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旧文 : 空空幻 (鹦鹉唤) 梧岗主人编次
第一回戒色欲苦箴良友入幻境巧化才人
诗曰:
富贵才子风流性,天下佳人欲罗尽,难了心愿憾陋貌,脱换形骸祈仙灵。
良友苦箴祸为淫,偎香怜玉孤意行,幸得老僧鹦鹉唤,空空幻出梦中情。
古语云:顽石点头,铁人下泪。人疑其言为诞妄,不知所以云者非真谓顽石可使点头,铁人可使下泪,不过谓振蒙警贻之言乃至理实情所发,虽以天下无灵性之物,如顽石如铁人者闻之尚感怀流涕,岂以有血气有心智之人与铁人顽石不如乎。
且说前朝浙江嘉兴有一秀士姓花名春字金谷,年方十七,颇渊通于诗学,擅美于丹青,才名流布无不企柳。椿萱已皆逝世,并无兄妹姐弟,家资巨万富称敌国。
所居房屋尽是朱栏翠槛。所穿的衣服俱是锦绣绮罗,其享福之处自尔琐说不荆唯所抱憾者,尚有一则,看客们你道他负此才学,际此境遇,尚有甚么不足,不知他才虽渊博,貌不风流。其平日立志,曾谓:我若娶妻,不一而足,必尽天下之佳人罗而致之方快我意。而又自以容貌之陋,佳人未必能对我生怜。故常引镜自照,唯叹彼苍赋质不能给我全美,使难做得一个风流才子,诚恨事也。所以琴瑟蹉跎未谐秦晋时。
花春有一友姓柳名莺,字迁乔,其才学之美不多让于花春,若论其貌则又丰神秀雅。二人谊重金兰夙敦雅好,花一日无柳,无以罄引触醉月之欢,柳一日无花,无以尽玩景吟诗之乐。
而每花春一见柳,愈觉其好,难掩自惭,每每谓柳莺道:“才子佳人四子本分拆不开,天生才子必生佳人,盖无佳人,不足以舒,才子之气也不足以显才子之奇,弟虽眷恋佳人唯有愧于才子,兄何既为才子而反忘情于佳人,此我所不解也。”
迁乔道:“不看李白才人,陶潜才人其生平不过以诗酒怡情而已,谓其恋情于螓可蛾眉则弟未之闻。”
花春道:“古来才子指不胜屈,兄何必以二人论哉,即如帘窥相如香贻韩寿,世之佳人且动情于才子,岂才子不留意于佳人,且不特与佳人有遇,即与仙子亦未尝无缘,如半勺琼浆裴子成缘于王杵,一餐麻饭刘郎迷路于天台,才子奇缘皆历历可稽,若我兄际此芳年,具此才貌,竟无情于韩寿相如之遇,其与世上庸夫俗子相去几何,亦徒负天工赋质之意矣,午夜盟思且禁为兄叹惜。”
柳莺道:“我岂不知才子佳人往往有遇,然我所以略去粉白黛绿而不敢役志者,诚以万恶淫为首,古人屡屡言之。若以归夷赠牧之事,恋恋于中,是遇佳人而不逐,其欲则不快,势必至荡,捡逾闲,纵其所欲,而不知止,由是孽增,恶积天理,难逃阴司之罪,狱固不必言,即目前之报,应亦不网漏一人,只苟沽沽于女色,将毋蹈此迷途。”
花春道:“弟非才子固不必论,但以造物之待才子自弄于待常人,天既赋彼以才子之质,自必有一翻奇遇与彼,古来才子之遇种种不合,未闻有责其淫狎而为之报者,兄何过虑之甚,我观兄潇洒不拘,自有雅人韵趣,略去脂粉不知所乐何事。”
柳莺道:“富贵功名之念余,实淡然志。在离城数里起一别墅,约广十数亩,其间池塘曲绕,楼阁峥嵘,四季名花无所不植,春则有宴花楼,夏则有涤暑台,秋则有望月亭,冬则有香雪阁,郡中名人才士络绎而来。或雅爱琴台或性耽诗酒,或闲谈竟日,或秉烛夜游,为东道主者酒肴粗备,想与为欢,将终我身,以徜徉陶然,不知有世事之忧。弟之志如是而已。”
花春道:“子之志则不然,唯愿美姬盈座,娇妾环回,歌声婉转,午袖翩迁,玳瑁之床,香透鸳鸯之被,扬柳楼头肉屏,围缓芙蓉院里,归帐肉妍直乐,此不疲有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他二人之志性迥殊,有如此故。花春虽常抚形自憾,其心终贪恋无已,即其平日所作之诗无非艳词丽句,所描之画亦不过是涂脂抹粉之观,清夜自思每谓我徒具才子之学,而无才子之形,空有风流之情而无风流之貌,即遇佳人焉能使之一见生怜相为勾引,心想得遇一个仙人,须将法水把我偏身一洒,使向来的陋相变为一个俏丽庞,我生平大欲遂矣。
却说花春一日在书斋静坐,见门公启禀道:“外面有精严寺涵修和尚求见。
”
花春即令请他进见,见伊手持一白鹦鹉,经入庭心与花春作揖道:“贫僧无事不敢造府,这只鹦鹉贫僧正驯养多时,今日特来相赠。”
花春知此僧素有得道之称,闻有一白鹦鹉畜之已久,曾有人出重价与之相实而不得者,何以今日特来赠我,想其中定有隐情,说道:“既承长老雅好须议价领赐。”
那僧人笑道:“此鸟亦非凡种,遇合有缘,不日要破笼飞去又何价可议。”
花春听得他语言奇异,逐谨谨领爱,那僧人自作别而去。
就将这鹦鹉挂于帘外,举目细看,但觉仪光皎皎,素彩翩翩,异金精之妙质,喙不涂丹殊火德之明辉,襟非染翠洵如粉羽,看了一遍心窃爱之,但思此鸟畜于涵修,曾闻有谈经乱局之奇,为甚笼中寂寂不闻,又想涵修适才所言甚是不解。
寻思久之似有倦意,遂俯几而卧,卧未几,闻得帘前鹦鹉唤道:“花贵人欲快生平大欲,脱换形骸,余日须速出门往西而去,自有所遇。”
花春闻唤不觉惊喜交集,忙起身自步出门外,也不带童仆,独自一人飘然行去。行许久到了一处,名唤桃花村,但觉树深见鹿,溪午闻钟,光动绿烟,影遮岸竹,粉开红艳,香塞溪关,四周碧树成丛,一带清流绕位。
俳徊良久见林中走出一道者,肩背葫芦手持鹿尾,足登云履,身服丝衣,童颜,白发,还疑跨鹤而来,道骨仙姿,见了花春遂上前起手道:“贫道因与花贵人有缘,故特下长春岭而来,在此静候数日了。”
花春骇然道:“小生与道长素不相识为甚知余姓氏。”
道者道:“不但知你姓氏而,已即后来之姻缘遇合,贫道已一一知悉。”
花春闻言惊喜道:“道长既知之,肯为我略言之否?”
道者道:“有缘得会,何妨略泄其机,汝之功名福泽如在掌中,固不待言,至于抱玉偎香之乐事,则良缘美遇,尚要贫道小施奇术。”
花春道:“如此敢乞道长指示,祈勿吝教。”
那道人就于葫芦内取出丹药两颗,付于花春道:“这颗红的名曰醉心丹与酒杯中一浸,凭他海量,不消饮得数杯,便尔一醉如泥,只要将半杯冷水灌下,顿时醒转,另一颗红的,名曰补天丹,乃是房术之用,若将此丹吮入口中,就可通宵不倦,一心御千女,欲泄时消将此丹吐出,此乃贫道在长春岭上采仙芝异草提炼而成,不比人间丹药有耗肾损精之患,可珍藏之,自有无穷妙用。”
花春接过丸丹藏好,不禁挥泪道:“天下唯才子爱佳人,唯佳人亦怜才子,以我生就陋容,既未得为才子,焉有佳人与我结绸谬之乐,若无众佳人盈盈满座,即有此妙丹亦苦于无用,未识仙师能为我脱换形骸否?”
那道者闻言微笑道:“也罢,既要成全您的美事,须索成全到底。”逐携了花春的袖,一步步走近溪边,竟把花春一推,推下溪中。
花春在水中挣了多时,然后挨迈岸旁,慢慢爬起,那道人已倏无踪影了,身上水淋淋,衣衫尽湿,幸是暮春天气不至十分寒冷,只得向左近乡村人家借布衲衣衫换了,把身上的湿衣脱下,取了丹药,暗想这道人不知是仙是怪,他为甚将我推入溪中。
一路上疑疑惑惑来到自家门首,不料管门的竟上前拦住不许他进内,花春又气又恼道:“难道本相公换得一身衣服,你就不认识了么?”
那管门的亦嚷道:“你说什么?衣服一样可以冒得,难道我家相公的容貌都认识不出来么?”竟尔叱嚷不逊。
花春闻言暗想道:莫是方才溪内这一浴,已将本来面目已改换了,不然他怎么认我不出?正在呆想,只见里边走出两个家僮来问道:“张伯这是何人,你为甚与他嚷闹?”
门公未及回言,花春遂说道:“本相公实因方才遇了仙人将我人形容貌改变了,所以你们皆认识不出,面目即非,声音犹是,你们若不信,可于我卧房中西边衣架上取一个折叠钥匙,将榻傍第二只皮箱内,取出粉红衫子一件,方巾一顶。”
内中有一童子,果然进去不多时取了出来,众人惊以为奇。花春进了书房,就将衣帽更换脱下,命家童往那乡村人家调转不表。单说花春换了衣服,遂引镜自照,见镜内的姿容直不啻日月,入怀琳琅,触目与向来的面目竟迥然不同,不觉欢然大喜道:“诚哉!仙术多奇,造物已成之,形质且能化其本来,想这二颗丸丹自然灵妙无穷,自今我愿已遂可不愧风流才子之称,温香软玉自享不尽衾帐欢娱矣。”
遂命家童去请柳相公到来。
无何柳莺至竟不相认识,花春遂将遇仙变容之事,详剖其,故言语之间喜形眉睫。
那柳莺闻言默然良久道:“兄以此为喜,我实以此为兄危。”
花春骇然道:“兄何出此言?”
柳莺道:“以兄秉性风流素恋恋于朱颜红粉,准以陋质有憾,故未能尽情直行,观望今日这道人不知前生与兄有何债,故下此孽恨贻兄荼毒耳,兄颜一变恐后此欲海无涯孽冤层,积色途之,后患不可胜言矣。弟忝在爱下故敢斗胆直言,祈勿见罪。”
花春笑道:“兄何拘执若此,人各有志不可相强,道学之谈,非余所乐闻,今日且开怀畅饮以博一醉为是。”
逐命家童暖酒备肴,豪饮尽欢直至夕阳西下,然后别去。花春闲步阶下一回,遂把双扉掩好倒在榻上,和衣而睡直至天明起身梳洗已毕,静坐书斋,暗想佳人不必多得只消十美环回朝朝为雨夜夜兴云,每于花朝月下美景良辰,各罄其欢诚,快事也,遂欲描画美人图十幅,每幅上画了十美,其间或弹唱或歌舞,或赋诗或刺绣,闺中韵事各尽其妙,而十幅上的描容布景又自各各不同。
不消数月早已功成,画上金佩玉艳之态自不必说。花春展图暗想道:“自今以后,若遇姿容绝世佳人,就可以一幅美人图赠之,这十幅图画赠完,天下之佳人亦几几罗尽矣,但想天涯广泛,佳人自散布四方,若唯鞍守故乡杜门静坐且有佳人而遇,唯是驾一叶之偏舟游尽锦城绣市,历遇名胜古都,自有奇遇,倘今岁秋闱得提,不免要北上的,我就可一路留心察访。”
话休烦絮,到了秋试之时,花春与柳莺二人打点上省赴试,叫了船工搬了行李,又命两个家童随身服事,原来这两个童子为人聪明异常,一个是与他整叠诗笺的,一个是与他管理画幅的,是日一齐带去。柳莺亦带一童子又带一老仆,共主仆六人下舡径赴武林而来。
到了城中遂命家人去寻寓所,花春道:“房金不论贵贱务要精洁雅静为主。
”
家人应声而去,去了多时,欣然来复命道:“此事真来得凑巧,二位相公今秋必定高中矣。”
花春笑道:“我们若中,定是一元一亚,岂但中而已,且问你为何知道我与你家相公,是中的。”
家人道:“老奴奉命而去,寻了许久不见有精洁租房,适巧遇见老奴的表兄,问我到此何干,我就将二位相公到省赴试命我寻寓之事,对他说了,因他在北很熟,托伊觅一寓处,却一时没有。他说道有一所在甚是精雅,但人不容多,若唯二位相公可以借寓,我问他在哪一处,他说此间告老红御史府中有一名园,屋宇颇多,他在红府管园,因主人远出不在,可略为作主,命老奴就将行李搬去。
”
二人闻言不觉大喜,遂雇了脚夫挑著书箱琴剑随家人先行,花春与柳莺二人随了童子慢慢行来。行不多路已到红园门首,步进园门弯弯曲曲花径似为君开,千层曲槛,俯碧水似临风,缥缈桂枝,拂清香于静院,扶疏槐影,移翠盖于幽庭,溪树含芳,烟荡芙蕖之,晓亭,怡亭,畅亭,锦亭,亭亭环绕;凝香阁,栖霞阁,潜峰阁,摇碧阁,帘见半垂;芙蓉楼,翡翠楼,玳瑁楼,雨露楼,窗开四面风光娱日,还疑已入蓬莱,蹊径迷人,似暂游瑶岛,终终富丽之观,言难罄荆花柳二人遂在园内绿荫轩中寓下,相与谈今论古,赋诗饮酒为欢。
一日花春在阶前闲步,见一丛白秋海棠开的雅洁可爱,遂挥笔向粉墙上题道:曾记东风睡海棠,粉痕依旧晕残妆,离魂倩女愁无主,新寡文君未有郎。
小院月明香陡峭,空阶露重夜凄凉,可怜红粉都消尽,任是无情也断肠。
题罢,柳莺见道:“兄欲题海棠则竟题海棠耳,又何必指东说西,牵缠到别处去,倘主人道学,见此艳词岂不嫌尔唐突乎。”
花春道:“措语风流正是雅人深致,兄何反嫌艳丽。”
话不絮表二人在园过了数日,场期已近,各把进场物件端整,到了初八共赴头场,却说花春点名领卷,归号静坐,移时传题,头题是缁衣羔裘一节,二题是明乎效红之礼两句,三题是天时不如地利全节,毫不假思索,信笔挥了三篇,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把开讲细细咀味道,此讲精诚团结,笔气浑融已能横扫千军,即后亦觉经籍纷披令人目不暇给,竟欣然出常与柳莺来至寓所,二人共相贺喜不已,设酒肴对酌尽欢。欲罢,柳莺道:“弟因在院中不能畅睡,此时意欲就枕,未知兄意如何?”
花春道:“兄请先睡,弟还要略坐片刻。”
柳莺先去睡了,花春径自步出轩中,仰见一轮皓月万里无云,秋光正皎,走过几幢楼阁,但觉金风飒飒玉露零零,感叹道:“春去几时,忽尔中秋矣,人生几何,须要及时行乐。”
遂一步步行过去,见一假山甚玲珑,花春依了这一条石路慢慢步上,足踞其顶,从空望下真是台上有山,层层碧楼,面面横秋。花春道:“却不知此处倒有这一派景致。”
正眺望间,闻西南角上隐隐有笑语声,花春望下一看,只见一丽人同一待妾倚在栏杆望月,虽玉肌粉面看不十分明白,而绰绰之态已见一斑。花春想道:“此二人莫非月魅花妖,人间女子哪有如此姿色。”
错愕良久道:“是了,这位美妹一定是红府的千金,想未闻箫史之笙,难觅宋朝之貌,空房寂历,倚枕无聊。未抛东阁之球,欲待西厢之月,故际此良夜缓步芳园,聊为消遣耳。我花春欲娶十美成欢,故描成十幅丹青为赠,今夜得见此佳人,乃平生第一良遇,正十美之始,不可错过。”
转想使彼得见我的貌,方可措词进说以图佳会。正欲思,见二人竟飘然进内去了,花春无奈只得步下假山回转。见柳莺与童仆数人正在熟睡遂解衣而眠,但闻得萧飒秋风,响飘桐叶,虫鸣不绝入耳,花春此时何能成寐,不觉境美有怀,口咕一律道:剔罢银缸卧未曾,夜深犹忆曲栏凭,阶前佯拜三更月,帘底微明一点灯。
隐约楼中人悄悄,迷藏远处影层层,不知可有蓝桥度,夜逢来合断魂人。
吟罢,辗转反侧,已听得远寺鸣钟,乱鸡报晓,东方渐白,见柳青已将起身,也只得披衣而起。梳洗毕,用过早膳,又要打点赴院听点二场之事,俱不赘言。
且说三场考毕,花春出帏归寓见柳莺未在寓,重又步出轩来,欲往前夜遇美之处,所行未几,见一使女警问曰:“汝是何人,在此园中闲步。”
花春忙上前作辑道:“小生乃嘉禾人氏,姓花名春为赴试而来,因与尊府园公相识,暂借芳园栖数日,姐姐毋得怪疑。”
使女见花春衣冠俊雅,丰致嫣然,不免垂盼留情,笑道:“花相公寓此,婢子实是未得知,直言冒罪,祈勿见怪。”
说罢折了数枝桂花正欲进去,花春叫道:“姐姐请转有话相问。”
花春意欲问及前夜在园中玩月是何人,又恐非即此女,她进去道起来,反为不美,只得问而不言。那使女见他唤转而无言相问,谓花春道:“相公何戏妾若此。”
又笑了一声径自进去了,花春细视此女,身虽充为贱役,而其眉如远黛,肤如涂脂,竟不与闺阁佳人多让,毋论别的,即其一笑多情令我魂飞魄荡乎。
无何柳莺亦至,共以场中所作之策论,至晚掩扉就榻而寤。花春睡未几,心中想道:“我今日有紧要心事未毕如何合得眼来,且起来完了这桩心事方可放怀安睡。”
未知他有甚心事,这心事可以完得来否,看官不用疑猜,自有下回分解。
评曰:文贵乎奇,不贵乎平,贵乎出套,不贵乎宁,如野史中夸美风流学士者,潘安之貌欲其快人耳目也,花春独富于身偏陋于貌,未免稍留余憾,而不足快人耳目,孰知不足快人耳目处正可以快人耳目者,其之谓奇,斯之谓出套。
才子佳人四字,乃全书关键,盖天生才子佳人,钟情毓秀,实是超轶于匹夫匹妇之上者也,作者自之立准。而天下之不能为才子为佳人者,更无疑遇仙赠丹,亦野史中套习,特奇乎,改造面目,脱化丰裁也,既遇僧人,又遇道人,究不知僧人于花春何缘,道人于花春又何缘也,僧人何如人,道人何如人,此是疑阵,且至终篇自见分晓。
第二回寓名园初盟淑女泊孤舟又遇佳人
诗曰:
碧天夜静思悠悠,一点芳心不自由,月浸珠帘留冷院,残烧银烛入朱楼。
断金良友因疏远,如玉佳人可网求,塘上别离旅店合,迷途从此正无休。
却说花春方才睡下,陡然想起那月下美人,思道:“这两日因伤事缠身误我的佳事,今夜月明如水,何不再到那边去眺望一回。”
遂披衣起来,但闻柳莺鼻息呼呼,正在酣美之际。因念道:“乔迁真无情人也,当此年青竟无待月迎风之想,方才就枕,逐入睡乡,此我所不解也。”
遂轻轻启扉而出,心中想道:“我看今日折桂的女子,殊有顾盼与我之意,料她进去心与千金道及,若此夜美人依旧出来,此事已谐八、九。”
遂往那边行去,步上假山眺下,杳无佳影,停立良久,叹道:“前日偶然闲步得遇仙姿,乃今夜有意重来寻访,竟杳乎莫接矣,岂不令人怆怀不已。”
无奈只得回下假山来再步将过去,只觉风吹詹马似玉人之,杂佩遥闻月映疏帘疑金兽之,连环忽动院沉人静,何来巫峡之缘,碧落香消难作银河之渡,遥知杨柳是门,似隔芙蓉无路。徘徊久之,景况凄然,遂口沾一五律道:惆帐黄昏后,行上枉自劳,露浓香径湿。
云淡月轮高,不见人如玉,空怜脸似桃。
朱门深杏口,鱼钥锁牢牢,任尔敲棋子。
何缘听剪刀,三更犹悄立,望断手频招。
吟罢正欲步归卧室,只听得院门呀的一响,就将身躲在梧桐树下,看走出其么人来。原来非别人,就是前夜玩月的俏美人,那婢子就是日间出来折桂的,她二人携手行来,过了小小木桥径往那边而去,就一时不见了。
那花春急得践迹而行,听那女子叹道:“花郎啊花郎,你际此良夜,寓此芳园,不知寂寞否,奴红日葵未曾亲见芳容,据瑞芝之言说来已觉卫介重生潘安再世矣,故不禁静夜来园祈与一会,但恨为礼法所拘不敢投尔室,看来此事,指望瑞芝为我玉成了。”
那使女道:“小姐不必费心,此事揣在婢子身上,明日就有佳音,此时月轮已午,恐凉风寒露小姐弱体难禁回阁去罢。”
花春只觉二个影子穿过回廊曲径而去,不由一步步接影而赶,又听得红小姐口中念唐人诗二句道:月出西南露气秋,牵穿肠断为牵牛。
花春听罢忙遂续二句道:
须知化石心难定,韩寿香薰亦任偷。
那小姐听了这二句诗,惊谓瑞芝道:“谁人在此和我诗句?”
瑞芝望后一望答道:“此即是寓在我园的花相公。”
那花春不待说罢上前作楫道:“小生花金谷因赴试暂寓尊园,今夜爱着月色溶溶星河灿烂,故尔闲步至此,耳闻佳句有动于衷,因逐集语以续其后,唐突之罪祈乞海涵。”
日葵闻言忽见眼前闪出一书生,月光下巾履翩翩,丰容秀美,正是如意郎君,慌忙倒退几步,闪影遮身,羞羞答答半掩娇容轻谓道:“妾肺腑之言已渎君耳,不弃效频之陋,顾奉箕帚。”
花春道:“小姐乃绣阁千金,小生乃篷门寒士,幸蒙青眼,愿谐琴瑟,此乃真是天赐之缘。”
言罢度步上前,深深一揖,又道:“小生久慕芳姿,渴见一面,以续相思之情,今幸逢小姐,真乃平生之慰也,小姐如不嫌,我愿与小姐指月为盟誓结百年之好。”
言毕双膝跪下道:“万望小姐垂怜。”
日葵初见花春俊美如玉,芳心大动,只碍着瑞芝,瑞芝早已窥出小姐胸怀,忙拉日葵道:“小姐人家相公如此痴情,不如乘月夜了却了心愿罢。”
日葵顺势跪在了花春旁边,二人拜了月,红小姐解下一方白玉鸳鸯赠与花春。
花春道:“小生旅寓,别无他物相赠,唯有一幅美人图,乃是小生亲手描画的,明日交于瑞芝姐姐转致香闺。”
日葵道:“君既专精于词赋,又擅美于丹青,真天下才士也,妾何幸焉得唱随佳偶。”
言罢遂欲分袂,花春忙拽住她,将她紧紧搂住道:“既订百年之约,须尽一夕之欢,小姐毋得见外。”
边言边凑前亲日葵嘴,日葵忙推道:“妾与君相逢月下,两订鸾俦诫以俊美如君者世所罕靓,故不嫌闺之羞,暂窬礼法,君岂可以视妾桑间边女哉。”
花春道:“古来才子佳人又当别论,崔莺待月,贾氏窥帘先成巫梦之欢,后咏河洲之好,今日相逢洵非偶尔,岂可负此良宵,小姐请三思。”
花春见日葵默默无语,似有允意,忙用嘴对着樱唇亲一阵,双手伸向酥胸纤腰,抚一阵摸一阵。花春此时已欲火如焚欲褪衣求欢,日葵虽春心已荡,毕竟是大家闺秀,见状急以双手推住,娇声道:“君何心如此,妾终身既属于君,岂敢自受,不过谓天成花独究效于飞,恐于礼有碍耳,如心欲一赴高唐之梦,君既多情妾岂草木,可至妾卧室聊叙绸缪,但与君同行恐多不便,妾且先往,请君暂立片时与瑞芝同至可也。”
言罢遂匆忙而去,花春想到,始则待我以礼,继则待我以情,吐同委婉,移步风流,如此佳人注可多得。遂同了瑞芝而来,谁知行至院门,院门已紧闭,瑞芝道:“花相公今宵看来好事难谐,且请回去罢。”
花春见今夜无望,谓瑞芝道:“小生自回寓矣,姐姐何以进去。”
瑞芝抿口笑道:“婢子自有径路可通,相公不必虑及,只今夜小姐不知何故,待奴婢明日探明,定能逐相公心愿也。”
花春见其满面堆笑,含情不尽,玉质冰肌,雅趣天然,不让日葵几分,不由飘然,就把瑞芝搂在怀中,做了个吕字,含笑道:“此时望陇不得,岂可弃蜀,只求姐姐将桃代李了。”
此刻瑞芝芳心已动,也不推辞,将花春引至傍边一座亭子内,半卸罗裙躺倒亭椅上,花春抚弄瑞芝一阵,下面那物儿突突而翘,霎时坚硬如铁,花春把那物儿对着瑞芝阴门一顿乱顶,不觉耸进寸余。瑞芝黄花为何甚快道,只因瑞芝对花春早已唾盼,适才见花春与小姐搂抱亲嘴已得动火,此时一给调弄已是骚水流出,那物又是坚挺,沾湿易进,待再进便觉赞眉退缩,花春初赴阳台情发如狂,又觉龟头被瑞芝牝户裹得紧紧,遍体通畅,不由挺身没根而入,肆意出入,弄得瑞芝娇啼婉转,弱不能禁,花春抽弄百余,自觉心醉神怡,爽快难言,龟头一阵酥麻,一阵突突,禁不住已春光漏泄。
瑞芝起来把云鬟整好,相视而笑,伸手轻捻那软软的玉茎,嗔道:“相公这东西刚才真吓人,弄得我酥麻胀痛。”
花春笑道:“不畅么?”
瑞芝双腮羞红,笑而不语,花春想到为何日葵既诺而去,又把双扉掩上却是何意,寻思半晌道:“她与我萍踪猝合,遂欲同人香闺共眠鸳枕,此光景殊觉难为情也,怪不得她诺而复悔了,且待明日与瑞芝划一妙策,潜入香闺自可图美事。”
又与瑞芝温承了一会,嘱明日假山一会,是夜归寝不题。
明日花春袖了一幅画图,专待瑞芝出来付她,眺望未几瑞芝果至,二人共入假山洞内,见里边有一亭子名曰留云亭,四边俱是假山围住甚是幽静。花春拽住她手问道:“昨夜小姐既许我又闭门不纳,姐姐可知其故否?”
瑞芝道:“我亦曾问及,小姐谓非有意拒你,实是为赧颜故耳,密令婢子今夜潜引花相公入闺,不可说是小姐的意思,我既坦怀以告,切不可把语言泄漏。
”
花春喜道:“姐姐之意他日决不有负。”
瑞芝偎至于怀低声谓道:“昨身已付于相公,别无奢望,唯小星之位愿相公留以侍妾。”
花春搂住瑞芝道:“此事不劳姐姐挂怀,小生决非薄情之辈,逐出袖中之物,令伊转交红小姐。”
瑞芝藏好对花春道:“今夜于双柳亭静候,初更妾当作红娘耳。”
花春喜极,再三至谢,二人嘻笑成一团,又在亭中聊尽欢娱之情。正是:昨宵刚欲云雨场,今朝重开肉食庄,轻勾玉肩相偎抱,接唇呷舌欲火狂。
颅肉突起探细缝,颠鸾倒凤翻桃浪,罗裙半卸承恩露,倾尽风流谢红娘。
二人云雨已罢,相别去。花春回至轩中见柳莺整理铺呈有行色之况,并谓花春道:“兄在园中玩了多时,尚未汤乎,何不将物件收拾,以便捡发下船。”
花春道:“兄何急以,且在此间游览数日,待放榜后赴了鹿鸣宴席然后归去未迟。”
柳莺道:“既如此兄且留寓,弟因有小斡,遂欲返舍不得奉陪了。”
花春因与日葵有约,若柳莺先返,殊便于出入,故遂任其先归,二人握别。
花春遂留了诗囊画箧在寓服伺,柳莺自同老仆童子回家不表。
且说那花春在轩中寂坐,唯恨那红日不肯西坠,因想那今夜赴约的景况,吟成一律道:鸟鹊填风万里桥,朱门专待二更交,犬依篱舍迎人吠,门掩桐阴趁月敲。
半点银灯帘外射,一声绣剪阁中抛,不知今夕为何意,春风何时送柳梢。
吟罢又闻陡一曲,侍至黄昏时候,用过晚膳步出轩来,见月色已渐渐透起来了。一路行来,想道:“我昨夜未能久敌,殊不畅意,今夜且将仙人所赠之灵丹吮在口中,不知果有佳验否?”
行至双柳亭畔停立未几,见瑞芝已悄然出来,花春极得意,上前拥住瑞芝又是亲又是摸,瑞芝笑唤道:“公子这会小姐只怕等急了快走罢。”
边推开花春,引路一重重转弯抹角,行至楼下,遂步上扶梯见日葵正在倚窗望月。花春作揖道:“昨蒙金诺,深信玉言,谁料不纳,使小生怆惶无地,今夜特来践约,毋使天台之客徒问津而返也。”
日葵微笑道:“夤夜入闺本该相拒,念君蓄意殷勤,妾不忍拘此小节,使君有凄清之感。”
遂令瑞芝暖酒相与合座,桌上别无他肴不过清洁果品,二人对酌瑞芝在旁斟酒,灯光照耀此在月下时尤觉风流尽现,那时传杯弄盏直饮至月影将开,日葵粉面晕红微有醉意,此际芳心荡漾,千般娇羞,面似桃花,真令人魂消也。
花春见日葵酒后愈显娇媚,恨不得一口吞进肚内,按捺不住一腔欲火,拽日葵坐在膝上相搂,劝酒摸捏,抱着亲嘴。日葵虽假微拒之态,见花春俊美丰致,早已如醉如痴玉容无主,任凭花春吮唇呷舌摩其双乳。
花春见她星眸含俏,轻吮一口酒擅口轻轻津送,手游到她小肚下,只觉细松毛下二瓣嫩肉中已湿乎乎,启开二瓣微捻其蕊,日葵蛮腰款摆身颤颤,瞑目口吐娇媚声,纤手紧勾花春颈,玉脸斜偎,羞笑道:“郎君我们进房罢。”
言毕二人逐入闺房,笑解罗带拥入香帏,花春先将丹药吮口中备久战,谁知一经入口,遍体舒畅,口内生津,精强神旺,孽根猛暴,铁般硬,粗又长,日葵见花春那硬硬铮铮的一根肉棍,约有六寸余长,五指多粗,青筋漯历露着红润润的一个尖头,惊惧万分耳语道:“此物可畏人也。”
花春见日葵肌如凝脂,双乳白嫩,香馥袭人,腹下稀松松毛丛,颅肉突起,缝细诱人,甚可爱,花春亦耳覆道:“一经入内,可爱煞人也。”
随以手抚其妙处,吮其双乳,花春此时荡意悠悠浓兴叠叠,手把阳物放在软软腹下细逢阴户口,抹弄抹弄摩擦了半晌,只觉日葵阴户中流出许多淫水,知她兴动,把阳物颠了两颠,龟头认准往阴户内一耸,日葵往后一缩叫声痛,怎奈花春欲火难消,又着实往里一送,送进寸余,还有三寸多长直挺挺在外边立着。日葵觉得一个锥子剌在里头一样疼痛难禁,连声叫:“痛,痛。”
花春怜其不胜,退身将阳物缓缓抽将出来,日葵见他将这个东西退出来,就像肉里去了根大刺,微觉快活,阴户也不痛了。待会又觉满里头骚痒无常,极想此物摩蹭,花春见状兴复燃,随以手架其足,以指拨其穴,复以唾涂龟头,缓缓浅进浅出,足足抽了百余。日葵觉又痛又舒畅,齿咬衾角强忍之,花春又耸进少许,才着点化,腥红已盈褥矣,日葵复觉体内若迸裂,不觉泣而啼,花春急掩其口。恐外人听之也,退身抽出阳物,日葵声亦寂然。
花春那阳物在日葵腿边不住的暴跳,日葵知其未尽其兴,娇喘喘言道:“妾身有负郎君美意,郎君着实欲火难禁,妾冒死一承也,只求缓进怜之。”
花春闻言无奈,只因丹之妙欲火难消,轻抚其乳,捻其峰,复语道:“非不知怜,实下体发胀,欲罢不得,我定轻进缓出,不负小姐之情。”
重用唾沫在龟头上着上,慢慢用手将其阴户往两边一分,把龟头缓缓的钻进二寸余,花春知她不能全受,便止用了二寸长缓进缓出,足有百十余抽,日葵不似先前麻痛,只觉痒痒愈愈快活异常,不由阴户淫水浸浸,淫声括括,声娇气微,屁股乱耸乱颠,腰肢乱扭乱歪。花春知她已得趣,复用九浅一深操之,日葵只觉痛一阵麻一阵痒一阵酥一阵,直觉入骨之妙,不觉忍着痛娇唤道:“郎君弄我快活煞也。
”
花春也觉浑身通畅阵阵麻爽,不由兴起,尽狠拨出,直头耸入,或缓或猛,一连五、六百椿,椿得日葵身颤息微,口呻气喘,神魂飘荡,酥酥溜溜,痒痒痛痛,扭又不是,不扭又不是,眼闭手摊体颤,娇唤道:“操杀我也。”
花春听此语,一发显手段,覆压其上,吮温双乳,将龟头钻在阴穴内一顿扭,扭得她不知如何方好,那根肉根在日葵牝中如蛆钻狗舔,花春又将她两腿拉开,阳物在日葵阴户中来回,一口气足足抽了五、六百抽,抽得个日葵浪水直流,香汗沾沾,真是笑不得哭不得叫道:“罢了,罢了,饶了我罢。”
花春此时抽得龟头胀麻,酥爽阵阵,哪里肯罢,不由紧抽慢拽,愈进愈力,又操了五、六百下还多,眼见日葵已被弄得晕死过去,忙口中吐出仙丹,方才欲火大泄。日葵被这一泄,只觉一股热流冲花蕊,魂飘飘,意荡荡,晕去移时方醒,道:“弄煞人也!”
此时闻更鸡唱晓,花春意欲未尽,叹道:“真是欢娱嫌夜短。”转想今夜酣战,全仗仙丹,此丹真乃是兵戈九丹之妙,果如那道人所言,花春喜不自胜。二人一夜未曾合眼,遂起身叫醒瑞芝,一路往后园而去,引至院门,瑞芝自回楼去了。
花春出来见月朗星稀,东方渐白,一路花枝夹道寒露浓浓,不觉衣巾尽湿,步至轩中重解衣就寝,睡至午日当窗方起来,静坐轩中遂集句吟成回绝道:半通商略半边字,莫到成荫却恨迟,才动眼波心便会,人间方信有相思。
隔花何路可登楼,未见思量乍见羞,赖有软言堪入骨,笑谈时颇涉风流。
珍重闲情莫浪痴,行踪唯许月明知,睡中唤起肩梢重,已是红窗日照时。
歌唇尝酒湿珊瑚,笑压秋娥一世无,残烛解衣教缓缓,月穿衫楼见凝酥。
吟罢无事,又迈出轩闲步,待至黄昏依旧瑞芝出来引至楼上与日葵小姐重叙旧欢。此夜日葵已能承战,直弄得通身大畅而归。
此后是夜赴朝返,竟无寂寞之宵。
停日放榜,果然花春是元柳莺是亚。
那日谓日葵道:“小生已居榜首不免要上都赴试,小姐请待数月,自有冰翁到府,小生决不会负情也。”
遂赋诗一律以赠日葵,云:
销魂怕见远山尖,话别殷勤酒更添,三叠阳关催去去,半年芳约更淹淹。
秋残驿路风吹树,人倚雕栏月射帘,他日泊舟杨柳岸,晓钟梦醒韵重拈。
日葵见诗,亦和韵吟成一律以赠花春云:离愁不合上眉尖,逼得乡家恨转添,才许东墙窥宋玉,哪堪南浦赋江淹。
鸡声茅店郎惊梦,月影回廊妾掩帘,惆怅鹧鸪留未住,无情无储酒先拈。
赠毕,二人相拥相抱,曲尽温存。是夜,双双入闱你贪我爱,你替我宽衣解带,我替你卸裙脱衫,熟客熟主,全无一丝惧怯之态。一个是嫩娇玉体阵横,叉双腿,金莲双翘;一个是粗壮玉茎挺硬,探肉穴,紧拽慢遥情到浓处,只见那玉茎发威一柱到底,提抽顶揉,提得那淫水淋淋,顶得那哼哼叫叫,足足抽揉了二千余下,弄得葵小姐淫声乱发,死去还魂,这一夜乐事尽情恣意,几度香汗透胸,牡丹着露。
至晓临别,日葵殊有恋恋之意。
却说花春赴了鹿鸣,下落舟船,想道:“我虽画成十幅图以赠美人,但图上美人不能与所遇之美人形容相肖,莫若一幅画图遇一美人,即将美人的姿度态,并遇美处之形景况细细绘上,使美人图十幅赠完,十美得以朝夕展玩,怡情岂不甚妙?”遂命画箧启匣,取一幅素质的手页,遂将以与红日葵月下相逢,偷依树影遮面的光景画了一幅。
是夜舟泊河溏,因月光未上,无甚观玩,只得闷坐船舱中酌酒而已。又因一人独酌殊少兴味,命家童拾去残肴,把衾稠整好,和衣而睡,追忆在晚对楼中与葵小姐绣被香浓云雨合欢,何等快乐,此夜孤航独宿倍觉凄凉,略寐片时重又起来,步出舱中,推窗而望,只见明月已照耀得如水如银,观玩未几反增感慨。正是:别离一日如三秋,怎耐孤舟泊渡头,酒醒愁多情脉久,月明江水隐朱楼。
正欲进舱,忽闻邻船有人吟诗道:
长途万里水淌淌,从此销魂暗自伤,两浆绿波冲断岸,一帆暮雨锁横塘。
夕阳凄草悲人去,衰柳寒蝉惹恨长,南北睽违程正远,云山缥渺隔家乡。
听罢,举首回顾,见有一号大船停泊在江中,想道:“此分明是女子声音味,她诗是感叹离别家乡,即景悲怀的意思,她诗才因俊逸可佳矣,未知姿容美否?”
盼望久之,听得莺声娇语唤道:“小姐你看云敛晴空,月光清皎何不步出舱中,赏玩一回,以消愁闷。”
一会舱门呀的一响,步出一位丽人,因月光照耀过去,看得十分亲切,只见那丽人指着月光与侍女说道:“一月普照万方,万方不齐,若乐使畅怀得志之人,玩月则月色清辉,欢乐之景像耳,若使离人,羁客,怨妾,弃姬,际此深宵玩彼孤月,觉月光惨澹,难解闷怀,玩之也愈增凄测耳。我想在家时,楼上之月与此夜江边之月犹是月也,而景况已大为之一变矣,能不凄然泪下。”
花春听她论得亲切不禁出声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频妙人奇论触予愁怀,不必听江上琵琶而,已使我青衫泪湿矣。”
那女子闻言回头见了花春,不禁注目良久,若欲相与接言,光景闻得舱内有人叫唤,只得向舱内步进,见她进舱时,回头数次,那花春见美人进去也,只得进舱安睡,心中想道:“曾不多时,已遇着一位佳人,天怜才子信有奇缘也,此女姓氏未通,怎能与她作合,且待明日乘闲细盘舟人便知着落了。”
岂知明日绝早起身,只听得一捧锣声,那邻船已欲开去了,连忙出舱一望,那只船只离得数尺多路,见内舱纱帘之下,坐着一位年近五旬的命妇,与一位绝色佳人,就是昨宵月下相见的,对了花春秋波微转,眼角飞心有恋恋之意。无奈舟船渐渐离远,霎时间已望不见了。
花春此时唯是对着江心,呆呆盼望而已。既而回进舱中,想道:“我若不见倒也罢了,既已亲见其人,而空使两厢无缘,人孰无情,谁能遭此,唐句云:好树有花难问兴,御香闻气不知名。其予今日之遇乎?然此美虽在水月镜花,而画图上必须置彼一座,以表缱绻之情。”
取过画幅展开,于红日葵之下,又画就一幅舟泊河溏月夜遇美的图。
不数日到了家中,自有亲邻贺喜,络绎盈门。冗忙了数日,遂欲打点此北上,花春想道:“我此去访美之事,急求名之意缓,若与迁乔同行,岂能任我沿途寻花问柳之事,不若辞彼先行,则途中欲行则行欲止则止,若遇佳人便可迟迟留恋矣。
”
主意已定,明知这几日迁乔冗事未及动身,遂遣人去约迁乔,果然不及同往,花春将家中出入总账托总管钟炎管理,备好行李,多带金银,随画箧诗囊,两个童子,一径下舱开发。
舟至维杨,遂欲寻寓住下,寻到一个寓处,主人姓逢号社来,他家屋亦颇宽阔,安宿四方商客,热闹异常,花春因外边甚是嘈杂要寻一个幽雅清洁的卧房,房金不论多少,那店家踌躇道:“小店宿客的房间多是这样,中中庸庸的,相公既要清洁,不论房金,里边有个小的坐室,可以下榻,却从不曾留宿商客的,今日在相公面上只得权且破例。”
遂引花春入内,举目细视,果然小小结构,甚属幽静,室中诗画虽非名人之笔,却也可观,庭外种着几盆名花秋色尚未凋零,缸内又养着几尾金鱼,倒是名种。
花春道:“原来里面有如许清洁所在,老丈肯容情宿,我真乃小生之万幸也。”
命家童把铺呈运进,那店主人宿与花春,细细盘问一翻,闲文少表,花春自寓在此,暗想维杨风土秀美,人物俊丽绝色美人自然此地多生,我留心寻访见这须庸庸妇女,俱是脂粉妆成,就从不曾遇着一个倾国的姿容,注不可叹,又转念道:“红楼中处子,粉阁内姣娃,静守深闺,岂能易观,焉知此处无绝色女子,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欲觅佳人,须要寻一个惯走大户的媒婆,与她串通计议,自有遇合。”
遂寻店主人问道:“你这里近处可有走大户的媒婆否?”
店主答道:“有就在那边百福街梅柳巷中,有一个姓梅的婆子,就是在下的姨姐,惯在缙绅富户人家出入,若有人托她干事,总无一件不成,为人倒也老成,办事颇属妥当。”
那花春问明店家,径望梅柳巷而来,问到梅家见一婆子在内,约有四旬外的年纪,见花春进内,遂启口问道:“相公尊姓,今日特临贱地,有甚喜事作成老身干办?”
花春道:“我姓花乃浙江禾县人氏,因会试北上,慕你贵处风景繁华,香生罗绮,故在此寻寓,哪晓在城中遍访数日,却不曾遇着一位佳人,老妈妈耳目甚广必然得悉何处藏娇,可称国色,肯与小生作合一美,自有重谢。”
那婆子道:“若说相公要见别的东西,老身不敢领教,至于红粉丛中唯老身的眼中见得多,耳内闻得广,妍丑美恶,直鉴别得分毫,不错,相公若要娶妾,只要肯出重资包在我身上,访几个绝色出来。”
花春道:“我乃访求佳偶,以结琴瑟之欢,并非为抱衾奉帚计也,你城中不论乡宦富家,若有女子生得如巫山神女者,乞妈妈指引小生一一,日后事成决不有负于你。”
那婆子道:“相公既非聘妾,这平寻人家的妇女,须一概略去,老身想起来我城中艳丽女子却也不少,若论超群拨萃的佳人,要算濮太守的小姐濮紫荆为最,因濮太守要访人才出众的佳婿以配千金,这须碌碌庸木皆不能入目,故紫荆小姐,尚在待宇。我看相公青年貌俊,雅度翩翩,若与赵太爷一见,定留一座东床以让相公,老身愿效其劳。”
花春道:“妈妈的赏鉴谅无差谬,但须得与濮小姐一面,我心始放。”
那婆子笑道:“相公既是访求正配,岂得如娶妾一般必先见其人,然后议价,况官宦千金森严闺训,府中童仆辈且谨守规矩,回避不敢相见,以相公陌路生人,焉得窥其半面,相公切莫作此想。”
花春踌躇许久,袖中取出三锭银子付与那婆子道:“我闻得妈妈干事,无有不成,还祈你老人家与我画一妙计出来,玉成其事才好,事成后另有重谢。”
那婆子欢然接去,遂追内唤女烹茶,又与花春闲谈多时,用过香茗问明寓处,谓花春道:“如此相公且请回寓,待老身慢慢留心,若有机缘得能相见,即来通达。”
花春遂别了梅婆,竟回寓处静坐移府,无甚消遣,欲握笔吟,忽听窗外姣声轻唤梅香,遂握笔步出,见一美人甚是艳丽,柳眉没扫,蓉粉轻涂,樱桃小口堪与樊素争妍,杨柳细腰直与小蛮比美,明肌绰约,几疑化月而来,玉骨轻柔还恐乘风而去,果然秀色可餐。若问芳年正欲启口,见一丫环走来,美人儿随即飘然离去,行时几番回首飞眉微笑,显而见了花春,殊有凝眸顾盼之意。
不知此女与花春有缘会合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叩朱扉潜求铯色宿绣衾始露其形
诗曰:
访美痴心未肯休,维扬佳丽可贪求,已留客邸成鸳侣,又溷梨园缔凤寿。
冤俩结因词丽艳,孳根种自貌风流,沿途更有萍踪合,盟社招贤阻北游。
话说花春见了这女子不觉魄荡魂飞,暗自想道:“这丽人想就是主人之女,我曾遍城暗访数日未能如愿,真是踏破铁鞋难觅得,得来全不费功夫。巫山咫尺,竟有如许妙人在此,若非今朝一面岂不使佳人埋没。”徒叹于邂逅之无缘耳。
少顷用过晚餐,挑灯静坐因很想那美人的形况,题吟四绝道:其一嫁王年纪最关情,额畔垂之覆绿云,非是司空偏见惯,否花衫子柳丝裙。
其二闲来无事立回廊,玉手频频掠鬓傍,一点樱桃莺啄破,声声佯唤小梅香。
其三新梳云发插金钗,淡抹浓装色色佳,裙底自怜莲瓣小,见人微露绮红鞋。
其四似向傅源觅艳踪,未曾相识已相逢,春风万树桃花影,肯引刘郎路几重。
吟罢,只听得轻轻有叩门声,暗想:此时夜静更深,谁来叩门?那叩声又来得频甚,莫非即是日间所见之丽人乎?亦低声问道:“叩门者是谁?”
外面又寂然无语。
遂个举烛启扉见槛外立一女子,果就是日间所见的。欣然引进,将门闭上道:“适才得见芳容,渴望再逢,但恨糜饭无缘,洛水神姬不能与我兴阳台之梦耳,乃蒙芳卿垂眼怜我客的凄凉来通佳好,小生何幸如之。”
那女子轻撩裙掩面说道:“今日与君一面不禁起怜,故不惜自惹之羞,叩扉相见,君勿以桑间濮上之女视妾也。”
花春道:“芳卿何出此言,自古猩猩惜猩猩,怜美爱才人有同志,注得姻女,闺礼概以为真私奔之例论哉。”
两人比肩坐下相与通问一翻,知此女小字凌霄,略谈数句,遂相拥抱入帏。
花春本就日间思念已久,如今飞来艳遇且不欢喜若狂。不由兴浓,未及温承,扯下那女子罗裙就乱摸,拨弄得女子嫩腹下细缝内湿淋滴滴。
凌霄推其手道:“相公今妾自投而来,必求大畅而归,君不必心急,待奴妾与相公脱光了必能大畅。”
言毕时衣裙既除,一丝不挂,又将花春脱得够精光赤条。花春见此女子是个惯家,又见她白嫩嫩滑腻腻一身好肉,真个儿魂飞,两人抱着拈在了一起。
你看他两个:
淫兴俱发,朱唇紧贴,粉脸斜偎,鸳鸯交颈,鸾凤穿花。一头是:喜孜孜笑吐舌头,呷呷津津唾甜。另一头:怒冲冲狂送肉剑,刺杀杀阵阵颠欢。千般搏弄,妖娆万种情。柳腰脉脉,樱口气喘,香汗滴滴,酥胸荡漾,阵阵颠狂,通身舒畅。身颤颤,鼻喷火,元阳狂泄,热津津喜煞了骚美娘。
两人云雨罢,曲尽温承,凌晨别去,订以后期,于是潜来暗去约有数宵。
一日花春出外闲玩,偶在梅柳巷前经过,忆着濮小姐之事,未知可有商议否,遂欲进内一访。
梅婆正要出门,见了花春走来道:“相公来得正好,老身正欲到寓相商前日所认之事。唯有一条计策可见千金一面,但不知相公乐从否?”
花春道:“有甚妙策得见千金小姐,有甚不从。”
那婆子道:“濮太爷曾奉吏部张大老爷之命,要选十数名俊俏女子教习梨园进献京师,今岁春间有一女班名曰月霓班,演习已久可以进献。不料前日忽有生角患病不起,现在空缺候补,濮太爷使我访一聪俊女子补入。我看相公聪明风流却也乔妆得过,若肯扮为女子混入梨园就可得见小姐一面,见过后即可见机而作,以图脱身金蝉之计,相公以为如何?”
花春鼓掌笑道:“此计妙绝,就此乔扮便了。”
那婆子遂往里边拿出头钗环衣裙等物,将花春方巾除下,梳了一个时新的盘发,蓝衫卸去穿了一件鱼白飞花布衫,束上一条深色布裙,又把乌靴脱下穿上一双九寸长的板尖花鞋。
见梅婆笑道:“幸亏老身的脚寸与相公相佛,故有这双不曾上足的新鞋,不然倒一时难觅。”
又拿些脂粉与花春敷好。梅婆道:“相公如此一扮竟与濮小姐不相上下。”
花春闻言遂与梅婆借镜相照,也暗暗欣喜非常。
二人同出门来把门锁上。花春问道:“前日闻得妈家呼唤烹茶是有一位令爱的,为何把门锁上?”梅婆道:“小女昨日往母舅家中去了,所以不在。”
那花春同梅婆一路行来,傍人见者无不唧唧称赞。不多时到了濮太尊府,径入里边叩见,太爷细细盘问此女来由,自有巧言唐塞交银立契补入班中,花春即以身价银子赏了梅婆。
话休絮表,花春见这须梨园之女俱在十四、五的青年,虽不十分艳丽,颇有一、二分姿色,恐破露机关难成美事,故不敢现出本相与她们兴云布雨,唯是勾肩引颈相为戏调而已。
却说花春英姿灵敏,这些规模歌唱不消学得已是神而明之。一日太尊有事上省去了,内堂夫人传班演戏点了西厢正本,花春妆了生角做到游殿跳墙,见他丰裁俊雅举止嫣然,夫人与小姐皆喝采道:“此女入班未久,而曲按工商雍容有度,如此心灵神慧,实属可嘉。”那花春暗中注眼紫荆,果然可称国色,梅婆之语不差吧。
少顷戏方演罢已是黄昏时分,赵小姐传令生角进房领赏,花春听了不觉魂飘天外,即随了使女来至小姐香房,见紫荆粉面微红醉倚杨妃榻上,愈增出一种媚态。
花春走近榻傍将身跪下道:“小姐在上,婢子叩见。”
那小姐忙将手扶住道:“罢了。”
遂命坐下,将方才演戏的妙处极为赞美,说他歌喉婉转舞袖翩迁,演习未久而遂能神化入妙诚兴事也,又将姓氏年庚细细问答了一遍。花春偶抬头见妆台上堆着无数书籍,其中有一纸花笺露出在外,遂身走过取出一看,红笺上有诗一首题是泳月韵,限搂头,休忧愁头,限敛云晴空冰轮,乍涌中坎西厢诗一首。
其诗曰:
云影花阴月半楼。敛容面望粉墙头。
昨开王户风轻拂。容卷珠帘待不休。
冰镜朗吟之子拜。轮波微动是人忧。
乍来厢下疑瑶岛。涌到银河织女愁。
花春看罢赞道:“情怀尔尔触手,生春下笔几忘限字之苦,有此奇才香闺增色矣。”
紫荆闻言欣喜道:“你如何识解诗中意味,莫非也识得几个字会做两句诗的么?”
花春道:“略知粗浅,小姐如若不嫌婢子僭越,敢题和小姐一首。”
紫荆道:“文墨一道,乃天下之公不拘上下贵贱,可以题咏有甚僭越,但恐此题限拘字,未得挥洒如意,你若果能吟咏,待我另示一题以试笔你道如何?”
花春道:“这倒不妨待婢子聊学,以博小姐之一笑便了。”
遂把香墨浓磨下笔于花笺上和就云:
云开月影下花楼,欣拜嫱西未卸头,晴夜迎郎来可是,空厢待约眼无休。
冰寒绣户凉风拂,论挂急纱少妇忧,乍见半疑登玉宇,涌金波处动人愁。
吟罢递于紫荆,紫荆展见直惊喜得疑神注目半晌无言。
乃谓花春道:“你有如此奇才,乃身充贱下,混迹梨园岂不是美玉沉埋深为可惜,不如待奴禀过父亲另觅一女补入班中,你且在我闺房中,日遂相伴你意如何?”
花春喜之不胜道:“得蒙小姐垂怜,真是婢子万幸了。”
遂相与并坐言谈,更加怜爱。花春乘间问道:“小姐如此青春为甚不与君子好逑调琴瑟,尚可鸳帷寂寞绣枕孤眠?”
紫荆道:“只因人才难得尚待宇闺中,讵可致叹,使鸳寿误订。”
花春道:“小姐意见要怎样的人才便可缔盟偕老。”
紫荆道:“奴家静处深闺不能鉴别天下人才定其优劣,然自我揆度起来,若论貌,你演戏时之文采可观即当目之真,君瑞相亦不过如此也;若论才,你和咏月之评直,可谓阿堵传神,香坛圣手,即六朝名士之你亦可与之并座。但恨才则真才貌乃假貌,只可作绣帘之伴不能谐锦帐之欢,若世上男子才貌有如汝者,便可订百年之好,而遂我愿矣。”
花春见她言语来得凑巧正可乘间挑逗,遂说道:“蒙小姐如此雅爱设婢子此时果是一个张生,未知小姐肯作崔莺莺否?”
濮小姐亦笑道:“若使你果做得张生,奴亦何乐而不为崔莺莺哉?”
言谈久之侍女俱已静睡,花春道:“此刻重门紧闭,人俱熟睡,婢子不能出去,只好在小姐房中安宿了,不知可许婢子与小姐共枕鸳帏否?”
紫荆笑道:“我与你联芳于翰墨之场,当略去夫贵贱之迹,不久要禀过父亲与你缔为姊妹,此夜同衾正可共剖情肠,破香闺之寥寂有何不可,错认奴作崔莺以日间跳墙赴约之风流以加之于我。”
花春遂掩上朱扉,背着灯光把衣裙卸下,遮遮掩掩,光身入了罗帏。
紫荆笑道:“此夜非佳期会也,你何故作此害羞模样?”
亦解衣宽带入帏就寝,花春将右手轻轻拨行,与小姐面上偎腮摸弄,觉遍体滑若凝脂,香如腻粉,抚了紫荆的胸膛双指捻其乳头说道:“莫说别的,就是小姐这两颗嫩乳,亦觉温柔香软,妙不可言,婢子欲吟诗一首,以诗赞其美未识小姐容否?”
紫荆道:“如此最妙快且吟来。”
花春亦不假思索信口吟成七律一首,以嘲调紫荆云:酥娘年少最温存。生怕萧郎醉后扪。
春盒双双花并蒂。巫峰雨雨夜销魂。
几曲浴罢浮香露。一弱灯前映指痕。
温软玉肌娇又畅,解衣羞与阿侯吞。
紫荆听道:“情虽入妙,尚可未能贴切,你说萧郎醉后扪,问你萧郎在哪里?”
花春道:“小姐若果欲见萧郎,待婢子就当萧郎便了。”
言毕,双手且在她细嫩嫩的身上摸弄,戏调久之紫荆芳心已开,春情荡漾,不由伸手摸向花春嘻道:“你不也和我一样的身子怎当得萧郎。”
花春搂住她道:“说当的便可当的。”
边说边用下身紧贴紫荆小姐的嫩腹下摩荡着。紫荆只觉俩人紧贴的小肚下有一硬硬的热突突的东西,伸手一摸,触到一根粗粗大大长长的头园尖尖的肉棍子,吓得紫荆惊讶万分。
花春遂乔扮细情一一剖诉谓紫荆道:“小姐曾经说过的,我若做得张生来,小姐白头为崔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佳期之会,小姐不得推矢也。”
紫荆无奈只得娇口说道:“妾乃千金之体,相公如此恋我,勿使我白头吟可也。”
花春亲其腮道:“小姐今肯见怜,小生敢不以心相报。”
言毕,吮其口将舌尖伸进她口中舔搅了一阵,手抚其一双嫩乳,捻其二颗鲜鲜红红的樱桃似的乳头。紫荆被花春这舌与舌一触,乳头一捻,顿感舒舒麻麻,一阵晕脑软绵绵似醉似痴。花春这时欲火炽如焚,不由吮其乳伸手摸其妙处和抠其阴户,只觉淋淋阴水已布,不由挺马跃进玉门关。
紫荆莺声道:“妾乃初发的芙蓉,风雨难禁,乞相公护持。”
花春道:“小生自会怜香惜玉,自有软软款款的手段,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其中乐趣无穷,小姐就宽心罢。”
花春前有红日葵数人之经历,驾轻就熟,肩架其双腿,用手拨开它的阴户二肉瓣,龟头放在肉瓣中磨蹭,缓缓浅进浅出,岂多温存,几多摩弄,亲个嘴儿舌尖相裹似糖粘,弄得个紫荆小姐舒舒展展欲罢不能。此正是:鸳鸯戏水翻红浪,狂蜂采蜜花吐香。
女貌郎才真可羡,春宵一刻脔禁尝。
且说花春用轻轻缓缓的手段破了紫荆小姐的身子,两人海誓山盟,恩恩爱爱赤身相抱而睡。
到了明日,起身梳洗已毕,紫荆惊谓花春道:“君混迹于女优中数日,未知曾露本相否,倘已破露机关则昨宵在房一宿,难免他人暗中滋议。”
花春道:“小生唯恐乔装事露,难与小姐相亲,故虽混迹于红粉之中,唯把春心捺住不露其形,小姐不消虑得。”
紫荆闻说中怀坦放,是日又留住花春在房道:“奴家前日曾得两题,一是咏笑,二是咏影,却未曾赋就合,日闲意无事就将二题与你分咏,如何?”
花春见有待女在前,仍自称婢子道:“既如此,小姐咏影待婢子咏笑便了。
”
旁边侍女遂个轻磨香墨,各送云笺一纸。
花春先题就云:
曾闻一笑惑阳城,合阳相逢百媚生,偶尔解怀增绰态,嫣然愿我送微情。
低头红晕春波脸,冷齿香消小口樱,绝世风流描不出,倩兮灯下伴卿郎。
花春题罢,见紫荆纤纤玉手轻执银毫,也在那边题写了其诗云:相亲相近莫相离,乌有先生信有之,依约送君灯暗处,模糊伴我月明时。
独来静夜何人捉,偷入深闺不尔疑,真个形骸同傀儡,循墙面壁一无知。
二人互看诗句,共相赞美不已。是夜,仍留花春在房安睡。
言语间问及花春混迹梨园,将来作何计较。花春道:“我已得令小姐芳容恋盟缔,就此心可放矣,我此去北上,无论春闱捷与不捷,来岁春尽必至,此情媒求合其约,请小姐宽心等待我,明日趁你令尊不在就要潜踪遁天了。”
紫荆闻言踌躇半晌道:“郎君虽欲潜踪上京,就难与家尊见面,然须请一冰人,将君姓氏一通,并君之青年才富秋幄争元,倍详其细,好使家父留东床一座,以待君耳。若使君径北上残月蹉跎,恐家君作主缔姻妾,将何以回挽?”
花春道:“我在维杨亦无故旧相知可托,若就令梅婆前来说事,恐令尊未肯全信,必欲面见小生奈何,我想令尊既欲挑选人才为雀屏之射,一时亦未能得,数月之内谅无变故,小姐且请放怀。”
紫荆道:“君家既如此说,奴且安心待约,令听春雷始发必再会君便了。”
花春道:“小生无物为赠,唯带得一幅美人图佩之如珍,明日到寓取出,命梅妈妈带来潜交小姐聊表盟海之束。”
紫荆道:“被梅婆识破机关奈何?”
花春道:“乔装之宵出自梅婆,彼作事老成,岂肯把机谋泄漏,彼即知道我与小姐有约,这不妨害。”
遂过了一宵,明日起身与小姐握别一翻,遂入班中与众女优闲谈,竟日自然问及小姐何故留宿两宵之事尽不细表。
挨到黄昏时分,竟不与班中女伴得知,悄然遁出府门。
先到梅婆家中换了衣服,梅婆忙问道:“濮小姐的容貌如何?可见老身说话并不虚缪么?”
花春点头称是,就将与濮小姐缔盟订约之事细细说明。
梅婆笑道:“若非老身有此妙计,焉得相公皆其美事。”
花春道:“小生自时时感念的,我今还有事恳求于你,我去了就来,你且在家等我一等。”
那花春匆匆来到寓处,取了画幅,又取白银五十两,命画箧张灯同到梅婆家中来。谓梅婆道:“这幅画图烦你悄然带去,交与紫荆小姐,这五十两银子,若是濮太爷因不见了人,要你身上交还才价,可将此银还了他,若是免得,越发你的造化了,十两银子也赏了你,我明日消停一天,后日清晨就要长行了。”
那梅婆闻言大喜道:“相公作事这等周到,老身与别人办事多年,从未曾有如相公这般慷慨的。”
那花春遂别梅婆,回到寓处,用过夜膳,命家人各自安睡。挑灯静坐以待美人,哪知漏鼓频催,竟不见是人到来,只得解衣安寝了,明日与店主人弄清房金,命家童叫定船只,打点明晨起身。心中想道:“今夜那人出来好赠与图,与彼相别了。”
等到了晚间,静候多时,见凌霄仍至,问及数日在何处掩留。花春饰词以对,也不述以真情,遂与凌霄盟誓一翻,嘱伊安心守约,后会不远。正在言语,忽听得外边叩门声,二人惊惶失色,谓定是败露机关是非难免了,只得令凌霄潜向榻底躲藏。
花春战抖抖持了灯火,启扉看来,却非别人,乃是梅老婆子。
便问道:“夜静更深,老妈来此干甚?”
梅婆道:“我奉濮小姐之命,有送别诗四首,赠与相公。命我于万叮嘱于你,必须早遣冰人为红丝之订,断不可延迟时日致叹惜哉,恐误一生。我恐相公明日早行,不及相会,故急忙到此通达。”
花春又问道:“月霓班中之事,可曾发觉么?”
梅婆道:“相公昨夜遁出,他们已着急差人寻访,只怕太爷来,尚要着老身追寻哩!”
花春道:“小生感谢你的。”
那梅婆言毕别去,花春即把扉掩上,展开诗笺一看,见是四绝其诗云:其一愁听清猿梦里长,几多深送断人肠,销魂事去无寻处,密讯红笺有几张。
其二来时笑厌最堪怜,此夕回肠几万千,眼底乍抛人一个,西风渺渺月连天。
其三目断天涯倦倚楼,浅尝滋味透当愁,世间唯有情难说,溪水随君向北流。
其四金炉香尽漏声起,相见时难别亦难,一曲离歌而行泪,更无人倚玉栏杆。
看未毕,那凌霄在榻底步出,笑道:“你原来,又与甚么濮小姐有约,我家姨母与你作合的,故在外担搁这几日,适才问你竟尔不吐真情,可见男子负心,从古如是。你此去都中占鳌得意,自有贵宦千金选乘龙,奴凌霄之约,只怕要付诸东洋大海了。”
花春道:“芳卿何出此言,实不相瞒,小生曾立志要访十位佳人,以谐琴瑟,尚恐美人难觅,未能如愿以偿,贵贱之迹岂所计哉。莫说卿是良家闺女,可订鸾俦,就是青楼少妇,若果有拔萃的姿容,小生亦甘与之为配,决不以其为逐水杨花,而情生菲薄也。实情剖告,愿芳卿谅之。”
凌霄道:“妾以愿君不负约足矣,岂敢有妒心哉。”
花春遂取画图赠于凌宵,是夜欢爱尽情,巫山之梦曲尽交媾之道,直弄得凌霄浑身舒爽,几承雨露方才夜深别去。
到了明日,将行李发下舟船,一路行去,在船中取出画图增上两幅,一幅是美人秉烛正视的模样,一幅是华堂演戏,自己扮作张生,濮小姐在筵饮酒的模样,画毕细观,真觉情景活现。
那日到了一个地方将船停泊在岸,见城中风景甚是可观,也不带家童,独自一人上岸飘然行去。约行数里,到一静僻之处,遥望见一座园林,古树连云,层层绿荫,只见园门大开,有许多车马停驻在外。心中想道:“此处莫非任人出入游玩,何妨进去赏览一翻,又道地陌人生不可造次。”
车马虽停不见游人络绎正在躇疑,见粉壁上贴一张银红单纸,上写的是结社招贤小启,遂念道:“窃以东汉伦才共企文章之,盛西园载笔,群夸风雅之。”
尚未看完,从内走出一园公来道:“相公来得正好,今日正是社期,里面请坐。”
花春欣喜,遂欣然步入园中。此时正是秋尽冬初,但见篱菊枝残,井棺色老,唯小之芙藻间斗艳,枫叶争红,观之靡荆约待百步外见有两童子在前迎接,引花春渡过小桥傍一紫围栏处曲曲行去。
众人见花春衣带整齐,风度翩翩,不敢傲慢,尽皆起身道以姓氏叙谈,俱欲花春诗一首。
花春道:“诸位先生在座,晚辈何敢献丑。”
众人合应声道:“花兄少年英俊,自是才藻不凡,少顷笔走龙蛇,我辈定邀荣未照矣。”
遂送过一纸红笺有数题在上:梅聘海棠赋,以占群芳,还求嘉耦为韵落叶七律诗四首:其一得秋字,其二得红字,其三得深字,其四得株字;秋闺词一曲:调限隔溪;梅令采菱歌四首:不构韵。
看毕命童子引至一间书室,四壁图书尽社季风流之句,几呈玩好皆玲珑珍重之奇,自是目不暇接,见几上云笺铺就,童子轻磨香墨以待濡毫。
花春暗想道:“一日功程要完就诗赋歌词四则,若非我花春已被他压倒矣。
”
也不假思索,信笔挥来,早已完就。遂袖了诗笺出外,这个童子也随出来通报主人。
谁知主人方为见面,花春不觉忽然吃惊。看官们你道花春与他们相逢邂逅并无宿怨,非有旧仇,为甚吃惊起来。
且把此情慢慢的揣度一翻,少停续下回便开疑。
第四回赴文社一人压众听琴声二美谐欢
诗曰:
画楼寂寂客魂孤,水月风流且谩图,鸾语啼娇心半醉,熊声震响骨全酥。
绸缪未恋三更久,生杀先惊一命无,人世风波何处险,温柔乡里是危途。
话说花春见了主人,你道为甚吃惊,只因他浓眉横竖怪眼睁,海下微须根根竖起,鼻间麻点密密成潭,额耸难堪,全形杀气。见他相貌不但丑陋,而且凶恶异常,且知接谈之中,甚觉吐词,谨恭无比。暗暗叹道:“人不可以貌相者,有如此我意斯人,必然作事善良待人。”
二人各道姓氏,晓得主人姓水名澄,字石泉。花春递过诗笺,主人大惊,敏捷及至,阅毕不住的拍案赞扬道:“花兄之才自是紫电前身,青缃后嗣奇情勃发,吐白凤于胸中逸韵横流,现青莲于舌上,有此奇才,我社增光万万矣。”
那同社人闻花春诗赋歌已完,皆惊讶不已,出座来观,先念诗道:其一西风摇落岂无由,去逐枯叶交深秋,潘令花残思往事,吴女欲嫁百样羞。
莫夸宫女能题叶,偏殿翩翩舞广袖,到此繁华归梦觉,淮河商女更添愁。
其二岂与春芳斗艳红,淡烟疏雨扫应空,萧萧撼我三更梦,飒飒催人两鬓蓬。
霜老园林无半树,秋深帘幕有微风,登山临水浑闲事,懒听寒蝉夕照中。
其三毕竟人非铁石心,新愁旧恨积应深,生憎画砌堆红叶,无复珠帘倦绿阴。
右径苔封樵罕到,空山云淡客闲寻,不堪回首春浓处,紫燕黄鹂尽好音。
其四极目秋原景色殊,闲情不复恋间须,忽嗟柳树枝枝秃,偏觅芳华处处无。
篱落风高空唤蟀,林荫月落欲惊鸟,争如陶令门前柳,春信先传到五侏。
览毕,又念词云:
雁叫西风秋,复秋暮云稠,又见如如新,月下帘勾,断肠人倚楼。夜三更,蝶梦正悠悠,梦难留,为语楚娥。从此不须愁,虫声窗外啾。
看罢又念歌道:
采莲歌采莲歌罢唱菱歌,约得怜家姐妹多,侬采菱兮郎亦采,与郎同掉入平河。
其二湖心采上过芳塘,两浆沿流棹艇忙,小妹摘来含笑剥,手攒菱壳打鸳鸯。
其三紫茎含实偏溪东,小艇划来乘晚风,斜折纤腰低映水,美人图在绿波中。
其四柔橹轻移顺水流,今朝满载采菱舟,归来笑向郎羊剥,一角青青一点愁。
诸同人看毕,皆面面相觑道:“花兄有此敏捷才华,我辈搁笔矣。”
石泉谓众客道:“谅诸兄,此时俱未落稿,据小弟愚见今日之作,且不必完,可俟改日补入。夫以金谷兄之奇才世所罕观,今日萍水相遇,诚奇遇也。不如即命排宴畅饮尽欢,以庆千古一时之乐。诸兄以为何如?”
俱曰:“石泉兄之言是也。”
遂邀入垂露轩,命家童暖酒进肴,共推花春以首坐,花春固逊。
众曰:“小弟辈结社于此,乃客中之主,兄乃远客,因推席尊。矧今日之宴,乃为兄庆贺佳章,弟辈当洗邑奉敬,何而过谦。”
花春只得就座,但见罗列之物尽是山珍海产,凤屑龙肝,正是食费千金,富家气象。尔时酒逢知已话亦投机,虽然日色将阑,而座上倍添豪兴。正在欢呼畅饮之际,见一童子飞跪而至。
跪禀道:“大爷不好了,赛燕娘方才悬粱自尽,幸亏小姐看见,传呼姐姐们关至房中救下,至今尚未苏醒,特此传话,命小人禀知大爷。”
花春见石泉听了家童的言语,怒气顿生,口中嚷道:“这贱人如此做作,少不得身首异处,追悔无及。”竟不顾东客在座,怒目挺身而去了。
花春茫然不知其故,向众人问道:“方才听云赛燕娘何人,为甚欲寻短见,而石泉兄又切齿痛言,若此想诸兄既在至交,谅必得悉其细。”
东人闻言,俱笑而不答,花春不好复问,只得满腹揣疑。
却说众人见石泉进去多时不复出来,而日已西沉,俱各与花春辞别言旋,唯花春一人在座,思欲归舟,尚有数里之遥,不早辞别,若欲权宿于此,则见主人如此气象,又是人心难测,然想我与他萍踪瘁合,一见我诗作而遂如此,款洽之殷,谅非无情也,借榻一宵,岂至见拒。
低徊久之,见石泉出来,颜色少解。
家童忙禀道:“诸位相公嘱小的致意大爷不及面辞,各匆匆归去矣。”
花春不得不假意上前作别,石泉执手道:“弟与兄机缘不偶,千里相逢,敢屈驾在荒园草榻数天,弟还祈赐教一翻,岂可遂言握别。”
花春遂欣然住下,意欲问及赛燕之事,想此中定有隐情,未可造次。斯时银缸已点,命家童重进嘉肴,二人对酌酒与倍豪,直饮至漏滴初更,见石泉渐渐醉态欲狂,竟扶入里边去了,石泉既去,即有童子引花春到那傍就寝。
约约望东而走有半里之遥,花春问道:“为何只顾行去,将欲何往。”
家童禀道:“西首楼阁虽多,却非卧室,唯前边近傍内园待月楼中,乃宾客往来,俱留榻于此。”
一头说不觉已至楼下:哪童见叫道,扫月哥。花相公在此,快些烹茶伺候,少顷小心服事就寝,我自去了。花春步入楼下,早有一童在彼接候,见花春进去,一童自去煮茶,一童引了抬级上楼,竟是金窗绣户珠箔暖钩的一座画楼,家童又把银缸放下,侍立在傍。
花春暗暗想道,主人既然爱客,虽入醉乡,何妨同榻,为何竟扶入里边,留我独寝于此,看起他来,毕竟有须佯醉模样却是何故。花春步到窗前,推开四望,望见月色朦胧,东风甚急,园中景色,望去不甚仔细。遂开了窗回身坐于榻上,早已送上香茗,花春移盏沾唇,觉清香可爱,味美于回,令二童各自下楼,不必在此伺候。家童领命下去,花春亦独坐无聊解衣就寝矣。
方朦胧合眼,忽听得隐隐有悲哭之声,从东而来,心中想道:此莫非就是赛燕乎,想家童必知其细,悔方才不曾问得,重披衣起来,走至窗边,侧耳细听,又寂然无声矣。
假寐片时,已听昨楼下童子喃喃话响,披衣起来,童子已送上脸水,梳洗毕,推窗远眺,但见压树早鸦不散,到窗寒鼓无声,处处凝寒,重重叠翠,自有一瓢雨景。
少顷石泉出来,向花春问候道:“昨夜弟因酣醉之极,不得陪兄同榻,促坐谈心,获戾已多,奈今日又值一俗事缠扰,要暂违晤对,故弟特自出来敬禀,祈兄宥谅,莫谦护客不恭,是则弟之知已也。”
花春一因致语甚殷,二因阻于风雨不便行走,故尔诺诺不复启齿言归。那主人又谓家童道:“花相公在此须小心奉侍,我傍晚就归的。”说罢竟勿勿而去了。
是日上午雨止,西风骤作,到晚来地上已卷得干燥如旧,石径毫无雨痕,日方西下,重返照天晴。花春在园中闲步,只是望东而走,见一带花墙,双扉紧闭,只得在湖山石畔停立片时,早有家童寻到相邀,遂转身回去。
仍至待月楼下坐久,见童子捧上酒肴,饮罢撤去,殊觉寂坐无聊,因此日约在十月二十左右,月色未上,阶前黑暗,只得向架上抽着一本书籍,静坐观玩以破寥寂。
少顷家童进来,见他吃得酣然皆有酒意。花春想道:我日间问以赛燕之事,恐或他不肯细说,此时酒醉之后,自能吐露真情。因见扫月童,生来乖巧,谅他必知其事情细。就问道:“管家我有一言问你,你若肯说明,重重赏你。”
那童子道:“相公下问小人怎敢隐瞒。”
花春道:“既如此,你晓得赛燕娘是你家大爷何人,为甚昨日欲寻短见,你家大爷又大怒进去。”
扫月听说,回看那探花童儿,已因沉醉不堪,先去睡了,遂细细说道:“相公欲问赛燕娘之故,说也可怜,她本是良家女子,因生得落雁沉鱼,姿容绝世,被家大爷看见,归来就差人去说,要她送来作妾,他父亲惧畏我家老爷,位隆司冠,势焰滔天,倒也勉强允顺了。无奈赛燕娘抵死不从,家大爷大怒,就白日里叫弟兄们前去抢来,见她腰细身轻,赛过于赵官之飞燕,故取名曰赛燕。是夜遂欲成亲,她竟拼死不允,大爷怒发冲冠,就欲砍以一剑,幸亏家小姐极力解劝,方才住手。过来已有半月,日夜啼哭,终是不肯回心。此乃内院之传言,极未知其细。”
花春道:“如此说业,你家大爷平日作事,大约不循良者居多矣。”
童子道:“家大爷之罪孳,岂能胜数,房中二十四位美姬,大半是行强抢夺来的,因家大爷生乎所嗜好者,唯有二事:第一是溺于女色,故见有俊美妇人,不论其为处女孀居总不肯放过:第二是倒有志于文墨场中,凡有陶韦韩柳之才,必钦心起敬,不敢凌以傲慢,故开社于此,广给天下文人学士。除此二者之外,别无所嗜,故日间则诗酒谈心,夜来必归内寝,即有客在外必佯醉归房,此间来宾客,如识其性,夜间罕有留榻者,此乃管园的王伯伯常常说起,故小人知道。
”
花春听罢不觉愀然生道小从来琴瑟之乐,必须两相爱慕,愿结同心,然后鸳鸯枕畔,翡翠衾中,若如胶似漆,自有一种乐境,若强逼相从,则泪粉含频之态,亦何乐于兴云布雨之举乎,可惜有此绝世佳人,不获一观,何缘悭至此。不禁感怀,口沾一律道:百转回肠恨未消,愁眉懒向镜台描,孤灯寂寂空鸳帐,暮雨萧萧冷鹊桥。
只是伤心怜碧玉,谁怀侠胆盗红绡,个人薄命应嗟尔,错遣东风送柳条。
吟罢倚桌挑灯,暗暗想了久许,见扫月也去睡了,偶抬头向窗外一望,见半轮寒月已早挂枝头矣,就趁着月光,依旧向东步来。直至日间所到之处,且喜篱门半掩,急急挨身进内见里面又别有一种境界。
正眺望间,见前面有人急急而来,口中自言自语道:园门未知关上落锁否,多饮了两杯酒,竟忘怀了。花春听罢,只得向半边一座亭内避进。花春此时因欲见赛燕一面,已入魔境,故听了家人的言语,也不想一想,如何出来,竟一径穿出亭中,依着一带石栏,见有一清流阻住,这一边又是一座玲珑堆就的假山,高有数仞,意欲上去,又无层级可登。
停足多时,但觉月映寒潭,波光澄澈,风和树静,万籁无声,望见岸畔有一座小小石桥,因被树影遮住,所以一时不见。
花春渡过桥来,忽听得丝桐奏响,竟送出一飘琴声,侧耳细听,觉旋断旋续声,远撤于清霄乍抑乍扬,调倍凄于静夜,不堪听处几同别鹤之伤,几度悲来,似有离鸾之恨,妻弦重按还疑鸟舞失珠,痛调频弹,自令禽坠树,寄幽恨于弦中,忆尔泪沾红袖,听悲声于曲里,亦应泪湿青衫,欲抒愤恨。
花春听罢,不禁木然泪下,竟大著胆挨步进来,见抚琴的美人,生得腰肢细条洁白微红,细如羊脂,樱桃小口叫人爱怜,柳眉清秀,丽眼迷人,花姿月容,果似王娇再世,西子重生。但觉柳眉紧皱春山锁,杏厌含频秋水涌,千行之泪。
花春上前作揖道:“小娘子莫非就是赛燕娘么?”
那美人惊然道:“君是何人?为甚夤夜至此。”
花春道:“我乃浙中过客,因见此间结社赋诗,故尔进园题咏,蒙水兄垂爱留榻于此,夜间独坐无聊,闲步至山,适因琴声惨切异常,闻之欲动,故尔冒罪与小娘子一谈衷曲。”
那女子道:“妾姓云字素馨,赛燕二字乃水贼所辱我者,君何亦以此二字唤妾,至于妾之苦果,一言难尽,谅君既不能为妾解危,恐言之徒劳耳。”
花春道:“小娘子之情事,我已一一二二不必细述,据愚之见,不如聊且顺从,俟后日再图良策,若执而不悟,恐残生莫保也。”
素馨眼泪道:“言虽是,但妾难平,贱躯曾立志,欲访风流才子托终身,虽为列之小星而奉箕帚亦所不辞,若欲宦豪陋质共枕同衾宁死无怨。今见君丰姿俊雅异寻常,故不避嫌疑,坦怀以告,倘君能救妾脱离虎穴,愿以陋质相从,未知君肯垂悯否?”
花春闻言叹息道:“蒙卿厚爱,人非草木,岂不动情,但此处重门深锁,非有昆客再世,焉能楮手,画虎不成事将奈何,卿若果有志与小生订约,不如留其身,以有待日尚可缓为图谋,我决不以伽茂残花败柳余憾于章台也,则芳卿今日之从彼,正以从我,不然身且莫保,何有于后会之订哉,劝卿不必守经,而暂以从权事可谐矣。”
素馨道:“君既不以残质见弃,妾亦何惜辱身,但尔时之青盼虽殷,恐他日之白头易赋耳。”
花春道:“卿不必过虑,我一言既出,永世不忘,幸带得一幅十美丹青在船,我明日取来赠卿以留表记。”
二人言谈已久素馨欲起身入内,花春道:“小生客舍无聊,今夜欲随卿同进香闺,万勿见怪。”
素馨道:“妾既以身许君,敢不从命,但妾幸得水贼之妹青莲小姐十分垂怜,因对其兄说过命妾在她后房住下,妾与水小姐日伴谈心,甚相契合,亏她时时解劝略感愁肠,今夜小姐本欲同妾到园玩月,因偶抱微恙,故倦于出园,倘同君进去,被伊知觉亦恐不便。”
花春道:“即在后房安宿,亦不会惊觉小姐,此时一点春心已在芳卿身上,夜长梦短,何以为情卿其留意乎?”
素馨沉吟半晌道:“此事必须通了小姐,方可成就。”
花春惊问其故。
素馨道:“我与水小姐倾盖相逢,如同白首,言语间问及抛球射屏之事,彼云,门楣非所论,但得风流才貌,便可为琴瑟之调,其志殊与妾合,若令其见君定然垂爱,妾从中撤合,使水小姐得一佳偶,亦可云知恩报德矣。”
遂同了花春进内,原来小姐香闺,就在园中,故无门户闭隔,命花春在楼下站立片时,素馨独自上楼,但闻得隐隐话响,却听得不甚仔细,不多一回,见素馨同一侍女下楼道,事已谐矣,请君上去。
花春遂捷足上楼,见水小姐天姿国色,不减素馨,揖罢就坐。言语之间绝不装羞做势,欣然以终身相托,花春暗喜道:一夜而遇二美,可谓奇缘福凑矣。
斯时月影当窗,夜已过午,素馨竟起身出房,将门反手拽上,花春已知其意,遂与水小姐解衣宽带,一效颠鸾之乐。花春此时也不叙话,搂着她做了个吕字,逐抱她至床上,宽衣解带,赤条条相依相抱,一阵亲吻抚摸,直觉她遍体滑腻腻细嫩嫩玉肌粉香,不由欲火冲身,阳物昂翘,忙轻拨她双腿将玉茎对准她小肚下掬进,且知嫩蕊犹合,未经风雨,枯涩难进,便以吐液涂抹,轻轻一耸,那水小姐玉体一抖颤,又是一耸进入寸余,不觉娇吊宛转,弱不能禁。花春忙抽出龟头,然水小姐伸玉臂纤手紧勾花春头,欲罢不得,花春只得复而直入玉门款款抽耸,数百下方有津津阴水流出,龟头顿觉滑润,又一口气耸了千余,只见水小姐细喘嘘嘘,双眸紧闭,浑身酥软,花春亦觉遍体通畅,一泄如注。
迨至雨收云散,青莲道:“妾迟接芳颜,先沾膏露,请君披衣至云姐处,再度春风,毋使彼静恨更长,剔灯久坐。”
花春依言,遂至素馨房内,见素馨脱衣已倒在绣床,桌上灯火未灭,帐幅在银钩上,走近床沿,素馨问道:“君何不枕畔云迷,以枕人乐,为甚得陇望蜀,复至此间。”
花春笑道:“一点芳魂已早被卿摄去,讵可以李代桃,遂毕阳台之兴,二美联芳,被我一宵占尽,卿之德真铭感不浅矣,卿何得佯作此语。”
以是遂入罗帏,搂着她亲亲摸摸,翻身上马再兴云雨,花春以为本领高强,支持可久故不用丹丸吮口,讵知情兴正浓,龟头在牝中来回抽耸了百余下,便春光已泄。
二人正玉臂互勾,尚未睡去,猛听得下面厉声大喊,像是石泉的口气,嚷道:“花春这厮,如此大胆无礼,管叫你姓命难保。”
花春听了吓得魂飘沧海三千里,魄散巫山十二重,急急起来穿了衣服,不及束好,将两足套入马靴,忙欲向外逃生。
素馨道:“君若下楼定被擒拿,不如向后窗跳下,望西而走,尚有一线生路。
”
花春情极无奈,只得拚死跳下,虽月明如镜,却因园中路途纡曲,又有许多树木亭台遮隔甚是难行,急飞奔至园门,已见锁上,只得重回旧路,望树影深处躲将进去,行至一座桥边,听得后面喊声渐近,因叹道,原来奸情近杀,岂真牡丹花下有风流鬼乎,我今悔之晚矣,遂向深溪跳下。
未知性命如何,下回自见分晓。
第五回吮春丸麈战群尼遇天姿网图双艳
诗曰:
孤舟江上夜吹箫,孽事绵绵从此招,静院可堪谐月夕,云房无日不花朝。
缟衣羡杀孀楼女,锦帐遥怜金屋娇,愿把红丝牵一线,深闺处处析奸刁。
话说花春情极望寒溪跳下,自分残生不保,不意身体欲着水,身轻如驾雾,似有神助,腾空而起,倏然坠下,睁眼一看,见一道人立在面前,轮巾鹤氅仙骨珊珊。定楮细视,却就是前日相赠丹药之道人。花春屈膝跪下,口称仙师救命,那道人忙扶起道:“贫道知君今日有厄,故特来相救,今已踏破玉笼,何犹若此战栗。”
花春举目回望,见已在舟中矣,气喘喘略祝向道人哀恳道:“幸蒙仙师援救,我花春虽获再生,俱恐二美在彼,定遭荼毒,还祈仙师再生慈念。”
道人云:“汝不必过虑,待贫道略施妙术,保留二位佳人与君后会便了,有何言语,可代为通达。”
花春道:“有手页二卷,赠于二美,恳仙师带去致言,金谷尚存有期后会,不必悲惨。”
说罢就去取画图,付了道人,道人拱手而别,花春铭感无暨。
是夜在船,愁难成寐。
到了次日,绝早开舟进发,遂尔取出图描画,画的云素馨手弄瑶琴眉峰锁眼模样,不数时完了一幅,欲画青莲不觉止笔道:“我与她楼中一会,遂与成欢,并无别样景况可画,这更如何。”
沉思许久,遂画作珠帘半卷,银烛高烧,鸳鸯帐下,与她笑解罗裙模样。迨至画毕藏好,舟中无甚消遣,听得两岸蝉鸣不绝,山色苍茫,因忆着唐句有云,蝉敢驿路秋山里,即拈以为题,赋诗一律云:关河万里客人寰,听到寒蝉住又还,艳艳夕阳却外路,萧萧古木道中山。
片帆愁色过荒野,隔岸残声渡碧湾,向晚舟停人影锁,不堪望月无姻鬟。
又见孤姻寒碧,秋柳凋残不禁感怀,抒志赋诗一律云:忆别离时又一秋,渡头犹见几枝留,风留旧事今何在,寂寞长堤泪暗偷。
残月晓风幽梦冷,板桥芳店旅魂愁,舞腰消瘦凭谁问,羞与张郎话旧游。
一路在船上,非展书怡情,即题诗破寂,其即景感怀,必题咏也,毕难罄述。
那时正在冬初时候,但觉蛞响家家,樵歌处处,残阳吹牧笛之声,寒诸挂鱼舟之网,无何停小艇于沙汀,泊孤舟于石岸。山高水落潺潺响,泻流泉,夜静静,江寒飒飒声传,飘落木尔。
时玉兔渐升,约交二鼓金鸡待唱,尚未三更,花春在船,望见岸上有一座庄院,甚是高峻,四面却无房屋,但见古树荒却,清流一飘水光连月,寂无人声,乃取出碧玉箫,盘膝坐于船头,轻轻吹出柳杨之调,觉弱弱堪听。
吹之间忽听得庄院内,推窗话响,花春遂住了声望上一看,见有人在那边阁上,却于月光中,望去不甚明白,未知听箫的是佳人,是才子,依旧将箫吹动,那二人开出水门,走近船傍叫道:“请相公上来云房少坐。”
花春闻言细视,乃是两个俊俏尼僧,喜不自胜,遂跳上河堞,同了尼僧竟至及里边,那尼僧说道:“贫尼方才与师弟在房闲话,听得隐隐有吹箫之声,疑此间寂静荒柳,焉得有此佳调,遂尔到阁上,推窗一望,月光之下,见相公潇洒风流,超然绝俗,际止夜静更长,想亦难为消遣,故敢冒渎相邀。”
花春道:“足感美情。”
问其法号,一名悟凡,一名慧源,那悟凡尤生得姣媚动人,向花春细盘姓氏,又问以舟停于此今欲何往,花春告以会试北上,悟凡道:“此间名曰半桥村,乃乡僻静处,非官塘通径,想是舟人迷路故至此间。”
花春道:“情实有之,然非舟子迷津至此,乌得与二位一面,此乃天借之缘也,我想人生于世,犹如草头之露,水上之萍,青春不再,足颜能有几时,以二位具如此之丽质,何不花开并缔,带结同心,以图琴瑟好逑之乐,乃反削发空门,徒使绣被生寒,孤帏耐冷,受那一种凄凉景况,是真可惜。”
那尼僧笑道:“我庵中出家者皆是空门不空,色净不净,虽出红尘,心未除欲念,清磬数声,惊不断阳台之梦,尘柄长拂,卷不开巫峡之云,何待结鸳鸯之侣,时时交颈鸳鸯,不必谐鸾凰之欢,香阁佳人,乌得有此乐境。”
花春闻说,深叹其言之甚谬。是夜二尼置花春于卧房,宽衣解带,露出那一身粉捏似的细皮嫩肉,花春看得眼热,忙脱得精光赤条挨将过去,抄住两尼,搂抱于怀,四只隆起奶子就如新剥鸡子白嫩无比,贴在身上滑腻腻软温温。花春道:“今日有缘幸得二佳丽,真乃天厚福于才子也。”
悟凡雪藕般的双臂勾住脖子笑道:“庵里丽人甚多,不知相公本钱厚么?”
纤纤五指向花春脐下摸去,花春欲火如焚,阳物挺然冗竖,直往二尼嫩腹下左探右擦,不知欲往哪门户中息脚,二尼见状嘻道:“相公未急,让尔来伺候你。”
言罢,不慌不忙,齐睡于榻,置花春仰卧中间,二尼坐起弯腰,四只手搓将那肉柱,交替把那龟肉含在口中,知吐吮咂,整个惯家老手。花春被吮吸得肉茎愈来愈粗大坚硬,阵阵酥胀,突突颤跳,欲禁不住,花春忙将丹药吮入口中,心神顿振,不由左摸右捏二尼阴户道:“快,汝欲先上。”
悟凡兴浓腾身跨上,慧源伸手扶住那杆梗挺挺的肉棒,寻往悟凡阴户口塞去,噱道:“小和尚请进去罢。”
真是老马识途,直溜至根,紧抵花蕊,悟凡攸然一爽,不由“啊哟”一声,臀动肢扭,阴户猛套,套得一片响,弄得花春龟头如被孩婴吮吸,阵阵酥麻酸胀,不由伸手抚捏悟凡双乳,抬身捧呷着,下顶上呷弄得悟凡四肢瘫软,呜声不绝。
慧源见状以手扒开悟凡那粉嫩的阴户,中间蚌蚧肉儿似的两瓣,如唇一般紧含肉茎,吞进吐出,吞进无声,吐出欲尽时,便听得咂咂响,慧源看得淫兴倍炽,哀道:“悟凡师姐好让我也。”
连说边从那阴户肉中挖出那硬卵,跨身欲上,悟凡睡倒一旁,喘嘘嘘嘤声细语道:“师妹你再不替我,欲挡不住尔。”
慧源顾不得那卵头上沾满阴液,连尾插进自家阴户内,用力套,套得汩汩响,仰面摇首,双乳直晃荡,乳头似新剥鸡冠腥红逗人。花春兴起捧着捏着吮着,随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把她一只腿提起,跨合著阴户卵头至根尽力狂捣,直顶花蕊,慧源被顶得嗷嗷直叫,花春深响吸一气,狂捣猛抽千余,慧源欲死欲醉声渐无只管嘘喘气。
花春见状拨出肉卵,将二尼并睡一头,把身子横跨着,一杆肉枪这边耸耸,那边捅捅,二尼被捅耸得骨酥盘麻,魂飘灵散,花春仙丹在口,真是通宵不倦。
二尼悦道:“不料相公一瘦弱书生具此本领,乃色中之飞将,真可以一当千。
”
迨至漏尽钟鸣,然后各自安睡。清朝起身,已是旭日当窗,花春用过早膳,步出外边,一殿殿瞻仰一翻,甚是精雅。但见苔封石径,露滴松枝,佛境客来,静无犬吠,芸房尼在僻有云持,帘影高低轻垂,斜日裹磬声缥缈徐出,落花间寂寂空廊,鸟啄花孰之缝,深深静殿虫绿玉像之尘。
花春看毕,步出内则,回视上面有一匾额,写着香莲庵三字,庵前一带清溪环绕,对岸有一丛林约广数亩,多是苍松翠林,蔽日于霄,傍岸篱笆结断,后面又有许多房屋,像是一个宦家的坟墓,遂渡过石桥傍岸行来,已是关锁在此,从花墙向内一望,里面似有一种阴惨惨的气象:古窗积雨,昏残画之微光,枯树经阴,石马嘶风驾人欲泣丘畔,石猿啼月,过客生愁,岂是荒立院宇,应嗟寂寂纵非,古墓亭台亦觉寥寥,叹人生既归三尺土,有如许苍凉之景况。
方欲回步过桥,见一座大船泊近岸滩,有二个家人手提筐蓝上岸,又有众婢女扶了一位绝色佳人出舱,看她浑身素缟,香粉轻涂,朱唇不回,愈淡愈雅,态度难描。见了花春,自是壮重不挑,绝无顾盼流连之意,花春正在凝神注目,被家人厉声喝退,只得起身回步,暗想道:“我北邀未久,所遇之佳人,尽皆国色,可谓天怜才子,自有许我奇遇,十美之愿可不虚所望矣,但思我自遇仙变容之后,见者无不动情,固不必勾引尔方,彼已魂飘魄荡,为甚此女于我绝不见眉眼传情,却是何故?”
又想道:“要知此女住居姓氏,庵中悟凡自然知悉,进去一访定然分晓。”
一路步进山门,向悟凡细细盘问。悟凡道:“据相公说来,这个淑女乃是告老风吏部的媳妇,现任窦察院的女儿,未至成婚,风门丈夫已身故,父母意欲芳选豪门,再择佳婿,窦小姐竟自未婚守节,父母再三解劝,彼却坚心从白首,则生为风家人,死为风家鬼,已联一姓之姻回来订百年之约,虽云琴瑟未调,注可琵琶再抱,宁守孤单于一世,绣被生寒,甘心寂寞于三更,罗帏影只,真是工度无瑕可堪,霜并洁冰心共澈,应与月同辉。故今岁春间已过门矣,数日前风公子出殡在墓,想今日特来祭奠,可惜一位绝色婵娟竟终身守寡,我想千载流芳,总抵不来一宵快乐,彼何痴心至此。”
花春听了这一翻话,不觉目定口呆,把一片热心,竟花作冰消无解,又转念道:“事虽如此,使我前日在水园自分必死,讵知暗有仙人相救,是以探花问柳的芳心,做出天随人念之美事,天下事凭了一点如火之欲芯,将生抵死做法,哪有不成之理,岂可以其贞志甚坚,遂尔不行交臂哉。”
遂向悟凡道:“我有一事相托,未识师父肯为我出力办否?”
悟尼笑道:“相公心事贫尼已经猜着,莫非在幻窦小姐身上么?请相公且把此情收敛,若要此事得成,如比日里擒鸟,月中捉兔,虽有奇谋良策无能为也。
”
花春闻话沉思,亦觉难图成事,只得且至城中另寻机会,遂欲与别,悟凡道:“千里相逢,喜出望外,正思盘桓数日乐境靡涯,何得递言离别,莫非急欲去访心上人乎,相公此去无论事不得成即,欲与窦小姐一面,待至马角生,鸟头白,亦无相见之期。”
花春闻言默想道:“蛇无头而不行,若无可乘之机,而谩欲逞以攀花折柳之能,如青蝇带壳而飞,有何撞处。悟凡既细知其根底,自然在她门下出入,言语可通,犹可作乐中之甘草也。”
花春只得殷殷恳托,必欲伊画一妙计出来。悟凡凝神侧目想了半晌道:“大凡窃玉一事不可乱顶,必有所妙策方可成功,或以财帛歆动之,或以言语引诱之,或以色欲迷恋之,或以局骗陷溺之,今风家缙绅门第,富比石崇,财帛既不足以动之,而窦小姐千金之体,静一端壮,非礼之言,岂能入耳,她未婚守志,铁石心坚,纵有宋玉潘安之貌,门于其前,岂能动念,日处深闺,重门高峻,局骗之计,又无所施除,此数项之外,计无所出。然在贫尼想来,唯局骗之计,尚有一线生机,但此时难以措手,且再延挨半月,此计可行,不知相公肯耐心等侯否?”
花春见说有计可施,便欣然进问道:“师父方才既说她日处深闺,出骗之计无以行,何以又说此计尚可图谋,乞道其故。”
悟凡笑道:“此时且不必明言,相公若能耐,半月后贫尼尤当效微劳,或者春风得度也未可知。”
花春暗想道:“她若果有妙策,为何不肯明言,又要待至半月后,方可行事,莫非她无甚计策,欲留我在此,故以此言哄我,止莫论它是真是假,就在此担搁几日亦何妨碍。”
立意已定,嘱付船家将船停泊后河,命家童在船看守,自己在庵内安心守耐。
是夜与众尼遂次取乐,因有补天丹吮口,所以百战不败,一杆五寸枪,战了这个又战那个,弄耸一班尼僧人人舒,个个畅,轮流上阵,弄了整整一夜。
到了明日不免罢戈,偶在殿上与尼僧问话,忽见外面走进一老年婆子,同一使女急急进来,花春以为此必是谁家妇女至此焚香,故有此妪婢随来,及至二人进内,不见后面有甚女子,且看那婆子发半苍,年近花甲,这使女约在二八芳年,虽无十分姿色,也有一瑕风流,向悟凡问道:“师父为甚许久不来,我家安人命我问候师父,并众师父俱安好的。”
悟凡道:“多蒙你家安人心费,近来员外安人与小姐多康健么?”
那婆子道:“不要说起我家小姐,不知何故,忽然染成一病,憔瘦恹恹,饮食少进,员外遍请名医看治,只是无效,安人着急,命我同翠云姐到此,祈求观音大士,虔心许愿。”
就将香烛点了,伏在蒲深深跪拜,口中念祈不绝,复起身来持了签筒,求出一签,乃是九十九签,侍女在傍见道:“呀这又奇了,我家小姐得病的根由,乃是九十九,为何签上的数目,也撞着了九十九?”
婆子也不听见,安放签筒,就将九十九签的密诀,请教悟凡详解,主何时出吉,悟凡道:“密诀精奥,贫尼性拙笨,恐不甚透澈,幸有这位相公在此,请教他一详,自然明白了。”
花春步将过来,把签经一览,上写道:
要知心忧还非病,料得身危别有医,悟后方知灯是火,笑他枉费用心机。
花春道:“细玩签句,你家小姐的病症,似非延医服药之所能为功,若能慰得它的心事,就勿求药,而求佛保佑了心愿。”
那婆子道:“原来签上也是这等详解,前日员外特请名医李半仙到来按脉,他说此因心中有所思,而日夜积想,不遂其欲以致心神忧结染成此症,只要心事得完,就可痊疾,不然纵有神医妙药,难以挽回,药方也不定,竟自去了,安人在小姐跟前再三盘究,探不出其中缘故,看来凶多吉少,此事怎好?员外安人年过五旬,并无子息,单靠得半子收成,以娱晚景,唯祈佛有灵,保佑我家小姐渐渐脱体还好,我想员外安人做人极是忠厚,为何一个小姐都招不牢,竟生出这样怪症来?”
与尼僧略谈几句说话,同着丫环竟自出庵去了。悟凡道:“闺中处子,有甚心情,想已入相思魔境矣,古来天之佳人从不予以完美之福,既有所娇,不能无所缺陷于彼,可叹也。”
花春问其故,悟凡道:“方才所云染病的小姐,乃是西门满员外之女,小字池娇,其容貌实较胜于窦小姐,则染病恹世,竟难疗治,苦为半世佳人,空作一场春梦,既纵有绝世风流,却不使彼受一须风流欢乐,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花春听说容貌较胜于心上之美人,又触动了访偶的深心,忙问道:“此女青春几何,曾受聘否?”
悟凡道:“满小姐年方十七,尚在待字,因员外膝下少儿,要访一乘龙佳婿,赘入家中,所以婚事蹉跎,未曾受聘,若得满小姐病愈,当与相公玉成,此婚稳叫蓝桥得渡,但恐症已犯实,不免作泉下鬼,亦无奈何也。”
花春又问道:“师父说她貌胜于窦小姐,此言可是真否?”
悟凡道:“贫尼在城中穿家入户,大半是富贵豪门,缙绅大族,所见的香阁千金,亦指不胜屈,论其美貌,要推池娇小姐为元,瑞香小姐为亚,余外红粉虽多,怎能比数。”
花春见其一番话,谅非谬语,因想着方才使女的话,说小姐染病乃是九十九,甚不解意,那侍女既道此,只要问明白九十九之故,自然能医治了。遂向悟凡问道:“今日来的奴婢可是满小姐贴身服事的么?”
悟凡告以正是,花春道:“如此既承美意,为小生玉成好事,恳师父明日遂至满家,潜向今日到此的婢女,细问小姐得病之由,就知分晓。”
悟凡道:“相公何以知满小姐的心事翠云丫头得知其细?”
花春道:“大凡闺房作事,一动一静,未有不通于使女者,故女子善怀,在父母茫然不觉,而婢女已洞悉,其情况她今日明说小姐的病源是从九十九得来,但九十九之故,小生再详解不出,你只要将此语细细盘问,则真情吐露矣。”
悟凡允诺,待至明日,被花春催逼动身,只得用了早膳,遂进城中。花春在庵盼望佳音,甚是不耐,候至夕阳西落未见悟凡回来,在庵前停立多时,遥望到那入城这一条路上么,竟绝无人影唯见,那远近枫林夕阳返照过,直如染赤的一般,因口沾红叶吟道:日落迷离暮色高,寒林霜醉尽萧骚,若教添个题诗女,错认仙源一树桃。
吟罢见天色渐渐晚下,庵中走出两个披发小尼道:“花相公请到里边去,我们要闭山门了。”
花春道:“悟凡师尚未回庵,如何就把山门闭上?”
那小尼僧答道:“师父入城常常在城中人家歇宿,此时天色已晚,谅不回庵。
”
花春无奈只得步进庵中,晚餐也不用,遂往悟凡房中睡下,将门紧闭,少顷有尼僧逐次来叩,托言身子困倦,今夜暂止戈矛。尼僧因闭门不能入,一个个都自散去,花春在房不寐。倚窗静坐想道:“我在此等候消息,度日如年,你探知其故,自宜速即回庵,为何反在满家担搁,使我心中怏怏不快,日间纵已过了,今夜作何消遣?”
坐至更余,觉得倦眼朦朦,似有睡意,及至解衣就寝,想窦满二美虽云绝色堪怜,然一则耿节难移,一则病痊未卜,事之谐与不谐,尚难预定,何天工既生才子佳人,而又使才子佳人之遇合,如此其艰难,此我所不解也。
是夜恍惚朦胧到了天晓,披衣起来步出前殿,见门窗重重紧闭,花春遂重开了步至山门外。尚是绝早天气,只是宿雾朦朦,寒风凛凛,板桥重罩浓霜,尚无人迹,古树声喧,宿鸟渐见,鸦飞盼望,一回觉寒气逼人,难以久立,重回入庵,并将门虚掩,不一时见庵中众尼络绎起身。
少顷用过早膳,又步出庵前,远远望去,似那边有人行来却又看不仔细,渐渐近来,像是悟凡模样,花春遂急步迎将上去,见果是悟凡后,又走上前去急急问道:“消息如何?”
悟凡道:“相公如何这等燥急,且至庵中说也未迟。”
花春见四周无人,遂拐了悟凡的手,急急望庵中来。
花春又问,然后悟凡叹气说道:“此事徒劳往返矣。”
花春惊问其故,悟凡一一从头讲道:“我去见过安人,问安几句,说起昨日签诀,讲论一翻,随后至小姐房中,见小姐睡在牙床罗帏未起,我略走近床沿,见她玉容憔瘦春色全无,然而骨格风流犹然如昔,见了贫尼注目许久,然后说道:悟凡师请坐。只因懒于启口,故此后别无言语,我见房中服事丫环有两三个在内,不便说话,适因翠云姐有事往外,我即随她出来,问以小姐得病缘由,她总支唔不说,我说你昨日在庵中明道着小姐病根,是从九十九来的,你只要说明九十九之故,则小姐心事,自然明白,小姐的症候方可医治矣,你家员外安人五旬无子,所以娱晚景于桑榆者只此小姐耳,你平日叨员外安人待你优厚,你不思图报,忍袖手闲观使小姐奄奄一息待毙旦夕,令员外安人痛苦交加亦,于心何忍。
她听到这翻言语沉吟半晌道:师父之言,真令人闻之痛苦肺腑,但小姐心事,我所以不敢言者,实因小姐切切叮咛,命我千万不可泄漏了一言半句,我小姐难有死无生,不欲苟活于人世,所以前日安人再三垂问,我只得隐忍不言,看来此事实为狼狈,今承师父数言开道,使我肝肠寸断,而已若欲明告其故,则又何敢哉。翠云之言如此,是我以真诚恳切之言动彼,彼固不得再推,而彼亦以缠绵悱恻之言答我,我又何可再问即,相公此恕亦无奈何也。”
花春听罢唯是抓首嘘欷,口不能语。悟凡笑道:“相公且莫忧虑还有佳音在后。”
花春忙问道:“究竟如何,切勿半吐半茹,使我愁疑满腹。”
悟凡道:“随后用过中膳,与安人闲话许久,因天色渐晚,留我宿榻于彼,夜间翠云特来问我:今日盘问小姐心事,却是何故,莫非你依得小姐的意来么?
我道依得来依不来,此时焉能预定,你讲明其故或者有人医治得小姐的心病也未可知。
”
未知悟凡此时,再说出甚么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一幅画巧谐美事三杯酒强度春风
诗曰:
已订丝罗已守孀,一齐贻玷破含芳,蓝桥杵折冰人斧,巫峡云销玉镜霜。
秃毒从来为蛀齿,梅杳自古引蜂往,罪射毕竟归何局,料得奸谋怒上苍。
话说悟凡转述翠云的言语,说她挥泪而言道:“我本不敢对师父说明,一则感师父殷勤下问,情有难却,二则我右想左思,小姐的心病,唯师父肯多方谋画,为小姐留心,尚有生机可望,故只得把小姐嘱咐之言付诸流水。贫尼急问其故,她云家小姐闺中消遣女工针线,唯酷好丹青一道,师父你所深悉,故曾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古来豪荣之女,有以逞雄试武成婚者,文墨之女,有以联吟题咏订约者,大约物以类聚,即朋友之道可通于夫妇,今我之所嗜好者,绘画为先,诗词为后,我想天下才人工于翰墨者居多,善于丹青者实少,我立志要谓一风流才子,其绘画工于我者,方可与之为配。今岁春间,偶画一幅春宵百美图,其款样乃幅幅各别,画了九十九幅,欲再画一幅,凑成百幅,总凭你心思呕尽,只一幅究想不出。小姐谓谁人能别出心裁,再画一幅,以凑成其数,遂可与之咏好逑之矣。然仔细寻思,这幅美人图,只不过玩诸香闺,藏于锦匣,注得传扬于外,可使人见者,既不得使人见,则此幅画图竟无完美之日。所以小姐神思梦想,终要摹出这幅形象而后已,不料精神耗散,尔来渐渐娇瘦不堪,此病源之起,所以谓九十九也。为今之计,只得恳在师父身上,将此未成之画带去,我想师父庵中游人不绝,若有青年才子善于丹青者,请其完工此幅,真缴天之幸,事有凑巧,也难逆料,但不可说出家小姐之笔,此特我翠云无可奈何之极思,总祈师父相机行事,随处留心,则不特小姐感再生之赐,即员外安人,亦叨德无窃矣。”
即向袖中取出图画,双膝跪下送过,又说道:“我今以后若师父将画图取去,不为留意,则小姐残生莫保,空负我一片苦衷,而或者机关漏泄,贻拈香闺,则翠云之罪滋甚,望师父为我原谅。我听他语语真诚,言言恳直,实令人闻言叹服,但相公于丹青一事行否?”
花春闻言大喜道:“这段姻缘倒有八、九分希望,绘画之事,是小生最所擅长,况既画了九十九幅,这一幅有何难画,直可以信笔挥就。”
遂向悟凡袖中索取卷页,悟凡连忙取出,递与花春接过一看,此页面上写着春宵美人图五个字,展开细玩,竟自一局春意图,幅幅上有七绝一首,题在后边,诗中意味皆与这幅形象相符,而画上意态,自尔慕神酷肖,未有前后重复者。
花春求见之前,以为易事,及至翻阅数次,意中摹出来的形影,未有不在九十九幅中,已经有之者,因渐渐有须难意,然只是手不释卷,将那九十九幅翻来翻去,凝神定志,要摹拟出这一幅来,或俯首于桌,百端猜想,或踱步仰面寻思,搜尽九回肠,毕竟难成一幅画。
因是孟冬天气,不多时天光已晚,恐在庵中歇宿,有尼僧缠扰,所以就了此画,径往后岸船中安歇,少停悟凡来问道:“相公今夜为甚不在上边下榻,竟下了舟船,莫不是图画不能成,把二条心事抛去,欲开船北上了么?这一幅不可带去,快交还了贫尼。”
花春道:“师父何得多疑,吾有言告汝。”
遂跳上岸轻轻对悟凡道:“我因在庵中宿了夜间有别事分心,不能细细摹想,故暂在舟中宿了一宵,今夜想就了这幅画,明日好交师父将好事玉成。”
悟凡闻言颠首而去,花春仍下了船,船家自端整夜饭用过俱安睡了。花春独坐在舱,暗想道:“怪不得池娇小姐积想成病,人之心血能有几何,必为这幅画图呕尽也,看来满小姐之病不曾医得好,我之病又从此染矣,若想得就,则我生而满小姐亦生,想不就则满小姐死而我亦死,我与满小姐实两命相连者矣。”
想得神机恍惚。闻得岸上有吟诗声,模糊心中惊异道:“这里乃荒僻野地,为何有人吟咏诗?”
几疑是鬼是神,遂移步向外开出舱门,举头一望,只见河耿星闪月光未上,四面又绝无影,正欲回去进舱,听得那边吟道:画幅难描百样羞,任他鸳帐会风流,侍鬟立久斜眸视,摇拽罗帏动慢钩。
花春听罢,恍然醒悟道:“是了,这幅可成矣,此非凡间吟咏,定是神仙来点化于我的。”
遂望空拜谢,进舱酣睡一觉,明日起身来到庵内,将手页展开,画上一幅,你道这幅形象是怎么样的:画就一支牙床,鸳鸯帐低下翡翠钩空悬,床下放着一对绣鞋,一双珠履侧旁立,一侍女斜目视那帐钩摇动的模样。
花春画罢,大悦道:“若非仙人吟诗指示,未得有此妙想,只此一幅可以包罗那九十九幅的形象了,真画工之妙事也。”就将这四句诗题于后。
恰好悟凡走到问道:“花相公这幅画可是画就了么?”
花春即遂醒悟着道:“此画实有神助,你看毫不露一须亵态,而种种酥胸紧贴,二臂轻勾之状有可以意想得之,又蕴藉又风流,直匪夷所思,你今日带去与满小姐一见,实当欢悦非常,精神极爽,把平日闷上极忧的胸襟,竟一旦溶然消去,但其中美事玉成,则悟凡师促成小生当铭感不浅。”
悟凡道:“这不消相公虑得,此画既成,管教你鹊桥得渡,凤侣成双,待我明日就去便了。”
一到明日,悟凡袖了画图,出庵而去,花春在庵只得按定神,巴望那好消息到来。待至下午,见悟凡回来是汗流满额,喘气呈呈,说道:“相公缘悭,非关贫尼事也。”
花春方才入耳,不觉骤然惊骇,及转念一思倒把中肠放坦,以为此又是悟凡因我心肠太热,故将此语试我,因笑道:“师父又来哄我么?”
悟凡着急说道:“实非贫尼说谎,相公尚未知其委曲,前日满员外与小姐排八,说今岁红鸾高照,合当见喜,适有小姐之母舅来府执帖下聘,昨日已经定聘缠红,翠云姐也至昨日方晓,故前日付画之时,并不道及,贫尼一闻此信,只得将此画交于翠云收好,竟自来矣。”
花春听说,尚迟疑不信,及再三盘问,知是其,只是无限悼叹愤怒连声,此日心中闷闷,幸有众尼相交取乐,略减愁肠,又安心待与窦小姐谐欢一夕,且俟半月后,不知悟凡有何妙计。
一日,然念着池娇之事,以为伊父母虽因见喜而联姻汪姓,然池娇曾有志于丹青一事,遂选才人,则前日见了我续画一幅,未必不思慕其人,而有恋恋之意,我不如使悟凡再至满家,试探池娇心迹若何,或者此中尚有回挽,也未可知。
遂将此意告知悟凡,悟凡无奈,只得又往满家。
至晚回庵笑容可掬道:“贫尼今日至满小姐外房见她,神清气爽粉颊微红,已非前日卧床形景,见我进去,似有一种含羞之态,既而问此幅画是谁人所续,贫尼就以相公告之,又将相公之品格风流,少年美貌细道其详,她听后只是叹息,自恨福薄缘悭而已,后又沉吟抑久,秉情欲吐,仍贫尼亦难以进问,只得辞别出去,与安人用过午饭,忽见翠云使女潜向我说道:小姐后日欲到庵中来焚香,愿令那续画的人且慢起身。并问其故,她说小姐见了此幅画,虽然病已痊愈,然画虽在,而续画之人不得一面,又不免积思成疾,故令花相公在庵,与小姐一会,则此中参权行变或者尚有曲全之术。我就连声称妙,应诺而来。”
花春惊喜交集道:“翠云道及果有此心事,非绝望的了,但后日须要见景生情,以图佳事。”
由是心猿意马,捱过了一日,这日在殿上等候多时,见满家小姐远远自外进来,就是前日这个老妪与那翠云使女在傍扶从,看来花容月貌,果不减于窦瑞香。及至回廊,满小姐亦斜凤目见了花春,然后花春避入后殿,嘱悟凡如此这般,径悟凡卧房住下相坐移时,听见外边有笑语之声,知是悟凡引那池娇进房来了,见只是悟凡与娇使女同来,那老妪却不在内。
花春起身作揖道:“前日发现小姐丹青妙笔,真是格精六法,飘授四家,工于写照,却裳传兴雨之神亦,既点楮启匣,恐乘风而去,唯因画幅款样只止于九十九,而缺其一,以致小姐用心太甚,而忧忧成疾,小生正欲续貂于后,以解小姐闷怀,不料构思终日,仍然搁笔,是夜实有仙人赠诗寓意,故得悟出此境,小姐莫将此幅画图等闲视之。”
那池娇两颊晕红,莺声低语答道:“妾非不铭感君家厚德,但恨命薄如云,丝罗已订,此身又不能君矣。”
花春道:“古来奇缘奇遇,亦自不少,贾氏以窥帘,而再从佳偶,崔莺以待月而重缔良盟,才子佳人之事,岂仅坚坚于礼法之间而被所拘束哉,愿小姐为之三思。”
池娇闻言竟然默默不语,悟凡恐老婆子到来,因令花春且自出房,花春出来信步行至慧源房内,慧源无事桌上放着二本金瓶梅,在那里观玩。花春假意问道:“师父看的是什么经卷?”
慧源笑道:“经卷看他则甚,贫尼看的是一部消闲趣书。”
花春遂挨身坐下,同她展玩,书中露一笺纸出来,上有诗句,花春意中以为此定是谁人相赠的情词,遂念诗句道:其一思为多才误此身,红颜薄命恐非真,如何十二峰头女,便作三千界外人。
忏悔佛前常伴佛,脱离尘境已无尘,不须重赋风流句,日坐蒲团洒泪频。
其二大士坛前礼拜频,杨枝滴水属何人,霄施脂粉愁开镜,新试袈裟不染尘。
一点法灯今日我,百年幻梦异时身,于今已作沾泥絮,且结来生未了因。
后写俚句感赠悟凡师满氏也,娇草。
花春道:“这二首诗原来是赠于悟凡师的,不料池娇小姐既功于画又善于诗,你看诗中悲感叹息,说得前因后果种种俱非,言下顿开圆觉,真闺中之绝才,但以此二诗赠诸,悟凡师则未可云知己也。”
顺手夹好,依旧看书,看到情浓之处,不觉淫心动荡搂往慧源道:“空摹其神,何如实傲其事。”
慧源此时也已春情炽,伸手勾住花春脖子,就亲了个嘴,莺笑道:“那相公还不快合手,出那贼钻来,钻到我那下面桃花洞中玩一会。”
说罢,慧源就起身闭上房门,两个相搂相抱,吻唇咂舌,呜咂有声,你摸我,我摸你,双双宽衣解带,拥入罗帏风流一度,真正是:金瓶得趣兴正浓,风流艳句欲火纵,才子誓作攀花手,恣情欢娱云雨中。
少顷花春出房,步至殿上,恰见悟凡送走了满小姐进来,向花春云:“事已谐矣,方才翠云瞒着小姐,令我明日同你进城,我先至她家,傍晚你须在后门伺候,黄昏人静出来引你进去,径到小姐闺中,何虑阳台路杳哉。”花春此时不禁喜形眉睫。
是夜无话,到了明日,打点去赴佳期,又自思虑道:“我若与悟凡同行,则傍观不雅,若使她先到满家,我随后自进城中,则径途不熟,又不认识满家后门。”
虑久却在心生一计,不如扮作尼姑模样,与悟凡同至满家,希言归庵不及,借宿一霄,则夜间潜入绣闺,又省一翻周折。诡计已定,悟凡进房取衣,花春将衣衫尽解,又脱下马靴,头上带一项妙常新巾,身上字一件半新不旧,紫檀色的袈裟,腰内束一条水墨禅裙,足上套一双四结方头僧履,众尼僧看见,俱掩口而笑。悟凡道:“如欲同去借榻,此时早了,须午后进城方好。”
于是在庵耽搁许久,花春袖了一幅十美图画,遂与悟凡慢慢步出庵门。一路行来,但见人烟寥落,少有村庄,野村风飘,枝凋叶落,正是促冬的景况。约行五、六里许,已进城中,转过数条街巷,已至满家门首,径入里边,花春举目细睁,虽不等缙绅门第,赫赫威威,而内参宇高堂,自有一种富家气象。
来到后堂,与安人见礼已毕,问道:“这位师父,从不曾会过,莫不是新到庵中来的么?”
悟凡应道:“正是。”
又问:“今日何进城太晚?”
悟凡道:“因上午在紫石街张老爷家,被大人留住,用过午膳,又闲谈许久,所以晚了,本欲径回庵内,因昨日小姐到庵简慢多多,未知昨宵可安睡否?贫尼心甚牵挂,故又特进来问候。”
满安人又回答多谢于师父,于是遂留悟凡花春在家下榻,不多时用过夜膳,已交初鼓,安人命她在小姐房外厢楼上安睡,花春闻言,喜不自胜。侍女移灯引至楼上,悟凡自进房中,与小姐闲谈去了,花春只在厢房坐下。房内设着两只铺,铺内枕衾齐备,虽非锦缎绫罗,却也精洁可爱。
少顷,悟凡进来脱衣就寝,二人正在戏噱,见使女翠云进房,含笑丢眼举手相招,花春随了翠云步进小姐房中,池娇正在床沿,罗裙已解,只穿一件杨妃色花绫小袄,大红缎裤管上用片金镶就,纤纤玉手,正把那一双双红菱样的绣鞋脱下,花春看见这一种景况,不觉魂魄俱销,趋身过去,池娇定楮细认,若为错哧道:“你是何人擅敢乔妆改扮,深夜入我闺中?”
花春双膝跪下道:“小生昨日在香莲庵中,曾与小姐会过的,难道就不相认了么?今夜万望小姐垂怜,我为了这幅画费尽神思,实指望与小姐一谐鸾凤,讵料萍水无缘,望梅竟难止渴,小生这一点灵犀已在小姐身上,若小姐竟弃于不顾,则无底之相思,此身不免向茫茫泉路矣,亦何忍至此乎。”
那池娇听他一字一声,俱从肺腑中流出,亦觉香泪交流道:“妾非无意君家,故作此香阁态,况妾前日曾立志欲于丹青中访我佳偶,今君笔墨独灵,实妾之佳偶也,既而因美人图不能终幅,染成重症,赖君续完此幅,救妾残身,则君又妾之恩人也,但父母之命不可违,媒妁之言不可挽,即今宵不顾辱身,与君赴高唐之梦,然究不能终身奉侍箕帚,与君谐老,则一夕之欢,亦恐为君不取也。”
花春道:“非也,若不图终身之计,而仅贪一夕之欢,是非爱卿,直欲辱卿耳,尔不虑终身之,就争在一夕之从,谓已订朱陈,不可再谐秦晋,则安心待嫁汪门,予与卿天南地北终身无相见之期矣,倘今宵一渡蓝桥,则后此必千筹百划,谋一万全之计,以了终身,是终身之从,实一夕之从之有以激之也,此中委曲,小姐殆未深思尔。”
池娇闻声不语似有允意,那翠云在傍察颜观色,竟把银灯吹熄,将房门反手拽上,于是花春将池娇搂抱在怀,朱唇紧贴,笑吐舌尖,探胸轻揉,松其衣扣,褪其缎裤,池娇半推半就拥入帐帏,顺手将鸳帐轻轻垂下,花春笑噱池娇道:“子与邻此时,宛如与第百幅的画像无异,只少一个侍女在傍窥伺,未识几时得与卿夜夜谐欢,摹尽那九十九幅的娇态,则见才子佳人赏尽风流乐事,不为画上美人所嘲笑也。”
池娇亦无言功答,意任其鸾颠凤倒,雨覆云翻。正是:香喷檀口,鸡舌初含,汗湿酥胸,凤膏凝滑,涓涓露滴花心,点点红流衾底。
花春见状,自有一种惜玉怜香手段,三更事罢,各自睡去。到日清晨直待侍女唤醒,然后披衣起来,池娇对镜,花春在傍细视,真是云髻一窝堆俏,双眉两黛横情,丽貌无双,屏上相形俱欲妒,花容罕匹,镜中对影暗生怜,池娇命使女把她平日所画的画幅,各各与花春观看,花春一一展玩,赞羡不已。
少顷饭后,悟凡必与花春同返庵中,池娇命翠云告禀安人道:“请悟凡师先行,这位师父还要他盘桓数日,请教他几幅图画了。”
花春听说真感念不已,遂出房潜向悟凡道:“我虽在此耽搁,窦小姐之事,你曾说俟过月余有隙可谋,我算来,其期已近,倘有所谋,却通信于我。”
悟凡道:“不必通信,你俟三日后须到庵中,但不可贪于此,错过日期,则又无能为矣。”
那时花春自在满府一留,遂将池娇新画之山水人物,细细将诗句题跋,到晚来被底欢娱,自不必说。一日偶在绣床鸳枕边见得池娇睡鞋一双,甚觉香气扑人,尖织可爱,因口吟一律以噱池娇云:绣枕鸳衾分外佳,洞房窜上睡时鞋,可曾踏破巫山路,无复经来洛水涯。
半夜春风勾治梦,一弯暖玉透郎怀,暗中香气迷人醉,并蒂红莲称小娃。
池娇听后微笑而已,尽不烦叙。
且说三日已过,花春心中踌躇道:“我今日若径回庵,则又舍不得此情此爱,若欲不去,则悟凡又说日期不可错过,我只得且到庵中,看她作何计较。”
因取出美人图赠于池娇,遂欲作别归庵。池娇道:“郎君何不再住数天,递欲别去,未知何日,得再会芳容,倘君去后,家君竟选期赘婿,事将奈何?”
花春道:“卿上无虑予,此去都中,倘春关失意,自即旋返此间,与卿图一万全良策,即幸而杏林侍宴,亦必告假出都来,此与卿了局,且莫紧念卑人,致旦晚百转肠回,有伤玉体。”
二人徘徊牵袂,珠泪暗流,愁不尽荒却雨露,客路辛劳,嘱不尽野店风霜,羁身爱惜。满家女子频频执手问归期,花姓郎君脉脉关情订后晤,这种别离景况,就是丹青上也描写不出的。花春无奈只在房中迟回许久,然后别了池娇,径自出来辞谢了安人,一路往香莲庵而来。将近庵门,隐隐有鼓钟铙拨之,暗暗奇异道:“今日是其么道场,做须法事?”
行至庵前,见傍岸停泊着一号大船,标竿上样着一面姜黄旗,上写吏部正堂四个大字,舱内纱窗悬起,并无甚人在内,花春看见旗号心中甚是疑惑,移步走进庵中,见众尼俱在殿上,礼拜诵经,内中有一个年少佳人,拜伏蒲团,花春见她穿着一身素缟,虽未观面,已悟得此非别人,定是心上人窦瑞香,及至走近身傍一认,果然就是。暗想悟凡前日之言,原来计出于此,见悟凡不在殿上,遂急向厨寻觅。
悟凡正在里边与佛婆整理素肴,待她整备已毕,约至芸房谓悟凡道:“她今虽在庵,但不比池娇小姐,可以卤芬相将,进言挑动,你道计将安出?”
悟凡道:“她因忏悔亡夫,在庵中礼拜粱皇,宝忏三日,要过了三日,方回家中,只说船中安宿,许多不便,留在贫尼房中下榻,晚间饮酒将她灌醉,倒在卧床,然后放相公进房来,与她轻解罗裙,慢松绣带成就鸾交,至醒后则含花已破,难矢志于终身,玉液初尝,已迷魂于一度,瑶池冰雪,定化为巫峡雨云矣。
此贫尼前日所云,唯局骗一计,尚可为也。”
二人设计已定,专待晚间成事,花春步出殿间,也挨在众尼内,口中任意模糊也,若诵念经典模样,这一双俏眼注定在瑞香身上,看她形容举止,绝不似怀春之女,而丰神秀艳,自是娇媚动人,不多时天色已晚,殿上点起灯烛,照耀辉煌。
直至法事毕,然后引小姐至芸房用斋,只有悟凡与花春在傍陪饮,悟凡满斟一杯,敬与瑞香满上饮下,又斟一杯过去,瑞香推谢道:“奴不曾用酒,请二师父自用一杯。”
被悟凡苦劝,只得又饮下去,花春见不肯多饮,心甚着急,忽记起道人所赠之醉心丸,惜向身傍取出,撩入壶中,又斟过去,瑞香执意不饮,花春因力劝道:“此酒味甚温厚,不比新酿的暴烈,可以多饮几杯。”
瑞香被劝不过,勉强饮下半杯,药性顿发,沉倒于床上,两侍女也因用酒沉醉,悟凡扶她们到别处安宿,花春就把房门掩上,拽起罗帏,忙与她解衣宽带,扯开衫儿,露出那臂儿白松松似雪藕节一般,胸前那白馥馥光油油香乳如莹玉一般,舒手摸弄紧紧就就,赛麻园滑腻,卸下裙裤,但见肚脐儿小省,脐下毫无一根毛影,生得肥净净,壮鼓鼓犹如白面蒸馒儿,园园突起,当中一条缝儿紧紧合著,洁白两腿好似无瑕美玉,烛光之下皓体呈辉。
此时花春魂荡意迷,看之不已,把个指头去她妙处拨拨儿挖挖儿,将中指进内款款动之,见缝儿有些开,伏身便将舌尖在上面乱舔得阴门湿搭搭,道不明是阴水是唾液。花春轻轻跨上身,凑着缝儿把如铁硬的鸡巴头向牝中一耸,插将进去,着实抽来。只觉瑞香突的一抖颤,忽然杏眼园睁,继尔惊叫起来,原来瑞香饮之不多,醉后只觉肚下隐隐作痛,攸尔如撕一般裂痛,方才醒觉。
未知惊觉后,作何光景,请览下回。
第七回幸中幸得美遇仙才怜才惊诗赴考
诗曰:
从来恩怨未分明,不到头时认不清,自昔赠丸方感德,于今赐食又怡情。
绿林风月羁人占,红粉词章过客惊,十美硕酬完大欲,不堪午夜问前程。
话说花春乘瑞香醉后,以成佳事,迨至情兴正浓,瑞香忽然惊醒,娇声大喊救命,意欲挣起下床,却被花春擎住,难以脱逃,只得口中嚷喊,把双嫩藕般的腿儿乱挣乱展。
花春压住道:“小姐且请息怒,容我细禀,方才陪你饮酒的尼僧,一个就是小生,因进都会试,于庵前得见芳容,甚是思慕,故在庵中耽搁至今,得与小姐一度春风,若小姐声张起来,则此事传入城中,人人谈论处处张扬,不能千载流芳,从此万年遗臭,况以小姐如是之容颜,世上何可多得,乃竞守寡终身,不图不爱,岂不负了彼苍赋质之意,我今与小姐一醒迷途,试令赏那风流妙趣,则回味寻思,必感念我恩人不浅矣。”
瑞香闻话,默然良久道:“妾数载冰心,已一早被君污辱,将来仍守节终身,则碍于有名无实,欲改辕中道,又苦于有口难言,将来之计君其何以教妾。”
花春见他初醒觉时大声疾呼,心贞性烈,悍然有不肯允从之概,及听到此数语,已明知心回意转,迷情于高塘一梦中矣。花春道:“卿且莫虑,我自有所以为卿图者,决不令卿孤帏守老,依然寂寂春宵也,于是重聚风流,更觉你贪我恋,与恣情浓,不比方才初举。”
花春暗想道:“此今始信窃玉偷香之事,有志者事竟成,如彼未婚守志,虽坚如铁石,凛若冰霜的一个贞节女子,被我始以计限之后,以情趣赏之,终以言语醒悟之,已妥手而得矣,况普天下女子,如她者能有几人。”
此时与她二度巫山,遂合衾并枕,至明日朝旭,临窗犹是酣睡。迨悟凡叩门,花春朦胧惊醒始披衣起身,即问叩门是谁,知是悟凡,遂开了门,放她进来,径到床前问窦瑞香。
瑞香道:“你知罪么?不该如此无礼,与那人设计通谋,玷污我体。”
悟凡笑吟吟说道:“贫尼实罪在不赦,但事已如此,目劝小姐含容忍耐了罢,想昨宵乐境,小姐亦享尽了。”
瑞香回嗅作喜,嘱以此事万万不可泄漏,花春忆看醉心九,一颗真乃仙丹至宝,昨宵撩在壶中,尚未取出,遂步过桌边,把壶盖启下,捞起丹丸藏好。
话休絮烦,到了三日,忏期已满。是夜花春遂取出图赠于瑞香,鸳鸯枕上,份外情浓,翡翠衾中,尽皆恣意,后期之约订在三春。花春以此处芸房深密,况众尼僧皆局内人,料无人窃听竞肆无忌惮,若忘其为私情密约者然,临别夜二人难舍难分,千叮万嘱,曲尽云雨之情,耍到畅处竟欢声大作,岂料隔墙有耳,千金之躯毁于旦也,此是后话。
一宵易过,明日瑞香下船归去,因碍得众侍女在傍,不能言语,只得四目互睁,各各暗泪而已。及至众尼送瑞香下船,回进庵中,悟凡谓花春道:“你昨夜在房与窦小姐讲须什么言语否?”
花春惊间其故,悟凡道:“贫尼昨夜偶然从这里行,遇见一丫鬟在房外窃听,见了贫尼,遂飞跑去了。”
花春听说,追悔夜间多言粗心实甚,只得回说道:“并无什么言语,你不必过意。”
悟凡见说,也不以为意。那时花春在庵,取出图文续上二美,想道:“我画窦瑞香是身穿素缟上墓祭奠,自己在岸上观看的模样,又画池娇是身坐床沿,手脱绣鞋,自己扮作尼姑,进房相噱的景状。”
画毕藏好,念今二美之事已谐,别无牵挂,遂欲与尼僧作别,顺路进都,再往别地访花问柳,无奈众尼苦留,只得再延一日。是夜在庵,与众尼个个尽欢,似饯行送别的一般。到了明日,花春就欲开船北上,嘱谓悟凡道:“二美处恳你常去望望,倘有愁肠要与她宽解为妙,种种恩情感赏不荆”悟凡道:“相公心事,贫尼自当留意,何言重至此。”
花春嘱罢下船,众尼送至岸边,俱有恋恋不舍之意。那时船上风帆拽起离岸渐渐远了,花春几次回头,见众尼尚在岸上盼望,正是:堤前衰柳折难堪,杯里琼浆亦觉酸,催别西风何太急,不留挂揖再盘桓。
花春自离了香莲庵望北而进,在路待了几日,过了淮安一带地方,起陆而行,正是黄沙扑面,野雾迷空,北地苦寒,肃风凛冽,这一日偶因贪赴程途错过宿店,急急行来,已见金阳西落,望至前面只见崇山峻岭,路甚崎岖,不禁心中惶恐,回顾仆夫道:“天色已晚,路险难行未知前途可安否?”
那车夫冷笑道:“我方才已曾说过教相公早寻宿店,相公道:天色尚早,再行数里以至于此,相公你还不晓得此间的利害,前面这座岭名曰擎天岭,岭上有一伙强人住,为首的姓巫,名镇海绰号飞山豹与他妹子巫梦樱,俱有拨山举顶之雄,官兵不能除巢,惯在岭下劫夺客商,相公前去,恐亦难保无虑。”
花春闻言,惊得手足无措道:“你原来也不是好人,既然如此,何不早早计明,直至此刻方才说出,快与我推回旧路,多谢你须银钱。”
那车夫只做不闻,竟自望前赶去,花春惊嘱无已,画箧诗囊在旁解劝道:“相公且免愁虑,凡为客商者,因有货物财帛带来,所以遭其劫夺,今相公赴试进都,又无财帛,又无物货,一车行李能值几何,即强人亦未必加害于相公也。”
花春听说略把愁怀坦放,又行了一、二里,天气愈加昏墨,虽有月光却因寒雾迷漫,不能辽望,正行之间,忽闻前面有人喝住,赶上前来,竟不由分说,将花春与童仆二人并行李一齐劫去,那车夫就推了空车,径回旧路去了。
此时花春有口难言,无门可遁,竟被众强人拿上山去,扭进厅房,见中堂坐着一位盗王,身长丈二腰大十围铜铃竖眼,睁晴处令人魂魄全消,霹雳惊声,启口来使我心胆俱碎,凹脸生成凶恶,戟牙爪出锋芒,面如染靛,奇须若涂丹,相貌比钟馗而更丑。
花春见了此人,甚是战战兢兢,不料那盗王见了花春,定楮细观,遂令喽啰解缚,连忙出位相迎道:“请问尊居何处姓甚名谁,为甚夜过此间,乞言始未。
”
花春见飞山豹不为加害,反欢颜相问,遂上前施礼道:“小生家住浙江禾县,姓花名春,字金谷,因秋闱徼幸上元,时赴京应试,途径岭下,还祈大王见怜释我下山,则再造之恩,卸感靡荆”飞山豹道:“原来是一个应试举子,俺因见尊家一介书生,丰裁俊雅,故不忍加害你,且安心在草山住下,还有事商议。”
花春听他言词抚无慰,自分残生可保,只得安心住下,那飞山豹又令喽啰,将花春铺呈搬入后堂梅雪轩安顿,命画箧诗囊依旧服事主人。
是夜与花春雄谈畅饮,到半酣之际,飞山豹开口道:“俺有一妹,名唤梦樱,二九青春,尚在待字,非是俺夸口,虽混迹于绿林实超群于红粉,故誓不嫁于庸夫俗子,今见尊家少年英俊真我妹之配也,愿奉箕帚,勿以为辞。”
花春骤闻此语,不敢吱唔,只得应道:“恩感大王不杀,又蒙订以丝罗,安敢不允,但恐令妹有志英雄,视小生无缚鸡之力,未免鄙以懦弱而不屑相从耳。
”
飞山豹道:“天下有英雄,有才子,斯二种人虽判然有别,然所谓英雄惜英雄,才子怜才子者,朋友之道则然,夫妇之间又不可以概论也,故以英雄而配才子,则陶容得暴泪俱消,虽英雄亦有才子之风,以才子而配英雄,则磨练得迂腐尽化,虽才子而得英雄之概是二者实相资益,才子既不鄙英雄,岂英雄独轻才子哉。”
花春见他身为草冠,而议论颇关至理,心觉异之,二人饮至更深方才酣止,命喽啰提灯引路,到后堂梅雪轩安睡,回弯曲折行至后边启扉而入,见里边摆供精雅,有富贵气象,因有家童在房服伺,故喽啰自出去了。
花春解衣就寝,暗想梦樱之容貌,未知恁样丑,随想兄妹之貌,谅来不甚悬绝,如何可与我花春为偶,同列于十美之中,但我方才若不受,又恐祸生不测,正是明知不是侏事,急且相随将来只好见景生情以图其漏网,彼云英雄可配才子,我思唯佳人,可配才子,英雄何足论哉,寻思许久,尚未睡去,只听得满街寻哨之声,时远时近不绝于耳,二、三更方才合眼。
正在酣睡之际,忽闻金鼓声喧,骇然惊觉开眼看时,见窗上日光已照,那音声似近在窗外,花春起来推窗一望,只见窗外种着数株腊梅树,金葩初放香得清皎异常,树傍堆着玲珑小小假山,前面一带粉墙围住,俱砌就字花样,因听得外边喧嚷,遂步出槛外手攀梅树,起身于假山堆上,从墙孔中望外一观,乃是一座小小花园。那傍一个亭子外,齐列数十女子,手中各执器械,在那里演武,内中有一佳人:腰系八幅战裙,头竖双根雉羽,柳眉无待画之痕峰,如远黛杏厌有含春之态,肤若凝脂,窄窄金莲步出花亭,身袅娜,纤纤玉手抡开画戟乃盘旋,舞袖飘杨,威凛凛吴宫教战,绣裙摇拽,勇抖抖远塞提兵,貌可倾城,几似浣纱女子,武堪卫国,还同舞列佳人。
花春窃看多时,以为此必梦樱也,何玉容花貌异其兄之陋丑耶,然则此不独有英雄之品,而且不愧佳人之称矣,人求英雄于丈夫中易,求英雄于女子中难觅,英雄于女子中犹易,觅英雄子佳人中倍难,以彼方人而兼二美,真可为佳人之配矣,我想于香莲庵内欲与二美谐欢,不知费尽多少心思,只博得目前欢爱,而终身之计尚在遥遥,且知遇盗被擒,几谓委肉于饿虎之腹,多凶少吉,而竟以白虎齿临变为红鸾喜照,不烦一计谋求得此豪杰佳人,可谓三生有幸,心中不胜欣喜。
话删冗繁,书题紧要,单说花春在山择了吉日,就与梦樱洞房花烛,是夜恩情,真是如鱼得水,如漆投胶,笔难罄迷。
过了数日,已是腊尽春初时候,岭前岭后梅花竞放,花春信步出山,因玩赏梅花,忘路之远近,不觉曲折回环,只顾行去,行至一石洞边望进去,甚是幽深远远,及步入里边,几如桃花源之豁然开朗,洞中玉沙瑶草异树仙葩,别有一天境界。
花春暗想:“此非凡境,我几如刘阮迷路天台,麻饭之缘其在斯矣。”
行不多时,见那边石凳上坐一道童,见了花春,忙上前迎接道:“来者莫非花贵人乎,家师因赴会瑶池,不及上洞候迎,盘中之物敢敬献于花贵人品之。”
花春接过,细细见是白粉捏就的牛虎,又有一物状如紫燕,心甚奇异,以为既系仙山品物,自然食之得沾仙气,遂把物件数咽吞下,又见童子在傍,举起一捍银枪说道:“家师又命我传授贵人枪法。”
遂举枪舞弄,花春神慧心灵,早已领略,授法已毕,童子送出洞门。
花春道:“特求令仙师法号使弟子可铭心顶礼。”
童子道:“家师法号紫云真人,今岁春间曾与花贵人会过在禾县的。”
花春知他非别,就是赠丹援命之道人,数蒙恩德意者,仙度有缘乎,仍慢慢寻回旧路,见两个喽啰慌慌张张说道:“花大爷在何处耽搁了月余,使我们四野寻觅,受大王许多责罚,疑被豺狼吞噬,累小姐终朝愁虑。”
花春大骇道:“我在山中只游玩了半晌时光,说甚么一月余。”
喽啰闻言,俱疑感不信,一个喽啰一路随了花春同行,一个先赶入寨中报信去了。花春入寨中,喽啰报说大王在后厅梅雪轩中,花春步入梦樱也在,二人俱惊问其故,花春就将入洞遇仙赐食教枪之事,细细讲了一遍。
飞山豹道:“此套西南角果有一长春岭,岭上紫云洞内闻有仙人居住,但与这座擎天岭,峰回崖断,人迹罕到,贤妹丈竟得到其间,未有一夕之宿,而此间已日逾三旬,诚哉仙境年光,不比凡间岁月。”
花春知年华已易,已交二月初头试期在节,到了明日,遂与梦樱作别。斯时夫妇情长英雄气短,未免洒下几点别泪,然不比诸美人恋恋之甚。到寨中又别了飞山豹,仍命画箧诗囊跟随北上,飞山豹又令喽啰,将他行李搬下山冈,送出此岭方回。
讵知在路耽耽搁搁,才到都中已是初八凑晚,不及入闱,心中虽然怀闷,然花春之赴试,半为访美而来,功名之念甚淡,故虽错过试期,而在都仍自欢畅,日日在城游玩。
一日闻泰国寺中梨花盛放,游人络绎,花春也不带童仆,独自一人慢慢访去,约有四、五里之遥,已到寺前,只见绀园围日月之光,金刹矗虹霓之像,浮图疑海外飞来,法鼓听云中响彻,装成珠玉开色界,放诸天丽极雕镌,建梵宫于大地固,尔宝阶云灯直个绮壁霞鲜,那时进了大雄宝殿,绕过一带回廊,转入寺内见园中遍树梨花,果然开得清艳异常,芬芳扑鼻。
因是春光明媚,游赏人多,王孙勒马,公子扬鞭,也有放浪才人,移樽赏饮也,有风流学士,摘向抒怀,花春不觉诗兴勃发,与僧人索了笔砚,欲向那粉壁上题咏一律,正待挥毫,见这边壁上,已有数行字迹,遂住了笔,步过去一看,见题是咏梅,遂念道:一片冰心挺异姿,风光全在岁寒时,不堪落落君芳互,肯望庸庸俗眼知。
蝶梦只凭妆化耳,玉魂好倩宋招之,春风转盼归黄土,且索罗浮梦里诗。
又有一首题是咏梨念道:
罗衣偏惹粉痕弄,斜倚栏杆艳态慵,半树庭荫烟漠漠,一帘夜色月溶溶。
春风送尽抛朱泪,白宁歌残瘦玉容,料峭不堪重着雨,好留幽梦伴吴侬。
花春细玩字句,真是风流潇洒,清挺不几,而体近香躯,过于艳丽,有似才女所吟,及看后边落款,学凤楼山绛桃题,乃知果是才女之作,吟神许久道:“李白见五鹤楼之句,遂为之搁笔,今有此闺中绝唱,超轶前人,予何心复作效颦之态耶。”
遂向僧人问道:“师父你可知山绛桃住居,哪里何等样人?”
那僧人答道:“莫非粉壁上诗句后题着学凤楼山绛桃么?”
花春颠首称是。僧人道:“这就是山句马的小姐,素擅才名帝都震耳,来求聘者,络绎盈门,不好十分严拒,因设此选才之计,凡有求聘者,必须面考诗才然后许配,去岁春间,此信一传赴试者,纷纷不绝,却因山小姐诗才绝世,法行太高,宦家子弟大半为其嘲笑者多,故至终间赴考之人,渐渐廖落。”
花春道:“山小姐之才,已见一斑,未知其貌何如信人?”
僧人又赞扬其貌之美。花春暗暗喜道:“若去赴考未必遭其驱厅,倘此女有缘,则十美之硕数可足矣,我始以为世上佳人,不可多得,且知半载之中,奇缘频凑,天下佳人,一人罗而致之诚快事也,是世间不患无佳人,特患无才子以招之耳。
”
是夜归寓不表,到明日饭后,更了新艳衣服,备一见司马的名帖,命家童随了竟望山府而来,门上知他来考诗的,不敢怠慢,引入后堂杞云板轻敲,遂有管家婆子启扉出见,闻说是赴考词章的学士,即引至里边,走出一对清衣女子,遂引了花春进去,那婆子自退入外厢去了。
花春步进内室,见匾额上题是五车书屋,典籍盈床笑签满架,画屏曲绕,绣幕低垂,那女子问明姓名籍贯,径自进内,少顷出来,见一青衣手捧笺纸,一青衣女手托琴,花春不解其故,想道:“莫非山小姐爱琴,欲于诗成之后,倩予抚弄一曲,则流水高山,予亦非门外汉。”
接过香笺一看,题是咏新柳词四绝,不拘韵,暗笑道:“这考规亦宽极矣,莫说四首就欲赋十四首有何难处。”
只见送题的侍女浓磨香墨,侍立几傍,花春正待挥毫,那抱琴的侍女,亦轻按水弦:“听小女子琴终一曲,相公的诗就欲成矣,若曲终而诗不就者,即请出外,不敢屈留,此时家小姐考诗旧例,请相公速速构思为妙。”
花春道:“如此请小娘子慢调五指,小生就此挥题矣。”
暗想:“山小姐命题何太宽,而限制又何甚严,若非我花金谷,几被他这一语拘挛诗思。”
遂尔展开云笺搜搜落笔写道:
其一当墟少妇伴郎开,二月春风柳乍裁,纤弱不堪重系襟,却教张绪数钱来。
其二秋千女伴态婆娑,柳外迁延目送波,欲挂采绳还怕断,纤纤一捏爪痕多。
其三半含嫩芳半含青,婀娜纤腰倦未醒,毕竟小蛮羞对舞,几回愁杀女俜俜。
其四杜鹃声里恨悠悠,一缕芳魂愁复愁,细雨微烟莺唤住,暗然送尽去来舟。
花春诗完,即递于青衣女,那操琴的女子惊异道:“往常人来考诗,有曲终而诗方成者,有曲罢而诗未就者,今小婢尚在工商初按,而相公之诗已成,真捷才也。”
那侍女将诗笺送入香闺未几,又命两题出来,一是燕语限空字,一是蝶梦限家字,俱欲赋七律,花春令青衣女不必另弹别调,就于方才未终的曲续弹去,先咏燕语道:小燕子飞绣阁中,寻巢觅主语偏工,呢喃月下抒春怨,宛转花前诉晓风。
说尽兴亡无限恨,记他歌舞已成空,不知欲自何人道,终日依依恋椅重。
又咏蝶梦云:
徘徊小院绿阴遮,沉醉南柯日已斜,忆昔漆园曾化汝,而今芳径且眠花。
滇吏幻尽三春景,飘荡难归万里家,栩栩顿忘身是蝶,痴魂偏恋旧繁华。
诗成曲尚未终,仍命侍女传进,进去多时出来,又有一题是春闺,下注回文体,上下韵限三娇二字,花春暗想道:“为甚诗愈出愈难,这一律确未能急就,因回文之难于命句慰贴也。”
吟哦许久,然后握管欲题,又恐琴音将绝,诗还未就,因对那抚琴的侍女说道:“是题体限回文颇难,求其工稳,还恳姐姐慢按朱弦方得曲终诗就。”
未知花春。此题诗句若何。下回自见。
第八回逢劲敌梦恋三更会佳期图全十美
诗曰:
鸷勇全凭仙术神,占鳌跨凤素怀伸;洞房化雨赏新爱,沧海浮萍认故人。
水月已欣空是实,镜花谩信假为真;情怀此日应欢尔,谁料花飞已逝春。
话说花春题到春闺,未能信笔直挥,略构思一番,写道:销魂旧榻病恹恹,枕压红云梦睡酣;腰瘦倚楼春寂寂,日长垂幕柳参参。
娇容懒画眉峰雨,小步微怜鞋寸三;遥望隔帘花弄影,飘飘蝶粉晒窗南。
花春诗完,那琴弦也住了,二侍女捧了诗笺送入闺中,不多时见她出帘来道:“相公诗才敏妙,不让庚鲍风流,家小姐深为叹服,少顷请习射轩相见,尚有考较相公,且莫胆战心寒,为家小姐所鄙屑。”言毕竟自进去。
花春听说茫然不解,毫无踪绪,疑惑了半晌,忽见东首启了角门,走出一对侍女,以另是一样打扮,引花春进了角门,穿过十余丈长的一条备术,将近轩中,只见捧水砚的丫鬟,个个持枪里站;送云笺的使女,人人执矢张弓;十八般武器光闪闪架上齐悬,二十四名青衣勇纠纠台前纷列。轩中帘不挂露玉容国色,堪怜座上幔高悬,头金铠威风足畏。花春见了这种景况,甚不解意,只得向山小姐深深一揖,不敢抬头。
那小姐亦忙回礼道:“顷见君佳章,真是学富于车,一挥九制,才齐倚马,七步三诗,梅尉骇惊之。渡云彩犹存江郎梦笔之峰,菁英未歇。但君家翰墨虽工,未知曾缙于武略否?盖文事之兴武备,二者不可不兼,能文而不能武,不过为懦弱才人;能武而又能文,斯为英雄学士。妾是女子,尚且欲兼,君为丈夫,何可不备。
”遂令女侍持枪,付予花春,即掣起双欲与花春比试模样。
花春自幸长春岭遇仙赐食,不觉身轻如舞燕,力大如牛虎,已有纵壑推山之本领。“今山小姐竟藐视于我,还她一举手而甘拜下风便了。”遂接过银枪,毫不着忙,躬身施礼道:“适才文战涂鸦,已深欢,以今又欢与千金贵体亲身试武,其如唐突之罪。”
山绛桃道:“君家勿寒粟足矣,何嫌唐突。”
花春遂云:“遵令。”欲与比试模样,见绛桃反若有骇异之状。
二人出轩比武约有半刻,绛桃枪法渐渐松懈,难以抵敌;花春枪起枪落,直如柳絮摇风,梨花摆月,愈加猛。
绛桃遂败入轩中,喘气不定赞道:“郎君真天下奇士也,妾适才所以妆饰威严,欲与君试武者,非真欲与君试耳,诚以天下文人学士,临其身于枪刀战剑之旁,未有不怵然惊惶然恐者,妾故设言与君试武。此一试,讵知起风腾蛟之学士来临,君真乃文武全才,天下何多得。君请暂回寓所,候家父回朝再请见。”
花春道:“适才不过遵命一诗耳,何敢当此赏赞。”遂躬身退出,仍有侍女引至外边,一重重出去,行到门房,带了家童竟自归寓。
一宵易过,明日起来,早有山府家人持帖来邀。花春喜遂颜开,命童儿随后,竟望司马署而来。家人引至书室,山廷栋见花春步进,即起身相迎,二人见礼毕,山廷栋开言即称贤婿道:“昨览诗章,真是擅雕龙之誉,江管无花出挥兔之才;又闻与小女比武于习射园中,枪法精通,愈深叹服。”
花春闻言,唯谨谨谦让而已。
山廷栋又问花春道:“去年浙江试录见台讳已居榜首,为何既至都中,又不入闱。”
花春道:“因途中病以致误盟。”
山廷栋道:“贤婿之才,自是翰苑名流,可预卜连捷春闱,名成鼎甲,今奈何以多才之偏遭磨折,且待来科再夺魁元矣。”
既而设宴相款,留花春在署中想搁不必回寓,命家人将寓中行囊物件齐检点搬来。
花春住下,常与司马公余之暇,诗酒消闲,一日因画屏上有梅树一枝是名人之笔,索花春题诗一律。花春信笔挥云:凭谁一洗旧丹青,冷藏疏枝竟入神;莫恨春风吹不到,却教淡墨帚来匀。
雪窗也伴高人卧,江店何愁王笛频;明月帘栊闲挂处,冰容依约降真正。
山廷栋观之,无不赞美连声,故公婿之间甚相契洽。单说花春在园中住了月余,虽思念诸美急欲出都以完心事,无奈山廷栋已经选定吉日,完聚花烛。因佳期已近,只得逗留署内,且过新婚宴尔之期,再整行囊出者践约。
因书斋无事,取出画图,续上二幅,想十美之谐,已如所愿所硕,唯在武林舟中相会之女,天涯地角访觅无由,殊深闷闷仔细寻思,欲再得此女一面,直如江上捕风,海中捞月,只得别寻一美以足其数;而江边相会之美人,似诸水流花谢而已。
语删絮烦,且说到了花烛之期,结采悬灯,款宾设宴,极其奢丽,自不必说。
是夜花春进了洞房,见众侍女尚环立两旁,几上铺着鸾笺,一使女侍旁磨墨,花春笑道:“今夜唯愁银漏滴残,金鸡易唱,尚暇以吟咏之事,消千金一刻之时光乎?”
绛桃启口道:“洞房花烛人间无此一境,今须以联吟和唱,佐洞房之一乐,则度见才子佳人之洞房花烛,绝胜于他人也。”
花春道:“小姐之论甚是,请即赐题。”
绛桃谓:“以即事为题,韵限溪西鸡齐啼,中间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两尺丈半双等十八字。”
花春微笑道:“小姐命限字数,如许之难想香阁才高,自能挥就敢请先立词宗,待小生学步何如?”
绛桃云:“夫唱妇随,凡事皆然,君家吟就妾自当和咏。”
花春闻言称是,遂略略思索乍时,向云笺题诗云:红楼四面半临溪,百媚千娇可姓西;半文河桥七夕鹊,一宵风雨五更鸡。
眉横八字双蛾敛,裙拽三湘六幅齐;咫尺巫山云鬟二,两情九转笑和啼。
花春诗成,绛桃亦吟一云:
百尺妆楼万丈溪,四围花绕半窗西;十年梦幻三更雨,一枕香消五漏鸡。
艳妒双文千古绝,才高八禄二难齐;九回肠断屏山六,七宝情伤两泪啼。
侍妇送过,花春接来一览,大赞道:“原来绣阁中有此奇才,小生惶愧多矣。
”
闲话未几,听得樵楼已交三鼓,花春遂令众侍女出房,然后解带宽衣,与绛桃巫山一度。正是:鹊桥仙子谪尘埃,顿觉春从天上来;烛影摇红人悄悄,销金帐暧梦初回。
一经交合,数次合欢,不料绛桃竟是一员战将,花春有须抵敌不过。是夜,只得用丹药吮口,以为久战之资。
交合之时,心存疑细,摸其玉体,细腻柔润,丰实饱满,暗忖道:“这肌肤体格决非纤纤弱美佳丽可比。”此际加意耸抽,行到百余,绛桃然道:“没趣,没趣!”
花春道:“我的夫人甚趣有之?”
绛桃今其仰卧,她合扑骑于花春身上,以阴户凑将上去,直抵根际,股如磨般样旋转,复起又套入,似骑烈马狂颠。
花春道:“夫人有恁样功夫,却快爽人也。”两手伸抱其股,助其狂颠,任其做作,绛桃复起伏身,用口呷咂其玉茎,玉手紧搓,弄得花春遍体酥麻,龟头奔突,一股欲火冲身。花春忙按定心神,复将绛桃抱住,按倒床上,拎双足,不顾深浅直冲而进,口含丹药阳具格外粗长,一阵恣情狂戳。绛桃哼哼摇摇,面去露适心的欢笑。
花春暗想道:“我所遇美人多矣,云雨之间未敢有逞雄耀武者。即香莲庵住下多时,一宵可御十余人,使彼人人破胆,个个销魂,无不俯首投降。岂知今日,即借助于药力,尚与她战得一个平手。正是:曾观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真不愧我花春之佳耦也,于是日则窗前吟诗,夜则衾底风流,尤可爱者。”
绛桃于交欢之际,淫秽声浪语别有一种娇媚之态,非诸美之所能仿佛。花春此时已是勾魄消魂为所迷恋,韶光冉冉忽已春尽夏交,梁间哺燕喃喃,槛外落红阵阵。
一日,山绛桃倚窗闲玩,咏落花诗一律云:从古花无不落红,称毕转盼已成空;郎心肯学沾泥絮,女首偏如着雨蓬。
半卷球帘通夜月,数教玉笛倚晨风;阶前切莫呼童帚,留得残英在眼中。
吟就请花春题和,花春将诗一览,不觉悚然惊悟,顿动愁肠暗叹道:“花如人,人亦如是也。去年所订之诸美安保其中无变,而使再至之,刘郎不感叹于桃花流水之依然哉,我岂可蹉跎岁月,留恋于此。”
因花春见诗,欢颜顿改,绛桃问道:“君何一见妾诗,双眉顿蹙,眼带泪痕,谅其中定有隐情,可为妾一剖否?”
花春道:“别无心事,只因诗中寓无窃感慨之情,令人读之,不禁断肠泪下。
”
绛桃笑道:“妾之诗,不过就花悲花,别无寄慨,想君之悲谅不只在于花故,因悲花而顿独尔。”
花春道:“实无别情,小姐不必见疑。”遂握管也和咏一律云:徒夸嫩绿与娇红,尽被柬君一帚空;画槛间凭思悄悄,芳谐停立草蓬蓬。
不堪夜梦惊淋雨,更有何人药避风;收拾春光归去也,子规啼断绿烟中。
正在绣窗吟咏,忽有侍鬟报进道:“今日颜舅爷家夫人小姐到来,设宴于东园牡丹亭内,夫人命小姐同去陪饮。”绛桃闻说,更换衣裳,随了使女,竟自下楼而去。
花春独坐香房,想起诸美之约,已打点于明后亦出都矣。寻思许久,辗转无聊,遂尔闲步下楼偶听得侍女们在那里赞扬颜小姐之美,谓:“与我家小姐不相上下。”花春闻说,遂欲窃窥其貌若何,如不逊于绛桃,则又可得一佳人,以足十美之数矣,因步向东园而去。
走至翠薇亭畔,遥望去见绛桃手挽一女子,后边簇拥众侍女而来,果见珊珊玉骨,丰姿嫣然,彷佛其人若于何处见过,因欲细认,恐被她望见,反缩身转去,遂向西侧一座假山洞内,将身躲进。见她渐渐近来,定晴一看,恍然醒起,曾于去秋在武林舟中相会,即画上第二幅美人也。
正欲向后边抄转,却值颜家母女已至,花春急欲回避,山夫人反说道:“贤婿不消避得,这是颜家舅母,该来见礼!这是颜家表妹,亦可相见。”
花春遂把衣巾一整,趋步上前相见,注目在颜小姐身上,见她俏眼斜睨也,若有惊疑之状。相见毕,然后告退,至晚间绛桃归房,谈及:“颜家母舅官若何职,籍贯哪方?她母女还是向在都中,还是初到。”
绛桃答道:“妾母舅字云翩,在京职任吏部侍郎,舅母史字只生表妹一人,小字金英,因京师与家中路途旷远,母舅常常去念,故去岁秋闲,已接眷属至京。家母因间阔多秋,亲情疏远,命侍女邀接舅母表妹到来,一叙旧情。因她路途劳顿身体欠安,故相邀数次今由才来。”
绛桃一一详叙,花春意欲一问金英曾定聘否,却又难于启口,想道:“佳人咫尺,天遣相逢,自能入我壳中,又何必问其聘之定不定?”花春此日,已注意颜金英,故又把出都之念放懈。
一日,山廷栋谓花春道:“贤婿武略精通,何不改入武帏,迅起春雷之蛰。
”
花春虽推辞不欲,无奈山廷栋作主,竟与主试讲一人情,命花春临场就试。
花春既入武林,且分此番非元即亚,考毕出场,录出内闱文词,山廷栋赞道:“片词不染纤尘,下笔作风霜之概只字必经百练,掷地作金石之声,莫说纠纠中罕有其匹,就是偏选文坛,恐亦无此灿藻奇才,异日揭榜,非元而何。”
此话慢表,单说花春见美牵怀,思与金英一成佳好,适因事有凑巧,过了数日,颜大人先自回去,金英小姐因与绛桃甚相投契,故再三相留,仍复住下。
一日,花春归房,绛桃言及:“金英诗才之俊逸,亦落落不群。”遂以春闺诗一首念与花春听道:睡懒东风一树梨,缃帘静锱梦却迷;愁将朱盒调红粉,独立花阶印翠泥。
柳外蝶交深院北,花荫猫戏小窗西;瘦眉几几难描画,新月弯环必绣闺。
花春听罢亦赏叹,暗想:“欲与金英一会,细剖衷肠,却无由相见。”只得暗地里作诗一首云:长抱怜香一片心,关愁如海不知深;关山南北难为昔,萍水相逢恨到今。
魂遂鹧鸪声里去,芳从蝴蝶梦中寻;巫山不比蓬山远,敢向鸾笺乞赏音。
诗早成却未便达于金英处,只得闲步至园,以寻机会。适见一侍女在园玩耍,认得是金英身旁的丫鬟,曾在月下会过一面的,遂上前揖道:“小生有事恳求姐姐,未知姐姐允否?”
那侍女两颊涨红,慌忙回礼道:“花姑爷何故如此,要折杀小婢么?有何嘱你且请说来,婢子自当遵命。”
花春袖中取出诗笺,递于侍女道:“此诗乞姐姐潜送于你家小姐,切莫被人看见。”
那侍女道:“倘婢子送进如见责于我,奈何?”
花春道:“小姐一见此诗,定感你不浅,岂有见责之理。”
那侍女带笑道:“既是花姑爷见遣,即见责于小姐,亦所甘受。”将诗袖好就欲回身而去,花春又上前嘱道:“此诗送进定有回音,姐姐切莫迟延,小生仍在此间等候。”
那侍女去不时,花春正坐在一座八角亭中闲眺,见那侍女飞奔而至,说道:“小姐见诗顿觉粉黛含愁,连声慨叹,即和诗一首,于后命小婢出来送于花姑爷。”
那侍女送过诗笺,即自进去了。花春接着,果见和诗一首于后,墨迹未干,念道:谁云铁石本无心,一见生怜病已深;两地相思今忆昔,半年离恨昔而余。
桃花复认刘郎渡,人面重来催护寻;月上栏杆人悄悄,瑶琴一曲待知音。
花春见诗后二句有相约之意,暗想:“金英原是多情人。”遂袖诗出园,径至楼上,坐定沉思道:“原来天之玉成才子佳人,有若引之如愿以赏者。我始以为舟中一会,姓氏难知,里居莫考,几如茫茫大海一叶浮萍耳,讵知今日乃得重观玉人,真如破镜重圆,花残又放,十美之数竟如愿矣。”暗想:“这十位美人俱是彼苍生就配我花春的,不然何十美的闺名如日葵、金英、凌霄、紫荆、青莲、素馨、瑞香、池娇、梦樱、绛桃等俱是花名。我想艳花盛放于三春,唯春爱花,唯花宜春,我姓花名春,边合配此十美,且不但此红颜逢濮水,云窦满巫山,把十姓挨序念下,又适成二句诗词,非千里相逢,尽有奇缘在内。然我历数十美之合,无一非爱我之貌,而得谐其事;若犹是本来面目与世周旋,莫说十美难图,试问此十美中,欲私订一位佳人,相与谐欢锦帐,其可得乎?然则生我者苍天,而成我者紫云真人也,化骨变貌之,真铭感不尽矣。唯虑晚间有绛桃在房,怎得至彼与金英一会?”心中甚是踌躇,忽然省着,不禁跃跃欢喜道:“有了!”
日间挨过,已是黄昏时分,见侍女送一酒肴与绛桃对欢,潜以醉心丸浸入壶中,斟一杯于绛桃饮了,遂沉沉醉去,命侍女扶她睡好,暗暗将丹丸捞起收藏,专待众侍女睡尽,去渡蓝桥。
是夜约更交二鼓,然后东方渐渐透起半轮明月,花春悄伏下楼,知金英卧房在于近傍东园迎旭楼上,遂一步步行至西园,却见园门紧锁,遂纵身一跳,真个身轻如燕,早已跳进花墙。
花春此际,不觉即景感触道:“我若早食仙品学法精通,则去岁在水园何至逃奔无从,几丧身池土。”一路思想行来,却有重门关锁,即也无碍无何,至迎旭楼前见金英独自一人在彼倚槛玩月,花春上前施礼道:“去年月夜舟中一会,不觉殷殷积想到今,殊幸天谐之缘,又得再见玉容,实花春梦想所不到,故敢冒罪题笺,一抒情怀;但又蒙小姐不加挥斥,题和订约,卿真非薄情人也。”
金英亦复剖诉曲衷,两情甚是恋恋,挽手上楼,誓盟月下,遂尔软玉温香春风满抱,软款款携云握雨,从容容倚翠偎红。
朦胧睡醒,忽听得五鼓敲残更鸡唱晓,恐绛桃酒醒知觉,遂起身告别。金英依依不舍道:“不知月夜往来,可能长继乎?但恐郎君到此,表姐偶一盘诘,何以鸣词。”
花春道:“小生因恐令表姐查问,所以将她灌醉,始得坦然至此;后会之期,自不问阔。”金英见花春欲别,亦复束衣下楼直送至曲栏杆外方回。
花春步出园中,见月色当空,曙星几点,一重重行至绣楼,悄无影响,楼上残灯尚尔半明不灭,走近床沿轻拽罗帏,见绛桃犹酣睡如泥,遂宽衣睡至明日,近午时光然后起身。
闲话尽删,单说花春与金英成事后,忽已旬余,合欢约有数次,闻金英即日欲归,亦以画图相赠为终身之订。心事已毕,专待放榜后捷与不捷,急欲出京矣。不多时,武会挂榜,果然花春是元,讵知金鸾殿赐恩,又赐状头,圣上见他青年美貌,儒雅翩翩,真是经文纬武兼备,其才汗马从隆庆其会,恩光宠锡,盛典倍于往科。因花春策论精通,不愧翰苑之才,钦赐文武状元。游宫三日毕,又命游街二日,观者围拥如墙,无不唧唧称羡,既而拜座师会同年,忙了数日。
花春以牵念诸美,急欲出京上了告假奏章,绛桃虽不能舍,欲再为款留,无奈花春难抛诸美,诡说:“双亲末,殡事不可缓,约出京数月,即可还都,不必恋恋。”遂即把行李整备,拜别岳母,仍带了二个家童,更换了儒服,路上也不用护从人等,静悄悄竟自离了长安。
夜宿停骖,晓行未马,已不一日,看看行近擎天岭,花春暗想道:“巫美人处已经成婚正娶,虽出外数秋,彼亦守我,因无容挂念,若上山去,又要迟延日月。
”又想道:“倘山下遇着喽啰或是认识我的,邀我上山,只得上去走一遭;如不见甚人,我且经过此山,至香莲庵中筹画奇策,图那二美,出了玉笼再作区处。”
哪知从擎天岭经过,且喜悄无人影,并不曾遇着一个喽啰,因一路而来,下了水路,行不几日,将近半桥,却命舟人弯进至香莲庵前泊祝看官们,你道花春此番进庵,定然与众尼僧话离愁,伸别欢,纲图二美诸老百年,既幸占鳌而返,自能夸凤而归,此亦意中事也。而抑然不知事端异变,欲知何变,下回细表。
第九回访故人水流云散观音书赐断魂消
诗曰:
怜香一片恨难消,转盼秋风玉树凋;禅院云流人寂寂,空园烟锁夜迢迢。
生离影向天涯觅,死别魂从月下招;寄语风流游台子,须知露水不终朝。
话说花春上岸走近庵门,偶抬头见“香莲庵”三字已改了“碧梧禅院”,心甚奇异,走进庵中见殿上有两个老僧坐在蒲团上闲话,不觉大骇。那和尚见花春进去,遂起身迎揖接谈,花春着急问道:“此处本是一座尼庵,为甚改了僧院?
”和尚答道:“贫僧们是奉县尊太爷之命,招来持住此庵的,改之故却不知情。
”
花春此时几如皎齐晴天陡下一声霹雳,惊得目定口呆,无从说起。没奈何别了僧人,出庵向四野搜寻一村人问他根底。徘徊半晌,见一老者持杖而来,花春上前拱手细问其故,那老者答道:“前日有县中无数县差拥进庵中,纷纷嚷乱说,拘拿悟凡师尼。讵知悟凡早已知风遁去,无处寻拿,遂将众尼逐出庵中不许再住,尼僧遂走别方,几个和尚在此守祝”花春听罢,遂拱别那人,暗思:“悟凡不见,则窦满二佳人从何处措谋,以践旧约。”无心无绪下了舟船,因想:“悟凡逃避出庵,必隐在村郊僻静,游人绝迹的草庵中,谅无别处可以藏身。”因一路寻觅几乡却旷野之所,闻有尼庵无不进去探望一番。
一日访到一个庵中,有乡人在内请仙舞机,花春候其舞毕,遂拈香跪拜处,心默告道:“弟子花春与半桥却香莲庵中尼僧悟凡实有隐情,相托大仙谅已鉴悉,不料悟凡避祸逃匿不知去向,或在远或在近,或自东或自西,祈大仙明示,使花春得遇悟凡以完心事,弟子收福无涯矣。”祝罢,把机舞动起来,就见砂盘中显出显出几行字迹,花春遂道:近远何须问,东西不必盘;庵名牢记者,再去香莲认。
花春看罢暗想道:“诗句明显却无深的难解处,但未句谓我再去认香莲,莫非悟凡不曾远遁,仍被僧人匿在香莲庵中么?然悟凡避祸在先,招住僧人在后,岂既出庵遁奔又返庵中为僧人所匿乎?此定是别处亦有一香莲庵,故第二句谓我牢记庵名,几遇庵名香莲者,即可入去寻见也。”于是一路留心细访问:“何处有香莲庵否?”岂知访了十余日,除了半桥却之外,竟别无名香莲的庵,踏破铁鞋无可觅,只得将此间心事暂以丢开,且往前途再访水园消息如何,在路无话。
是日,船到城中已是下午时分,将船泊定,遂欲上岸向水园而来,又止足道:“不可!此去若遇佳人,我虽无惧于彼,不免多一番周折,不如挨至晚间悄伏进内,径至香闺与二美一会,就可相机行事。”主意已定,只待晚间用过夜肴,然后上岸行去。
少顷挨到更次,一轮明月早已东升,遂令家童在船中看守,独自一人步上岸来。因时当暑夏,街上纳凉的人尚尔喧闹不绝,只听得吴歌处处闲话嘈嘈。
约行里余已到水园,门首已紧紧关上,遂纵身跳入园中,见一轮皓月映照当空,几如去年听琴讨约之夜,而举目细睁则园中景况非昔日之可比矣,但觉竹坞松轩,烟霞寥落,琴台酒榭,风露飘零,蛛纲交盈,处处丝悬;暗室蛙声不绝,嘈嘈响乱荒池,数丛嫩竹犹存,几树长松青青,如旧径荒苔,满台塌阶,一院落花,谁是怜香之客。五更残月,空闻惊树之鸟,暗暗惊道:“我去岁初冬至此,见园中楼阁峥嵘,亭台环绕如入瑶池仙岛,疑世间无此华丽名园,乃未及一载而忽竟如许之尘草蔓,想此中定有变故,二美难保无恙矣。”
一路行至内园,步至水云二美所居之楼,见门窗紧闭寂无声响,停立久之,不禁怀人感旧,悲从中人,没奈何一步步回身出外,月下之下望见梧桐树下有二美在彼玩月谈笑,花春一见不禁疑喜交集,上前仔细一认,知二人非别,一即是水青莲,一即是云素馨,遂欣然相见道:“我那日被石泉兄迫赶,无处逃生,向池中跳下,不料暗有仙人相拨得保残生,未知二卿何以得脱其毒手,今日仍得与小生一会,诚快事也。”
那二美俱挥泪道:“妾有痛肠欢剖,但恐言之骇君,故未敢相告。”
花春道:“卿有何言不妨明说。”
素馨泣道:“那日郎君下楼,水贼追寻不见,遂厉声大喊,上楼手提三尺青锋,欲将妾斩首。小姐在旁力劝他,竟先把小姐一剑,然后将妾刺死,可怜妾与小姐以怜才一念,霎时身丧青锋,在妾不蒙怜悯,亦何足怨,只恨他不念同胞怀,亦忍肆其残毒,天良灭尽,所以有全家抄戮之报也。尤可恨者,死后不为殡殓,竟将妾与小姐同埋于梧桐树下,君倘念去年一夕绸缪,则埋土之死骸,望君留意耳。”
花春闻言知二美已经遭害,此是鬼魂,然心中却毫不惧怕,唯是悲号痛恨而已,谓二美道:“尔既物化,虽仅有其灵,已无其形。然天下情之所挚,则一国魂魄之灵可结而成血气之形,故古来荒丘朽骨亦自多情,香魂非无欲念,其化形骸以会风流,幻声气而成云雨者,固往必有之矣,二卿其有是意否?”
青莲素馨道:“空结冤家应悲,今世欲偿孽债,且待来生。阴阳有隔形魄难交,未能从命耳。”言毕倏然不见。
花春叹道:“二美玉容依然如旧,而芳魂渺渺竟不能一叙风流,恨何如也。
我忆去年在此背难,紫云仙师度我出园,曾谓予二美处,自当救援,不致丧身,可祈后怎会何以竟有如许之变,讵明知寿数已终不可挽救,固以此言抚慰予心,其谓后会有期,其即夜之会是乎,能不令人怆感无已。”
行至园门仍将身纵出,步回船内,愁难成寐,想道:“石泉仗势逞凶,行为颠倒,以致全家斩戮,所以园中如此景况。从古沧桑变幻理有固,然亦无足异,只恨二美为我杀身,回忆从前令人寸肠俱裂。”
是夜神思恍惚,不多时城户鸡鸣,蓬窗色曙,船家起身煮饭,用过晨餐开舟行去,路过乡,却觉井烟离舍处处成家鸡犬桑麻。行了一日,尔时天光渐晚,但见绿树荫浓,斜阳遮古道,青苗叶润沟水响溪田,盍妇筐欲返,樵夫荷实归来,鱼网高挂泊捍边,日摇网影,牧笛闲吹驱犊返,风送笛声禅噪堤,杨拽残声兮断复续,蛙鸣池草始一唱兮和遂群。
花春在舱中悬窗倚望,甚觉风景可人,正观玩间,见傍岸有一座草庵上面悬着一匾额,因年久月长外面的染漆尽皆零落脱下,只剩得中间有一个莲字尚见模糊字迹,花春想道:“现有一个莲字在上,是香莲庵也未可知。仙机上云:远祈何须问,东西不必盘。莫非悟凡远避在此乎?”遂命船家停橹系缆上岸一访。
步进庵中见殿上门窗塌损,佛像尘蒙,是一个数年不修整的荒庵。少顷出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尼僧来,花春上前问道:“此间可正是香莲庵么?”
尼僧答道:“这里是白莲庵,相公何以问及?”
花春道:“因台额上有一莲字,小生看不明白,故偶意问及,未知其庵中有几位师父在此?”
尼僧答道:“本来庵有四、五人,只因此庵塌损,募化无从,她们各自散了,只剩贫尼与一个小徒孙居此。不料数日前有一个远方避难的师太来投此间,如今共有三人。”言罢,遂将募化修庵这一支园匾携过道:“恳求相公慨发慈心随缘相助。”
花春听了“远方避难”四个字,不觉吃惊着急问道:“如今那远来的师父何在?”
尼僧道:“因路途劳累,迩已病在床。”
花春闻听言道:“此人是香莲庵中的悟凡师。”
尼僧道:“相公何出此言?”
花春道:“只因曾托悟凡师干办一机密事,岂知今岁出都复至庵中,已不见其人,因访庵听说她避祸远遁,莫非即在此间么?”
尼僧闻言踌躇道:“贫尼却未知其细,待我去问她一问,就知分晓。但不知相公尊姓高名,只要将相公名姓一通,若果是此人,彼意中自能相见,即有曲哀,贫尼亦可待诉。”
花春遂告以姓氏,那老尼也不多时急出来通达道:“她一闻相公在此,顿扶病起床,请相公进内,面剖衷肠。”
花春闻说喜如从天降,谓:“悟凡得见,则二美消息可通。”遂随老尼进房,见悟凡病容憔瘦态度不堪,二人相见,俱禁不住痛泪交流,花春急问道:“不知悟凡师为着何事以至于此?”
悟凡道:“说起此事,相公之罪也。”花春惊问其故,悟凡遂在枕下取出一封书信递于花春,花春接过细览,上写道:去岁庵中一事,不料被绿珠侍女知情,因被责,怀怨潜窃花郎所赠之画,向老夫人处漏泄机关。成老爷将令悬中遣杀至庵,拿悟凡师究诘,见字宜速避祸出庵,万一迟定遭罗获。因无面再生,剑欲剔颈自尽矣。倘日后与花郎相逢,乞致言窦瑞香已死,前盟难践,不复系念可也,事在急迫,特此草达。
花春见字跌足悔恨道:“那夜竟不防丫鬟窃听,所以语言不密,以致有今日之事,既害窦小姐丧身,又累悟凡远遁,实小生之罪也。”
悟凡道:“相公岂莫悲伤过度,还有音书在此。”又向枕下取出付予花春,花春展看是满氏池娇叹薄命词,词中叙了相思情,道出了无奈复解合欢带效于飞,后是拟美人歌以抒照君怨:其一:从来万紫与千红,愁入离人两眼中;欲上翠楼心转怯,青青杨柳怨春风。
其二:春闺恼听晚来钟,况复离愁恨又重;回忆去年临别话,桃花落尽再相逢。
其三:月移花影上纱窗,倦坐更深剔夜缸;绣罢鸳鸯三十六,慕他对对总成双。
其四:从君别后日相思,九转肠回十二时;静院春光留不住,莺声啼断绿杨枝。
其五:日景疏帘掩翠扉,呢喃新燕绕梁飞;只愁采缕今年系,春社重来人已配。
其六:肠断香闺三月初,乱鬟身懒宝梳梳;归期屈指顿顿数,雁杳鱼沉音片疏。
其七:泪约从来有也无,君心讵比妾心孚;只因痴志难抛去,梦内花郎惯自乎。
其八:杏花十里暮烟低,银蛮雕鞍过柳堤;想是状元归马疾,扬鞭径至浙江西。
其九:心慵懒绣小弓鞋,斜枕银床坠玉钗;睡起昼长无个事,倚楼终日望天涯。
其十:闲来频把画图开,细玩形神暗自猜;婉尔凝眸似有思,无言日日盼郎来。
其十一:谁云容易度芳春,恨至无言恨始真;惆怅最怜今日我,风流空忆去年人。
其十二:金猊炉内屡添芸,日永三春驻夕薰;君缝背盟甘负妾,妾堪忘约不思君。
其十三:销魂最是怕黄昏,绮帐生寒亦懒温;脉脉私情谁与语,一声血泪一声吞。
其十四:无聊遣娌把棋弹,总为愁多着末安;几度被她催下子,输她容易胜她难。
其十五:绣阁身闲心不闲,愁来无语泪潜潜;妆台频对菱花照,瘦尽春来镜里颜。
其十六:人间聚散悦由天,难补三生石石缘;从此春蚕丝已尽,哪堪秋夜镜重圆。
其十七:未楼愁按凤凰箫,盼到而今归路迢;老母不知灯下誓,乘龙已订度蓝桥。
其十八:自怨时乖复自嘲,诗篇无意细推敲;侍环分得新题到,几度拈毫几度抛。
其十九:银杏开残又碧桃,春江客路水滔滔;深开织就回文锦,欲寄何由系雁毛。
其二十:不曾真个恨如何,从古红颜薄命多;死后芳魂犹恋恋,生前忍复结丝萝。
其二十一:回思旧事渺无涯,静掩闲窗六扇纱;蜡才成灰红泪冷,不堪重问镜中花。
其二十二:感怀不忍读焚香,一缕柔丝系寸肠;自昔谩劳称姐姐,于今何处唤郎郎。
其二十三:半钩新月映雕梦,此夜谁家弄玉笙;一曲离鸿声转急,不堪听处倍伤情。
其二十四:花香满院梦初醒,蛱蝶纷飞绕画屏;妾梦一如蝶梦幻,与君千里会邮亭。
其二十五:绣谱闲翻线屡增,空栽蜀锦与吴绫;合欢鸳被成来久,旧约遥遥不可凭。
其二十六:搔首无从画一筹,杨花岂遂水波流;今宵借手金鱼带,万斛愁肠一旦勾。
其二十七:他年无复观人琴,巫峡云遥何处寻;留得美人图一幅,与君夜夜解罗裙。
其二十八:消息于今不可探,只身无计到江南;关河不隔相思魄,泉路茫茫死亦难。
其二十九:一坯黄土草纤纤,异日重来别恨添;朽骨已寒心未冷,梦魂犹绕楚山尖。
其三十:鸾笺欲罄话喃喃,握管难禁泪染衫;只此九回肠已写,忆君不另寄书函。
花春看毕知池娇以姻期将近,不愿弃旧负盟,亦迫于无奈而死,又问悟凡道:“二小姐之事在几时发动的?”
悟凡道:“俱在春尽夏初之际。”
花春闻言不禁痛泪交流,如熬肺腑,悔恨于:“出京之不早,妄图功名成就,以致误期失约,使美人丧亡莫救,是皆我花春致之死也。我想水园二美即丧身于水贼之手不复得见,然使我千山家考诗订回之后,不成婚改试久为眷留,则池娇小姐尚未迫于汪姓之婚,而就死即;窦小姐之事亦未败露,我可以计得之,何至有今日之变。乃事故变迁难以逆料,岂彼美缘悭前盟,莫践抑我,花春福浅始愿难赏哉。
”唯是捧了那一纸诗,几回吟诵不觉诗中悲切之情愈咀愈出,真是一句一眼泪,一字一声血,有不忍多读者。
悟凡在旁见花春悲号无已,声出肠断,也觉触景伤怀,泪痕微带,只得从容抚慰道:“虽然事变俱为误期之故,但人生缘分早定于天,非人力所能回挽。或者二小姐与相公只有数夕之绸缪,而无偕老之欢乐也未可知。至于二位小姐以绝世佳人俱在青年殆命,此又夭寿之赏,尤无关于人事,相公亦何必悲哀过动,使二小姐于泉下亦复惨切,不能安哉?”
花春闻劝虽觉怆怀少解,究未免心声胆挂抑忧难鸣,因思与悟凡一叙旧好,遂欲在庵中住下,悟凡止道:“不可,此间茅屋房间浅隘,既不比香莲庵内室重门可闭,而此处虽系乡村,却不比香莲庵幽僻,无人缠扰,况相公舟停庵外,却人俱所瞩目,倘夜间留宿有恶棍鸠众前来寻闹,恐于相公亦有不便;而贫尼漏网之鱼,此处又不可容身矣,事将奈何?”
花春笑道:“不必多虑,今日之我已大不同于昔日之我,力则可敌人,势则可以压人,纵有千百恶棍前来寻非我亦何惧。”
悟凡听说道:“相公想已擢名金榜,故敢渺视庸夫,但乡却俗子未识相公为何如人,则一朝殴辱,未免要受眼前亏矣;苟欲鸣官征治,又恐于理有碍,未识相公亦念及此否?”
花春道:“既是悟凡师如此过意虑,我只得坦怀以告了。”遂将偶仙学法及考武占鳌之事细细讲其始末,遂拿白银二十锭会于悟凡,命她调养身体,聊为药果之资;又另会二锭于老尼,令她整备斋肴。那尼僧听得说得势耀非常,又得了银锭,遂款留花春在庵。后事如何,下回再表。
第十回适维扬空怀旧约至武林喜订新盟
诗曰:
飘零个个恨无缘,默抚情怀倍点然;去日已欣谐白发,来时无复观红颜。
鸾飞镜缺三秋月,凤去云遥万里天;唯有红园屏许射,未知赤线果能牵。
话说花春既令尼僧去整理羹肴,遂住在房中与悟凡谈不尽别后离伤,说起香莲庵改了碧梧禅院,这一座幽雅精致的好所在可惜被和尚占住,慧源及众尼等亦渺不知去向,悟凡此际不禁抚今追昔,忆故旧之飘零而怆怀不已。
看看日色已暮,老尼把夜肴备好和盘托进,花春问以:“烹庖之何速?”
尼僧答道:“却店中盘餮可给,水酒堪沽,故便于备物,但恐粗斋难堪不足以适贵人之口,祈勿见罪。”
花春道:“惊动宝庵已深歉仄,又承老师太费心,多品杂陈甚不过意。”
老尼僧放下杯径自出去,只有悟凡在房陪饮。只因乡间食物烹庖得不甚精,即沽来之酒,哪及得香莲庵中厚味醇温、清香馥郁的佳肴;以及器皿物件,哪及得香莲庵中的萃美精致。二人感物与怀,愁肠又触,只得将酒肴勉强用须,唤小尼进房掇去。
花春因一路而来,旅店凄凉,孤舟独宿,久旷于女色;悟凡虽然抱病,亦因自香莲庵逃避以来,巫山久隔,今日见花春在房,禁不住不腔欲火,遂把房闭上共赴阳台。只因悟凡病后精力空虚,又以暑辱难禁,汗淋如雨,故未及久战,早已恹恹一息,神气俱疲。
花春虽在情欲正浓,却又怜她躯微骨瘦,遂止戈矛,意欲安寝,因庵外蛙声嘈嘈振耳,直至四鼓方才睡着。
明日清晨起身,因访美念急不敢久留,遂矢别悟凡,命她道:“安心在此度日,倘有飞灾自能为汝遣救,我一到家中之后仍欲北上,不消数月再过此间,定进庵与汝一会;倘有幽雅名庵即当倏书荐汝入庵,此间不可安常只可处变,宜保恤身体为要,不必填愁积闷,欲耗精神,此二语是药石良言,须当谨记,我乃不为携提而把前情付诸东流,天壤间无此薄幸人。”
言罢,各各涕泪,当家送出庵门,又到船中取了十锭银子,令家童送到庵中布施装修佛像,是日开了船,一路望南浙而来。
有事则提无事则缺,在路行程无甚耽搁,心中暗暗疑虑道:“不要广陵西河之美人亦有变端,几如花正妍,而雨打月方皎,而云遮空令我作了一场春梦。”
又转念道:“天下事亦断不至此,岂有风波陡起如四美者,若彼美而亦有变故,岂真彼苍不款留一佳人以配我花春乎?继天下之事叙不尽,可凭我生之缘姻,岂无足信,则亦唯信诸佳人之必配才子,才子之必得佳人耳。”花春在路时以此念存于胸中,故反把疑虑之一心尽皆抛去。
不一日到了广陵,仍寻到逢家寓处,将行李运上安放,向店主人道:“逢老爹你可认识小生否?”
店主人定晴细视道:“确是有些面善,却一时记认不出。”
花春道:“小生嘉禾人,去岁秋间在你宝店居住,多天承蒙厚情,曾在里边这一间精洁坐室中下榻的。”
那主人省着道:“是了,莫非进都会试的花相公么?”花春颠首称是。
店主人道:“我们做了这须贱业招接商客甚多,记性却又不好,去岁与花大爷盘桓数日,竟一时认识不出,殊觉可笑。”
花春道:“我此番到来虽耽搁不久,却因僻性好静,仍欲暂借内室约住数天,未知还肯容纳否?”
主人道:“花大爷既爱僻静,这又何妨。”就命家童把行李搬进,店主引前,花春径入内室,略谈几句,店主因有冗忙,遂自出去。
花春坐下,几觉有一种清香之气扑鼻吹来,因向庭心一望,见那边有数盆白芙蕖,盈盈绿水盛着,闻得鲜艳异常,甚觉可爱,静坐窗沿,只是对荷赏玩。
不知花春之意,一半是看荷,一半实注目在那旁楼上,急欲得凌霄一晤,以慰半载离愁,心中想道:“以我之品望俯就彼之门,自一说即成不比得别处之艰难委曲,但与她一别经年,实欲一见玉容为快。你看庭中绿荷盛放,正轻摇扇倚楼赏鉴清芬为甚,闲窗寂寂空有妒玉人之,而无赏莲花之,玉人心殊恋恋意者暑溽难禁,玉人恤体闲睡罗帏,故未得临窗眺望。移时晚风徐拂,荷净生香,于寂寞黄昏之后未必不纳凉,则月明人静正可与玉人一诉离别之情衷,既至此间,亦何虑天涯咫尺哉。”
少顷用过夜餐候至更初月上,唯是静倚栏杆候望,那傍有须影响,岂知风弄竹声疑佩响,月移花影似人来,梦想空思竟做了待月西厢的君,夜深而玉人究杳乎莫接,心中疑虑道:“莫非此女守志不坚,谨遵父母之命竟另订系罗已为鹊巢之处乎?然以去年临别时订约谆谆,誓同生死,谅不薄情至此。况彼不过一平户女,岂有豪门巨族愿缔朱陈,所来聘纳者,亦不过庸夫俗子,焉能入凌霄之目,甘背旧约而适身于彼,此亦可为凌霄信也,想必因偶有微恙,静卧乡床,否则因有事故往眷族中去了亦未可知,我明日往梅婆处探问濮小姐消息,只要乘间一探其故,彼自然深悉。”
想念许久,只得步进里边,将窗关上,闷闷的睡了。正是:浇愁须得酒千觞,玉漏沉沉夜未央;月影栏杆人不见,隔帘风逗菱荷香。
花春睡到次日,绝早起身,家童唤起命催店家早备晨餐,未几用过饭出了店门,一径望梅柳巷梅婆家中来。到了门首,一扇篱门却是虚掩在上,花春举手推开,竟望里边进去叫道:“梅妈妈可在家么?”只听得娇声滴滴应道:“母亲方才出门去了,有甚言语,待家母回来通达便了。”花春道:“我有紧要言语要与梅妈妈面讲。”
正说之间,见里边门首有人一影,正待细睁,即不见了。花春也不放在心上,未几见门西步出一美人,虽无倾城之色,而丰姿袅娜甚觉可人,纤纤玉手持了一盅香茗轻启朱唇的叫道:“相公请茶。”
花春不待其放下就举手接过道:“轻造贵府已属不当,何以又劳姐姐费心。
”
那人道:“相公之言何过谦若此,这粗茶是极便的,请问相公尊姓高名,府居何处?”
花春道:“小生浙江嘉禾人,姓花字金谷,去岁秋到过府上的。”
那女子道:“莫非就是进都赴试的花相公,假装了那女子的。”说出“假装”二字,遂顿住了口。
花春见说已明晓其故,遂言道:“小娘子有话何妨明说,奚必欲吐仍菇。”
那女子微笑道:“假装女子混入梨园者,莫非即是相公么?”花春笑而不答,那女子道:“自相公去后累家母受尽许多惶悚,濮老爷竟不准缴还身价,要家母追寻原人屡,欲加罪,幸赖夫人小姐力劝得保平安。”
花春闻言殊为抱歉一番,问以:“梅妈妈出去几时才得回来?”
那女子道:“家母出门归期不可预定,大约早则午刻即归,迟则晚间方至。
”
花春听说梅婆未归不耐静等,见那女子殷勤献媚,眼角传情,甚有愿盼之意。
遂思:“趁伊母不在,欲与神女一会阳台。”因以语言挑引渐渐近身相谑,引得那女子欲允含羞,欲推难忍,只得出外将门闭上与花春移步进房,共赴巫山。
云雨事犹未毕,只听得外面叩门门急急,却即是梅婆声唤开门,那女子惊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忙叫花春躲入床底,花春道:“姐姐不必提心吊胆,你且去开门,我自有藏躲。”就尔步出庭内,见旁侧有一座围墙,甚是低矮,即转身一跳跨上墙头,往外望下是一片小小空场,并无行人来往,遂将身纵下,望东而步转了一个弯兜出来,即是巷中,仍望梅婆家内进来。
见梅婆正在外面,二人相见叙了几句套谈,花春急问:“濮紫荆消息如何?
”
梅婆见问,先将去岁累及受罪之事皱眉抬额的说了一遍,然后道:“相公此番真来得不凑巧,若早来一月尚可得濮小姐一面。”
花春见说已知或嫁或死,又是事变莫测,遂急问道:“妈妈何出此言?”
梅婆道:“前月濮大爷忽调了广西桂林府,已挈家眷荣任去了。那日小姐无奈,特传我至彼,悄然将书一函寄我,嘱我谨谨收收藏,有日花相公到来即会与拆览。”
花春知濮太尊任之期只隔得月余,深悔出京不早,以致遭此磨折,然思:“紫荆虽已不在广陵,未能见面,而路途旷隔,此中尚有挽回,究不比四美之茫茫泉逝,死者不可以复生也,讵以道阻且长,旧盟难践,而谓玉人不可复得哉。”
那梅婆急忙向内将书取出,双手递于花春。花春接过拆看细览,只见上写着一片蝇头小楷,其书云:自与君别后,灯暗孤窗,寂寞三更谁伴帘垂,小院凄清午夜无聊,玉笛懒听肠断芭蕉,暮雨金针倦绣情牵,杨柳春风,曲院花飞常牵别,恨平山春尽不见归,催盼征人兮未至,翠黛不插嗟薄命兮,堪怜红颜渐损。前日翻阅报录知君以多才遭屈,必尔旋返广陵,乃红闺盼断竟不见倩水至署,以订丝罗讵抛球,雀别缔新寿,月下花前顿忘旧约乎,谅尔多情,决不蹈此。后又阅见武殿试报录君,以文坛选士改为武尺雄才不胜惊疑,实深欣慕,所可羡者上苑,攀花笔彩焕凤池星斗,曲江开宴剑光冲麟闪风云,窃谓君占鳌头,必尔书来雁足矣。不谓好事多磨,机缘又阻,兹因家父迁任广西,挈家远迁,暗泪偷垂柔肠寸断,恨不能能迟留待约,再逢前度刘郎,唯是魂梦相牵,空忆窥帘司马。想此去,浆冲断岸不堪旅梦之惊,帆锁横塘洒书离人之泪,更有伤者不忍言焉君,倘不忘原誓言,念故情不以地角天涯之无隔,等诸挑花流水之无情,庶得了相思,于锦帐赤线来牵慰,夙愿于蓝桥白头,无叹尔情,实靡涯言难尽,特此草达,聊表微枕。
花春看罢,见书中文情斐宜,词意悭怆直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者,然亦不禁悲感无已,遂将书藏好。
梅婆问道:“相公的寓所仍在我逢家姨夫店中去。”
花春告以:“正是。”即随机问道:“我去年见一位轻年绝美的娇娥,想一定是令姨甥女了,爱恳妈妈作一月老之任,未审可否?”
梅婆道:“相公既有此心,何不去岁早对老身一说,逢家凌霄甥女其姿容实与濮小姐不相低昂,老身去秋不敢与相公作合者,实以相公志在择配彼之门楣,岂敢仰攀贵胃。乃至今日,始请老身,执柯又无能为矣。前日有一个姑爷大富翁在维扬贩珠宝,竟出了一千聘金娶去,就是老身操办的。”
花春听说恼得半晌妄言,然后心恹意懒问道:“你家甥女难道竟肯允从随那人去作妾去?”
梅婆道:“父母作了主焉有不允之理。”
那时遂别了梅婆闷闷回寓,广陵的平山塘琼花台二十四桥五云多处许多佳景,亦无心去观玩,唯闷坐在寓。“然在京未一载,而所约之美人尽弄得七零八落,死者死,离者离,嫁者嫁,有如许光景。”想到此际,把从前一片热肠弄得冰消瓦解,竟欲一径归家,连西河一美亦以为足有变端而不必再去访矣,然仔细寻思则又不忍舍弃,“倘日葵安然无恙,在彼盼望我既回故土,不与彼一会斯真负心人矣,他日悔恨双当何如哉?”遂连夜起程,向杭城进发。
是日到了城中,将船泊住,命家童在船看守,独自一人飘然向园而来,一路曲折,到达红家门首,见园门虚掩,遂推进里边慢慢步入。那管园的家人向花春定晴细认了许久,吃惊问道:“你莫非去秋在此寓考的花老爷么?”
花春暗暗奇异:“他为甚知我武帏中捷如此相称?”遂应道:“正是。”
那家人道:“闻得花老爷到京弃文改武,得占鳌头,钦赐游宫三日,又游街二日,万岁倍加宠赐,为何不在京伴驾,却方余闲至此?”
花春道:“我因有一正事未完,故暂告假出京。今事已办,特到西河避暑,故乘闲来此,想池中荷花早已开得极盛的了。”
家人答道:“绿荷正在晚放,花老爷来得有兴,待老奴禀过家爷,出园款接。
花老爷,请亭中少坐。”
花春急拽住道:“我与你家老爷素不相识,何劳款接我。不过因去年在此观玩,见园中景色不减西河,故乘闲到此一玩,若去惊动主人反多不便。”
家人道:“花老爷你且坐了,待老奴细禀。花爷去秋与柳相公同寓在此,家爷适住汉口,去了回来时花爷已高中还乡,彼时却不问及。忽于方才夏初唤老奴进去问及去秋花爷作寓园中之事有否?老奴遂以实告之家爷,不知因着何事知花爷不久必到此间,就吩咐老奴谨谨留意,若见花爷到来,必须通报,好待家爷出园迎接。
后又闻说花爷改入武闱题名金榜,老奴想花爷焉得有余闲至此,不料今日果见驾临,老奴焉敢不遵主命。”
花春听了这番言语,甚觉不解其故,呆思半晌道:“莫非去秋与日葵订约终身一事,红老已悉其情,今岁又闻予钦赐宠荣甚是歆羡,愿面许秦晋之谐,因先结主宾之好,再至此间之说,想小姐曾坦怀以告谓,我中与不中心遂急出京来此请水救帖乎。”心中猜疑未定,只见主人已到,远远行来,甚有注目之意,遂趋步上前作揖道:“晚生轻造名园尚未请谒,反蒙红老先生过爱,惶愧极矣。”
红御史道:“去岁秋试之期,花兄在敝园草揭,弟因有事往汉口羁留,失于瞻你;春间偶于绿荫轩前闲步,见壁上题吟,真是清新俊逸瘐鲍风流,谅是我兄佳作,而细玩其中词意,觉含蕴几许不愧风流笔墨,因想吾兄青春年少,谅多正事未完,不免告假辞朝荣归故里,则荒园虽陋或者得再邀兄之顾盼也,未可知因,命管家留心伺候,若见花兄到此,令他速来禀报,使弟得稍为款洽,以尽地主之诚。”
花春谨言道:“不敢。”
那红御史遂携了花春的步入碧澜轩来,见轩外四围俱密树垂杨,遮荫得行天亦日午也不知,轩后芙蓉蕖盛放,觉得丝卷柳条,微风乍起,珠跳荷叶,满座水光影摇,花鸟绕亭,波色倒映楼台斜,铺翡翠之茵草头凝,水面横清彩鸳静占,银塘乳燕掠飞,玉宇凭栏人影下池间,隔岸禽声闻,席上凉台无六月,藤荫敝座生寒钩,石有双溪苔色侵,直把暑溽炎炎一时消荆少顷,酒肴俱设对酌谈心,问及花春秋试争先,为甚春闱就武,花春即以在路耽搁误期,改试之事细讲始末,御史盛赞道:“六韬三略定熟悉于胸怀,古来元杜逞风流直可与之争座,孙吴具将略,岂屑与之比肩哉。兄乃文武全才,智勇双全兼备,朝廷得此梁栋实国运文明之有庆;而我辈得亲丰沧,犹相见之恨晚矣。”
花春道:“晚生得第实侥幸于万一,而中途还就皆赖诸大臣鼎力,以叨圣朝培植之恩。今蒙老伯一遇,使晚生当之愈愧矣。”
花春以红御史始见之所注目良久,而此际谆谆赞美,虽在酌饮交谈,观其容颜词气,似胸中有一桩疑难心事,辗转不宁之意。见此形情,若得满腔疑虑,又不便进言相问,二人各有心事,酒也饮得无须豪兴,对酌移时红御史道:“花兄多少贵庚?”
花春道:“晚生已虚度二九。”
红御史又问道:“际此妙龄,想已咏河洲之句矣。”
花春闻话,知其语有由来,因已对以:“尚未不室。”
红御史道:“琴瑟虽未调系,罗谅已结。”
花春道:“今瞻仰于泰山北斗之旁,鄙亵私衷本不敢上渎,乃蒙下问讵敢讳言,因晚生性素谓夫妇之配称之曰耦,是必其性情品格不相悬绝,始足当耦之名;不然耦之实已无,尚何有耦之恩,耦之乐也。晚生宁终身无耦,而不可一日误耦,故跟蹉跎至今,尚未有聘。”
红御史道:“据花兄立志如此,弟有鄙悃未敢谩渎矣。”
花春道:“老先生有言提耳,晚生敢不谨领深谆。”
红御史道:“弟年逾五旬,并无嗣息,只生一女闺字日葵,因执性,故屡屡拒聘不纳,尚在待字。兄既鼓琴大咏,窃愿小女侍兄箕帚未识以为何如?”
花春道:“令爱淑女宜配君子,恐晚生福薄,未敢替攀,但既蒙老大人过爱许订朱陈,只得愧承台教。”
红御史道:“既如此,且俟秋凉后遣冰择日以完花烛。”
花春重起身纳拜既为翁婿之称,二人引觞更酌兴复不浅。
少顷饮毕,家童将残肴拾去,红御史起身向花春道:“本欲疑陪贤婿细谈衷曲,因值小事尚未办理,请贤婿且在轩中略坐,我去去即来。”
花春道:“既为翁婿如同父子,岳父大人有事,即请尊便,何容以客文待小婿哉。”
红御史遂吩咐家人:“于薰风楼下整备帐铺枕等物,务须精洁,好待花姑爷晚间安宿。”家人应诺,红御史自别了花春进内去了。
花春独坐在轩中,暗暗欣喜道:“我犹幸来此践约,不因诸美之变而灰心,若不然则此间一段良缘已是当面错过,空令日葵小姐眼空肠断,叹予负盟矣。今妙在红老口中观面相允,既无改又省却许多周折。但思佳婿不易得,正宜喜溢发眉欢形面目,为甚于许亲之前,若有满腹愁甚不惬意者,然此何以故,岂疑吾黄甲登科已有贵胄联姻,故觉难于启口耶,谅亦不为此。”
想了半晌迈出轩外,见柳荫之下有块太湖石,边插一渔竿在上,花春问家童:“谁人在此下钩?”
家童答道:“这是家老闲欢之时,当坐此间垂钩纳凉,故有这等弥此。”
花春想道:“下钩虽云野老高风,荷沼垂钩,亦是幽人韵事。”遂命家童备须渔饵系在钩上,才垂得下法,就有鱼来吞了,边忙把钓钩拽起,只见一尾金色锂鱼跳上几跳,竟脱却钩儿去了。花春惊讶道:“这又奇了,那鱼儿既吞下钩饵,为何垂系又不断,竟脱去了?”只得又装饵下钓,讵知钓了半晌,竟无一尾上钩,看看日色沉西,遂将鱼竿插下步出回廊,望园中闲眺一回,早有家童前来邀请于薰风楼下饮用。
夜膳用毕后,洗过了浴,于是轻摇羽扇斜倚在石栏杆上纳凉,暗想:“日葵小姐此时也在那里纳凉未睡。”不禁把此情此景细细摹疑拟,口咕一律道:兰汤浴罢卸轻衫,鬓乱钗横汗未干;微有风时树下立,断无人处眼中看。
一帘竹影消残暑,半夜槐荫锁翠寒;怪底侍儿频唤睡,几回欢卧又凭栏。
吟罢回身命家童自去安睡,遂于炉中点起一枝安息沉香,起帏就枕。不知醒后作何情状,下回再表。
第十一回吉变凶风波不定怨装恩云雨怀仇诗曰:破花即是惜花朝,错怪傍人暗里挑;莫道订姻心又变,须知割爱恨难消。
一腔毒意尝樱口,满腹仇心摆柳腰;如此雪冤诚快尔,只虞天怒不相饶。
话说花春一觉醒来,只听得园中狺狺犬吠之声,启眼看时,正见一弯凉月影透疏棂,想:“此时夜深人静,有谁行动?”本欲出外,一望又因月色满园,正可纳凉闲步,遂尔起身往外傍栏绕径而来,忆着:“去秋与日葵订期,往返夜夜潜行于花径之中,观景与怀不啻如昨日事,乃昔是清秋,今为暑夏,人犹是人也,径犹是径也,而风景已为之一变矣。”
正观望间,见前面有一女子行来,花春欲待闪避窃视,那女子忽叫道:“来者莫非花郎否?”
花春听其音声似瑞芝婢女,及近细细认,则见其眉浓粉腻,以及衣裳服色非婢女模样,顿心转疑惑,问道:“你莫非就是瑞芝姐么?”
那女子点首道:“去秋别后未及半载,难道就不认识了。”
花春道:“非是小生不认识,因姐姐形容举止回殊昔日,故有此一问耳。”
瑞芝道:“君既见疑,且先以妾之事告君,妾因老爷见幸,无力可辞,已忝居小星之列,是君为负盟良主子遂令妾作逐水杨花也。”
花春闻言暗想:“瑞芝乃小姐闺中侍女,如何红老谩宠作妾,此中情节确有可疑。”口中详说道:“姐姐,如夫人之宠实趋于主命之难违,在小生亦不敢抱撼。
”
瑞芝道:“妾之事且不必论矣,试问相公临别时曾谓来岁春尽必至此间,以完旧约,岂知盼断双珠,终无音信,直至今日才来,你于心竟相忍么?”
花春道:“实非小生负约衍期,因春间误期不得入闱改入武试,所以羁留京邸蹉跎至今,其实身处北而心日在南,想小姐香闺,盼望自有一片离别愁肠伤春挥泪,不知近日身体可安否?”
瑞芝道:“君尚欲问小姐无恙,君保得自家无恙也就罢了。”
花春听她说话跷蹊,着急问道:“姐姐有话快请说明,莫作此含糊之语,令人难详难解甚费踌跻。”
瑞芝洒泪说道:“君若无妾则君之性命已化为乌有矣。”
花春道:“小娘子怎说此话,我此间又无仇无怨,有谁欲加害于我?”
瑞芝道:“害君者即君,且君不独以己害己,固先害人而将及害己矣。君尚痴心妄念思与小姐翻云撼雨于阳台,岂知小姐久已泣月悲风于泉路了。”
花春听到这一句,不禁跌足流涕道:“难道你家小姐已身死了么?为何你老爷今日又将小姐姻事面许小生,这是何故?”
瑞芝道:“此事一言难尽,且在亭中略坐片时,妾细细为君剖陈。”二人遂挽手进亭并肩坐下,瑞芝谓花春道:“君欲知小姐何以死,其根由实死于君,而苟寡起殃;又死于老爷之宠妾秋莘。此秋莘非别人,即亡过夫人身旁侍婢,夫人死后老爷即纳以为妾,颇加宠,彼竟忘却本来面目,肆然以骄傲临人。小姐看她这种光景难以入目,一日将她重重盖削两掌,秋莘究敢怒而不敢言,十一怀恨。
讵知去秋,君与小姐夤夜往来,秋莘潜身窥伺已露机关,她竟心怀毒意,反作与小姐亲密之状,不时进来察颜观色;不料小姐身该有祸,渐渐胸高眉散,六甲怀胎。秋莘这贱人竟去密诉老爷,百般挑唆,恼得老爷怒容满面,来到小姐闺楼细细盘诘情由。小姐亦直言无隐谓:‘与花郎已订终身,其人不日即至,父亲试览其丰仪可以为东床之选否?虽多露之行,一时失礼面齐眉之订百岁无愆,乞父亲见怜挥配之,爱才之一念。’老爷此时似有怜悯之心,未忍遂加毒手,怎奈秋莘在旁,屡以玷辱闺门之语见耸,带得老爷如火上添油,任小姐百般乞怜求宥,亦是无益,竟尔割慈忍爱把一个花妖柳媚的小姐顷时缢死。自小姐死后,老爷即嘱管园家人,若见君到来即为留住,欲加害于君,始得胸中怒气稍泄。见小姐惨死即愿与同赴阴曹,不忍独生于世,然妾死而君今日之来如在梦中耳,其祸谁为之解哉;妾之不死,实怜君而有待也。”
花春闻言感谢不已,又问道:“小姐既死,你老爷欲加害于我,为何今日相见又把小姐姻亲许我?”
瑞芝道:“老爷即有此言,亦是诡计,不过暗以言词笼络,使君安心居此不生疑忌之意,夜取人首级,乃是江河上一个有名的刺客,独幸此人这两日不在,不知往何处报仇行事去了,若待彼一到,君之性命休矣。明日宜瞒过园人,你速逃避他方,千万不可滞留,遭其残害。”
花春道:“小娘子此言虽有怜救小生之意,但以恩怨不明冤仇未报,岂肯悠然长逝,暗避鬼域之谋。以我花春自视即百万军中且敢只身独往,冲突其间,仅仅一刺客何足介于予怀,请小娘子且自放心。”
瑞芝道:“英雄之勇武岂足以敌宵小之奸谋,恐暗箭或未易防耳,君若必欲逗留于此,务须谨慎小心为主。你看残月高悬,夜已过午,妾言已尽,请从此别。倘若有机谋得闻于耳,当再至园中相告。”说罢,遂欲出亭。
花春拽住道:“际此月明夜静,庭院生凉,正风流佳会之良宵也,欲与小娘子一温旧好,未识肯垂怜否?”
瑞芝道:“妾之来实激于公义非惑于私情,故不避奸险潜行至此,鉴在前车何堪再蹈,恐久为耽待不敢从命耳。”
花春见她义正词严,亦不复相强,任其辞去。
花春回至薰风楼下,掩扉而卧,想日间红御史允亲之言如何欣幸,及此时听了瑞芝这番言语,如冷水淋头肃风透骨,不由人心寒胆碎肺,细思:“红老既欲害予,不过款予在园密遣刺客行事已耳,又何必迟回既久,然后细盘我纳聘未曾面前姻事相许,即观其语言款洽若真有殷心挚意,而非出于勉强,则与瑞芝所言,又极不相类,真令人莫解。谚云:日久见人心。我且将机就机,逗留于此,看他作何行事?恩则报之以恩,仇则报之以仇,自分得如水样的清,镜样的明,我方快然无憾,显得我英雄辣手,豪杰奇谋。”
是夜,辗转反侧,不能成寐。明日起身梳洗已毕用过晨餐,见红御史依旧出来,闲谈竟日,花春见他语言酬酢,绝无一毫假饰之意,心中转加疑虑。到了晚来,花春因瑞芝昨夜有再至园中之语,所以不敢安寝,吩咐家童睡了,竟自步出庭来。
尔时月虽未上,而明星耿上,万里无云,闪烁映照,园中不至十分昏黑。闲步片时,瑞芝果至,笑谓花春道:“君已转祸为福,可无息矣。昨疑老爷许亲之说出于机械,岂知老爷以君文才争元,武场夺首,甚为奇异;又见君英才出众,秀骨珊珊,悔将小姐缢死,空有此乘龙佳婿而无闺中之淑女以配之,不胜感惜,故顷时划出一计,思于众婢女中选一俊美者充小姐以配君,实有爱君之意,而已无害君之心,此是老爷于接见君后见景生情,参权应变乎。日间从不作此想,故妾不知其中隐情,几以老爷一片热肠认作满腔假意。妾闻此消息,不敢不告,使君疑难释。但老爷心性不当,秋莘奸刁叵测,君又不可以不防祸。若冰消炙如云散,竟坦然无从致应变仓猝不及,防维盖以孤身,入世如在风波中耳,风波无定,欲平则平,欲起则起。今虽出于风波之外,而粗胆细心必如在风波中一般,防奸诈可免风波之险,君之慎之。”言罢竟自别去。
花春意欲款住再谈,因见伊行步匆忙,未肯久待,只得任其竟去,遂步回薰风楼下,暗想:“原来有此隐情,故红老许亲时有许多疑难形状,这一计实尽得奇妙,失一女而仍得一婿,不必抛西阁之球,自可望东床之腹。若此女稍有姿色,我只得看日葵小姐分上,不必拒绝了。如此看来红老原有怜才之念,前之忍心杀女,非出于本意,实迫于秋莘之谗谤。而然则秋莘为小姐仇人,而亦即我之仇人也,若不诛此女,则小姐含冤负屈于九泉,其怨情何时得雪。”
那时花春在园又过了两日,因时交季夏尚在炎热,却以碧栏轩,荷香馥馥,柳荫沉沉,盖可消暑,故时在轩中闲玩,或是枕书午睡凉席风生,或是倚石开胸罗襟气爽,瑶琴弄罢薰风徐拂,珠弦佳句,吟成飞絮,轻沾石砚,此中幽趣自尔领取不荆因以假期未满,思道:“在红园中消过暑夏,待至秋凉,然后日一路北上也未为晚,此时婚事尚在得失两可,唯以枕席孤单,凄凉客邸,且慢慢另作计较,岂巫峡深遥,一无所遇那时一念萌动,魂荡香闺。”遂不禁意景兴怀,撮赋夏闺词十绝以展芳心。其词云:其一:梧桐晓院月朦胧,一枕香痕汗粉融;应是爱凉窗不闭,乱蛙绪里满楼风。
其二:腾腾朝日隔帘烘,枕坠金钗髻影松;昨夜知郎谁伴宿,竹夫人好可如侬。
其三:菱荷香净晓风凉,近水朱楼面面窗;睡起无言凭栏望,一声款乃过渔艘。
其四:香汤自试露盈盈,婉转兰盆意态轻;宛似芙蓉新出水,雪肤花貌倍倾城。
其五:阴阴夏木翠烟低,不住蝉声柳外嘶;恼得愁人愁欲绝,频沾银管咏无题。
其六:睡醒间窗更寂寥,镜前重挽髻云高;偶来莲沼寻莲子,引得晴蜓上玉搔。
其七:半弯新月挂疏棂,小扇徐摇不暂停;寂寞黄昏人静后,后庭槛槛扑流萤。
其八:凤仙花瓣露痕沾,捣向金盆染指尖;田剪红绡灯下来,十兮春上玉纤纤。
其九:已看侍婢上红灯,枕床烘烘热不胜;敲断暮钟眠未得,风亭水榭任凭闻。
其十:羞向郎前卸汗衫,尚盘蝉髻鬓髡须;梦腾一觉游仙梦,挠乱花钗坠枕函。
那时春光已晚,家童邀去用肴,被他殷勤劝酌多饮了几杯酒,似有醉意,遂欲枕而卧,岂知酒兴正浓,而风流佳兴亦随而涌上心来,无由发泄,故意态虽倦,而神魂飘荡,犹在似睡非睡之际,忽听得音音犬吠,似前夜一般,顿然警觉想:“园中犬吠定有人来,非瑞芝而谁?今夜必不放她空回,且与巫山一度以泄我兴。”即穿衣起身急急望园中而来。
花春是留心的,一步步注目相观,见前面有一人行来,身躯雄阔回非女子模样,却因月光未上,看得不十分仔细,遂向亭中躲,将身蹲下。
只见那人从亭边行过,手中提着雪样亮的一柄宝剑,那光影射入亭中闪烁照人,花春惊道:“此刺客也,为何红老既有充婢纳婿之意,又遣刺客前来行刺,瑞芝云风波不测,欲起即起,此必是秋莘撺耸乃至,事不可缓矣。”意中定下奇谋,遂欲寻至秋莘卧房报仇雪恨。
一路行来,已进数重门户,却虑朱楼叠叠,画阁重重,不知秋莘房在何处?
正在迟回,只见那边回廊下有一女子行来,甚是匆匆急急,举目细睁,乃是瑞芝。花春问道:“小娘子将欲何往?”
瑞芝道:“妾正欲至园通君一信,君已大祸临头,怎生步到此间?”
花春道:“刺客已在园中,我特为报仇至此,未知秋莘卧房在于何处,乞祈小娘子一指。”
瑞芝告:“以第三带堂楼西副间即是,但楼下多有姬妾作房侍女出入未便,过去何以能为?”
花春道:“我自能跳墙而进,你家老爷此时未知此。”
瑞芝道:“老爷在外厅东书院中饮酒,等铁刚行刺回报。”
花春道:“即如此,那铁刚进园于薰风楼下不见了我,定着急进来禀报,小娘子须遣侍女出外邀请老爷进来,谓他道:‘花春不在园中,乃是秋莘日间通信已私约在房。’老爷决不肯信,须逼他潜身到房窥探,自见真伪,祈小娘子直言无隐,我于彼处自有安排不必多虑。”那时又问明瑞芝卧房,瑞芝指以所在,花春即纵上房墙,如履平地行来。
已到第三带楼屋上,听得西边窗首有人细弄弯声唱须风月寄生草的歌,听见颇觉妖柔婉转雅韵动人,花春捱步过西,将身俯伏檐头延颈往下一探,见窗首坐下妇人在着那里摇扇纳凉,望见东首却悄无人影。花春慢慢立起捱过东来,轻轻将身一跳,傍着檐下移步过西,见长窗虚掩遂捱身进内,桌上灯火未灭却不见一个侍环在,一径步上扶梯行过外房,见那妇人衫裙俱卸,现出雪白白光嫩嫩的半身,娇倚窗外唱声未绝。花春遂抢步上前拦腰戏搂,那妇人吃惊回首欲得声张,想是淫情已荡心不由主,拥入绣床,只得勉强与花春成事。
花春故意把罗帏拽起,正在云雨,听得外傍隐隐有脚步声,花春知是红御史上来窥探,反说出许多戏谑之言,装出无数颠狂之态。少顷事毕,以秋莘早日叙床于敞兵败将之多,今忽逢此劲敌已一战而神思颇倦,睡眼朦胧矣。花春令她安睡片时,把罗帏下好,步窗边复纵身跳于屋上,以观动静。
不移时果见一汉子持剑进房,低身伏近床沿,撩起帐帏砍进一剑,因灯火不息床中看得明白,一剑刺进只伤得一女子,除外并无别人。那刺客呆立半晌道:“这又奇了,日间红老爷嘱咐说那人在园中薰风楼下,已令家童劝酒灌醉,哪知到得楼下其人又不在内。方才红老爷说那人与姬妾秋莘通奸,红老爷亲自所观,命我到此双双杀之,为何那人又不在了,莫非此人能通仙术的,俺令且去报禀,待我慢慢用须功夫留心伺察必成功而。”那刺客自言自语一径下楼去了。
花春伏在屋上节节看得分明,言言听得仔细,复绕过楼来将身跳下步到瑞芝房前,瑞芝尚安睡,在庭心倚槛纳凉,花春低声问道:“小娘子楼上有谁人伴宿同居否?”
瑞芝道:“妾性爱静不嫌寥寂,故不与那个合居,独自在此。”
花春道:“如此且将外首侧门闭好,今夜与小娘子细谈秉曲。”
瑞芝道:“适幸老爷今宵轮在别房安宿,故侧门、腰门俱已关闭,红霞婢子已经熟睡,妾得坦然与君款洽矣。妾有一言相叩,适才因行事匆匆未及细问,不知君既欲致死秋莘,又令妾遣老爷到房探视,却是何故?妾说便说了,心中疑虑究未能释。”
然花春笑道:“以我英雄一丈夫欲加害于柔弱一女子,即使碎其身躯未免污我指臂。我欲雪怨不待我亲身举动,自有人代为予雪者,此雪怨得来愈加痛快,故我并不曾亲去行毒于秋莘也。”
瑞芝闻言吃惊道:“看来秋莘尚未死么?则方才老爷至彼亲问秋莘是妾生端捏造,反疑妾走泄风声与君有私矣。”
花春道:“小娘子且请放怀,待我剖其详细。盖我之杀秋莘实藏刀于你贪我恋之余,借手于雨覆云翻之下,欲令其泣向鬼门关,先使其情酣阳峡路。我一进彼房即与搂抱成事,使红老到来一见自然怒发冲冠,火高三丈,一时性发自顾不得恩爱情深,决命刺客进房将我二人刺死;我于事毕后,遂跳出鸳帏脱离虎穴,望屋檐纵上,事果不出所料,少顷即有刺客到楼将秋莘刺死,故我谓不曾亲去行凶也。”
瑞芝听说,连声赞扬道:“君有如许智识如许胆气,奇谋异策古往今来报仇雪耻之事从未有此也,比诸心躁性烈亲杀其身更快万倍。”
二人复闲谈移时,解衣入帏交欢无已,笑谓瑞芝道:“同一风流乐也,在彼则蓄心于报怨,在此则感念于知恩。秋莘抢欢合之际,必以我爱之甚恋之切,讵料予毒之深也哉。我思红老之待予,犹予之待秋莘也,画虎画皮,知人知面,益叹斯二语不谬。”
那时二人温旧好恋新恩,自写不尽一种欢爱温柔抚弄一番,听得漏点已交四鼓,谓瑞芝道:“奸妇已诛别无系恋,予不得再为滞留矣,倘至天明又多阻隔,趁此静夜无人,正可出园遁避潜至家中,谅你老爷亦无奈于我,唯刺客行刺属是奉公所遣,然此人若留于世,必至荼毒生灵,肆其残雪,我必锄而去之。除了世人之害,未知他今夜下榻何处?”
瑞芝道:“君若得除此贼,诚快事也。闻彼在外傍书厅东副间中安睡,然此人骁勇非常,不可轻敌,君须见机而作为妙。”
花春道:“一刺客者流何足深畏,但手无尺铁奈何?”
瑞芝道:“妾房中有古剑一柄,却已锈得锋芒不露,未知可用否?”
花春道:“不妨,持宝剑而斩一刺客已是大材小试,何必取其英锐。”
二人遂各起身,瑞芝步过床侧将架上悬剑取下,花春接过出鞘在灯下一看,见锋虽不甚利,其质尚坚重可用,遂持剑启步纵身上屋,来至外书厅跳下。
此时月已东升许久,照得庭外如白昼一般,捱身步近窗前见双扉尚启,铁刚犹未安睡,独自在那里饮酒遣怀,口中犹喃喃自语道:“俺铁刚行事百发百中,任你刺英雄刺豪杰,如刺懦夫一般,若此功不成,则平日神出鬼没的手段,雷惊电闪的声名,俱是虚盗得来的了,焉能见重于公卿贵胄之前。花春那性命总在俺掌握之中,怕他飞上九霄不成;俺明日赶至禾城,俟他归家后即可寅夜潜身进内,枭彼首级报功。”
花春听说,止不住烈火迸生,抢步进内高声大叫道:“我花春在此。”即举手砍过一剑,那铁刚因是流名的刺客,时刻防护有人暗算,故才一举动,彼身体旋转甚疾,此时虽未及招架,已将身一闪,闪过剑锋,即忙纵出庭心,飞身而上。花春亦提剑纵上,随后赶来,那铁刚见花春也会跳纵,已觉寒心。追过了几带高房,望见下面是一片空场,铁刚跳下场来飞奔而走,不料他平日仗凶行刺的本领一顷也用不出了。
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赋落花良明示鉴叹偿淫佳偶失贞诗曰:淫魁万恶戒垂焉,果报妒斯法不愆;塞外月圆才几度,闺中镜破已经年。
淫端耳听眉还竖,亵态亲睁肺若煎;掣剑不须情太愤,为谁偿债问青天。
话说铁刚虽惯于走壁飞檐,怎及得花春仙丹化骨,身若燕轻,那时越追越近一剑刺过,铁刚已倾身倒地,口中大叫:“英雄饶命!”
花春笑道:“本欲饶你,因我之性命在你掌握中,则你之命断不容饶矣。”
遂举手一剑,将铁刚斩首,撇开尸骸仍纵身上屋,来至瑞芝卧房,将剑上血迹揩净藏好,与她珍重而别。
出了红园,慢慢步至船边已是远寺钟鸣,几点曙星欲乱;近邻鸡唱,半弯残月微明。遂唤船家起来解缆开舟,两家童亦忙起身相接,并不问及在何处延留等语,顺水行来城关已启,一路无语,到了禾城上岸归家。众家人俱来叩见,花春此时虽则荣归故里光耀非凡,而忆诸美人之飘零,不觉反添愁闷,免不得枯香于坟墓祠堂,递帖于邻亲友族。
一日用过早膳正待乘轿出门拜谒友人,忽报柳迁乔至,遂出厅相迎挽手至书斋坐下,叙过一番,真是一日三秋不胜离别之感。
花春道:“弟在都中不胜念兄之至,因不见至都甚是疑虑,前日告假回来得闻丁夏降服之信,犹幸来岁恩典开科春雷之起蛰即在目前,诚可为兄预贺也。弟今日欲造府拜谒一伸别款,不料反获驾临胜雀跃之至。”遂把遇仙授法误期改武之事,先细细述了一遍。
柳莺道:“兄颜既变绝胜,何郎今又杏苑攀花非凡显耀,想名公卿招选乘龙者谅不乏人,未知兄曾访得几位绝世佳人,以谐琴瑟否?”
花春闻言,不禁挥泪道:“若提起此事,我不胜愁伤,顿触涕欲沽襟矣。”
柳莺道:“兄前日曾谓陋颜已改,则佳耦可图,风流乐事,毕生正是靡涯,为何弟才谈及此事,而兄颜顿戚,岂风流中不唯有乐之一境,而亦有悲之一境乎?兄试剖言之。”
花春遂去取出图展开,将前后事迹一一指与柳莺说道:“画图上十美皆可称国色,实指望与她暮乐朝欢,齐眉谐老,岂知出都重访,飘零已尽,只剩得十之一二矣,何苍天之不怜念才子,一至于斯。”
柳莺道:“原来才子亦有不能配佳人者,风流才子亦有不能配众佳人者,可见才子佳人之说实创自君,从今以后非前可觉,后来宜修,猛省回头,悔之未晚,未知兄还恋恋于才子佳人否?”
花春闻言,笑而不答,闲谈许久,命家童准备酒肴相与酌饮。酒至半酣,柳莺起身取过云笺作落花诗四首,寓意以醒金谷。
其一:欲留花住竟无由,残月凄清锁画楼;背我堂堂春去矣,惜花夜夜水空流。
徐娘老去犹余态,宋玉悲深不为秋;最是朱颜容易老,三千粉黛尽含愁。
其二:有限春光剩几何,玉台金屋弃脂多;莫夸活色能倾国,毕竟繁华委去波。
栩栩只留花里蝶,依依犹恋雨中柯;羡他仙极天边种,常傍银霄汉与河。
其三:往岁曾题落叶红,春三花市又空空;记他开处颜如玉,自我重来髻若蓬。
细柳枝头千里月,晓莺声里一楼风;石栏倚偏情何极,粉冷脂残别梦中。
其四:摇落如悲团扇秋,阿谁不动看花愁;翩翩有态粘罗袖,轻薄何情点玉舟。
金谷香消空忆石,玄都桃尽已无刘;几回吟断销魂句,一段风光等梦呕。
写罢递与花春,花春接过诗笺,把诗中字句细细咀味道:“此数首诗婉丽铿锵,凄然欲绝,直可为我诸美人作挽词,易禁览之而断肠流涕哉。”
柳莺道:“已往昔如是,将来者亦当作如是观也,此诗寓意不为兄悲已往,实为兄戒将来,兄其留意焉。”二人又重整杯觞,欢然畅饮,无何酒酣日暮,迁乔自辞别旋归矣。
花春在家约又应酬了数日,一日在书斋静坐,忽见家人进来禀报说:“京中差官在外,请老爷出厅接诏。”花春闻说诏书领下,吩咐忙排香案,遂把衣冠整好出外跪听宣诏。钦差开读诏曰:诏卿文武状元花春,为有边番契丹国久失朝贡之礼,反率兵侵我疆域,前遣指挥王云翩整旅出师征伐,屡次失机,未能奏捷;今有文华殿大学士徐忠,保奏兵部尚书山国磐督兵亲往,据山国磐所奏,谓卿谋通三略,材备六韬,保卿任前部先锋之职务,宜速急进都,督练军士,以佐山卿御侮边疆征报不臣,以除敌氛,以长国威,庶得烽烟告捷,边关欣奏凯之歌,贡献来朝宇宙享太平之福敛哉,谢恩。
圣旨宣毕,钦差官重与花春相见谓:“边上羽檄星驰,不可延缓宜,即日起程至都统兵前。”倘钦差别去,花春亦不敢迟留,那总管钟英欲将出入帐目与花春亲算交盘,一则无暇,二则因钟英为人信实,谅无私弊,谓:“不必盘弄,仍今伊掌管下去。”遂命家人雇了一号大船,拽起钦招如出征的旗号,连夜起程北上,一路过府穿州,自有地方官僚迎送,这一时显耀异常,不比出京时的冷净。
那一日,到了淮上起陆而行,乘着草马路过擎天岭下暗想道:“我此去平夷归期未卜,梦樱寂处山中,焉得闻此消息,今日须上山与彼一别细剖情端,倘得乘间进宫,劝乃兄散去喽啰归顺朝廷,待我保他率兵同往,日后班师论功,陛赏自觉正大光明,山中称王独霸,岂是久长良策。”遂令车夫随从人等暂停车,歇在此静候,半晌自却步行弯进小凹路径,犹依稀认得。
岂知上得山来,只见愁云惨惨,荒草凄凄,屯兵的草寨尽为瓦砾之场,不胜黍离之感,不见玉人几等香消南国,追思往事依然怨入东风。
花春错锷良久道:“一转瞬间而山中已荡平,若此忆我梦樱能毋伤玉石之焚。
”而为之流涕,只得回步下山乘车进发,一路上打听得擎天岭冠盗,已被官兵战灭,因不禁离怀交结痛泪时流。
到了京师,径向司马第来与绛桃相见,绛桃道:“起兵之期已近,适父亲染病不起,难以整旅前方。”遂与花春商议如何启奏,花春是夜在灯下修成一本说:“山国磐抱病危在旦夕,不能受命出师,祈圣上别选能臣以付大任。”
明日五更引见,将此本奏上,朝廷即着众臣会议。议得:“山国磐身荷国恩,职司讨伐,既蒙圣旨遣使不得畏避,然国事不可误,病体难以临大任。今有文武状元花春,曾于武场中见其箭穿七札,弓挽六钩,少年英俊曾有上将材干;况山国磐前已奏封先锋之职,谓伊智勇兼备谋略积通,谅非宾谋无能者,即着花春代山国磐之职,权掌兵符再议先锋委任。”圣上准奏,遂令三日后祭旗发炮起兵。
花春既掌帅印即往教场督练将士一番,此时兵士只有万余,因帝都出师至边,路遥遥远耗费粮饷太重,即于所过省下著令督抚调提军士从征。花春此时颜金英一事,非不怀及,一则因诸美飘零未免心灰意懒,又因军机紧急未暇谋及私事,故竟忍心搁起,且至班师回都后再作计议。
是夜归房欲与绛桃一叙欢情,绛桃道:“妾与君此别不免天涯南北,睽隔经秋,今夜须极情行乐,彻夜通宵以尽情战一场,尔只须胜不须败也,君以为何如?”
花春道:“夫人此言深合我意,异日于边庭上追奔,遂北使敌人抱头窜鼠而逃,而于今夜预兆其机。夫人少顷且莫谓下官无情,竟尔将矛冲突,丝毫不稍留余地以让人。”
绛桃亦微笑道:“虎帐中生你争雄,鸳帏内不容你耀武,少顷还你拖戈弃甲,伏罪马前便了。”
花春知欲久战,遂将丹丸吮入口中,磨枪待战。这场肉战,两相狂獗,互不相让。汝用九浅十深之法,款款消耍;我用牙跟儿紧咬汝口唇,吸了又吸;双腿猛夹,阴户掮吸,弄得汝酥痒胀麻;巅的巅,套的套,刺的刺,捣的捣,你来我往,戈矛相交,似剑刺云,似云闪电;汝在上猛抽千余,尔在上狂颠数百;一个是麻酥快爽,一个是酸胀欲醉,谁也不认输,直至五更鸡唱方罢戈矛。
是日清晨起身别了绛桃,又与岳夫母辞别一番,山国磐亲嘱以:“有国大事务,须临事而需好谋而成为上。”嘱罢出署,来到教场升坐管帐,遂调提军士率领前来一应,路上排齐队伍,绵绵翼翼马不停蹄到了塞外,已是秋尽天气。
路过昭君墓,只见古树缠藤,胡沙卷地,悲风惨惨,怨务朦朦,因不禁觞怀有感,吟诗一律以吊之,云:敢向王公洗旧冤,红颜薄命又何言;黄金自古迷人眼,青草于今绕墓门。
可恨长为胡地晃,须知不负汉家恩;一壤荒土埋香骨,百世谁招怨女魂。
闲话少提,单说花春相度地势傍山结寨,将军马调养数日,递过战书约于诘朝交战,遣将出敌连战数日屡见败下,是夜坐在营愁难暇寐,但觉飒飒寒风送声萧萧,战马长嘶塞鸣,笳俱成恻调戍楼,吹角尽是愁声,因而步出营来。只见摇旌旗而月蔽竖剑战兮,霜寒云树,凄凉荡征魂于成万里山河,惨淡闻鬼哭于三更,朔气弥空常黑,惊沙散野还飞跑,人夷方想见黑山堆朽骨,天低古寒遥,瞻者惨愁云。正是陇西云起,李陵被虏生悲塞地,草衰思乡陨泣。
花春眺望一回,止不住心头悲咽,遂步营内暗想:“古来将士远戍边关,诚有如许凄其景况,那得不壮士思家,征人坠泪。向读古战场文,窃疑文中凭吊之词过于悲慨,至今日看来觉斯文犹未足以尽之也。”
不说花春是夜感叹到了明日,遂不复遣将,亲自出营对阵。那花春枪法曾受仙人异术,右转左盘,忽高忽下,俱有无穷之妙,一日连伤敌将数员,那番邦无人敢敌,只得鸣金收军悬牌免战。一日忽见敌兵投书请战,花春仍自披装出马,见那对阵者是一个巾帼佳人,虽为异域之身,实挺中华之秀,若列于诸美人中可争一座。
骑一匹银棕宝马,装束极其艳丽,头上雉尾双挑,随风摇拽,尖纤玉手提着一对银槌,形大如龟坛。
才冲锋过去,花春挑过一枪,那女子将槌轻架,顺手一撩,撩得花春手臂腾麻,马退丈余。花春暗暗吃惊想:“此女可以语诱,不可以力敌。”遂带马上前数步,在马上深深作拱,正欲开言,且料那女子却先说道:“父王侵犯尔疆,实非本意,因廷臣续奏妄思逞雄上国,故有此举,以致劳将军率士远征奔驰万里。
妾见将军青年美貌,英俊不凡,故适才起一冲突多多,不料果退得数步,未见枪马倒,搏虎擒狮之勇已略见一斑,妾愿以琐陋之质侍将军箕帚,未识肯见纳否?
”
花春道:“宫主玉颜绝世,几疑天上仙娥下降,非人间凡妇所得相拟,虽未及交锋合战,已令小将胆怯心寒,歆羡之怀,不须表暴。但襄兹公事,既成吴越之仇念及私情怎结朱陈之好?”
宫主道:“将军若不见容,妾力劝父王归顺,悉返侵地,诚按期朝贡以安旧职。”
花春道:“若得如此,则不特将一人沾恩历尽,即巨万征人尽获生全之福矣。
”
宫主道:“但妾安然归国奏劝父王未必能允,妾有一计,在此假与将军对阵冲锋,佯败数阵,将军须从马上将妾擒去,那时待妾慨切陈言,写书一封寄去,则父王爱妾如珍,不忍死妾,自然相允。”
花春道:“如此甚妙,明日就依计而行。”
二人又佯战数合,各自归营不题。
到了明日,鸣鼓出兵,那宫主果然连败数阵,花春趁势把她拎进内营,设宴相款,当晚二人细细盘问,知那宫主年才十七,小字玉蓉,款谈许久,遂于灯下写就一封求降的书遣兵投去。数日敌兵果然投降,将宫主配于花春,呈了降书降表,又差人将无数奇珍异宝进献朝廷,番王亲自到营与花春相见,送别爱女。
这日班师真是戍卒有旋归之乐,军中闻奏凯之歌,花春与玉蓉宫主虽未曾奏过朝廷,赐成花烛,而路上私相欢,洽已是如胶如漆,两情恋恋;每于月中灯下细观丰姿,几不信葶罗有国色燕赵多佳人,边番夷而亦有此绝世姣娥,真觉貂帏增色,宠塞生春。“此女归去与绛桃定成知已,殊惜梦樱存亡未卜,渺渺难寻。
不然,则三位佳人同归于我,不特敦闺房静好之缘,且可为中家千城之护事,无全美何恨如之。”
在路不一日到了京朝,入朝见圣呈上降章,又将番国宫主被擒,番王愿以此女谐姻之事细细宣奏。龙颜大悦,即赐花春荣归故里完聚花烛,来朝复命升擢。
番邦来使将许多贡物进呈,朝廷赐宴功臣款待番邦来使,席上有几位陪宴朝臣说起:“那时起兵之后山司马遂即泉逝,眷属扶柩归苏矣。”
花春知绛桃已不在都,且待路遇苏城,一并迎接到家。那时忆及颜金英之事:“到了明日特地备帖到颜侍郎署中去拜谒,好暗暗打听金英消息如何,然后遣冰求合图美事之成。以为十闺之事虽已成画饼,然既与彼有染,岂可顾而不问认作负心汉耶?”
不意来到署内边,值颜会侍郎公出未回,花春因是内亲,径自己重重转入内厅,家人自去禀报夫人去了。花春止足四顾,只见那旁副间中设一灵座在彼,花春惊疑满腹,急忙趋过一看,不觉珠泪暗流,寸肠欲断。原来这灵上现挂着颜金英的容像,知金英已经作故,又是一场春梦,因有家人在前不好在那里悼痛悲号,只得吞声忍泪步了出来。
只见那家人从内堂出来禀道:“家夫人因偶染微恙不能相见,请花老爷书房少坐,想家老爷不久就回署的了。”
花春道:“不消坐了,你家老爷回来可与我致意一声。”竟匆匆出了署门回到公馆,怀闷无已。
一宵易过,次早遂打点出京,自有满朝文武官僚贺送,一路上风光显赫,较诸赴召进京时又加几倍。一日路过白莲庵,花春坐在船舱,偶抬头看见省着悟凡在内,遂吩咐舟人停船,密遣家童上岸至那庵中一问:“悟凡师可还在否?”家童进去后时下船禀道:“庵中有一老尼,说悟凡师去岁秋间已经亡过了。”花春闻言,亦唯咐诸一叹而已。
在路行了几日,早到姑苏停泊码头,正待欲遣家人置备茶礼往山家吊奠,然后迎接绛桃下船,忽见岸上有一乞丐婆子甚是面熟,定晴细认,那婆子非别,即是绛桃的乳娘。“她一向在山府颇蒙夫人小姐抬眼,是一个有正经的人,为何今日弄到这般形景,莫非面貌相同不是她么?”遂令家人上岸唤她下来问其细。
家人应命而去,即把婆子唤下,花春问道:“你莫不是山府中乳娘徐妈妈么?”那婆子战战兢兢俯伏在下不敢抬头,应声道:“正是。”花春道:“如此你试抬起头来,认识下官么?”
那婆子抬头将花春细视,止不住双泪交流道:“原来就是花姑爷,小妇人得活狗命矣。”
花春又问道:“你在山府犯着何罪逐你出来,须告其详,上待下官与你讨个人情便了。”
那婆子道:“小妇人并无过犯罪,因忠言逆耳祸及丧身,姑爷在上,小妇人不敢直言。”
花春道:“你有话须讲,我决不罪你。”
婆子道:“如此须嘱管家人等先去,小妇人方可依请实诉。”
花春遂屏退左右,听那婆子说道:“自从姑老爷起兵之后,我家老爷即日身故,不料扶柩归来,夫人亦相继而亡,小姐作为大变,把平日幽闲贞淑之行一旦抛诸流水,竟肆无惮忌与府中奴仆通情,不论昼夜尽日狂淫取乐。小妇人不忍坐视,屡次进言相谏,小姐竟置若纲闻。一日言语之际,偶然触怒了几句,小姐竟不记数年乳哺之恩,欲把小妇人置诸死地,因哀求不过,遂衣服出来又谓我道:‘你此去只许在街方求乞度日,不可饶你残生,若另寻门户再去雇工投靠,管叫你狗命难留。
’小妇人无奈,只得飘荡街头,忍为乞丐。”
花春听了这言语,已恼得三神爆火七窍生烟,半晌不得出声,竟如死去无二,心中暗想道:“我观绛桃于合欢之际,原觉分外弄娇百战不败,我以为花春得此劲敌自堪娱终身,岂知酣于奋战者不耐久于止戈,以致有此行为,叹天公之报于何太恨也。”
那婆子见花春沉吟不语,目定神呆,只道是疑而不信,遂说道:“姑老爷疑是小妇人造舌毁谤千金,可潜往山府中窥探,慢慢留心真情自露。”
花春道:“据你言之鉴鉴,决非谎言,但我留住你在船,此机断不可漏泄。
”
婆子谨称晓得,又问明山家在于何处,遂令家童引婆子到玉蓉船中更换衣服,在船服侍宫主。想:“此事耳闻终虚,目见始实。”命:“山家祭礼备好,且不必送去。”
捱至晚间身旁藏了一柄利剑,只身上岸,因山家是个赫赫司马第容易问,去时才黄昏到了山家门首,见大门已紧紧闭上,花春遂沿着一带高墙步至后边,见行人虚少,即将纵上墙头捱步屋上,因山府中花春从未进过,不识绛桃住在何处,在屋上徘徊许久,听得下边有一个丫环声音说道:“小姐在房等了多时,甚是不耐,命我前来相唤你们,为甚至此才来,今夜须要酣战一场,庶得小姐欢畅才好;不要又似日间一个个都东倒西歪,弄得不伶不俐。”听她旋说旋走,话声渐渐去远,花春知绛桃尚在后楼,遂盘过楼来。
此时正有月光,望下去见一侍女引着几个精壮家人拥入楼下,少顷听俱扶梯上有震扰践踏之声,花春看见知徐婆之言果非虚谬,欲待转去,又想道:“我既至此,且潜往楼上探视一番,看她作何形状。”遂向庭心跳下,轻轻闪入闺楼,伏于暗处,见绛桃于杨妃榻上与众奴赤身露体混成一团,只见绛桃一会翘着雪白屁股令众奴依次一个一个从殿后耸之;一会令众奴摸的摸、舔的舔、耸的耸,群而戏之,淫亵之态不堪言状,即平日与彼锦帐翻云绣衾布雨曾未尝作此态也。
花春此时怒不能遏,遂欲掣剑将淫妇奸夫一齐诛死,又一转念道:“倘诛死后报官收验起来,则此臭名远播我,花春有腆面目如何立于人世。我且暂时耐忍,自有计较。”
不知花春有何计较,下回便见。
第十三回欲拗法痴心割爱愿为僧肆意狂淫诗曰:孽根锄尽也徒然,梦梦空余未了缘;红粉谁怜遭大劫,黑心谩自托巡禅。
逑园积孽难遮日,风雨惊雷可有天;为谕世人开冷眼,看他拗法到何年。
话说花春见了绛桃淫态,满腔愤怒,回步下楼跳重墙复归船内,此夜之沉闷,自不须说。到了明日,家人将祭礼抬至山府说:“老爷本欲到来祭奠,因抱小恙不可冒风,故不起来,祭毕即请小姐下船,同回故里。”家人应命而去,花春又唤家人:“另雇一座大船等夫人到岸,接她下舱。”又令:“宫主所坐之船先行开去。
”
不一时,绛桃轿到,下落湖船,花春并不与相见,在码头又停泊了一日,然后开船。花春暗想道:“绛桃虽与我洞房合卺,然我入赘山家,不曾迎还鹊巢居,花姓的祖灵尚未受她恭拜,虽有淫行何至见罪于宗祖,若今日同伊归家,则既进花姓大门,即是花家之妇,先祖有知能毋抱憾于瞑瞑哉。我始以为且待归家后,慢慢乘隙将她鸠死也未为迟,至今算起来即不可缓。”花春计已尽定,那时重过绛桃舟船,抱着满怀毒意反装出一脸笑容,相与款接一番。
船至太湖时已黄昏月上,与绛桃举觞对酌,花春暗地在身旁取出醉心丸浸入壶中,绛桃饮过数杯,已见抚头睡倒,沉醉不堪。花春遂令侍女将她头上钗钿珠翠一一卸下,又把珍佩绣服一齐宽了,侍女正待扶入内舱安睡,花春上前把她遣开,拖至头舱,将绛桃揪起,望着湖心抛下。
舱中众侍女正欲惊喊,花春已抢步进舱,掣剑相唬道:“你们谁敢出声,吃我一剑。”那侍女俱唬得默默无言,唯求饶命,花春道:“你们此后只要缄口谨言,我不伤鹣。”遂将绛桃卸下钗钿等物分赐与她,又回身将壶中丹药撩起藏好,拣侍女稍有姿色者,拥入内舱,相与为欢,绛桃之事竟绝不问及,暗想:“绛桃已死,则一众奸奴倒不必受诛了。”
在路无话,到了家中,与宫主成亲后,想起:“那起与诸佳人订约,已遂我十美之愿,几谓彼苍既生一才子,必生众佳人以配之,其理信不诬也。哪知风流云散,十无一存空博得,睡时欢爱不能成偕老,绸缪何天待古之才子维厚,而待今之才子独薄也。且不但此,山绛桃诗才俊逸,武略精通,实足颉顽琴瑟,此美若留,犹为众美人硕果之存,稍为宽慰;乃偏如此淫乱,污玷闺门,讵以我苟合娇娃,又致其丧身陨命,故有此窃玉怜香之报耶。”
无奈何取出十美画图展开观玩,见她们笑容可掬,媚态依然,唯不能移步下来相与环坐一堂,言谈笑语恨何如之,遂在每幅上各题诗一绝,以寓怆感之情,不觉银毫未染,珠泪先流一片,愁伤毕难尽罄。
遂题红日葵云:凄烟怜月锁朱楼,梦断西河绝旧游;从忆回廊帘卷处,不堪人别在深秋。
又题颜金英道:月满寒塘泊夜舟,幽情注眼结风流;西园往事浑如梦,长作相思一段愁。
又题逢凌霄云:廿四桥边泣逝波,空怀玉树旧交柯;青青已折他人手,寂寞章台梦也无。
又题濮紫荆云:瑶台旧路渺无踪,两地相思情更钟;毕竟鹊桥填未稳,关山云树隔重重。
题罢对画人美人道:“我今实无意于佳耦成欢,故得把你从前怜才的热念并后来书札上一片苦心种种有负矣,此实迫无奈,非我作背盟负约人也。”
说罢,又题水青莲云:
最怜好事到头空,转瞬风流一梦中;窈幻香魂何处是,夜深明月照梧桐。
又题云素馨云:瑶琴一曲忆愁音,月下盟踪何处寻;从此冰弦休按指,恐弹朝雉恨深深。
又题窦瑞香云:巫山醉度镜初圆,又尔脂残殒步年;叹息孤鸾终抱恨,春风吹不到黄泉。
又题满池娇云:一夕风流息万千,自嗟薄命割新缘;情词一纸声声泣,腹涌愁团泪涌泉。
又题巫梦樱云:兵戈从古感沧桑,白骨纷堆瓦砾场;死别生离浑未卜,登高凭吊暮山苍。
九幅题完,看看题到山绛桃,花春止笔沉吟道:“这首诗题来,须要暗寓贬意于其中才是。”遂题云:到此真堪唤奈何,青搂关盼不如他;由来金怀人多少,也似杨花遂水波。
题罢,又从头至尾,把十美人观玩许久,然后藏好暗想道:“我今看来帝君篇云:万恶淫为首。又云:我不淫人妻,人不用我妇。报应之理直若天愿甚近在瞑瞑中,为之转移布置,如影随形而来,并不曾纲一人,不因其为才子而有所稍恕也。
忆那日曾与迁乔违拗一番,彼谓:淫恶之报,彼苍不以才子而暂恕,不以庸人而严。我则谓:才子之与庸人断不可并论。岂知事报之速,果然如此,竟拗他不过了;然我心里不甘服,昔日与迁乔违拗,今日直欲与彼苍违拗矣,使他报应之法,不因才子而有所恕,不因才子而有所窃,但深悔与玉蓉成亲,此事却又不使径情直行,奈何?”沉思半晌道:“事必如此,方得截铁斩钢毫无牵挂,若未断孽根终难逃法网,欲快我毕生乐事,只得暂起片刻忍心。”
花春自在了此念,一日与玉蓉饮酒之间,不觉愁容满面,眼带泪痕,玉蓉宫主疑问道:“相公今日有甚悲感,须改如往日的容颜。”
花春道:“下官心事岂夫人所得而知,且自畅饮不必盘问。”
玉蓉宫主道:“既为夫妇,心事自堪共诉,倘有可解处妾当为相公宽解几分,何讳而不宣外妾之甚也。”
花春彼诘问再三,只得取过美人图一幅,指与玉蓉道:“实不相瞒,这画幅上诸美人皆与下官有订,讵料进都甫及半载,重访天台俱已物故,因叹好花难久,明月不常圆,览图追昔不胜感慨耳。”
玉蓉宫主道:“古人谓年逾花甲,几如草头露水、板桥霜。妾谓不然,人生一世,何莫非在此危境耳,安保青春年少者不为草头露、板桥霜哉。妾与君天涯地角万里成缘,唯愿偕白发之欢,享齐眉之乐,不若图上美人之悭缘短命,庶不负此一番作合耳。”
花春一闻此语,愈禁不住,若忧心头涕淋点点。你道花春为何如此?只因此一番饮酒,已暗将鹤顶红藏于鸳鸯壶内,原来鸳鸯壶内分两爿,一半边的酒花春自己饮的,一半边盛毒的酒斟于玉蓉饮的。酌饮未几毒性渐发,玉蓉已昏沉倒地,花春明知其故,假意惊慌失色,口内嗟呀,遂人众侍女上前搀扶至床上睡好,不多时双足几挣呜呼一命,渺渺幽魂已向森罗殿上诉冤去了。
花春此时忍心虽起,难抛落雁娇娥,毒手已行,未割如鱼恩爱,故不禁悲戚,异常呼号无已,整备衣衾棺椁,自极其丰厚无比,延请僧道:“拜诵经卷超度亡灵。”忙乱无已,开吊数日,合省文武公卿以及缙绅宦族纷来吊奠者,不可胜数。
丧事毕后,花春闷坐书斋抚心自问,常怀不忍时,于灵前跪告,默诉苦衷,祈其鉴谅。一日徘徊灵座之旁,抚像生悲,不觉回忆沙场对垒时一见生怜,叨其厚爱,又劝伊父罢戈和好,得以奏捷班师,荣叨圣上宠赐,而武略惊人,娇容绝世,正宜铭心镂骨,感佩不忘矣,乃无故加以毒手,何忍于心。
遂于灵前,又拈香拜跪恸哭一番,心中想道:“我如今妻妾俱无,儿女罕有,单单一身可任我径情行事,淫尽天下妇女,试看彼苍再于何处报我。”主意已定,遂修成一相辞官的奏章,本中大意无非谓微臣凉福不能承朝廷爵宠,报国恩于万一,出都未几,前妻山氏与钦赐成亲番国宫主相继而亡,阅破尘缘愿修正觉之意。
不料朝廷准奏谓:“花卿有经文绛武之才,实是国家栋梁,今又迷塞平夷,功劳报国,本宜隆以饮赏位列公位,庶业报功之钜典。但人各有志,不可相强,花卿既削发空门净修礼佛,浙省西河乃天下第一名山佳境,令杭州督抚统领合郡文武官员迎送花卿,于西河上昭庆寺中落发为僧,主持方丈凡有朔望至寺拈香谒圣者,不论公侯卿相出迎。”
此诏一颁,花春喜不自胜,即将巨万家财均分三股,一股分与族兄花晴园,因花春出家无嗣要晴园之子承挑一胜;一股散给于贫人窘士,补路修桥,为广结善缘之贯,其钱存于一片典铺中,支用托一老诚的当家掌管;一股自己收藏,款为毕生用度。遂把田产房屋之文契簿帐并仓库金银典铺尽交清于晴园家中,婢仆人等去者去,留者留,花春自己仍带了诗囊画箧雇唤一号大船,将金银运上。是日向祠堂拜别,又于玉蓉灵前悲号痛别一番,径自下船拽起了奉旨出家的旗号,一路行来。
早到武陵将船停泊,移时遂有督抚统率文武官僚齐齐至岸傍下轿相迎。花春步出舱外,一一与他打拱过了,然后坐轿前护后拥相送,来至昭庆寺前,早见数百僧人齐跪两旁迎接。花春遂尔下轿行进,方丈自与各官相见不必琐叙,少顷各官僚散后,家童自押人将船中金银运起藏好,不在话下。
花春择日落发,竟尔僧家改扮,自取法号曰:拗苍僧人,隐寓与苍于违拗之意,抚影自观,见袈裟护体,纱纱束腰,毫无一点风流品格,而引镜窃照,犹觉两颊生春,嫣然姿态眉眼风流,依然如故,追思往事,尚暗暗感念紫云道人不已。
一日在厨房后闲步,见外面一片空地约有数十亩之广,乃寺僧雅种蔬菜瓜果之所,花春自见此场基不禁欣喜欲绝,遂唤匠人在此起造花园,因贪欢急于告竣,故限期催督工匠,花春日夜辛勤相形度势命匠人如何款样,如何雕饰省劳力,疲不得安闲一日。约造了年余,计共费银六十余万,园中楼灵院阁亭搁池塘,无不极其丽艳玲珑,尽物巧而费人巧,自尔筑多门靡,即瑶台仙岛境界亦,奇卉名花香风满院,鸟语惊人。
花春坐此,不觉抚景畅观,神怡心旷,忽想道:“昔日炀帝临江都,起造迷楼以为贮美之行,其中瑶钩珠箔翠槛朱栏,谅亦不过于此,我当亦名斯园曰:迷园,自今以后我可赐行乐事,广贮美人,数十轮流取乐。久闻天竺进香,春间最闹,凡他州外郡远来妇妇进香游玩者,络绎不绝,只消贿嘱轿夫,令其见有姿色妇人有可下手处,即暗弄机关,抬至园中,相与为欢。万一有贞烈女子呼号顿足,不肯顺从,我须仿天宝遣事中杨忠宝之车,制一移春车,车上垫以锦褥,四围刻金镂玉雕玲珑;暑夏则四旁窗盖尽皆饰以玻璃;寒冬则围以锦帐貂裘,炭盛银盆,暧烘满帐。
须得此车制好,则凡有妇人不相顺从者,可将其上下衣裙剥卸殆尽,把手足缠缚车上,使伊不能展挣,然后唯我所为,温柔抚弄,命众美将车轮推动,遍园推转,那车轮展动之处须要以颠非颠,似耸非耸,能使上面围运摇动,如炀帝之乌铜屏御美一般,古预我愿。”
那时又唤异巧匠人尽心制造,不数月已工成,花春暗暗欣喜道:“此车制就我愿毕矣,我曾记唐人诗中有‘三十六宫都是春’之句,园中美人不必十分多,只消择三十六人,朝为云暮为雨,新者渐增则旧者旋减,已觉盈盈粉黛满座生香矣;去旧怜新任余取择风流乐事,何快如之。若减弃之妇女,可把醉心丸浸酒与她饮了,密喊人抬至幽僻去处放下。想她醒来或有岐路悲号,又逢奸拐或因辱身见面,遂丧残生;即闲有破镜重圆,夫与妻相见,母与女相逢者,纵使将情直诉,未必不惧我势焰逼人,名震海内,有屈难伸,有冤难诉,而默为之吞声饮血也。假或沉冤欲雪,奋不顾身竟向衙门呈告,我自能挥财行贿,决使她尽飞蛾扑火,画虎不成也。”
自此之后,花春果任欢而行,正是财势相兼,何求不遂。不多时,迷园中妇女渐足其数,不论其为处子,为少妇,凡自十五岁以外者,凡有姿色总一概收取园中,屋宇幽深亭灵曲折贮美之所,显然僻隐异常,无从觅见。然一应游人总不容他足履此园,又想经商士庶自可以威势相凌,励声吮唱;倘有远来宦豪公子,必欲进园一玩,则两玩不相逊,未免多一番周折,故又谐督抚告条一章,悬贴主丈谓:“花大人奉旨出家,净修地宜静洁,凡尔游人,不论宦豪子弟、国戚王亲一概不许进入方丈,如违重责不贷。”故园中游人绝迹,任花春与诸妇白昼狂淫,肆然戏谑。
其间歌者歌,舞者舞,对棋者对棋,抚琴者抚琴,脂粉生妍,绮罗尽艳,销魂荡魄自尔美不可言,而心犹不足以为未畅其情,又于僻静街头闲游注目,若遇见女子姿色可人,即为勾引,因通了一个走大户的媒婆,访明姓氏或令她巧言说合,夤夜至彼成事;或令他将酒劝醉强逼成欢,凡朱楼闺女阁姣娥,目所未及观者,尽假力于媒婆作合;若有情眷恋,不忍轻离者,则设计引至迷园常成欢爱。
如此者约有半载时光,恰值暑夏,枕帘风流,不胜汗流粉腻,因思于碧梧院中举一抛球大会,是晚传令诸美人早早安息,静养精神,明日清晨齐赴碧梧院中排列,诸美领命各各散去。
花春是夜并不交欢,养精静睡一觉,醒来已见晴云移槛,朝旭烘帘,遂起身一步步向碧梧轩来,见诸美人晨妆已毕,齐在院中候久,原来碧梧院前后起轩窗开四面,窗外又密树梧桐荫遮天日,凉风披指酷暑全消,地下遍铺戎草,草上又罩罗文藤席,这席是定制织就的,所以阔狭短长,适称其地;又有无数藤穿缎镶的方枕,散列于地,坐即可以为垫,睡即可以当枕,或睡或起尽可席地为欢。两旁玻璃围屏,中间摆着一只湘妃睡榻。
花春谓诸美道:“我有一幅春意图,乃是名人之笔,幅上有三十六款样,适合三十六人,你们各去认一幅款式,依幅款式姿而春风欢娱之一度;但先后序次不可相争,我有纵金五彩绣球一个,从高抛下你们齐齐列着一起抢,谁人抢得此球者,即许献球与我上榻,与汝行云布雨共赴阳台。”
那时妇人一齐注目球抛,花春又令她们将裙衫尽卸,单留大红纱幅兜肚,个个露肩露乳,那洁白细润的丰满肌肤在光天白日下,波光飞溅,活似一肉屏障,诱人耀眼。那时将球抛起,众妇人颠着丰乳,抖着浑身细皮嫩肉纷纷你夺我抢,正是捷足先得不容相让。花春口吮丹丸使那杆肉枪桅杆样竖起,硬硬铮铮似金枪不倒矣。
先有一丽妇人抢得绣球献上来,花春搂住她嘻嘻问道:“汝认取哪一款式?
”
丽人口手指图中一款式,花春一见是一款曰“马后炮”,不由分说,令其转身头向下纤手撑地,一双玉腿叉开,厥起浑圆肥嫩的白屁股,当中分开处露出了一线缝,花春挺着五寸长的肉枪,唾液往手中一吐,用这不费钱的随身药涂抹龟头上,便挺身向那一线儿桃花源中戳进,一声淫声娇叫,一阵阵肉具相交,只听汩汩声,嘤嘤声。
花春伏在妇人身背上,双手伸向她胸前丰满双乳,摸捏着娇嫩的乳头;妇人一阵欢畅的娇叫,一阵舒心的颤抖,花春肉枪在妇人肉穴中猛刺猛冲,猛戳猛抽了甚千数,这妇人被弄得嗷嗷喘叫,泄了一次复一次,丢了一次复一次,撑地双手一松,软瘫在地,嘴里哼叫道:“我死也!君速抛球另寻人欢罢。”
围观的众妇人被此情此景引得浑身淫情大发,口涩舌干,阴水直溢。花春见状又把球抛,初起抛这一二次,抢者虽众看去不十分慌乱;及至抛过数次,那未及云雨交合之妇淫性难忍,那抢绣球之情状更可观矣。正在抛球,不料狂风大作,霹雳交加,众妇人俱惊慌穿衣,齐挨坐于地,花春亦下榻披衣,暗暗惊抛势球大会,遂尔中止。
不多时,风收云敛,仍是皎霁晴天,众美人遂各自散去,花春在院中静坐。
未几,见画箧进院禀报道:“方丈侍者传言进来说道,有客请见。”原来画箧诗囊两个童子,花春命他在园中扫径灌花焚香烹茶,在内园效职的,故出入院阁并不回避诸美;外园中又另有园童在彼承值,若方丈有事,则侍者达于外园童子,外园童子又转达于画箧诗囊,然后禀于花春。
闲话少提,单表花春闻禀,遂把画箧责道:“我前日曾嘱咐你的,倘侍者禀有客到,可回说我偶抱采薪之忧恕不接见,你如何来报我?”
画箧道:“我亦曾以此言回他,无奈因外园复传话进来,说客乃姓柳,与老爷本是至交,今有紧要信息相通,必祈一见。小人想此姓柳的谅非别人,决是柳迁乔老爷无疑。”
花春想道:“我与老柳在家一别,又匆匆二载有余,忍之情,正当一叙。况我弃职出家,与彼苍拗之故,彼未洞悉,须剖告一番,看他以为何如?但他已两榜奏捷,点入词林,不知为着何事出都到此?”遂尔一重重步出迷园来,至方丈与迁乔相见。
分宾主坐下,迁乔启口道:“兄那日班师回国,弟在都因偶染微恙,不得与兄一会,殊深思念。然谓兄匆匆奉旨荣归,与番国宫主成亲后,不日假满来京,后会非无期也;不谓兄奏天颜,忽欲弃职修行矣。”迁乔说到此处,不觉双眉顿皱,愠色微呈,欲悉其故,且观下回。
第十四回进忠言迷途不悟败奸谋法网难逃诗曰:良言苦苦不相投,满拽风帆未肯收;空令铁人悲下泪,反教顽石笑颌头。
森严国典千秋鉴,簇丽迷园一旦休;半世英雄今在否,风流身首不能留。
话说柳迁乔蹙额皱眉的说道:“兄有皈依佛教之志,弟私心窃计,谓兄阅破佳人才子之缘,参透冤债孽根之理,往者难追,来者可悟,故有此举动。弟虽不免为兄惜,又不禁为兄幸也。谁料兄之出家竟大不其然;秦有阿房,楚人一炬而成焦土;隋有迷楼,不世而成为砾之场;彼身为侯王,尚不保金汤水固,转瞬而化为乌有。君既出家,宜空色相,即数橼茅屋亦可安身,国色频临,目中无有,君何为穷工极巧,造此华丽名园,金屋藏姣,奸淫妇女,如此欺瞒天日之事,此乃忍心行之乎?”
花春闻言惊讶不言,谓柳莺道:“此事弟本欲诉兄,不敢深讳;兄此事甚密,何悉其事?”
柳莺道:“天下事不为则已,既为之,任尔关防机谨,密不露风,且有人知道。况兄之行为乃履尾临冰,偷铃掩耳之事,有谁不晓?弟试为兄言之,弟奉圣旨督学浙江,将赴宁绍等处,路过此间,昨夜舟泊钱塘江畔,夜半闻女子哀哭之声,其音甚惨,心窃异之,遂起身出舱四顾,又绝无影响,盼望未几,见水面上有一女子浮沉其上,遂唤手下人捞起,尚有残喘一息。”
“渐渐救醒,弟细织破其捐躯之故,那女子说:‘丈夫百孝帘,家住平湖,因今岁四月间特到琥陵进香天竺,祸被轿夫抬至一所花园,丽艳异常,观园中有一少年恶秃,似僧非僧,似俗非俗,将妾玷污。妾本欲一死以留清白之身,无奈他们竟强逼,荼毒难堪,夜间又交托婢女人等掌管,未能尽即而亡,所以贪生苟活,已延忍数旬。妾见园中妇女络绎抬至,虽拐劫者居多,看她倒乐以相从,只恨那恶秃既得新弃旧,所掷弃之女子无几数死,妾今日虽不遭其害得出天罗,然以弱质伶仃凄凉岐路,乡关遥隔亲戚无依,际此夜深人静,胆怯心惊,倘稍为观望,又遇歹人,则前冤未报,后祸再招伤,何如也。妾胸中不白之冤不能伸诸公堂,只顾诉于地府矣。’”“我谓她道:‘你为客路无依,投河而死,我着人送你回家,使你得续断丝,重完破镜,你意如何?’她挥泪说道:‘蒙恩人如此垂怜,真是德垂不朽,但念妾玉暇珠破,何颜回见江东,愿乞笔墨一借,待妾将遭辱投江及恩人捞救之事,细剖一番,亦可将此书呈告一灵奇冤。’弟借以纸笔,那女子写毕对函就双膝跪下,交于弟道:‘此书恳恩人带去,交于础夫,此恩此德已是结草卸环,图报不尽矣。’言讫,遂赴江而死。”
“弟思出舱援救,因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之理,遂唤水手再行捞救,因见她性贞词烈,义不苟生,遂不复相救。弟始闻其言,不禁双眉紧竖怒发冲天,那欲通京都将此恶棍碎尸万段,及仔细寻思,若云别个僧人,决无泼天大胆干此不法之事,所云丽艳园中少年恶秃者非兄而何,兄既出家,宜潜修礼佛,屏弃尘缘,唯祈超身有日,庶不负此弃官脱俗一番,乃反借此佛门净地,以为藏污纳垢之场,论国法森严必不纵刑于大僻,即佛心慈悯,亦当千怒于如来也。如此荒行,不禁为兄危之。”
花春道:“墙茨本不可扫,然于兄前却不妨坦告,弟始谓淫报之理,天必稍宽于才子,如弟与画图上诸美人之合,皆私订以终身,谐以白发。无奈命薄时垂历遭变故,亦不得谓予滥淫闺女也,岂料此番归故,山氏不贤竟成淫乱,弟忿气将她灌醉推入太湖,然清夜盟思,我心终不甘服,谓彼苍既生我花春,不生几个佳人以配我,其所以待才子者已薄矣。而淫报之法,又尔执一不多,如此太狠,我偏立心要与他违拗到底,使其法亦有所穷而不得行。那时适幸番国宫主染病身故,我便立意出家,前几时愿为风流才子,仅欲占尽天下佳人,而今则愿为风流和尚,直欲淫尽世间女子矣,此乃弟之违天拗法,奇情非兄所得而知也。”
柳莺道:“兄言何愚昧颠倒,此天何可以违法,何可以拗淫报之理,弟苦苦为兄洞悉言之,兄唯充耳不闻,所以妄结诸美人月水之缘,致有其报;况尊间山氏夫人文精七步,武谙六韬,诗才压众,名震京都,本是一位绣阁中出类佳人,香奁内流名才子闺门管谨,姆教夙娴,幽闲贞淑之德,谅无不备,一旦逢于兄而颊有邪行,乃是我兄贻玷于尊也;既遭此变,正宜恍悟前非,莫叹弟之良言为不谬,天之报应果无私,犹可为醒醉觉梦之一候,兄何尚未回头,犹梦梦若此。”
花春道:“报应之理果甚昭彰,但前此则未能逃其报,从今我妻妾儿女孽根已尽,试看彼苍淫报之前何所施?”
柳莺道:“报应无定,速者速,迟者迟,或在阳世或报在阴间,或报在今生,或报在后世,兄何得以穷于施报。”
花春道:“来生非我也,若云地狱之若亦属渺茫。”
柳莺闻说坐久不复进言,花春又问道:“兄适才云妇人请兄代寄书函,此书若在身傍,可折开与弟一鉴。”
柳莺正色言道:“私启家书违于律,况此乃患难中一封生离死别的家书,如何可以去相抵览。”
花春道:“据兄所言,则此书竟着人送去矣。”
柳莺道:“那妇人尽即躯生且不欲含冤报恨,愿此信交于伊夫,弟若从中捺起,于心亦复何忍。”
花春道:“然则兄待断金一切,友曾不如萍水一妇人矣,夙昔交情归于何有。
”
柳莺笑道:“弟若不念谊重交深,竟密遣人将书投于百孝庶处,令他即向督抚鸣冤,前来拿获矣。又何必至此相告,谆谆力劝哉,为今之计兄宜速令后园中妇女各各散去,将园庭会诸一炉,以后净修正觉顶礼如来,则褐犹可免;若再留恋姣娥,横行无度,则此书寄去陌孝帘,岂肯含羞默默。况天道迁怒之必燃巢燕之,暮欲将来祸到临头悔之已晚,兄试思之。”
花春闻言,愠愠道:“我既立志如此,上不惧于天怒,下不惧犯王章,即粉骨碎身亦所不畏,请兄且莫抑一片热心,但留两支冷眼试看天公何法施报于我,我花春亦俟天报应之,而甘为顺受。”
柳莺闻言,唯是嗟叹连声,垂头不语,遂与花春作别,花春道:“今朝分袂未识何时再得与兄一会。”
迁乔道:“弟考毕宁绍温台诸府,不久要至岁林,定当再造宝山会兄。”
遂送迁乔至殿外,然后回步进来,仍到园中与诸美人谑谈终日,把迁乔药石良言竟尔置至度外。
却说迷园乐事,笔难琐述。那一日,正逢七夕,花春想道:“织女牵牛,仅得经年一会,怎及得我与诸美人宵宵云雨,夜夜风流,正是:天上由来多别恨,人间何必抱离愁。”抚景与怀,遂口占五言一律,其诗云:超递银河畔,相逢鹊桥边;飘飘来月下,脉脉会星前。
镜喜今宵合,桥看此夜嗔;遥思去年事,一别又经年。
是夜令诸美人不许安睡,为迷园中鹊桥大度,一一交合尽欢,以傲天上佳期之所不能及,直至晨钟送响,晓漏频催,然后罢战。
却说岁月如流,韶光易逝,转瞬间又是中秋佳节,适届焚烧秋香之期,四方游女又是络绎而至。一日轿夫抬一女子进园,花春将她面庞细认问道:“你莫非维扬逢杜来之女逢凌霄么?”
那女子回言道:“是亦。”将花春注目良久问道:“你莫是三载前进都赴试,在我家可竹轩中留寓的花郎么?”
花春道:“是也!我那日重至广陵以完旧约,岂料卿已适人,不胜悲感之至。
”
凌霄道:“妾与君盟深山海,岂有异心,无奈迫于严命,不敢拒违,只得吞声饮泪,而为遂水杨花。然身虽适彼而抚怀追昔,犹恋恋不忘君耳。”
花春道:“约卿迁人于姑苏,谅多纳笼,今何事而来游于此。”
凌霄道:“妾久闻西河山明水秀,风景可人,故驾一偏舟同女伴数人,特到此一玩。今日上游天竺,唤几乘坐轿下山,因游人热闹,前后不能照应,轿夫抬了竟如飞而奔,抬至此间得与君会,在他人际此则以为忧,在妾此实以为幸也。
然妾思君青年才富,正宜建功立业,于皇家荣叨爵赏,则画阁中珠围翠绕,粉艳脂香,怕不有妩姬美妾列队成行,为何削发为僧于此,行那丧身招祸的险举尔?
幸遇故人相见,可以谐欢,苦非所愿,岂能悦服从君,恐如此计险行强飞灾难免。”
花春笑道:“你看我园中诸美齐齐,皆如卿这样来的,我此园中自有后户可通,故不自山门而入,诸美人到此不识此闺在于何处也。至于藏姣之所,莫说幽僻异常,闲人绝迹,即飞来之野鸟亦恕碍于径路纤曲,楼关环回,未能径飞至此。”遂手拘凌霄,一重重指与她说道:“这扇户门自外观之直是一架方厨,并非户扉也,外面锁御金兽难启连环,我只消将里边转运暗钮,双扉启矣。”
二人过湾曲折行来,见有一座假山隔住,别无路可通,那假山堆得断岩峭壁,甚是奇山异石玲珑异常,凌霄问道:“此山可登否?”花春道:“若不登此山,如何能出外。”遂一步步拾级而登,行到半山犹未饵,其而只见山腰凹凸履步难行。
花春携了凌霄不复上升,遂向一山洞内迤而下,洞中仅留一线天光,不甚亮,观其中七曲八弯,只方方数亩广阔行来,约有里余,花春道:“我时常出入必须认明弯角上记号,若任足投,则回又不能回,出又不得出,任尔劳劳投足,竟终在方才这个地方,狮子岭更玲珑奇巧几倍。”
凌霄闻言,不禁诺诺称善,步下假山,又于各处亭台楼阁中观玩一番,来到一座高墙之下,指与凌霄道:“此处名曰仙凡界。”
凌霄问以:“何为仙凡界?”花春道:“墙外乃是外园,其间花卉奇木争春,亭池曲绕虽有可观,究不如内园之艳丽,又无美人贮于其间,故出乎彼,则仍是凡境;入乎此则有诸美人之弹唱歌舞,如月宫瑶声一般,名之曰仙境亦不为过。”
凌霄道:“原来如此,且问君既有此雕墙相隔,在于何处出入?”
花春道:“并无门户可通,我欲出园只消飞纵而上;若园童出入,墙下另有暗径可通。你道姣藏金屋密不密,幽不幽。”
二人在墙下徘徊片时,仍复一重重步回。
凌霄在迷园中约住了半月余,一日谓花春道:“妾居于此,君所谓仙境也,如在瑶宫月阙,几忘此身是凡是仙,恐薄命妾消受不起,必至变生不测,未识君欲老妾于此园,还是与君款洽多时,肯令妾归于故里。”
花春笑道:“故对我情又深,心腹相孚谅无异志,若论夙昔订盟之意,本愿成其佳耦,谐老终身;至于今日,则事变人非,又当别论矣,决不敢强留卿住也,此事唯在卿自决之,欲留则留,欲去则去可也。”
凌霄道:“君园中明生荧荧开放镜绿云扰扰梳晓鬟,粉黛盈盈,谅无伤于寂寞,妾即居此亦属赘瘤,故妾志决于归也。”于是又逗留了二、三日。
花春道:“此间至姑程途遥遥,当唤舟送汝还家,我怀始放。”
凌霄道:“这倒不必,若君唤舟送妾回去,家中盘诘情由反难掩饰,妾有一姑母在城外居住,离此不远,前日曾到彼探望过的,妾晚间悄然行去,设言遇拐流落,恳即送奴回家,此事方妥。”于是挨至晚间,两情不免眷恋,别泪沾襟。
花春道:“若从山门行出,未免招人耳目,多却一番周折,不如悄悄从后门僻路出。”遂令画箧引她同行,遂到那家门首,然后回来。不意画箧去了,直至明日竟不见回,花春虽不免怀疑,然究不十分在意。
那日花春在轩中,闲筵饮酌倏尔间狂风大作,急雾迷空,眼前昏黑异常,只见前面有一众女鬼蜂拥而来,花春历声叫道:“我花状元,花元帅在此,尔鬼不得无礼!”众鬼魂全无惧怕啼号嚷乱,竟奔花春而来,花春霎时昏迷倒于地下,众美人上前唤醒,睁眼看时,依旧清天皎皎,秋日悬辉,那一队鬼魂竟绝无影响了。花春心神甫定,不胜暗暗惊异。
是夜卧于榻上觉得意倦神疲,懒度春风于锦帐,而心中又不胜惶恐,令多点灯烛,须要辉煌照耀,滔滔生光;诸美人轮流在榻旁相伴,不许暂离咫尺。
时交午夜,又听得震声大作,有无数盔甲的军士手中各持刀枪,拥进卧房,花春顿足槌胸大喊有鬼,那须军士说道:“你真见了,鬼在哪里,说鬼话。我们是奉新任督抚王大老爷之命,率兵上围住前后园门,特来拿你的。”竟向前扭住。
花春上有锁索不觉平日间擒牛捕虎的英雄,纵壁飞檐的本领,到了此时竟一齐化为乌有,众兵士在园中行走如由熟路一般,无何出了迷园来到督抚堂上。
只见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两旁列首无数军士,俱戎装带甲,执战持矛。
督抚升堂端坐于上,军士把花春带过,那督抚遂拍案唱道:“本院日甫入境中,有孝庶柜贞告你假托空门,奸淫相淑,欺天灭法罪不容诛,现有百故妻李氏手札函言之謦謦,然本院犹未敢全信,密遣随人潜来窥伺,在你后园门左右探了数日,不意昨晚见一童子引了一妇人从园门行出,因悄悄拘来,把那童子略加刑细诘情由,知孝庶所言非谬,谅你贯恶已盈,难逃法网,今日在本院跟前尚有何说?”
花春自知冤家已到,谅来难保残生,遂硬抬抬向督抚顶撞道:“我行我事,你尽你职,问刑按律何必多言。”
那督抚遂令手下人仍把花春软禁在监,一面即请皇命,令众军士各执器械,须要角弓上弦利刀出鞘,用心围护犯僧前去;又命旗牌官数人一同押赴刑场,旨到遂斩。
花春暗暗叹息道:“迷园之乐曾几何时,而报在及身,转瞬即是彼苍,纵不能报我以淫,而已使我不能久乐于淫诚哉,天理之不可拗也,该有如此。”
无何法场已至,旗牌官回身把宝剑一扬,两旁刀斧手即手起一刀,人头落地,痛不可熬,魂虽远飘,心还未死,此时直恨无地穴可钻,方知割颈之苦有如此者,不觉三魂缥渺,去向无由。忽见一队鬼魂远远而来,见了花春遂乱扭乱撞詈骂不休,花春注目细认,那须女鬼皆在生前与他结过未了缘的,只是低头不语,任她拖拖拽拽。
行了久行,望见前面有一座殿宇甚是巍峨,看看行近,众鬼速将花春拖进,众声喧嚷,只见殿门内走出夜叉小鬼喝道:“此间甚去所在,尔鬼如此喧闹无礼。”
众鬼齐声应道:“小鬼们与花春俱有宿冤,前日曾在大案下伸告过的,大王许我们耐心暂俟,待花春阳寿终时,与他对面相质,伸诉冤情。今正逢他,故敢将他扭禀大王,祈求方便。”
夜叉道:“既如此,你且齐列两旁,不可嚷闹,待俺将花春带进奏过大王,然后着你们进来呈诉便了。”
那时花春被夜叉扭进,见里面规模气象相以皇朝,而排列诸臣则判然回异,马面牛头,形容凶恶,非似那龙腰虎背,皆冠履萧雍,捧链持钗的小鬼怪怪奇奇,非似那垂绅执筋的大臣跄跄济济,上面悬一匾额有四个大字“你来了么”,两旁挂对,上联是“举念时明明白白,毋欺了自己;”下联是“到头处善善恶恶,曾放过谁人。”
到了案前,那夜叉把花春掷下,花春俯伏于地,不胜声谏如牛,阎王拍案大喝道:“你是个风流才子么?从来造物无私,淫相之法,不因其为才子而有所恕。你初时执迷不悟屡犯淫恶,已在不赦;及尔妻山氏偿淫,清夜盟心迷途返矣,而竟敢拗彼苍,我丰都中严刑重罚,不得不尽加于汝。你生前所结之冤家,与你面质一番。”遂令鬼判依照那诉冤日期的先后,挨次唤她到案。
鬼判听令,先唤女鬼二名:“水青莲,云素馨进殿。”二鬼见了阎王,低头跪拜于地,阎王道:“今日冤家既到,且在寡人案前,与他实对一番,使他知生前为欢爱,死后成冤家也。”
青莲与素馨起身叩谢阎王,素馨先向花春道:“我不从水贼,虽终不免于一死,然死得完名全节,白璧无瑕矣。乃自你听琴闯入亭中,谩图佳会,致我青绛加愿即破身亡,汝对我之冤家乎。”
素馨说未毕,青莲遂接口说道:“冤家害人真不浅也,我与你未曾一面,竟盼闯内行凶仗剑,汝入我闺楼,订以百年之好已属非礼,乃入眉构眼引,使尽风流强赴高唐之梦,莫怪我哥哥怒涌擅闯,反为漏网之鱼,我乃作雍中之鳖何如也。”
未知花春何辞以对,下回再表。
第十五回因诉冤刑加极恶为报淫笔到投生诗曰:醒得迷途已瞑眶,冤冤相报始彰彰;生前不结佳人爱,死后谁瞑才子狂。
刑判泉台惊赫赫,身填孽海叹茫茫;前生再世君休问,欲债从来须尽偿。
话说花春听了素馨、青莲这番言语,跪在案旁说道:“我与二位美人缔姻谐欢,皆出于两情相愿,就是事破丧身,亦是劫数所关,无可把恨。记得那年重至园中,于梧桐树下遇见二位香魂曾为我备述前情,绝无怨语,为何今日在大王案下伸诉,又另变了一种言词。”
青莲、素馨答道:“我二人死之日,早已在大王案下呈诉过的了,那时园中相会,因你阳寿未绝,贯恶未盈,非伸冤雪恨之时,故耐忍不言。况埋土之尸骸,还望与我殡葬,记知你只恋生前之爱,不怜死后之身,竟将月下嘱恳之言咐诸度外,冤家愈结愈深矣。”言罢立过一旁。
又唤满池娇到案,池娇道:“大礼必遵命于父母,一经定聘无可更移,那时我到香莲庵,焚香了愿,你竟潜身芸房,向我进言挑逗;后又乔扮尼僧夤夜入我闺房,密语甜言,百般狂淫非礼,偏说得栩栩动人,一时被你炫戚,失身之后因汪姓姻期渐近,自思节孝不能两全,只得自缢捐躯,甘为不孝女,且作守节妇。
岂知前之从汝,乃后可失节后之死,并不得谓守节也,害奴节孝难全,空殒一命,你道是冤家还不是冤家?”
池娇言罢,又唤红日葵到来,向花春道:“我与你玩月相逢,只因一念怜才订以瑟琴之好,虽缔盟私约,亦非闺淑所宜,然使仅蹈私盟之诮不成苟合之,愆则遣冰求合或者得了其缘;而秋莘虽抱狼心,亦无隙可乘,唆耸老爷矣,乃甫许乘龙。
遂思夸凤屡言不听潜入香闺,致令祸生不测,嬖妾得乘机以生波,贻我父以割慈之痛汝,谓冤家然乎不然?”
日葵言罢,又唤窦瑞香到案,向花春痛骂道:“士心恶行的冤家,你不知恶去,奴在大王跟前,须把你设计好淫的罪恶,重为诉一番,看你还有何说。奴未婚守义,誓不适人,即魂离家畔,难为交颈双鸳,而影支枝头,愿作悲鸣寡鸹;你与同恶尼纠合串通,涠迹香莲庵内,夜间乘醉相污,狂淫无忌,使奴含冤莫诉,负屈难伸数年,水洁霜清一旦玉瑕镜破事败丧身,既未能标节操于生前,又何面见亡魂于地下,即从前共姜之义守,班惠之贤声尽成画屏矣。”
言罢犹恨声詈骂不已,后又唤颜金英到案,向花春道:“我与你前生有何孽债,乃屡屡与我结尽冤家也。那时舟泊河塘,我自与婢妇仰天论月,你何故隔舟接语眉眼勾情,后在山姑文署中小会,你就暗递情词,夤夜越墙至我卧室,仅暗图佳奸不为明订良缘,出京数月后应召进都,全不思率兵平寇,岁月久长,未了之缘,宜托其谋于月老以为后图,竟放了断线风筝,自向边关去矣,以致我情伤破镜,别梦时牵,恨锁长眉,红颜渐损,尤思积忧,一病流恹不久赴泉台之路矣。非有冤家相缠,我颜金英何至于斯?”
金英言罢,又唤濮紫荆至案,紫荆出涕向花春声声骂道:“使我玷闺辱父,殒命贻羞皆是你这负心短命冤家之罪也。你既读孔圣书,岂不达周公礼,礼有云:男女巾节不同。又云:内言不出间。语言礼貌之间且谨严,若此你何故乔装女优入梨园,又在我房中吟诗挑逗卖弄才华,谩我合枕同衾,突然狂谑。那日因误坠计,玷不可磨,遂与尔有白头之订,岂知你一去都中,竟忘情负约矣,即因误期改武,留恋京师,未暇出都践约,而遣冰纳聘事有可为,乃竟蹉跎以过音信杳,如过值家又任广西,我只得留书一函于梅婆处寄汝,还祈你信不寒盟,远来践约,书中言语无不可悯可怜。岂汝占鳌得志后,路过广陵曾不至梅婆处探予消息,故未见此书耶;柳曾览过此书,竟尔付诸度外耶,哪比我到广西时犹眼穿肠断,盼望经年,后迫于父命赘婚入署成婚,不料其后偶被他检出所赠之图画,笄有几幅落款诗词,因即勃然怀怒,赴诉严君,将妃尽情羞辱,立写一纸休书。我无面偷生,竟尔含案赴瞑,今日相逢,即剖汝之心,啖汝之肉,犹不足以雪我之恨也。”
紫荆言罢,又把那一众怨鬼为花春所贻玷亡身者,一一唤进伸诉一番,花春暗想道:“我在迷园中倚强设计霸占娇娃,令其丧身失节,死结冤家者,固无论矣;若十美人之与我婚欢成爱,皆是你愿我贪成佳人才子之缘的,即如瑞香事败投札,池娇临死寄诗,犹是缠绵恳切,绝不露半句怨言,为何地下相逢,把铭心镂骨的恩情尽变为切齿咬牙的愤恨。信乎,生前结爱死后成冤也。”
那花春俯伏案下,正在腹内寻思,只听得阎王高声唱道:“你在生时恃了一副风流面庞,勾迷闺媛,宜罚你受粉骨扬灰之苦。”遂喝令小鬼把花春撩起双足倒竖,将头颅放入磨盘中,小鬼掠住,两鬼把磨挨动,痛得锁心刺骨,那其苦亦不可以言声,几经磨折,渐渐化为脓血,尔时是又过一遭矣。岂知鬼中又有魂,魄外尚有魄,渺渺飘荡远出,如欲遁一般,被两旁小鬼撩住,抓向阎王案前掷下,阎王道:“他在生时巧语花言,惯恃那一张利嘴引诱得仙子临凡,嫦娥想嫁,该罚他受割舌敲牙之苦。”小鬼听令举手揪住发根,仰面擎起,遂用斧将齿牙敲落,割去舌根流血如漂,倒地乱滚。
那时痛犹未绝,阎王又道:“他在生时惯会飞纵重墙入闺淫谑,宜罚他受刀山之苦。”小鬼又把花春扭至一座山前,只见山上高高下下,叠叠重重,密鉴利齿锋尖向上,花春一见此山不觉心惊肉颤悚惕异常,被小鬼从空抛起,似近云霄倏时坠下,身着刀尖难免刺腹穿心,肝肠断裂,不时魂死飘魄,又被小鬼捞住,掷向阎王台下问道:“风流才子乐否?你道那长春岭上紫云道人还是有德于你,还是有冤于你?”
花春挥泪道:“犯鬼在生时啮唯刻心铭感仙道,今追思前事,道人直是我冤家也。”
阎王道:“今日不将前风后果与汝说明,你那晓冤冤相报之理。”遂令罚恶判官取冤报过来掷于花春,花春接过细览,见一页上写着自己前生姓梅名雪,与友人江潮交甚厚,江潮妻有美色,私与通焉。二人欲设计害江潮,江潮知觉,气愤出家,净修数十载尸化成仙,居于长春岭紫云洞内,号曰紫云道人。梅雪虽有一端淫恶,后因悔心改过,广行善事,故死后投于花富户为生,名春字金谷,品居上爵,寿享古稀,子贵孙贤,绵绵获福,只为江潮虽化凡身不忘冤债,因访梅雪再世为花春抱憾陋颜,动念风流,既起孽根可赏淫报,故于桃花印化骸,赠药坚其淫心,于水园中遇难相救,留其淫身于半桥,却吟诗教画,成其淫事,于紫云洞赐食授法壮其淫胆。
花春看罢,含泪巅头道:“原来此事皆关前劫,我生时真如在梦中耳。”
阎王道:“报虽如此,你又不可以是是非非皆前生劫报,试看后证,便有分晓。”
花春又把后边狂语细细看道:若花春能悔心于淫欲风流,规身于廉耻礼义,则唯兹恶报,并可转为善缘;如陋颜脱化,不作风流举止,可为儒雅丰栽,补天丸即无所可用;而醉心丸亦可用诸除奸锄恶之用,诗成曰亦得救垂危之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至于教枪赐食力壮身轻,自可兼文武全才,树奇薰于王国。总之祸福无门,唯人自造,有改过悔非之一念,即转祸为福之一机也,可不戒哉。
花春看至此,唯是槌胸跌足悔恨无及已,尔阎王道:“凭你在暗室屋漏中作一亏心事,我丰都中已闻,若雷见电识悉无遗,故阴阳虽然间隔,善恶无不昭彰。因你在生有散财济困一善,故地狱之苦今且免汝,至于你生前罪恶滔天轮回之下,该贬汝于毛禽兽族之中;但以你身前孽海深深,若不暂转人身偿得清欲债,且俟来生到我案下,然后你永坠兽胎披毛万世。”
花春叩谢已毕,遂令书吏备下文书,差役解去投生,嘱令孟婆处迷魂汤可不必与他饮,使他前生后世如隔一梦,冤冤相报腹内了如。那花春随了鬼役,所过府县城隍处一一投了牒文,到了谈县城隍署中,那鬼役递了牒文自回了。城隍就当堂把文书折览,遂唤鬼差押去,投生鬼差领了牌票,一路押行到一所高大墙门首,立住了足高唤几声。只见里面有一白髯老者扶杖出来,见了花春遂拭泪叹气道:“孽根来矣。”没奈何引了花春,一重重行至内边楼上内房门首,把花春一拐打入房中。
花春眼前一阵昏黑,霎时负痛异常,启眼开来看已成一婴婴矣,只听得稳婆在旁说道:“恭喜添了一位千金。”已自知转了女身,口中虽不能言语,而心内已洞然明白,知此身不投于别家,母即堂嫂杨氏,父即堂兄晴园也,上有两兄,一名花贵年方七岁,一名花荣年方五岁。晴园与他取名曰艳姣,却因父母性喜弄璋之庆,故于女不加珍惜。
到了五周岁,偶至书斋游玩,见这须图书画幅,一一皆前生手迹之存。书休繁叙,未及二载,那生身亲母竟尔一病身亡,父亲续娶继母槐氏,凶悍异常,屡屡受她凌辱,苦不胜言。奈晴园又常不在家,日夜出外游荡,家中一应出入总帐尽托人掌理,日常来往之人俱是一班流涎富厚骗费金银的小人。
艳姣虽幼,目击能知,暗想:“晴园这分家资,皆是我前生分与他的,怎奈他挥金如土日逐消磨?”心中未免愤愤不平,又见会了几场冤案官司,自己却毫无胆气才干,专托那几个流名讼棍,唯将银钱挥用而已,岂知人祸未消,天灾又至,遭了一场回禄,把一座峻宇雕墙的房尽变为瓦砾之场,其中明珠美玉、异玩奇珍亦俱付诸一炉。
那时迁了住居,焉及得祖居之高大华美,正所谓沧垒变幻转眼,可怜无奈相犹不回头,唯将田产变卖以为挥用之资。约又过了数载,花贵、花荣已被晚母朝夕洒骂忧病死了;艳姣时已十二岁,不料长了一岁,那晚母欺凌之态更甚一年,饥无食,寒无衣,哑口吞莲,苦于谁诉。
一日晚间偶从继母房前经过,听得喃喃有笑语声,心窍异之,因见窗外有块假山石,艳姣遂跨身攀上,轻将舌尖润破纸窗偷觑里边。只见槐氏与一少年坐在床沿裸体相戏,艳姣认得此人非别,即槐氏之表弟:“平日间不常来往的,不知何时勾搭上?今父亲不在家,乘隙行此勾当。”
只听房内一阵啧啧亲嘴声,淫荡喘笑声,视内只见二人在榻上赤条条嘴对嘴搂成一处,那表弟腰下一件白松松、头粗根细约五寸余长的东西翘翘的,只见继母玉指捏住那东西,看一会,弄一会,用嘴含吮一会,那物被吮吸的渐粗渐长,青筋暴暴尖尖红头。
继母把两脚高高翘起,那表弟就把这五寸长的东西向继母小便处插了进去,一抽一抽;继母双手扳住那表弟屁股,乱颠狂颤,口声嗷嗷声不绝。
见二人欢态频形,娇声屡唤,看到出神之处,顿觉两颊微红,不觉一阵热烘烘从腹下流出,阴户似小解一般,伸手一摸湿淋淋的,不禁失声。
声音惊动房里交欢之人,见槐氏顿时把那少年推开,顺手牵一汗巾,束好胸膛,口中嚷道:“哪个泼胆贱人,在窗外窃视?”
艳姣急欲逃避,岂知闻声胆破,慌忙走下一足踏空,已倒身于地,负痛不止。
此槐氏已持灯出外相照,不能遁匿。槐氏走近,一把揪住拖进房中,狠声骂道:“你这该死贱人,胆敢潜身窥探我们去,今日自投死网,决难饶你。”
艳姣跪地哀告道:“女儿偶从此间行过,听得母亲在房不知与谁人言语,依儿听不仔细,只道是父亲今日回家了,故立于窗外一视,不知母亲与表母舅在房闲谈,女儿实无异心,还祈女儿无罪。”
槐氏道:“你之泼贱尚敢巧言哄我,既道是你的短命父亲回家,明朝自见,何必在窗外窃探,及见我与表母舅在房,就该速避矣,你啊呀之声为何而出,这是你明明窥探我事迹,欲向你父亲跟前去搬弄事非。”
艳姣道:“女儿若有此心,身随灯灭,母亲暂恕女儿数日,若果造言诽谤,然后处置女儿也未为晚。”
槐氏道:“我看你年尚幼,倒会放刁藏恶巧语哄人,将来长大如何容你?”
艳姣见话不来头,只得跪向奸夫身旁哀求救命,那人冷笑道:“此事我如何做得主,生死之柄在你母亲掌中。”那槐氏硬心如铁,就解下束腰汗巾重把衣襟钮好,然后将汗巾递与那人,两头拽住顿时欲把艳姣缢死。
艳姣观物惊心,自叹今宵必死,唯是乞怜求救顿足呼号。正欲收缢,只听得晴园在外面嚷道:“奸夫泼妇休得如此无礼。”急急奔入内,却被那人当心一拳打倒纵身而出,艳姣颈上的汗巾,槐氏遂顺手牵去了,只见晴园倒伏于地,叫痛连声,指着槐氏骂道:“原来你这淫妇在家干出如此泼天大事,少不得死在我手。”
槐氏被骂竟毫不知过,反而昂然与丈夫争论道:“你日夜在外伴宿青楼,全不念我在家中影只形单,孤帏寂寞,竟活活做了一个孤孀,是谁之过?我不去寄迹于秦楼,荡身于楚馆,这是放债于你处的了,你为何但知有已不知有人,狠心至此,我今日将此命拚了你罢。”遂尔乱恸乱噬。
艳姣心内虽十分怀恨,不免上前动劝道:“母亲且请息怒。”反被槐氏举足跌开,艳姣只得吞声忍气,步回房内默睡,暗想:“槐氏如此狠心虎胆,我父亲旦夕要被她吞噬矣,教我弱质伶丁亦无力可救。”是夜神思恍惚,枕席难安。
明日起来,并不见父亲出外,意欲进房问候,却又苦于槐氏不容。不意过了数日,一日到黄昏时分,听得槐氏在房咿咿哑哑的啼哭起来,艳姣正在疑惑,只见槐氏住哭出房说:“丈夫患病数日,适才已经气绝,叫那杨家表弟快通报亲戚,整备丧事。”
艳姣心内明知父亲死得蹊跷,怎敢多言惹祸,不数日丧事已毕,槐氏的表弟竟常在家中坐落,一应家务杂事,槐氏尽托他料理掌管,正是权握令行,二人只是把艳姣狠狠凌虐,故自晴园死后,艳姣之受苦更百倍于往日。
然究以艳姣在家,视眼中钉,一日竟把她远卖于武林钱塘门外一家姓汪的为婢。那家人是个大户,主人号雪塘,年约三旬余,颇能优侍下人,见了艳姣甚喜她眉目清秀,与她更名为艳艳。怎奈主母妒悍,暴虐更甚于槐氏,艳姣自到他家那为婢之苦,更不待言,吃打受骂。
过了两载已是十四岁了,身躯渐渐长成,抚形自顾,竟婷婷一娇女子矣。一日窃镜相照,只见眉横翠黛眼净秋波,虽脂粉不施,而丰姿自尔,绰约一副俊俏面庞,彷佛与前生无二。更可异者,年虽尚幼,一点欲心早有,时勃发如火,不能遏过,只碍于主母拘束维严,故不敢通情奴仆。岂知主母见她年渐长大,面容又如许秀丽,心中愈加不悦,万般凌辱无事生非,那家法相加更甚丫鬟几倍。
那日正值三春时候,后园中碧桃花盛放,命艳姣前去攀折。艳姣奉命来到后园,觉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一派春光,正是愠人天气。因恐在园留恋来去迟延,归房又不免见责,故不敢恣情观玩,只是急急欲欲觅那碧桃花树攀折数枝,无奈树皆高耸举手难攀,正在树下徘徊观望,只见那边来一园童笑吟吟对着艳姣问道:“姐姐呆立在此做甚去?”
艳姣道:“我奉娘娘之命到后园折取碧桃花枝,怎奈树高不能相折,恳哥哥踏上与我折取数枝下来。”
园童笑道:“你看如许高树,我又不是猴猿,如何教我扒上树枝。既然你要折花,那边假山旁侧有几株低矮的可以折取,你且随我前来。”
艳姣随那童子行转过假山侧旁,见里面有一座亭子,两旁围着纱窗,中间设着杨妃睡榻,榻上枕褥齐备,即时被园童引进亭中,竟拥抱入榻上求欢。艳姣此时已是撩乱春心不能止遏,只得顺水推船,凭他宽衣解带,共赴阳台。
岂知抚弄移时,唯觉痛苦交加,不能承受;那园童尚未肯止戈,艳姣只得厉声大喊,挣起下榻,将衣裙束好,自步向假山上折了碧桃花数枝,胆战心惊,急急到房内。
只那主母竖眉怒目骂道:“你这该死贱人,我命你到园折取花枝,为甚么去了多时?”
艳姣战战兢兢跪地禀道:“婢子奉娘娘之命往园内折花,见碧桃花树尽皆高耸层层,攀援不着,因在园中寻觅许久,始见有数株低矮的,旁着假山侧畔,婢子遂折此数枝到来,故尔略迟了,须乞娘娘恕罪。”
那娘娘骂道:“你这贱人偏会胡言说谎,明明在园内偷闲,不知干须甚么勾当,还敢在此造舌么!”遂喝令众侍女将她上下衣裙剥尽,仰缚于春凳上,并用皮鞭痛抽一百。艳姣苦苦哀求才曾了十记,打得皮开肉肿,惨不可言,这种利害家法不止此一则,艳姣身受其苦,亦不止此一遭。
话删絮烦,书提总令。又一日,艳姣偶从主人书斋经过,见主人在禀迨握笔吟诗,作吟哦之状,听得他吟成起二联,口中只顾念道:“一点娇黄点额头,怀春人倚隔江楼;六朝旧事凭谁问,三月闲情只独愁。”
艳姣倚立门旁听了许久,那主人忽抬头看见问道:“莫非娘娘遣你到此,请我上楼去?”
艳姣回言:“不是。”
主人道:“既非娘娘差遣,你在此偷闲玩耍,少顷娘娘知道,怎免那利害家法相加。”
艳姣道:“婢子岂敢偷闲,因见大爷在此吟诗,故停立窃听。”
那主人笑道:“我吟的诗句,你哪里听得来?”
艳姣答道:“岂说婢子能听,就是适才大爷来成的诗,婢子实能续下。”
主人不信,遂唤艳姣进内,将诗笺付与她道:“你既如此说,试续下四句与我看。”主人话罢,遂自度开。
艳姣侧立几旁,把尖纤玉手轻执银毫,即续四句道:“残月岸旁牵客梦,晓莺声里送君舟;最怜飞絮飞花后,又见萍飘付水流。”
艳姣续罢,送过诗笺。主人接览不胜惊异赞道:“原来你竟有如此俊逸诗才,即残月一联尽,可压我前句矣。”又去书页中取出一题,上写着题苏小小墓,主人谓艳姣道:“我与你联句吟就此诗,你可必酬接否?”
艳姣答曰:“能。”
主人起句吟道:“花腮柳眼泣斜阳。”
艳姣遂握笔题云:“不见苏家小小娘,谁把芳魂埋携李。”
主人见了此句,沉思久之,然后接道:“空留残梦绕钱塘,春藏古巷浑无主。
”
艳姣不假思索遂接道:“月冷吴山怨自长,油壁香车人去后。”
主人接道:“青螅聊复踏贤倡。”
不知联句之后,又有何事,自有下回细表。
第十六回空幻中果报既昭鹦鹉唤大梦始觉诗曰:前生孽债此生偿,受尽颠离暗自伤;三载秦楼恣蝶采,十句禅院任蜂狂。
欲心劝尔须征遏,淫报从知不渺茫;两世风流一梦觉,回头幸未晚榆桑。
话说艳姣与主人联句吟成七律一首,主人惊叹道:“我平日才名流布合郡,文人学士皆奉我诗宗,今日与你联吟,反令我一时应接不暇,真异事也。我有一题在此,还要试你一试,与我再赋七律一首。”因即取出诗题相示,艳姣接览,写着未开花一律,韵限开字,遂谩展云笺轻提银管,竟以自己比了花,正意夹写的吟就一律。诗云:倾国名花满院栽,一丛蓓蕾破新苔;芳心羞向东君诉,含芷还须羯鼓催。
愿我藏姣如有待,笑他卖俏独先开;无穷春色勾留住,吩咐狂风莫浪摧。
看倌你道艳姣自幼并不曾读过一句书,为何能吟诗联句,这皆是他前生的宿缘,因迷魂汤不饮,所以满腹锦绣词章,并不遗忘一须,仍是一才子也。那主人看了艳姣所吟之诗,喟然长叹道:“此诗风流倜傥,回然不群,即觅诸名人彦士之中,为花朝月夕唱和之一乐,未识尔意如何?”
艳姣道:“婢子得蒙垂眼,何感如之,但恐主母不容,难谐好事耳。”
主人道:“我今夜归房,须把甜言蜜语苦苦恳求她一番,必祈相允而后已。
”
那时主人起身把双扉掩上,欲与艳姣度高唐之梦。
艳姣道:“婢子来此,已担搁许久,恐主母见责不敢从命。”
主人注目疑思道:“我实忘怀,汝须急急进内为妥。但有一言告汝,你主母夜间睡性颇好,若再多饮了几杯酒,竟尔熟睡如泥,毫无知觉。我今夜将她劝醉,可与汝后楼相会,你须先至那边俟我。”
艳姣允诺,遂急急启扉而出,来至楼上,却喜主母在床午睡正酣,不至究查加责。
日间无话,到了晚来,忙向厨房催取夜肴送去,自有众侍女轮值在旁斟酒,见主人频频相劝,那娘娘已饮得两颊晕红,渐形醉态。少顷掇去残肴,服侍娘娘安寝好了,众侍女亦各自安睡。艳姣因主人有约,只得悄悄行过厢楼,把后房门轻轻挨开,将身闪进,只见一轮皓月映照当窗,艳姣又把纱窗轻放,那月光射满楼中胜比高烧银烛。
无何主人至,遂尔拥入锦帏,鸳鸯勾颈,岂知初鼓交矛值至敲残五更,略破含花,顿觉裂痛交加;艳姣因不敢败主人之兴,只是紧咬银牙,熬痛忍痛,以承受耳。既尔雨收云散,各自抽身订以明宵,仍在此间赴约,艳姣把门窗掩好,自归寝所,和衣而寐,暗想:“女子破花果有如许艰苦者,我今夜含花已破,明日再会阳台自有乐,而无苦耳。”
话删絮繁,单说艳姣与主人后楼赴约,接连数次,讵知交合之际,虽已破瓜,一如未破瓜时一样艰苦,无一次不咬牙频蹙。看倌们你道此何以故,这皆是彼苍欲报他前生极恶,恐其为淫债之偿,未必不反受淫中之乐,故使伊生成熟如炽火之牝蕊偏又生就狭,不容物之牝户,巫山会上仅觉有咬牙蹙额之形,并不得勾颈畏腮之乐,造物之禀性赋形能曲为一人布置,有如此果报之,可不畏哉,此是表语不必多提。
却说艳姣一日谓主人道:“婢子前日承蒙许列小星,未识曾在主母跟前道及否?”
主人道:“我也日挂于怀,所以逡巡不敢进言者,盖有深意存焉。娘娘的性情你也深晓,倘我言既出,她执意不从,恐一惊狮吼,难聚鸳帏,不特无以为久远计。即目前之欢爱,亦将断绝矣。”
艳姣道:“离合自有定数,焉能虑得许多,须与主母一言试之,则允与不允,凭诸天命而已,免得时时繁念梦寝难安。”那主人应诺而去。
日无话,到了次早清晨,只听得主母在房嚷嚷多时,遂唤艳姣进房,竟不问缘由,重重将她拷打一番。那主人也不相劝,竟气愤愤下楼去了。艳姣被打,明知不允纳妾,故有此一番举动。那娘娘遂令家人唤方媒婆进来,不一时媒婆唤到,要她立刻将艳姣卖了,银不计多少。
事有凑巧,适值一山东人到杭脱货,欲娶一妾回家,方媒婆与他撤合成事,允过银两,催逼艳姣下船。那娘娘又令两个家人押送艳姣到了那客人寓所方回,艳姣思与主人一别,无奈主人并不见面,只得吞声含泪,出了后门与方媒婆并两个家人一同下落舟船,不一时泊舟上岸到了寓所,方媒婆与家人自回去了。
艳姣见那个客人年近四旬,生成一副奸险的相貌,正在房中把零星物件检点收拾,打点次早起程,见艳姣生得柳腰袅娜,姿态嫣然,不觉欣喜非常,遂取出几两碎银令童儿往衣铺中买几件衣服与艳姣更换,是夜恃备一夕盛肴,相与酌饮,少顷饮毕拥抱入帏,免不得布雨兴云,叙新人之豪兴。而艳姣之不能容受,其苦仍复如是。
到了次早起身先将铺呈物件发下船中,然后艳姣与那客人并童儿三人一并下去,一路无话。那日船过太湖,正在黄昏时分,因见月明如画,正可赶路夜行,又遇顺风,故竟拽起满蓬顺流而去。艳姣正在舱中,饮酒玩月,只听得耳边忽起一阵狂风,梢上舟人喊得一声不好了,那船儿遂倾覆水中。
艳姣在水挣扎多时,已渺渺茫茫毫无知觉知矣,无何醒转不觉头晕眼花,静息半晌开眼看时,见身已在一舟中,转晴细细视似一支渔船模样,有一个老婆子在梢舱中煮饭,还有一人在头上网鱼,自己身上倒换了一身衲裰干衣,艳姣与那婆子动间一番,方知幸得他儿子捞救,十分铭感。是夜在他船内过了一宵,那婆子自然细问根由,无待琐叙。
到了明日,把艳姣衣服晒干,仍与她换好,谓艳姣道:“你既无家可归,无戚可依,须寻一安身之所为要。”
艳姣闻言时既道:“敢问老婆婆,这里近处可有清静庵否?”
渔婆答道:“此闲有一座宝花庵,共有十余个尼僧在内庵中,颇也饶富,但不知小娘子意欲如何?”
艳姣道:“奴欲投向庵中,为带发修行之举,敢乞老婆婆引我到庵,且见机而以图安身之计。”那渔婆道:“这又何难,就引你至庵便了。”
那婆子遂把船摇动,不一时已至庵前,将船泊住,二人上岸,同进庵中。艳姣问明当家是谁,遂把前情细剖谓:“愿在庵中带发修行,帮做须零星杂事,黄斋淡饭是所甘心。”尼僧见说,遂尔允诺,那婆子见艳姣安身有所,遂作别出庵去了。
且说那宝花庵众尼皆是俗缘未净的,故络绎存有风流子弟在庵宿夜,谚云:近水则湿。艳姣在庵渐久,遂有尼僧前来串通合,亦不免与这些浮头浪子兴云巫峡,而云阳台。因艳姣颇能随众,故在庵与众尼甚相契合。
自四月初旬到庵,韶光忽忽又是清秋天气,这数月中虽云寄迹于芸房,无异埋身于楚馆。那一宵与一个风流浪子共宿沙帏,方毕风流之度,正在朦朦熟睡,只听得一声喧嚷打进房中,猛然惊醒,见有众光棍手拿绳索赶近床前,竟把艳姣与那个少年缚住,衣衫俱不及穿,那时拖出房中,把二人撩于山门首地下。只见那边也捉破几个尼僧,一全捆缚于地,只见当家尼情极,向众光棍苦苦哀求道:“贫尼们愿罚,只要列位出口,无不遵教,敢求列位放了他们,日后再不敢如此。”
内中有一个人说道:“既是师父如此说,再恕她一次;但在这个女子房中缚住的王三,我与他实有旧冤,今日相逢狭路怎肯饶他,我们当连夜解至吴江送入县中,凭县主太爷如何发落。”那时哄动近乡闲人争来观看者,指不胜屈。
艳姣含羞闭目暗想:“何独是奴命苦,撞着这个冤家,与棍徒偏有夙仇,彼欲雪仇将我如此露丑出怪,殊可恨也。”
不说艳姣怀渐抱恨,单说棍徒将二人扛下舟船,连夜望吴江进发。天明入城,方与艳姣解索穿衣衫裙裤,又与王三全了一条禅裙,解进县中。那时县主升堂发落,各各问讯一番,将王三重责四十板,枷号三月;艳姣虽不至刑法相加,怎禁得审之人挨满坍岸,弄得满面含羞,置身无地。知县审罢,令押艳姣于官媒处觅主官卖,时值一苏州冷公子,路见艳姣允银买去,即时下船进发姑苏。
艳姣见那冷公子尚在青年丰栽俊雅,暗想:“他今日买我决是纳妾,我得此人谐老终身,亦可无憾。但恐命遭颠沛又有变端,亦无如何也。”
那冷公子在船无事,唯与艳姣细细请问前情,艳姣遂以自幼丧母,被晚母欺凌卖于杭城汪府作婢;以及与主人联句称异许纳偏房,因主母悍妒不容,顿时卖出,并舟覆太湖寄身庵内之事,一一说明。
冷公子道:“如此说来,汝之颠沛可谓极矣。我还有言汝,适才所云与汪姓主人联句吟诗,这诗词若还忆得愿闻佳作。”
艳姣微笑道:“俚句何堪读听,既是公子下问不敢深违。”
艳姣就把续句联吟二首与未开花一律,一并背与冷公子听了,冷公子道:“此乃才子之笔,卿虽聪俊,恐此诗未必是卿所作。”
艳姣道:“若公子不见信,恳试妾以一题何如?”
冷公子道:“此言甚善。”正在构思命题,适见一蛱蝶飞入船中,因即指秋蝶为题,韵限飞字。艳姣得题,顿时赋成一律云:回道秦楼事已非,才逢秋色便依依;从来不向残花宿,此去谁怜好梦希沉醉秋丛轻剪雨,徘徊小院冷侵衣;只因未了风流债,采得寒香故故飞。
冷公子见甫命题而诗已成已,唧唧称奇及览诗不禁大讶道:“卿果有如许奇才,顷所背之诗信非冒袭也,我冷梦梅何幸而得此才貌佳人,奇缘不偶岂谩以抱衾之职待卿哉。但有一言当为卿预告,我家大娘万般贤淑,唯提起纳妾一事,则顿时怒气迸烈不容分说,因我家有一座别墅,离家数里,我久矣蓄心欲纳一宠人贮于此处,卿此去须安身在别墅中,庶几可免是非。”
艳姣道:“妾既归君但得不时与君相交已足矣,何论其在家中在别墅哉。”
是夜在船不免巫山一度,而交媾之下艳姣仍毫无乐境。
一宵易过,到了明日已至苏城,命船家弯进红杏乡中泊船,上岸引艳姣进了园门,偏园观玩一番,虽不十分丽艳,而亭榭池塘颇也点缀得精雅可爱,游玩许久,行至一所庭中,见里面新砌墙,靠壁排着一架方厨。
那公子举手启落暗门,双扉顿启,里边又有小小坐室两间,遂谓艳姣道:“你安居于此,只消把双扉掩好,竟是神鬼不觉的,日给三餐自有园童送进,卿在此或刺绣消闲,或吟诗遣闷,我若得暇自不时进来与卿一会,切不可随时启扉出园。因我有这须文人诗友常在园中络绎往来,而大娘又不时遣人到园打听消息,倘一撞见是非难免。”
艳姣谨称知晓,二人又一度阳台,然后冷公子辞别而去。
且说艳姣紧闭在内竟如关锁牢笼,心中怀闷不已。流光易逝,又是秋尽冬来,朔风凛冽淡月凝寒,一派寒冬光景倍觉愁人,冷公子虽不时进来却只在日间片刻之流连,而晚间总不敢留宿于此,艳姣居此真觉度日如年,寒冷空帏难堪寂寞。
那一日,乌云密布大雪粉飞,艳姣暗想:“如此雪天谅无甚人到此,不免出外观玩园中雪景一番,排遣闷怀。”
正在观玩,只见一人头带斗笠,身披毡衣跨驴而至;艳姣急欲回避,定晴一看却原来是冷公子,遂迎公子下驴同至飞云阁上赏雪观梅,谈心畅饮,竟忘却归家。
无何天色已晚,见雪愈下得大了,竟一片片如毛剪下,云低风冽,天气正寒,冷公子不能回去,是夜在房同宿,自然锦帐生春,漏尽五更还作夜绣帏,雪高三尺不知寒,虽乏云雨之趣,偏多恋恋之情,喜孜孜过了一宵。
二人熟睡方醒,只听得外面双扉打破,拥进多人,艳姣急欲起身,已见一妇人走近床沿把帐帏拽起,指着艳姣骂道:“你是何处青楼娼妓?敢大胆在此安宿。”
遂喝令众侍女把她赤身拖出衾中,用麻索捆缚了拖出庭中,竟投于阶前雪内。
艳姣身甫着雪已冷得三魂渺渺七魄悠悠的了,不知死去多时,觉身上微暧渐渐更醒,睁眼看时已不在冷公子园中,数椽破屋内唯有一老婆子在内煮饭烧汤。
艳姣细问其故,知被冷家大娘作主许配与她儿子苏乡如为妻,现在其子已往街上整备鱼肉烛马等物,即在是晚成亲。
挨至黄昏时分,草草毛毛的成了亲。讵知苏乡如是一个雇工的窘人,室如悬磬家少储粮,老母在家唯绩麻沤绽助给三餐,自与艳姣成亲又增了一口,未免日给难敷贻嗟瓶罄。艳姣际此光景怎能消受得过,又见乡如出外雇工归家日少,因结识了间壁一个开珠宝铺的,那人姓凤号集梧,家住南浔,曾约于某日黄昏后私奔。
到了这日,悄悄与那人一同下落舟船,竟同回故土,把艳姣安顿家中然后再至苏城。不料三更时分,行至僻静河塘,两个舟人竟持了明晃晃两把利刀枪,入舱中把集梧一刀砍死,艳姣急待声张,那刀已架在颈边,唯哀求饶命而已。
船家道:“若不声张决不伤汝,这是一座寺院中僧人托我二人在苏行此勾当的,若遇姿色妇人下船,总要下须毒手,你也误遭此劫,不必伤怀。”言罢把尸体撩入水中,遂把橹乱摇,摇至一所泊舟。
上岸一舟人引了艳姣,弯弯曲曲行至一个僧房,遂有一众僧人络绎前来强逼成欢。那时被众僧粗鲁狂淫,承受之苦自尔更甚。讵知这寺中共有十余僧人,每房淫僧颇又众多,艳姣每夜轮流而转,污淫之态,何可胜言。日间则密藏于一所幽室中,见里面已有十余个妇人在内,共诉冤情,知皆拐掳于此。
艳姣自处入寺中,屈指算来已有十旬,正愁押兽笼禽无由得出,适值那晚黄昏寺遭回禄,火焰冲天,竟难救过,众妇人乘闹俱拚命越墙而出得脱牢笼。哪知艳姣命犯颠离,出寺难行,又遇地棍奸淫骗拐,载至维扬,竟卖于蔼春院中为妓。
艳姣暗想:“我自破瓜以来,御人多矣,枕衾之下有苦是负无趣可偿,怎禁得寄身于此,朝送旧夕迎新耶。然我欲火时腾又难久耐,岂能割除孽障,长守寂寂之空帏。想我丽颜拨萃正在青年,而抚琴对棋吟诗描画,又色色精通,我若为青楼女,自能合群名流商人企仰,一为酬接已令他心醉魂迷,而云雨之间聊为画卯点名而已。”
此志既定遂安下心在于蔼春院中,入院方数月,而声名已大振广陵,兼此处乃天下客商辐凑之所,名妓声传无不契怀赞羡,由是蔼春院中无日不车马盈门,所交之人无不称赞她词赋不让花魁之品,竟有苏小之风。
且说艳姣在院迎新送旧的过了三载时,有一贵宦石公子与她甚相契合,深暮艳姣词赋之工,故二人得暇常为和咏联吟。不知石公子虽嗜吟诗,而诗学甚浅,较诸艳姣不啻有涯角之隔,石公子却能下问,所吟的诗反教艳姣评改,故二人相交甚厚。那时石公子之父因放了山东巡按出都,特遣人来迎接家属,故石公子特来与艳姣握别一番,袖中取出一幅感别诗词赠于。艳姣展开一看,见是四首绝句,内有一绝诗云:瑶台旧路渺无踪,两地相思情更钟;毕竟鹊桥填未稳,关山云树隔重重。
艳姣一览此诗似于何处见过,沉思久许记是前生题墨在十美图上的,笑谓石公子道:“瑶台一绝,非君所作,是一幅美人图上抄袭来的。”
石公子惊问道:“卿何以知之?”
艳姣饰词对道:“妾昨夜曾得一梦,梦君赠妾以一幅画图,妾珍玩之无已,见每幅上题诗一绝,妾尚记忆不忘。”
石公子道:“原来有此异事,我果新得画图一幅如卿所言者,卿既梦我见赠,我回家即当捡出遣使送来。”言罢别去,少顷即有侍女送上画图。
艳姣甫为展览,不觉伤心触目,泪落如流道:“物犹飞也,而人已非矣。我前世孽根皆起于此,想我自卖身而后,淫债累累,谅尚未清,欲偷生于世何为?
”遂解下一条系丝自缢而亡。
讵知魂赴瞑台,阎王谓:“艳姣冤债未清,寿年未绝,再至阳间为人数载,然后可赴酆都。”
那时悠悠醒转,见鸨儿并众姐妹在房看视诘问缘由,只得吱唔以对。众人见状知有难言之处,不欲追诘,宽慰数句各为散去,自是艳姣在蔼春院又过了两载,忽被扬州府陶太爷出重价买送于督抚柳大人为妾。
艳姣甫入内署,见柳巡抚年近五旬,注目许久,似曾相识,心甚疑惑,因乘间细问侍女们:“老爷籍贯何处,谁字甚名?”一经盘问,腹内已自了如,少顷唤进卧房欢御,枕席对着柳巡抚不禁忆昔伤怀,潜潜泪下。
柳巡抚见此形情,十分怀疑道:“你有何伤感,不妨对我细剖。”
艳姣道:“我之伤感,不在今生,乃在前世耳。”
柳巡抚道:“前世之事渺茫难知,何用悲他?”
艳姣道:“我前生悔不听君之箴劝,致有今日,我非别人,即君之契友花金谷所转世也。”
原来这柳巡抚亦非别人,乃即是迁乔也。迁乔听到此句,遂吃惊问其故,艳姣带泪将前生事迹及丰都受苦并再世投生之流离颠沛一一剖详,此时不觉悔恨交加,呼号大恸,只听得耳边声声唤道:“花贵人快须抬头。”竦然惊醒,乃是一场大梦,见帘前鹦鹉对着他唤了一声“风流才子乐乎?”遂破笼飞去矣。
那花春呆思许久,顾问家童:“方才睡多时?”
家童答道:“相公俯几而卧约有半晌,庭前花影已将过午了。”
花春心窃异想:“明日迁乔到来,遂以梦中之事详述一番。”
迁乔亦惊讶不已,又将梦中所作之诗词,一一录出与迁乔一合观玩,不禁赞美唧唧,花春暗想:“这鹦鹉一唤,而奇梦终此,鸟洵非凡种,乃德僧设法变来点化于我的,自得此梦之后安陋颜之故,我遂绝念于风流。”
厥后花、柳二人俱得玉人合卺,金榜题名,子桂孙兰,爵居上位,此书俱不赘言。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