至岭南,遇瘴疠死者十八九,于是父母妻子唯哭士文。士文闻之,令人捕捉,挝捶盈前,而哭者弥甚。有京兆韦焜为贝州司马,河东赵达为清河令,二人并苛刻,唯长史有惠政。时人为之语曰:“刺史罗刹政,司马蝮蛇瞋,长史含笑判,清河生吃人。”上闻而叹曰:“士文之暴,过于猛兽。”竟坐免。未几,以为雍州长史,士文谓人曰:“我向法深,不能窥候要贵,必死此官矣。”及下车,执法严正,不避贵戚,宾客莫敢至门,人多怨望。士文从父妹为齐氏嫔,有色,齐灭之后,赐薛国公长孙览为妾。览妻郑氏性妒,谮之于文献后,后令览离绝。士文耻之,不与相见。后应州刺史唐君明居母忧,娉以为妻,由是士文、君明并为御史所劾。士文性刚,在狱数日,愤恚而死。家无余财,有子三人,朝夕不继,亲友无内之者。
○田式
田式,字显标,冯翊下邦人也。祖安兴,父长乐,仕魏,俱为本郡太守。式性刚果,多武艺,拳勇绝人。周明帝时,年十八,授都督,领乡兵。后数载,拜渭南太守,政尚严猛,吏人重足而立,无敢违法者。迁本郡太守,亲故屏迹,请托不行。武帝闻而善之,进位仪同三司,赐爵信都县公,擢拜延州刺史。从帝平齐,以功加上开府,徙为建州刺史,改封梁泉县公。高祖总百揆,尉迥作乱鄴城,从韦孝宽击之。以功拜大将军,进爵武山郡公。及受禅,拜襄州总管,专以立威为务。每视事于外,必盛气以待其下,官属股栗,无敢仰视。有犯禁者,虽至亲昵,无所容贷。其女婿京兆杜宁,自长安省之,式诫宁无出入。宁久之不得还,窃上北楼,以暢羁思。式知之,笞宁五十。其所爱奴,尝诣式白事,有虫上其衣衿,挥袖拂去之。式以为慢己,立棒杀之。或僚吏奸赃,部内劫盗者,无问轻重,悉禁地牢中,寝处粪秽,令其苦毒,自非身死,终不得出。每赦书到州,式未暇读,先召狱卒,杀重囚,然后宣示百姓。其刻暴如此。由是为上所谴,除名为百姓。式惭恚不食,妻子至其所,辄怒,唯侍僮二人给使左右。从家中索椒,欲以自杀,家人不与。阴遣所侍僮诣市买毒药,妻子又夺而弃之。式恚卧。其子信时为仪同,至式前流涕曰:“大人既是朝廷旧臣,又无大过。比见公卿放辱者多矣,旋复升用,大人何能久乎?乃至于此!”式欻然而起,抽刀斫信,信遽走避之,刃中于阈。上知之,以式为罪己之深,复其官爵。寻拜广州总管,卒官。
○燕荣
燕荣,字贵公,华阴弘农人也。父偘,周大将军。荣性刚严,有武艺,仕周为内侍上士。从武帝伐齐,以功授开府仪同三司,封高邑县公。高祖受禅,进位大将军,封落丛郡公,拜晋州刺史。从河间王弘击突厥,以功拜上柱国,迁青州总管。荣在州,选绝有力者为伍伯,吏人过之者,必加诘问,辄楚挞之,创多见骨。奸盗屏迹,境内肃然。他州县人行经其界者,畏若寇仇,不敢休息。上甚善之。后因入朝觐,特加劳勉。荣以母老,请每岁入朝,上许之。及辞,上赐宴于内殿,诏王公作诗以饯之。伐陈之役,以为行军总管,率水军自东莱傍海,入太湖,取吴郡。既破丹阳,吴人共立萧瓛为主,阻兵于晋陵,为宇文述所败,退保包山。荣率精甲五千蹑之,瓛败走,为荣所执,晋陵、会稽悉平。检校扬州总管。寻征为右武候将军。突厥寇边,以为行军总管,屯幽州。母忧去职。明年,起为幽州总管。荣性严酷,有威容,长史见者,莫不惶惧自失。范阳卢氏,代为著姓,荣皆署为吏卒以屈辱之。鞭笞左右,动至千数,流血盈前,饮啖自若。尝按部,道次见丛荆,堪为笞棰,命取之,辄以试人。人或自陈无咎,荣曰:“后若有罪,当免尔。”及后犯细过,将挝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许有罪宥之。”荣曰:“无过尚尔,况有过邪!”榜棰如旧。荣每巡省管内,闻官人及百姓妻女有美色,辄舍其室而淫之。贪暴放纵日甚。是时元弘嗣被除为幽州长史,惧为荣所辱,固辞。上知之,敕荣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须奏闻。”荣忿曰:“竖子何敢弄我!”于是遣弘嗣监纳仓粟,飏得一糠一秕,辄罚之。每笞虽不满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数。如是历年,怨隙日构,荣遂收付狱,禁绝其粮。弘嗣饥馁,抽衣絮,杂水咽之。其妻诣阙称冤,上遣考功侍郎刘士龙驰驿鞫问。奏荣虐毒非虚,又贼秽狼籍,遂征还京师,赐死。先是,荣家寝室无故有蛆数斛,从地坟出。未几,荣死于蛆出之处。有子询。
○赵仲卿
赵仲卿,天水陇西人也。父刚,周大将军。仲卿性粗暴,有膂力,周齐王宪甚礼之。从击齐,攻临秦、统戎、威远、伏龙、张壁等五城,尽平之。又击齐将段孝先于姚襄城,苦战连日,破之。以功授大都督,寻典宿卫。平齐之役,以功迁上仪同,兼赵郡太守。入为畿伯中大夫。王谦作乱,仲卿使在利州,即与总管豆卢勣发兵拒守。为谦所攻,仲卿督兵出战,前后一十七阵。及谦平,进位大将军,封长垣县公,邑千户。高祖受禅,进爵河北郡公。开皇三年,突厥犯塞,以行军总管从河间王弘出贺兰山。仲卿别道俱进,无虏而还。复镇平凉,寻拜石州刺史。法令严猛,纤微之失,无所容舍,鞭笞长史,辄至二百。官人战忄栗,无敢违犯,盗贼屏息,皆称其能。迁兗州刺史,未之官,拜朔州总管。于时塞北盛兴屯田,仲卿总管统之。微有不理者,仲卿辄召主掌,挞其胸背,或解衣倒曳于荆棘中。时人谓之猛兽。事多克济,由是收获岁广,边戍无馈运之忧。会突厥启民可汗求婚于国,上许之。仲卿因是间其骨肉,遂相攻击。十七年,启民窘迫,与隋使长孙晟投通汉镇。仲卿率骑千余驰援之,达头不敢逼。潜遣人诱致启民所部,至者二万余家。其年,从高颎指白道以击达头。仲卿率兵三千为前锋,至族蠡山,与虏相遇,交战七日,大破之。追奔至乞伏泊,复破之,虏千余口,杂畜万计。突厥悉众而至,仲卿为方阵,四面拒战。经五日,会高颎大兵至,合击之,虏乃败走。追度白道,逾秦山七百余里。时突厥降者万余家,上命仲卿处之恆安。以功进位上柱国,赐物三千段。朝廷虑达头掩袭启民,令仲卿屯兵二万以备之,代州总管韩洪、永康公李药王、蔚州刺史刘隆等,将步骑一万镇恆安。达头骑十万来寇,韩洪军大败,仲卿自乐宁镇邀击,斩首虏千余级。明年,督役筑金河、定襄二城,以居启民。时有表言仲卿酷暴者,上令御史王伟按之,并实,惜其功不罪也。因劳之曰:“知公清正,为下所恶。”赐物五百段。仲卿益恣,由是免官。仁寿中,检校司农卿。蜀王秀之得罪,奉诏往益州穷按之。秀宾客经过之处,仲卿必深文致法,州县长吏坐者太半。上以为能,赏婢奴五十口,黄金二百两,米粟五千石,奇宝杂物称是。炀帝嗣位,判兵部、工部二曹尚书事。其年,卒,时年六十四。谥曰肃。赠物五百段。子弘嗣。
崔弘度弟弘升
崔弘度,字摩诃衍,博陵安平人也。祖楷,魏司空。父说,周敷州刺史。弘度膂力绝人,仪貌魁岸,须面甚伟。性严酷。年十七,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亲信。寻授都督,累转大都督。时护子中山公训为蒲州刺史,令弘度从焉。尝与训登楼,至上层,去地四五丈,俯临之,训曰:“可畏也。”弘度曰:“此何足畏!”欻然掷下,至地无损伤。训以其拳捷,大奇之。后以战勋,授仪同。从武帝灭齐,进位上开府,鄴县公,赐物三千段,粟麦三千石,奴婢百口,杂畜千计。寻从汝南公宇文神举破卢昌期于范阳。宣帝嗣位,从郧国公韦孝宽经略淮南。弘度与化政公宇文忻、司水贺娄子干至肥口,陈将潘琛率兵数千来拒战,隔水而阵。忻遣弘度谕以祸福,琛至夕而遁。进攻寿阳,降陈守将吴文立,弘度功最。以前后勋,进位上大将军,袭父爵安平县公。及尉迥作乱,以弘度为行军总管,从韦孝宽讨之。弘度募长安骁雄数百人为别队,所当无不披靡。弘度妹先适迥子为妻,及破鄴城,迥窘迫升楼,弘度直上龙尾追之。迥弯弓将射弘度,弘度脱兜鍪谓迥曰:“相识不?今日各图国事,不得顾私。以亲戚之情,谨遏乱兵,不许侵辱。事势如此,早为身计,何所待也?”迥掷弓于地,骂大丞相极口而自杀。弘度顾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头。”弘升遂斩之,进位上柱国。时行军总管例封国公,弘度不时杀迥,致纵恶言,由是降爵一等,为武乡郡公。开皇初,突厥入寇,弘度以行军总管出原州以拒之。虏退,弘度进屯灵武。月余而还,拜华州刺史。纳其妹为秦孝王妃。寻迁襄州总管。弘度素贵,御下严急,动行捶罚,吏人詟气,闻其声,莫不战栗。所在之处,令行禁止,盗贼屏迹。梁王萧琮来朝,上以弘度为江陵总管,镇荆州。弘度未至,而琮叔父严拥居人以叛,弘度追之不及。陈人惮弘度,亦不敢窥荆州。平陈之役,以行军总管从秦孝王出襄阳道。及陈平,赐物五千段。高智慧等作乱,复以行军总管出泉门道,隶于杨素。弘度与素,品同而年长,素每屈下之,一旦隶素,意甚不平,素言多不用。素亦优容之。及还,检校原州事,仍领行军总管以备胡,无虏而还,上甚礼之,复以其弟弘升女为河南王妃。仁寿中,检校太府卿。自以一门二妃,无所降下,每诫其僚吏曰:“人当诚恕,无得欺诳。”皆曰:“诺。”后尝食鳖,侍者八九人,弘度一一问之曰:“鳖美乎?”人惧之,皆云:“鳖美。”弘度大骂曰:“佣奴何敢诳我?汝初未食鳖,安知其美?”俱杖八十。官属百工见之者,莫不流汗,无敢欺隐。时有屈突盖为武候骠骑,亦严刻,长安为之语曰:“宁饮三升酢,不见崔弘度。宁茹三升艾,不逢屈突盖。”然弘度理家如官,子弟斑白,动行捶楚,闺门整肃,为当时所称。未几,秦王妃以罪诛,河南王妃复被废黜。弘度忧恚,谢病于家,诸弟乃与之别居,弥不得志。炀帝即位,河南王为太子,帝将复立崔妃,遣中使就第宣旨。使者诣弘升家,弘度不之知也。使者返,帝曰:“弘度有何言?”使者曰:“弘度称有疾不起。”帝默然,其事竟寝。弘度忧愤,未几,卒。
弘升字上客,在周为右侍上士。尉迥作乱相州,与兄弘度击之,以功拜上仪同。寻加上开府,封黄台县侯,邑八百户。高祖受禅,进爵为公,授骠骑将军。宿卫十余年,以勋旧迁慈州刺史。数岁,转郑州刺史。后以戚属之故,待遇愈隆,迁襄州总管。及河南王妃罪废,弘升亦免官。炀帝即位,历冀州刺史、信都太守,进位金紫光禄大夫,转涿郡太守。辽东之役,检校左武卫大将军事,指平壤。与宇文述等同败绩,奔还,发病而卒,时年六十。
○元弘嗣
元弘嗣,河南洛阳人也。祖刚,魏渔阳王。父经,周渔阳郡公。弘嗣少袭爵,十八为左亲卫。开皇九年,从晋王平陈,以功授上仪同。十四年,除观州总管长史,在州专以严峻任事,吏人多怨之。二十年,转幽州总管长史。于时燕荣为总管,肆虐于弘嗣,每被笞辱。弘嗣心不伏,荣遂禁弘嗣于狱,将杀之。及荣诛死,弘嗣为政,酷又甚之。每推鞫囚徒,多以酢灌鼻,或襜弋其下窍,无敢隐情,奸伪屏息。仁寿末,授木工监,修营东都。大业初,炀帝潜有取辽东之意,遣弘嗣往东莱海口监造船。诸州役丁苦其捶楚,官人督役,昼夜立于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无不生蛆,死者十三四。寻迁黄门侍郎,转殿内少监。辽东之役,进位金紫光禄大夫。明年,帝复征辽东,会奴贼寇陇右,诏弘嗣击之。及玄感作乱,逼东都,弘嗣屯兵安定。或告之谋应玄感者,代王侑遣使执之,送行在所。以无反形当释,帝疑不解,除名,徙日南,道死,时年四十九。有子仁观。
○王文同
王文同,京兆颍阳人也。性明辩,有干用。开皇中,以军功拜仪同,寻授桂州司马。炀帝嗣位,征为光禄少卿,以忤旨,出为恆山郡丞。有一人豪猾,每持长吏长短,前后守令咸惮之。文同下车,闻其名,召而数之。因令左右剡木为大橛,埋之于庭,出尺余,四角各埋小橛。令其人踣心于木橛上,缚四支于小橛,以棒殴其背,应时溃烂。郡中大骇,吏人相视慑气。及帝征辽东,令文同巡察河北诸郡。文同见沙门斋戒菜食者,以为妖妄,皆收系狱。比至河间,召诸郡官人,小有迟违者,辄皆覆面于地而箠杀之。求沙门相聚讲论,及长老共为佛会者数百人,文同以为聚结惑众,尽斩之。又悉裸僧尼,验有淫状非童男女者数千人,复将杀之。郡中士女号哭于路,诸郡惊骇,各奏其事。帝闻而大怒,遣使者达奚善意驰锁之,斩于河间,以谢百姓,仇人剖其棺,脔其肉而啖之,斯须咸尽。
史臣曰:御之良者,不在于烦策,政之善者,无取于严刑。故虽宽猛相资,德刑互设,然不严而化,前哲所重。士文等运属钦明,时无桀黠,未闲道德,实怀残忍。贼人肌体,同诸木石,轻人性命,甚于刍狗。长恶不悛,鲜有不及,故或身婴罪戮,或忧恚颠陨。凡百君子,以为有天道焉。呜呼!后来之士,立身从政,纵不能为子高门以待封,其可令母扫墓而望丧乎?
*********列传第四十
○儒林
儒之为教大矣,其利物博矣。笃父子,正君臣,尚忠节,重仁义,贵廉让,贱贪鄙,开政化之本源,凿生民之耳目,百王损益,一以贯之。虽世或污隆,而斯文不坠,经邦致治,非一时也。涉其流者,无禄而富,怀其道者,无位而尊。故仲尼顿挫于鲁君,孟轲抑扬于齐后,荀卿见珍于强楚,叔孙取贵于隆汉。其余处环堵以骄富贵,安陋巷而轻王公者,可胜数哉!自晋室分崩,中原丧乱,五胡交争,经籍道尽。魏氏发迹代阴,经营河朔,得之马上,兹道未弘。暨夫太和之后,盛修文教,搢绅硕学,济济盈朝,缝掖巨儒,往往杰出,其雅诰奥义,宋及齐、梁不能尚也。南北所治,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周易》则王辅嗣,《尚书》则孔安国,《左传》则杜元凯。河、洛《左传》则服子慎,《尚书》、《周易》则郑康成。《诗》则并主于毛公,《礼》则同遵于郑氏。大抵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考其终始,要其会归,其立身成名,殊方同致矣。爰自汉、魏,硕学多清通,逮乎近古,巨儒必鄙俗。文、武不坠,弘之在人,岂独愚蔽于当今,而皆明哲于往昔?在乎用与不用,知与不知耳。然曩之弼谐庶绩,必举德于鸿儒,近代左右邦家,咸取士于刀笔。纵有学优入室,勤逾刺股,名高海内,擢第甲科,若命偶时来,未有望于青紫,或数将运舛,必委弃于草泽。然则古之学者,禄在其中,今之学者,困于贫贱。明达之人,志识之士,安肯滞于所习,以求贫贱者哉?此所以儒罕通人,学多鄙俗者也。昔齐列康庄之第,多士如林,燕起碣石之宫,群英自远。是知俗易风移,必由上之所好,非夫圣明御世,亦无以振斯颓俗矣。自正朔不一,将三百年,师说纷纶,无所取正。高祖膺期纂历,平一寰宇,顿天网以掩之,贲旌帛以礼之,设好爵以縻之,于是四海九州强学待问之士,靡不毕集焉。天子乃整万乘,率百僚,遵问道之仪,观释奠之礼。博士罄悬河之辩,侍中竭重席之奥,考正亡逸,研核异同,积滞群疑,涣然冰释。于是超擢奇秀,厚赏诸儒,京邑达乎四方,皆启黉校。齐、鲁、赵、魏,学者尤多,负笈追师,不远千里,讲诵之声,道路不绝。中州儒雅之盛,自汉、魏以来,一时而已。及高祖暮年,精华稍竭,不悦儒术,专尚刑名,执政之徒,咸非笃好。既仁寿间,遂废天下之学,唯存国子一所,弟子七十二人。炀帝即位,复开庠序,国子郡县之学,盛于开皇之初。征辟儒生,远近毕至,使相与讲论得失于东都之下,纳言定其差次,一以闻奏焉。于时旧儒多已凋亡,二刘拔萃出类,学通南北,博极今古,后生钻仰,莫之能测。所制诸经义疏,搢绅咸师宗之。既而外事四夷,戎马不息,师徒怠散,盗贼群起,礼义不足以防君子,刑罚不足以威小人,空有建学之名,而无弘道之实。其风渐坠,以至灭亡,方领矩步之徒,亦多转死沟壑。凡有经籍,自此皆湮没于煨尘矣。遂使后进之士不复闻《诗》、《书》之言,皆怀攘夺之心,相与陷于不义。《传》曰:“学者将植,不学者将落。”然则盛衰是系,兴亡攸在,有国有家者可不慎欤!诸儒有身没道存,遗风可想,皆采其余论,缀之于此篇云。
○元善
元善,河南洛阳人也。祖叉,魏侍中。父罗,初为梁州刺史,及叉被诛,奔于梁,官至征北大将军、青冀二州刺史。善少随父至江南,性好学,遂通涉五经,尤明《左氏传》。及侯景之乱,善归于周。武帝甚礼之,以为太子宫尹,赐爵江阳县公。每执经以授太子。开皇初,拜内史侍郎,上每望之曰:“人伦仪表也。”凡有敷奏,词气抑扬,观者属目。陈使袁雅来聘,上令善就馆受书,雅出门不拜。善论旧事有拜之仪,雅不能对,遂拜,成礼而去。后迁国子祭酒。上尝亲临释奠,命善讲《孝经》。于是敷陈义理,兼之以讽谏。上大悦曰:“闻江阳之说,更起朕心。”赉绢百匹,衣一袭。善之通博,在何妥之下,然以风流醖藉,俯仰可观,音韵清朗,听者忘倦,由是为后进所归。妥每怀不平,心欲屈善。因善讲《春秋》,初发题,诸儒毕集。善私谓妥曰:“名望已定,幸无相苦。”妥然之。及就讲肆,妥遂引古今滞义以难,善多不能对。善深衔之,二人由是有隙。善以高颎有宰相之具,尝言于上曰:“杨素粗疏,苏威怯芃,元胄、元旻,正似鸭耳。可以付社稷者,唯独高颎。”上初然之,及颎得罪,上以善之言为颎游说,深责望之。善忧惧,先患消渴,于是疾动而卒,时年六十。
○辛彦之
辛彦之,陇西狄道人也。祖世叙,魏凉州刺史。父灵辅,周滑州刺史。彦之九岁而孤,不交非类,博涉经史,与天水牛弘同志好学。后入关,遂家京兆。周太祖见而器之,引为中外府礼曹,赐以衣马珠玉。时国家草创,百度伊始,朝贵多出武人,修定仪注,唯彦之而已。寻拜中书侍郎。及周闵帝受禅,彦之与少宗伯卢辩专掌仪制。明、武时,历职典祀,太祝、乐部、御正四曹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奉使迎突厥皇后还,赉马二百匹,赐爵龙门县公,邑千户。寻进爵五原郡公,加邑千户。宣帝即位,拜少宗伯。高祖受禅,除太常少卿,改封任城郡公,进位上开府。寻转国子祭酒。岁余,拜礼部尚书,与秘书监牛弘撰《新礼》。吴兴沈重名为硕学,高祖尝令彦之与重论议,重不能抗,于是避席而谢曰:“辛君所谓金城汤池,无可攻之势。”高祖大悦。后拜随州刺史。于时州牧多贡珍玩,唯彦之所贡,并供祭之物。高祖善之,顾谓朝臣曰:“人安得无学!彦之所贡,稽古之力也。”迁潞州刺史,前后俱有惠政。彦之又崇信佛道,于城内立浮图二所,并十五层。开皇十一年,州人张元暴死,数日乃苏,云游天上,见新构一堂,制极崇丽。元问其故,人云潞州刺史辛彦之有功德,造此堂以待之。彦之闻而不悦。其年卒官。谥曰宣。彦之撰《坟典》一部,《六官》一部,《祝文》一部,《新要》一部,《新礼》一部,《五经异义》一部,并行于世。有子仲龛,官至猗氏令。
何妥萧该包凯
何妥,字栖凤,西城人也。父细胡,通商入蜀,遂家郫县,事梁武陵王妃,主知金帛,因致巨富,号为西州大贾。妥少机警,八岁游国子学,助教顾良戏之曰:“汝既姓何,是荷叶之荷,为是河水之河?”应声答曰:“先生姓顾,是眷顾之顾,是新故之故?”众咸异之。十七,以技巧事湘东王,后知其聪明,召为诵书左右。时兰陵萧亦有俊才,住青杨巷,妥住白杨头,时人为之语曰:“世有两俊,白杨何妥,青杨萧。”其见美如此。江陵陷,周武帝尤重之,授太学博士。宣帝初欲立五后,以问儒者辛彦之,对曰:“后与天子匹体齐尊,不宜有五。”妥驳曰:“帝喾四妃,舜又二妃,亦何常数?”由是封襄城县伯。高祖受禅,除国子博士,加通直散骑常侍,进爵为公。妥性劲急,有口才,好是非人物。时纳言苏威尝言于上曰:“臣先人每诫臣云,唯读《孝经》一卷,足可立身治国,何用多为!”上亦然之。妥进曰:“苏威所学,非止《孝经》。厥父若信有此言,威不从训,是其不孝。若无此言,面欺陛下,是其不诚。不诚不孝,何以事君!且夫子有云:‘不读《诗》无以言,不读《礼》无以立。’岂容苏绰教子独反圣人之训乎?”威时兼领五职,上甚亲重之,妥因奏威不可信任。又以掌天文律度,皆不称职,妥又上八事以谏:
其一事曰:臣闻知人则哲,惟帝难之。孔子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由此言之,政之治乱,必慎所举,故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察今之举人,良异于此,无论谄直,莫择贤愚。心欲崇高,则起家喉舌之任;意须抑屈,必白首郎署之官。人之不服,实由于此。臣闻爵人于朝,与士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伏见留心狱讼,爱人如子,每应决狱,无不询访群公,刑之不滥,君之明也。刑既如此,爵亦宜然。若有懋功简在帝心者,便可擢用。自斯以降,若选重官,必须参以众议,勿信一人之举;则上不偏私,下无怨望。
其二事曰:孔子云:“是察阿党,则罪无掩蔽。”又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所谓比者,即阿党也。谓心之所爱,既已光华荣显,犹加提挈;心之所恶,既已沈滞屈辱,薄言必怒。提挈既成,必相掩蔽,则欺上之心生矣;屈辱既加,则有怨恨,谤讟之言出矣。伏愿广加逖访,勿使朋党路开,威恩自任。有国之患,莫大于此。
其三事曰:臣闻舜举十六族,所谓八元、八恺也。计其贤明,理优今日,犹复择才授任,不相侵滥,故得四门雍穆,庶绩咸熙。今官员极多,用人甚少,有一人身上乃兼数职,为是国无人也?为是人不善也?今万乘大国,髦彦不少,纵有明哲,无由自达。东方朔言曰:“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斯言信矣。今当官之人,不度德量力,既无吕望、傅说之能,自负傅岩、滋水之气,不虑忧深责重,唯畏总领不多,安斯宠任,轻彼权轴,好致颠蹶,实此之由。《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臣闻穷力举重,不能为用。伏愿更任贤良,分才参掌,使各行有余力,则庶事康哉。
其四事曰:臣闻《礼》云:“析言破律,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者杀。”孔子曰:“仍旧贯,何必改作。”伏见比年以来,改作者多矣。至如范威漏刻,十载不成;赵翊尺称,七年方决。公孙济迂诞医方,费逾巨万;徐道庆回互子午,糜耗饮食。常明破律,多历岁时;王渥乱名,曾无纪极。张山居未知星位,前已蹂藉太常;曹魏祖不识北辰,今复辚轹太史。莫不用其短见,便自夸毗,邀射名誉,厚相诬罔。请今日已后,有如此者,若其言不验,必加重罚,庶令有所畏忌,不敢轻奏狂简。
其余文多不载。时苏威权兼数司,先尝隐武功,故妥言自负傅岩、滋水之气,以此激上。书奏,威大衔之。十二年,威定考文学,又与妥更相诃诋。威勃然曰:“无何妥,不虑无博士!”妥应声曰:“无苏威,亦何忧无执事!”由是与威有隙。其后上令妥考定钟律,妥又上表曰:
臣闻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然则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礼乐。又云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臣闻乐有二,一曰奸声,二曰正声。夫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孔子曰:“放郑声,远佞人。”故郑、卫、宋、赵之声出,内则发疾,外则伤人。是以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陂,其官坏;角乱则忧,其人怨;徵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乱,则国亡无日矣。魏文侯问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欲寐,听郑、卫之音而不知倦,何也?”子夏对曰:“夫古乐者,始奏以文,复乱以武,修身及家,平均天下。郑、卫之音者,奸声以乱,溺而不止,飖杂子女,不知父子。今君所问者乐也,所爱者音也。夫乐与音,相近而不同,为人君者,谨审其好恶。”案圣人之作乐也,非止苟悦耳目而已矣。欲使在宗庙之内,君臣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乡里之内,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此先王立乐之方也。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故黄钟大吕,弦歌干戚,僮子皆能儛之。能知乐者,其唯君子!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道矣。纣为无道,太师抱乐器以奔周。晋君德薄,师旷固惜清徵。
上古之时,未有音乐,鼓腹击壤,乐在其间。《易》曰:“先王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至于黄帝作《咸池》,颛顼作《六茎》,帝喾作《五英》,尧作《大章》,舜作《大韶》,禹作《大夏》,汤作《大濩》,武王作《大武》,从夏以来,年代久远,唯有名字,其声不可得闻。自殷至周,备于《诗》《颂》。故自圣贤已下,多习乐者,至如伏羲减瑟,文王足琴,仲尼击磬,子路鼓瑟,汉高击筑,元帝吹箫。汉高祖之初,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之乐。迎神于庙门,奏《嘉至》之乐,犹古降神之乐也。皇帝入庙门,奏《永至》之乐,以为行步之节,犹古《采荠》、《肆夏》也。乾豆上荐,奏《登歌》之乐,犹古清庙之歌也。《登歌》再终,奏《休成》之乐,美神飨也。皇帝就东厢坐定,奏《永安》之乐,美礼成也。其《休成》、《永至》二曲,叔孙通所制也。汉高祖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儛,当春秋时,陈公子完奔齐,陈是舜后,故齐有《韶》乐,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是也。秦始皇灭齐,得齐《韶》乐。汉高祖灭秦,《韶》传于汉,高祖改名《文始》,以示不相袭也。《五行儛》者,本周《大武》乐也,始皇改曰《五行》。及于孝文,复作四时之亻舞,以示天下安和,四时顺也。孝景采《武德儛》以为《昭德》,孝宣又采《昭德》以为《盛德》,虽变其名,大抵皆因秦旧事。至于魏、晋,皆用古乐。魏之三祖,并制乐辞。自永嘉播越,五都倾荡,乐声南度,是以大备江东。宋、齐已来,至于梁代,所行乐事,犹皆传古,三雍四始,实称大盛。及侯景篡逆,乐师分散,其四儛、三调,悉度伪齐。齐氏虽知传受,得曲而不用之于宗庙朝廷也。臣少好音律,留意管弦,年虽耆老,颇皆记忆。及东土克定,乐人悉返,访其逗遛,果云是梁人所教。今三调、四儛并皆有手,虽不能精熟,亦颇具雅声。若令教习传授,庶得流传古乐。然后取其会归,撮其指要,因循损益,更制嘉名。歌盛德于当今,传雅正于来叶,岂不美与!谨具录三调、四舞曲名,又制歌辞如别。其有声曲流宕,不可以陈于殿庭者,亦悉附之于后。
书奏,别敕太常取妥节度。于是作清、平、瑟三调声,又作八佾、《鞞》、《铎》、《巾》、《拂》四舞。先是,太常所传宗庙雅乐,数十年唯作大吕,废黄钟。妥又以深乖古意,乃奏请用黄钟。诏下公卿议,从之。俄而妥子蔚为秘书郎,有罪当刑,上哀之,减死论。是后恩礼渐薄。六年,出为龙州刺史。时有负笈游学者,妥皆为讲说教授之。为《刺史箴》,勒于州门外。在职三年,以疾请还,诏许之。复知学事。时上方使苏夔在太常,参议钟律。夔有所建议,朝士多从之,妥独不同,每言夔之短。高祖下其议,朝臣多排妥。妥复上封事,指陈得失,大抵论时政损益,并指斥当世朋党。于是苏威及吏部尚书卢恺、侍郎薛道衡等皆坐得罪。除伊州刺史,不行,寻为国子祭酒。卒官。谥曰肃。撰《周易讲疏》十三卷,《孝经义疏》三卷,《庄子义疏》四卷,及与沈重等撰《三十六科鬼神感应等大义》九卷,《封禅书》一卷,《乐要》一卷,文集十卷,并行于世。
兰陵萧该者,梁鄱阳王恢之孙也。少封攸侯。梁荆州陷,与何妥同至长安。性笃学,《诗》、《书》、《春秋》、《礼记》并通大义,尤精《汉书》,甚为贵游所礼。开皇初,赐爵山阴县公,拜国子博士。奉诏书与妥正定经史,然各执所见,递相是非,久而不能就,上谴而罢之。该后撰《汉书》及《文选》音义,咸为当时所贵。
东海包恺,字和乐。其兄愉,明《五经》,恺悉传其业。又从王仲通受《史记》、《汉书》,尤称精究。大业中,为国子助教。于时《汉书》学者,以萧、包二人为宗匠。聚徒教授,著录者数千人,卒,门人为起坟立碣焉。
○房晖远
房晖远,字崇儒,恆山真定人也。世传儒学。晖远幼有志行,治《三礼》、《春秋三传》、《诗》、《书》、《周易》,兼善图纬,恆以教授为务。远方负笈而从者,动以千计。齐南阳王绰为定州刺史,闻其名,召为博士。周武帝平齐,搜访儒俊,晖远首应辟命,授小学下士。及高祖受禅,迁太常博士。太常卿牛弘每称为五经库。吏部尚书韦世康荐之,为太学博士。寻与沛公郑译修正乐章。丁母忧,解任。后数岁,授殄寇将军,复为太常博士。未几,擢为国子博士。会上令国子生通一经者,并悉荐举,将擢用之。既策问讫,博士不能时定臧否。祭酒元善怪问之,晖远曰:“江南、河北,义例不同,博士不能遍涉。学生皆持其所短,称己所长,博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决也。”祭酒因令晖远考定之,晖远览笔便下,初无疑滞。或有不服者,晖远问其所传义疏,辄为始末诵之,然后出其所短,自是无敢饰非者。所试四五百人,数日便决,诸儒莫不推其通博,皆自以为不能测也。寻奉诏预修令式。高祖尝谓群臣曰:“自古天子有女乐乎?”杨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无女乐。晖远进曰:“臣闻‘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此即王者房中之乐,著于《雅颂》,不得言无。”高祖大悦。仁寿中卒官,时年七十二,朝廷嗟惜焉,赗赙甚厚,赠员外散骑常侍。
○马光
马光,字荣伯,武安人也。少好学,从师数十年,昼夜不息,图书谶纬,莫不毕览,尤明《三礼》,为儒者所宗。开皇初,高祖征山东义学之士,光与张仲让、孔笼、窦士荣、张黑奴、刘祖仁等俱至,并授太学博士,时人号为六儒。然皆鄙野无仪范,朝廷不之贵也。士荣寻病死。仲让未几告归乡里,著书十卷,自云此书若奏,我必为宰相。又数言玄象事。州县列上其状,竟坐诛。孔笼、张黑奴、刘祖仁未几亦被谴去。唯光独存。尝因释奠,高祖亲幸国子学,王公以下毕集。光升座讲礼,启发章门。已而诸儒生以次论难者十余人,皆当时硕学,光剖析疑滞,虽辞非俊辨,而理义弘赡,论者莫测其浅深,咸共推服,上嘉而劳焉。山东《三礼》学者,自熊安生后,唯宗光一人。初,教授瀛、博间,门徒千数,至是多负笈从入长安。后数年,丁母忧归乡里,遂有终焉之志。以疾卒于家,时年七十三。
○刘焯
刘焯,字士元,信都昌亭人也。父洽,郡功曹。焯犀额龟背,望高视远,聪敏沈深,弱不好弄。少与河间刘炫结盟为友,同受《诗》于同郡刘轨思,受《左传》于广平郭懋常,问《礼》于阜城熊安生,皆不卒业而去。武强交津桥刘智海家素多坟籍,焯与炫就之读书,向经十载,虽衣食不继,晏如也。遂以儒学知名,为州博士。刺史赵煚引为从事,举秀才,射策甲科。与著作郎王劭同修国史,兼参议律历,仍直门下省,以待顾问。俄除员外将军。后与诸儒于秘书省考定群言。因假还乡里,县令韦之业引为功曹。寻复入京,与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国子祭酒苏威、国子祭酒元善、博士萧该、何妥、太学博士房晖远、崔宗德、晋王文学崔赜等于国子共论古今滞义前贤所不通者。每升座,论难锋起,皆不能屈,杨素等莫不服其精博。六年,运洛阳《石经》至京师,文字磨灭,莫能知者,奉敕与刘炫等考定。后因国子释奠,与炫二人论义,深挫诸儒,咸怀妒恨,遂为飞章所谤,除名为民。于是优游乡里,专以教授著述为务,孜孜不倦。贾、马、王、郑所传章句,多所是非。《九章算术》、《周髀》、《七曜历书》十余部,推步日月之经,量度山海之术,莫不核其根本,穷其秘奥。著《稽极》十卷,《历书》十卷,《五经述议》,并行于世。刘炫聪明博学,名亚于焯,故时人称二刘焉。天下名儒后进,质疑受业,不远千里而至者,不可胜数。论者以为数百年已来,博学通儒,无能出其右者。然怀抱不旷,又啬于财,不行束修者,未尝有所教诲,时人以此少之。废太子勇闻而召之,未及进谒,诏令事蜀王,非其好也,久之不至。王闻而大怒,遣人枷送于蜀,配之军防。其后典校书籍。王以罪废,焯又与诸儒修定礼律,除云骑尉。炀帝即位,迁太学博士,俄以疾去职。数年,复被征以待顾问,因上所著《历书》,与太史令张胄玄多不同,被驳不用。大业六年卒,时年六十七。刘炫为之请谥,朝廷不许。
○刘炫
刘炫,字光伯,河间景城人也。少以聪敏见称,与信都刘焯闭户读书,十年不出。炫眸子精明,视日不眩,强记默识,莫与为俦。左画方,右画圆,口诵,目数,耳听,五事同举,无有遗失。周武帝平齐,瀛州刺史宇文亢引为户曹从事。后刺史李绘署礼曹从事,以吏干知名。岁余,奉敕与著作郎王劭同修国史。俄直门下省,以待顾问。又与诸术者修天文律历,兼于内史省考定群言,内史令博陵李德林甚礼之。炫虽遍直三省,竟不得官,为县司责其赋役。炫自陈于内史,内史送诣吏部,吏部尚书韦世康问其所能。炫自为状曰:“《周礼》、《礼记》、《毛诗》、《尚书》、《公羊》、《左传》、《孝经》、《论语》孔、郑、王、何、服、杜等注,凡十三家,虽义有精粗,并堪讲授。《周易》、《仪礼》、《谷梁》,用功差少。史子文集,嘉言美事,咸诵于心。天文律历,穷核微妙。至于公私文翰,未尝假手。”吏部竟不详试,然在朝知名之士十余人,保明炫所陈不谬,于是除殿内将军。
时牛弘奏请购求天下遗逸之书,炫遂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人讼之,经赦免死,坐除名,归于家,以教授为务。太子勇闻而召之,既至京师,敕令事蜀王秀,迁延不往。蜀王大怒,枷送益州。既而配为帐内,每使执杖为门卫。俄而释之,典校书史。炫因拟屈原《卜居》,为《筮途》以自寄。
及蜀王废,与诸儒修定《五礼》,授旅骑尉。吏部尚书牛弘建议,以为礼诸侯绝傍期,大夫降一等。今之上柱国,虽不同古诸侯,比大夫可也,官在第二品,宜降傍亲一等。议者多以为然。炫驳之曰:“古之仕者,宗一人而已,庶子不得进。由是先王重適,其宗子有分禄之义。族人与宗子虽疏远,犹服缞三月,良由受其恩也。今之仕者,位以才升,不限適庶,与古既异,何降之有。今之贵者,多忽近亲,若或降之,民德之疏,自此始矣。”遂寝其事。开皇二十年,废国子四门及州县学,唯置太学博士二人,学生七十二人。炫上表言学校不宜废,情理甚切,高祖不纳。开皇之末,国家殷盛,朝野皆以辽东为意。炫以为辽东不可伐,作《抚夷论》以讽焉,当时莫有悟者。及大业之季,三征不克,炫言方验。
炀帝即位,牛弘引炫修律令。高祖之世,以刀笔吏类多小人,年久长奸,势使然也。又以风俗陵迟,妇人无节。于是立格,州县佐史,三年而代之,九品妻无得再醮。炫著论以为不可,弘竟从之。诸郡置学官,及流外给廪,皆发自于炫。弘尝从容问炫曰:“案《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判官减则不济,其故何也?”炫对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古今不同,若此之相悬也,事繁政弊,职此之由。”弘又问:“魏、齐之时,令史从容而已,今则不遑宁舍,其事何由?”炫对曰:“齐氏立州不过数十,三府行台,递相统领,文书行下,不过十条。今州三百,其繁一也。往者州唯置纲纪,郡置守丞,县唯令而已。其所具僚,则长官自辟,受诏赴任,每州不过数十。今则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纤介之迹,皆属考功,其繁二也。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官事不省而望从容,其可得乎?”弘甚善其言而不能用。纳言杨达举炫博学有文章,射策高第,除太学博士。岁余,以品卑去任,还至长平,奉敕追诣行在所。或言其无行,帝遂罢之,归于河间。于时群盗蜂起,谷食踊贵,经籍道息,教授不行。炫与妻子相去百里,声问断绝,郁郁不得志,乃自为赞曰:
通人司马相如、扬子云、马季长、郑康成等,皆自叙风徽,传芳来叶。余岂敢仰均先达,贻笑众昆。待以日迫桑榆,大命将近,故友飘零,门徒雨散,溘死朝露,埋魂朔野,亲故莫照其心,后人不见其迹,殆及余喘,薄言胸臆,贻及行迈,传示州里,使夫将来俊哲知余鄙志耳。余从绾发以来,迄于白首,婴孩为慈亲所恕,棰楚未尝加,从学为明师所矜,榎楚弗之及。暨乎敦叙邦族,交结等夷,重物轻身,先人后己。昔在幼弱,乐参长者,爰及耆艾,数接后生。学则服而不厌,诲则劳而不倦,幽情寡适,心事方违。内省生平,顾循终始,其大幸有四,其深恨有一。性本愚蔽,家业贫窭,为父兄所饶,厕缙绅之末,遂得博览典诰,窥涉今古,小善著于丘园,虚名闻于邦国,其幸一也。隐显人间,沈浮世俗,数忝徒劳之职,久执城旦之书,名不挂于白简,事不染于丹笔,立身立行,惭恧实多,启手启足,庶几可免,其幸二也。以此庸虚,屡动神眷,以此卑贱,每升天府,齐镳骥騄,比翼鹓鸿,整缃素于凤池,记言动于麟阁,参谒宰辅,造请群公,厚礼殊恩,增荣改价,其幸三也。昼漏方尽,大耋已嗟,退反初服,归骸故里,玩文史以怡神,阅鱼鸟以散虑,观省野物,登临园沼,缓步代车,无罪为贵,其幸四也。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教之陵迟,蹈先儒之逸轨,伤群言之芜秽,驰骛坟典,厘改僻谬,修撰始毕,图事适成,天违人愿,途不我与。世路未夷,学校尽废,道不备于当时,业不传于身后。衔恨泉壤,实在兹乎?其深恨一也。
时在郡城,粮饷断绝,其门人多随盗贼,哀炫穷乏,诣郡城下索炫,郡官乃出炫与之。炫为贼所将,过城下堡。未几,贼为官军所破,炫饥饿无所依,复投县城。长吏意炫与贼相知,恐为后变,遂闭门不纳。是时夜冰寒,因此冻馁而死,时年六十八。其后门人谥曰宣德先生。
炫性躁竞,颇俳谐,多自矜伐,好轻侮当世,为执政所丑,由是官途不遂。著《论语述议》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经正名》十二卷,《孝经述议》五卷,《春秋述议》四十卷,《尚书述议》二十卷,《毛诗述议》四十卷,《注诗序》一卷,《算术》一卷,并行于世。
○褚辉
吴郡褚辉,字高明,以《三礼》学称于江南。炀帝时,征天下儒术之士,悉集内史省,相次讲论,辉博辩,无能屈者,由是擢为太学博士。撰《礼疏》一百卷。
○顾彪
余杭顾彪,字仲文,明《尚书》、《春秋》。炀帝时为秘书学士,撰《古文尚书疏》二十卷。
○鲁世达
余杭鲁世达,炀帝时为国子助教,撰《毛诗章句义疏》四十二卷,行于世。
○张冲
吴郡张冲,字叔玄。仕陈为左中郎将,非其好也,乃覃思经典,撰《春秋义略》,异于杜氏七十余事,《丧服义》三卷,《孝经义》三卷,《论语义》十卷,《前汉音义》十二卷。官至汉王侍读。
○王孝籍
平原王孝籍,少好学,博览群言,遍治五经,颇有文干。与河间刘炫同志友善。开皇中,召入秘书,助王劭修国史。劭不之礼,在省多年,而不免输税。孝籍郁郁不得志,奏记于吏部尚书牛弘曰:
窃以毒螫寔肤,则申旦不寐,饥寒切体,亦卒岁无聊。何则?痛苦难以安,贫穷易为蹙。况怀抱之内,冰火铄脂膏,腠理之间,风霜侵骨髓,安可齰舌缄脣,吞声饮气,恶呻吟之响,忍酸辛之酷哉!伏惟明尚书公动哀矜之色,开宽裕之怀,咳唾足以活枯鳞,吹嘘可用飞穷羽。芬椒兰之气,暖布帛之词,许小人之请,闻大君之听。虽复山川不远,鬼神在兹,信而有徵,言无不履,犹恐拯溺迟于援手,救经缓于扶足。待越人之舟楫,求鲁匠之云梯,则必悬于槁树之枝,没于深渊之底矣。夫以一介贫人,七年直省,课役不免,庆赏不沾,卖贡禹之田,供释之之费,有弱子之累,乏强兄之产。加以老母在堂,光阴迟暮,寒暑违阙,关山超远,啮臂为期,前途逾邈,倚闾之望,朝夕已勤。谢相如之病,无官可以免,发梅福之狂,非仙所能避。愁疾甚乎厉鬼,人生异夫金石。营魂且散,恐筮予无徵,赍恨入冥,则虚缘恩顾,此乃王稽所以致言,应侯为之不乐也。潜鬓发之内,居眉睫之间,子野未曾闻,离硃所不见,沈沦东观,留滞南史,终无荐引,永同埋殡。三世不移,虽由寂寞,十年不调,实乏知己。夫不世出者,圣明之君也,不万一者,诚贤之臣也。以夫不世出而逢不万一,此小人所以为明尚书幸也。坐人物之源,运铨衡之柄,反披狐白,不好缁衣,此小人为明尚书不取也。昔荆玉未剖,刖卞和之足,百里未用,碎禽息之首。居得言之地,有能用之资,增耳目之明,无手足之蹙,惮而弗为,孰知其解!夫官或不称其能,士或未申其屈,一夫窃议,语流天下。劳不见图,安能无望!傥病未及死,狂还克念,汗穷愁之简,属离忧之词,记志于前修,通心于来哲,使千载之下,哀其不遇,追咎执事,有点清尘,则不肖之躯,死生为累,小人之罪,方且未刊。愿少加怜愍,留心无忽!
弘亦知其有学业,而竟不得调。后归乡里,以教授为业,终于家。注《尚书》及《诗》,遭乱零落。
史臣曰:古语云:“容体不足观,勇力不足恃,族姓不足道,先祖不足称,然而显闻四方,流声后胤者,其唯学乎?”信哉斯言也。晖远、荣伯之徒,笃志不倦,自求诸己,遂能闻道下风,称珍席上。或聚徒千百,或服冕乘轩,见重明时,实惟稽古之力也。江阳从容雅望,风韵闲远,清谈高论,籍甚当年;彦之敦经悦史,砥身砺行,志存典制,动蹈规矩;何妥通涉俊爽,神情警悟,雅有口才,兼擅词笔,然讦以为直,失儒者之风焉;刘焯道冠缙绅,数穷天象,既精且博,洞幽究微,铭深致远,源流不测,数百年来,斯人而已;刘炫学实通儒,才堪成务,九流七略,无不该览,虽探赜索隐,不逮于焯,裁成义说,文雅过之。并道亚生知,时不我与,或才登于下士,或馁弃于沟壑,惜矣。子夏有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与者聪明,所不与者贵仕,上圣且犹不免,焯、炫其如命何!
*********列传第四十一
○文学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传》曰:“言,身之文也,言而不文,行之不远。”故尧曰则天,表文明之称,周云盛德,著焕乎之美。然则文之为用,其大矣哉!上所以敷德教于下,下所以达情志于上,大则经纬天地,作训垂范,次则风谣歌颂,匡主和民。或离谗放逐之臣,途穷后门之士,道感轲而未遇,志郁抑而不申,愤激委约之中,飞文魏阙之下,奋迅泥滓,自致青云,振沈溺于一朝,流风声于千载,往往而有。是以凡百君子,莫不用心焉。自汉、魏以来,迄乎晋、宋,其体屡变,前哲论之详矣。暨永明、天监之际,太和、天保之间,洛阳、江左,文雅尤盛。于时作者,济阳江淹、吴郡沈约、乐安任昉、济阴温子升、河间邢子才、巨鹿魏伯起等,并学穷书圃,思极人文,缛彩郁于云霞,逸响振于金石。英华秀发,波澜浩荡,笔有余力,词无竭源。方诸张、蔡、曹、王,亦各一时之选也。闻其风者,声驰景慕,然彼此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斌斌,尽善尽美矣。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沦缺,渐乖典则,争驰新巧。简文、湘东,启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扬镳。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彩,词尚轻险,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听,盖亦亡国之音乎!周氏吞并梁、荆,此风扇于关右,狂简斐然成俗,流宕忘反,无所取裁。高祖初统万机,每念鵶雕为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然时俗词藻,犹多淫丽,故宪台执法,屡飞霜简。炀帝初习艺文,有非轻侧之论,暨乎即位,一变其风。其《与越公书》、《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及《拟饮马长城窟》,并存雅体,归于典制。虽意在骄淫,而词无浮荡,故当时缀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所谓能言者未必能行,盖亦君子不以人废言也。爰自东帝归秦,逮乎青盖入洛,四庾咸暨,九州攸同,江汉英灵,燕赵奇俊,并该天网之中,俱为大国之宝。言刈其楚,片善无遗,润木圆流,不能十数,才之难也,不其然乎!时之文人,见称当世,则范阳卢思道、安平李德林、河东薛道衡、赵郡李元操、巨鹿魏澹、会稽虞世基、河东柳抃、高阳许善心等,或鹰扬河朔,或独步汉南,俱骋龙光,并驱云路,各有本传,论而叙之。其潘徽、万寿之徒,或学优而不切,或才高而无贵仕,其位可得而卑,其名不可堙没,今总之于此,为《文学传》云。
○刘臻
刘臻,字宣挚,沛国相人也。父显,梁寻阳太守。臻年十八,举秀才,为邵陵王东阁祭酒。元帝时,迁中书舍人。江陵陷没,复归萧詧,以为中书侍郎。周冢宰宇文护辟为中外府记室,军书羽檄,多成其手。后为露门学士,授大都督,封饶阳县子,历蓝田令、畿伯下大夫。高祖受禅,进位仪同三司。左仆射高颎之伐陈也,以臻随军,典文翰,进爵为伯。皇太子勇引为学士,甚亵狎之。臻无吏干,又性恍惚,耽悦经史,终日覃思,至于世事,多所遗忘。有刘讷者亦任仪同,俱为太子学士,情好甚密。臻住城南,讷住城东,臻尝欲寻讷,谓从者曰:“汝知刘仪同家乎?”从者不知寻讷,谓臻还家,答曰:“知。”于是引之而去,既扣门,臻尚未悟,谓至讷家。乃据鞍大呼曰:“刘仪同可出矣。”其子迎门,臻惊曰:“此汝亦来耶?”其子答曰:“此是大人家。”于是顾盼,久之乃悟,叱从者曰:“汝大无意,吾欲造刘讷耳。”性好啖蚬,以音同父讳,呼为扁螺。其疏放多此类也。精于《两汉书》,时人称为汉圣。开皇十八年卒,年七十二。有集十卷行于世。
○王頍
王頍,字景文,齐州刺史颁之弟也。年数岁,值江陵陷,随诸兄入关。少好游侠,年二十,尚不知书。为其兄颙所责怒,于是感激,始读《孝经》、《论语》,尽夜不倦。遂读《左传》、《礼》、《易》、《诗》、《书》,乃叹曰:“书无不可读者!”勤学累载,遂遍通五经,究其旨趣,大为儒者所称。解缀文,善谈论。年二十二,周武帝引为露门学士。每有疑决,多頍所为。而頍性识甄明,精力不倦,好读诸子,偏记异书,当代称为博物。又晓兵法,益有纵横之志,每叹不逢时,常以将相自许。开皇五年,授著作佐郎。寻令于国子讲授。会高祖亲临释奠,国子祭酒元善讲《孝经》,頍与相论难,词义锋起,善往往见屈。高祖大奇之,超授国子博士。后坐事解职,配防岭南。数载,授汉王谅府谘议参军,王甚礼之。时谅见房陵及秦、蜀二王相次废黜,潜有异志。頍遂阴劝谅缮治兵甲。及高祖崩,谅遂举兵反,多頍之计也。頍后数进奇策,谅不能用。杨素至蒿泽,将战,頍谓其子曰:“气候殊不佳,兵必败。汝可随从我。”既而兵败,頍将归突厥,至山中,径路断绝,知必不免,谓其子曰:“吾之计数,不减杨素,但坐言不见从,遂至于此。不能坐受擒执,以成竖子名也。吾死之后,汝慎勿过亲故。”于是自杀,瘗之石窟中。其子数日不得食,遂过其故人,竟为所擒。杨素求頍尸,得之,斩首,枭于太原。时年五十四。撰《五经大义》三十卷,有集十卷,并因兵乱,无复存者。
○崔儦
崔儦,字岐叔,清河武城人也。祖休,魏青州刺史。父仲文,齐高阳太守。世为著姓。儦年十六,太守请为功曹,不就。少与范阳卢思道、陇西辛德源同志友善。每以读书为务,负恃才地,忽略世人。大署其户曰:“不读五千卷书者,无得入此室。”数年之间,遂博览群言,多所通涉。解属文,在齐举秀才,为员外散骑侍郎,迁殿中侍御史。寻与熊安生、马敬德等议《五礼》,兼修律令。寻兼散骑侍郎,聘于陈。使还,待诏文林馆。历殿中、膳部、员外三曹郎中。儦与顿丘李若俱见称重,时人为之语曰:“京师灼灼,崔儦、李若。”齐亡,归乡里,仕郡为功曹,州补主簿。开皇四年,征授给事郎,寻兼内史舍人。后数年,兼通直散骑侍郎,聘于陈,还授员外散骑侍郎。越国公杨素时方贵幸,重儦门地,为子玄纵娶其女为妻。聘礼甚厚。亲迎之始,公卿满座,素令骑迎儦,亻麃故敝其衣冠,骑驴而至。素推令上座,儦有轻素之色,礼甚倨,言又不逊。素忿然,拂衣而起,竟罢座。后数日,儦方来谢,素待之如初。仁寿中,卒于京师,时年七十二。子世济。
○诸葛颍
诸葛颍,字汉,丹阳建康人也。祖铨,梁零陵太守。父规,义阳太守。颍年八岁,能属文,起家梁邵陵王参军事,转记室。侯景之乱,奔齐,待诏文林馆。历太学博士、太子舍人。周武平齐,不得调,杜门不出者十余年。习《周易》、图纬、《仓》、《雅》、《庄》、《老》,颇得其要。清辨有俊才,晋王广素闻其名,引为参军事,转记室。及王为太子,除药藏监。炀帝即位,迁著作郎,甚见亲幸。出入卧内,帝每赐之曲宴,辄与皇后嫔御连席共榻。颍因间隙,多所谮毁,是以时人谓之“冶葛”。后录恩旧,授朝散大夫。帝常赐颍诗,其卒章曰:“参翰长洲苑,侍讲肃成门。名理穷研核,英华恣讨论。实录资平允,传芳导后昆。”其见待遇如此。后征吐谷浑,加正议大夫。后从驾北巡,卒于道,年七十七。
颍性褊急,与柳抃每相忿阋,帝屡责怒之而犹不止,于后帝亦薄之。有集二十卷,撰《銮驾北巡记》三卷,《幸江都道里记》一卷,《洛阳古今记》一卷,《马名录》二卷,并行于世。有子嘉会。
○孙万寿
孙万寿,字仙期,信都武强人也。祖宝,魏散骑常侍。父灵晖,齐国子博士。万寿年十四,就阜城熊安生受五经,略通大义,兼博涉子史。善属文,美谈笑,博陵李德林见而奇之。在齐,年十七,奉朝请。高祖受禅,滕穆王引为文学,坐衣冠不整,配防江南。行军总管宇文述召典军书。万寿本自书生,从容文雅,一旦从军,郁郁不得志,为五言诗赠京邑知友曰:
贾谊长沙国,屈平湘水滨。江南瘴疠地,从来多逐臣。粤余非巧宦,少小拙谋身。欲飞无假翼,思鸣不值晨。如何载笔士,翻作负戈人!飘飘如木偶,弃置同凶狗。失路乃西浮,非狂亦东走。晚岁出函关,方春度京口。石城临兽据,天津望牛斗。牛斗盛妖氛,枭獍已成群。郗超初入幕,王粲始从军。裹粮楚山际,被甲吴江汶。吴江一浩荡,楚山何纠纷。惊波上溅日,乔木下临云。击越恆资辩,喻蜀几飞文。鲁连唯救患,吾彦不争勋。羁游岁月久,归思常搔首。非关不树萱,岂为无杯酒!数载辞乡县,三秋别亲友。壮志后风云,衰鬓先蒲柳。心绪乱如丝,空怀畴昔时。昔时游帝里,弱岁逢知己。旅食南馆中,飞盖西园里。河间本好书,东平唯爱士。英辩接天人,清言洞名理。凤池时寓直,麟阁常游止。胜地盛宾僚,丽景相携招。舟泛昆明水,骑指渭津桥。祓除临灞岸,供帐出东郊。宜城醖始熟,阳翟曲新调。绕树乌啼夜,雊麦雉飞朝。细尘梁下落,长袖掌中娇。欢娱三乐至,怀抱百忧销。梦想犹如昨,寻思久寂寥。一朝牵世网,万里逐波潮。回轮常自转,悬旆不堪摇。登高视衿带,乡关白云外。回首望孤城,愁人益不平。华亭宵鹤唳,幽谷早莺鸣。断绝心难续,惝恍魂屡惊。群纪通家好,邹鲁故乡情。若值南飞雁,时能访死生。
此诗至京,盛为当时之所吟诵,天下好事者多书壁而玩之。后归乡里,十余年不得调。仁寿初,征拜豫章王长史,非其好也。王转封于齐,即为齐王文学。当时诸王官属多被夷灭,由是弥不自安,因谢病免。久之,授大理司直,卒于官,时年五十二。有集十卷行于世。
○王贞
王贞,字孝逸,梁郡东留人也。少聪敏,七岁好学,善《毛诗》、《礼记》、《左氏传》、《周易》,诸子百家,无不毕览。善属文词,不治产业,每以讽读为娱。开皇初,汴州刺史樊叔略引为主簿,后举秀才,授县尉,非其好也。谢病于家。炀帝即位,齐王暕镇江都,闻其名,以书召之曰:
夫山藏美玉,光照廊庑之间,地蕴神剑,气浮星汉之表。是知毛遂颖脱,义感平原,孙慧文词,来迁东海。顾循寡薄,有怀髦彦,籍甚清风,为日久矣,未获披觌,良深伫迟。比高天流火,早应凉飙,陵云仙掌,方承清露,想摄卫攸宜,与时休适。前园后圃,从容丘壑之情,左琴右书,萧散烟霞之外。茂陵谢病,非无《封禅》之文,彭泽遗荣,先有《归来》之作。优游儒雅,何乐如之!余属当籓屏,宣条扬、越,坐棠听讼,事绝咏歌,攀桂摛词,眷言高遁。至于扬旌北渚,飞盖西园,托乘乏应、刘,置醴阙申、穆,背淮之宾,徒闻其语,趋燕之客,罕值其人。卿道冠鹰扬,声高凤举,儒墨泉海,词章苑囿,栖迟衡泌,怀宝迷邦,徇兹独善,良以於邑。今遣行人,具宣往意,侧望起予,甚于饥渴,想便轻举,副此虚心。无信投石之谈,空慕凿坏之逸,书不尽言,更惭词费。
及贞至,王以客礼待之,朝夕遣问安不。又索文集,贞启谢曰:
属贺德仁宣教,须少来所有拙文。昔公旦之才艺,能事鬼神,夫子之文章,性与天道,雅志传于游、夏,余波鼓于屈、宋,雕龙之迹,具在风骚,而前贤后圣,代相师祖。赏逐时移,出门分路,变清音于正始,体高致于元康,咸言坐握蛇珠,谁许独为麟角。孝逸生于战争之季,长于风尘之世,学无半古,才不逮人。往属休明,寸阴已昃,虽居可封之屋,每怀贫贱之耻。适鄢郢而迷途,入邯郸而失步,归来反覆,心灰遂寒。岂谓横议过实,虚尘睿览,枉高车以载鼷,费明珠以弹雀,遂得裹粮三月,重高门之余地,背淮千里,望章台之后尘。与悬黎而并肆,将骏骥而同阜,终朝击缶,匪黄钟之所谐,日暮却行,何前人之能及!顾想平生,触途多感,但以积年沈痼,遗忘日久,拙思所存,才成三十三卷。仰而不至,方见学仙之远,窥而不睹,始知游圣之难。咫尺天人,周章不暇,怖甚真龙之降,惭过白豕之归,伏纸陈情,形神悚越。
齐王览所上集,善之,赐良马四匹。贞复上《江都赋》,王赐钱十万贯,马二匹。未几,以疾甚还乡里,终于家。
虞绰辛大德
虞绰,字士裕,会稽余姚人也。父孝曾,陈始兴王谘议。绰身长八尺,姿仪甚伟,博学有俊才,尤工草隶。陈左卫将军傅縡有盛名于世,见绰词赋,叹谓人曰:“虞郎之文,无以尚也!”仕陈为太学博士,迁永阳王记室。及陈亡,晋王广引为学士。大业初,转为秘书学士,奉诏与秘书郎虞世南、著作佐郎庾自直等撰《长洲玉镜》等书十余部。绰所笔削,帝未尝不称善,而官竟不迁。初为校书郎,以籓邸左右,加宣惠尉。迁著作佐郎,与虞世南、庾自直、蔡允恭等四人常居禁中,以文翰待诏,恩盼隆洽。从征辽东,帝舍临海顿,见大鸟,异之,诏绰为铭。其辞曰:
维大业八年,岁在壬申,夏四月丙子,皇帝底定辽碣,班师振旅,龙驾南辕,鸾旗西迈,行宫次于柳城县之临海顿焉。山川明秀,实仙都也。旌门外设,款跨重阜,帐殿周施,降望大壑。息清跸,下轻舆,警百灵,绥万福,践素砂,步碧沚。同轩皇之襄野,迈汉宗于河上,想汾射以开襟,望蓬瀛而载伫。窅然齐肃,藐属殊庭,兼以圣德遐宣,息别风与淮雨,休符潜感,表重润于夷波。璧日晒光,卿云舒采,六合开朗,十洲澄镜。少选之间,倏焉灵感,忽有祥禽,皎同鹤鹭,出自霄汉,翻然双下。高逾一丈,长乃盈寻,靡霜晖于羽翮,激丹华于觜距。鸾翔凤跱,鹊起鸿骞,或蹶或啄,载飞载止,徘徊驯扰,咫尺乘舆。不藉挥琴,非因拊石,乐我君德,是用来仪。斯固类仙人之骐骥,冠羽族之宗长,西王青鸟,东海赤雁,岂可同年而语哉!窃以铭基华岳,事乖灵异,纪迹邹山,义非尽美,犹方册不泯,遗文可观。况盛德成功,若斯懿铄,怀真味道,加此感通,不镌名山,安用铭异!臣拜稽首,敢勒铭云:
来苏兴怨,帝自东征,言复禹绩,乃御轩营。六师薄伐,三韩肃清,龚行天罚,赫赫明明。文德上暢,灵武外薄,车徒不扰,苛慝靡作。凯歌载路,成功允铄,反旆还轩,遵林并壑。停舆海氵筮,驻驿岩阯,窅想遐凝,藐属千里。金台银阙,云浮岳峙,有感斯应,灵禽效祉。飞来清汉,俱集华泉,好音玉响,皓质水鲜。狎仁驯德,习习翩翩,绝迹无泯,于万斯年。
帝览而善之,命有司勒于海上。以渡辽功,授建节尉。绰恃才任气,无所降下。著作郎诸葛颍以学业幸于帝,绰每轻侮之,由是有隙。帝尝问绰于颍,颍曰:“虞绰粗人也。”帝颔之。时礼部尚书杨玄感称为贵倨,虚襟礼之,与结布衣之友。绰数从之游。其族人虞世南诫之曰:“上性猜忌,而君过厚玄感。若与绝交者,帝知君改悔,可以无咎;不然,终当见祸。”绰不从。寻有告绰以禁内兵书借玄感,帝甚衔之。及玄感败后,籍没其家,妓妾并入宫。帝因问之,玄感平常时与何人交往,其妾以虞绰对。帝令大理卿郑善果穷治其事,绰曰:“羁旅薄游,与玄感文酒谈款,实无他谋。”帝怒不解,徙绰且末。绰至长安而亡,吏逮之急,于是潜渡江,变姓名,自称吴卓。游东阳,抵信安令天水辛大德,大德舍之。岁余,绰与人争田相讼,因有识绰者而告之,竟为吏所执,坐斩江都,时年五十四。所有词赋,并行于世。
大德为令,诛翦群盗,甚得民和。与绰俱为使者所执,其妻泣曰:“每谏君无匿学士,今日之事,岂不哀哉!”大德笑曰:“我本图脱长者,反为人告之,吾罪也。当死以谢绰。”会有诏,死罪得以击贼自效。信安吏民诣使者叩头曰:“辛君人命所悬,辛君若去,亦无信安矣。”使者留之以讨贼。帝怒,斩使者,大德获全。
○王胄
王胄,字承基,琅邪临沂人也。祖筠,梁太子詹事。父祥,陈黄门侍郎。胄少有逸才,仕陈,起家鄱阳王法曹参军,历太子舍人、东阳王文学。及陈灭,晋王广引为学士。仁寿末,从刘方击林邑,以功授帅都督。大业初,为著作佐郎,以文词为炀帝所重。帝常自东都还京师,赐天下大酺,因为五言诗,诏胄和之。其词曰:“河洛称朝市,崤函实奥区。周营曲阜作,汉建奉春谟。大君苞二代,皇居盛两都。招摇正东指,天驷乃西驱。展軨齐玉轪,式道耀金吾。千门驻罕罼,四达俨车徒。是节春之暮,神皋华实敷。皇情感时物,睿思属枌榆。诏问百年老,恩隆五日酺。小人荷熔铸,何由答大炉。”帝览而善之,因谓侍臣曰:“气高致远,归之于胄;词清体润,其在世基;意密理新,推庾自直。过此者,未可以言诗也。”帝所有篇什,多令继和。与虞绰齐名,同志友善,于时后进之士咸以二人为准的。从征辽东,进授朝散大夫。胄性疏率不伦,自恃才大,郁郁于薄宦,每负气陵傲,忽略时人。为诸葛颍所嫉,屡谮之于帝,帝爱其才而不罪。礼部尚书杨玄感虚襟与交,数游其第。及玄感败,与虞绰俱徙边。胄遂亡匿,潜还江左,为吏所捕,坐诛,时年五十六。所著词赋,多行于世。
胄兄,字元恭,博学多通。少有盛名于江左。仕陈,历太子洗马、中舍人。陈亡,与胄俱为学士。炀帝即位,授秘书郎,卒官。
○庾自直
庾自直,颍川人也。父持,陈羽林监。自直少好学,沉静寡欲。仕陈,历豫章王府外兵参军、宣惠记室。陈亡,入关,不得调。晋王广闻之,引为学士。大业初,授著作佐郎。自直解属文,于五言诗尤善。性恭慎,不妄交游,特为帝所爱。帝有篇章,必先示自直,令其诋诃。自直所难,帝辄改之,或至于再三,俟其称善,然后方出。其见亲礼如此。后以本官知起居舍人事。化及作逆,以之北上,自载露车中,感激发病卒。有文集十卷行于世。
○潘徽
潘徽,字伯彦,吴郡人也。性聪敏,少受《礼》于郑灼,受《毛诗》于施公,受《书》于张冲,讲《庄》、《老》于张讥,并通大义。尤精三史。善属文,能持论。陈尚书令江总引致文儒之士,徽一诣总,总甚敬之。释褐新蔡王国侍郎,选为客馆令。隋遣魏澹聘于陈,陈人使徽接对之。澹将返命,为启于陈主曰:“敬奉弘慈,曲垂饯送。”徽以为“伏奉”为重,“敬奉”为轻,却其启而不奏。澹立议曰:“《曲礼》注曰:‘礼主于敬。’《诗》曰:‘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孝经》曰:‘宗庙致高。’又云:‘不敬其亲,谓之悖礼。’孔子敬天之怒,成汤圣敬日跻。宗庙极重,上天极高,父极尊,君极贵,四者咸同一敬,五经未有异文,不知以敬为轻,竟何所据?”徽难之曰:“向所论敬字,本不全以为轻,但施用处殊,义成通别。《礼》主于敬,此是通言,犹如男子‘冠而字之’,注云‘成人敬其名也’。《春秋》有冀缺,夫妻亦云‘相敬’。既于子则有敬名之义,在夫亦有敬妻之说,此可复并谓极重乎?至若‘敬谢诸公’,固非尊地,‘公子敬爱’,止施宾友,‘敬问’‘敬报’,弥见雷同,‘敬听’‘敬酬’,何关贵隔!当知敬之为义,虽是不轻,但敬之于语,则有时混漫。今云‘敬奉’,所以成疑。聊举一隅,未为深据。”澹不能对,遂从而改焉。及陈灭,为州博士,秦孝王俊闻其名,召为学士。尝从俊朝京师,在途,令徽于马上为赋,行一驿而成,名曰《述恩赋》。俊览而善之。复令为《万字文》,并遣撰集字书,名为《韵篡》。徽为序曰:
文字之来尚矣。初则羲皇出震,观象纬以法天,次则史颉佐轩,察蹄迹而取地。于是八卦爰始,爻文斯作,绳用既息,坟籍生焉。至如龙策授河,龟威出洛,绿绨白检,述勋、华之运,金绳玉字,表殷、夏之符,衔甲示于姬坛,吐卷徵于孔室,莫不理包远迩,迹会幽明,仰协神功,俯照人事。其制作也如彼,其祥瑞也如此,故能宣流万代,正名百物,为生民之耳目,作后王之模范,颂美形容,垂芬篆素。暨大隋之受命也,追从三五,并曜参辰,外振武功,内修文德。飞英声而勒嵩岱,彰大定而铭钟鼎。春干秋羽,盛礼乐于胶庠,省俗观风,采歌谣于唐卫。我秦王殿下,降灵霄极,禀秀天机,质润珪璋,文兼黼黻。楚诗早习,颇属怀于言志,沛《易》先通,每留神于索隐。尊儒好古,三雍之对已遒,博物多能,百家之工弥洽。遨游必名教,渔猎唯图史。加以降情引汲,择善刍微,筑馆招贤,攀枝伫异。剖连城于井里,贲束帛于丘园,薄技无遗,片言便赏。所以人加脂粉,物竞琢磨,俱报稻粱,各施鸣吠。于时岁次鹑火,月躔夷则,骖驾务隙,灵光意静。前临竹沼,却倚桂岩,泉石莹仁智之心,烟霞发文彩之致,宾僚雾集,教义风靡。乃讨论群艺,商略众书,以为小学之家,尤多舛杂,虽复周礼汉律,务在贯通,而巧说邪辞,递生同异。且文讹篆隶,音谬楚夏,《三苍》、《急就》之流,微存章句,《说文》、《字林》之属,唯别体形。至于寻声推韵,良为疑混,酌古会今,未臻功要。末有李登《声类》、吕静《韵集》,始判清浊,才分宫羽,而全无引据,过伤浅局,诗赋所须,卒难为用。遂躬纡睿旨,摽摘是非,撮举宏纲,裁断篇部,总会旧辙,创立新意,声别相从,即随注释。详之诂训,证以经史,备包《骚》《雅》,博牵子集,汗简云毕,题为《韵篡》,凡三十卷,勒成一家。方可藏彼名山,副诸石室,见群玉之为浅,鄙悬金之不定。爰命末学,制其都序。徽业术已寡,思理弥殚,心若死灰,文惭生气。徒以犬马识养,飞走怀仁,敢执颠沛之辞,遂操狂简之笔。而齐鲁富经学,楚郑多良士,西河之彦,幸不诮于索居,东里之才,请能加于润色。
未几,俊薨,晋王广复引为扬州博士,令与诸儒撰《江都集礼》一部。复令徽作序曰:
礼之为用至矣。大与天地同节,明与日月齐照,源开三本,体合四端。巢居穴处之前,即萌其理,龟文鸟迹以后,稍显其事。虽情存简易,意非玉帛,而夏造殷因,可得知也。至如秩宗三礼之职,司徒五礼之官,邦国以和,人神惟敬,道德仁义,非此莫成,进退俯仰,去兹安适!若玺印涂,犹防止水,岂直譬彼耕耨,均斯粉泽而已哉!自世属坑焚,时移汉、魏,叔孙通之硕解,高堂隆之博识,专门者雾集,制作者风驰,节文颇备,枝条互起。皇帝负扆垂旒,辨方正位,纂勋华之历象,缀文武之宪章。车书之所会通,触境斯应,云雨之所沾润,无思不韪。东探石篑之符,西蠹羽陵之策,鸣銮太室,偃伯灵台,乐备五常,礼兼八代。上柱国、太尉、扬州总管、晋王握珪璋之宝,履神明之德,隆化赞杰,藏用显仁。地居周邵,业冠河楚,允文允武,多才多艺。戎衣而笼关塞,朝服而扫江湖,收杞梓之才,辟康庄之馆。加以佃渔六学,网罗百氏,继稷下之绝轨,弘泗上之沦风,赜无隐而不探,事有难而必综。至于采标绿错,华垂丹篆,刑名长短,儒墨是非,书圃翰林之域,理窟谈丛之内,谒者所求之余,侍医所校之逸,莫不澄泾辨渭,拾珠弃蚌。以为质文递改,损益不同,《明堂》、《曲台》之记,南宫、东观之说,郑、王、徐、贺之答,崔、谯、何、瘐之论,简牒虽盈,菁华盖鲜。乃以宣条暇日,听讼余晨,娱情窥宝之乡,凝相观涛之岸,总括油素,躬披缃缥,芟芜刈楚,振领提纲,去其繁杂,撮其指要,勒成一家,名曰《江都集礼》。凡十二帙,一百二十卷,取方月数,用比星周,军国之义存焉,人伦之纪备矣。昔者龟、蒙令后,睢、涣名籓,诚复出警入跸,拟乘舆之制度,建韣载旂,用天子之礼乐。求诸述作,未闻兹典。方可韬之P水,副彼名山,见刻石之非工,嗤悬金之已陋。是知《沛王通论》,不独擅于前修,《宁朔新书》,更追惭于往册。徽幸楼仁岳,忝游圣海,谬承恩奖,敢叙该博之致云。
炀帝嗣位,诏徽与著作佐郎陆从典、太常博士褚亮、欧阳询等助越公杨素撰《魏书》,会素薨而止。授京兆郡博士。杨玄感兄弟甚重之,数相来往。及玄感败,凡交关多罹其患。徽以玄感故人,为帝所不悦,有司希旨,出徽为西海郡威定县主簿。意甚不平,行至陇西,发病卒。
杜正玄弟正藏
杜正玄,字慎徽,其先本京兆人,八世祖曼,为石赵从事中郎,因家于鄴。自曼至正玄,世以文学相授。正玄尤聪敏,博涉多通。兄弟数人,俱未弱冠,并以文章才辨籍甚三河之间。开皇末,举秀才,尚书试方略,正玄应对如响,下笔成章。仆射杨素负才傲物,正玄抗辞酬对,无所屈挠,素甚不悦。久之,会林邑献白鹦鹉,素促召正玄,使者相望。及至,即令作赋。正玄仓卒之际,援笔立成。素见文不加点,始异之。因令更拟诸杂文笔十余条,又皆立成,而辞理华赡,素乃叹曰:“此真秀才,吾不及也!”授晋王行参军,转豫章王记室,卒官。弟正藏。
正藏字为善,尤好学,善属文。弱冠举秀才,授纯州行参军,历下邑正。大业中,学业该通,应诏举秀才,兄弟三人俱以文章一时诣阙,论者荣之。著碑诔铭颂诗赋百余篇。又著《文章体式》,大为后进所宝,时人号为文轨,乃至海外高丽、百济,亦共传习,称为《杜家新书》。
○常得志
京兆常得志,博学善属文,官至秦王记室。及王薨,过故宫,为五言诗,辞理悲壮,甚为时人所重。复为《兄弟论》,义理可称。
○尹式
河间尹式,博学解属文,少有令问。仁寿中,官至汉王记室,王甚重之,及汉王败,式自杀。其族人正卿、彦卿俱有俊才,名显于世
○刘善经
河间刘善经,博物洽闻,尤善词笔。历仕著作佐郎、太子舍人。著《酬德传》三十卷,《诸刘谱》三十卷,《四声指归》一卷,行于世。
○祖君彦
范阳祖君彦,齐尚书仆射孝徵之子也。容貌短小,言辞讷涩,有才学。大业末,官至东平郡书佐。郡陷于翟让,因为李密所得。密甚礼之,署为记室,军书羽檄,皆成于其手。及密败,为王世充所杀。
○孔德绍
会稽孔德绍,有清才,官至景城县丞。窦建德称王,署为中书令,专典书檄。及建德败,伏诛。
○刘斌
南阳刘斌,颇有词藻,官至信都郡司功书佐。窦建德署为中书舍人。建德败,复为刘闼中书侍郎,与刘闼亡归突厥,不知所终。
史臣曰:魏文有言“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信矣!王胄、虞绰之辈,崔儦、孝逸之伦,或矜气负才,遗落世事,或学优命薄,调高位下,心郁抑而孤愤,志盘桓而不定,啸傲当世,脱略公卿。是知跅弛见遗,嫉邪忤物,不独汉阳赵壹、平原祢衡而已。故多离咎悔,鲜克有终。然其学涉稽古,文词辨丽,并邓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矣。有隋总一寰宇,得人为盛,秀异之贡,不过十数。正玄昆季三人预焉,华萼相耀,亦为难兄弟矣。
*********列传第四十二
○隐逸
自肇有书契,绵历百王,虽时有盛衰,未尝无隐逸之士。故《易》称“遁世无闷”,又曰“不事王侯”;《诗》云“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礼》云“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语曰“举逸民,天下之人归心焉”。虽出处殊途,语默异用,各言其志,皆君子之道也。洪崖兆其始,箕山扇其风,七人作乎周年,四皓光乎汉日,魏、晋以降,其流逾广。其大者则轻天下,细万物,其小者则安苦节,甘贱贫。或与世同尘,随波澜以俱逝,或违时矫俗,望江湖而独往。狎玩鱼鸟,左右琴书,拾遗粒而织落毛,饮石泉而廕松柏。放情宇宙之外,自足怀抱之中,然皆欣欣于独善,鲜汲汲于兼济。而受命哲王,守文令主,莫不束帛交驰,蒲轮结辙,奔走岩谷,唯恐不逮者,何哉?以其道虽未弘,志不可夺,纵无舟楫之功,终有贤贞之操。足以立懦夫之志,息贪竞之风,与夫苟得之徒,不可同年共日。所谓无用以为用,无为而无不为者也。故叙其人,列其行,以备《隐逸篇》云。
○李士谦
李士谦,字子约,赵郡平棘人也。髫龀丧父,事母以孝闻。母曾呕吐,疑为中毒,因跪而尝之。伯父魏岐州刺史瑒,深所嗟尚,每称曰:“此兒吾家之颜子也。”年十二,魏广平王赞辟开府参军事。后丁母忧,居丧骨立。有姊适宋氏,不胜哀而死。士谦服阕,舍宅为伽蓝,脱身而出。诣学请业,研精不倦,遂博览群籍,兼善天文术数。齐吏部尚书辛术召署员外郎,赵郡王睿举德行,皆称疾不就。和士开亦重其名,将讽朝廷,擢为国子祭酒。士谦知而固辞,得免。隋有天下,毕志不仕。自以少孤,未尝饮酒食肉,口无杀害之言。至于亲宾来萃,辄陈樽俎,对之危坐,终日不倦。李氏宗党豪盛,每至春秋二社,必高会极欢,无不沉醉喧乱。尝集士谦所,盛馔盈前,而先为设黍,谓群从曰:“孔子称黍为五谷之长,荀卿亦云食先黍稷,古人所尚,容可违乎?”少长肃然,不敢驰惰,退而相谓曰:“既见君子,方觉吾徒之不德也。”士谦闻而自责曰:“何乃为人所疏,顿至于此!”家富于财,躬处节俭,每以振施为务。州里有丧事不办者,士谦辄奔走赴之,随乏供济。有兄弟分财不均,至相阋讼,士谦闻而出财,补其少者,令与多者相埒。兄弟愧惧,更相推让,卒为善士。有牛犯其田者,士谦牵置凉处饲之,过于本主。望见盗刈其禾黍者,默而避之。其家僮尝执盗粟者,士谦慰谕之曰:“穷困所致,义无相责。”遽令放之。其奴尝与乡人董震因醉角力,震扼其喉,毙于手下。震惶惧请罪,士谦谓之曰:“卿本无杀心,何为相谢!然可远去,无为吏之所拘。”性宽厚,皆此类也。其后出粟数千石,以贷乡人,值年谷不登,债家无以偿,皆来致谢。士谦曰:“吾家余粟,本图振赡,岂求利哉!”于是悉召债家,为设酒食,对之燔契,曰:“债了矣,幸勿为念也。”各令罢去。明年大熟,债家争来偿谦,谦拒之,一无所受。他年又大饥,多有死者,士谦罄竭家资,为之糜粥,赖以全活者将万计。收埋骸骨,所见无遗。至春,又出粮种,分给贫乏。赵郡农民德之,抚其子孙曰:“此乃李参军遗惠也。”或谓士谦曰:“子多阴德。”士谦曰:“所谓阴德者何?犹耳鸣,已独闻之,人无知者。今吾所作,吾子皆知,何阴德之有!”
士谦善谈玄理,尝有一客在坐,不信佛家应报之义,以为外典无闻焉。士谦喻之曰:“积善余庆,积恶余殃,高门待封,扫墓望丧,岂非休咎之应邪?佛经云轮转五道,无复穷已,此则贾谊所言,千变万化,未始有极,忽然为人之谓也。佛道未东,而贤者已知其然矣。至若鲧为黄熊,杜宇为鶗鴂,褒君为龙,牛哀为兽,君子为鹄,小人为猿,彭生为豕,如意为犬,黄母为鼋,宣武为鳖,邓艾为牛,徐伯为鱼,铃下为乌,书生为蛇,羊祜前身,李氏之子,此非佛家变受异形之谓邪?”客曰:“邢子才云,岂有松柏后身化为樗栎,仆以为然。”士谦曰:“此不类之谈也。变化皆由心而作,木岂有心乎?”客又问三教优劣,士谦曰:“佛,日也;道,月也,儒,五星也。”客亦不能难而止。
士谦平生喜为咏怀诗,辄毁弃其本,不以示人。又尝论刑罚,遗文不具,其略曰:“帝王制法,沿革不同,自可损益,无为顿改。今之赃重者死,是酷而不惩也。语曰:‘人不畏死,不可以死恐之。’愚谓此罪宜从肉刑,刖其一趾,再犯者断其右腕。流刑刖去右手三指,又犯者下其腕。小盗宜黥,又犯则落其所用三指,又不悛下其腕,无不止也。无赖之人,窜之边裔,职为乱阶,适所以召戎矣,非求治之道也。博弈淫游,盗之萌也,禁而不止,黥之则可。”有识者颇以为得治体。
开皇八年,终于家,时年六十六。赵郡士女闻之,莫不流涕曰:“我曹不死,而令李参军死乎!”会葬者万余人。乡人李景伯等以士谦道著丘园,条其行状,诣尚书省请先生之谥,事寝不行,遂相与树碑于墓。
其妻范阳卢氏,亦有妇德,及夫终后,所有赙赠,一无所受,谓州里父老曰:“参军平生好施,今虽殒殁,安可夺其志哉!”于是散粟五百石以赈穷乏。
崔廓子赜
崔廓,字士玄,博陵安平人也。父子元,齐燕州司马。廓少孤贫而母贱,由是不为邦族所齿。初为里佐,屡逢屈辱,于是感激,逃入山中。遂博览书籍,多所通涉,山东学者皆宗之。既还乡里,不应辟命。与郡李士谦为忘言之友,每相往来,时称崔、李。及士谦死,廓哭之恸,为之作传,输之秘府。士谦妻卢氏寡居,每有家事,辄令人谘廓取定。郭尝著论,言刑名之理,其义甚精,文多不载。大业中,终于家,时年八十。有子曰赜。
赜字祖浚,七岁能属文,容貌短小,有口才。开皇初,秦孝王荐之,射策高第,诏与诸儒定礼乐,授校书郎。寻转协律郎,太常卿苏威雅重之。母忧去职,性至孝,水浆不入口者五日。征为河南、豫章二王侍读,每更日来往二王之第。及河南为晋王,转记室参军,自此去豫章。王重之不已,遗赜书曰:
昔汉氏西京,梁王建国,平台、东苑,慕义如林。马卿辞武骑之官,枚乘罢弘农之守。每览史传,尝切怪之,何乃脱略官荣,栖迟籓邸?以今望古,方知雅志。彼二子者,岂徒然哉!足下博闻强记,钩深致远,视汉臣之三箧,似涉蒙山,对梁相之五车,若吞云梦。吾兄钦贤重士,敬爱忘疲,先筑郭隗之宫,常置穆生之醴。今者重开土宇,更誓山河,地方七百,牢笼曲阜,城兼七十,包举临淄,大启南阳,方开东閤。想得奉飞盖,曳长裾,藉玳筵,蹑珠履,歌山桂之偃蹇,赋池竹之檀栾。其崇贵也如彼,其风流也如此,幸甚幸甚,何乐如之!高视上京,有怀德祖,才谢天人,多惭子建,书不尽意,宁俟繁辞。
赜答曰:
一昨伏奉教书,荣贶非恆,心灵自失。若乃理高《象》、《系》,管辂思而不解,事富《山海》,郭璞注而未详。至于五色相宣,八音繁会,凤鸣不足喻,龙章莫之比。吴札之论《周颂》,讵尽揄扬,郢客之奏《阳春》,谁堪赴节!伏惟令王殿下,禀润天潢,承辉日观,雅道贵于东平,文艺高于北海。汉则马迁、萧望,晋则裴楷、张华,鸡树腾声,鹓池播美,望我清尘,悠然路绝。祖浚燕南赘客,河朔惰游,本无意于希颜,岂有心于慕蔺!未尝聚萤映雪,悬头刺股,读《论》唯取一篇,披《庄》不过盈尺。复况桑榆渐暮,藜藿屡空,举烛无成,穿杨尽弃。但以燕求马首,薛养鸡鸣,谬齿鸿仪,虚班骥皁。挟太山而超北海,比报德而非难,堙昆仑以为池,匹酬恩而反易。忽属周桐锡瑞,康水承家,门有将相,树宜桃李。真龙将下,谁好有名,滥吹先逃,何须别听!但慈旨抑扬,损上益下,江海所以称王,丘陵为之不逮。曹植傥预闻高论,则不陨令名,杨修若切在下风,亦讵亏淳德。无任荷戴之至,谨奉启以闻。
豫章得书,赉米五十石,并衣服钱帛。时晋邸文翰,多成其手。王入东宫,除太子斋帅,俄迁舍人。及元德太子薨,以疾归于家。后征授起居舍人。大业四年,从驾汾阳宫,次河阳镇。蓝田令王昙于蓝田山得一玉人,长三尺四寸,著大领衣,冠帻,奏之。诏问群臣,莫有识者,赜答曰:“谨按汉文已前,未有冠帻,即是文帝以来所制作也。臣见魏大司农卢元明撰《嵩高山庙记》云,有神人,以玉为形,像长数寸,或出或隐,出则令世延长。伏惟陛下应天顺民,定鼎嵩洛,岳神自见,臣敢称庆。”因再拜,百官毕贺,天子大悦,赐缣二百匹。从驾登太行山,诏问赜曰:“何处有羊肠坂?”赜对曰:“臣按《汉书·地理志》,上党壶关县有羊肠坂。”帝曰:“不是。”又答曰:“臣按皇甫士安撰《地书》云,太原北九十里有羊肠坂。”帝曰:“是也。”因谓牛弘曰:“崔祖浚所谓问一知二。”五年,受诏与诸儒撰《区宇图志》二百五十卷,奏之。帝不善之,更令虞世基、许善心衍为六百卷。以父忧去职,寻起令视事。辽东之役,授鹰扬长史,置辽东郡县名,皆赜之议也。奉诏作《东征记》。九年,除越王长史。于时山东盗贼蜂起,帝令抚慰高阳、襄国,归首者八百余人。十二年,从驾江都。宇文化及之弑帝也,引为著作郎,称疾不起。在路发疾,卒于彭城,时年六十九。
赜与洛阳元善、河东柳抃、太原王劭、吴兴姚察、琅邪诸葛颍、信都刘焯、河间刘炫相善,每因休假,清谈竟日。所著词赋碑志十余万言,撰《洽闻志》七卷,《八代四科志》三十卷,未及施行,江都倾覆,咸为煨烬。
○徐则
徐则,东海郯人也。幼沈静,寡嗜欲。受业于周弘正,善三玄,精于议论,声擅都邑,则叹曰:“名者实之宾,吾其为宾乎!”遂怀栖隐之操,杖策入缙云山。后学数百人,苦请教授,则谢而遣之。不娶妻,常服巾褐。陈太建时,应召来憩于至真观。期月,又辞入天台山,因绝谷养性,所资唯松水而已,虽隆冬洹寒,不服绵絮。太傅徐陵为之刊山立颂。初在缙云山,太极真人徐君降之曰:“汝年出八十,当为王者师,然后得道也。”晋王广镇扬州,知其名,手书召之曰:“夫道得众妙,法体自然,包涵二仪,混成万物,人能弘道,道不虚行。先生履德养空,宗玄齐物,深明义味,晓达法门。悦性冲玄,怡神虚白,餐松饵术,栖息烟霞。望赤城而待风云,游玉堂而驾龙凤,虽复藏名台岳,犹且腾实江淮,藉甚嘉猷,有劳寤寐。钦承素道,久积虚襟,侧席幽人,梦想岩穴。霜风已冷,海气将寒,偃息茂林,道体休悆。昔商山四皓,轻举汉庭,淮南八公,来仪籓邸。古今虽异,山谷不殊,市朝之隐,前贤已说,导凡述圣,非先生而谁!故遣使人,往彼延请,想无劳束带,贲然来思,不待蒲轮,去彼空谷。希能屈己,伫望披云。”则谓门人曰:“吾今年八十一,王来召我,徐君之旨,信而有徵。”于是遂诣扬州。晋王将请受道法,则辞以时日不便。其后夕中,命侍者取香火,如平常朝礼之仪。至于五更而死,支体柔弱如生,停留数旬,颜色无变。晋王下书曰:“天台真隐东海徐先生,虚确居宗,冲玄成德,齐物处外,检行安身。草褐蒲衣,餐松饵术,栖隐灵岳,五十余年。卓矣仙才,飘然胜气,千寻万顷,莫测其涯。寡人钦承道风,久餐德素,频遣使乎,远此延屈,冀得虔受上法,式建良缘。至此甫尔,未淹旬日,厌尘羽化,反真灵府。身体柔软,颜色不变,经方所谓尸解地仙者哉!诚复师礼未申,而心许有在,虽忘怛化,犹怆于怀,丧事所资,随须供给。霓裳羽盖,既且腾云,空椁余衣,讵藉坟垄!但杖为犹存,示同俗法,宜遣使人,送还天台定葬。”是时自江都至于天台,在道多见则徒步,云得放还。至其旧居,取经书道法,分遗弟子,仍令净扫一房,曰:“若有客至,宜延之于此。”然后跨石梁而去,不知所之。须臾,尸柩至,方知其灵化。时年八十二。晋王闻而益异之,赗物千段,遣画工图其状貌,令柳抃为之赞曰:“可道非道,常道无名。上德不德,至德无盈。玄风扇矣,而有先生。夙炼金液,怡神玉清。石髓方软,云丹欲成。言追葛稚,将侣茅嬴。我王遥属,爰感灵诚。柱下暂启,河上沉精。留符告信,化杖飞声。永思灵迹,曷用摅情?时披素绘,如临赤城。”
时有建安宋玉泉、会稽孔道茂、丹阳王远知等,亦行辟谷,以松水自给,皆为炀帝所重。
○张文诩
张文诩,河东人也。父琚,开皇中为洹水令,以清正闻。有书数千卷,教训子侄,皆以明经自达。文诩博览文籍,特精《三礼》,其《周易》、《诗》、《书》及《春秋三传》,并皆通习。每好郑玄注解,以为通博,其诸儒异说,亦皆详究焉。高祖引致天下名儒硕学之士,其房晖远、张仲让、孔笼之徒,并延之于博士之位。文诩时游太学,晖远等莫不推伏之,学内翕然,咸共宗仰。其门生多诣文诩,请质凝滞,文诩辄博引证据,辨说无穷,唯其所择。治书侍御史皇甫诞一时朝彦,恆执弟子之礼。适至南台,遽饰所乘马,就学邀屈。文诩每牵马步进,意在不因人以自致也。右仆射苏威闻其名而召之,与语,大悦,劝令从官。文诩意不在仕,固辞焉。仁寿末,学废,文诩策杖而归,灌园为业。州郡频举,皆不应命。事母以孝闻。每以德化人,乡党颇移风俗。尝有人夜中窃刈其麦者,见而避之,盗因感悟,弃麦而谢。文诩慰谕之,自誓不言,固令持去。经数年,盗者向乡人说之,始为远近所悉。邻家筑墙,心有不直,文诩因毁旧堵以应之。文诩尝有腰疾,会医者自言善禁,文诩令禁之,遂为刃所伤,至于顿伏床枕。医者叩头请罪,文诩遽遣之,因为其隐,谓妻子曰:“吾昨风眩,落坑所致。”其掩人之短,皆此类也。州县以其贫素,将加振恤,辄辞不受。每闲居无事,从容长叹曰:“老冉冉而将至,恐修名之不立!”以如意击几,皆有处所,时人方之闵子骞原宪焉。终于家,年四十。乡人为立碑颂,号曰张先生。
史臣曰:古之所谓隐逸者,非伏其身而不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智而不发也。盖以恬淡为心,不曒不昧,安时处顺,与物无私者也。士谦等忘怀缨冕,毕志丘园,隐不违亲,贞不绝俗,不教而劝,虚往实归,爱之如父母,怀之如亲戚,非有自然之纯德,其孰能至于斯乎?然士谦闻誉不喜,文诩见伤无愠,徐则志在沉冥,不可亲疏,莫能贵贱,皆抱朴之士矣。崔廓感于屈辱,遂以肥遁见称,祖浚文籍之美,足以克隆先构,父子虽动静殊方,其于成名一也,美哉!
*********列传第四十三
○艺术
夫阴阳所以正时日,顺气序者也;卜筮所以决嫌疑,定犹豫者也;医巫所以御妖邪,养性命者也;音律所以和人神,节哀乐者也;相术所以辩贵贱,明分理者也;技巧所以利器用,济艰难者也。此皆圣人无心,因民设教,救恤灾患,禁止淫邪。自三五哲王,其所由来久矣。然昔之言阴阳者,则有箕子、裨灶、梓慎、子韦;晓音律者,则师旷、师挚、伯牙、杜夔;叙卜筮,则史扁、史苏、严君平、司马季主;论相术,则内史叔服、姑布子卿、唐举、许负;语医,则文挚、扁鹊、季咸、华佗;其巧思,则奚仲、墨翟、张平子、马德衡。凡此诸君者,仰观俯察,探赜索隐,咸诣幽微,思侔造化,通灵入妙,殊才绝技。或弘道以济时,或隐身以利物,深不可测,固无得而称焉。近古涉乎斯术者,鲜有存夫贞一,多肆其淫僻,厚诬天道。或变乱阴阳,曲成君欲,或假托神怪,荧惑民心。遂令时俗妖讹,不获返其真性,身罹灾毒,莫得寿终而死。艺成而下,意在兹乎?历观经史百家之言,无不存夫艺术,或叙其玄妙,或记其迂诞,非徒用广异闻,将以明乎劝戒。是以后来作者,或相祖述,故今亦采其尤著者,列为《艺术篇》云。
庾季才子质 卢太翼 耿询
庾季才,字叔奕,新野人也。八世祖滔,随晋元帝过江,官至散骑常侍,封遂昌侯,因家于南郡江陵县。祖诜,梁处士,与宗人易齐名。父曼倩,光禄卿。季才幼颖悟,八岁诵《尚书》,十二通《周易》,好占玄象。居丧以孝闻。梁庐陵王绩辟荆州主簿,湘东王绎重其术艺,引授外兵参军。西台建,累迁中书郎,领太史,封宜昌县伯。季才固辞太史,元帝曰:“汉司马迁历世尸掌,魏高堂隆犹领此职,不无前例,卿何惮焉。”帝亦颇明星历,因共仰观,从容谓季才曰:“朕犹虑祸起萧墙,何方可息?”季才曰:“顷天象告变,秦将入郢,陛下宜留重臣,作镇荆陕,整旆还都,以避其患。假令羯寇侵蹙,止失荆湘,在于社稷,可得无虑。必久停留,恐非天意也。”帝初然之,后与吏部尚书宗懔等议,乃止。俄而江陵陷灭,竟如其言。
周太祖一见季才,深加优礼,令参掌太史。每有征讨,恆预侍从。赐宅一区,水田十顷,并奴婢牛羊什物等,谓季才曰:“卿是南人,未安北土,故有此赐者,欲绝卿南望之心。宜尽诚事我,当以富贵相答。”初,郢都之陷也,衣冠士人多没为贱。季才散所赐物,购求亲故。文帝问:“何能若此?”季才曰:“仆闻魏克襄阳,先昭异度,晋平建业,喜得士衡。伐国求贤,古之道也。今郢都覆败,君信有罪,晋绅何咎,皆为贱隶!鄙人羁旅,不敢献言,诚切哀之,故赎购耳。”太祖乃悟曰:“吾之过也。微君遂失天下之望!”因出令免梁俘为奴婢者数千口。
武成二年,与王褒、庾信同补麟趾学士。累迁稍伯大夫、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其后大冢宰宇文护执政,谓季才曰:“比日天道,有何徵祥?”季才对曰:“荷恩深厚,若不尽言,便同木石。顷上台有变,不利宰辅,公宜归政天子,请老私门。此则自享期颐,而受旦、奭之美,子孙籓屏,终保维城之固。不然者,非复所知。”护沈吟久之,谓季才曰:“吾本意如此,但辞未获免耳。公既王官,可依朝例,无烦别参寡人也。”自是渐疏,不复别见。及护灭之后,阅其书记,武帝亲自临检,有假托符命,妄造异端者,皆致诛戮。唯得季才书两纸,盛言纬候灾祥,宜反政归权。帝谓少宗伯斛斯徵曰:“庾季才至诚谨悫,甚得人臣之礼。”因赐粟三百石,帛二百段。迁太史中大夫,诏撰《灵台秘苑》,加上仪同,封临颍伯,邑六百户。宣帝嗣位,加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增邑三百户。
及高祖为丞相,尝夜召季才而问曰:“吾以庸虚,受兹顾命,天时人事,卿以为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难可意察,切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季才纵言不可,公岂复得为箕、颍之事乎?”高祖默然久之,因举首曰:“吾今譬犹骑兽,诚不得下矣。”因赐杂彩五十匹,绢二百段,曰:“愧公此意,宜善为思之。”大定元年正月,季才言曰:“今月戊戌平旦,青气如楼阙,见于国城之上,俄而变紫,逆风西行。《气经》云:‘天不能无云而雨,皇王不能无气而立。’今王气已见,须即应之。二月日出卯入酉,居天之正位,谓之二八之门。日者,人君之象,人君正位,宜用二月。其月十三日甲子,甲为六甲之始,子为十二辰之初,甲数九,子数又九,九为天数。其日即是惊蛰,阳气壮发之时。昔周武王以二月甲子定天下,享年八百,汉高帝以二月甲午即帝位,享年四百,故知甲子、甲午为得天数。今二月甲子,宜应天受命。”上从之。
开皇元年,授通直散骑常侍。高祖将迁都,夜与高颎、苏威二人定议,季才旦而奏曰:“臣仰观玄象,俯察图记,龟兆允袭,必有迁都。且尧都平阳,舜都冀土,是知帝王居止,世代不同。且汉营此城,经今将八百岁,水皆咸卤,不甚宜人。愿陛下协天人之心,为迁徙之计。”高祖愕然,谓颎等曰:“是何神也!”遂发诏施行,购绢三百段,马两匹,进爵为公。谓季才曰:“朕自今已后,信有天道矣。”于是令季才与其子质撰《垂象》、《地形》等志。上谓季才曰:“天地秘奥,推测多途,执见不同,或致差舛。朕不欲外人干预此事,故使公父子共为之也。”及书成奏之,赐米千石,绢六百段。九年,出为均州刺史。策书始降,将就籓,时议以季才术艺精通,有诏还委旧任。季才以年老,频表去职,每降优旨不许。会张胄玄历行,及袁充言日影长。上以问季才,季才因言充谬。上大怒,由是免职,给半禄归第。所有祥异,常使人就家访焉。仁寿三年卒,时年八十八。
季才局量宽弘,术业优博,笃于信义,志好宾游。常吉日良辰,与琅琊王褒、彭城刘、河东裴政及宗人信等,为文酒之会。次有刘臻、明克让、柳抃之徒,虽为后进,亦申游款。撰《灵台秘苑》一百二十卷,《垂象志》一百四十二卷,《地形志》八十七卷,并行于世。
瘐质,字行修,少而明敏,早有志尚。八岁诵梁世祖《玄览》、《言志》等十赋,拜童子郎。仕周齐炀王记室。开皇元年,除奉朝请,历鄢陵令,迁陇州司马。大业初,授太史令。操履贞悫,立言忠鲠,每有灾异,必指事面陈。而炀帝性多忌刻,齐王暕亦被猜嫌。质子俭时为齐王属,帝谓质曰:“汝不能一心事我,乃使兒事齐王,何向背如此邪?”质曰:“臣事陛下,子事齐王,实是一心,不敢有二。”帝怒不解,由是出为合水令。八年,帝亲伐辽东,征诣行在所。至临渝谒见,帝谓质曰:“朕承先旨,亲事高丽,度其土地人民,才当我一郡,卿以为克不?”质对曰:“以臣管窥,伐之可克,切有愚见,不愿陛下亲行。”帝作色曰:“朕今总兵至此,岂可未见贼而自退也?”质又曰:“陛下若行,虑损军威。臣犹愿安驾住此,命骁将勇士指授规模,倍道兼行,出其不意。事宜在速,缓必无功。”帝不悦曰:“汝既难行,可住此也。”及师还,授太史令。九年,复征高丽,又问质曰:“今段复何如?”对曰:“臣实愚迷,犹执前见。陛下若亲动万乘,糜费实多。”帝怒曰:“我自行尚不能克,直遣人去,岂有成功也!”帝遂行。既而礼部尚书杨玄感据黎阳反,兵部侍郎斛斯政奔高丽,帝大惧,遽而西还,谓质曰:“卿前不许我行,当为此耳。今者玄感其成事乎?”质曰:“玄感地势虽隆,德望非素,因百姓之劳苦,冀侥幸而成功。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动。”帝曰:“荧惑入斗如何?”对曰:“斗,楚之分,玄感之所封也。今火色衰谢,终必无成。”十年,帝自西京将往东都,质谏曰:“比岁伐辽,民实劳敝,陛下宜镇抚关内,使百姓毕力归农。三五年间,令四海少得丰实,然后巡省,于事为宜。陛下思之。”帝不悦,质辞疾不从。帝闻之,怒,遣使驰传,锁质诣行在所。至东都,诏令下狱,竟死狱中。
子俭,亦传父业,兼有学识。仕历襄武令、元德太子学士、齐王属。义宁初,为太史令,时有卢太翼、耿询,并以星历知名。
卢太翼,字协昭,河间人也,本姓章仇氏。七岁诣学,日诵数千言,州里号曰神童。及长,闲居味道,不求荣利。博综群书,爰及佛道,皆得其精微。尤善占候算历之术。隐于白鹿山,数年徙居林虑山茱萸涧。请业者自远而至,初无所拒,后惮其烦,逃于五台山。地多药物,与弟子数人庐于岩下,萧然绝世,以为神仙可致。皇太子勇闻而召之,太翼知太子必不为嗣,谓所亲曰:“吾拘逼而来,不知所税驾也!”及太子废,坐法当死,高祖惜其才而不害,配为官奴。久之,乃释。其后目盲,以手摸书而知其字。仁寿末,高祖将避暑仁寿宫,太翼固谏不纳,至于再三。太翼曰:“臣愚岂敢饰词,但恐是行銮舆不反。”高祖大怒,系之长安狱,期还而斩之。高祖至宫寝疾,临崩,谓皇太子曰:“章仇翼,非常人也,前后言事,未尝不中。吾来日道当不反,今果至此,尔宜释之。”及炀帝即位,汉王谅反,帝以问之。答曰:“上稽玄象,下参人事,何所能为?”未几,谅果败。帝常从容言及天下氏族,谓太翼曰:“卿姓章仇,四岳之胄,与卢同源。”于是赐姓为卢氏。大业九年,从驾至辽东,太翼言于帝曰:“黎阳有兵气。”后数日而玄感反书闻,帝甚异之,数加赏赐。太翼所言天文之事,不可称数,关诸秘密,世莫得闻。后数载,卒于洛阳。
耿询,字敦信,丹阳人也。滑稽辩给,伎巧绝人。陈后主之世,以客从东衡州刺史王勇于岭南。勇卒,询不归,遂与诸越相结,皆得其欢心。会郡俚反叛,推询为主。柱国王世积讨擒之,罪当诛。自言有巧思,世积释之,以为家奴。久之,见其故人高智宝以玄象直太史,询从之受天文算术。询创意造浑天仪,不假人力,以水转之,施于暗室中,使智宝外候天时,合如符契。世积知而奏之,高祖配询为官奴,给使太史局。后赐蜀王秀,从往益州,秀甚信之。及秀废,复当诛,何稠言于高祖曰:“耿询之巧,思若有神,臣诚为朝廷惜之。”上于是特原其罪。询作马上刻漏,世称其妙。炀帝即位,进欹器,帝善之,放为良民。岁余,授右尚方署监事。七年,车驾东征,询上书曰:“辽东不可讨,师必无功。”帝大怒,命左右斩之,何稠苦谏得免。及平壤之败,帝以询言为中,以询守太史丞。宇文化及弑逆之后,从至黎阳,谓其妻曰:“近观人事,远察天文,宇文必败,李氏当王,吾知所归矣。”询欲去之,为化及所杀。著《鸟情占》一卷,行于世。
○韦鼎
韦鼎,字超盛,京兆杜陵人也。高祖玄,隐于商山,因而归宋。祖睿,梁开府仪同三司。父正,黄门侍郎。鼎少通脱,博涉经史,明阴阳逆刺,尤善相术。仕梁,起家湘东王法曹参军。遭父忧,水浆不入口者五日,哀毁过礼,殆将灭性。服阕,为邵陵王主簿。侯景之乱,鼎兄昂卒于京城,鼎负尸出,寄于中兴寺。求棺无所得,鼎哀愤恸哭,忽见江中有物,流至鼎所,鼎切异之。往见,乃新棺也,因以充殓。元帝闻之,以为精诚所感。侯景平,司徒王僧辩以为户曹属,历太尉掾、大司马从事、中书侍郎。
陈武帝在南徐州,鼎望气知其当王,遂寄孥焉。因谓陈武帝曰:“明年有大臣诛死,后四岁,梁其代终,天之历数当归舜后。昔周灭殷氏,封妫满于宛丘,其裔子孙因为陈氏。仆观明公天纵神武,继绝统者,无乃是乎!”武帝阴有图僧辩意,闻其言,大喜,因而定策。及受禅,拜黄门侍郎,俄迁司农卿、司徒右长史、贞威将军,领安右晋安王长史、行府国事,转廷尉卿。太建中,为聘周主使,加散骑常侍。寻为秘书监、宣远将军,转临海王长史,行吴兴郡事。入为太府卿。至德初,鼎尽质货田宅,寓居僧寺。友人大匠卿毛彪问其故,答曰:“江东王气尽于此矣。吾与尔当葬长安。期运将及,故破产耳。”
初,鼎之聘周也,尝与高祖相遇,鼎谓高祖曰:“观公容貌,故非常人,而神监深远,亦非群贤所逮也。不久必大贵,贵则天下一家,岁一周天,老夫当委质。公相不可言,愿深自爱。”及陈平,上驰召之,授上仪同三司,待遇甚厚。上每与公王宴赏,鼎恆预焉。高祖尝从容谓之曰:“韦世康与公相去远近?”鼎对曰:“臣宗族分派,南北孤绝,自生以来,未尝访问。”帝曰:“公百世卿族,何得尔也。”乃命官给酒肴,遣世康与鼎还杜陵,乐饮十余日。鼎乃考校昭穆,自楚太傅孟以下二十余世,作《韦氏谱》七卷。时兰陵公主寡,上为之求夫,选亲卫柳述及萧瑒等以示于鼎。鼎曰:“瑒当封侯,而无贵妻之相,述亦通显,而守位不终。”上曰:“位由我耳。”遂以主降述。上又问鼎:“诸兒谁得嗣?”答曰:“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即当与之,非臣敢预知也。”上笑曰:“不肯显言乎?”
开皇十二年,除光州刺史,以仁义教导,务弘清静。州中有土豪,外修边幅,而内行不轨,常为劫盗。鼎于都会时谓之曰:“卿是好人,那忽作贼?”因条其徒党谋议逗留,其人惊惧,即自首伏。又有人客游,通主家之妾,及其还去,妾盗珍物,于夜亡,寻于草中为人所杀。主家知客与妾通,因告客杀之。县司鞫问,具得奸状,因断客死。狱成,上于鼎,鼎览之曰:“此客实奸,而杀非也。乃某寺僧詃妾盗物,令奴杀之,赃在某处。”即放此客,遣掩僧,并获赃物。自是部内肃然不言,咸称其有神,道无拾遗。寻追入京,以年老多病,累加优赐。顷之,卒,年七十九。
○来和
来和,字弘顺,京兆长安人也。少好相术,所言多验。大冢宰宇文护引之左右,由是出入公卿之门。初为夏官府下士,累迁少卜上士,购爵安定乡男。迁畿伯下大夫,进封洹水县男。高祖微时,来诣和相,和待人去,谓高祖曰:“公当王有四海。”及为丞相,拜仪同,既受禅,进爵为子。开皇末,和上表自陈曰:
臣早奉龙颜,自周代天和三年已来,数蒙陛下顾问,当时具言至尊膺图受命,光宅区宇。此乃天授,非由人事所及。臣无劳效,坐致五品,二十余年。臣是何人,敢不惭惧!愚臣不任区区之至,谨录陛下龙潜之时,臣有所言一得,书之秘府,死无所恨。昔陛下在周,尝与永富公窦荣定语臣曰:“我闻有行声,即识其人。”臣当时即言公眼如曙星,无所不照,当王有天下,愿忍诛杀。建德四年五月,周武帝在云阳宫,谓臣曰:“诸公皆汝所识,隋公相禄何如?”臣报武帝曰:“隋公止是守节人,可镇一方。若为将领,陈无不破。”臣即于宫东南奏闻。陛下谓臣,此语不忘。明年,乌丸轨言于武帝曰:“隋公非人臣。”帝寻以问臣,臣知帝有疑,臣诡报曰:“是节臣,更无异相。”于时王谊、梁彦光等知臣此语。大象二年五月,至尊从永巷东门入,臣在永巷门东,北面立,陛下问臣曰:“我无灾障不?”臣奏陛下曰:“公骨法气色相应,天命已有付属。”未几,遂总百揆。
上览之大悦,进位开府,购物五百段,米三百石,地十顷。
和同郡韩则,尝诣和相,和谓之曰:“后四五当得大官。”人初不知所谓。则至开皇十五年五月而终,人问其故,和曰:“十五年为三五,加以五月为四五。大官,椁也。”和言多此类。著《相经》四十卷。
道士张宾、焦子顺、雁门人董子华,此三人,当高祖龙潜时,并私谓高祖曰:“公当为天子,善自爱。”及践阼,以宾为华州刺史,子顺为开府,子华为上仪同。
萧吉杨伯丑 临孝恭 刘祐
萧吉,字文休,梁武帝兄长沙宣武王懿之孙也。博学多通,尤精阴阳算术。江陵陷,遂归于周,为仪同。宣帝时,吉以朝政日乱,上书切谏。帝不纳。及隋受禅,进上仪同,以本官太常考定古今阴阳书。吉性孤峭,不与公卿相沉浮,又与杨素不协,由是摈落于世,郁郁不得志。见上好徵祥之说,欲干没自进,遂矫其迹为悦媚焉。开皇十四年上书曰:“今年岁在甲寅,十一月朔旦,以辛酉为冬至。来年乙卯,正月朔旦,以庚申为元日,冬至之日,即在朔旦。《乐汁图徵》云:‘天元十一月朔旦冬至,圣王受享祚。’今圣主在位,居天元之首,而朔旦冬至,此庆一也。辛酉之日,即是至尊本命,辛德在丙,此十一月建丙子。酉德在寅,正月建寅为本命,与月德合,而居元朔之首,此庆二也。庚申之日,即是行年,乙德在庚,卯德在申,来年乙卯,是行年与岁合德,而在元旦之朝,此庆三也。《阴阳书》云:‘年命与岁月合德者,必有福庆。’《洪范传》云:‘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主王者。’经书并谓三长应之者,延年福吉。况乃甲寅部首,十一月阳之始,朔旦冬至,是圣王上元。正月是正阳之月,岁之首,月之先。朔旦是岁之元,月之朝,日之先,嘉辰之会。而本命为九元之先,行年为三长之首,并与岁月合德。所以《灵宝经》云:‘角音龙精,其祚日强。’来岁年命纳音俱角,历之与经,如合符契。又甲寅、乙卯,天地合也,甲寅之年,以辛酉冬至,来年乙卯,以甲子夏至。冬至阳始,郊天之日,即是至尊本命,此庆四也。夏至阴始,祀地之辰,即是皇后本命,此庆五也。至尊德并乾之覆育,皇后仁同地之载养,所以二仪元气,并会本辰。”上览之大悦,赐物五百段。
房陵王时为太子,言东宫多鬼巉,鼠妖数见。上令吉诣东宫,禳邪气。于宣慈殿设神坐,有回风从艮地鬼门来,扫太子坐。吉以桃汤苇火驱逐之,风出宫门而止。又谢土,于未地设坛,为四门,置五帝坐。于时至寒,有楎蟆从西南来,入人门,升赤帝坐,还从人门而出。行数步,忽然不见。上大异之,赏赐优洽。又上言太子当不安位,时上阴欲废立,得其言是之。由此每被顾问。
及献皇后崩,上令吉卜择葬所,吉历筮山原,至一处,云“卜年二千,卜世二百”,具图而奏之。上曰:“吉凶由人,不在于地。高纬父葬,岂不卜乎?国寻灭亡。正如我家墓田,若云不吉,朕不当为天子;若云不凶,我弟不当战没。”然竟从吉言。吉表曰:“去月十六日,皇后山陵西北,鸡未鸣前,有黑云方圆五六百步,从地属天。东南又有旌旗车马帐幕,布满七八里,并有人往来检校,部伍甚整,日出乃灭,同见者十余人。谨案《葬书》云:‘气王与姓相生,大吉。’今黑气当冬王,与姓相生,是大吉利,子孙无疆之候也。”上大悦。其后上将亲临发殡,吉复奏上曰:“至尊本命辛酉,今岁斗魁及天冈,临卯酉,谨按《阴阳书》,不得临丧。”上不纳。退而告族人萧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谢余云:‘公前称我当为太子,竟有其验,终不忘也。今卜山陵,务令我早立。我立之后,当以富贵相报。’吾记之曰:‘后四载,太子御天下。’今山陵气应,上又临丧,兆益见矣。且太子得政,隋其亡乎!当有真人出治之矣。吾前绐云卜年二千者,是三十字也;卜世二百者,取三十二运也。吾言信矣,汝其志之。”
及炀帝嗣位,拜太府少卿,加位开府。尝行经华阴,见杨素冢上有白气属天,密言于帝。帝问其故,吉曰:“其候素家当有兵祸,灭门之象。改葬者,庶可免乎!’帝后从容谓杨玄感曰:“公家宜早改葬。”玄感亦微知其故,以为吉祥,托以辽东未灭,不遑私门之事。未几而玄感以反族灭,帝弥信之。后岁余,卒官。著《金海》三十卷,《相经要录》一卷,《宅经》八卷,《葬经》六卷,《乐谱》二十卷及《帝王养生方》二卷,《相手版要决》一卷,《太一立成》一卷,并行于世。
时有杨伯丑,临孝恭、刘祐,俱以阴阳术数知名。
杨伯丑,冯翊武乡人也。好读《易》,隐于华山。开皇初,被徵入朝,见公卿不为礼,无贵贱皆汝之。人不能测也。高祖召与语,竟无所答。上赐之衣服,至朝堂,舍之而去。于是被发阳狂,游行市里,形体垢秽,未尝栉沐。尝有张永乐者,卖卜京师,伯丑每从之游。永乐为卦有不能决者,伯丑辄为分析爻象,寻幽入微。永乐嗟服,自以为非所及也。伯丑亦开肆卖卜。有人尝失子,就伯丑筮者。卦成,伯丑曰:“汝子在怀远坊南门道东北壁上,有青裙女子抱之,可往取也。”如言果得。或者有金数两,夫妻共藏之,于后失金,其夫意妻有异志,将逐之。其妻称冤,以诣伯丑,为筮之曰:“金在矣。”悉呼其家人,指一人曰:“可取金来!”其人赧然,应声而取之。道士韦知常诣伯丑问吉凶,伯丑曰:“汝勿东北行,必不得已,当早还。不然者,杨素斩汝头。”未几,上令知常事汉王谅。俄而上崩,谅举兵反,知常逃归京师。知常先与杨素有隙,及素平并州,先访知常,将斩之,赖此获免。又人有失马,来诣伯丑卜者。时伯丑为皇太子所召,在途遇之,立为作卦,卦成,曰:“我不遑为卿占之,卿且向西市东壁门南第三店,为我买鱼作脍,当得马矣。”其人如此言,须臾,有一人牵所失马而至,遂擒之。崖州尝献径寸珠,其使者阴易之,上心疑焉,召伯丑令筮。伯丑曰:“有物出自水中,质圆而色光,是大珠也。今为人所隐。”具言隐者姓名容状。上如言簿责之,果得本珠。上奇之,赐帛二十匹。国子祭酒何妥尝诣之论《易》,闻妥之言,倏然而笑曰:“何用郑玄、王弼之言乎!”久之,微有辨答,所说辞义,皆异先儒之旨,而思理玄妙,故论者以为天然独得,非常人所及也。竟以寿终。
临孝恭,京兆人也。明天文算术,高祖甚亲遇之。每言灾祥之事,未尝不中,上因令考定阴阳。官至上仪同。著《欹器图》三卷,《地动铜仪经》一卷,《九宫五墓》一卷,《遁甲月令》十卷,《元辰经》十卷,《元辰厄》一百九卷,《百怪书》十八卷,《禄命书》二十卷,《九宫龟经》一百一十卷,《太一式经》三十卷,《孔子马头易卜书》一卷,并行于世。
刘祐,荥阳人也。开皇初,为大都督,封索卢县公。其所占候,合如符契,高祖甚亲之。初与张宾、刘晖、马显定历。后奉诏撰兵书十卷,名曰《金韬》,上善之。复著《阴策》二十卷,《观台飞候》六卷,《玄象要记》五卷,《律历术文》一卷,《婚姻志》三卷,《产乳志》二卷,《式经》四卷,《四时立成法》一卷,《安历志》十二卷,《归正易》十卷,并行于世。
○张胄玄
张胄玄,渤海蓚人也。博学多通,尤精术数。冀州刺史赵煚荐之,高祖征授云骑尉,直太史,参议律历事。时辈多出其下,由是太史令刘晖等甚忌之。然晖言多不中,胄玄所推步甚精密,上异之。令杨素与术数人立议六十一事,皆旧法久难通者,令晖与胄玄等辩析之。晖杜口一无所答,胄玄通者五十四焉。由是擢拜员外散骑侍郎,兼太史令,赐物千段,晖及党与八人皆斥逐之。改定新历,言前历差一日,内史通事颜敏楚上言曰:“汉时落下闳改《颛顼历》作《太初历》,云后当差一日。八百年当有圣者定之。计今相去七百一十年,术者举其成数,圣者之谓,其在今乎!”上大悦,渐见亲用。
胄玄所为历法,与古不同者有三事:
其一,宋祖冲之于岁周之末,创设差分,冬至渐移,不循旧轨。每四十六年,却差一度。至梁虞广刂历法,嫌冲之所差太多,因以一百八十六年冬至移一度。胄玄以此二术,年限悬隔,追检古注,所失极多,遂折中两家,以为度法。冬至所宿,岁别渐移,八十三年却行一度,则上合尧时日永星火,次符汉历宿起牛初。明其前后,并皆密当。
其二,周马显造《丙寅元历》,有阴阳转法,加减章分,进退蚀余,乃推定日,创开此数。当时术者,多不能晓。张宾因而用之,莫能考正。胄玄以为加时先后,逐气参差,就月为断,于理未可。乃因二十四气列其盈缩所出,实由日行迟则月逐日易及,令合朔加时早,日行速则月逐日少迟,令合朔加时晚。检前代加时早晚,以为损益之率。日行自秋分已后至春分,其势速,计一百八十二日而行一百八十度。自春分已后至秋分,日行迟,计一百八十二日而行一百七十六度。每气之下,即其率也。
其三,自古诸历,朔望值交,不问内外,入限便食。张宾立法,创有外限,应食不食,犹未能明。胄玄以日行黄道,岁一周天,月行月道,二十七日有余一周天。月道交络黄道,每行黄道内十三日有奇而出,又行黄道外十三日有奇而入,终而复始,月经黄道,谓之交,朔望去交前后各十五度已下,即为当食。若月行内道,则在黄道之北,食多有验。月行外道,在黄道之南也,虽遇正交,无由掩映,食多不验。遂因前法,别立定限,随交远近,逐气求差,损益食分,事皆明著。
其超古独异者有七事:
其一,古历五星行度皆守恆率,见伏盈缩,悉无格准。胄玄推之,各得其真率,合见之数,与古不同。其差多者,至加减三十许日。即如荧惑平见在雨水气,即均加二十九日,见在小雪气,则均减二十五日。虽减平见,以为定见。诸星各有盈缩之数,皆如此例,但差数不同。特其积候所知,时人不能原其意旨。
其二,辰星旧率,一终再见,凡诸古历,皆以为然,应见不见,人未能测。胄玄积候,知辰星一终之中,有时一见,及同类感召,相随而出。即如辰星平晨见在雨水气者,应见即不见,若平晨见在启蛰气者,去日十八度外,三十六度内,晨有木火土金一星者,亦相随见。
其三,古历步术,行有定限,自见已后,依率而推。进退之期,莫知多少。胄玄积候,知五星迟速留退真数皆与古法不同,多者至差八十余日,留回所在亦差八十余度。即如荧惑前疾初见在立冬初,则二百五十日行一百七十七度,定见在夏至初,则一百七十日行九十二度。追步天验,今古皆密。
其四,古历食分,依平即用,推验多少,实数罕符。胄玄积候,知月从木、火、土、金四星行有向背。月向四星即速,背之则迟,皆十五度外,乃循本率。遂于交分,限其多少。
其五,古历加时,朔望同术。胄玄积候,知日食所在,随方改变,傍正高下,每处不同。交有浅深,迟速亦异,约时立差,皆会天象。
其六,古历交分即为食数,去交十四度者食一分,去交十三度食二分,去交十度食三分。每近一度,食益一分,当交即食既。其应少反多,应多反少,自古诸历,未悉其原。胄玄积候,知当交之中,月掩日不能毕尽,其食反少,去交五六时,月在日内,掩日便尽,故食乃既。自此已后,更远者其食又少。交之前后在冬至皆尔。若近夏至,其率又差。所立食分,最为详密。
其七,古历二分,昼夜皆等。胄玄积候,知其有差,春秋二分,昼多夜漏半刻,皆由日行迟疾盈缩使其然也。
凡此胄玄独得于心,论者服其精密。大业中卒官。
○许智藏
许智藏,高阳人也。祖道幼,尝以母疾,遂览医方,因而究极,世号名医。诫其诸子曰:“为人子者,尝膳视药,不知方术,岂谓孝乎?”由是世相传授。仕梁,官至员外散骑侍郎。父景,武陵王谘议参军。智藏少以医术自达,仕陈为散骑侍郎。及陈灭,高祖以为员外散骑侍郎,使诣扬州。会秦孝王俊有疾,上驰召之。俊夜中梦其亡妃崔氏泣曰:“本来相迎,比闻许智藏将至,其人若到,当必相苦,为之奈何?”明夜,俊又梦崔氏曰:“妾得计矣,当入灵府中以避之。”及智藏至,为俊诊脉,曰:“疾已入心,郎当发巘,不可救也。”果如言,俊数日而薨。上奇其妙,赉物百段。炀帝即位,智藏时致仕于家,帝每有所苦,辄令中使就询访,或以蒐迎入殿,扶登御床。智藏为方奏之,用无不效。年八十,卒于家。
宗人许澄,亦以医术显。父奭,仕梁太常丞、中军长史。随柳仲礼入长安,与姚僧垣齐名,拜上仪同三司。澄有学识,传父业,尤尽其妙。历尚药典御、谏议大夫,封贺川县伯。父子俱以艺术名重于周、隋二代。史失事,故附见云。
万宝常王令言
万宝常,不知何许人也。父大通,从梁将王琳归于齐。后复谋还江南,事泄,伏诛。由是宝常被配为乐户,因而妙达钟律,遍工八音。造玉磬以献于齐。又尝与人方食,论及声调。时无乐器,宝常因取前食器及杂物,以箸扣之,品其高下,宫商毕备,谐于丝竹,大为时人所赏。然历周洎隋,俱不得调。开皇初,沛国公郑译等定乐,初为黄钟调。宝常虽为伶人,译等每召与议,然言多不用。后译乐成奏之,上召宝常,问其可不,宝常曰:“此亡国之音,岂陛下之所宜闻!”上不悦。宝常因极言乐声哀怨淫放,非雅正之音,请以水尺为律,以调乐器。上从之。宝常奉诏,遂造诸乐器,其声率下郑译调二律。并撰《乐谱》六十四卷,具论八音旋相为宫之法,改弦移柱之变。为八十四调,一百四十四律,变化终于一千八百声。时人以《周礼》有旋宫之义,自汉、魏已来,知音者皆不能通,见宝常特创其事,皆哂之。至是,试令为之,应手成曲,无所凝滞,见者莫不嗟异。于是损益乐器,不可胜纪,其声雅淡,不为时人所好,太常善声者多排毁之。又太子洗马苏夔以钟律自命,尤忌宝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乐者,皆附之而短宝常。数诣公卿怨望,苏威因诘宝常,所为何所传受。有一沙门谓宝常曰:“上雅好符瑞,有言徵祥者,上皆悦之。先生当言就胡僧受学,云是佛家菩萨所传音律,则上必悦。先生所为,可以行矣。”宝常然之,遂如其言以答威。威怒曰:“胡僧所传,乃是四夷之乐,非中国所宜行也。”其事竟寝。宝常尝听太常所奏乐,泫然而泣。人问其故,宝常曰:“乐声淫厉而哀,天下不久相杀将尽。”时四海全盛,闻其言者皆谓为不然。大业之末,其言卒验。
宝常贫无子,其妻因其卧疾,遂窃其资物而逃。宝常饥馁,无人赡遗,竟饿而死。将死也,取其所著书而焚之,曰:“何用此为?”见者于火中探得数卷,见行于世,时论哀之。
开皇之世,有郑译、何妥、卢贲、苏夔、萧吉,并讨论坟籍,撰著乐书,皆为当世所用。至于天然识乐,不及宝常远矣。安马驹、曹妙达、王长通、郭令乐等,能造曲,为一时之妙,又习郑声,而宝常所为,皆归于雅。此辈虽公议不附宝常,然皆心服,谓以为神。
时有乐人王令言,亦妙达音律。大业末,炀帝将幸江都,令言之子尝从,于户外弹胡琵琶,作翻调《安公子曲》。令言时卧室中,闻之大惊,蹶然而起曰:“变,变!”急呼其子曰:“此曲兴自早晚?”其子对曰:“顷来有之。”令言遂歔欷流涕,谓其子曰:“汝慎无从行,帝必不返。”子问其故,令言曰:“此曲宫声往而不反,宫者君也,吾所以知之。”帝竟被杀于江都。
史臣曰:阴阳卜祝之事,圣人之教在焉,虽不可以专行,亦不可得而废也。人能弘道,则博利时俗,行非其义,则咎悔及身,故昔之君子所以戒乎妄作。今韦、来之骨法气色,庾、张之推步盈虚,虽落下、高堂、许负、硃建,不能尚也。伯丑龟策,近知鬼神之情,耿询浑仪,不差辰象之度,宝常声律,动应宫商之和,虽不足远拟古人,皆一时之妙也。许氏之运针石,世载可称,萧吉之言阴阳,近于诬诞矣。
*********列传第四十四
○外戚
历观前代外戚之家,乘母后之权以取高位厚秩者多矣,然而鲜有克终之美,必罹颠覆之患,何哉?皆由乎无德而尊,不知纪极,忽于满盈之戒,罔念高危之咎,故鬼瞰其室,忧必及之。夫其诚著艰难,功宣社稷,不以谦冲自牧,未免颠蹶之祸,而况道不足以济时,仁不足以利物,自矜于己,以富贵骄人者乎?此吕、霍、上官、阎、梁、窦、邓所以继踵而亡灭者也。昔文皇潜跃之际,献后便相推毂,炀帝大横方兆,萧妃密勿经纶,是以恩礼绸缪,始终不易。然内外亲戚,莫预朝权,昆弟在位,亦无殊宠。至于居擅玉堂,家称金穴,晖光戚里,重灼四方,将三司以比仪,命五侯而同拜者,终始一代,寂无闻焉。考之前王,可谓矫其弊矣。故虽时经扰攘,无有陷于不义,市朝迁贸,而皆得以保全。比夫凭藉宠私,阶缘恩泽,乘其非据,旋就颠陨者,岂可同日而言哉!此所谓爱之以礼,能改覆车。辄叙其事,为《外戚传》云。
○高祖外家吕氏
高祖外家吕氏,其族盖微,平齐之后,求访不知所在。至开皇初,济南郡上言,有男子吕永吉,自称有姑字苦桃,为杨忠妻。勘验知是舅子,始追赠外祖双周为上柱国、太尉、八州诸军事、青州刺史,封齐郡公,谥曰敬,外祖母姚氏为齐敬公夫人。诏并改葬,于齐州立庙,置守冢十家。以永吉袭爵,留在京师。大业中,授上党郡太守,性识庸劣,职务不理。后去官,不知所终。
永吉从父道贵,性尤顽騃,言词鄙陋。初自乡里征入长安,上见之悲泣。道贵略无戚容,但连呼高祖名,云:“种末定不可偷,大似苦桃姊。”是后数犯忌讳,动致违忤,上甚耽之。乃命高颎厚加供给,不许接对朝士。拜上仪同三司,出为济南太守,令即之任,断其入朝。道贵还至本郡,高自崇重,每与人言,自称皇舅。数将仪卫出入闾里,从故人游宴,官民咸苦之。后郡废,终于家,子孙无闻焉。
独孤罗弟陀
独孤罗,字罗仁,云中人也。父信,初仕魏为荆州刺史。武帝之入关也,信弃父母妻子西归长安,历职显贵,罗由是遂为高氏所囚。信后仕周为大司马。及信为宇文护所诛,罗始见释,寓居中山,孤贫无以自给。齐将独孤永业以宗族之故,见而哀之,为买田宅,遗以资畜。初,信入关之后,复娶二妻,郭氏生子六人,善、穆、藏、顺、陀、整,崔氏生献皇后。及齐亡,高祖为定州总管,献皇后遣人寻罗,得之,相见悲不自胜,侍御者皆泣。于是厚遗车马财物。未几,周武帝以罗功臣子,久沦异域,征拜楚安郡太守。以疾去官,归于京师。诸弟见罗少长贫贱,每轻侮之,不以兄礼事也。然性长者,亦不与诸弟校竞长短,后由是重之。及高祖为丞相,拜仪同,常置左右。既受禅,下诏追赠罗父信官爵曰:“褒德累行,往代通规,追远慎终,前王盛典。故柱国信,风宇高旷,独秀生民,睿哲居宗,清猷映世。宏谋长策,道著于弼谐,纬义经仁,事深于拯济。方当宣风廊庙,亮采台阶,而运属艰危,功高弗赏,眷言令范,事切于心。今景运初开,椒闱肃建,载怀涂山之义,无忘褒、纪之典。可赠太师、上柱国、冀定等十州刺史、赵国公,邑万户。”其诸弟以罗母没齐,先无夫人之号,不当承袭。上以问后,后曰:“罗诚嫡长,不可诬也。”于是袭爵赵国公。以其弟善为河内郡公,穆为金泉县公,藏为武平县公,陀为武喜县公,整为千牛备身。擢拜罗为左领左右将军,寻迁左卫将军,前后赏赐不可胜计。久而出为凉州总管,进位上柱国。仁寿中,征拜左武卫大将军。炀帝嗣位,改封蜀国公。未几,卒官,谥曰恭。
子纂嗣,仕至河阳郡尉。纂弟武都,大业末,亦为河阳郡尉。庶长子开远,宇文化及之弑逆也,裴虔通率贼入成象殿,宿卫兵士皆从逆,开远时为千牛,与独孤盛力战于閤下,为贼所执,贼义而舍之。善后官至柱国。卒,子览嗣,仕至左候卫将军,大业末卒。
独孤陀,字黎邪。仕周胥附上士,坐父徙蜀郡十余年。宇文护被诛,始归长安。高祖受禅,拜上开府、右领左右将军。久之,出为郢州刺史,进位上大将军,累转延州刺史。好左道。其妻母先事猫鬼,因转入其家。上微闻而不之信也。会献皇后及杨素妻郑氏俱有疾,召医者视之,皆曰:“此猫鬼疾也。”上以陀后之异母弟,陀妻杨素之异母妹,由是意陀所为,阴令其兄穆以情喻之。上又避左右讽陀,陀言无有。上不悦,左转迁州刺史。出怨言。上令左仆射高颎、纳言苏威、大理正皇甫孝绪、大理丞杨远等杂治之。陀婢徐阿尼言,本从陀母家来,常事猫鬼。每以子日夜祀之。言子者鼠也。其猫鬼每杀人者,所死家财物潜移于畜猫鬼家。陀尝从家中素酒,其妻曰:“无钱可酤。”陀因谓阿尼曰:“可令猫鬼向越公家,使我足钱也。”阿尼便咒之归。数日,猫鬼向素家。十一年,上初从并州还,陀于园中谓阿尼曰:“可令猫鬼向皇后所,使多赐吾物。”阿尼复咒之,遂入宫中。杨远乃于门下外省遣阿尼呼猫鬼。阿尼于是夜中置香粥一盆,以匙扣而呼之曰:“猫女可来,无住宫中。”久之,阿尼色正青,若被牵曳者,云猫鬼已至。上以其事下公卿,奇章公牛弘曰:“妖由人兴,杀其人可以绝矣。”上令以犊车载陀夫妻,将赐死于其家。陀弟司勋侍中整诣阙求哀,于是免陀死,除名为民,以其妻杨氏为尼。先是,有人讼其母为人猫鬼所杀者,上以为妖妄,怒而遣之。及此,诏诛被讼行猫鬼家。经未几而卒。炀帝即位,追念舅氏,听以礼葬,乃下诏曰:“外氏衰祸,独孤陀不幸早世,迁卜有期。言念渭阳之情,追怀伤切,宜加礼命,允备哀荣。可赠正议大夫。”帝意犹不已,复下诏曰:“舅氏之尊,戚属斯重,而降年弗永,凋落相继。缅惟先往,宜崇徽秩。复赠银青光禄大夫。”有二子:延福、延寿。
陀弟整,官至幽州刺史,大业初卒,赠金紫光禄大夫,平乡侯。
萧岿子琮 琮弟瓛
萧岿,字仁远,梁昭明太子统之孙也。父詧,初封岳阳王,镇襄阳。侯景之乱,其兄河东王誉与其叔父湘东王绎不协,为绎所害。及绎嗣位,詧称籓于西魏,乞师请讨绎。周太祖以詧为梁主,遣柱国于谨等率骑五万袭绎,灭之。詧遂都江陵,有荆郡、其西平州延袤三百里之地,称皇帝于其国,车服节文一同王者。仍置江陵总管,以兵戍之。詧薨,岿嗣位,年号天保。岿俊辩有才学,兼好内典。周武帝平齐之后,岿来贺,帝享之甚欢。亲弹琵琶,令岿起舞,岿曰:“陛下亲御五纟玄,臣敢不同百兽!”高祖受禅,恩礼弥厚,遣使赐金五百两,银千两,布帛万匹,马五百匹。岿来朝,上甚敬焉,诏岿位在王公之上。岿被服端丽,进退闲雅,天子瞩目,百僚倾慕。赏赐以亿计。月余归籓,帝亲饯于浐水之上。后备礼纳其女为晋王妃,又欲以其子瑒尚兰陵公主。由是渐见亲待。献皇后言于上曰:“梁主通家,腹心所寄,何劳猜防也。”上然之,于是罢江陵总管,岿专制其国。岁余,岿又来朝,赐缣万匹,珍玩称是。及还,上亲执手曰:“梁主久滞荆楚,未复旧都,故乡之念,良轸怀抱。朕当振旅长江,相送旋反耳。”岿拜谢而去。其年五月,寝疾,临终上表曰:“臣以庸暗,曲荷天慈,宠冠外籓,恩逾连山,爰及子女,尚主婚王。每愿躬擐甲胄,身先士卒,扫荡逋寇,上报明时。而摄生乖舛,遽罹疴疾,属纩在辰,顾阴待谢。长违圣世,感恋呜咽,遗嗣孤藐,特乞降慈。伏愿圣躬与山岳同固,皇基等天日俱永,臣虽九泉,实无遣恨。”并献所服金装剑,上览而嗟悼焉。岿在位二十三年,年四十四薨,梁之臣子谥曰孝明皇帝,庙号世宗。子琮嗣。岿著《孝经》、《周易义记》及《大小乘幽微》十四卷,行于世。
琮字温文,性宽仁,有大度,倜傥不羁,博学有文义。兼善弓马,遣人伏地著帖,琮驰马射之,十发十中,持帖者亦不惧。初封东阳王,寻立为梁太子。及嗣位,上赐玺书曰:“负荷堂构,其事甚重,虽穷忧劳,常须自力。辑谐内外,亲任才良,聿遵世业,是所望也。彼之疆守,咫尺陈人,水潦之时,特宜警备。陈氏比日虽复朝聘相寻,疆埸之间犹未清肃,唯当恃我必不可干,勿得轻人而不设备。朕与梁国,积世相知,重以亲姻,情义弥厚。江陵之地,朝寄非轻,为国为民,深宜抑割,恆加饘粥,以礼自存。”又赐梁之大臣玺书,诚勉之。时琮年号广运,有识者曰:“运之为字,军走也,吾君将奔走乎?”其年,琮遣大将军戚昕以舟师袭陈公安,不克而还。征琮叔父岑入朝,拜为大将军,封怀义公,因留不遣。复置江陵总管以监之。琮所署大将军许世武密以城召陈将宜黄侯陈纪,谋泄,琮诛之。后二岁,上征琮入朝,率其臣下二百余人朝于京师,江陵父老莫不陨涕相谓曰:“吾君其不反矣!”上以琮来朝,遣武乡公崔弘度将兵戍之。军至鄀州,琮叔父岩及弟瓛等惧弘度掩袭之,遂引陈人至城下,虏居民而叛,于是废梁国。上遣左仆射高颎安集之,曲赦江陵死罪,给民复十年。梁二主各给守墓十户。拜琮为柱国,赐爵莒国公。炀帝嗣位,以皇后之故,甚见亲重。拜内史令,改封梁公。琮之宗族,缌麻以上,并随才擢用,于是诸萧昆弟布列朝廷。琮性淡雅,不以职务自婴,退朝纵酒而已。内史令杨约与琮同列,帝令约宣旨诫励,约复以私情喻之。琮答曰:“琮若复事事,则何异于公哉!”约笑而退。约兄素,时为尚书令,见琮嫁从父妹于钳耳氏,因谓琮曰:“公,帝王之族,望高戚美,何乃适妹钳耳氏乎?”琮曰:“前已嫁妹于侯莫陈氏,此复何疑!”素曰:“钳耳,羌也,侯莫陈,虏也,何得相比!”素意以虏优羌劣。琮曰:“以羌异虏,未之前闻。”素惭而止。琮虽羁旅,见北间豪贵,无所降下。尝与贺若弼深相友善,弼既被诛,复有童谣曰:“萧萧亦复起。”帝由是忌之,遂废于家,未几而卒。赠左光禄大夫。子铉,襄城通守。复以琮弟子钜为梁公。钜小名藏,炀帝甚昵之,以为千牛,与宇文皛出入宫掖,伺察内外。帝每有游宴,钜未尝不从焉,遂于宫中多行淫秽。江都之变,为宇文化及所杀。
瓛字钦文,少聪敏,解属文。在梁为荆州刺史,颇有能名。崔弘度以兵至若阝州,瓛惧,与其叔父岩奔于陈。陈主以为侍中、安东将军、吴州刺史,甚得物情,三吴父老皆曰:“瓛吾君子也。”及陈亡,吴人推瓛为主。吴人见梁武、简文及詧、岿等兄弟并第三而践尊位,瓛自以岿之第三子也,深自矜负。有谢异者,颇知废兴,梁、陈之际,言无不验,江南人甚敬信之。及陈主被擒,异奔于瓛,由是益为众所归。褒国公宇文述以兵讨之,瓛遣王哀守吴州,自将拒述。述遣兵别道袭吴州,哀惧,衣道士服,弃城而遁。瓛众闻之,悉无斗志,与述一战而败。瓛将左右数人逃于太湖,匿于民家,为人所执,送于述所,斩之长安,时年二十一。
弟璟,为朝请大夫、尚衣奉御。瑒,历卫尉卿、秘书监、陶丘侯。瑀,历内史侍郎、河池太守。
史臣曰:三五哲王,防深虑远,舅甥之国,罕执钧衡,母后之家,无闻倾败。爰及汉、晋,颠覆继轨,皆由乎进不以礼,故其毙亦速。若使独孤权侔吕、霍,必败于仁寿之前,萧氏势均梁、窦,岂全于大业之后!今或不陨旧基,或更隆先构,岂非处之以道,不预权宠之所致乎!
*********列传第四十五
○列女
自昔贞专淑媛,布在方策者多矣。妇人之德,虽在于温柔,立节垂名,咸资于贞烈。温柔,仁之本也;贞烈,义之资也。非温柔无以成其仁,非贞烈无以显其义。是以诗书所记,风俗所在,图像丹青,流声竹素,莫不守约以居正,杀身以成仁者也。若文伯、王陵之母,白公、杞植之妻,鲁之义姑,梁之高行,卫君灵主之妾,夏侯文宁之女,或抱信以含贞,或蹈忠而践义,不以存亡易心,不以盛衰改节,其修名彰于既往,徽音传于不朽,不亦休乎!或有王公大人之妃偶,肆情于淫僻之俗,虽衣绣衣,食珍膳,坐金屋,乘玉辇,不入彤管之书,不沾良史之笔,将草木以俱落,与麋鹿而同死,可胜道哉!永言载思,实庶姬之耻也。观夫今之静女,各励松筠之操,甘于玉折而兰摧,足以无绝今古。故述其雅志,以纂前代之列女云。
○兰陵公主
兰陵公主,字阿五,高祖第五女也。美姿仪,性婉顺,好读书,高祖于诸女中特所钟爱。初嫁仪同王奉孝,卒,适河东柳述,时年十八。诸姊并骄贵,主独折节遵于妇道,事舅姑甚谨,遇有疾病,必亲奉汤药。高祖闻之大悦。由是述渐见宠遇。初,晋王广欲以主配其妃弟萧瑒,高祖初许之,后遂适述,晋王因不悦。及述用事,弥恶之。高祖既崩,述徙岭表。炀帝令主与述离绝,将改嫁之。公主以死自誓,不复朝谒,上表请免主号,与述同徙。帝大怒曰:“天下岂无男子,欲与述同徙耶?”主曰:“先帝以妾适于柳家,今其有罪,妾当从坐,不愿陛下屈法申恩。”帝不从,主忧愤而卒,时年三十二。临终上表曰:“昔共姜自誓,著美前诗,鄎妫不言,传芳往诰。妾虽负罪,窃慕古人。生既不得从夫,死乞葬于柳氏。”帝览之愈怒,竟不哭,乃葬主于洪渎川,资送甚薄。朝野伤之。
○
南阳公主者,炀帝之长女也。美风仪,有志节,造次必以礼。年十四,嫁于许国公宇文述子士及,以谨肃闻。及述病且卒,主视调饮食,手自奉上,世以此称之。及宇文化及杀逆,主随至聊城,而化及为窦建德所败,士及自济北西归大唐。时隋代衣冠并在其所,建德引见之,莫不惶惧失常,唯主神色自若。建德与语,主自陈国破家亡,不能报怨雪耻,泪下盈襟,声辞不辍,情理切至。建德及观听者莫不为之动容陨涕,咸肃然敬异焉。及建德诛化及,时主有一子,名禅师,年且十岁。建德遣武贲郎将于士澄谓主曰:“宇文化及躬行杀逆,人神所不容。今将族灭其家,公主之子,法当从坐,若不能割爱,亦听留之。”主泣曰:“武贲既是隋室贵臣,此事何须见问!”建德竟杀之。主寻请建德削发为尼。及建德败,将归西京,复与士及遇于东都之下,主不与相见。士及就之,立于户外,请复为夫妻。主拒之曰:“我与君仇家。今恨不能手刃君者,但谋逆之日,察君不预知耳。”因与告绝,诃令速去。士及固请之,主怒曰:“必欲就死,可相见也。”士及见其言切,知不可屈,乃拜辞而去。
○襄城王恪妃
襄城王恪妃者,河东柳氏女也。父旦,循州刺史。妃姿仪端丽,年十余,以良家子合法相,娉以为妃。未几而恪被废,妃修妇道,事之愈敬。炀帝嗣位,恪复徙边,帝令使者杀之于道。恪与辞诀,妃曰:“若王死,妾誓不独生。”于是相对恸哭。恪既死,棺敛讫,妃谓使者曰:“妾誓与杨氏同穴。若身死之后得不别埋,君之惠也。”遂抚棺号恸,自经而卒。见者莫不为之涕流。
○华阳王楷妃
华阳王楷妃者,河南元氏之女也。父岩,性明敏,有气干。仁寿中,为黄门侍郎,封龙涸县公。炀帝嗣位,坐与柳述连事,除名为民,徙南海。后会赦,还长安。有人谮岩逃归,收而杀之。妃有姿色,性婉顺,初以选为妃。未几而楷被幽废,妃事楷逾谨,每见楷有忧惧之色,辄陈义理以慰谕之,楷甚敬焉。及江都之乱,楷遇宇文化及之逆,以妃赐其党元武达。武达初以宗族之礼,置之别舍,后因醉而逼之。妃自誓不屈,武达怒,挞之百余,辞色弥厉。因取甓自毁其面,血泪交下,武达释之。妃谓其徒曰:“我不能早死,致令将见侵辱,我之罪也。”因不食而卒。
○谯国夫人
谯国夫人者,高凉洗氏之女也。世为南越首领,跨据山洞,部落十余万家。夫人幼贤明,多筹略,在父母家,抚循部众,能行军用师,压服诸越。每劝亲族为善,由是信义结于本乡。越人之俗,好相攻击,夫人兄南梁州刺史挺,恃其富强,侵掠傍郡,岭表苦之。夫人多所规谏,由是怨隙止息,海南、儋耳归附者千余洞。梁大同初,罗州刺史冯融闻夫人有志行,为其子高凉太守宝娉以为妻。融本北燕苗裔,初,冯弘之投高丽也,遣融大父业以三百人浮海归宋,因留于新会。自业及融,三世为守牧,他乡羁旅,号令不行。至是,夫人诫约本宗,使从民礼。每共宝参决辞讼,首领有犯法者,虽是亲族,无所舍纵。自此政令有序,人莫敢违。遇侯景反,广州都督萧勃征兵援台。高州刺史李迁仕据大皋口,遣召宝。宝欲往,夫人止之曰:“刺史无故不合召太守,必欲诈君共为反耳。”宝曰:“何以知之?”夫人曰:“刺史被召援台,乃称有疾,铸兵聚众,而后唤君。今者若往,必留质,追君兵众。此意可见,愿且无行,以观其势。”数日,迁仕果反,遣主帅杜平虏率兵入灨石。宝知之,遽告,夫人曰:“平虏,骁将也,领兵入灨石,即与官兵相拒,未得还。迁仕在州,无能为也。若君自往,必有战斗。宜遣使诈之,卑辞厚礼,云身未敢出,欲遣妇往参。彼闻之喜,必无防虑。于是我将千余人,步担杂物,唱言输赕,得至栅下,贼必可图。”宝从之,迁仕果大喜,觇夫人众皆担物,不设备。夫人击之,大捷。迁仕遂走,保于宁都。夫人总兵与长城侯陈霸先会于灨石。还谓宝曰:“陈都督大可畏,极得众心。我观此人必能平贼,君宜厚资之。”
及宝卒,岭表大乱,夫人怀集百越,数州晏然。至陈永定二年,其子仆年九岁,遗帅诸首领朝于丹阳,起家拜阳春郡守。后广州刺史欧阳纥谋反,召仆至高安,诱与为乱。仆遣使归告夫人,夫人曰:“我为忠贞,经今两代,不能惜汝,辄负国家。”遂发兵拒境,帅百越酋长迎章昭达。内外逼之,纥徒溃散。仆以夫人之功,封信都侯,加平越中郎将,转石龙太守。诏使持节册夫人为中郎将、石龙太夫人,赉绣“W油络驷马安车一乘,给鼓吹一部,并麾幢旌节,其卤簿一如刺史之仪。至德中,仆卒。后遇陈国亡,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夫人,号为圣母,保境安民。
高祖遣总管韦洸安抚岭外,陈将徐璒以南康拒守。洸至岭下,逡巡不敢进。初,夫人以扶南犀杖献于陈主,至此,晋王广遣陈主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令其归化,并以犀杖及兵符为信,夫人见杖,验知陈亡,集首领数千,尽日恸哭。遣其孙魂帅众迎洸,入至广州,岭南悉定。表魂为仪同三司,册夫人为宋康郡夫人。未几,番禺人王仲宣反,首领皆应之,围洸于州城,进兵屯衡岭。夫人遣孙暄帅师救洸。暄与逆党陈佛智素相友善,故迟留不进。夫人知之,大怒,遣使执暄,系于州狱。又遣孙盎出讨佛智,战克,斩之。进兵至南海,与鹿愿军会,共败仲宣。夫人亲被甲,乘介马,张锦伞,领彀骑,卫诏使裴矩巡抚诸州,其苍梧首领陈坦、冈州冯岑翁、梁化邓马头、藤州李光略、罗州庞靖等皆来参谒。还令统其部落,岭表遂定。高祖异之,拜盎为高州刺史,仍赦出暄,拜罗州刺史。追赠宝为广州总管、谯国公,册夫人为谯国夫人。以宋康邑回授仆妾洗氏。仍开谯国夫人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给印章,听发部落六州兵马,若有机急,便宜行事。降敕书曰:“朕抚育苍生,情均父母,欲使率土清净,兆庶安乐。而王仲宣等辄相聚结,扰乱彼民,所以遣往诛翦,为百姓除害。夫人情在奉国,深识正理,遂令孙盎斩获佛智,竟破群贼,甚有大功。今赐夫人物五千段。暄不进愆,诚合罪责,以夫人立此诚效,故特原免。夫人宜训导子孙,敦崇礼教,遵奉朝化,以副朕心。”皇后以首饰及宴服一袭赐之,夫人并盛于金箧,并梁、陈赐物各藏于一库。每岁时大会,皆陈于庭,以示子孙,曰:“汝等宜尽赤心向天子。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今赐物具存,此忠孝之报也,愿汝皆思念之。”
时番州总管赵讷贪虐,诸俚獠多有亡叛。夫人遣长史张融上封事,论安抚之宜,并言讷罪状,不可以招怀远人。上遣推讷,得其赃贿,竟致于法。降敕委夫人招慰亡叛。夫人亲载诏书,自称使者,历十余州,宣述上意,谕诸俚獠,所至皆降。高祖嘉之,赐夫人临振县汤沐邑,一千五百户。赠仆为岩州总管、平原郡公。仁寿初,卒,赙物一千段,谥为诚敬夫人。
○郑善果母
郑善果母者,清河崔氏之女也。年十三,出适郑诚,生善果。而诚讨尉迥,力战死于阵。母年二十而寡,父彦穆欲夺其志,母抱善果谓彦穆曰:“妇人无再见男子之义。且郑君虽死,幸有此兒。弃兒为不慈,背死为无礼。宁当割耳截发以明素心。违礼灭慈,非敢闻命。”善果以父死王事,年数岁,拜使持节、大将军,袭爵开封县公,邑一千户。开皇初,进封武德郡公。年十四,授沂州刺史,转景州刺史,寻为鲁郡太守。
母性贤明,有节操,博涉书史,通晓治方。每善果出听事,母恆坐胡床,于鄣后察之。闻其剖断合理,归则大悦,即赐之坐,相对谈笑。若行事不允,或妄瞋怒,母乃还堂,蒙被而泣,终日不食。善果伏于床前,亦不敢起。母方起谓之曰:“吾非怒汝,乃愧汝家耳。吾为汝家妇,获奉洒扫,如汝先君,忠勤之士也,在官清恪,未尝问私,以身徇国,继之以死,吾亦望汝副其此心。汝既年小而孤,吾寡妇耳,有慈无威,使汝不知礼训,何可负荷忠臣之业乎?汝自童子承袭茅土,位至方伯,岂汝身致之邪?安可不思此事而妄加瞋怒,心缘骄乐,堕于公政!内则坠尔家风,或亡失官爵,外则亏天子之法,以取罪戾。吾死之日,亦何面目见汝先人于地下乎?”
母恆自纺绩,夜分而寐。善果曰:“兒封侯开国,位居三品,秩俸幸足,母何自勤如是邪?”答曰:“呜呼!汝年已长,吾谓汝知天下之理,今闻此言,故犹未也。至于公事,何由济乎?今此秩俸,乃是天子报尔先人之徇命也。当须散赡六姻,为先君之惠,妻子奈何独擅其利,以为富贵哉!又丝枲纺织,妇人之务,上自王后,下至大夫士妻,各有所制。若堕业者,是为骄逸。吾虽不知礼,其可自败名乎?”自初寡,便不御脂粉,常服大练。性又节俭,非祭礼宾客之事,酒肉不妄陈于前。静室端居,未尝辄出门阁。内外姻戚有吉凶事,但厚加赠遗,皆不诣其家。非自手作及庄园禄赐所得,虽亲族礼遗,悉不许入门。
善果历任州郡,唯内自出馔,于衙中食之,公廨所供,皆不许受,悉用修治廨宇及分给僚佐。善果亦由此克己,号为清吏。炀帝遣御史大夫张衡劳之,考为天下最。征授光禄卿。其母卒后,善果为大理卿,渐骄恣,清公平允遂不如畴昔焉。
○孝女王舜
孝女王舜者,赵郡王子春之女也。子春与从兄长忻不协,属齐灭之际,长忻与其妻同谋杀子春。舜时年七岁,有二妹,粲年五岁,璠年二岁,并孤苦,寄食亲戚。舜抚育二妹,恩义甚笃。而舜阴有复仇之心,长忻殊不为备。姊妹俱长,亲戚欲嫁之,辄拒不从。乃密谓其二妹曰:“我无兄弟,致使父仇不复。吾辈虽是女子,何用生为?我欲共汝报复,汝意如何?”二妹皆垂泣曰:“唯姊所命。”是夜,姊妹各持刀逾墙而入,手杀长忻夫妻,以告父墓。因诣县请罪,姊妹争为谋首,州县不能决。高祖闻而嘉叹,特原其罪。
○韩觊妻
韩觊妻者,洛阳于氏女也,字茂德,父实,周大左辅。于氏年十四,适于觊。虽生长膏腴,家门鼎盛,而动遵礼度,躬自俭约,宗党敬之。年十八,觊从军战没,于氏哀毁骨立,恸感行路。每至朝夕奠祭,皆手自捧持。及免丧,其父以其幼少无子,将嫁之。誓无异志。复令家人敦喻,于氏尽夜涕泣,截发自誓。其父喟然伤感,遂不夺其志焉。因养夫之孽子世隆为嗣,身自抚育,爱同己生,训导有方,卒能成立。自孀居已后,唯时或归宁,至于亲族之家,绝不来往。有尊卑就省谒者,送迎皆不出户庭。蔬食布衣,不听声乐,以此终身。高祖闻而嘉叹,下诏褒美,表其门闾,长安中号为节妇阙。终于家,年七十二。
○陆让母
陆让母者,上党冯氏女也。性仁爱,有母仪,让即其孽子也。仁寿中,为番州刺史,数有聚敛,赃货狼籍,为司马所奏。上遣使按之皆验,于是囚诣长发,亲临问。让称冤,上复令治书侍御史抚按之,状不易前。乃命公卿百僚议之,咸曰“让罪当死”。诏可其奏。让将就刑,冯氏蓬头垢面诣朝堂数让曰:“无汗马之劳,致位刺史,不能尽诚奉国,以答鸿恩,而反违犯宪章,赃货狼籍。若言司马诬汝,百姓百官不应亦皆诬汝。若言至尊不怜愍汝,何故治书覆汝?岂诚臣?岂孝子?不诚不孝,何以为人!”于是流涕呜咽,亲持盂粥劝让令食。既而上表求哀,词情甚切,上愍然为之改容。献皇后甚奇其意,致请于上。治书侍御史柳彧进曰:“冯氏母德之至,有感行路。如或杀之,何以为劝?”上于是集京城士庶于硃雀门,遣舍人宣诏曰:“冯氏以嫡母之德,足为世范,慈爱之道,义感人神,特宜矜免,用奖风俗。让可减死,除名为民。”复下诏曰:“冯氏体备仁慈,夙闲礼度。孽让非其所生,往犯宪章,宜从极法。躬自诣阙,为之请命,匍匐顿颡。朕哀其义,特免死辜。使天下妇人皆如冯者,岂不闺门雍睦,风俗和平!朕每嘉叹不能已。宜标扬优赏,用章有德。可赐物五百段。”集诸命妇,与冯相识,以宠异之。
○刘昶女
刘昶女者,河南长孙氏之妇也。昶在周,尚公主,官至柱国、彭国公,数为将帅,位望隆显。与高祖有旧。及受禅,甚亲任,历左武卫大将军、庆州总管。其子居士,为太子千牛备身,聚徒任侠,不遵法度,数得罪。上以昶故,每辄原之。居士转恣,每大言曰:“男兒要当辫头反缚,籧篨上作獠舞。”取公卿子弟膂力雄健者,辄将至家,以车轮括其颈而棒之。殆死能不屈者,称为壮士,释而与交。党与三百人,其趫捷者号为饿鹘队,武力者号为蓬转队。每韝鹰绁犬,连骑道中,殴击路人,多所侵夺。长安市里无贵贱,见之者皆辟易,至于公卿妃主,莫敢与校者。其女则居士之姊也,每垂泣诲之,殷勤恳恻。居士不改,至破家产。昶年老,奉养甚薄。其女时寡居,哀昶如此,每归宁于家,躬勤纺绩,以致其甘脆。有人告居士与其徒游长安城,登故未央殿基,南向坐,前后列队,意有不逊,每相约曰:“当为一死耳。”又时有人言居士遣使引突厥令南寇,当于京师应之。上谓昶曰:“今日之事,当复如何?”昶犹恃旧恩,不自引咎,直前曰:“黑白在于至尊。”上大怒,下昶狱,捕居士党与,治之甚急。宪司又奏昶事母不孝。其女知昶必不免,不食者数日,每亲调饮食,手自捧持,诣大理饷其父。见狱卒,长跪以进,歔欷呜咽,见者伤之。居士坐斩,昶竟赐死于家。诏百僚临视。时其女绝而复苏者数矣,公卿慰谕之。其女言父无罪,坐子以及于祸。词情哀切,人皆不忍闻见。遂布衣蔬食以终其身。上闻而叹曰:“吾闻衰门之女,兴门之男,固不虚也!”
○钟士雄母
钟士雄母者,临贺蒋氏女也。士雄仕陈为伏波将军。陈主以士雄岭南酋帅,虑其反覆,每质蒋氏于都下。及晋王广平江南,以士雄在岭表,欲以恩义致之,遣蒋氏归临贺。既而同郡虞子茂、钟文华等作乱,举兵攻城,遣人召士雄,士雄将应之。蒋氏谓士雄曰:“我前在扬都,备尝辛苦。今逢圣化,母子聚集,没身不能上报,焉得为逆哉!汝若禽兽其心,背德忘义者,我当自杀于汝前。”士雄于是遂止。蒋氏复为书与子茂等,谕以祸福。子茂不从,寻为官军所败。上闻蒋氏,甚异之,封为安乐县君。
时尹州寡妇胡氏者,不知何氏妻也,甚有志节,为邦族所重。当江南之乱,讽谕宗党,皆守险不从叛逆,封为密陵郡君。
○孝妇覃氏
孝妇覃氏者,上郡钟氏妇也。与其夫相见未几而夫死,时年十八。事后姑以孝闻。数年之间,姑及伯叔皆相继而死,覃氏家贫,无以葬。于是躬自节俭,昼夜纺绩,蓄财十年,而葬八丧,为州里所敬,上闻而赐米百石,表其门闾。
○元务光母
元务光母者,范阳卢氏女也。少好读书,造次以礼。盛年寡居,诸子幼弱,家贫不能就学,卢氏每亲自教授,勖以义方,世以此称之。仁寿末,汉王谅举兵反,遣将綦良往山东略地。良以务光为记室。及良败,慈州刺史上官政簿籍务光之家,见卢氏,悦而逼之,卢氏以死自誓。政为人凶悍,怒甚,以烛烧其身。卢氏执志弥固,竟不屈节。
○裴伦妻
裴伦妻,河东柳氏女也,少有风训。大业末,伦为渭源令。属薛举之乱,县城为贼所陷,伦遇害。柳时年四十,有二女及兒妇三人,皆有美色。柳氏谓之曰:“我辈遭逢祸乱,汝父已死,我自念不能全汝。我门风有素,义不受辱于群贼,我将与汝等同死,如何?”其女等皆垂泣曰:“唯母所命。”柳氏遂自投于井,其女及妇相继而下,皆重死于井中。
○赵元楷妻
赵元楷妻者,清河崔氏之女也。父儦,在《文学传》。家有素范,子女皆遵礼度。元楷父为仆射,家富于财,重其门望,厚礼以聘之。元楷甚敬崔氏,虽在宴私,不妄言笑,进止容服,动合礼仪。化及之反也,元楷随至河北,将归长安。至滏口,遇盗攻掠,元楷仅以身免。崔氏为贼所拘,贼请以为妻,崔氏谓贼曰:“我士大夫女,为仆射子妻,今日破亡,自可即死。遣为贼妇,终必不能。”群贼毁裂其衣,形体悉露,缚于床箦之上,将凌之。崔氏惧为所辱,诈之曰:“今力已屈,当听处分,不敢相违,请解缚。”贼遽释之。崔因著衣,取贼佩刀,倚树而立曰:“欲杀我,任加刀锯。若觅死,可来相逼!”贼大怒,乱射杀之。元楷后得杀妻者,支解之,以祭崔氏之柩。
史臣曰:夫称妇人之德,皆以柔顺为先,斯乃举其中庸,未臻其极者也。至于明识远图,贞心峻节,志不可夺,唯义所在,考之图史,亦何世而无哉!兰陵主质迈寒松,南阳主心逾匪石、洗媪孝女之忠壮,崔、冯二母之诚恳,足使义勇惭其志烈,兰玉谢其贞芳。襄城、华阳之妃,裴伦、元楷之妇,时逢艰阻,事乖好合,甘心同穴,颠沛靡它,志励冰霜,言逾皎日,虽《诗》咏共姜之自誓,《传》述伯姬之守死,其将复何以加焉!
*********列传第四十六
○东夷
○高丽
高丽之先,出自夫余。夫余王尝得河伯女,因闭于室内,为日光随而照之,感而遂孕,生一大卵,有一男子破壳而出,名曰硃蒙。夫余之臣以硃蒙非人所生,咸请杀之,王不听。及壮,因从猎,所获居多,又请杀之。其母以告硃蒙,硃蒙弃夫余东南走。遇一大水,深不可越。硃蒙曰:“我是河伯外孙,日之子也。今有难,而追兵且及,如何得渡?”于是鱼鳖积而成桥,硃蒙遂渡,追骑不得济而还。硃蒙建国,自号高句丽,以高为氏。硃蒙死,子闾达嗣。至其孙莫来兴兵,遂并夫余。至裔孙位宫,以魏正始中入寇西安平,毌丘俭拒破之。位宫玄孙之子曰昭列帝,为慕容氏所破,遂入丸都,焚其宫室,大掠而还。昭列帝后为百济所杀。其曾孙琏,遣使后魏。琏六世孙汤,在周遣使朝贡,武帝拜汤上开府、辽东郡公、辽东王。高祖受禅,汤复遣使诣阙,进授大将军,改封高丽王。岁遣使朝贡不绝。
其国东西二千里,南北千余里。都于平壤城,亦曰长安城,东西六里,随山屈曲,南临浿水。复有国内城、汉城,并其都会之所,其国中呼为“三京”。与新罗每相侵夺,战争不息。官有太大兄,次大兄,次小兄,次对卢,次意侯奢,次乌拙,次太大使者,次大使者,次小使者,次褥奢,次翳属,次仙人,凡十二等。复有内评、外评、五部褥萨。人皆皮冠,使人加插鸟羽。贵者冠用紫罗,饰以金银。服大袖衫,大口袴,素皮带,黄革屦。妇人裙襦加襈。兵器与中国略同。每春秋校猎,王亲临之。人税布五匹,谷五石。游人则三年一税,十人共细布一匹,租户一石,次七斗,下五斗。反逆者缚之于柱,爇而斩之,籍没其家。盗则偿十倍。用刑既峻,罕有犯者。乐有五弦、琴、筝、筚篥、横吹、箫、鼓之属,吹芦以和曲。每年初,聚戏于浿水之上,王乘腰舆,列羽仪以观之。事毕,王以衣服入水,分左右为二部,以水石相溅掷,喧呼驰逐,再三而止。俗好蹲踞。洁净自喜,以趋走为敬,拜则曳一脚,立各反拱,行必摇手。性多诡伏。父子同川而浴,共室而寝。妇人淫奔,俗多游女。有婚嫁者,取男女相悦,然即为之,男家送猪酒而已,无财聘之礼。或有受财者,人共耻之。死者殡于屋内,经三年,择吉日而葬。居父母及夫之丧,服皆三年,兄弟三月。初终哭泣,葬则鼓舞作乐以送之。埋讫,悉取死者生时服玩车马置于墓侧,会葬者争取而去。敬鬼神,多淫祠。
开皇初,频有使入朝。及平陈之后,汤大惧,治兵积谷,为守拒之策。十七年,上赐汤玺书曰:
朕受天命,爱育率土,委王海隅,宣扬朝化,欲使圆首方足,各遂其心。王每遣使人,岁常朝贡,虽称籓附,诚节未尽。王既人臣,须同朕德,而乃驱逼靺鞨,固禁契丹。诸籓顿颡,为我臣妾,忿善人之慕义,何毒害之情深乎?太府工人,其数不少,王必须之,自可闻奏。昔年潜行财货,利动小人,私将弩手,逃窜下国。岂非修理兵器,意欲不臧,恐有外闻,故为盗窃?时命使者,抚尉王籓,本欲问彼人情,教彼政术。王乃坐之空馆,严加防守,使其闭目塞耳,永无闻见。有何阴恶,弗欲人知,禁制官司,畏其访察?又数遣马骑,杀害边人,屡驰奸谋,动作邪说,心在不宾。朕于苍生,悉如赤子,赐王土宇,授王官爵,深恩殊泽,彰著遐迩。王专怀不信,恆自猜疑,常遣使人,密觇消息,纯臣之义,岂若是也?盖当由朕训导不明,王之愆违,一已宽恕,今日以后,必须改革。守籓臣之节,奉朝正之典,自化尔籓,勿忤他国,则长享富贵,实称朕心。彼之一方,虽地狭人少,然普天之下,皆为朕臣。今若黜王,不可虚置,终须更选官属,就彼安抚。王若洒心易行,率由宪章,即是朕之良臣,何劳别遣才彦也?昔帝王作法,仁信为先,有善必赏,有恶必罚,四海之内,具闻朕旨。王若无罪,朕忽加兵,自余籓国,谓朕何也!王必虚心,纳朕此意,慎勿疑惑,更怀异图。往者陈叔宝代在江阴,残害人庶,惊动我烽候,抄掠我边境。朕前后诫敕,经历十年,彼则恃长江之外,聚一隅之众,昏狂骄傲,不从朕言。故命将出师,除彼凶逆,来往不盈旬月,兵骑不过数千,历代逋寇,一朝清荡,遐迩乂安,人神胥悦。闻王叹恨,独致悲伤,黜陟幽明,有司是职,罪王不为陈灭,赏王不为陈存,乐祸好乱,何为尔也?王谓辽水之广,何如长江?高丽之人,多少陈国?朕若不存含育,责王前愆,命一将军,何待多力!殷勤晓示,许王自新耳。宜得朕怀,自求多福。
汤得书惶恐,将奉表陈谢,会病卒。子元嗣立。高祖使使拜元为上开府、仪同三司,袭爵辽东郡公,赐衣一袭。元奉表谢恩,并贺祥瑞,因请封王。高祖优册元为王。
明年,元率靺鞨之众万余骑寇辽西,营州总管韦冲击走之。高祖闻而大怒,命汉王谅为元帅,总水陆讨之,下诏黜其爵位。时馈运不继,六军乏食,师出临渝关,复遇疾疫,王师不振。及次辽水,元亦惶惧,遣使谢罪,上表称“辽东粪土臣元”云云。上于是罢兵,待之如初,元亦岁遣朝贡。炀帝嗣位,天下全盛,高昌王、突厥启人可汗并亲诣阙贡献,于是征元入朝。元惧籓礼颇阙。大业七年,帝将讨元之罪,车驾渡辽水,上营于辽东城,分道出师,各顿兵于其城下。高丽率兵出拒,战多不利,于是皆婴城固守。帝令诸军攻之,又敕诸将:“高丽若降者,即宜抚纳,不得纵兵。”城将陷,贼辄言请降,诸将奉旨不敢赴机,先令驰奏。比报至,贼守御亦备,随出拒战。如此者再三,帝不悟。由是食尽师老,转输不继,诸军多败绩,于是班师。是行也,唯于辽水西拔贼武厉逻,置辽东郡及通定镇而还。九年,帝复亲征之,乃敕诸军以便宜从事。诸将分道攻城,贼势日蹙。会杨玄感作乱,反书至,帝大惧,即日六军并还。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丽,高丽具知事实,悉锐来追,殿军多败。十年,又发天下兵,会盗贼蜂起,人多流亡,所在阻绝,军多失期。至辽水,高丽亦困弊,遣使乞降,囚送斛斯政以赎罪。帝许之,顿于怀远镇,受其降款。仍以俘囚军实归。至京师,以高丽使者亲告于太庙,因拘留之。仍征元入朝,元竟不至。帝敕诸军严装,更图后举,会天下大乱,遂不克复行。
○百济
百济之先,出自高丽国。其国王有一侍婢,忽怀孕,王欲杀之,婢云:“有物状如鸡子,来感于我,故有娠也。”王舍之。后遂生一男,弃之厕溷,久而不死,以为神,命养之,名曰东明。及长,高丽王忌之,东明惧,逃至淹水,夫余人共奉之。东明之后,有仇台者,笃于仁信,始立其国于带方故地。汉辽东太守公孙度以女妻之,渐以昌盛,为东夷强国。初以百家济海,因号百济。历十余代,代臣中国,前史载之详矣。开皇初,其王余昌遣使贡方物,拜昌为上开府、带方郡公、百济王。
其国东西四百五十里,南北九百余里,南接新罗,北拒高丽。其都曰居拔城。官有十六品:长曰左平,次大率,次恩率,次德率,次杆率,次奈率,次将德,服紫带;次施德,皁带;次固德,赤带;次李德,青带;次对德以下,皆黄带;次文督,次武督,次佐军,次振武,次克虞,皆用白带。其冠制并同,唯奈率以上饰以银花。长史三年一交代。畿内为五部,部有五巷,士人倨焉。五方各有方领一人,方佐贰之。方有十郡,郡有将。其人杂有新罗、高丽、倭等,亦有中国人。其衣服与高丽略同。妇人不加粉黛,女辫发垂后,已出嫁则分为两道,盘于头上。俗尚骑射,读书史,能吏事,亦知医药、蓍龟、占相之术。以两手据地为敬。有僧尼,多寺塔。有鼓角、箜篌、筝、竽、{虎}、笛之乐,投壶、围棋、樗蒲、握槊、弄珠之戏。行宋《元嘉历》,以建寅月为岁首。国中大姓有八族,沙氏、燕氏、刀氏、解氏、贞氏、国氏、木氏、苗氏。婚娶之礼,略同于华。丧制如高丽。有五谷、牛、猪、鸡,多不火食。厥田下湿,人皆山居。有巨栗。每以四仲之月,王祭天及五帝之神。立其始祖仇台庙于国城,岁四祠之。国西南人岛居者十五所,皆有城邑。
平陈之岁,有一战船漂至海东牟罗国,其船得还,经于百济,昌资送之甚厚,并遣使奉表贺平陈。高祖善之,下诏曰:“百济王既闻平陈,远令奉表,往复至难,若逢风浪,便致伤损。百济王心迹淳至,朕已委知。相去虽远,事同言面,何必数遣使来相体悉。自今以后,不须年别入贡,朕亦不遣使往,王宜知之。”使者舞蹈而去。开皇十八年,昌使其长史王辩那来献方物,属兴辽东之役,遣使奉表,请为军导。帝下诏曰:“往岁为高丽不供职贡,无人臣礼,故命将讨之。高元君臣恐惧,畏服归罪,朕已赦之,不可致伐。”厚其使而遣之。高丽颇知其事,以兵侵掠其境。
昌死,子余宣立,死,子余璋立。大业三年,璋遣使者燕文进朝贡。其年,又遣使者王孝邻入献,请讨高丽。炀帝许之,令觇高丽动静。然璋内与高丽通和,挟诈以窥中国。七年,帝亲征高丽,璋使其臣国智牟来请军期。帝大悦,厚加赏锡,遣尚书起部郎席律诣百济,与相知。明年,六军渡辽,璋亦严兵于境,声言助军,实持两端。寻与新罗有隙,每相战争。十年,复遣使朝贡。后天下乱,使命遂绝。
其南海行三月,有牟罗国,南北千余里,东西数百里,土多麞鹿,附庸于百济。百济自西行三日,至貊国云。
○新罗
新罗国,在高丽东南,居汉时乐浪之地,或称斯罗。魏将毌丘俭讨高丽,破之,奔沃沮。其后复归故国,留者遂为新罗焉。故其人杂有华夏、高丽、百济之属,兼有沃沮、不耐、韩獩之地。其王本百济人,自海逃入新罗,遂王其国。传祚至金真平,开皇十四年,遣使贡方物。高祖拜真平为上开府、乐浪郡公、新罗王。其先附庸于百济,后因百济征高丽,高丽人不堪戎役,相率归之,遂致强盛,因袭百济,附庸于迦罗国。
其官有十七等:其一曰伊罚干,贵如相国;次伊尺干,次迎干,次破弥干,次大阿尺干,次阿尺干,次乙吉干,次沙咄干,次及伏干,次大奈摩干,次奈摩,次大舍,次小舍,次吉土,次大乌,次小乌,次造位。外有郡县。其文字、甲兵同于中国。选人壮健者悉入军,烽、戍、逻俱有屯管部伍。风俗、刑政、衣服,略与高丽、百济同。每正月旦相贺,王设宴会,班赉群官。其日拜日月神。至八月十五日,设乐,令官人射,赏以马布。其有大事,则聚群官详议而定之。服色尚素。妇人辫发绕头,以杂彩及珠为饰。婚嫁之礼,唯酒食而已,轻重随贫富。新婚之夕,女先拜舅姑,次即拜夫。死有棺敛,葬起坟陵。王及父母妻子丧,持服一年。田甚良沃,水陆兼种。其五谷、果菜、鸟兽物产,略与华同。大业以来,岁遣朝贡。新罗地多山险,虽与百济构隙,百济亦不能图之。
○靺鞨
靺鞨,在高丽之北,邑落俱有酋长,不相总一。凡有七种:其一号粟末部,与高丽相接,胜兵数千,多骁武,每寇高丽中。其二曰伯咄部,在粟末之北,胜兵七千。其三曰安车骨部,在伯咄东北。其四曰拂涅部,在伯咄东。其五曰号室部,在拂涅东。其六曰黑水部,在安车骨西北。其七曰白山部,在粟末东南。胜兵并不过三千,而黑水部尤为劲健。自拂涅以东,矢皆石镞,即古之肃慎氏也。所居多依山水,渠帅曰大莫弗瞒咄,东夷中为强国。有徒太山者,俗甚敬畏,上有熊罴豹狼,皆不害人,人亦不敢杀。地卑湿,筑土如堤,凿穴以居,开口向上,以梯出入。相与偶耕,土多粟麦穄。水气咸,生盐于木皮之上。其畜多猪。嚼米为酒,饮之亦醉。妇人服布,男子衣猪狗皮。俗以溺洗手面,于诸夷最为不洁。其俗淫而妒,其妻外淫,人有告其夫者,夫辄杀妻,杀而后悔,必杀告者,由是奸淫之事终不发扬。人皆射猎为业,角弓长三尺,箭长尺有二寸。常以七八月造毒药,傅矢以射禽兽,中者立死。
开皇初,相率遣使贡献。高祖诏其使曰:“朕闻彼土人庶多能勇捷,今来相见,实副朕怀。朕视尔等如子,尔等宜敬朕如父。”对曰:“臣等僻处一方,道路悠远,闻内国有圣人,故来朝拜。既蒙劳赐,亲奉圣颜,下情不胜欢喜,愿得长为奴仆也。”其国西北与契丹相接,每相劫掠。后因其使来,高祖诫之曰:“我怜念契丹与尔无异,宜各守土境,岂不安乐?何为辄相攻击,甚乖我意!”使者谢罪。高祖因厚劳之,令宴饮于前。使者与其徒皆起舞,其曲折多战斗之容。上顾谓侍臣曰:“天地间乃有此物,常作用兵意,何其甚也!”然其国与隋悬隔,唯粟末、白山为近。
炀帝初与高丽战,频败其众,渠帅度地稽率其部来降。拜为右光禄大夫,居之柳城,与边人来往。悦中国风俗,请被冠带,帝嘉之,赐以锦绮而褒宠之。及辽东之役,度地稽率其徒以从,每有战功,赏赐优厚。十三年,从帝幸江都,寻放归柳城。在途遇李密之乱,密遣兵邀之,前后十余战,仅而得免。至高阳,复没于王须拔。未几,遁归罗艺。
○流求国
流求国,居海岛之中,当建安郡东,水行五日而至。土多山洞。其王姓欢斯氏,名渴剌兜,不知其由来有国代数也。彼土人呼之为可老羊,妻曰多拔荼。所居曰波罗檀洞,堑栅三重,环以流水,树棘为籓。王所居舍,其大一十六间,雕刻禽兽。多斗镂树,似橘而叶密,条纤如发然下垂。国有四五帅,统诸洞,洞有小王。往往有村,村有鸟了帅,并以善战者为之,自相树立,理一村之事。男女皆以白纟宁绳缠发,从项后般绕至额。其男子用鸟羽为冠,装以珠贝,饰以赤毛,形制不同。妇人以罗纹白布为帽,其形正方。织斗镂皮并杂色纟宁及杂毛以为衣,制裁不一。缀毛垂螺为饰,杂色相间,下垂小贝,其声如佩,缀珰施钏,悬珠于颈。织藤为笠,饰以毛羽。有刀、槊、弓、箭、剑、铍之属。其处少铁,刃皆薄小,多以骨角辅助之。编纟宁为甲,或用熊豹皮。王乘木兽,令左右舆之而行,导从不过数十人。小王乘机,镂为兽形。国人好相攻击,人皆骁健善走,难死而耐创。诸洞各为部队,不相救助。两阵相当,勇者三五人出前跳噪,交言相骂,因相击射。如其不胜,一军皆走,遣人致谢,即共和解。收取斗死者,共聚而食之,仍以髑髅将向王所。王则赐之以冠,使为队帅。无赋敛,有事则均税。用刑亦无常准,皆临事科决。犯罪皆断于鸟了帅;不伏,则上请于王,王令臣下共议定之。狱无枷锁,唯用绳缚。决死刑以铁锥,大如箸,长尺余,钻顶而杀之。轻罪用杖。俗无文字,望月亏盈以纪时节,候草药枯以为年岁。
人深目长鼻,颇类于胡,亦有小慧。无君臣上下之节、拜伏之礼。父子同床而寝。男子拔去髭鬓,身上有毛之处皆亦除去。妇人以墨黥手,为虫蛇之文。嫁娶以酒肴珠贝为娉,或男女相悦,便相匹偶。妇人产乳,必食子衣,产后以火自炙,令汗出,五日便平复。以木槽中暴海水为盐,木汁为酢,酿米麦为酒,其味甚薄。食皆用手。偶得异味,先进尊者。凡有宴会,执酒者必待呼名而后饮。上王酒者,亦呼王名。衔杯共饮,颇同突厥。歌呼蹋蹄,一人唱,从皆和,音颇哀怨。扶女子上膊,摇手而舞。其死者气将绝,举至庭,亲宾哭泣相吊。浴其尸,以布帛缠之,裹以苇草,亲土而殡,上不起坟。子为父者,数月不食肉。南境风俗少异,人有死者,邑里共食之。
有熊罴豺狼,尤多猪鸡,无牛羊驴马。厥田良沃,先以火烧而引水灌之。持一插,以石为刃,长尺余,阔数寸,而垦之。土宜稻、梁、沄、黍、麻、豆、赤豆、胡豆、黑豆等,木有枫、栝、樟、松、楩、楠、杉、梓、竹、藤、果、药,同于江表,风土气候与岭南相类。
俗事山海之神,祭以酒肴,斗战杀人,便将所杀人祭其神。或依茂树起小屋,或悬髑髅于树上,以箭射之,或累石系幡以为神主。王之所居,壁下多聚髑髅以为佳。人间门户上必安兽头骨角。
大业元年,海师何蛮等,每春秋二时,天清风静,东望依希,似有烟雾之气,亦不知几千里。三年,炀帝令羽骑尉硃宽入海求访异俗,何蛮言之,遂与蛮俱往,因到流求国。言不相通,掠一人而返。明年,帝复令宽慰抚之,流求不从,宽取其布甲而还。时倭国使来朝,见之曰:“此夷邪久国人所用也。”帝遣武贲郎将陈棱、朝请大夫张镇州率兵自义安浮海击之。至高华屿,又东行二日至郤鼊屿,又一日便至流求。初,棱将南方诸国人从军,有昆仑人颇解其语,遣人慰谕之,流求不从,拒逆官军。棱击走之,进至其都,频战皆败,焚其宫室,虏其男女数千人,载军实而还。自尔遂绝。
○倭国
倭国,在百济、新罗东南,水陆三千里,于大海之中依山岛而居。魏时译通中国。三十余国,皆自称王。夷人不知里数,但计以日。其国境东西五月行,南北三月行,各至于海。其地势东高西下。都于邪靡堆,则《魏志》所谓邪马台者也。古云去乐浪郡境及带方郡并一万二千里,在会稽之东,与儋耳相近。汉光武时,遣使入朝,自称大夫。安帝时,又遣使朝贡,谓之倭奴国。桓、灵之间,其国大乱,递相攻伐,历年无主。有女子名卑弥呼,能以鬼道惑众,于是国人共立为王。有男弟,佐卑弥理国。其王有侍婢千人,罕有见其面者,唯有男子二人给王饮食,通传言语。其王有宫室楼观,城栅皆持兵守卫,为法甚严。自魏至于齐、梁,代与中国相通。
开皇二十年,倭王姓阿每,字多利思北孤,号阿辈鸡弥,遣使诣阙。上令所司访其风俗。使者言倭王以天为兄,以日为弟,天未明时出听政,跏趺坐,日出便停理务,云委我弟。高祖曰:“此太无义理。”于是训令改之。王妻号鸡弥,后宫有女六七百人。名太子为利歌弥多弗利。无城郭。内官有十二等:一曰大德,次小德,次大仁,次小仁,次大义,次小义,次大礼,次小礼,次大智,次小智,次大信,次小信,员无定数。有军尼一百二十人,犹中国牧宰。八十户置一伊尼翼,如今里长也。十伊尼翼属一军尼。其服饰,男子衣裙襦,其袖微小,履如屦形,漆其上,系之于脚。人庶多跣足。不得用金银为饰。故时衣横幅,结束相连而无缝。头亦无冠,但垂发于两耳上。至隋,其王始制冠,以锦彩为之,以金银镂花为饰。妇人束发于后,亦衣裙襦,裳皆有襈。躭竹为梳,编草为荐,杂皮为表,缘以文皮。有弓、矢、刀、槊、弩、、斧,漆皮为甲,骨为矢镝。虽有兵,无征战。其王朝会,必陈设仪仗,奏其国乐。户可十万。
其俗杀人强盗及奸皆死,盗者计赃酬物,无财者没身为奴。自余轻重,或流或杖。每讯究狱讼,不承引者,以木压膝,或张强弓,以弦锯其项。或置小石于沸汤中,令所竞者探之,云理曲者即手烂。或置蛇甕中,令取之,云曲者即螫手矣。人颇恬静,罕争讼,少盗贼。乐有五弦、琴、笛。男女多黥臂点面文身,没水捕鱼。无文字,唯刻木结绳。敬佛法,于百济求得佛经,始有文字。知卜筮,尤信巫觋。每至正月一日,必射戏饮酒,其余节略与华同。好棋博、握槊、樗蒲之戏。气候温暖,草木冬青,土地膏腴,水多陆少。以小环挂鹭鹚项,令入水捕鱼,日得百余头。俗无盘俎,藉以解叶,食用手哺之。性质直,有雅风。女多男少,婚嫁不取同姓,男女相悦者即为婚。妇入夫家,必先跨犬,乃与夫相见。妇人不淫妒。死者敛以棺郭,亲宾就尸歌舞,妻子兄弟以白布制服。贵人三年殡于外,庶人卜日而瘗。及葬,置尸船上,陆地牵之,或以小舆。有阿苏山,其石无故火起接天者,俗以为异,因行祷祭。有如意宝珠,其色青,大如鸡卵,夜则有光,云鱼眼精也。新罗、百济皆以倭为大国,多珍物,并敬仰之,恆通使往来。
大业三年,其王多利思北孤遣使朝贡。使者曰:“闻海西菩萨天子重兴佛法,故遣朝拜,兼沙门数十人来学佛法。”其国书曰“日出处天子至书日没处天子无恙”云云。帝览之不悦,谓鸿胪卿曰:“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明年,上遣文林郎裴清使于倭国。度百济,行至竹岛,南望罗国,经都斯麻国,乃在大海中。又东至一支国,又至竹斯国,又东至秦王国,其人同于华夏,以为夷洲,疑不能明也。又经十余国,达于海岸。自竹斯国以东,皆附庸于倭。倭王遣小德阿辈台,从数百人,设仪仗,鸣鼓角来迎。后十日,又遣大礼,哥多毗,从二百余骑郊劳。既至彼都,其王与清相见,大悦,曰:“我闻海西有大隋,礼义之国,故遣朝贡。我夷人僻在海隅,不闻礼义,是以稽留境内,不即相见。今故清道饰馆,以待大使,冀闻大国惟新之化。”清答曰:“皇帝德并二仪,泽流四海,以王慕化,故遣行人来此宣谕。”既而引清就馆。其后清遣人谓其王曰:“朝命既达,请即戒途。”于是设宴享以遣清,复令使者随清来贡方物。此后遂绝。
史臣曰:广谷大川异制,人生其间异俗,嗜欲不同,言语不通,圣人因时设教,所以达其志而通其俗也。九夷所居,与中夏悬隔,然天性柔顺,无犷暴之风,虽绵邈山海,而易以道御。夏、殷之代,时或来王。暨箕子避地朝鲜,始有八条之禁,疏而不漏,简而可久,化之所感,千载不绝。今辽东诸国,或衣服参冠冕之容,或饮食有俎豆之器,好尚经术,爱乐文史,游学于京都者,往来继路,或亡没不归。非先哲之遗风,其孰能致于斯也?故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诚哉斯言。其俗之可采者,岂徒楛矢之贡而已乎?自高祖抚有周余,惠此中国,开皇之末,方事辽左,天时不利,师遂无功。二代承基,志包宇宙,频践三韩之域,屡发千钧之弩。小国惧亡,敢同困兽,兵连不戢,四海骚然,遂以土崩,丧身灭国。兵志有之曰:“务广德者昌,务广地者亡。”然辽东之地,不列于郡县久矣。诸国朝正奉贡,无阙于岁时,二代震而矜之,以为人莫若己,不能怀以文德,遽动干戈。内恃富强,外思广地,以骄取怨,以怒兴师。若此而不亡,自古未之闻也。然则四夷之戒,安可不深念哉!
*********列传第四十七
○南蛮
南蛮杂类,与华人错居,曰蜒,曰狼,曰俚,曰獠,曰頠,俱无君长,随山洞而居,古先所谓百越是也。其俗断发文身,好相攻讨,浸以微弱,稍属于中国,皆列为郡县,同之齐人,不复详载。大业中,南荒朝贡者十余国,其事迹多湮灭而无闻。今所存录,四国而已。
○林邑
林邑之先,因汉末交阯女子徵侧之乱,内县功曹子区连杀县令,自号为王。无子,其甥范熊代立,死,子逸立。日南人范文因乱为逸仆隶,遂教之筑宫室,造器械。逸甚信任,使文将兵,极得众心。文因问其子弟,或奔或徙。及逸死,国无嗣,文自立为王。其后范佛为晋扬威将军戴桓所破。宋交州刺史檀和之将兵击之,深入其境。至梁、陈,亦通使往来。
其国延袤数千里,土多香木金宝,物产大抵与交阯同。以砖为城,蜃灰涂之,东向户。尊官有二:其一曰西那婆帝,其二曰萨婆地歌。其属官三等:其一曰伦多姓,次歌伦致帝,次乙他伽兰。外官分为二百余部。其长官曰弗罗,次曰可轮,如牧宰之差也。王戴金花冠,形如章甫,衣朝霞布,珠玑璎珞,足蹑革履,时复锦袍。良家子侍卫者二百许人,皆执金装刀。有弓、箭、刀、槊,以竹为弩,傅毒于矢。乐有琴、笛、琵琶、五弦,颇与中国同。每击鼓以警众,吹蠡以即戎。
其人深目高鼻,发拳色黑。俗皆徒跣,以幅布缠身。冬月衣袍。妇人椎髻。施椰叶席。每有婚媾,令媒者赍金银钏、酒二壶、鱼数头至女家。于是择日,夫家会亲宾,歌舞相对。女家请一婆罗门,送女至男家,婿盥手,因牵女授之。王死七日而葬,有官者三日,庶人一日。皆以函盛尸,鼓舞导从,舆至水次,积薪焚之。收其余骨,王则内金甕中,沉之于海,有官者以铜甕,沉之于海口;庶人以瓦,送之于江。男女皆截发,随丧至水次,尽哀而止,归则不哭。每七日,然香散花,复哭,尽哀而止。尽七七而罢,至百日、三年,亦如之。人皆奉佛,文字同于天竺。
高祖既平陈,乃遣使献方物,其后朝贡遂绝。时天下无事,群臣言林邑多奇宝者。仁寿末,上遣大将军刘方为驩州道行军总管,率钦州刺史宁长真、驩州刺史李晕、开府秦雄步骑万余及犯罪者数千人击之。其王梵志率其徒乘巨象而战,方军不利。方于是多掘小坑,草覆其上,因以兵挑之。梵志悉众而阵,方与战,伪北,梵志逐之,至坑所,其众多陷,转相惊骇,军遂乱。方纵兵击之,大破之。频战辄败,遂弃城而走。方入其都,获其庙主十八枚,皆铸金为之,盖其有国十八叶矣。方班师,梵志复其故地,遣使谢罪,于是朝贡不绝。
○赤土
赤土国,扶南之别种也。在南海中,水行百余日而达所都。土色多赤,因以为号。东波罗刺国,西婆罗娑国,南诃罗旦国,北拒大海,地方数千里。其王姓瞿昙氏,名利富多塞,不知有国近远。称其父释王位出家为道,传位于利富多塞,在位十六年矣。有三妻,并邻国王之女也。居僧祗城,有门三重,相去各百许步。每门图画飞仙、仙人、菩萨之像,县金花铃毦,妇女数十人,或奏乐,或捧金花。又饰四妇人,容饰如佛塔边金刚力士之状,夹门而立。门外者持兵仗,门内者执白拂。夹道垂素网,缀花。王宫诸屋悉是重阁,北户,北面而坐。坐三重之榻。衣朝霞布,冠金花冠,垂杂宝璎珞。四女子立侍,左右兵卫百余人。王榻后作一木龛,以金银五香木杂钿之。龛后悬一金光焰,夹榻又树二金镜,镜前并陈金甕,甕前各有金香炉。当前置一金伏牛,牛前树壹宝盖,盖左右皆有宝扇。婆罗门等数百人,东西重行,相向而坐。其官有萨陀迦罗一人,陀拏达义二人,迦利蜜迦三人,共掌政事;俱罗末帝一人,掌刑法。每城置那邪迦一人,钵帝十人。
其俗等皆穿耳剪发,无跪拜之礼。以香油涂身。其俗敬佛,尤重婆罗门。妇人作髻于项后。男女通以朝霞、朝云杂色布为衣。豪富之室,恣意华靡,唯金锁非王赐不得服用。每婚嫁,择吉日,女家先期五日,作乐饮酒,父执女手以授婿,七日乃配焉。既娶则分财别居,唯幼子与父同居。父母兄弟死则剔发素服,就水上构竹木为棚,棚内积薪,以尸置上。烧香建幡,吹蠡击鼓以送之,纵火焚薪,遂落于水。贵贱皆同。唯国王烧讫,收灰贮以金瓶,藏于庙屋。冬夏常温,雨多霁少,种植无时,特宜稻、穄、白豆、黑麻,自余物产,多同于交阯。以甘蔗作酒,杂以紫瓜根。酒色黄赤,味亦香美。亦名椰浆为酒。
炀帝即位,募能通绝域者。大业三年,屯田主事常骏、虞部主事王君政等请使赤土。帝大悦,赐骏等帛各百匹,时服一袭而遣。赍物五千段,以赐赤土王。其年十月,骏等自南海郡乘舟,昼夜二旬,每值便风。至焦石山而过,东南泊陵伽钵拔多洲,西与林邑相对,上有神祠焉。又南行,至师子石,自是岛屿连接。又行二三日,西望见狼牙须国之山,于是南达鸡笼岛,至于赤土之界。其王遣婆罗门鸠摩罗以舶三十艘来迎,吹蠡击鼓,以乐隋使,进金锁以缆骏船。月余,至其都,王遣其子那邪迦请与骏等礼见。先遣人送金盘,贮香花并镜镊,金合二枚,贮香油,金瓶八枚,贮香水,白叠布四条,以拟供使者盥洗。其日未时,那邪迦又将象二头,持孔雀盖以迎使人,并致金花、金盘以藉诏函。男女百人奏蠡鼓,婆罗门二人导路,至王宫。骏等奉诏书上阁,王以下皆坐。宣诏讫,引骏等坐,奏天竺乐。事毕,骏等还馆,又遣婆罗门就馆送食,以草叶为盘,其大方丈。因谓骏曰:“今是大国中人,非复赤土国矣。饮食疏薄,愿为大国意而食之。”后数日,请骏等入宴,仪卫导从如初见之礼。王前设两床,床上并设草叶盘,方一丈五尺,上有黄白紫赤四色之饼,牛、羊、鱼、鳖、猪、蝳蝐之肉百余品。延骏升床,从者坐于地席,各以金钟置酒,女乐迭奏,礼遗甚厚。寻遣那邪迦随骏贡方物,并献金芙蓉冠、龙脑香。以铸金为多罗叶,隐起成文以为表,金函封之,令婆罗门以香花奏蠡鼓而送之。既入海,见绿鱼群飞水上。浮海十余日,至林邑东南,并山而行。其海水阔千余步,色黄气腥,舟行一日不绝,云是大鱼粪也。循海北岸,达于交止。骏以六年春与那邪迦于弘农谒帝,大悦,赐骏等物二百段,俱授秉义尉,那邪迦等官赏各有差。
○真腊
真腊国,在林邑西南,本扶南之属国也。去日南郡舟行六十日,而南接车渠国,西有硃江国。其王姓刹利氏,名质多斯那。自其祖渐已强盛,至质多斯那,遂兼扶南而有之。死,子伊奢那先代立。居伊奢那城,郭下二万余家。城中有一大堂,是王听政之所。总大城三十,城有数千家,各有部帅,官名与林邑同。其王三日一听朝,坐五香七宝床,上施宝帐。其帐以文木为竿,象牙、金钿为壁,状如小屋,悬金光焰,有同于赤土。前有金香炉,二人侍侧。王着朝霞古贝,瞒络腰腹,下垂至胫,头戴金宝花冠,被真珠璎珞,足履革屣,耳悬金珰。常服白叠,以象牙为屩。若露发,则不加璎珞。臣人服制,大抵相类。有五大臣,一曰孤落支,二曰高相凭,三曰婆何多陵,四曰舍摩陵,五曰髯多娄,及诸小臣。朝于王者,辄以阶下三稽首。王唤上阶,则跪,以两手抱膊,绕王环坐。议政事讫,跪伏而去。阶庭门阁,侍卫有千余人,被甲持仗。其国与参半、硃江二国和亲,数与林邑、陀桓二国战争。其人行止皆持甲仗,若有征伐,因而用之。其俗非王正妻子,不得为嗣。王初立之日,所有兄弟并刑残之,或去一指,或劓其鼻,别处供给,不得仕进。
人形小而色黑。妇人亦有白者。悉拳发垂耳,性气捷劲。居处器物,颇类赤土。以右手为净,左手为秽。每旦澡洗,以杨枝净齿,读诵经咒。又澡洒乃食,食罢还用杨枝净齿,又读经咒。饮食多苏酪、沙糖、秔粟、米饼。欲食之时,先取杂肉羹与饼相和,手擩而食。娶妻者,唯送衣一具,择日遣媒人迎妇。男女二家各八日不出,昼夜燃灯不息。男婚礼毕,即与父母分财别居。父母死,小兒未婚者,以余财与之。若婚毕,财物入官。其丧葬,兒女皆七日不食,剔发而哭,僧尼、道士、亲故皆来聚会,音乐送之。以五香木烧尸,收灰以金银瓶盛,送于大水之内。贫者或用瓦,而以彩色画之。亦有不焚,送尸山中,任野兽食者。
其国北多山阜,南有水泽,地气尤热,无霜雪,饶瘴疠毒虫。土宜粱稻,少黍粟,果菜与日南、九真相类。异者有婆那娑树,无花,叶似柿,实似冬瓜;奄罗树,花叶似枣,实似李;毗野树,花似木瓜,叶似杏,实似楮;婆田罗树,花叶实并似枣而小异;歌毕佗树,花似林檎,叶似榆而厚大,实似李,其大如升。自余多同九真。海中有鱼名建同,四足,无鳞,其鼻如象,吸水上喷,高五六十尺。有浮胡鱼,其形似且,嘴如鹦鹉,有八足。多大鱼,半身出水,望之如山。
每五六月中,毒气流行,即以白猪、白牛、白羊于城西门外祠之。不然者,五谷不登,六畜多死,人众疾疫。近都有陵伽钵婆山,上有神祠,每以兵五千人守卫之。城东有神名婆多利,祭用人肉。其王年别杀人,以夜祀祷,亦有守卫者千人。其敬鬼如此。多奉佛法,尤信道士,佛及道士并立像于馆。
大业十二年,遣使贡献,帝礼之甚厚,其后亦绝。
○婆利
婆利国,自交阯浮海,南过赤土、丹丹,乃至其国。国界东西四月行,南北四十五日行。王姓刹利邪伽,名护滥那婆。官曰独诃邪挐,次曰独诃氏挐。国人善投轮刀,其大如镜,中有窍,外锋如锯,远以投人,无不中。其余兵器,与中国略同。俗类真腊,物产同于林邑。其杀人及盗,截其手,奸者锁其足,期年而止。祭祀必以月晦,盘贮酒肴,浮之流水。每十一月,必设大祭。海出珊瑚。有鸟名舍利,解人语。大业十二年,遣使朝贡,后遂绝。于时南荒有丹丹、盘盘二国,亦来贡方物,其风俗物产,大抵相类云。
史臣曰:《礼》云:“南方曰蛮,有不火食者矣。”《书》称:“蛮夷猾夏。”《诗》曰:“蠢尔蛮荆。”种类实繁,代为纷梗。自秦并二楚,汉平百越,地穷丹徼,景极日南,水陆可居,咸为郡县。暨乎境分吴、蜀,时经晋、宋,道有污隆,服叛不一。高祖受命,克平九宇。炀帝纂业,威加八荒。甘心远夷,志求珍异,故师出于流求,兵加于林邑,威振殊俗,过于秦、汉远矣。虽有荒外之功,无救域中之败,《传》曰:“非圣人,外宁必内忧。”诚哉斯言也!
*********列传第四十八
○西域
汉氏初开西域,有三十六国,其后分立五十五王,置校尉、都护以抚纳之。王莽篡位,西域遂绝。至于后汉,班超所通者五十余国,西至西海,东西四万里,皆来朝贡,复置都护、校尉以相统摄。其后或绝或通,汉朝以为劳弊中国,其官时废时置。暨魏、晋之后,互相吞灭,不可详焉。炀帝时,遣侍御史韦节、司隶从事杜行满使于西蕃诸国。至罽宾,得码杯,王舍城,得佛经,史国得十舞女、师子皮、火鼠毛而还。帝复令闻喜公裴矩于武威、张掖间往来以引致之。其有君长者四十四国。矩因其使者入朝,啖以厚利,令其转相讽谕。大业年中,相率而来朝者三十余国,帝因置西域校尉以应接之。寻属中国大乱,朝贡遂绝。然事多亡失,今所存录者,二十国焉。
○吐谷浑
吐谷浑,本辽西鲜卑徒河涉归子也。初,涉归有二子,庶长曰吐谷浑,少曰若洛廆。涉归死,若洛廆代统部落,是为慕容氏。吐谷浑与若洛廆不协,遂西度陇,止于甘松之南,洮水之西,南极白兰山,数千里之地,其后遂以吐谷浑为国氏焉。当魏、周之际,始称可汗。都伏俟城,在青海西十五里。有城郭而不居,随逐水草。官有王公、仆射、尚书、郎中、将军。其主以皁为帽,妻戴金花。其器械衣服略与中国同。其王公贵人多戴】,妇人裙襦辫发,缀以珠贝。国无常税。杀人及盗马者死,余坐则徵物以赎罪。风俗颇同突厥。丧有服制,葬讫而除。性皆贪忍。有大麦、粟、豆。青海周回千余里,中有小山,其俗至冬辄放牝马于其上,言得龙种。吐谷浑尝得波斯草马,放入海,因生骢驹,能日行千里,故时称青海骢焉。多牦牛,饶铜、铁、硃砂。地兼鄯善、且末。西北有流沙数百里,夏有热风,伤毙行旅。风之将至,老驼预知之,则引项而鸣,聚立,以口鼻埋沙中。人见则知之,以氈拥蔽口鼻而避其患。
其主吕夸,在周数为边寇,及开皇初,以兵侵弘州。高祖以弘州地旷人梗,因而废之,遣上柱国元谐率步骑数万击之。贼悉发国中兵,自曼头至于树敦,甲骑不绝。其所署河西总管、定城王钟利房及其太子可博汗,前后来拒战。谐频击破之,俘斩甚众。吕夸大惧,率其亲兵远遁。其名王十三人,各率部落而降。上以其高宁王移兹裒素得众心,拜为大将军,封河南王,以统降众,自余官赏各有差。未几,复来寇边,旭州刺史皮子信出兵拒战,为贼所败,子信死之。汶州总管梁远以锐卒击之,斩千余级,奔退。俄而入寇廓州,州兵击走之。
吕夸在位百年,屡因喜怒废其太子而杀之。其后太子惧见废辱,遂谋执吕夸而降,请兵于边吏。秦州总管、河间王弘请将兵应之,上不许。太子谋泄,为其父所杀,复立其少子嵬王诃为太子。叠州刺史杜粲请因其衅而讨之,上又不许。六年,嵬王诃复惧其父诛之,谋率部落万五千人户将归国,遣使诣阙,请兵迎接。上谓侍臣曰:“浑贼风俗,特异人伦,父既不慈,子复不孝。朕以德训人,何有成其恶逆也!吾当教之以养方耳。”乃谓使者曰:“朕受命于天,抚育四海,望使一切生人皆以仁义相向。况父子天性,何得不相亲爱也!吐谷浑主既是嵬王之父,嵬王是吐谷浑主太子,父有不是,子须陈谏。若谏而不从,当令近臣亲戚内外讽谕。必不可,泣涕而道之。人皆有情,必当感悟。不可潜谋非法,受不孝之名。溥天之下,皆是朕臣妾,各为善事,即称朕心。嵬王既有好意,欲来投朕,朕唯教嵬王为臣子之法,不可远遣兵马,助为恶事。”嵬王乃止。八年,其名王拓拔木弥请以千余家归化。上曰:“溥天之下,皆曰朕臣,虽复荒遐,未识风教,朕之抚育,俱以仁孝为本。浑贼昏狂,妻子怀怖,并思归化,自救危亡。然叛夫背父,不可收纳。又其本意,正自避死,若今遣拒,又复不仁。若更有意信,但宜慰抚,任其自拔,不须出兵马应接之。其妹夫及甥欲来,亦任其意,不劳劝诱也。”是岁河南王移兹裒死,高祖令其弟树归袭统其众。平陈之后,吕夸大惧,遁逃保险,不敢为寇。
十一年,吕夸卒,子伏立。使其兄子无素奉表称籓,并献方物,请以女备后庭。上谓滕王曰:“此非至诚,但急计耳。”乃谓无素曰:“朕知浑主欲令女事朕,若依来请,他国闻之,便当相学。一许一塞,是谓不平。若并许之,又非好法。朕情存安养,欲令遂性,岂可聚敛子女以实后宫乎?”竟不许。十二年,遣刑部尚书宇文弼抚慰之。十六年,以光化公主妻伏,伏上表称公主为天后,上不许。明年,其国大乱,国人杀伏,立其弟伏允为主。使使陈废立之事,并谢专命之罪,且请依俗尚主,上从之。自是朝贡岁至,而常访国家消息,上甚恶之。
炀帝即位,伏允遣其子顺来朝。时铁勒犯塞,帝遣将军冯孝慈出敦煌以御之,孝慈战不利。铁勒遣使谢罪,请降,帝遣黄门侍郎裴矩慰抚之,讽令击吐谷浑以自效。铁勒许诺,即勒兵袭吐谷浑,大败之。伏允东走,保西平境。帝复令观王雄出浇河、许公宇文述出西平以掩之,大破其众。伏允遁逃,部落来降者十万余口。六畜三十余万。述追之急,伏允惧,南遁于山谷间。其故地皆空,自西平临羌城以西,且末以东,祁连以南,雪山以北,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皆为隋有。置郡县镇戍,发天下轻罪徙居之。于是留顺不之遣。伏允无以自资,率其徒数千骑客于党项。帝立顺为主,送出玉门,令统余众,以其大宝王尼洛周为辅。至西平,其部下杀洛周,顺不果入而还。大业末,天下大乱,伏允复其故地,屡寇河右,郡县不能御焉。
○党项
党项羌者,三苗之后也。其种有宕昌、白狼,皆自称獼猴种。东接临洮、西平,西拒叶护,南北数千里,处山谷间。每姓别为部落,大者五千余骑,小者千余骑。织牦牛尾及古历毛以为屋。服裘褐,披氈,以为上饰。俗尚武力,无法令,各为生业,在战阵则相屯聚。无徭赋,不相往来。牧养牦牛、羊、猪以供食,不知稼穑。其俗淫秽蒸报,于诸夷中最为甚。无文字,但候草木以记岁时。三年一聚会,杀牛羊以祭天。人年八十以上死者,以为令终,亲戚不哭,少而死者,则云大枉,共悲哭之。有琵琶、横吹、击缶为节。魏、周之际,数来扰边。高祖为丞相时,中原多故,因此大为寇掠。蒋公梁睿既平王谦,请因还师以讨之,高祖不许。开皇四年,有千余家归化。五年,拓拔宁丛等各率众诣旭州内附,授大将军,其部下各有差。十六年,复寇会州,诏发陇西兵以讨之,大破其众。又相率请降,愿为臣妾,遣子弟入朝谢罪。高祖谓之曰:“还语尔父兄,人生须有定居,养老长幼。而乃乍还乍走,不羞乡里邪!”自是朝贡不绝。
○高昌
高昌国者,则汉车师前王庭也,去敦煌十三日行。其境东西三百里,南北五百里,四面多大山。昔汉武帝遣兵西讨,师旅顿敝,其中尤困者因住焉。其地有汉时高昌垒,故以为国号。初,蠕蠕立阚伯周为高昌王。伯周死,子义成立,为从兄首归所杀,首归自立为高昌王,又为高车阿伏至罗所杀,以敦煌人张孟明为主。孟明为国人所杀,更以马儒为王,以巩顾、麹嘉二人为左右长史。儒又通使后魏,请内属。内属人皆恋土,不顾东迁,相与杀儒,立嘉为王。嘉字灵凤,金城榆中人,既立,又臣于茹茹。及茹茹主为高车所杀,嘉又臣于高车。属焉耆为挹怛所破,众不能自统,请主于嘉。嘉遣其第二子为焉耆王,由是始大,益为国人所服。嘉死,子坚立。
其都城周回一千八百四十步,于坐室画鲁哀公问政于孔子之像。国内有城十八。官有令尹一人,次公二人,次左右卫,次八长史,次五将军,次八司马,次侍郎、校郎、主簿、从事、省事。大事决之于王,小事长子及公评断,不立文记。男子胡服,妇人裙襦,头上作髻。其风俗政令与华夏略同。地多石碛,气候温暖,谷麦再熟,宜蚕,多五果。有草名为羊刺,其上生蜜,而味甚佳。出赤盐如硃,白盐如玉。多蒲陶酒。俗事天神,兼信佛法。国中羊马牧于隐僻之处,以避外寇,非贵人不知其所。北有赤石山,山北七十里有贪汗山,夏有积雪。此山之北,铁勒界也。从武威西北,有捷路,度沙碛千余里,四面茫然,无有蹊径。欲往者,寻有人畜骸骨而去。路中或闻歌哭之声,行人寻之,多致亡失,盖魑魅魍魉也。故商客往来,多取伊吾路。开皇十年,突厥破其四城,有二千人来归中国。坚死,子伯雅立。其大母本突厥可汗女,其父死,突厥令依其俗,伯雅不从者久之。突厥逼之,不得已而从。
炀帝嗣位,引致诸蕃。大业四年,遣使贡献,帝待其使甚厚。明年,伯雅来朝。因从击高丽,还尚宗女华容公主。八年冬归蕃,下令国中曰:“夫经国字人,以保存为贵,宁邦缉政,以全济为大。先者以国处边荒,境连猛狄,同人无咎,被发左衽。今大隋统御,宇宙平一,普天率土,莫不齐向。孤既沐浴和风,庶均大化,其庶人以上皆宜解辫削衽。”帝闻而甚善之,下诏曰:“彰德嘉善,圣哲所隆,显诚遂良,典谟贻则。光禄大夫、弁国公、高昌王伯雅识量经远,器怀温裕,丹款夙著,亮节遐宣。本自诸华,历祚西壤,昔因多难,沦迫獯戎,数穷毁冕,翦为胡服。自我皇隋平一宇宙,化偃九围,德加四表,伯雅逾沙忘阻,奉”来庭,观礼容于旧章,慕威仪之盛典。于是袭缨解辫,削衽曳裾,变夷从夏,义光前载。可赐衣冠之具,仍班制造之式。并遣使人部领将送。被以采章,复见车服之美,弃彼氈毛,还为冠带之国。”然伯雅先臣铁勒,而铁勒恆遣重臣在高昌国,有商胡往来者,则税之送于铁勒。虽有此令取悦中华,然竟畏铁勒而不敢改也。自是岁令使人贡其方物。
○康国
康国者,康居之后也。迁徙无常,不恆故地,然自汉以来相承不绝。其王本姓温,月氏人也。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葱岭,遂有其国。支庶各分王,故康国左右诸国并以昭武为姓,示不忘本也。王字代失毕,为人宽厚,甚得众心。其妻突厥达度可汗女也。都于萨宝水上阿禄迪城。城多众居。大臣三人共掌国事。其王索发,冠七宝金花,衣绫罗锦绣白叠。其妻有髻,幪以皁巾。丈夫翦发锦袍。名为强国,而西域诸国多归之。米国、史国、曹国、何国、安国、小安国、那色波国、乌那曷国、穆国皆归附之。有胡律,置于祆祠,决罚则取而断之。重罪者族,次重者死,贼盗截其足。人皆深目高鼻,多须髯。善于商贾,诸夷交易,多凑其国。有大小鼓、琵琶、五弦、箜篌、笛。婚姻丧制与突厥同。国立祖庙,以六月祭之,诸国皆来助祭。俗奉佛,为胡书。气候温,宜五谷,勤修园蔬,树木滋茂。出马、驼、骡、驴、封牛、黄金、铙沙、香、阿萨那香、瑟瑟、麖皮、氍、锦叠。多蒲陶酒,富家或致千石,连年不败。大业中,始遣使贡方物,后遂绝焉。
○安国
安国,汉时安息国也。王姓昭武氏,与康国王同族,字设力登。妻,康国王女也。都在那密水南,城有五重,环以流水。宫殿皆为平头。王坐金驼座,高七八尺。每听政,与妻相对,大臣三人评理国事。风俗同于康国。唯妻其姊妹,及母子递相禽兽,此为异也。炀帝即位之后,遣司隶从事杜行满使于西域,至其国,得五色盐而返。
国之西百余里有毕国,可千余家。其国无君长,安国统之。大业五年,遣使贡献,后遂绝焉。
○石国
石国,居于药杀水,都城方十余里。其王姓石,名涅。国城之东南立屋,置座于中,正月六日、七月十五日以王父母烧余之骨,金甕盛之,置于床上,巡绕而行,散以花香杂果,王率臣下设祭焉。礼终,王与夫人出就别帐,臣下以次列坐,享宴而罢。有粟麦,多良马。其俗善战,曾贰于突厥,射匮可汗兴兵灭之,令特勤甸职摄其国事。南去汗六百里,东南去瓜州六千里。甸职以大业五年遣使朝贡,其后不复至。
○女国
女国,在葱岭之南,其国代以女为王。王姓苏毗,字末羯,在位二十年。女王之夫,号曰金聚,不知政事。国内丈夫唯以征伐为务。山上为城,方五六里,人有万家。王居九层之楼,侍女数百人,五日一听朝。复有小女王,共知国政。其俗贵妇人,轻丈夫,而性不妒忌。男女皆以彩色涂面,一日之中,或数度变改之。人皆被发,以皮为鞋,课税无常。气候多寒,以射猎为业。出钅俞石、硃砂、麝香、牦牛、骏马、蜀马。尤多盐,恆将盐向天竺兴贩,其利数倍。亦数与天竺及党项战争。其女王死,国中则厚敛金钱,求死者族中之贤女二人,一为女王,次为小王。贵人死,剥取皮,以金屑和骨肉置于瓶内而埋之。经一年,又以其皮内于铁器埋之。俗事阿修罗神。又有树神,岁初以人祭,或用獼猴。祭毕,入山祝之,有一鸟如雌雉,来集掌上,破其腹而视之,有粟则年丰,沙石则有灾,谓之鸟卜。开皇六年,遣使朝贡,其后遂绝。
○焉耆
焉耆国,都白山之南七十里,汉时旧国也。其王姓龙,字突骑。都城方二里。国内有九城,胜兵千余人。国无纲维。其俗奉佛书,类婆罗门。婚姻之礼有同华夏。死者焚之,持服七日。男子剪发。有鱼盐蒲苇之利。东去高昌九百里,西去龟兹九百里,皆沙碛。东南去瓜州二千二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龟兹
龟兹国,都白山之南百七十里,汉时旧国也。其王姓白,字苏尼咥。都城方六里。胜兵者数千。俗杀人者死,劫贼断其一臂,并刖一足。俗与焉耆同。王头系彩带,垂之于后,坐金师子座,土多稻、粟、菽、麦,饶铜、铁、铅、麖皮、氍、铙沙、盐绿、雌黄、胡粉、安息香、良马、封牛。东去焉耆九百里,南去于阗千四百里,西去疏勒千五百里,西北去突厥牙六百余里,东南去瓜州三千一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疏勒
疏勒国,都白山南百余里,汉时旧国也。其王字阿弥厥。手足皆六指。产子非六指者,即不育。都城方五里。国内有大城十二,小城数十,胜兵者二千人。王戴金师子冠。土多稻、粟、麻、麦、铜、铁、锦、雌黄,每岁常供送于突厥。南有黄河,西带葱岭,东去龟兹千五百里,西去汗国千里,南去硃俱波八九百里,东北去突厥牙千余里,东南去瓜州四千六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于阗
于阗国,都葱岭之北二百余里。其王姓王,字卑示闭练。都城方八九里。国中大城有五,小城数十,胜兵者数千人。俗奉佛,尤多僧尼,王每持斋戒。城南五十里有赞摩寺者,云是罗汉比丘比卢旃所造,石上有辟支佛徒跣之迹。于阗西五百里有比摩寺,云是老子化胡成佛之所。俗无礼义,多贼盗淫纵。王锦帽,金鼠冠,妻戴金花。其王发不令人见。俗云,若见王发,年必俭。土多麻、麦、粟、稻、五果,多园林,山多美玉。东去鄯善千五百里,南去女国三千里,西去硃俱波千里,北去龟兹千四百里,东北去瓜州二千八百里。大业中,频遣使朝贡。
○汗
汗国,都葱岭之西五百余里,古渠搜国也。王姓昭武,字阿利柒。都城方四里。胜兵数千人。王坐金羊床,妻戴金花。俗多硃砂、金、铁。东去疏勒千里,西去苏封沙那国五百里,西北去石国五百里,东北去突厥牙二千余里,东去瓜州五千五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吐火罗
吐火罗国,都葱岭西五百里,与挹怛杂居。都城方二里。胜兵者十万人,皆习战。其俗奉佛。兄弟同一妻,迭寝焉,每一人入房,户外挂其衣以为志。生子属其长兄。其山穴中有神马,每岁牧牝马于穴所,必产名驹。南去漕国千七百里,东去瓜州五千八百里。大业中,遣使朝贡。
○挹怛
挹怛国,都乌浒水南二百余里,大月氏之种类也。胜兵者五六千人。俗善战。先时国乱,突厥遣通设字诘强领其国。都城方十余里。多寺塔,皆饰以金。兄弟同妻。妇人有一夫者,冠一角帽,夫兄弟多者,依其数为角。南去曹国千五百里,东去瓜州六千五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米国
米国,都那密水西,旧康居之地也。无王。其城主姓昭武,康国王之支庶,字闭拙。都城方二里。胜兵数百人。西北去康国百里,东去苏对沙那国五百里,西南去史国二百里,东去瓜州六千四百里。大业中,频贡方物。
○史国
史国,都独莫水南十里,旧康居之地也。其王姓昭武,字逖遮,亦康国王之支庶也。都城方二里。胜兵千余人。俗同康国。北去康国二百四十里,南去吐火罗五百里,西去那色波国二百里,东北去米国二百里,东去瓜州六千五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曹国
曹国,都那密水南数里,旧是康居之地也。国无主,康国王令子乌建领之。都城方三里。胜兵千余人。国中有得悉神,自西海以东诸国并敬事之。其神有金人焉,金破罗阔丈有五尺,高下相称。每日以驼五头、马十匹、羊一百口祭之,常有千人食之不尽。东南去康国百里,西去何国百五十里,东去瓜州六千六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何国
何国,都那密水南数里,旧是康居之地也。其王姓昭武,亦康国王之族类,字敦。都城方二里。胜兵千人。其王坐金羊座。东去曹国百五十里,西去小安国三百里,东去瓜州六千七百五十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乌那曷
乌那曷国,都乌浒水西,旧安息之地也。王姓昭武,亦康国种类,字佛食。都城方二里。胜兵数百人。王坐金羊座。东北去安国四百里,西北去穆国二百余里,东去瓜州七千五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穆国
穆国,都乌浒河之西,亦安息之故地,与乌那曷为邻。其王姓昭武,亦康国王之种类也,字阿滥密。都城方三里,胜兵二千人。东北去安国五百里,东去乌那曷二百余里,西去波斯国四千余里,东去瓜州七千七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波斯
波斯国,都达曷水之西苏蔺城,即条支之故地也。其王字库萨和。都城方十余里。胜兵二万余人,乘象而战。国无死刑,或断手刖足,没家财,或剃去其须,或系排于项,以为标异。人年三岁已上,出口钱四文。妻其姊妹。人死者,弃尸于山,持服一月。王著金花冠,坐金师子座,傅金屑于须上以为饰。衣锦袍,加璎珞于其上。土多良马,大驴,师子,白象,大鸟卵,真珠,颇黎,兽魄,珊瑚,琉璃,玛瑙,水精,瑟瑟,呼洛羯,吕腾,火齐,金刚,金,银,钅俞石,铜,镔铁,锡,锦叠,细布,氍,毾,护那,越诺布,檀,金缕织成,赤麖皮,硃沙,水银,薰陆、郁金、苏合、青木等诸香,胡椒,毕拨,石蜜,半密,千年枣,附子,诃黎勒,无食子,盐绿,雌黄。突厥不能至其国,亦羁縻之。波斯每遣使贡献。西去海数百里,东去穆国四千余里,西北去拂菻四千五百里,东去瓜州万一千七百里。炀帝遣云骑尉李昱使通波斯,寻遣使随昱贡方物。
○漕国
漕国,在葱岭之北,汉时罽宾国也。其王姓昭武,字顺达,康国王之宗族。都城方四里。胜兵者万余人。国法严整,杀人及贼盗皆死。其俗淫祠。葱岭山有顺天神者,仪制极华,金银鍱为屋,以银为地,祠者日有千余人。祠前有一鱼脊骨,其孔中通,马骑出入。国王戴金鱼头冠,坐金马座。土多稻、粟、豆、麦;饶象,马,封牛,金,银,镔铁,氍,硃砂,青黛,安息、青木等香,石蜜,半密,黑盐,阿魏,没药,白附子。北去帆延七百里,东去刦国六百里,东北去瓜州六千六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附国
附国者,蜀郡西北二千余里,即汉之西南夷也。有嘉良夷,即其东部,所居种姓自相率领,土俗与附国同,言语少殊,不相统一。其人并无姓氏。附国王字宜缯。其国南北八百里,东南千五百里,无城栅,近川谷,傍山险。俗好复仇,故垒石为巢而居,以避其患。其巢高至十余丈,下至五六丈,每级丈余,以木隔之。基方三四步,巢上方二三步,状似浮图。于下级开小门,从内上通,夜必关闭,以防贼盗。国有二万余家,号令自王出。嘉良夷政令系之酋帅,重罪者死,轻罪罚牛。人皆轻捷,便于击剑。漆皮为牟甲,弓长六尺,以竹为弦。妻其群母及嫂,兒弟死,父兄亦纳其妻。好歌舞,鼓簧,吹长笛。有死者,无服制,置尸高床之上,沐浴衣服,被以牟甲,覆以兽皮。子孙不哭,带甲舞剑而呼云:“我父为鬼所取,我欲报冤杀鬼。”自余亲戚哭三声而止。妇人哭,必以两手掩面。死家杀牛,亲属以猪酒相遗,共饮啖而瘗之。死后十年而大葬,其葬必集亲宾,杀马动至数十匹。立其祖父神而事之。其俗以皮为帽,形圆如钵,或带】。衣多毛毼皮裘,全剥牛脚皮为靴。项系铁锁,手贯铁钏。王与酋帅,金为首饰,胸前悬一金花,径三寸。其土高,气候凉,多风少雨。土宜小麦、青梁。山出金、银,多白雉。水有嘉鱼,长四尺而鳞细。
大业四年,其王遣使素福等八人入朝。明年,又遣其弟子宜林率嘉良夷六十人朝贡。欲献良马,以路险不通,请开山道以修职贡。炀帝以劳人不许。
嘉良有水,阔六七十丈,附国有水,阔百余丈,并南流,用皮为舟而济。
附国南有薄缘夷,风俗亦同。西有女国。其东北连山,绵亘数千里,接于党项。往往有羌:大、小左封,昔卫,葛延,白狗,向人,望族,林台,春桑,利豆,迷桑,婢药,大硖,白兰,叱利摸徒,那鄂,当迷,渠步,桑悟,千碉,并在深山穷谷,无大君长。其风俗略同于党项,或役属吐谷浑,或附附国。大业中,来朝贡。缘西南边置诸道总管,以遥管之。
史臣曰:自古开远夷,通绝域,必因宏放之主,皆起好事之臣。张骞凿空于前,班超投笔于后,或结之以重宝,或慑之以利剑,投躯万死之地,以要一旦之功,皆由主尚来远之名,臣殉轻生之节。是知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者也。炀帝规摹宏侈,掩吞秦、汉,裴矩方进《西域图记》以荡其心,故万乘亲出玉门关,置伊吾、且末,而关右暨于流沙,骚然无聊生矣。若使北狄无虞,东夷告捷,必将修轮台之戍,筑乌垒之城,求大秦之明珠,致条支之鸟卵,往来转输,将何以堪其敝哉!古者哲王之制,方五千里,务安诸夏,不事要荒。岂威不能加,德不能被?盖不以四夷劳中国,不以无用害有用也。是以秦戍五岭,汉事三边,或道堇相望,或户口减半。隋室恃其强盛,亦狼狈于青海。此皆一人失其道,故亿兆罹其毒。若深思即叙之义,固辞都护之请,返其千里之马,不求白狼之贡,则七戎九夷,候风重译,虽无辽东之捷,岂及江都之祸乎!
*********列传第四十九
○北狄
○突厥
突厥之先,平凉杂胡也,姓阿史那氏。后魏太武灭沮渠氏,阿史那以五百家奔茹茹,世居金山,工于铁作。金山状如兜鍪,俗呼兜鍪为“突厥”,因以为号。或云,其先国于西海之上,为邻国所灭,男女无少长尽杀之。至一兒,不忍杀,刖足断臂,弃于大泽中。有一牝狼,每衔肉至其所,此兒因食之,得以不死。其后遂与狼交,狼有孕焉。彼邻国者,复令人杀此兒,而狼在其侧。使者将杀之,其狼若为神所凭,欻然至于海东,止于山上。其山在高昌西北,下有洞穴,狼入其中,遇得平壤茂草,地方二百余里。其后狼生十男,其一姓阿史那氏,最贤,遂为君长,故牙门建狼头纛,示不忘本也。有阿贤设者,率部落出于穴中,世臣茹茹。至大叶护,种类渐强。当后魏之末,有伊利可汗,以兵击铁勒,大败之,降五万余家,遂求婚于茹茹。茹茹主阿那瑰大怒,遣使骂之。伊利斩其使,率众袭茹茹,破之。卒,弟逸可汗立,又破茹茹。病且卒,舍其子摄图,立其弟俟斗,称为木杆可汗。木杆勇而多智,遂击茹茹,灭之,西破挹怛,东走契丹,北方戎狄悉归之,抗衡中夏。后与西魏师入侵东魏,至于太原。
其俗畜牧为事,随逐水草,不恆厥处。穹庐氈帐,被发左衽,食肉饮酪,身衣裘褐,贱老贵壮。官有叶护,次设特勤,次俟利发,次吐屯发,下至小官,凡二十八等,皆世为之。有角弓、鸣镝、甲、槊、刀、剑。善骑射,性残忍。无文字,刻木为契。候月将满,辄为寇抄。谋反叛杀人者皆死,淫者割势而腰斩之。斗伤人目者偿之以女,无女则输妇财,折支体以输马,盗者则偿赃十倍。有死者,停尸帐中,家人亲属多杀牛马而祭之,绕帐号呼,以刀划面,血泪交下,七度而止。于是择日置尸马上而焚之,取灰而葬。表木为茔,立屋其中,图画死者形仪及其生时所经战阵之状。尝杀一人,则立一石,有至千百者。父兄死,子弟妻其群母及嫂。五月中,多杀羊马以祭天,男子好樗蒲,女子踏鞠,饮马酪取醉,歌呼相对。敬鬼神,信巫觋,重兵死而耻病终,大抵与匈奴同俗。
木杆在位二十年,卒,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是为佗钵可汗。佗钵以摄图为尔伏可汗,统其东面,又以其弟褥但可汗子为步离可汗,居西方。时佗钵控弦数十万,中国惮之,周、齐争结姻好,倾府藏以事之。佗钵益骄,每谓其下曰:“我在南两兒常孝顺,何患贫也!”齐有沙门惠琳,被掠入突厥,因谓佗钵曰:“齐国富强者,为有佛法耳。”遂说以因缘果报之事。佗钵闻而信之,建一伽蓝,遣使聘于齐氏,求《净名》、《涅槃》、《华严》等经,并《十诵律》。佗钵亦躬自斋戒,绕塔行道,恨不生内地。在位十年,病且卒,谓其子菴罗曰:“吾闻亲莫过于父子。吾兄不亲其子,委地于我。我死,汝当避大逻便也。”及佗钵卒,国中将立大逻便,以其母贱,众不服。菴罗母贵,突厥素重之。摄图最后至,谓国中曰:“若立菴罗者,我当率兄弟以事之;如立大逻便,我必守境,利刃长矛以相待矣。”摄图长而且雄,国人皆惮,莫敢拒者,竟以菴罗为嗣。大逻便不得立,心不服菴罗,每遣人骂辱之。菴罗不能制,因以国让摄图。国中相与议曰:“四可汗之子,摄图最贤。”因迎立之,号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一号沙钵略。治都斤山。菴罗降居独洛水,称第二可汗。大逻便乃请沙钵略曰:“我与尔俱可汗子,各承父后。尔今极尊,我独无位,何也?”沙钵略患之,以为阿波可汗,还领所部。
沙钵略勇而得众,北夷皆归附之。及高祖受禅,待之甚薄,北夷大怨。会营州刺史高宝宁作乱,沙钵略与之合军,攻陷临渝镇。上敕缘边修保鄣,峻长城,以备之,仍命重将出镇幽、并。沙钵略妻,宇文氏之女,曰千金公主,自伤宗祀绝灭,每怀复隋之志,日夜言之于沙钵略。由是悉众为寇,控弦之士四十万。上令柱国冯昱屯乙弗泊,兰州总管叱李长叉守临洮,上柱国李崇屯幽州,达奚长儒据周盘,皆为虏所败。于是纵兵自木硖、石门两道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咸尽。天子震怒,下诏曰:
往者魏道衰敝,祸难相寻,周、齐抗衡,分割诸夏。突厥之虏,俱通二国。周人东虑,恐齐好之深,齐氏西虞,惧周交之厚。谓虏意轻重,国逐安危,非徒并有大敌之忧,思减一边之防。竭生民之力,供其来往,倾府库之财,弃于沙漠,华夏之地,实为劳扰。犹复劫剥烽戍,杀害吏民,无岁月而不有也。恶积祸盈,非止今日。朕受天明命,子育万方,愍臣下之劳,除既往之弊。以为厚敛兆庶,多惠豺狼,未尝感恩,资而为贼,违天地之意,非帝王之道。节之以礼,不为虚费,省徭薄赋,国用有余。因入贼之物,加赐将士,息道路之民,务于耕织。清边制胜,成策在心。凶丑愚暗,未知深旨,将大定之日,比战国之时,乘昔世之骄,结今时之恨。近者尽其巢窟,俱犯北边,朕分置军旅,所在邀截,望其深入,一举灭之。而远镇偏师,逢而摧翦,未及南上,遽已奔北,应弦染锷,过半不归。且彼渠帅,其数凡五,昆季争长,父叔相猜,外示弥缝,内乖心腹,世行暴虐,家法残忍。东夷诸国,尽挟私仇,西戎群长,皆有宿怨。突厥之北,契丹之徒,切齿磨牙,常伺其便。达头前攻酒泉,其后于阗、波斯、挹怛三国一时即叛。沙钵略近趣周盘,其部内薄孤、束纥罗寻亦翻动。往年利稽察大为高丽、靺鞨所破,娑毗设又为纥支可汗所杀。与其为邻,皆愿诛剿。部落之下,尽异纯民,千种万类,仇敌怨偶,泣血拊心,衔悲积恨。圆首方足,皆人类也,有一于此,更切朕怀。彼地咎徵妖作,年将一纪,乃兽为人语,人作神言,云其国亡,讫而不见。每冬雷震,触地火生,种类资给,惟藉水草。去岁四时,竟无雨雪,川枯蝗暴,卉木烧尽,饥疫死亡,人畜相半。旧居之所,赤地无依,迁徙漠南,偷存晷刻。斯盖上天所忿,驱就齐斧,幽明合契,今也其时。故选将治兵,赢粮聚甲,义士奋发,壮夫肆愤,愿取名王之首,思挞单于之背,云归雾集,不可数也。东极沧海,西尽流沙,纵百胜之兵,横万里之众,亘朔野之追蹑,望天崖而一扫。此则王恢所说,其犹射痈,何敌能当,何远不服!但皇王旧迹,北止幽都,荒遐之表,文轨所弃。得其地不可而居,得其民不忍皆杀,无劳兵革,远规溟海。诸将今行,义兼含育,有降者纳,有违者死。异域殊方,被其拥抑,放听复旧。广辟边境,严治关塞,使其不敢南望,永服威刑。卧鼓息烽,暂劳终逸,制御夷狄,义在斯乎!何用侍子之朝,宁劳渭桥之拜。普告海内,知朕意焉。
于是以河间王弘、上柱国豆卢勣、窦荣定、左仆射高颎、右仆射虞庆则并为元帅,出塞击之。沙钵略率阿波、贪汗二可汗等来拒战,皆败走遁去。时虏饥甚,不能得食,于是粉骨为粮,又多灾疫,死者极众。既而沙钵略以阿波骁悍,忌之,因其先归,袭击其部,大破之,杀阿波之母。阿波还无所归,西奔达头可汗。达头者,名玷厥,沙钵略之从父也,旧为西面可汗。既而大怒,遣阿波率兵而东,各落归之者将十万骑,遂与沙钵略相攻。又有贪汗可汗,素睦于阿波,沙钵略夺其众而废之,贪汗亡奔达头。沙钵略从弟地勤察别统部落,与沙钵略有隙,复以众叛归阿波。连兵不已,各遣使诣阙,请和求援,上皆不许。会千金公主上书,请为一子之例,高祖遣开府徐平和使于沙钵略。晋王广时镇并州,请因其衅而乘之,上不许。沙钵略遣使致书曰:“辰年九月十日,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致书大隋皇帝:使人开府徐平和至,辱告言语,具闻也。皇帝是妇父,即是翁,此是女夫,即是兒例。两境虽殊,情义是一。今重叠亲旧,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不断,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所有羊马,都是皇帝畜生,彼有缯彩,都是此物,彼此有何异也!”高祖报书曰:“大隋天子贻书大突厥伊利俱卢设莫何沙钵略可汗:得书,知大有好心向此也。既是沙钵略妇翁,今日看沙钵略共兒子不异。既以亲旧厚意,常使之外,今特别遣大臣虞庆则往彼看女,复看沙钵略也。”沙钵略陈兵,列其宝物,坐见庆则,称病不能起,且曰:“我父伯以来,不向人拜。”庆则责而喻之。千金公主私谓庆则曰:“可汗豺狼性,过与争,将啮人。”长孙晟说谕之,摄图辞屈,乃顿颡跪受玺书,以戴于首。既而大惭,其群下因相聚恸哭。庆则又遣称臣,沙钵略谓其属曰:“何名为臣?”报曰:“隋国称臣,犹此称奴耳。”沙钵略曰:“得作大隋天子奴,虞仆射之力也。”赠庆则马千匹,并以从妹妻之。
时沙钵略既为达头所困,又东畏契丹,遣使告急,请将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川内,有诏许之。诏晋王广以兵援之,给以衣食,赐以车服鼓吹。沙钵略因而击阿波,破擒之。而阿拔国部落乘虚掠其妻子。官军为击阿拔,败之,所获悉与沙钵略。沙钵略大喜,乃立约,以碛为界,因上表曰:
大突厥伊利俱卢设始波罗莫何可汗臣摄图言:大使尚书右仆射虞庆则至,伏奉诏书,兼宣慈旨,仰惟恩信之著,逾久愈明,徒知负荷,不能答谢。伏惟大隋皇帝之有四海,上契天心,下顺民望,二仪之所覆载,七曜之所照临,莫不委质来宾,回首面内。实万世之一圣,千年之一期,求之古昔,未始闻也。突厥自天置以来,五十余载,保有沙漠,自王蕃隅。地过万里,士马亿数,恆力兼戎夷,抗礼华夏,在于北狄,莫与为大。顷者气候清和,风云顺序,意以华夏其有大圣兴焉。况今被沾德义,仁化所及,礼让之风,自朝满野。窃以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伏惟大隋皇帝,真皇帝也。岂敢阻兵恃险,偷窃名号,今便感慕淳风,归心有道,屈膝稽颡,永为籓附。虽复南瞻魏阙,山川悠远,北面之礼,不敢废失。当今待子入朝,神马岁贡,朝夕恭承,唯命是视。至于削衽解辫,革音从律,习俗已久,未能改变。阖国同心,无不衔荷,不任下情欣慕之至。谨遣第七兒臣窟含真等奉表以闻。
高祖下诏曰:“沙钵略称雄漠北,多历世年,百蛮之大,莫过于此。往虽与和,犹是二国,今作君臣,便成一体。情深义厚,朕甚嘉之。荷天之休,海外有截,岂朕薄德所能致此!已敕有司肃告郊庙,宜普颁天下,咸使知闻。”自是诏答诸事并不称其名以异之。其妻可贺敦,周千金公主,赐姓杨氏,编之属籍,改封大义公主。策拜窟含真为柱国,封安国公,宴于内殿,引见皇后,赏劳甚厚。沙钵略大悦,于是岁时贡献不绝。七年正月,沙钵略遣其子入贡方物,因请猎于恆、代之间,又许之,仍遣人赐其酒食。沙钵略率部落再拜受赐。沙钵略一日手杀鹿十八头,赍尾舌以献。还至紫河镇,其牙帐为火所烧,沙钵略恶之,月余而卒。上为废朝三日,遣太常吊祭焉。赠物五千段。
初,摄图以其子雍虞闾性芃,遗令立其弟叶护处罗侯;雍虞闾遣使迎处罗侯,将立之。处罗侯曰:“我突厥自木杆可汗以来,多以弟代兄,以庶夺嫡,失先祖之法,不相敬畏。汝当嗣位,我不惮拜汝也。”雍虞闾又遣使谓处罗侯曰:“叔与我父,共根连体,我是枝叶。宁有我作主,令根本反同枝叶,令叔父之尊下我卑稚!又亡父之命,其可废乎!愿叔勿疑。”相让者五六,处罗侯竟立,是为叶护可汗。以雍虞闾为叶护。遣使上表言状,上赐之鼓吹幡旗。处罗侯长颐偻背,眉目疏朗,勇而有谋,以隋所赐旗鼓西征阿波。敌人以为得隋兵所助,多来降附,遂生擒阿波。既而上书请阿波死生之命,上下其议。左仆射高颎进曰:“骨肉相残,教之蠹也。存养以示宽大。”上曰:“善。”颎因奉觞进曰:“自轩辕以来,獯粥多为边患。今远穷北海,皆为臣妾,此之盛事,振古未闻,臣敢再拜上寿。”其后处罗侯又西征,中流矢而卒,其众奉雍虞闾为主,是为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雍虞闾遣使诣阙,赐物三千段。每岁遣使朝贡。时有流人杨钦亡入突厥中,谬云彭国公刘昶与宇文氏谋反,令大义公主发兵扰边。都蓝执钦以闻,并贡葧布、鱼胶。其弟钦羽设部落强盛,都蓝忌而击之,斩首于阵。其年,遣其母弟褥但特勤献于阗玉杖,上拜褥但为柱国、康国公。明年,突厥部落大人相率遣使贡马万匹,羊二万口,驼、牛各五百头。寻遣使请缘边置市,与中国贸易,诏许之。
平陈之后,上以陈叔宝屏风赐大义公主,主心恆不平,因书屏风为诗,叙陈亡自寄。其辞曰:“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恆无乐,弦歌讵有声!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唯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上闻而恶之,礼赐益薄。公主复与西面突厥泥利可汗连结,上恐其为变,将图之。会主与所从胡私通,因发其事,下诏废黜之。恐都蓝不从,遣奇章公牛弘将美妓四人以啖之。时沙钵略子曰染干,号突利可汗,居北方,遣使求婚。上令裴矩谓之曰:“当杀大义主者,方许婚。”突利以为然,复谮之,都蓝因发怒,遂杀公主于帐。都蓝与达头可汗有隙,数相征伐,上和解之,各引兵而去。
十七年,突利遣使来逆女,上舍之太常,教习六礼,妻以宗女安义公主。上欲离间北夷,故特厚其礼,遣牛弘、苏威、斛律孝卿相继为使,突厥前后遣使入朝三百七十辈。突利本居北方,以尚主之故,南徙度斤旧镇,锡赉优厚。雍虞闾怒曰:“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干!”于是朝贡遂绝,数为边患。十八年,诏蜀王秀出灵州道以击之。明年,又遣汉王谅为元帅,左仆射高颎率将军王詧、上柱国赵仲卿并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率柱国李彻、韩僧寿出灵州,上柱国燕荣出幽州,以击之。雍虞闾与玷厥举兵攻染干,尽杀其兄弟子侄,遂度河,入蔚州。染干夜以五骑与隋使长孙晟归朝。上令染干与雍虞闾使者因头特勤相辩诘,染干辞直,上乃厚待之。雍虞闾弟都速六弃其妻子,与突利归朝,上嘉之。敕染干与都速六樗蒲,稍稍输以宝物,用慰其心。夏六月,高烦、杨素击玷厥,大破之。拜染干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华言“意智健”也。启民上表谢恩曰:“臣既蒙竖立,复改官名,昔日奸心,今悉除去,奉事至尊,不敢违法。”上于朔州筑大利城以居之。是时安义主已卒,上以宗女义成公主妻之,部落归者甚众。雍虞闾又击之,上复令入塞。雍虞闾侵掠不已,迁于河南,在夏、胜二州之间,发徒掘堑数百里,东西拒河,尽为启民畜牧之地。于是遣越国公杨素出灵州,行军总管韩僧寿出庆州,太平公史万岁出燕州,大将军姚辩出河州,以击都蓝。师未出塞,而都蓝为其麾下所杀,达头自立为步迦可汗,其国大乱。遣太平公史万岁出朔州以击之,遇达头于大斤山,虏不战而遁,追斩首虏二千余人。晋王广出灵州,达头遁逃而去。寻遣其弟子俟利伐从碛东攻启民。上又发兵助启民守要路,俟利伐退走入碛。启民上表陈谢曰:“大隋圣人莫缘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也,如地无不载也。诸姓蒙威恩,赤心归服,并将部落归投圣人可汗来也。或南入长城,或住白道,人民羊马,遍满山谷。染干譬如枯木重起枝叶,枯骨重生皮肉,千万世长与大隋典羊马也。”
仁寿元年,代州总管韩洪为虏所败于恆安,废为庶人。诏杨素为云州道行军元帅,率启民北征。斛薛等诸姓初附于启民,至是而叛。素军河北,值突厥阿勿思力俟斤等南度,掠启民男女六千口、杂畜二十余万而去。素率上大将军梁默轻骑追之,转战六十余里,大破俟斤,悉得人畜以归启民。素又遣柱国张定和、领军大将军刘升别路邀击,并多斩获而还。兵既渡河,贼复掠启民部落,素率骠骑范贵于窟结谷东南奋击,复破之,追奔八十余里。是岁,泥利可汗及叶护俱被铁勒所败。步迦寻亦大乱,奚、五部内徙,步迦奔吐谷浑。启民遂有其众,岁遣朝贡。
大业三年四月,炀帝幸榆林,启民及义成公主来朝行宫,前后献马三千匹。帝大悦,赐物万二千段。启民上表曰:“已前圣人先帝莫缘可汗存在之日,怜臣,赐臣安义公主,种种无少短。臣种末为圣人先帝怜养,臣兄弟妒恶,相共杀臣,臣当时无处去,向上看只见天,下看只见地,实忆圣人先帝言语,投命去来。圣人先帝见臣,大怜臣,死命养活,胜于往前,遣臣作大可汗坐著也。其突厥百姓,死者以外,还聚作百姓也。至尊今还如圣人先帝,捉天下四方坐也。还养活臣及突厥百姓,实无少短。臣今忆想圣人及至尊养活事,具奏不可尽,并至尊圣心里在。臣今非是旧日边地突厥可汗,臣即是至尊臣民,至尊怜臣时,乞依大国服饰法用,一同华夏。臣今率部落,敢以上闻,伏愿天慈,不违所请。”表奏,帝下其议,公卿请依所奏。帝以为不可,乃下诏曰:“先王建国,夷夏殊风,君子教民,不求变俗。断发文身,咸安其性,旃裘卉服,各尚所宜,因而利之,其道弘矣。何必化诸削衽,縻以长缨,岂遂性之至理,非包含之远度。衣服不同,既辨要荒之叙,庶类区别,弥见天地之情。”仍玺书答启民,以为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使好心孝顺,何必改变衣服也。帝法驾御千人大帐,享启民及其部落酋长三千五百人,赐物二十万段,其下各有差。复下诏曰:“德合天地,覆载所以弗遣,功格区宇,声教所以咸洎。至于梯山航海,请受正朔,袭冠解辫,同彼臣民。是故《王会》纳贡,义彰前册,呼韩入臣,待以殊礼。突厥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志怀沈毅,世修籓职。往者挺身违难,拔足归仁,先朝嘉此款诚,授以徽号。资其甲兵之众,收其破灭之余,复祀于既亡之国,继绝于不存之地。斯固施均亭育,泽渐要荒者矣。朕以薄德,祗奉灵命,思播远猷,光融今绪,是以亲巡朔野,抚宁籓服。启民深委诚心,入奉朝觐,率其种落,拜首轩墀,言念丹款,良以嘉尚。宜隆荣数,式优恆典。可赐路车、乘马、鼓吹、幡旗,赞拜不名,位在诸侯王上。”帝亲巡云内,氵斥金河而东,北幸启民所居。启民奉觞上寿,跪伏甚恭。帝大悦,赋诗曰:“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氈帐望风举,穹庐向日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膻肉,韦韝献酒杯。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帝赐启民及主金甕各一,及衣服被褥锦彩,特勤以下各有差。先是,高丽私通使启民所,启民推诚奉国,不敢隐境外之交。是日,将高丽使人见,敕令牛弘宣旨谓之曰:“朕以启民诚心奉国,故亲至其所。明年当往涿郡。尔还日,语高丽王知,宜早来朝,勿自疑惧。存育之礼,当同于启民。如或不朝,必将启民巡行彼土。”使人甚惧。启民仍扈从入塞,至定襄,诏令归籓。
明年,朝于东都,礼赐益厚。是岁,疾终,上为之废朝三日,立其子咄吉世,是为始毕可汗。表请尚公主,诏从其俗。十一年,来朝于东都。其年,车驾避暑汾阳宫,八月,始毕率其种落入寇,围帝于雁门。诏诸郡发兵赴行在所,援军方至,始毕引去。由是朝贡遂绝。明年,复寇马邑,唐公以兵击走之。隋末乱离,中国人归之者无数,遂大强盛,势陵中夏。迎萧皇后,置于定襄。薛举、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梁师都、李轨、高开道之徒,虽僭尊号,皆北面称臣,受其可汗之号。使者往来,相望于道也。
○西突厥
西突厥者,木杆可汗之子大逻便也。与沙钵略有隙,因分为二,渐以强盛。东拒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大逻便为处罗侯所执,其国立鞅素特勤之子,是为泥利可汗。卒,子达漫立,号泥撅处罗可汗。其母向氏,本中国人,生达漫而泥利卒,向氏又嫁其弟婆实特勤。开皇末,婆实共向氏入朝,遇达头乱,遂留京师,每舍之鸿胪寺。处罗可汗居无恆处,然多在乌孙故地。复立二小可汗,分统所部。一在石国北,以制诸胡国。一居龟兹北,其地名应娑。官有俟发、阎洪达,以评议国事,自余与东国同。每五月八日,相聚祭神,岁遣重臣向其先世所居之窟致祭焉。
当大业初,处罗可汗抚御无道,其国多叛,与铁勒屡相攻,大为铁勒所败。时黄门侍郎裴矩在敦煌引致西域,闻国乱,复知处罗思其母氏,因奏之。炀帝遣司朝谒者崔君肃赍书慰谕之。处罗甚踞,受诏不肯起。君肃谓处罗曰:“突厥本一国也,中分为二,自相仇敌。每岁交兵,积数十年而莫能相灭者,明知启民与处罗国其势敌耳。今启民举其部落,兵且百万,入臣天子,甚有丹诚者,何也?但以切恨可汗而不能独制,故卑事天子以借汉兵,连二大国,欲灭可汗耳。百官兆庶咸请许之,天子弗违,师出有日矣。顾可汗母向氏,本中国人,归在京师,处于宾馆。闻天子之诏,惧可汗之灭,旦夕守阙,哭泣悲哀。是以天子怜焉,为其辍策。向夫人又匍匐谢罪,因请发使以召可汗,令入内属,乞加恩礼,同于启民。天子从之,故遣使到此。可汗若称籓拜诏,国乃永安,而母得延寿;不然者,则向夫人为诳天子,必当取戮而传首虏庭。发大隋之兵,资北蕃之众,左提右挈,以击可汗,死亡则无日矣。奈何惜两拜之礼,剿慈母之命,吝一句称臣,丧匈奴国也!”处罗闻之,矍然而起,流涕再拜,跪受诏书。君肃又说处罗曰:“启民内附,先帝嘉之,赏赐极厚,故致兵强国富。今可汗后附,与之争宠,须深结于天子,自表至诚。既以道远,未得朝觐,宜立一功,以明臣节。”处罗曰:“如何?”君肃曰:“吐谷浑者,启民少子莫贺咄设之母家也。今天子又以义成公主妻于启民,启民畏天子之威而与之绝。吐谷浑亦因憾汉故,职贡不修。可汗若请诛之,天子必许。汉击其内,可汗攻其外,破之必矣。然后身自入朝,道路无阻,因见老母,不亦可乎?”处罗大喜,遂遣使朝贡。
帝将西狩,六年,遣侍御史韦节召处罗,今与车驾会于大斗拔谷。其国人不从,处罗谢使者,辞以他故。帝大怒,无如之何。适会其酋长射匮遣使来求婚,裴矩因奏曰:“处罗不朝,恃强大耳。臣请以计弱之,分裂其国,即易制也。射匮者,都六之子,达头之孙,世为可汗,君临西面。今闻其失职,附隶于处罗,故遣使来,以结援耳。愿厚礼其使,拜为大可汗,则突厥势分,两从我矣。”帝曰:“公言是也。”因遣裴矩朝夕至馆,微讽谕之。帝于仁风殿召其使者,言处罗不顺之意,称射匮有好心,吾将立为大可汗,令发兵诛处罗,然后当为婚也。帝取桃竹白羽箭一枝以赐射匮,因谓之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使者返,路经处罗,处罗爱箭,将留之,使者谲而得免。射匮闻而大喜,兴兵袭处罗,处罗大败,弃妻子,将左右数千骑东走。在路又被劫掠,遁于高昌东,保时罗漫山。高昌王麹伯雅上状,帝遣裴矩将向氏亲要左右,驰至玉门关晋昌城。矩遣向氏使诣处罗所,论朝廷弘养之义,丁宁晓谕之,遂入朝,然每有怏怏之色。以七年冬,处罗朝于临朔宫,帝享之。处罗稽首谢曰:“臣总西面诸蕃,不得早来朝拜,今参见迟晚,罪责极深,臣心里悚惧,不能道尽。”帝曰:“往者与突厥相侵扰,不得安居。今四海既清,与一家无异,朕皆欲存养,使遂性灵。譬如天上止有一个日照临,莫不宁帖;若有两个三个日,万物何以得安?比者亦知处罗总摄事繁,不得早来相见。今日见处罗,怀抱豁然欢喜,处罗亦当豁然,不烦在意。”明年元会,处罗上寿曰:“自天以下,地以上,日月所照,唯有圣人可汗。今是大日,愿圣人可汗千岁万岁常如今日也。”诏留其累弱万余口,令其弟达度关牧畜会宁郡。处罗从征高丽,赐号为曷萨那可汗,赏赐甚厚。十年正月,以信义公主嫁焉,赐锦彩袍千具,彩万匹。帝将复其故地,以辽东之役,故未遑也。每从巡幸。江都之乱,随化及至河北。化及将败,奔归京师,为北蕃突厥所害。
○铁勒
铁勒之先,匈奴之苗裔也,种类最多。自西海之东,依据山谷,往往不绝。独洛河北有仆骨、同罗、韦纥、拔也古、覆罗并号俟斤,蒙陈、吐如纥、斯结、浑、斛薛等诸姓,胜兵可二万。伊吾以西,焉耆之北,傍白山,则有契弊、薄落职、乙咥、苏婆、那曷、乌讠雚、纥骨、也咥、于尼讠雚等,胜兵可二万。金山西南,有薛延陀、咥勒兒、十槃、达契等,一万余兵。康国北,傍阿得水,则有诃咥、曷昚、拨忽、比干、具海、曷比悉、何嵯苏、拔也未渴达等,有三万许兵。得嶷海东西,有苏路羯、三索咽、蔑促、隆忽等诸姓,八千余。拂菻东则有恩屈、阿兰、北褥九离、伏嗢昏等,近二万人。北海南则都波等。虽姓氏各别,总谓为铁勒。并无君长,分属东、西两突厥。居无恆所,随水草流移。人性凶忍,善于骑射,贪婪尤甚,以寇抄为生。近西边者,颇为艺植,多牛羊而少马。自突厥有国,东西征讨,皆资其用,以制北荒。
开皇末,晋王广北征,纳启民,大破步迦可汗,铁勒于是分散。大业元年,突厥处罗可汗击铁勒诸部,厚税敛其物,又猜忌薛延陀等,恐为变,遂集其魁帅数百人尽诛之。由是一时反叛,拒处罗,遂立俟利发俟斤契弊歌楞为易勿真莫何可汗,居贪汗山。复立薛延陀内俟斤字也咥为小可汗。处罗可汗既败,莫何可汗始大。莫何勇毅绝伦,甚得众心,为邻国所惮,伊吾、高昌、焉耆诸国悉附之。
其俗大抵与突厥同,唯丈夫婚毕,便就妻家,待产乳男女,然后归舍,死者埋殡之,此其异也。大业三年,遣使贡方物,自是不绝云。
○奚
奚本曰库莫奚,东部胡之种也。为慕容氏所破,遗落者窜匿松、漠之间。其俗甚为不洁,而善射猎,好为寇钞。初臣于突厥,后稍强盛,分为五部:一曰辱纥王,二曰莫贺弗,三曰契个,四曰木昆,五曰室得。每部俟斤一人为其帅。随逐水草,颇同突厥。有阿会氏,五部中为盛,诸部皆归之。每与契丹相攻击,虏获财畜,因而得赏。死者以苇薄裹尸,悬之树上。自突厥称籓之后,亦遣使入朝,或通或绝,最为无信。大业时,岁遣使贡方物。
契丹室韦
契丹之先,与库莫奚异种而同类,并为慕容氏所破,俱窜于松、漠之间。其后稍大,居黄龙之北数百里。其俗颇与靺鞨同。好为寇盗。父母死而悲哭者,以为不壮。但以其尸置于山树之上,经三年之后,乃收其骨而焚之。因酹而祝曰:“冬月时,向阳食。若我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其无礼顽嚚,于诸夷最甚。当后魏时,为高丽所侵,部落万余口求内附,止于白貔河。其后为突厥所逼,又以万家寄于高丽。开皇四年,率诸莫贺弗来谒。五年,悉其众款塞,高祖纳之,听居其故地。六年,其诸部相攻击,久不止,又与突厥相侵,高祖使使责让之。其国遣使诣阙,顿颡谢罪。其后契丹别部出伏等背高丽,率众内附。高祖纳之,安置于渴奚那颉之北。开皇末,其别部四千余家背突厥来降。上方与突厥和好,重失远人之心,悉令给粮还本,敕突厥抚纳之。固辞不去。部落渐众,遂北徙逐水草,当辽西正北二百里,依托纥臣水而居。东西亘五百里,南北三百里,分为十部。兵多者三千,少者千余,逐寒暑,随水草畜牧。有征伐,则酋帅相与议之,兴兵动众合符契。突厥沙钵略可汗遣吐屯潘垤统之。
室韦,契丹之类也。其南者为契丹,在北者号室韦,分为五部,不相总一,所谓南室韦、北室韦、钵室韦、深末怛室韦、大室韦。并无君长,人民贫弱,突厥常以三吐屯总领之。
南室韦在契丹北三千里,土地卑湿,至夏则移向西北贷勃、欠对二山,多草木,饶禽兽,又多蚊蚋,人皆巢居,以避其患。渐分为二十五部,每部有余莫弗瞒咄,犹酋长也。死则子弟代立,嗣绝则择贤豪而立之。其俗丈夫皆被发,妇人盘发,衣服与契丹同。乘牛车,籧篨为屋,如突厥氈车之状。渡水则束薪为伐,或以皮为舟者。马则织草为鞯,结绳为辔。寝则屈为屋,以籧篨覆上,移则载行。以猪皮为席,编木为藉。妇女皆抱膝而坐。气候多寒,田收甚薄,无羊,少马,多猪牛。造酒食啖,与靺鞨同俗。婚嫁之法,二家相许,婿辄盗妇将去,然后送牛马为娉,更将归家。待有娠,乃相随还舍。妇人不再嫁,以为死人之妻难以共居。部落共为大棚,人死则置尸其上。居丧三年,年唯四哭。其国无铁,取给于高丽。多貂。
南室韦北行十一日至北室韦,分为九部落,绕吐纥山而居。其部落渠帅号乞引莫贺咄,每部有莫何弗三人以贰之。气候最寒,雪深没马。冬则入山,居土穴中,牛畜多冻死。饶麞鹿,射猎为务,食肉衣皮。凿冰,没水中而网射鱼鳖。地多积雪,惧陷坑阱,骑木而行。俗皆捕貂为业,冠以狐狢,衣以鱼皮。
又北行千里,至钵室韦,依胡布山而住,人众多北室韦,不知为几部落。用桦皮盖屋,其余同北室韦。
从钵室韦西南四日行,至深末怛室韦,因水为号也。冬月穴居,以避太阴之气。
又西北数千里,至大室韦,径路险阻,语言不通。尤多貂及青鼠。
北室韦时遣使贡献,余无至者。
史臣曰:四夷之为中国患也久矣,北狄尤甚焉。种落实繁,迭雄边塞,年代遐邈,非一时也。五帝之世,则有獯粥焉;其在三代,则猃狁焉;逮乎两汉,则匈奴焉;当涂、典午,则乌丸、鲜卑焉;后魏及周,则蠕蠕、突厥焉。此其酋豪,相继互为君长者也。皆以畜牧为业,侵钞为资,倏来忽往,云飞鸟集。智谋之士,议和亲于庙堂之上,折冲之臣,论奋击于塞垣之下。然事无恆规,权无定势,亲疏因其强弱,服叛在其盛衰。衰则款塞顿颡,盛则弯弓寇掠,屈申异态,强弱相反。正朔所不及,冠带所不加,唯利是视,不顾盟誓。至于莫相救让,骄黠凭陵,和亲约结之谋,行师用兵之事,前史论之备矣,故不详而究焉。及蠕蠕衰微,突厥始大,至于木杆,遂雄朔野。东极东胡旧境,西尽乌孙之地,弯弓数十万,列处于代阴,南向以临周、齐。二国莫之能抗,争请盟好,求结和亲。乃与周合从,终亡齐国。高祖迁鼎,厥徒孔炽,负其众力,将蹈秦郊。内自相图,遂以乖乱,达头可汗远遁,启民愿保塞下。于是推亡固存,返其旧地,助讨余烬,部众遂强。卒于仁寿,不侵不叛,暨乎始毕,未亏臣礼。炀帝抚之非道,始有雁门之围。俄属群盗并兴,于此浸以雄盛,豪杰虽建名号,莫不请好息民。于是分置官司,总统中国,子女玉帛,相继于道,使者之车,往来结辙。自古蕃夷骄僭,未有若斯之甚也。及圣哲膺期,扫除氛昆,暗于时变,犹怀旅拒,率其群丑,屡隳亭鄣,残毁我云、代,摇荡我太原,肆掠于泾阳,饮马于渭汭。圣上奇谋潜运,神机密动,遂使百世不羁之虏一举而灭,瀚海龙庭之地,画为九州,幽都穷发之民,隶于编户,实帝皇所不及,书契所未闻。由此言之,虽天道有盛衰,亦人事之工拙也。加以为而弗恃,有而弗居,类天地之含容,同阴阳之化育,斯乃大道之行也,固无得而称焉。
*********列传第五十
夫肖形天地,人称最灵,以其知父子之道,识君臣之义,异夫禽兽者也。传曰:“人生在三 ,事之如一。”然则君臣父子,其道不殊,父不可以不父,子不可以不子,君不可以不君,臣不可以不臣。故曰君犹天也,天可仇乎!是以有罪归刑,见危授命,竭忠贞以立节,不临难而苟免。故闻其风者,怀夫慷慨,千载之后,莫不愿以为臣。此其所以生荣死哀,取贵前哲者矣。至于委质策名,代卿世禄,出受心膂之寄,人参帷幄之谋,身处机衡,肆赵高之奸宄,世荷权宠,行王莽之桀逆,生灵之所仇疾,犬豕不食其余。虽荐社污宫,彰必诛之衅,斫棺焚骨,明篡杀之咎,可以惩夫既往,未足深诫将来。昔孔子修《春秋》,而乱臣贼子知惧,抑使之求名不得,欲盖而彰者也。今故正其罪名,以冠于篇首,庶后之君子,见作者之意焉。
○宇文化及弟智及 司马德戡 裴虔通
宇文化及,左翊卫大将军述之子也。性凶险,不循法度,好乘肥挟弹,驰骛道中,由是长安谓之轻薄公子。炀帝为太子时,常领千牛,出入卧内。累迁至太子仆。数以受纳货贿,再三免官。太子嬖昵之,俄而复职。又以其弟士及尚南阳公主。化及由此益骄,处公卿间,言辞不逊,多所陵轹。见人子女狗马珍玩,必请托求之。常与屠贩者游,以规其利。炀帝即位,拜太仆少卿,盖恃旧恩,贪冒尤甚。大业初,炀帝幸榆林,化及与弟智及违禁与突厥交市。帝大怒,囚之数月,还至青门外,欲斩之而后入城,解衣辫发,以公主故,久之乃释,并智及并赐述为奴。述薨后,炀帝追忆之,遂起化及为右屯卫将军,智及为将作少监。
是时李密据洛口,炀帝惧,留淮左,不敢还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羁旅,见帝无西意,谋欲叛归。时武贲郎将司马德戡总领骁果,屯于东城,风闻兵士欲叛,未之审,遣校尉元武达阴问骁果,知其情,因谋构逆。共所善武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互相扇惑曰:“今闻陛下欲筑宫丹阳,势不还矣。所部骁果莫不思归,人人耦语,并谋逃去。我欲言之,陛下性忌,恶闻兵走,即恐先事见诛。今知而不言,其后事发,又当族灭我矣。进退为戮,将如之何?”虔通曰:“上实尔,诚为公忧之。”德戡谓两人曰:“我闻关中陷没,李孝常以华阴叛,陛下收其二弟,将尽杀之。吾等家属在西,安得无此虑也!”虔通曰:“我子弟已壮,诚不自保,正恐旦暮及诛,计无所出。”德戡曰:“同相忧,当共为计取。骁果若走,可与俱去。”虔通等曰:“诚如公言,求生之计,无以易此。”因递相招诱。又转告内史舍人元敏、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等,日夜聚博,约为刎颈之交,情相款昵,言无回避,于座中辄论叛计,并相然许。时李孝质在禁,令骁果守之,中外交通,所谋益急。赵行枢者,乐人之子,家产巨万,先交智及,勋侍杨士览者,宇文甥,二人同告智及。智及素狂悖,闻之喜,即共见德戡,期以三月十五日举兵同叛,劫十二卫武马,虏掠居人财物,结党西归。智及曰:“不然。当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业也。”德戡然之。行枢、薛良请以化及为主,相约既定,方告化及。化及性本驽怯,初闻大惧,色动流汗,久之乃定。
义宁二年三月一日,德戡欲宣言告众,恐以人心未一,更思谲诈以协骁果,谓许弘仁、张恺曰:“君是良医,国家任使,出言惑众,众必信。君可入备身府,告识者,言陛下闻说骁果欲叛,多酿毒酒,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弘仁等宣布此言,骁果闻之,递相告语,谋叛逾急。德戡知计既行,遂以十日总召故人,谕以所为。众皆伏曰:“唯将军命!”其夜,奉义主闭城门,乃与虔通相知,诸门皆不下钥。至夜三更,德戡于东城内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帝闻有声,问是何事。虔通伪曰:“草坊被烧,外人救火,故喧嚣耳。”中外隔绝,帝以为然。孟秉、智及于城外得千余人,劫候卫武贲冯普乐,共布兵分捉郭下街巷。至五更中,德戡授虔通兵,以换诸门卫士。虔通因自开门,领数百骑,至成象殿,杀将军独孤盛。武贲郎将元礼遂引兵进,突卫者皆走。虔通进兵,排左阁,驰入永巷,问:“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方指云:“在西阁。”从往执帝。帝谓虔通曰:“卿非我故人乎!何恨而反?”虔通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奉陛下还京师耳。”帝曰:“与汝归。”虔通因勒兵守之。至旦,孟秉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未知事果,战栗不能言,人有来谒之者,但低头据鞍,答云“罪过”。时士及在公主第,弗之知也。智及遣家僮庄桃树就第杀之,桃树不忍,执诣智及,久之乃见释。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令将帝出江都门以示群贼,因复将入。遣令狐行达弑帝于宫中,又执朝臣不同己者数十人及诸外戚,无少长害之,唯留秦孝王子浩,立以为帝。十余日,夺江都人舟楫,从水路西归。至显福宫,宿公麦孟才、折冲郎将沈光等谋击化及,反为所害。化及于是入据六宫,其自奉养,一如炀帝故事。每于帐中南面端坐,人有白事者,默然不对。下牙时,方收取启状,共奉义、方裕、良、恺等参决之。行至徐州,水路不通,复夺人车牛,得二千两,并载宫人珍宝。其戈甲戎器,悉令军士负之。道远疲极,三军始怨。德戡失望,窃谓行枢曰:“君大谬误我。当今拨乱,必藉英贤,化及庸暗,君小在侧,事将必败,当若之何?”行枢曰:“在我等尔,废之何难!”因共李本、宇文导师、尹正卿等谋,以后军万余兵袭杀化及,更立德戡为主。弘仁知之,密告化及,尽收捕德戡及其支党十余人,皆杀之。引兵向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
元文都推越王侗为主,拜李密为太尉,令击化及。密遣徐勣据黎阳仓。化及渡河,保黎阳县,分兵围勣。密壁清淇,与勣以烽火相应。化及每攻仓,密辄引兵救之。化及数战不利,其将军于弘达为密所擒,送于侗所,镬烹之。化及粮尽,渡永济渠,与密决战于童山,遂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吏民以责米粟。王轨怨之,以城归于李密。化及大惧,自汲郡将率众图以北诸州。其将陈智略率岭南骁果万余人,张童兒率江东骁果数千人,皆叛归李密。化及尚有众二万,北走魏县。张恺等与其将陈伯谋去之,事觉,为化及所杀。腹心稍尽,兵势日蹙,兄弟更无他计,但相聚酣宴,奏女乐。醉后,因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为计,强来立我。今所向无成,士马日散,负杀主之名,天下所不纳。今者灭族,岂不由汝乎?”持其两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都不赐尤,及其将败,乃欲归罪。何不杀我以降建德?”兄弟数相斗阋,言无长幼,醒而复饮,以此为恆。其众多亡,自知必败,化及叹曰:“人生故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于是鸩杀浩,僭皇帝位于魏县,国号许,建元为天寿,署置百官。攻元宝藏于魏州,四旬不克,反为所败,亡失千余人。乃东北趣聊城,将招携海曲诸贼。时遣士及徇济北,求馈饷。大唐遣淮安王神通安抚山东,并招化及。化及不从,神通进兵围之,十余日不克而退。窦建德悉众攻之。先是,齐州贼帅王薄闻其多宝物,诈来投附。化及信之,与共居守。至是,薄引建德入城,生擒化及,悉虏其众。先执智及、元武达、孟秉、杨士览、许弘仁,皆斩之。乃以轞车载化及之河间,数以杀君之罪,并二子承基、承趾皆斩之,传首于突厥义成公主,枭于虏庭。士及自济北西归长安。
智及幼顽凶,好与人群斗,所共游处,皆不逞之徒,相聚斗鸡,习放鹰狗。初以父功赐爵濮阳郡公。蒸淫丑秽,无所不为。其妻长孙,妒而告述,述虽为隐,而大忿之,纤芥之愆,必加鞭箠。弟士及恃尚主,又轻忽之。唯化及每事营护,父再三欲杀,辄救免之,由是颇相亲昵。遂劝化及遣人入蕃,私为交易。事发,当诛,述独证智及罪恶,而为化及请命。帝因两释。述将死,抗表言其凶勃,必且破家。帝后思述,授智及将作少监。其江都杀逆之事,智及之谋也,化及为丞相,以为左仆射,领十二卫大将军。化及僭号,封齐王。窦建德破聊城,获而斩之,并其党十余人,皆暴尸枭首。
司马德戡,扶风雍人也。父元谦,仕周为都督。德戡幼孤,以屠豕自给。有桑门释粲,通德戡母和氏,遂抚教之,因解书计。开皇中,为侍官,渐迁至大都督。从杨素出讨汉王谅,充内营左右,进止便僻,俊辩多奸计,素大善之。以勋授仪同三司。大业三年,为鹰扬郎将。从讨辽左,进位正议大夫,迁武贲郎将。炀帝甚昵之。从至江都,领左右备身骁果万人,营于城内。因隋末大乱,乃率骁果谋反,语在化及事中。既获炀帝,与其党孟秉等推化及为丞相。化及首封德戡为温国公,邑三千户,加光禄大夫,仍统本兵,化及意甚忌之。后数日,化及署诸将,分配士卒,乃以德戡为礼部尚书,外示美迁,实夺其兵也。由是愤怨,所获赏物皆赂于智及,智及为之言。行至徐州,舍舟登陆,令德戡将后军,乃与赵行枢、李本、尹正卿、宇文导师等谋袭化及,遣人使于孟海公,结为外助。迁延未发,以待使报。许弘仁、张恺知之,以告化及,因遣其弟士及阳为游猎,至于后军。德戡不知事露,出营参谒,因命执之,并其党与。化及责之曰:“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万死。今始事成,愿得同守富贵,公又何为反也?”德戡曰:“本杀昏主,苦其毒害。推立足下,而又甚之。逼于物情,不获已也。”化及不对,命送至幕下,缢而杀之,时年三十九。
裴虔通,河东人也。初,炀帝为晋王,以亲信从,稍迁至监门校尉。炀帝即位,擢旧左右,授宣惠尉,迁监门直阁。累从征役,至通议大夫。与司马德戡同谋作乱,先开宫门,骑至成象殿,杀将军独孤盛,擒帝于西阁。化及以虔通为光禄大夫、莒国公。化及引兵之北也,令镇徐州。化及败后,归于大唐,即授徐州总管,转辰州刺史,封长蛇男。寻以隋朝杀逆之罪,除名,徙于岭表而死。
○王世充 段达
王充,字行满,本西域人也。祖支颓辱,徙居新丰。颓辱死,其妻少寡,与仪同王粲野合,生子曰琼,粲遂纳之以为小妻。其父收幼孤,随母嫁粲,粲爱而养之,因姓王氏,官至怀、汴二州长史。充卷发豺声,沉猜多诡诈,颇窥书传,尤好兵法,晓龟策推步盈虚,然未尝为人言也。开皇中,为左翊卫,后以军功拜仪同,授兵部员外。善敷奏,明习法律,而舞弄文墨,高下其心。或有驳难之者,充利口饰非,辞义锋起,众虽知其不可而莫能屈,称为明辩。炀帝时,累迁至江都郡丞。时帝数幸江都,充善候人主颜色,阿谀顺旨,每入言事,帝善之。又以郡丞领江都宫监,乃雕饰池台,阴奏远方珍物以媚于帝,由是益昵之。
大业八年,隋始乱,充内怀徼幸,卑身礼士,阴结豪俊,多收众心。江淮间人素轻悍,又属盗贼群起,人多犯法,有系狱抵罪者,充皆枉法出之,以树私恩。及杨玄感反,吴人硃燮、晋陵人管崇起兵江南以应之,自称将军,拥众十余万。帝遣将军吐万绪、鱼俱罗讨之,不能克。充募江都万余人,击频破之。每有克捷,必归功于下,所获军实,皆推与士卒,身无所受。由此人争为用,功最居多。十年,齐郡贼帅孟让自长白山寇掠诸郡,至盱眙,有众十余万。充以兵拒之,而羸师示弱,保都梁山为五栅,相持不战。后因其懈弛,出兵奋击,大破之,乘胜尽灭贼,让以数十骑遁去,斩首万人,六畜、军资莫不尽获。帝以充有将帅才略,始遣领兵,讨诸小盗,所向皆破之。然性矫伪,诈为善,能自勤苦,以求声誉。十一年,突厥围帝于雁门,充尽发江都人,将往赴难。在军中,反首垢面,悲泣无度,晓夜不解甲,藉草而卧。帝闻之,以为爱己,益信任之。
十二年,迁为江都通守。时厌次人格谦为盗数年,兵十余万,在豆子中。充帅师破斩之,威振群贼。又击卢明月,破之于南阳,斩首数万,虏获极多。后还江都,帝大悦,自执杯酒以赐之。时充又知帝好内,乃言江淮良家有美女,并愿备后庭,无由自进。帝逾喜,因密令阅视诸女,姿质端丽合法相者,取正库及应入京物以娉纳之。所用不可胜计,帐上云敕别用,不显其实。有合意者,则厚赏充;或不中者,又以赉之。后令以船送东京,而道路贼起,使者苦役,于淮泗中沉船溺之者,前后十数。或有发露,充为秘之,又遽简阅以供进。是后益见亲昵。
遇李密攻陷兴洛仓,进逼东都,官军数却,光禄大夫裴仁基以武牢降于密,帝恶之,大发兵,将讨焉。发中诏遣充为将军,于洛口以拒密,前后百余战,互有胜负。充乃引军渡洛水,逼仓城。李密与战,充败绩,赴水溺死者万余人。时天寒大雪,兵士既渡水,衣皆沾湿,在道冻死者又数万人,比至河阳,才以千数。充自系狱请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令还都。收合亡散,复得万余人,屯于含嘉城中,不敢复出。
宇文化及杀帝于江都,充与太府卿元文都、将军皇甫无逸、右司郎卢楚奉侗为主。侗以充为吏部尚书,封郑国公。及侗取元文都、卢楚之谋,拜李密为太尉、尚书令,密遂称臣,复以兵拒化及于黎阳,遣使告捷。众皆悦,充独谓其麾下诸将曰:“文都之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人每与密战,杀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出此言以激怒其众。文都知而大惧,与楚等谋,将因充入内,伏甲而杀之。期有日矣,将军段达遣其女婿张志以楚谋告之。充夜勒兵围宫城,将军费曜、田世阇等与战于东太阳门外。曜军败,充遂攻门而入,无逸以单骑遁走。获楚,杀之。时宫门尚闭,充令扣门言于侗曰:“元文都等欲执皇帝降于李密,段达知而以告臣。臣非敢谋反,诛反者耳。”文都闻变入,奉侗于乾阳殿,陈兵卫之。令将帅乘城以拒难,兵败,又获文都杀之。侗命开门以纳充,充悉遣人代宿卫者,乃入谒,顿首流涕而言曰:“文都等无状,谋相屠害,事急为此,不敢背国。”侗与之盟。充寻遣韦节等讽侗,令拜为尚书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又授其兄恽为内史令,入居禁中。
未几,李密破化及还,其劲兵良马多战死,士卒皆倦。充欲乘其敝而击之,恐人不一,乃假托鬼神,言梦见周公,乃立祠于洛水之上,遣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讨李密,当有大功,不则兵皆疫死。充兵多楚人,俗信妖妄,故出此言以惑之。众皆请战。充简练精勇,得二万余人,马千余,迁营于洛水南。密军偃师北山上。时密新得志于化及,有轻充之心,不设壁垒。充夜遣二百余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令军秣马蓐食。既而宵济,人奔马驰,迟明而薄密。密出兵应之,阵未成列而两军合战,其伏兵蔽山而上,潜登北原,乘高下驰,压密营。营中乱,无能拒者,即入纵火。密军大惊而溃,降其将张童兒、陈智略,进下偃师。初,充兄伟及子玄应随化及至东郡,密得而囚之于城中,至是,尽获之。又执密长史邴元真妻子、司马郑虔象之母及诸将子弟,皆抚慰之,各令潜呼其父兄。兵次洛口,邴元真、郑虔象等举仓城以应之。密以数十骑遁逸,充悉收其众。而东尽于海,南至于江,悉来归附。充又令韦节讽侗,拜为太尉,署置官属,以尚书省为其府。寻自称郑王。遣其将高略帅师攻寿安,不利而旋。又帅师攻围谷州,三日而退。明年,自称相国,受九锡备物,是后不朝侗矣。
有道士桓法嗣者,自言解图谶,充昵之。法嗣乃以《孔子闭房记》,画作丈夫持一干以驱羊。法嗣云:“杨,隋姓也。干一者,王字也。居羊后,明相国代隋为帝也。”又取庄子《人间世》、《德充符》二篇上之,法嗣释曰:“上篇言世,下篇言充,此即相国名矣。明当德被人间,而应符命为天子也。”充大悦曰:“此天命也。”再拜受之。即以法嗣为谏议大夫。充又罗取杂鸟,书帛系其颈,自言符命而散放之。或有弹射得鸟而来献者,亦拜官爵。既而废侗于别宫,僭即皇帝位,建元曰开明,国号郑。大唐遣秦王率众围之,充频出兵,战辄不利,都外诸城相继降款。充窘迫,遣使请救于窦建德,建德率精兵援之。师至武牢,为秦王所破,擒建德以诣城下。充将溃围而出,诸将莫有应之者,自知潜窜无所,于是出降。至长安,为仇人独孤修德所杀。
段达,武威姑臧人也。父严,周朔州刺史。达在周,年始三岁,袭爵襄垣县公。及长,身长八尺,美须髯,便弓马。高祖为丞相,以大都督领亲信兵,常置左右。及践阼,为左直斋,累迁车骑将军,兼晋王参军。高智惠、李积等之作乱也,达率众一万,击定方、滁二州,赐缣千段,迁进仪同。又破汪文进等于宣州,加开府,赐奴婢五十口,绵绢四千段。仁寿初,太子左卫副率。大业初,以蕃邸之旧,拜左翊卫将军。征吐谷浑,进位金紫光禄大夫。帝征辽东,百姓苦役,平原祁孝德、清河张金称等并聚众为群盗,攻陷城邑,郡县不能御。帝令达击之,数为金称等所挫,亡失甚多。诸贼轻之,号为段姥。后用鄃令杨善会之计,更与贼战,方致克捷。还京师,以公事坐免。明年,帝征辽东,以达留守涿郡。俄复拜左翊卫将军。高阳魏刀兒聚众十余万,自号历山飞,寇掠燕赵。达率涿郡通守郭绚击败之。于时盗贼既多,官军恶战,达不能因机决胜,唯持重自守,顿兵馈粮,多无克获,时皆谓之为怯芃。十二年,帝幸江都宫,诏达与太府卿元文都留守东都。李密据洛口,纵兵侵掠城下,达与监门郎将庞玉、武牙郎将霍举率内兵出御之。颇有功,迁左骁卫大将军。王充之败也,密复进据北芒,来至上春门,达与判左丞郭文懿、尚书韦津出兵拒之。达见贼盗,不阵而走,为密所乘,军大溃,津没于阵。由是贼势日盛。及帝崩于江都,达与元文都等推越王侗为主,署开府仪同三司,兼纳言,封陈国公。元文都等谋诛王充也,达阴告充,为之内应。及事发,越王侗执文都于充,充甚德于达,特见崇重。既破李密,达等劝越王加充九锡备物,寻讽令禅让。充僭尊号,以达为司徒。及东都平,坐诛,妻子籍没。
史臣曰:化及庸芃下才,负恩累叶,王充斗筲小器,遭逢时幸,俱蒙奖擢,礼越旧臣。既属崩剥之期,不能致身竭命,乃因利乘便,先图干纪,率群不逞,职为乱阶,拔本塞源,裂冠毁冕。或躬为戎首,或亲行鸩毒,衅深指鹿,事切食蹯,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愤。故枭獍凶魁,相寻菹戮,蛇豕丑类,继踵诛夷,快忠义于当年,垂炯戒于来叶。呜呼,为人臣者可不殷鉴哉!可不殷鉴哉!
*********宋本原跋
《隋书》自开皇、仁寿时,王劭纂书八十卷,以类相从,定为篇目。至于编年纪传,并阙其体。唐武德五年 ,起居舍人令狐德棻奏请修《五代史》。五代谓梁、陈、齐、周、隋也。十二月,诏中书令封德彝、舍人颜师古修《隋史》,绵历数载,不就而罢。贞观三年,续诏秘书监魏徵修《隋史》,左仆射房乔总监。徵又奏于中书省置秘书内省,令前中书侍郎颜师古、给事中孔颖达、著作郎许敬宗撰《隋史》。徵总知其务,多所损益,务存简正。序、论皆徵所作。凡成帝纪五,列传五十。十年正月壬子,徵等诣阙上之。十五年,又诏左仆射于志宁、太史令李淳风、著作郎韦安仁、符玺郎李延寿同修《五代史志》。凡勒成十志三十卷。显庆元年五月己卯,太尉长孙无忌等诣朝堂上进,诏藏秘阁。后又编第入《隋书》,其实别行,亦呼为《五代史志》。案魏徵本传,贞观七年为侍中,十年,《五代史》成,加光禄大夫,进封郑国公。俄请逊位,拜特进。今诸本并云特进。又《经籍志》四卷,独云侍中、郑国公魏徵撰。《无忌传》又云,永徽三年,始受诏监修,疑当时先已刊修,无忌因成书而进。今纪传题以徵,志以无忌,从众本所载也。纪传亦有题太子少师许敬宗撰。案《敬宗传》,贞观八年,除著作郎,修国史,迁中书舍人。十年,左授洪州司马。龙朔三年,始拜太子少师。与今录年月官位不同,疑后人所益。房乔、志宁初并受诏。又《李延寿传》云,被诏与著作佐郎敬播同修《五代史志》。按延寿贞观三年与颜师古同被敕修《隋史》,其年以内忧去职。今诸本并不载乔等名位。《天文》《律历》《五行》三志,皆淳风独作。《五行志序》,诸本云褚遂良作。案本传未尝受诏撰述,疑只为一序,今故略其名氏。天圣二年五月十一日上。御药供奉蓝元用奉传圣旨,赍禁中《隋书》一部,付崇文院。至六月五日,敕差官校勘,时命臣绶、臣烨提点,右正言、直史馆张观等校勘。观寻为度支判官,续命黄鉴代之。仍内出版式雕造。
帝纪第一 高祖上 帝纪第二 高祖下 帝纪第三 炀帝上 帝纪第四 炀帝下 帝纪第五 恭帝 志第一 礼仪一 志第二 礼仪二 志第三 礼仪三 志第四 礼仪四 志第五 礼仪五 志第六 礼仪六 志第七 礼仪七 志第八 音乐上 志第九 音乐中 志第十 音乐下 志第十一 律历上 志第十二 律历中 志第十三 律历下 志第十四 天文上 志第十五 天文中 志第十六 天文下 志第十七 五行上 志第十八 五行下 志第十九 食货 志第二十 刑法 志第二十一 百官上 志第二十二 百官中 志第二十三 百官下 志第二十四 暂缺 志第二十五 地理中 志第二十六 地理下 志第二十七 经籍一(经) 志第二十八 经籍二 史 志第二十九 经籍三 子 志第三十 经籍四 集 道经 佛经 列传第一 后妃 列传第二 李穆子浑 穆兄子询 询弟崇 崇子敏 列传第三 刘昉 列传第四 于义子宣道 宣敏 列传第五 梁士彦子刚 梁默 列传第六 高颎 列传第七 李德林子百药 列传第八 河间王弘(子庆) 列传第九 滕穆王瓚嗣王纶 列传第十 文四子 列传第十一 赵煚 列传第十二 韦世康(弟洸 艺 冲 从父弟寿) 列传第十三 杨素弟约 从父文思 文纪 列传第十四 列传第十五 列传第十六 长孙览从子炽 炽弟晟 列传第十七 列传第十八 达奚长儒 列传第十九 王长述 列传第二十 列传第二十一 列传第二十二 卢思道从父兄昌衡 列传第二十三 列传第二十四 列传第二十五 列传第二十六 列传第二十七 列传第二十八 列传第二十九 列传第三十 列传第三十一 列传第三十二 列传第三十三 列传第三十四 列传第三十五 列传第三十六 列传第三十七 列传第三十八 列传第三十九 列传第四十 列传第四十一 列传第四十二 列传第四十三 列传第四十四 列传第四十五 列传第四十六 列传第四十七 列传第四十八 列传第四十九 列传第五十 宋本原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