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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斋续笔

宋·洪迈

容齋續筆

  卷第一(十八則)

  是書先已成十六卷,淳熙十四年八月在禁林日,入侍至尊壽皇聖帝清閑之燕,聖語忽云:「近見甚齋隨筆。」邁竦而對曰:「是臣所著容齋隨筆,無足采者。」上曰:「(口煞)有好議論。」邁起謝,退而詢之,乃婺女所刻,賈人販鬻於書坊中,貴人買以入,遂塵乙覽。書生遭遇,可謂至榮。因復裒臆說綴於後,懼與前書相亂,故別以一二數而目曰續,亦十六卷云。紹熙三年三月十日邁序。

  顏魯公

  顏魯公忠義大節,照映今古,豈唯唐朝人士罕見比倫,自漢以來,殆可屈指也。考其立朝出處,在明皇時,為楊國忠所惡,由殿中侍御史出東都、平原。肅宗時,以論太廟築壇事,為宰相所惡,由御史大夫出馮翊。為李輔國所惡,由刑部侍郎貶蓬州。代宗時,以言祭器不飭,元載以為誹謗,由刑部尚書貶峽州。德宗時,不容於楊炎,由吏部尚書換東宮散秩。盧𣏌之擅國也,欲去公,數遣人問方鎮所便,公往見之,責其不見容,由是銜恨切骨。是時年七十有五,竟墮𣏌之詭計而死,議者痛之。嗚呼!公既知𣏌之惡己,盍因其方鎮之問,欣然從之。不然,則高舉遠引,挂冠東去,𣏌之所甚欲也。而乃眷眷京都,終不自為去就,以蹈危機,春秋責備賢者,斯為可恨。司空圖隱於王官谷,柳璨以詔書召之,圖陽為衰野,墮笏失儀,得放還山。璨之奸惡過於𣏌,圖非公比也,卒全身於大亂之世,然則公之委命賊手,豈不大可惜也哉!雖然,公囚困於淮西,屢折李希烈,卒之捐身徇國,以激四海義烈之氣,貞元反正,實為有助焉。豈天欲全畀公以萬世之名,故使一時墮於橫逆以成始成終者乎!

  戒石銘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太宗皇帝書此,以賜郡國,立於廳事之南,謂之戒石銘。按成都人景煥,有野人閑話一書,乾德三年所作,其首篇頒令箴,載蜀王孟昶為文頒諸邑云:「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長,撫養惠綏。政存三異,道在七絲。驅鷄為理,留犢為規。寛猛得所,風俗可移。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賦輿是切,軍國是資。朕之賞罰,固不逾時。爾俸爾祿,民膏民脂。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爾為戒,體朕深思。」凡二十四句。昶區區愛民之心,在五季諸僭偽之君為可稱也,但語言皆不工,唯經表出者,詞簡理盡,遂成王言,蓋詩家所謂奪胎換骨法也。

  雙生子

  今時人家雙生男女,或以後生者為長,謂受胎在前;或以先生者為長,謂先後當有序。然固有經一日或亥、子時生,則弟乃先兄一日矣。辰時為弟,巳時為兄,則弟乃先兄一時矣。按春秋公羊傳隱公元年,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何休注云:「子謂左右媵及姪娣之子,質家親親先立娣,文家尊尊先立姪,其雙生也,質家據見立先生,文家據本意立後生。」乃知長幼之次,自商、周以來不同如此。

  李建州

  建安城東二十里,有梨山廟,相傳為唐刺史李公祠。予守郡日,因作祝文曰:「亟回哀眷。」書吏持白回字犯相公名,請改之,蓋以為李回也。後讀文藝李頻傳,懿宗時,頻為建州刺史,以禮法治下。時朝政亂,盜興相椎敓,而建賴頻以安。卒官下,州為立廟梨山,歲祠之,乃證其為頻。繼往禱而祝之云,俟獲感應,則當刻石紀實。已而得雨,遂為作碑。偶閱唐末人石文德所著唐朝新纂一書,正紀頻事,云除建州牧,卒於郡。曹松有詩悼之曰:「出旌臨建水,謝世在公堂。苦集休藏篋,清資罷轉郎。瘴中無子奠,嶺外一妻孀。恐是浮吟骨,東歸就故鄉。」其身後事落拓如此。傳又云:「頻喪歸壽昌,父老相與扶柩葬之。天下亂,盜發其冢,縣人隨加封掩。」則無後可見云。稽神錄載一事,亦以為回,徐鉉失於不審也。

  侍從官

  自觀文殿大學士至待制,為侍從官,令文所載也。紹興三十一年,完顏亮死於廣陵,車駕將幸建康,從官列銜上奏,乞同班入對。時湯岐公以大觀文為行宮留守,寄聲欲聯名,衆以名位不同為辭。岐公曰:「思退亦侍從也。」然竟不克從。紹熙二年,吏部鄭尚書僑上章乞薦士,詔令在內近臣臺諫、在外侍從,各舉六人堪充朝士者。吏部遍牒,但及內任從官與在外待制以上,而前宰相執政皆不預。安有從官得薦人,而舊弼乃不然,有司之失也。

  存亡大計

  國家大策,係於安危存亡,方變故交切,幸而有智者陳至當之謀,其聽而行之,當如捧漏罋以沃焦釜。而愚荒之主,暗於事幾,且惑於諛佞孱懦者之言,不旋踵而受其禍敗,自古非一也。曹操自將征劉備,田豐勸袁紹襲其後,紹辭以子疾不行。操征烏戎,劉備說劉表襲許,表不能用,後皆為操所滅。唐兵征王世充於洛陽,竇建德自河北來救,太宗屯虎牢以扼之,建德不得進,其臣淩敬請悉兵濟河,攻取懷州、河陽,逾太行,入上黨,徇汾、晉,趣蒲津,蹈無人之境,取勝可以萬全,關中駭震,則鄭圍自解。諸將曰:「淩敬書生,何為知戰事,其言豈可用?」建德乃謝敬。其妻曹氏,又勸令乘唐國之虛,連營漸進,以取山北,西抄關中,唐必還師自救,鄭圍何憂不解。建德亦不從,引衆合戰,身為人擒,國隨以滅。唐莊宗既取河北,屯兵朝城,梁之君臣,謀數道大舉,令董璋引陝虢、澤潞之兵趣太原,霍彥威以汝、洛之兵寇鎮定,王彥章以禁軍攻鄆州,段凝以大軍當莊宗。莊宗聞之,深以為憂。而段凝不能臨機決策,梁主又無斷,遂以致亡。石敬瑭以河東叛,耶律德光赴救,敗唐兵而圍之,廢帝問策於羣臣。時德光兄贊華,因爭國之故,亡歸在唐,吏部侍郎龍敏請立為契丹主,令天雄、盧龍二鎮分兵送之,自幽州趣西樓,朝廷露檄言之,虜必有內顧之慮,然後選募精銳以擊之,此解圍一算也,帝深以為然。而執政恐其無成,議竟不決,唐遂以亡。皇家靖康之難,胡騎犯闕,孤軍深入,後無重援,亦有出奇計乞用師搗燕者,天未悔禍,噬臍弗及,可勝嘆哉!

  唐人詩不傳

  韓文公送李礎序云:「李生溫然為君子,有詩八百篇,傳詠於時。」又盧尉墓誌云:「君能為詩,自少至老,詩可錄傳者,在紙凡千餘篇。無書不讀,然止用以資為詩。任登封尉,盡寫所為詩,投留守鄭餘慶,鄭以書薦於宰相。」觀此,則李、盧二子之詩多而可傳。又裴迪與王維同賦輞川諸絕,載於維集,此外更無存者。杜子美有寄裴十詩云「知君苦思緣詩瘦」,乃迪也,其能詩可知。今考之唐史藝文志,凡別集數百家,無其書,其姓名亦不見於他人文集,諸類詩文中亦無一篇。白樂天作元宗簡集序云:「著格詩一百八十五,律詩五百九。」至悼其死,曰:「遺文三十軸,軸軸金玉聲。」謂其古常而不鄙,新奇而不怪。今世知其名者寡矣,而況於詩乎!乃知前賢遺稿,湮沒非一,真可惜也!

  泰誓四語

  孔安國古文尚書,自漢以來,不列於學官,故左氏傳所引者,杜預輒注為逸書。劉向說苑臣術篇一章云:「泰誓曰:『附下而罔上者死,附上而罔下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於民者退,在上位而不能進賢者逐。』此所以勸善而黜惡也。」漢武帝元朔元年,詔責中外不興廉舉孝。有司奏議曰:「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於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進賢者退。此所以勸善黜惡也。」其語與說苑所載正同。而諸家注釋,至於顏師古,皆不能援以為證。今之泰誓,初未嘗有此語也。漢宣帝時,河內女子得泰誓一篇獻之,然年月不與序相應,又不與左傳、國語、孟子衆書所引泰誓同,馬、鄭、王肅諸儒皆疑之,今不復可考。

  重陽上巳改日

  唐文宗開成元年,歸融為京兆尹,時兩公主出降,府司供帳事繁,又俯近上巳曲江賜宴,奏請改日。上曰:「去年重陽取九月十九日,未失重陽之意,今改取十三日可也。」且上巳、重陽,皆有定日,而至展一旬,乃知鄭谷所賦十日菊詩云「自緣今日人心別,未必秋香一夜衰」,亦為未盡也。唯東坡公有「菊花開時即重陽」之語,故記其在海南蓺菊九畹,以十一月望,與客泛酒作重九云。

  田宅契券取直

  隋書志:「晉自過江,凡貨賣奴婢馬牛田宅,有文券,率錢一萬,輸估四百入官,賣者三百,買者一百。無文券者,隨物所堪,亦百分收四,名為散估。歷宋、齊、梁、陳,如此以為常。以人競商販,不為田業,故使均輸,欲為懲勸。雖以此為辭,其實利在侵削也。」今之牙契投稅,正出於此,田宅所係者大,奉行唯謹,至於奴婢馬牛,雖著於令甲,民不復問。然官所取過多,幷郡邑導行之費,蓋百分用其十五六,又皆買者獨輸,故為數多者率隱減價直,賒立歲月,坐是招激訐訴。頃嘗因奏對,上章乞蠲其半,使民不作偽以息爭,則自言者必多,亦以與為取之義。既下有司,而戶部引條制沮其說。

  公子奚斯

  閟宮詩曰:「新廟奕奕,奚斯所作。」其辭只謂奚斯作廟,義理甚明。鄭氏之說,亦云作姜嫄廟也。而揚子法言,乃曰正考甫嘗睎尹吉甫,公子奚斯睎正考甫。宋咸注文,以謂奚斯慕考甫而作魯頌,蓋子雲失之於前,而宋又成其過耳。故吳祕又巧為之說曰:「正考甫商頌蓋美禘祀之事,而奚斯能作閔公之廟,亦睎詩之教也,而魯頌美之。」於義迂矣。司馬溫公亦以謂奚斯作閟宮之詩。兼正考甫只是得商頌於周大師耳,初非自作也。班固、王延壽亦云奚斯頌魯,後漢曹褒曰:「奚斯頌魯,考甫詠商。」注引薛君韓詩傳云:「是詩公子奚斯所作。」皆相承之誤。

  唐藩鎮幕府

  唐世士人初登科或未仕者,多以從諸藩府辟置為重。觀韓文公送石洪、溫造二處士赴河陽幕序,可見禮節。然其職甚勞苦,故亦或不屑為之。杜子美從劍南節度嚴武辟為參謀,作詩二十韻呈嚴公云:「胡為來幕下,只合在舟中。束縛酬知己,蹉跎效小忠。周防期稍稍,太簡遂怱怱。曉入朱扉啟,昏歸畫角終。不成尋別業,未敢息微躬。會希全物色,時放倚梧桐。」而其題曰遣悶,意可知矣。韓文公從徐州張建封辟為推官,有書上張公云:「受牒之明日,使院小吏持故事節目十餘事來,其中不可者,自九月至二月,皆晨入夜歸,非有疾病事故,輒不許出,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若寛假之,使不失其性,寅而入,盡辰而退,申而入,終酉而退,率以為常,亦不廢事。苟如此,則死於執事之門無悔也。」杜、韓之旨,大略相似云。

  文中子門人

  王氏中說,所載門人,多貞觀時知名卿相,而無一人能振師之道者,故議者往往致疑。其最所稱高第,曰程、仇、董、薛,考其行事,程元、仇璋、董常無所見,獨薛收在唐史有列傳,蹤跡甚為明白。收以父道衡不得死於隋,不肯仕,聞唐高祖興,將應義舉,郡通守堯君素覺之,不得去。及君素東連王世充,遂挺身歸國,正在丁丑、戊寅歲中。丁丑為大業十三年,又為義寧元年,戊寅為武德元年,是年三月煬帝遇害於江都,蓋大業十四年也。而杜淹所作文中子世家云:「十三年江都難作,子有疾,召薛收謂曰:吾夢顏回稱孔子歸休之命。乃寢疾而終。」殊與收事不合,歲年亦不同,是為大可疑者也。又稱李靖受詩及問聖人之道,靖既云「丈夫當以功名取富貴,何至作章句儒」,恐必無此也。今中說之後,載文中次子福畤所錄云:「杜淹為御史大夫,與長孫太尉有隙。」予按淹以貞觀二年卒,後二十一年,高宗即位,長孫無忌始拜太尉,其不合於史如此。故或者疑為阮逸所作,如所謂薛收元經傳,亦非也。

  晉燕用兵

  萬事不可執一法,而兵為甚。晉文公圍曹,攻門者多死,曹人尸諸城上。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謀曰:「稱舍於墓。」言若將發冢者。師遷焉,曹人凶懼,因其凶而攻之,遂入曹。燕將騎劫攻齊即墨,田單縱反間言,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燕軍乃盡掘冢墓,燒死人,齊人望見皆涕泣,其欲出戰,怒自十倍,已而果敗燕軍。觀晉、燕之所以用計則同,而其成敗頓異者何邪?晉但舍於墓,陽為若將發冢,故曹人懼,而燕真為之,以激怒齊人故爾。

  李衛公帖

  李衞公在朱崖,表弟某侍郎遣人餉以衣物,公有書答謝之,曰:「天地窮人,物情所棄,雖有骨肉,亦無音書,平生舊知,無復吊問。閣老至仁念舊,再降專人,兼賜衣服器物茶藥至多,開緘發紙,涕咽難勝。大海之中,無人拯恤,資儲蕩盡,家事一空,百口嗷然,往往絕食,塊獨窮悴,終日苦飢,唯恨垂沒之年,須作餒而之鬼。十月末,伏枕七旬,藥物陳裛,又無醫人,委命信天,幸而自活。」書後云閏十一月二十日,從表兄崖州司戶參軍同正李德裕狀侍郎十九弟。按德裕以大中二年十月自潮州司馬貶崖州,所謂閏十一月,正在三年,蓋到崖纔十餘月爾,而窮困苟生已如是。唐書本傳云:「貶之明年卒。」則是此書既發之後,旋踵下世也。當是時宰相皆其怨仇,故雖骨肉之親,平生之舊,皆不敢復通音問。而某侍郎至於再遣專使,其為高義絕俗可知,惜乎姓名不可得而考耳。此帖藏禁中,後出付祕閣,今勒石於道山堂西。紹興中趙忠簡公亦謫朱崖,士大夫畏秦氏如虎,無一人敢輒寄聲,張淵道為廣西帥,屢遣兵校持書及藥石、酒(麥丏)為饋。公嘗答書云:「鼎之為己為人,一至於此。」其述酸寒苦厄之狀,略與衞公同。既而亦終於彼,手札今尚存於張氏。姚崇曾孫勖為李公厚善,及李譖逐,擿索支黨,無敢通勞問。既居海上,家無資,病無湯劑,勖數饋餉候問,不傅時為厚薄,其某侍郎之徒與!

  王孫賦

  王延壽王孫賦,載於古文苑,其辭有云「顏狀類乎老翁,軀體似乎小兒」,謂猴也。乃知杜詩「顏狀老翁為」蓋出諸此。

  漢郡國諸官

  西漢鹽鐵、膳羞、陂湖、工服之屬,郡縣各有司局斡之,其名甚多,然居之者罕。嘗見於史傳,今略以地理志所載言之,凡鐵官三十八,鹽官二十九,工官九,皆不暇紀其處。自餘若京兆有船司空,為主船官。太原有挏馬官,主牧馬,元名家馬官。遼東有牧師官,交趾有羞官,南郡有發弩官,嚴道有水官,丹陽有銅官,桂陽有金官,南海有洭浦官,南郡江夏有雲夢官,九江有陂官、湖官,朐忌、魚復有橘官,鄱陽黃金采,主采金,亦有官。在內則奉常之均官、食官,司農之斡官,少府之大官主膳食,湯官主餅餌,導官主擇米,如是者蓋以百數。

  漢獄名

  漢以廷尉主刑獄,而中都他獄亦不一。宗正屬官有左右都司空。鴻臚有別火令丞,郡邸獄。少府有若盧獄令,考工共工獄。執金吾有寺互、都船獄。又有上林詔獄,水司空掖受祕獄,暴室、請室、居室、徒官之名。張湯傳蘇林曰:「漢儀注獄二十六所。」東漢志云:「孝武帝所置,世祖皆省之。」東漢洎唐,雖鞫囚非一處,然不至如是其多。國朝但有大理及臺獄,元豐、紹聖間,蔡確、章子厚起同文館獄之類,非故事也。

容齋續筆

  卷第二(十八則)

  權若訥馮澥

  唐中宗既流殺五王,再復武氏陵廟。右補闕權若訥上疏,以為:「天地日月等字,皆則天能事,賊臣敬暉等輕紊前規,削之無益於淳化,存之有光於孝理。又神龍制書,一事以上,並依貞觀故事,豈可近捨母儀,遠尊祖德。」疏奏,手制褒美。欽宗在位,懲王安石、蔡京之誤國,政事悉以仁宗為法。左諫議大夫馮澥上言:「仁宗皇帝,陛下之高祖也,神宗皇帝,陛下之祖也,子孫之心,寧有厚薄。王安石、司馬光皆天下之大賢,其優劣等差,自有公論,願無作好惡,允執厥中,則是非自明矣。」詔榜朝堂。侍御史李光駁之,不聽,復為右正言崔鶠所擊。宰相不復問,而遷澥吏部侍郎。按若訥與澥兩人,議論操持絕相似,蓋澥在崇寧中,首上書乞廢元祐皇后,自選人除寺監丞,其始終大節,不論可見。建炎初元,乃超居政地,公議憤之。

  歲旦飲酒

  今人元日飲屠酥酒,自小者起,相傳已久,然固有來處。後漢李膺、杜密以黨人同繫獄,值元日,於獄中飲酒,曰:「正旦從小起。」時鏡新書晉董勛云:「正旦飲酒先從小者,何也?勛曰:『俗以小者得歲,故先酒賀之,老者失時,故後飲酒。』」初學記載四民月令云:「正旦進酒次第,當從小起,以年小者起先。」唐劉夢得、白樂天元日舉酒賦詩,劉云:「與君同甲子,壽酒讓先杯。」白云:「與君同甲子,歲酒合誰先。」白又有歲假內命酒一篇云:「歲酒先拈辭不得,被君推作少年人。」顧況云:「不覺老將春共至,更悲攜手幾人全。還丹寂寞羞明鏡,手把屠蘇讓少年。」裴夷直云:「自知年幾偏應少,先把屠蘇不讓春。儻更數年逢此日,還應惆悵羨他人。」成文幹云:「戴星先捧祝堯觴,鏡裏堪驚兩鬢霜。好是燈前偷失笑,屠蘇應不得先嘗。」方干云:「纔酌屠蘇定年齒,坐中皆笑鬢毛斑。」然則尚矣。東坡亦云:「但把窮愁博長健,不辭最後飲屠酥。」其義亦然。

  存歿絕句

  杜子美有存歿絕句二首云:「席謙不見近彈棋,畢曜仍傳舊小詩。玉局他年無限笑,白楊今日幾人悲。」「鄭公粉繪隨長夜,曹霸丹青已白頭。天下何曾有山水,人間不解重驊騮。」每篇一存一歿。蓋席謙、曹霸存,畢、鄭歿也。黃魯直荊江亭即事十首,其一云:「閉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游。正字不知溫飽未,西風吹淚古藤州。」乃用此體。時少游歿而無己存也。近歲新安胡仔著漁隱叢話,謂魯直以今時人形入詩句,蓋取法於少陵,遂引此句,實失於詳究云。

  湯武之事

  湯、武之事,古人言之多矣。惟漢轅固、黃生爭辯最詳。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殺也。」固曰:「不然,桀、紂荒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因天下之心而誅桀、紂,不得已而立,非受命為何?」黃生曰:「冠雖敝必加於首,履雖新必貫於足。今桀、紂雖失道,君上也,湯、武雖聖,臣下也,反因過而誅之,非殺而何?」景帝曰:「食肉毋食馬肝,未為不知味;言學者毋言湯、武受命,未為愚。」遂罷。顏師古注云:「言湯、武為殺,是背經義,故以馬肝為喻也。」東坡志林云:「武王非聖人也,昔者孔子蓋罪湯、武,伯夷、叔齊不食周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至孟軻始亂之,使當時有良史,南巢之事,必以叛書,牧野之事,必以弒書。湯、武仁人也,必將為法受惡。」可謂至論。然予竊考孔子之序書,明言伊尹相湯伐桀,成湯放桀於南巢,武王伐商,武王勝商殺受,各蔽以一語,而大指皦如,所謂六蓺折衷,無待於良史復書也。

  張釋之傳誤

  漢書紀傳志表,矛盾不同非一,然唯張釋之為甚。本傳云:「釋之為騎郎,事文帝十年不得調,亡所知名,欲免歸。中郎將袁盎惜其去,請徙補謁者,後拜為廷尉,逮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相。」而百官公卿表所載,文帝即位三年,釋之為廷尉,至十年,書廷尉昌、廷尉嘉又二人,凡歷十三年,景帝乃立,而張敺為廷尉,則是釋之未嘗十年不調,及未嘗以廷尉事景帝也。

  張于二廷尉

  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寃民。于定國為廷尉,人自以不寃。此漢史所稱也。兩人在職皆十餘年。周勃就國,人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與獄吏,吏使以公主為證,太后亦以為無反事,乃得赦出。釋之正為廷尉,不能救,但申理犯蹕、盜環一二細事耳。楊惲為人告驕奢不悔過,下廷尉案驗,始得所予孫會宗書,定國當惲大逆無道,惲坐要斬。惲之罪何至於是?其徇主之過如此。傳所謂決疑平法,務在哀矜者,果何為哉!

  漢唐置郵

  趙充國在金城,上書言先零、罕羌事,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璽書報從其計。按金城至長安一千四百五十里,往反倍之,中間更下公卿議臣,而自上書至得報,首尾纔七日。唐開元十年八月己卯夜,權楚璧等作亂,時明皇幸洛陽,相去八百餘里。壬午,遣河南尹王怡如京師按問宣慰,首尾纔三日。置郵傳命,既如此其速,而廷臣共議,蓋亦未嘗淹久,後世所不及也。

  龍且張步

  韓信擊趙,李左車勸陳餘勿與戰,餘曰:「今如此避弗擊,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遂與信戰,身死國亡。是時,信方為漢將,始攻下魏、代,威聲猶未暴白,陳餘易之,尚不足訝。及滅趙服燕,則關東六國,既定其四矣。信伐齊,楚使龍且來救。或言漢兵不可當,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不足畏也,何為而止?」一戰而沒,項隨以亡。耿弇討張步,斬其大將軍費邑,走邑之弟敢,進攻西安、臨淄,拔其城,又走其弟藍,勢如破竹。先是,弇已破尤來、大槍、延岑、彭寵、富平、獲索矣。時步所盜齊地,太半為弇所得。然步猶曰:「以尤來、大肜十餘萬衆,吾皆即其營而破之。今弇兵少於彼,又皆疲勞,何足摧乎?」竟出兵大戰,兄弟成擒。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龍且、張步,豈復識此哉!梁臨川王宏伐魏,魏元英禦之,宏停軍不前。魏人勸英進據洛水,英曰:「蕭臨川雖騃,其下有良將韋、裴之屬,未可輕也。宜且觀形勢,勿與交鋒。」宏卒敗退,英之識見,非前人可比也。然遂進軍圍鍾離,魏邢巒以為不可,魏主召使還,英表稱必克,為曹景宗、韋叡所挫,失亡二十餘萬人。智於前而昧於後,為可恨耳!

  義理之說無窮

  經典義理之說最為無窮,以故解釋傳疏,自漢至今,不可概舉,至有一字而數說者。姑以周易革卦言之,「已日乃孚,革而信之。」自王輔嗣以降,大抵謂即日不孚,已日乃孚,已字讀如矣音,蓋其義亦止如是耳。唯朱子發讀為戊己之己。予昔與易僧曇瑩論及此,問之曰:「或讀作己音紀日如何?」瑩曰:「豈唯此也,雖作巳音似日亦有義。」乃言曰:「天元十干,自甲至己,然後為庚,庚者革也,故己日乃孚,猶云從此而革也。十二辰自子至巳六陽,數極則變而之陰,於是為午,故巳日乃孚,猶云從此而變也。」用是知好奇者欲穿鑿附會,固各有說云。

  開元五王

  唐明皇兄弟五王,兄申王撝以開元十二年,寧王憲、邠王守禮以二十九年,弟岐王範以十四年,薛王業以二十二年薨,至天寶時已無存者。楊太真以三載方入宮,而元稹連昌宮詞云:「百官隊仗避岐、薛,楊氏諸姨車鬭風。」李商隱詩云:「夜半宴歸宮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皆失之也。

  巫蠱之禍

  漢世巫蠱之禍,雖起於江充,然事會之來,蓋有不可曉者。武帝居建章宮,親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命收之,男子捐劍走,逐之弗獲。上怒,斬門候,閉長安城門,大索十一日,巫蠱始起。又嘗晝寢,夢木人數十,持杖欲擊己,乃驚寤,因是體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此兩事可謂異矣。木將腐,蠹實生之。物將壞,蟲實生之。是時帝春秋已高,忍而好殺,李陵所謂法令無常,大臣無罪夷滅者數十家。由心術既荒,隨念招妄,男子、木人之兆,皆迷不復開,則謫見於天,鬼瞰其室。禍之所被,以妻則衞皇后,以子則戾園,以兄子則屈氂,以女則諸邑、陽石公主,以婦則史良娣,以孫則史皇孫。骨肉之酷如此,豈復顧他人哉?且兩公主實衞后所生,太子未敗數月前,皆已下獄誅死,則其母與兄豈有全理?固不待於江充之譖也。

  唐詩無諱避

  唐人歌詩,其於先世及當時事,直辭詠寄,略無避隱。至宮禁嬖昵,非外間所應知者,皆反復極言,而上之人亦不以為罪。如白樂天長恨歌諷諫諸章,元微之連昌宮詞,始末皆為明皇而發。杜子美尤多,如兵車行、前後出塞、新安吏、潼關吏、石壕吏、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哀王孫、悲陳陶、哀江頭、麗人行、悲青阪、公孫舞劍器行,終篇皆是。其他波及者,五言如:「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別。」「不聞夏商衰,中自誅褒妲。」「是時妃嬪戮,連為糞土叢。」「中宵焚九廟,雲漢為之紅。」「先帝正好武,寰海未凋枯。」「拓境功未已,元和辭大爐。」「內人紅袖泣,王子白衣行。」「毀廟天飛雨,焚宮火徹明。」「南內開元曲,常時弟子傳。法歌聲變轉,滿座涕潺湲。」「御氣雲樓敞,含風綵仗高。仙人張內樂,王母獻宮桃。」「須為下殿走,不可好樓居。」「固無牽白馬,幾至著青衣。」「奪馬悲公主,登車泣貴嬪。」「兵氣淩行在,妖星下直廬。」「落日留王母,微風倚少兒。」「能畫毛延壽,投壺郭舍人。」「鬭鷄初賜錦,舞馬更登牀。」「驪山絕望幸,花萼罷登臨。」「殿瓦鴛鴦坼,宮簾翡翠虛。」七言如:「關中小兒壞紀綱,張后不樂上為忙。」「天子不在咸陽宮,得不哀痛塵再蒙。」「曾貌先帝照夜白,龍池十日飛霹靂。」「要路何日罷長戟,戰自青羌連白蠻。」「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救朔方兵。」如此之類,不能悉書。此下如張祜賦連昌宮、元日仗、千秋樂、大酺樂、十五夜燈、熱戲樂、上巳樂、邠王小管、李謨笛、退宮人、玉環琵琶、春鶯囀、寧哥來、容兒鉢頭、邠娘羯鼓、耍娘歌、悖挐兒舞、華清宮、長門怨、集靈臺、阿保鳥湯、馬嵬歸、香囊子、散花樓、雨霖鈴等三十篇,大抵詠開元、天寶間事。李義山華清宮、馬嵬、驪山、龍池諸詩亦然。今之詩人不敢爾也。

  李晟傷國體

  將帥握重兵居閫外,當國家多事時,其奉上承命,尤當以恭順為主。唐李晟在德宗朝,破朱泚,復長安,功名震耀,蓋社稷宗臣也。然嘗將神策軍戍蜀,及還以營妓自隨,節度使張延賞追而返之,由是有隙。晟既立大功,上召延賞入相,晟表陳其過惡,上重違其意,乃止。後歲餘,上命韓滉諭旨於晟使釋怨,滉因使晟表薦,延賞遂為相。然則輔相之拜罷,皆大將得制之,其傷國體甚矣。德宗猜忌刻薄,渠能釋然!晟之失兵柄,正緣此耳。國學武成王廟,本列晟於十哲,乾道中有旨,退於從祀,壽皇聖意豈非出此乎?

  元和六學士

  白樂天分司東都,有詩上李留守相公,其序言:「公見過池上,泛舟舉酒,話及翰林舊事,因成四韻。」後兩聯云:「白首故情在,青雲往事空。同時六學士,五相一漁翁。」此詩蓋與李絳者,其詞正紀元和二年至六年事。予以其時考之,所謂五相者,裴垍、王涯、杜元穎、崔羣及絳也。紹興二十八年三月,予入館,明年八月,除吏部郎官,一時同舍祕書丞虞雍公幷甫、著作郎陳魏公應求、祕書郎史魏公直翁、校書郎王魯公季海,皆至宰相,汪莊敏公明遠至樞密使,恩數與宰相等,甚類元和事云。

  二傳誤後世

  自左氏載石碏事,有「大義滅親」之語,後世援以為說,殺子孫,害兄弟。如漢章帝廢太子慶,魏孝文殺太子恂,唐高宗廢太子賢者,不可勝數。公羊書魯隱公、桓公事,有「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之語,後世援以為說,廢長立少,以妾為后妃。如漢哀帝尊傅昭儀為皇太太后,光武廢太子彊而立東海王陽,唐高宗廢太子忠而立孝敬者,亦不可勝數。

  卜子夏

  魏文侯以卜子夏為師。按史記所書,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孔子卒時,子夏年二十八矣。是時,周敬王四十一年,後一年元王立,歷貞定王、考王,至威烈王二十三年,魏始為侯,去孔子卒時七十五年。文侯為大夫二十二年而為侯,又十六年而卒,姑以始侯之歲計之,則子夏已百三歲矣,方為諸侯師,豈其然乎?

  父子忠邪

  漢王氏擅國,王章、梅福嘗言之,唯劉向勤勤懇懇,上封事極諫,至云:「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亦且不並立。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降為皂隸。為後嗣憂,昭昭甚明。」其言痛切如此。而子歆乃用王莽舉為侍中,為莽典文章,倡導在位,褒揚功德,安漢、宰衡之名,皆所共謀,馴致攝,卒之身亦不免。魏陳矯事曹氏,三世為之盡忠,明帝憂社稷,問曰:「司馬懿忠正,可謂社稷之臣乎?」矯曰:「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懿竟竊國柄。至孫炎魏為晉,而矯之子騫乃用佐命勳,位極公輔。晉郗愔忠於王室,而子超黨於桓氏,為溫建廢立之謀。超死,愔哀悼成疾。後見超書一箱,悉與溫往反密計,遂大怒曰:「小子死恨晚!」更不復哭。晉史以為有大義之風。向、矯、愔之忠如是,三子不勝誅矣!

  蘇張說六國

  蘇秦、張儀同學於鬼谷,而其從橫之辯,如冰炭水火之不同,蓋所以設心者異耳。蘇欲六國合從以擯秦,故言其強。謂燕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謂趙地亦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謂韓地方九百里,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韓卒之勇,一人當百;謂魏地方千里,卒七十萬;齊地方二千餘里,臨菑之卒,固已二十一萬;楚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至於張儀,則欲六國為橫以事秦,故言其弱。謂梁地方不過千里,卒不過三十萬;韓地險惡,卒不過二十萬;臨菑、即墨非齊之有;斷趙右肩;黔、巫非楚有;易水、長城非燕有。然而六王皆聳聽敬從,舉國而付之,未嘗有一語相折難者,彼皆長君,持國之日久,逮其臨事,乃顧如桔橰,隨人俯仰,得不危亡幸矣哉!且一國之勢,猶一家也。今夫主一家之政者,較量生理,名田若干頃,歲收穀粟若干;蓺園若干畝,歲收桑麻若干;邸舍若干區,為錢若干;下至牛羊犬鷄,莫不有數,自非童騃孱愚之人,未有不能件析而枚數者,何待於疏遠遊客為吾借箸而籌哉?苟一以為多,一以為寡,將遂挈挈然舉而信之乎?鼂錯說景帝曰:「高帝大封同姓,齊七十餘城,楚四十餘城,吳五十餘城,分天下半。」以漢之廣,三國渠能分其半,此錯欲削諸侯,故盛言其大爾。膠西王將與吳反,羣臣諫曰:「諸侯地不能當漢十二,為叛逆非計也。」是時反者即吳、楚、諸齊,此膠西臣欲止王之謀,故盛言其小爾。二者視蘇、張之言,疑若相似,而用心則否,聽之者惟能知彼知己,則善矣。

容齋三筆

  卷第三(十九則)

  兔葵燕麥

  劉禹錫再游玄都觀詩序云:「唯兔葵燕麥,動搖春風耳。」今人多引用之。予讀北史邢邵傳載邵一書云:「國子雖有學官之名,而無教授之實,何異兔絲燕麥,南箕北斗哉?」然則此語由來久矣。爾雅曰:「莃,兔葵。籥,雀麥。」郭璞注曰:「頗似葵而葉小,狀如藜;雀麥即燕麥,有毛。」廣志曰:「菟葵,爚之可食。」古歌曰:「田中菟絲,何嘗可絡?道邊燕麥,何嘗可穫?」皆見於太平御覽。上林賦:「葴析苞荔,」張揖注曰:「析,似燕麥,音斯。」葉庭珪海錄碎事云:「兔葵,苗如龍芮,花白莖紫。燕麥草似麥,亦曰雀麥。」但未詳出於何書。

  北狄俘虜之苦

  元魏破江陵,盡以所俘士民為奴,無問貴賤,蓋北方夷俗皆然也。自靖康之後,陷於金虜者,帝子王孫,宦門仕族之家,盡沒為奴婢,使供作務。每人一月支稗子五斗,令自舂為米,得一斗八升,用為餱糧。歲支麻五把,令緝為裘,此外更無一錢一帛之入。男子不能緝者,則終歲裸體,虜或哀之,則使執爨,雖時負火得煖氣,然纔出外取柴,歸再坐火邊,皮肉即脫落,不日輒死。惟喜有手藝,如醫人、繡工之類,尋常只團坐地上,以敗席或蘆藉襯之。遇客至開筵,引能樂者使奏技,酒闌客散,各復其初,依舊環坐刺繡,任其生死,視如草芥。先公在英州,為攝守蔡寯言之,蔡書於甲戌日記,後其子大器錄以相示,此松漠記聞所遺也。

  太守刺史贈吏民官

  漢薛宣為左馮翊,池陽令舉廉吏獄掾王立,未及召,立妻受囚家錢,慚恐自殺。宣移書池陽曰:「其以府決曹掾書立之柩,以顯其魂。」顏師古注云:「以此職追贈也。」後魏幷州刺史以部民吳悉達兄弟行著鄉里,板贈其父渤海太守。此二者皆以太守、刺史而擅贈吏民官職,不以為過,後世不敢然也。

  李元亮詩啟

  建昌縣士人李元亮,山房公擇尚書族子也,抱材尚氣,不以辭色假人。崇寧中在大學,蔡薿為學錄,元亮惡其人,不以所事前廊之禮事之。蔡擢第魁多士,元亮失意歸鄉。大觀二年冬,復詣學,道過和州。蔡解褐即超用,纔二年,至給事中,出補外,正臨此邦。元亮不肯入謁。蔡自到官,即戒津吏門卒,凡士大夫往來,無問官高卑,必飛報,雖布衣亦然。既知其來,便命駕先造所館。元亮驚喜出迎,謝曰:「所以來,顓為門下之故。方脩贄見之禮,須明旦扣典客,不意給事先生卑躬下賤如此,前贄不可復用,當別撰一通,然後敬謁。」蔡退,元亮旋營一啟,旦而往焉,其警策曰:「定館而見長者,古所不然;輕身以先匹夫,今無此事。」蔡摘讀嗟激,留宴連夕,贈以五十萬錢,且致書延譽於諸公間,遂登三年貢士科。元亮亦工詩,如「人閑知晝永,花落見春深」,「朝雨未休還暮雨,臘寒纔過又春寒」,皆佳句也。

  元魏改功臣姓氏

  魏孝文自代遷洛,欲大革胡俗,既自改拓跋為元氏,而諸功臣舊族自代來者,以姓或重複,皆改之。於是拔拔氏為長孫氏,達奚氏為奚氏,乙旃氏為叔孫氏,丘穆陵氏為穆氏,步六孤氏為陸氏,賀賴氏為賀氏,獨孤氏為劉氏,賀樓氏為樓氏,勿忸于氏為于氏,尉遲氏為尉氏,其用夏變夷之意如此。然至于其孫恭帝,翻以中原故家,易賜蕃姓,如李弼為徒河氏,趙肅、趙貴為乙弗氏,劉亮為侯莫陳氏,楊忠為普六茹氏,王雄為可頻氏,李虎、閻慶為大野氏,辛威為普毛氏,田宏為紇干氏,耿豪為和稽氏,王勇為庫汗氏,楊紹為叱利氏,侯植為侯伏侯氏,竇熾為紇豆陵氏,李穆為拔氏,陸通為步六孤氏,楊纂為莫胡盧氏,寇儁為若口引氏,段永為爾綿氏,韓褒為侯呂陵氏,裴文舉為賀蘭氏,王軌為烏丸氏,陳忻為尉遲氏,樊深為萬紐于氏,一何其不循乃祖彝憲也!是時蓋宇文泰顓國,此事皆出其手,遂復國姓為拓跋,而九十九姓改為單者,皆復其舊。泰方以時俗文敝,命蘇綽倣周書作大誥,又悉改官名,復周六卿之制,顧乃如是,殆不可曉也。

  東坡和陶詩

  陶淵明集歸田園居六詩,其末「種苗在東皋」一篇,乃江文通雜體三十篇之一,明言斅陶徵君田居,蓋陶之三章云:「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故文通云:「雖有荷鋤倦,濁酒聊自適。」正擬其意也。今陶集誤編入,東坡據而和之。又「東方有一士」詩十六句,復重載於擬古九篇中,坡公遂亦兩和之,皆隨意即成,不復細考耳。陶之首章云:「榮榮窗下蘭,密密堂前柳。初與君別時,不謂行當久。出門萬里客,中道逢嘉友。未言心先醉,不在接杯酒。蘭枯柳亦衰,遂令此言負。」坡和云:「有客扣我門,繫馬庭前柳。庭空鳥雀噪,門閉客立久。主人枕書臥,夢我平生友。忽聞剝啄聲,驚散一杯酒。倒裳起謝客,夢覺兩愧負。」二者金石合奏,如出一手,何止子由所謂遂與比轍者哉!

  孔戣鄭穆

  唐孔戣在穆宗時為尚書左丞,上書去官,天子以為禮部尚書致仕,吏部侍郎韓愈奏疏曰:「戣為人守節清苦,議論正平,年纔七十,筋力耳目,未覺衰老,憂國忘家,用意至到。如戣輩,在朝不過三數人,陛下不宜苟順其求,不留自助也。」不報。明年正月,戣薨。國朝鄭穆在元祐中以寶文閣待制兼國子祭酒請老,提舉洞霄宮,給事中范祖禹言:「穆雖年出七十,精力尚強,古者大夫七十而致仕,有不得謝,則賜之几杖,祭酒居師資之地,正宜處老成,願毋輕聽其去。」亦不報。然穆亦至明年卒。二事絕相類。

  陳季常

  陳慥字季常,公弼之子,居於黃州之岐亭,自稱「龍丘先生」,又曰「方山子」。好賓客,喜畜聲妓,然其妻柳氏絕凶妒,故東坡有詩云:「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師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河東師子,指柳氏也。坡又嘗醉中與季常書云:「一絕乞秀英君。」想是其妾小字。黃魯直元祐中有與季常簡曰:「審柳夫人時須醫藥,今已安平否?公暮年來想漸求清淨之樂,姬媵無新進矣,柳夫人比何所念以致疾邪?」又一帖云:「承諭老境情味,法當如此,所苦既不妨遊觀山川,自可損藥石,調護起居飲食而已。河東夫人亦能哀憐老大,一任放不解事邪?」則柳氏之妒名,固彰著於外,是以二公皆言之云。

  文用謚字

  先王謚以尊名,節以壹惠,故謂為易名。然則謚之為義,正訓名也。司馬長卿諭蜀文曰:「身死無名,謚為至愚。」顏注云:「終以愚死,後葉傳稱,故謂之謚。」柳子厚招海賈文曰:「君不返兮謚為愚。」二人所用,其意則同。唯王子淵簫賦曰:「幸得謚為洞簫兮,蒙聖主之渥恩。」李善謂:「謚者號也,言得謚為簫而常施用之。」以器物名為謚,其語可謂奇矣。

  高唐神女賦

  宋玉高唐、神女二賦,其為寓言託興甚明。予嘗即其詞而味其旨,蓋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真得詩人風化之本。前賦云:「楚襄王望高唐之上有雲氣,問玉曰:『此何氣也?』對曰:『所謂朝雲者也。昔者先王嘗遊高唐,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願薦枕蓆。王因幸之。』」後賦云:「襄王既使玉賦高唐之事,其夜王寢,夢與神女遇,復命玉賦之。」若如所言,則是王父子皆與此女荒淫,殆近於聚麀之醜矣。然其賦雖篇首極道神女之美麗,至其中則云:「澹清靜其愔嫕兮,性沈詳而不煩。意似近而若遠兮,若將來而復旋。褰余幬而請御兮,願盡心之惓惓。懷貞亮之潔清兮,卒與我乎相難。頩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歡情未接,將辭而去。遷延引身,不可親附。願假須臾,神女稱遽。闇然而冥,忽不知處。」然則神女但與懷王交御,雖見夢於襄,而未嘗及亂也。玉之意可謂正矣。今人詩詞,顧以襄王藉口,考其實則非是。頩,音疋零反,斂容怒色也。柳子厚謫龍說有「奇女頩爾怒」之語,正用此也。

  其言明且清

  禮記緇衣篇:「詩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國家以寧,都邑以成,庶民以生。誰能秉國成?不自為正,卒勞百姓。」鄭氏注不言何詩。今毛詩節南山章但有下三句而微不同。經典釋文云:「從第一句至庶民以生五句,今詩皆無此語,或皆逸詩也。」予按文選張華答何劭詩曰:「周任有遺規,其言明且清。」然則周任所作也。而李善注曰:「子思子詩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世之所存子思子亦無之,不知善何所據?意當時或有此書,善必不妄也,特不及周任遺規之義,又不可曉。

  侍從轉官

  元豐未改官制以前,用職事官寄祿。自諫議大夫轉給事中,學士轉中書舍人。歷三侍郎、學士轉左曹禮、戶、吏部,餘人轉右曹工、刑、兵部。左右丞,吏侍轉左,兵侍轉右。然後轉六尚書,各為一官。尚書轉僕射,非曾任宰相者不許轉,今之特進是也。故侍從止於吏書,由諫議至此凡十一轉。其庶僚久於卿列者,則自光祿卿轉祕書監,繼歷太子賓客,遂得工部侍郎。蓋以不帶待制以上職,不許入兩省給、諫耳。元豐改諫議為太中大夫,給、舍為通議,六侍郎同為正議,左右丞為光祿。兵、戶、刑、禮、工書同為銀青,吏書金紫。但六轉,視舊法損其五。元祐中以為太簡,增正議、光祿、銀青為左右,然亦纔九資。大觀二年,置通奉以易右正議,正奉以易右光祿,宣奉以易左光祿,以右銀青為光祿,而至銀青者去其左字,今皆仍之。比倣舊制,今之通奉,乃工、禮侍郎,正議乃刑、戶,正奉乃兵、吏,宣奉乃左右丞,三光祿乃六尚書也。凡侍從序遷至金紫無止法,建炎以前多有之。紹興以來,階官到此絕少,唯梁揚祖、葛勝仲致仕得之。近歲有司不能探賾典故,予以宣奉當磨勘,又該覃霈,顏師魯在天官,徑給回授一據,而不明言其所由。比程叔達由宣奉納祿不遷官,而於待制閣名升二等。程大昌亦然,以龍圖直學士徑升本學士,尤非也。予任中書舍人日,已階太中,及以集英修撰出外,吏部不復為理年勞,凡十八年,始以待制得通議,殊可笑。蓋臺省之中,無復有老吏矣。

  曹子建七啟

  「原頭火燒淨兀兀,野雉畏鷹出復沒。將軍欲以巧伏人,盤馬彎弓惜不發。地形漸窄觀者多,雉驚弓滿勁箭加。衝人決起百餘尺,紅翎白鏃隨傾斜。將軍仰笑軍吏賀,五色離披馬前墮。」此韓昌黎雉帶箭詩,東坡嘗大字書之,以為絕妙。予讀曹子建七啟論羽獵之美云:「人稠網密,地逼勢脅。」乃知韓公用意所來處。七啟又云:「名穢我身,位累我躬。」與佛氏八大人覺經所書「心是惡源,形為罪藪」,皆修己正心之要語也。

  奸鬼為人禍

  晉景公疾病,求醫於秦,秦伯使醫緩為之,未至,公夢疾為二孺子,曰:「彼良醫也,懼傷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醫至,曰:「疾不可為也。」隋文帝以子秦孝王俊有疾,馳召名醫許智藏,俊夢亡妃崔氏泣曰:「本來相迎,如聞許智藏將至,其人當必相苦,奈何!」明夜復夢,曰:「吾得計矣,當入靈府中以避之。」及智藏至,診俊脈,曰:「疾已入心,不可救也。」二奸鬼之害人,如出一轍。近世許叔微家一婦人,夢二蒼頭,前者云:「到也未?」後者應云:「到也。」以手中物擊一下,遂魘。覺後心痛不可忍,叔微以神精丹餌之,痛止而愈。此事亦與上二者相似。

  監司待巡檢

  今監司巡歷郡邑,巡檢、尉必迎於本界首,公裳危立,使者從車內遣謁吏謝之,即揖而退,未嘗以客禮延之也。至有倨橫之人,責橋道不整,驅之車前,使徒步與卒伍齒者。予記張文定公所著縉紳舊聞中一事云:「余為江西轉運使,往虔州,巡檢殿直今保義成忠郎。康懷琪,乘舟於三十里相接,又欲送至大庾縣,遂與偕行。及至縣驛,驛正廳東西各有一房,予居其左,康處於右。日晚,命之同食,起行數百步,逼暮而退。夜聞康暴得疾,余亟趨至康所,康已具舟將歸虔,須臾數人扶翼而下,余策杖隨之。」觀此,則是使者與巡檢同驛而處,同席而食,至於步行送之登舟,今代未之見也。

  十二分野

  十二國分野,上屬二十八宿,其為義多不然,前輩固有論之者矣。其甚不可曉者,莫如晉天文志謂:「自危至奎為娵訾,於辰在亥,衞之分野也,屬幷州。」且衞本受封於河內商虛,後徙楚丘。河內乃冀州所部,漢屬司隸,其他邑皆在東郡,屬兗州,於幷州了不相干,而幷州之下所列郡名,乃安定、天水、隴西、酒泉、張掖諸郡,自係涼州耳。又謂:「自畢至東井為實沈,於辰在申,魏之分野也,屬益州。」且魏分晉地,得河內、河東數十縣,於益州亦不相干,而雍州為秦,其下乃列雲中、定襄、雁門、代、太原、上黨諸郡,蓋又自屬幷州及幽州耳。謬亂如此,而出於李淳風之手,豈非蔽於天而不知地乎!

  公孫五樓

  南燕慕容超嗣位之後,悉以國事付公孫五樓,燕業為衰。晉劉裕伐之,或曰:「燕人若塞大峴之險,堅壁清野,大軍深入,將不能自歸。」裕曰:「鮮卑貪婪,不知遠計,謂我不能持久,不過進據臨朐,退守廣固,必不能守險清野。」超聞有晉師,引羣臣會議,五樓曰:「吳兵輕果,利在速戰,不可爭鋒,宜據大峴,使不得入。各命守宰,依險自固,焚蕩資儲,芟除禾苗,使敵無所資。彼僑軍無食,可以坐制。若縱使入峴,出城逆戰,此下策也。」超不聽,裕過大峴,燕兵不出,喜形於色,遂一舉滅燕。觀五樓之計,正裕之所憚也。超平生信用五樓,獨於此不然,蓋天意也。五樓亦可謂智士,足與李左車比肩。後世奸妄擅國,以誤大事者多矣,無所謂五樓之智也。

  薦士稱字著年

  漢、魏以來諸公上表薦士,必首及本郡名,次著其年,又稱其字。如漢孔融薦禰衡表云「處士平原禰衡,年二十四,字正平」,齊任昉為蕭揚州作薦士表云「祕書丞琅邪王暕,年二十一,字思晦」,「前候官令東海王僧孺,年三十五,字僧孺」是也。唐以來乃無此式。

  兄弟邪正

  王安石引用小人,造作新法,而弟安國力非之。韓絳附會安石制置三司條例以得宰相,而弟維力爭之。曾布當元符、靖國之間,陰禍善類,而弟肇移書力勸之。兄弟邪正之不同如此。

容齋續筆

  卷第四(十七則)

  淮南守備

  周世宗舉中原百郡之兵,南征李景。當是時,周室方強,李氏政亂,以之討伐,云若易然。而自二年之冬,訖五年之春,首尾四年,至於乘輿三駕,僅得江北。先是河中李守貞叛漢,遣其客朱元來唐求救,遂仕於唐。樞密使查文徽妻之以女。是時,請兵復諸州,即取舒、和。後以恃功偃蹇,唐將奪其兵,元怒而降周。景械其妻,欲戮之。文徽方執政,表乞其命,景批云:「只斬朱元妻,不殺查家女。」竟斬於市。郭廷謂不能守濠州,以家在江南,恐為唐所種族,遣使詣金陵稟命,然後出降。則知周師所以久者,景法度猶存,尚能制將帥死命故也。紹興之季,虜騎犯淮,逾月之間,十四郡悉陷。予親見沿淮諸郡守,盡掃官庫儲積,分寓京口,云預被旨許令移治。是乃平時無虞,則受極邊之賞,一有緩急,委而去之,寇退則反,了無分毫絓於吏議,豈復肯以固守為心也哉?

  周世宗

  周世宗英毅雄傑,以衰亂之世,區區五六年間,威武之聲,震懾夷夏,可謂一時賢主,而享年不及四十,身沒半歲,國隨以亡。固天方授宋,使之驅除。然考其行事,失於好殺,用法太嚴,羣臣職事,小有不舉,往往置之極刑,雖素有才幹聲名,無所開宥,此其所短也。薛居正舊史紀載翰林醫官馬道元進狀,訴壽州界被賊殺其子,獲正賊見在宿州,本州不為勘斷。帝大怒,遣竇儀乘馹往按之。及獄成,坐族死者二十四人。儀奉辭之日,帝旨甚峻,故儀之用刑,傷於深刻,知州趙礪坐除名。此事本只馬氏子一人遭殺,何至於族誅二十四家,其他可以類推矣。太祖實錄竇儀傳有此事,史臣但歸咎於儀云。

  竇貞固

  竇貞固,漢隱帝相也。周世罷政,以司徒就第。後范質用此官在中書,乃歸洛陽。常與編戶課役,貞固不能堪,訴於留守向拱,拱不聽。熙寧初,富韓公為相,神宗嘗對大臣稱知河南府李中師治狀。公以中師厚結中人,因對曰:「陛下何從知之?」中師銜其沮己,及再尹河南,富公已老,乃籍其戶,令出免役錢,與富民等。乃知君子失勢之時,小人得易而侮之,如向拱、李中師輩,固不乏也。

  鄭 權

  唐穆宗時,以工部尚書鄭權為嶺南節度使,卿大夫相率為詩送之。韓文公作序,言:「權功德可稱道。家屬百人,無數畝之宅,僦屋以居,可謂貴而能貧,為仁者不富之效也。」舊唐史權傳云:「權在京師,以家人數多,奉入不足,求為鎮,有中人之助,南海多珍貨,權頗積聚以遺之,大為朝士所嗤。」又薛廷老傳云:「鄭權因鄭注得廣州節度,權至鎮,盡以公家珍寶赴京師,以酬恩地。廷老以右拾遺上疏,請按權罪,中人由是切齒。」然則其為人,乃貪邪之士爾!韓公以為仁者何邪?

  黨錮牽連之賢

  漢黨錮之禍,知名賢士死者以百數,海內塗炭,其名迹章章者,並載於史。而一時牽連獲罪,甘心以受刑誅,皆節義之士,而位行不顯,僅能附見者甚多。李膺死,門生故吏並被禁錮。侍御史景毅之子,為膺門徒,未有錄牒,不及於譴。毅慨然曰:「本謂膺賢,遣子師之,豈可以漏籍苟安!」遂自表免歸。高城人巴肅被收,自載詣縣,縣令欲解印綬與俱去,肅不可。范滂在征羌,詔下急捕。督郵吳導至縣,抱詔書,閉傳舍,伏牀而泣。滂自詣獄,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張儉亡命,困迫遁走,所至,破家相容。其所經歷,伏重誅者以十數。復流轉東萊,上李篤家。外黃令毛欽操兵到門,篤謂曰:「張儉亡非其罪,縱儉可得,寧忍執之乎?」欽撫篤曰:「蘧伯玉耻獨為君子,足下如何自專仁義?」嘆息而去。儉得免。後數年,上祿長和海上言:「黨人錮及五族,非經常之法。」由是自從祖以下,皆得解釋。此數君子之賢如是,東漢尚名節,斯其驗歟?

  漢代文書式

  漢代文書,臣下奏朝廷,朝廷下郡國,有漢官典儀、漢舊儀等所載,然不若金石刻所著見者為明白。史晨祠孔廟碑,前云:「建寧二年三月癸卯朔七日己酉,魯相臣晨,長史臣謙頓首死罪上尚書,臣晨頓首頓首,死罪死罪。」末云:「臣晨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上尚書。」副言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大司農府。樊毅復華下民租碑,前後與此同。無極山碑:「光和四年某月辛卯朔廿二日壬子,太常臣耽、丞敏頓首上尚書。」末云:「臣耽愚戇,頓首頓首上尚書。制曰:可。大尚讀為太常。承書從事,某月十七日丁丑,尚書令忠奏雒陽宮。光和四年八月辛酉朔十七日丁丑,尚書令忠下。」又云:「光和四年八月辛酉朔十七日丁丑,太常耽、丞敏下。」常山相孔廟碑,前云:「司徒臣雄,司空臣戒,稽首言。」末云:「臣雄、臣戒愚戇,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臣稽首以聞。制曰:可。元嘉三年三月廿七日壬寅,奏雒陽宮。元嘉三年三月丙子朔廿七日壬寅,司徒雄、司空戒下魯相。」又云:「永興元年六月甲辰朔十八日辛酉,魯相平,行長史事、卞守長擅,叩頭死罪,敢言之司徒、司空府。」末云:「平惶恐叩頭,死罪死罪,上司空府。」此碑有三公奏天子,朝廷下郡國,郡國上公府三式,始末詳備。文惠公隸釋有之。無極山祠事,以丁丑日奏雒陽宮,是日下太常,孔廟事,以壬寅日奏雒陽宮,亦以是日下魯相,又以見漢世文書之不滯留也。

  資治通鑑

  司馬公修資治通鑑,辟范夢得為官屬,嘗以手帖論纘述之要,大抵欲如左傳敍事之體。又云:「凡年號皆以後來者為定。如武德元年,則從正月,便為唐高祖,更不稱隋義寧二年。梁開平元年正月,便不稱唐天祐四年。」故此書用以為法。然究其所窮,頗有窒而不通之處。公意正以春秋定公為例,於未即位,即書正月為其元年。然昭公以去年十二月薨,則次年之事,不得復係於昭。故定雖未立,自當追書。兼經文至簡,不過一二十字,一覽可以了解。若通鑑則不侔,隋煬帝大業十三年,便以為恭皇帝上,直至下卷之末,恭帝立,始改義寧,後一卷,則為唐高祖。蓋凡涉歷三卷,而煬帝固存,方書其在江都時事。明皇後卷之首,標為肅宗至德元載,至一卷之半,方書太子即位。代宗下卷云:「上方勵精求治,不次用人。」乃是德宗也。莊宗同光四年,便係於天成,以為明宗,而卷內書命李嗣源討鄴,至次卷首,莊宗方殂。潞王清泰三年,便標為晉高祖,而卷內書石敬瑭反,至卷末始為晉天福。凡此之類,殊費分說。此外,如晉、宋諸胡僭國,所封建王公,及除拜卿相,纖悉必書,有至二百字者。又如西秦丞相南川宣公出連乞都卒,魏都坐大官章安侯封懿、天部大人白馬文正公崔宏、宜都文成王穆觀、鎮遠將軍平舒侯燕鳳、平昌宣王和其奴卒,皆無關於社稷治亂。而周勃薨,乃不書。及書漢章帝行幸長安,進幸槐里、岐山,又幸長平,御池陽宮,東至高陵,十二月丁亥還宮;又乙未幸東阿,北登太行山,至天井關,夏四月乙卯還宮。又書魏主七月戊子如魚池,登青岡原,甲午還宮;八月己亥如瀰澤,甲寅登牛頭山,甲子還宮。如此行役,無歲無之,皆可省也。

  弱小不量力

  楚莊王伐蕭,蕭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王曰:「勿殺,吾退。」蕭人殺之,王怒,遂滅蕭。楚伐莒,莒人囚楚公子平。楚人曰:「勿殺,吾歸而俘。」莒人殺之,楚師圍莒,莒潰,遂入鄆。齊侯伐魯,圍龍,頃公之嬖人盧蒲就魁門焉,龍人囚之。齊侯曰:「勿殺,吾與而盟,無入而封。」弗聽,殺而膊諸城上。齊遂取龍。夫以齊、楚之大,而莒一小國,蕭一附庸,龍一邊邑,方受攻之際,幸能囚執其人,強敵許以勿殺而退師,乃不度德量力,致怨於彼,至於亡滅,可謂失計。傳稱子產善相小國,使當此時,必有以處之矣。

  田橫呂布

  田橫既敗,竄居海島中。高帝遣使召之,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乃侯耳。」橫遂與二客詣雒陽。將至,謂客曰:「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今漢王為天子,而橫乃為亡虜,北面事之,其愧固已甚矣!」即自剄。橫不顧王侯之爵,視死如歸,故漢祖流涕稱其賢,班固以為雄才。韓退之道出其墓下,為文以弔曰:「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其英烈凜然,至今猶有生氣也。呂布為曹操所縛,將死之際,乃語操曰:「明公之所患,不過於布,今已服矣。令布將騎,明公將步,天下不足定也。」操竟殺之。布之材未必在橫下,而欲忍耻事仇。故東坡詩曰:「猶勝白門窮呂布,欲將鞍馬事曹瞞。」蓋笑之也。劉守光以燕敗,為晉王所擒,既知不免,猶呼曰:「王將復唐室以成霸業,何不赦臣使自效?」此又庸奴下才,無足責者。

  中山宜陽

  戰國事雜出於諸書,故有不可考信者。魏文侯使樂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故任座云:「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翟璜云:「中山已拔,無使守之,臣進李克。」而趙世家書武靈王以中山負齊之強,侵暴其地,銳欲報之,至於變胡服,習騎射,累年乃與齊、燕共滅之,遷其王於膚施。此去魏文侯時已百年,中山不應既亡而復存,且膚施屬上郡,本魏地,為秦所取,非趙可得而置他人,誠不可曉。惟樂毅傳云:「魏取中山,後中山復國,趙復滅之。」史記六國表:「威烈王十二年,中山武公初立。」徐廣曰:「周定王之孫,西周桓公之子。」此尤不然。宜陽於韓為大縣,顯王三十四年,秦伐韓,拔之。故屈宜臼云:前年秦拔宜陽。正是昭侯時。歷宣惠王、襄王,而秦甘茂又拔宜陽,相去幾三十年,得非韓嘗失此邑,既而復取之乎?

  相六畜

  莊子載徐無鬼見魏武侯,告之以相狗、馬。荀子論堅白同異云:「曾不如好相鷄、狗之可以為名也。」史記褚先生於日者傳後云:「黃直,丈夫也,陳君夫,婦人也,以相馬立名天下。留長孺以相彘立名。滎陽褚氏以相牛立名。皆有高世絕人之風。」今時相馬者間有之,相牛者殆絕,所謂鷄、狗、彘者,不復聞之矣。劉向七略相六畜三十八卷,謂骨法之度數,今無一存。

  卜筮不同

  洪範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有「龜從,筮逆」之說。禮記:「卜筮不相襲。」謂卜不吉,則又筮,筮不吉,則又卜,以為瀆龜筴。左傳晉獻公欲以驪姬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從筮。」卜人曰:「筮短龜長,不如從長。」魯穆姜徙居東宮,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謂艮之隨。」杜預注云:「周禮大卜掌三易,雜用連山、歸藏,二易皆以七、八為占,故言遇艮之八。史疑古易遇八為不利,故更以周易占,變爻得隨卦也。」漢武帝時,聚會占家問之,某日可取婦乎?五行家曰:可。堪輿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叢辰家曰:大凶。曆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辯訟不決,以狀聞。制曰:「避諸死忌,以五行為主。」則曆卜諸家,自古蓋不同矣。唐呂才作廣濟陰陽百忌曆,世多用之。近又有三曆會同集,蒐羅詳盡。姑以擇日一事論之,一年三百六十日,若泥而不通,殆無一日可用也。

  日 者

  墨子書貴義篇云:「子墨子北之齊,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殺黑龍於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子墨子不聽,遂北,至淄水,不遂而反。日者曰:『我謂先生不可以北。』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殺青龍於東方,以丙丁殺赤龍於南方,以庚辛殺白龍於西方,以壬癸殺黑龍於北方,若子之言,不可用也。』」史記作日者列傳,蓋本於此。徐廣曰:「古人占候卜筮,通謂之日者。」如以五行所直之日而殺其方龍,不知其旨安在,亦可謂怪矣。

  柳子厚黨叔文

  柳子厚、劉夢得,皆坐王叔文黨廢黜。劉頗飾非解謗,而柳獨不然。其答許孟容書云:「早歲與負罪者親善,始奇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裨教化。暴起領事,人所不信,射利求進者,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恣怨讟,詆訶萬狀,盡為敵仇。」及為叔文母劉夫人墓銘,極其稱誦,謂:「叔文堅明直亮,有文武之用。待詔禁中,道合儲后。獻可替否,有康弼調護之勤。訏謨定命,有扶翼經緯之績。將明出納,有彌綸通變之勞。內贊謨畫,不廢其位。利安之道,將施於人。而夫人終於堂,知道之士,為蒼生惜焉!」其語如此。夢得自作傳云:「順宗即位時,有寒儁王叔文以善弈棋得通籍博望,因間隙得言及時事,上大奇之。叔文自言猛之後,有遠祖風,唯呂溫、李景儉、柳宗元以為信。然三子皆與予厚善,日夕過,言其能。叔文實工言治道,能以口辯移人。既得用,其所施為,人不以為當。上素被疾,詔下內禪,宮掖事祕,功歸貴臣,於是叔文貶死。」韓退之於兩人為執友,至修順宗實錄,直書其事云:「叔文密結有當時名欲僥倖而速進者劉禹錫、柳宗元等十數人,定為死交,蹤跡詭祕。既得志,劉、柳主謀議唱和,采聽外事。及敗,其黨皆斥逐。」此論切當,雖朋友之義,不能以少蔽也。

  漢武心術

  史記龜策傳:「今上即位,博開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學,通一技之士咸得自效。數年之間,太卜大集。會上欲擊匈奴,西攘大宛,南收百越,卜筮至預見表象,先圖其利。及猛將推鋒執節,獲勝於彼,而蓍龜時日亦有力於此。上尤加意,賞賜至或數千萬。如丘子明之屬,富溢貴寵,傾於朝廷。至以卜筮射蠱道,巫蠱時或頗中。素有眦睚不快,因公行誅,恣意所傷,以破族滅門者,不可勝數。百僚蕩恐,皆曰龜策能言。後事覺奸窮,亦誅三族。」漢書音義,以為史遷沒後十篇闕,有錄無書。元、成之間,褚先生補闕,言辭鄙陋,日者、龜策列傳在焉。故後人頗薄其書。然此卷首言「今上即位」,則是史遷指武帝,其載巫蠱之寃如是。今之論議者,略不及之。資治通鑑亦棄不取,使丘子明之惡,不復著見。此由武帝博采異端,馴致斯禍。儻心術趨於正當,不如是之酷也。

  禁天高之稱

  周宣帝自稱天元皇帝,不聽人有天、高、上、大之稱。官名有犯,皆改之。改姓高者為姜,九族稱高祖者為長祖。政和中,禁中外不許以龍、天、君、玉、帝、上、聖、皇等為名字。於是毛友龍但名友;葉天將但名將;樂天作但名作;句龍如淵但名句如淵;衞上達賜名仲達;葛君仲改為師仲;方天任為大任;方天若為元若;余聖求為應求;周綱字君舉,改曰元舉;程振字伯玉,改曰伯起;程瑀亦字伯玉,改曰伯禹;張讀字聖行,改曰彥行。蓋蔡京當國,遏絕史學,故無有知周事者。宣和七年七月,手詔以昨臣僚建請,士庶名字有犯天、玉、君、聖及主字者悉禁,既非上帝名諱,又無經據,諂佞不根,貽譏後世,罷之。

  宣和冗官

  宣和元年,蔡京將去相位,臣僚方疏官僚冗濫之敝,大略云:「自去年七月至今年三月,遷官論賞者五千餘人。如:辰州招弓弩手,而樞密院支差房推恩者八十四人;兗州升為府,而三省兵房推恩者三百三十六人。至有入仕纔二年,而轉十官者。今吏部兩選朝奉大夫至朝請大夫六百五十五員,橫行右武大夫至通侍二百二十九員,修武郎至武功大夫六千九百九十一員,小使臣二萬三千七百餘員,選人一萬六千五百餘員。吏員猥冗,差注不行。」詔三省樞密院令遵守成法。然此詔以四月庚子下,而明日辛丑以賞西陲誅討之功,太師蔡京,宰相余深、王黼,知樞密院鄧洵武,各與一子官,執政皆遷秩。天子命令如是即日廢格之,京之罪惡至矣!

容齋續筆

  卷第五(十三則)

  秦隋之惡

  自三代訖於五季,為天下君而得罪於民,為萬世所麾斥者,莫若秦與隋,豈二氏之惡浮於桀、紂哉?蓋秦之後即為漢,隋之後即為唐,皆享國久長。一時論議之臣,指引前世,必首及之,信而有徵,是以其事暴白於方來,彌遠彌彰而不可蓋也。嘗試裒舉之。

  張耳曰:「秦為亂政虐刑,殘滅天下,北為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外內騷動,頭會箕斂,重以苛法,使父子不相聊。」張良曰:「秦為無道,故沛公得入關,為天下除殘去賊。」陸賈曰:「秦任刑法不變,卒滅嬴氏。」王衞尉曰:「秦以不聞其過亡天下。」張釋之曰:「秦任刀筆之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高,以故不聞其過,陵夷至於二世,天下土崩。」賈山借秦為喻曰:「為宮室之麗,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託處,為馳道之麗,後世不得邪徑而託足,為葬埋之麗,後世不得蓬顆而託葬。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讎,天下已壞而弗自知,身死纔數月耳,而宗廟滅絕。」賈誼曰:「商君遺禮誼,棄仁恩,幷心於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滅四維而不張,君臣乖亂,六親殃戮,萬民離叛,社稷為虛。」又曰:「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今日即位,明日射人,其視殺人若刈草菅然。置天下於法令刑罰,德澤亡一有,而怨毒盈於世,下憎惡之如仇讎。」鼂錯曰:「秦發卒戍邊,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陳勝首倡,天下從之如流水。」又曰:「任不肖而信讒賊,民力罷盡,矜奮自賢,法令煩憯,刑罰暴酷,親疏皆危,外內咸怨,絕祀亡世。」董仲舒曰:「秦重禁文學,不得挾書,棄捐禮誼而惡聞之。其心欲盡滅先聖之道,而顓為自恣苟簡之治。自古以來,未嘗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又曰:「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為俗,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羣盜並起,死者相望,而奸不息。」淮南王安曰:「秦使尉屠睢攻越,鑿渠通道,曠日引久,發謫戍以備之,往者莫反,亡逃相從,羣為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吾丘壽王曰:「秦廢王道,立私議,去仁恩而任刑戮,至於赭衣塞路,羣盜滿山。」主父偃曰:「秦任戰勝之威,功齊三代,務勝不休,暴兵露師,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死者相望,天下始叛。」徐樂曰:「秦之末世,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陳涉之所以為資也。此之謂土崩。」嚴安曰:「秦一海內之政,壞諸侯之城,為知巧權利者進,篤厚忠正者退。法嚴令苛,意廣心逸。兵禍北結於胡,南挂於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天下大畔,滅世絕祀。」司馬相如曰:「二世持身不謹,亡國失勢,信讒不寤,宗廟滅絕。」伍被曰:「秦為無道,百姓欲為亂者十室而五。使徐福入海,欲為亂者十室而六。使尉佗攻百越,欲為亂者十室而七。作阿房之宮,欲為亂者十室而八。」路溫舒曰:「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賈捐之曰:「興兵遠攻,貪外虛內,天下潰畔,禍卒在於二世之末。」劉向曰:「始皇葬於驪山,下錮三泉,多殺宮人,生埋工匠,計以萬數,天下苦其役而反之。」梅福曰:「秦為無道,削仲尼之迹,絕周公之軌,禮壞樂崩,王道不通,張誹謗之網,以為漢驅除。」谷永曰:「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養生泰奢,奉終泰厚也。」劉歆曰:「燔經書,殺儒士,設挾書之法,行是古之罪,道術由是遂滅。」凡漢人之論秦惡者如此。

  唐高祖曰:「隋氏以主驕臣諂亡天下。」孫伏伽曰:「隋以惡聞其過亡天下。」薛收傳:「秦王平洛陽,觀隋宮室,嘆曰:『煬帝無道,殫人力以事夸侈。』收曰:『後主奢虐是矜,死一夫之手,為後世笑。』」張元素曰:「自古未有如隋亂者,得非君自專、法日亂乎?造乾陽殿,伐木於豫章,一材之費,已數十萬工。乾陽畢功,隋人解體。」魏徵曰:「煬帝信虞世基,賊遍天下而不得聞。」又曰:「隋唯責不獻食,或供奉不精,為此無限,而至於亡。方其未亂,自謂必無亂,未亡,自謂必不亡。所以甲兵亟動,徭役不息。」又曰:「恃其富強,不虞後患,役萬物以自奉養,子女玉帛是求,宮室臺榭是飾。外示威重,內行險忌,上下相蒙,人不堪命,以致隕匹夫之手。」又曰:「文帝驕其諸子,使至夷滅。」馬周曰:「貯積者固有國之常,要當人有餘力而後收之,豈人勞而強斂之以資寇邪?隋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積布帛東都,而王世充據之;西京府庫,亦為國家之用。」陳子昂曰:「煬帝恃四海之富,鑿渠決河,疲生人之力,中國之難起,身死人手,宗廟為墟。」楊相如曰:「煬帝自恃其強,不憂時政。言同堯、舜,迹如桀、紂,舉天下之大,一擲棄之。」吳兢曰:「煬帝驕矜自負,以為堯、舜莫己若,而諱亡憎諫。乃曰:『有諫我者,當時不殺,後必殺之。』自是謇諤之士去而不顧,外雖有變,朝臣鉗口,帝不知也。」柳宗元曰:「隋氏環四海以為鼎,跨九垠以為爐,爨以毒燎,煽以虐焰,沸涌灼爛,號呼騰蹈。」李珏曰:「隋文帝勞於小務,以疑待下,故二世而亡。」凡唐人之論隋惡者如此。

  漢唐二武

  東坡云:「古之君子,必憂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絕人之資,而治世無可畏之防。」美哉斯言!漢之武帝,唐之武后,不可謂不明,而巫蠱之禍,羅織之獄,天下塗炭,后妃公卿,交臂就戮,後世聞二武之名,則憎惡之。蔡確作詩,用郝甑山上元間事,宣仁謂以吾比武后;蘇轍用武帝奢侈窮兵虛耗海內為諫疏,哲宗謂至引漢武上方先朝。皆以之得罪。人君之立政,可不監茲!

  玉川子

  韓退之寄盧仝詩云:「玉川先生洛城裏,破屋數間而已矣。一奴長鬚不裹頭,一婢赤脚老無齒。昨晚長鬚來下狀,隔牆惡少惡難似。每騎屋山下窺瞰,渾舍驚怕走折趾。立召賊曹呼五百,盡取鼠輩尸諸市。」夫奸盜固不義,然必有謂而發,非貪慕貨財,則挑暴子女。如玉川之貧,至於鄰僧乞米,隔牆居者豈不知之?若為色而動,窺見室家之好,是以一赤脚老婢隕命也,惡少可謂枉著一死。予讀韓詩至此,不覺失笑。仝集中有所思一篇,其略云:「當時我醉美人家,美人顏色嬌如花。今日美人棄我去,青樓珠箔天之涯。夢中醉臥巫山雲,覺來淚滴湘江水。湘江兩岸花木深,美人不見愁人心。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則其風味殊不淺,韓詩當亦含譏諷乎?

  銀青階

  唐自肅、代以後,賞人以官爵,久而浸濫,下至州郡胥吏軍班校伍,一命便帶銀青光祿大夫階,殆與無官者等。明宗長興二年,詔不得薦銀青階為州縣官,賤之至矣。晉天福中,中書舍人李詳上疏,以為十年以來,諸道職掌,皆許推恩,藩方薦論,動逾數百,乃至藏典書吏,優伶奴僕,初命則至銀青階,被服皆紫袍象笏,名器僭濫,貴賤不分。請自今節度州聽奏大將十人,他州止聽奏都押牙、都虞候、孔目官。從之。馮拯之父俊,當周太祖時,補安遠鎮將,以銀青光祿檢校太子賓客兼御史大夫。至本朝端拱中,拯登朝,遇郊恩始贈大理評事。予八世從祖師暢,暢子漢卿,卿子膺圖,在南唐時,皆得銀青階,至檢校尚書、祭酒。然樂平縣帖之,全稱姓名,其差徭正與里長等。元豐中,李清臣論官制,奏言:「國朝踵襲近代因循之弊,牙校有銀青光祿大夫階,卒長開國而有食邑。」蓋為此也。今除授蕃官,猶用此制。紹興二十八年,廣西經略司申安化三州蠻蒙全計等三百十八人進奉,乞補官勛,皆三班借差。三班差使,悉帶銀青祭酒,而等第加勛,文安公在西垣為之命詞。

  買馬牧馬

  國家買馬,南邊於邕管,西邊於岷、黎,皆置使提督,歲所綱發者蓋逾萬匹。使臣、將校得遷秩轉資,沿道數十州,驛程券食、圉薪芻之費,其數不貲,而江、淮之間,本非騎兵所能展奮,又三牙遇暑月,放牧於蘇、秀以就水草,亦為逐處之患。因讀五代舊史云:「唐明宗問樞密使范延光內外馬數。對曰:『三萬五千匹。』帝嘆曰:『太祖在太原,騎軍不過七千。先皇自始至終,馬纔及萬。今有鐵馬如是,而不能使九州混一,是吾養士練將之不至也。』延光奏曰:『國家養馬太多,計一騎士之費可贍步軍五人,三萬五千騎,抵十五萬步軍,既無所施,虛耗國力。』帝曰:『誠如卿言。肥騎士而瘠吾民,民何負哉?』」明宗出於蕃戎,猶能以愛民為念。李克用父子以馬上立國制勝,然所蓄只如此。今蓋數倍之矣。尺寸之功不建,可不惜哉!且明宗都洛陽,正臨中州,尚以為騎士無所施。然則今雖純用步卒,亦未為失計也。

  杜詩用字

  律詩用自字、相字、共字、獨字、誰字之類,皆是實字,及彼我所稱,當以為對,故杜老未嘗不然。今略紀其句於此:「徑石相縈帶,川雲自去留。」「山花相映發,水鳥自孤飛。」「衰顏聊自哂,小吏最相輕。」「高城秋自落,雜樹晚相迷。」「百鳥各相命,孤雲無自心。」「勝地初相引,徐行得自娛。」「雲裏相呼疾,沙邊自宿稀。」「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猿挂時相學,鷗行炯自如。」「自吟詩送老,相勸酒開顏。」「俱飛蛺蝶元相逐,並蒂芙蓉本自雙。」「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此時對雪遙相憶,送客逢春可自由。」「梅花欲開不自覺,棣萼一別永相望。」「桃花氣暖眼自醉,春渚日落夢相牽。」此以自字對相字也。「自須開竹徑,誰道避雲蘿。」「自笑燈前舞,誰憐醉後歌。」「死去憑誰報,歸來始自憐。」「哀歌時自短,醉舞為誰醒。」「離別人誰在,經過老自休。」「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此以自字對誰字也。「野人時獨往,雲木曉相參。」「正月鶯相見,非時鳥共聞。」「江上形容吾獨老,天涯風俗病相親。」「縱飲久判人共棄,懶朝真與世相違。」「此日此時人共得,一談一笑俗相看。」此以共字、獨字對相字也。

  唐虞象刑

  虞書:「象刑惟明。」象者法也。漢文帝詔,始云:「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而民弗犯。」武帝詔亦云:「唐虞畫象,而民不犯。」白虎通云:「畫象者,其衣服象五刑也。犯墨者蒙巾,犯劓者赭著其衣,犯髕者以墨蒙其髕,犯宮者屝,屝,草屨也,大辟者布衣無領。」其說雖未必然,揚雄法言,「唐、虞象刑惟明」,說者引前詔以證,然則唐、虞之所以齊民,禮義榮辱而已,不專於刑也。秦之末年,赭衣半道,而奸不息。國朝之制,減死一等及胥吏兵卒配徒者,湼其面而刺之,本以示辱,且使人望而識之耳。久而益多,每郡牢城營,其額常溢,殆至十餘萬,兇盜處之恬然。蓋習熟而無所耻也。羅隱讒書云:「九人冠而一人髽,則髽者慕而冠者勝,九人髽而一人冠,則冠者慕而髽者勝。」正謂是歟?老子曰:「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則為惡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可謂至言。荀卿謂象刑為治古不然。亦正論也。

  崔常牛李

  士大夫一時論議,自各有是非,不當一一校其平生賢否也。常為宰相,唐德宗初立,議羣臣喪服,以為遺詔云「天下吏人三日釋服」,古者卿大夫從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而除,在朝羣臣亦當如之。祐甫以為遺詔無朝臣、庶人之別,凡百執事,孰非吏人?皆應三日釋服。相與力爭,不能堪,奏貶祐甫。已而坐欺罔貶,祐甫代之。議者以祐甫之賢,遠出右,故不復評其事。然揆之以理,則之言為然。李德裕為西川節度使,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請降。德裕遣兵據其城,具奏其狀,欲因是搗西戎腹心。百官議皆請如德裕策。宰相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萬里,失一維州未能損其勢。比來修好,約罷戍兵,彼若來責失信,上平涼坂,萬騎綴回中,怒氣直辭,不三日至咸陽橋。此時西南數千里外得百維州,何所用之?」文宗以為然,詔以城歸吐蕃。由是德裕怨僧孺益深。議者亦以德裕賢於僧孺,咸謂牛、李私憾不釋,僧孺嫉德裕之功,故沮其事。然以今觀之,則僧孺為得,司馬溫公斷之以義利,兩人曲直始分。

  盜賊怨官吏

  陳勝初起兵,諸郡縣苦秦吏暴,爭殺其長吏以應勝。晉安帝時,孫恩亂東土,所至醢諸縣令以食其妻子,不肯食者輒支解之。隋大業末,羣盜蜂起,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殺之。黃巢陷京師,其徒各出大掠,殺人滿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殺之。宣和中,方臘為亂,陷數州,凡得官吏,必斷臠支體,探其肺腸,或熬以膏油,叢鏑亂射,備盡楚毒,以償怨心。杭卒陳通為逆,每獲一命官,亦即梟斬。豈非貪殘者為吏,倚勢虐民,比屋抱恨,思一有所出久矣,故乘時肆志,人自為怒乎?

  作詩先賦韻

  南朝人作詩多先賦韻,如梁武帝華光殿宴飲連句,沈約賦韻,曹景宗不得韻,啟求之,乃得競病兩字之類是也。予家有陳後主文集十卷,載王師獻捷,賀樂文思,預席羣僚,各賦一字,仍成韻,上得盛病柄令橫映敻幷鏡慶十字,宴宣猷堂,得迮格白赫易夕擲斥坼啞十字,幸舍人省,得日謐一瑟畢訖橘質帙實十字。如此者凡數十篇。今人無此格也。

  后妃命數

  左傳所載鄭文公之子十餘人,其母皆貴冑,而子多不得其死,惟賤妾燕姞生穆公,獨繼父有國,子孫蕃衍盛大,與鄭存亡。薄姬入漢王宮,歲餘不得幸,其所善管夫人、趙子兒先幸漢王,為言其故,王即召幸之,歲中生文帝,自有子後希見。及呂后幽諸幸姬不得出宮,而薄氏以希見故,得從子之代,為代太后。終之承漢大業者,文帝也。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不願進,而飭侍者唐兒使夜往,上醉不知而幸之,遂有身,生長沙王發。以母微無寵,故王卑濕貧國。漢之宗室十有餘萬人,而中興炎祚,成四百年之基者,發之五世孫光武也。元帝為太子,所愛司馬良娣死,怒諸娣妾,莫得進見。宣帝令皇后擇後宮家人子五人,虞侍太子。后令旁長御問所欲,太子殊無意於五人者,不得已於皇后,強應曰:「此中一人可。」乃王政君也。一幸有身,生成帝,自有子後,希復進見。然歷漢四世,為天下母六十餘載。觀此四后妃者,可謂承恩有限,而光華啟佑,與同輩遼絕,政君遂為先漢之禍。天之所命,其亦各有數乎?徽宗皇帝有子三十人,唯高宗皇帝再復大業。顯仁皇后在宮掖時,亦不肯與同列爭進,甚類薄太后云。

  公為尊稱

  柳子厚房公銘陰曰:「天子之三公稱公,王者之後稱公,諸侯之入為王卿士亦曰公,尊其道而師之稱曰公。古之人通謂年之長者曰公。而大臣罕能以姓配公者,唐之最著者曰房公。」東坡墨君堂記云:「凡人相與稱呼者,貴之則曰公。」范曄漢史:「惟三公乃以姓配之,未嘗或紊。」如鄧禹稱鄧公,吳漢稱吳公,伏公湛、宋公宏、牟公融、袁公安、李公固、陳公寵、橋公玄、劉公寵、崔公烈、胡公廣、王公龔、楊公彪、荀公爽、皇甫公嵩、曹公操是也。三國亦有諸葛公、司馬公、顧公、張公之目。其在本朝,唯韓公、富公、范公、歐陽公、司馬公、蘇公為最著也。

  臺城少城

  晉宋間,謂朝廷禁省為臺,故稱禁城為臺城,官軍為臺軍,使者為臺使,卿士為臺官,法令為臺格。需科則曰臺有求須,調發則曰臺所遣兵。劉夢得賦金陵五詠,故有臺城一篇。今人於他處指言建康為臺城,則非也。晉益州刺史治大城,蜀郡太守治少城,皆在成都,猶云大城、小城耳。杜子美在蜀日,賦詩故有「東望少城」之句。今人於他處指成都為少城,則非也。

容齋三筆

  卷第六(十五則)

  蕨萁養人

  自古凶年饑歲,民無以食,往往隨所值以為命,如范蠡謂吳人就蒲蠃於東海之濱;蘇子卿掘野鼠所去草實,及齧雪與旃毛幷咽之;王莽教民煮木為酪;南方人饑餓,羣入野澤掘鳧茈;鄧禹軍士食藻菜;建安中,咸陽人拔取酸棗、藜藿以給食;晉郗鑒在鄒山,兗州百姓掘野鼠、蟄燕;幽州人以桑椹為糧,魏道武亦以供軍;岷蜀食芋。如此而已。吾州外邑,(山樂)崌山在樂平、德興境,李羅萬斛山在浮梁、樂平、鄱陽境,皆綿亘百餘里,山出蕨萁。乾道辛卯、紹熙癸丑歲旱,村民無食,爭往取其根。率以昧旦荷鋤往掘,深至四五尺,壯者日可得六十斤。持歸搗取粉,水澄細者煮食之,如粔籹狀,每根二斤可充一夫一日之食。冬晴且暖,田野間無不出者,或不遠數十里,多至數千人。自九月至二月終,蕨抽拳則根無力,於是始止。蓋救餓羸者半年,天之生物,為人世之利至矣!古人不知用之,傳記亦不載,豈他邦不產此乎?

  賢士隱居者

  士子修己篤學,獨善其身,不求知於人,人亦莫能知者,所至或有之,予每惜其無傳。比得上虞李孟傳錄示四事,故謹書之。

  其一曰,慈溪蔣季莊,當宣和間,鄙王氏之學,不事科舉,閉門窮經,不妄與人接。高抑崇閌居明州城中,率一歲四五訪其廬。季莊聞其至,必倒屣出迎,相對小室,極意講論,自晝竟夜,殆忘寢食。告去則送之數里,相得歡甚。或問抑崇曰:「蔣君不多與人周旋,而獨厚於公,公亦惓惓於彼,願聞其故?」抑崇曰:「閌終歲讀書,凡有疑而未判,與所缺而未知者,每積至數十,輒一扣之,無不迎刃而解。」而蔣之所長,他人未必能知之。世之所謂知己其是乎?

  其二曰,王茂剛,居明之林村,在巖壑深處,有弟不甚學問,使顓治生以餬口,而刻意讀書,足跡未嘗妄出,尤邃於周易。沈煥通判州事,嘗訪之。其見趣絕出於傳注之外云。氣象嚴重,窺其所得,蓋進而未已也。

  其三曰,顧主簿,不知何許人,南渡後寓於慈溪。廉介有常,安於貧賤,不蘄人之知。至於踐履間,雖細事不苟也。平旦起,俟賣菜者過門,問菜把直幾何,隨所言酬之。他飲食布帛亦然。久之人皆信服,不忍欺。苟一日之用足,則玩心墳典,不事交遊。里中有不安其分、武斷強忮者,相與譏之,曰:「汝豈顧主簿耶?」

  其四曰,周日章,信州永豐人。操行介潔,為邑人所敬。開門授徒,僅有以自給,非其義一毫不取。家至貧,常終日絕食,鄰里或以薄少致饋。時時不繼,寧與妻子忍餓,卒不以求人。隆寒披紙裘,客有就訪,亦欣然延納。望其容貌,聽其論議,莫不聳然。縣尉謝生遺以襲衣,曰:「先生未嘗有求,吾自欲致其勤勤耳,受之無傷也。」日章笑答曰:「一衣與萬鍾等耳,儻無名受之,是不辨禮義也。」卒辭之。汪聖錫亦知其賢,以為近於古之所謂獨行者。

  是四君子,真可書史策云。

  張籍陳無己詩

  張籍在他鎮幕府,鄆帥李師古又以書幣辟之,籍却而不納,而作節婦吟一章寄之,曰:「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繫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何不相逢未嫁時?」陳無己為潁州教授,東坡領郡,而陳賦妾薄命篇,言為曾南豐作,其首章云:「主家十二樓,一身當三千。古來妾薄命,事主不盡年。起舞為主壽,相送南陽阡。忍著主衣裳,為人作春妍?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死者恐無知,妾身長自憐。」全用籍意。或謂無己輕坡公,是不然。前此無己官於彭城,坡公由翰林出守杭,無己越境見之於宋都,坐是免歸,故其詩云:「一代不數人,百年能幾見?昔為馬首銜,今為禁門鍵。一雨五月涼,中宵大江滿。風帆目力短,江空歲年晚。」其尊敬之盡矣。薄命擬况,蓋不忍師死而遂倍之,忠厚之至也!

  杜詩誤字

  李適之在明皇朝為左相,為李林甫所擠去位,作詩曰:「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箇來?」故杜子美飲中八仙歌云:「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正詠適之也。而今所行本誤以「避賢」為「世賢」,絕無意義,兼「世」字是太宗諱,豈敢用哉?秦州雨晴詩云:「天永秋雲薄,從西萬里風。」謂秋天遼永,風從萬里而來,可謂廣大。而集中作「天水」,此乃秦州郡名,若用之入此篇,其致思淺矣。和李表丈早春作云:「力疾坐清曉,來詩悲早春。」正答其意。而集中作「來時」,殊失所謂和篇本旨。

  東坡詩用老字

  東坡賦詩,用人姓名,多以老字足成句。如壽州龍潭云「觀魚幷記老莊周」,病不赴會云「空對親舂老孟光」,看潮云「猶似浮江老阿童」,贈黃山人云「說禪長笑老浮屠」,元長老衲裙云「乞與佯狂老萬回」,東軒云「掛冠知有老蕭郎」,侍立邇英云「定似香山老居士」,贈李道士云「知是香山老居士」,蒜山亭云「奇逸多聞老敬通」,汶公東堂云「一帖空存老遂良」,次韻韶守云「華髮蕭蕭老遂良」,遊羅浮云「還須略報老同叔」,贈辯才云「中有老法師」,寄子由云「青山老從事」,贈眼醫云「忘言老尊宿」,「妙高臺中老比丘」,謝惠酒云「青州老從事」,謝餉魚云「誰似老方朔」,贈吳子野扇云「得之老月師」,次韻李端叔云「此是老牛戩」。是皆以為助語,非真謂其老也,大抵七言則於第五字用之,五言則於第三字用之。若其他錯出,如「再說走老瞞」,「故人餘老龐」,「老濞宮粧傳父祖」,「便腹從人笑老韶」,「老可能為竹寫真」,「不知老奘幾時歸」之類,皆隨語勢而然。白樂天云「每被老元偷格律」,蓋亦有自來矣。

  杜詩命意

  杜公詩命意用事,旨趣深遠,若隨口一讀,往往不能曉解,姑紀一二篇以示好事者。如:「能畫毛延壽,投壺郭舍人。每蒙天一笑,復似物皆春。政化平如水,皇恩斷若神。時時用抵戲,亦未雜風塵。」第三聯意味頗與前語不相聯貫,讀者或以為疑。按杜之旨,本謂技藝倡優,不應蒙人主顧眄賞接,然使政化如水,皇恩若神,為治大要既無可損,則時時用此輩,亦亡害也。又如:「亂後碧井廢,時清瑤殿深。銅瓶未失水,百丈有哀音。側想美人意,應悲寒甃沉。蛟龍半缺落,猶得折黃金。」此篇蓋見故宮井內汲者得銅瓶而作,然首句便說廢井,則下文翻覆鋪敍為難,而曲折宛轉如是,他人畢一生模寫不能到也。又一篇云:「鬭鷄初賜錦,舞馬既登牀。簾下宮人出,樓前御柳長。仙遊終一閟,女樂久無香。寂寞驪山道,清秋草木黃。」先忠宣公在北方,得唐人畫驪山宮殿圖一軸,華清宮居山顛,殿外垂簾,宮人無數,穴簾隙而窺,一時伶官戲劇,品類雜沓,皆列於下。杜一詩真所謂親見之也。

  擇福莫若重

  國語載范文子曰:「擇福莫若重,擇禍莫若輕。」且士君子樂天知命,全身遠害,避禍就福,安有迨於禍至擇而處之之理哉?韋昭注云:「有兩福擇取其重,有兩禍擇取其輕。」蓋以不幸而與禍會,勢不容但已,則權其輕重,順受其一焉。莊子養生主篇云:「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夫孳孳為善,君子之所固然,何至於縱意為惡,而特以不麗於刑為得計哉?是又有說矣,其所謂惡者,蓋與善相對之辭,雖於德為愆義,非若小人以身試禍自速百殃之比也。故下文云:「可以全生,可以保身,可以盡年。」其旨昭矣。

  用人文字之失

  士人為文,或採已用語言,當深究其旨意,苟失之不考,則必詒論議。紹興七年,趙忠簡公重修哲錄,書成,轉特進,制詞云:「惟宣仁之誣謗未明,致哲廟之憂勤不顯。」此蓋用范忠宣遺表中語,兩句但易兩字,而甚不然,范之辭云:「致保佑之憂勤不顯。」專指母后以言,正得其實。今以保佑為哲廟,則了非本意矣。紹興十九年,予為福州教授,為府作謝曆日表,頌德一聯云:「神祇祖考,既安樂於太平,歲月日時,又明章於庶證。」至乾道中,有外郡亦上表謝曆,蒙其採取用之,讀者以為駢麗精切,予笑謂之曰:「此大有利害,今光堯在德壽,所謂『考』者何哉?」坐客皆縮頸,信乎不可不審也。

  李衛公輞川圖跋

  輞川圖一軸,李趙公題其末云:「藍田縣鹿苑寺主僧子良贄於予,且曰:『鹿苑即王右丞輞川之第也。右丞篤志奉佛,妻死不再娶,潔居逾三十載。母夫人卒,表宅為寺。今冢墓在寺之西南隅,其圖實右丞之親筆。』予閱玩珍重,永為家藏。」弘憲題其前一行云:「元和四年八月十三日弘憲題。」弘憲者,吉甫字也。其後衞公又跋云:「乘閒閱篋書中,得先公相國所收王右丞畫輞川圖,實家世之寶也。先公凡更三十六鎮,故所藏書畫多用方鎮印記。太和二年戊申正月四日,浙江西道觀察等使、檢校禮部尚書兼潤州刺史李德裕恭題。」又一行云:「開成二年秋七月望日,文饒記。」前後五印:曰淮南節度使印、浙江西道觀察處置等使之印、劍南西川節度使印、山南西道節度使印、鄭滑節度使印,幷贊皇二字。又內合同印,建業文房之印,集賢院藏書印,此三者南唐李氏所用,故後一行曰:「昇元二年十一月三日。」雖今所傳為臨本,然正自超妙。但衞公所志,殊為可疑。唐書李吉甫傳云:「德宗以來,姑息藩鎮,有終身不易地者。吉甫為相歲餘,凡易三十六鎮。」吉甫平生只為淮南節度耳,今乃言身更三十六鎮,誠大不然。所用印記,如浙西、西川、山西、鄭滑,皆衞公所歷也;且書其父手澤,不言第幾子,而有李字;又自標其字,皆非是,蓋好事者妄為之。白樂天詩所說清源寺,即輞川云。洪慶善作丹陽洪氏家譜序云:「丹陽之洪本姓弘,避唐諱改。有弘憲者,元和四年跋輞川圖。」亦大錯也。

  白公夜聞歌者

  白樂天琵琶行,蓋在潯陽江上為商人婦所作。而商乃買茶於浮梁,婦對客奏曲,樂天移船,夜登其舟與飲,了無所忌,豈非以其長安故倡女,不以為嫌邪?集中又有一篇題云夜聞歌者,時自京城謫潯陽,宿於鄂州,又在琵琶之前。其詞曰:「夜泊鸚鵡洲,秋江月澄澈。鄰船有歌者,發調堪愁絕!歌罷繼以泣,泣聲通復咽。尋聲見其人,有婦顏如雪。獨倚帆檣立,娉婷十七八。夜淚似真珠,雙雙墮明月。借問誰家婦,歌泣何凄切?一問一霑襟,低眉終不說。」陳鴻長恨傳序云:「樂天深於詩,多於情者也,故所遇必寄之吟詠,非有意於漁色。」然鄂州所見,亦一女子獨處,夫不在焉,瓜田李下之疑,唐人不譏也。今詩人罕談此章,聊復表出。

  謝朏志節

  荀彧佐魏武帝,劉穆之佐宋高祖,高德政佐齊文宣,高熲佐隋文帝,劉文靜佐唐高祖,終之篡漢、晉、魏、周及取隋,其功不細矣。彧以不言伏后事與勸止九錫,飲酖而死。穆之居守丹陽,宋祖北伐,而九錫之旨從北來,愧懼而卒。德政以精神凌逼,為楊愔所譖,熲以為相畜妾,為獨孤后所譖,文靜以妾弟告變,為裴寂所譖,皆不免於誅。蕭道成謀篡宋,欲引謝朏參贊大業,屏人與之語,朏無言。道成必欲引參佐命,以為左長史,從容間道石苞事諷之,朏訖不順指。及受宋禪,方為侍中,不肯解璽綬,引枕而臥,步出府門,道成之子賾欲殺之,道成畏得罪於公議,曰:「殺之適成其名,正當容之度外耳!」遂廢於家。海陵王之世復為侍中,宣城王鸞謀繼大統,多引朝廷名士,朏心不願,乃求出為吳興太守。其弟瀹為吏部尚書,朏致酒與之,曰:「可力飲此,無預人事!」其心蓋惡鸞而末如之何也?朏之志節行義,凜凜如此,司馬溫公猶以為譏,斯亦可恕也已!二筆於士匄、韓厥下略及之,故復詳論於此。

  琵琶亭詩

  江州琵琶亭,下臨江津,國朝以來,往來者多題詠,其工者輒為人所傳。淳熙己亥歲,蜀士郭明復以中元日至亭,賦古風一章,其前云:「白樂天流落浦湓,作琵琶行,其放懷適意,視憂患死生禍福得喪為何物,非深於道者能之乎?賈傅謫長沙,抑鬱致死;陸相竄南賓,屏絕人事,至從狗竇中度食飲。兩公猶有累乎世,未能如樂天逍遙自得也。予過九江,維舟琵琶亭下,為賦此章。」「香山居士頭欲白,秋風吹作湓城客。眼看世事等虛空,雲夢胸中無一物。舉觴獨醉天為家,詩成萬象遭梳爬。不管時人皆欲殺,夜深江上聽琵琶。賈胡老婦兒女語,淚濕青衫如著雨。此公豈作少狂夢?與世浮沈聊爾汝。我來後公三百年,潯陽至今無管絃。公詩有「潯陽地僻無音樂」之句。長安不見遺音寂,依舊匡廬翠掃天。」郭君,成都人,隆興癸未登科,仕不甚達。但賈誼自長沙召還,後為梁王傅乃卒,前所云少誤矣。吾州餘干縣東干越亭有琵琶洲在下,唐劉長卿、張祜輩,皆留題。紹興中,王洋元勃一絕句云:「塞外烽烟能記否,天涯淪落自心知。眼中風物參差是,只欠江州司馬詩。」真佳句也!

  減損入官人

  唐開元十七年,國子祭酒楊瑒上言:「省司奏限天下明經、進士及第,每年不過百人,竊見流外出身,每歲二千餘人,而明經、進士,不能居其什一,則是服勤道業之士,不如胥吏之得仕也。若以出身人太多,則應諸色裁損,不應獨抑明經、進士。」當時以其言為然。淳熙九年,大減任子員數,是時,吏部四選開具以三年為率,文班進士大約三四百人,任子文武亦如之。而恩倖流外,蓋過二千之數,甚與開元類也。

  韓蘇文章譬喻

  韓、蘇兩公為文章,用譬喻處,重複聯貫,至有七八轉者。韓公送石洪序云:「論人高下,事後當成敗,若河決下流東注,若駟馬駕輕車就熟路,而王良、造父為之先後也,若燭照數計而龜卜也。」盛山詩序云:「儒者之於患難,其拒而不受於懷也,若築河堤以障屋霤;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於海,冰之於夏日;其玩而忘之以文辭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鳴、蟲飛之聲。」蘇公百步洪詩云「長洪斗落生跳波,輕舟南下如投梭。水師絕叫鳧雁起,亂石一綫爭磋磨。有如兔走鷹隼落,駿馬下注千丈坡。斷弦離柱箭脫手,飛電過隙珠翻荷」之類,是也。

  唐昭宗贈諫臣官

  唐僖宗幸蜀,政事悉出內侍田令孜之手。左拾遺孟昭圖、右補闕常濬上疏論事,昭圖坐貶,令孜遣人沉之於蟆頤津,賜濬死。資治通鑑記其事。予讀昭宗實錄,即位之初,贈昭圖起居郎,濬禮部員外郎,以其直諫被戮,故褒之。方時艱危,救亡不暇,而初政及此,通鑑失書之,亦可惜也!

容齋續筆

  卷第七(十七則)

  田租輕重

  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云:「一夫治田百畝,歲收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稅十五石,餘百三十五石。」蓋十一之外,更無他數也。今時大不然,每當輸一石,而義倉省耗別為一斗二升,官倉明言十加六,復於其間用米之精粗為說,分若干甲,有至七八甲者,則數外之取亦如之。庾人執槩從而輕重其手,度二石二三斗乃可給。至於水脚、頭子、市例之類,其名不一,合為七八百錢,以中價計之,幷僦船負擔,又須五斗,殆是一而取三。以予所見,唯會稽為輕,視前所云不能一半也。董仲舒為武帝言:「民一歲力役,三十倍於古,而田租口賦,二十倍於古。」謂一歲之中,失其資產三十及二十倍也。又云:「或耕豪民之田,見稅十五。」言下戶貧民自無田,而耕墾豪富家田,十分之中以五輸本田主,今吾鄉俗正如此,目為「主客分」云。

  女子夜績

  漢食貨志云:「冬,民既入,婦人相從夜績,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謂一月之中,又得半夜,為四十五日也。必相從者,所以省費燎火,同巧拙而合習俗也。戰國策甘茂亡秦出關,遇蘇代曰:「江上之貧女,與富人女會績而無燭,處女相與語,欲去之。女曰,妾以無燭故,常先至掃室布席,何愛餘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賜妾。」以是知三代之時,民風和厚勤樸如此,非獨女子也,男子亦然。豳風「晝爾于茅,宵爾索綯」,言晝日往取茅歸,夜作綯索,以待時用也,夜者日之餘,其為益多矣。

  淮南王

  漢淮南厲王死,民作歌以諷文帝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此史、漢所書也。高誘作鴻烈解敍,及許叔重注文,其辭乃云:「一尺繒,好童童,一升粟,飽蓬蓬,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殊為不同,後人但引尺布斗粟之喻耳。厲王子安復為王,招致賓客方術之士,作為內書二十一篇,外書甚衆;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黃白之術。漢書藝文志淮南內二十一篇,淮南外三十三篇,列於雜家,今所存者二十一卷,蓋內篇也。壽春有八公山,正安所延致客之處,傳記不見姓名,而高誘敍以為蘇飛、李尚、左吳、田由、雷被、毛被、伍被、晉昌等八人,然唯左吳、雷被、伍被見於史。雷被者,蓋為安所斥,而亡之長安上書者,疑不得為賓客之賢也。

  薛國久長

  左傳載魯哀公大夫云:「禹合諸侯于塗山,執玉帛者萬國,今其存者無數十焉。」漢公孫卿語武帝云:「黃帝萬諸侯,而神靈之封君七千。」按王制所紀九州,凡千七百七十有三國,多寡殊不侔。以環移之,一君會朝所將吏卒,姑以百人計之,則萬國之衆,當為百萬,塗山之下,將安所歸宿乎?其為躗言,無可疑者。所謂存者數十,考諸經傳,可見者唯薛耳。薛之祖奚仲,為夏禹掌車服大夫,自此受封,歷商及周末,始為宋偃王所滅,其享國千九百餘年,傳六十四代,三代諸侯莫之與比。薛壤地褊小,以詩則不列於國風,以世家則不列於史記,而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視同儕邾、杞、滕、鄫,獨未嘗受大國侵伐,則其為邦,亦自有持守之道矣。

  建除十二辰

  建除十二辰,史、漢曆書皆不載,日者列傳但有「建除家以為不吉」一句。惟淮南鴻烈解天文訓篇云:「寅為建,卯為除,辰為滿,巳為平,主生;午為定,未為執,主陷;申為破,主衡;酉為危,主杓;戌為成,主少德;亥為收,主大德;子為開,主太歲;丑為閉,主太陰。」今會元官曆,每月逢建、平、破、收日,皆不用,以建為月陽,破為月對,平、收隨陰陽月遞互為魁罡也。酉陽雜俎夢篇云:「周禮以日月星辰各占六夢,謂日有甲乙,月有建破。」今注無此語。正義曰:「按堪輿,黃帝問天老事云『四月陽建於巳,破於亥,陰建於未,破於癸,是為陽破陰,陰破陽』。」今不知何書所載,但又以十干為破,未之前聞也。

  俗語算數

  三三如九,三四十二,二八十六,四四十六,三九二十七,四九三十六,六六三十六,五八四十,五九四十五,六九五十四,七九六十三,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皆俗語算數,然淮南子中有之。三七二十一,蘇秦說齊王之辭也。漢書律曆志劉歆典領鐘律,奏其辭,亦云八八六十四。杜預注左傳,天子用八,云八八六十四人,又六六三十六人,四四十六人。如淳、孟康、晉灼注漢志,亦有二八十六,三四十二,六八四十八,八八六十四等語。

  伾文用事

  唐順宗即位,抱疾不能言,王伾、王叔文以東宮舊人用事,政自己出,即日禁宮市之擾民,五坊小兒之暴閭巷,罷鹽鐵使之月進,出教坊女伎六百還其家。以德宗十年不下赦令,左降官雖有名德才望,不復敍用,即追陸贄、鄭餘慶、韓皋、陽城還京師,起姜公輔為刺史。人情大悅,百姓相聚讙呼。又謀奪宦者兵,既以范希朝及其客韓泰總統京西諸城鎮行營兵馬,中人尚未悟。會諸將以狀來辭,始大怒,令其使歸告其將,「無以兵屬人」。當是時,此計若成,兵柄歸外朝,則定策國老等事,必不至後日之患矣!所交黨與,如陸質、呂溫、李景儉、韓曄、劉禹錫、柳宗元,皆一時豪俊知名之士,惟其居心不正,好謀務速,欲盡據大權,如鄭珣瑜、高郢、武元衡稍異己者,皆亟斥徙,以故不旋踵而身陷罪戮。後世蓋有居伾、文之地,而但務嘯引沾沾小人以為鷹犬者,殆又不足以望其百一云。白樂天諷諫,元和四年作,其中賣炭翁一篇,蓋為宮市,然則未嘗能絕也。

  五十絃瑟

  李商隱詩云「錦瑟無端五十絃」,說者以為錦瑟者,令狐丞相侍兒小名,此篇皆寓言,而不知五十絃所起。劉昭釋名箜篌云:「師延所作靡靡之樂,蓋空國之侯所作也。」段安節樂府錄云:「箜篌乃鄭、衞之音,以其亡國之聲,故號空國之侯,亦曰坎侯。」吳兢解題云:「漢武依琴造坎侯,言坎坎應節也。後訛為箜篌。」予按史記封禪書云:「漢公孫卿為武帝言:『太帝使素女鼓五十絃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絃。』於是武帝益召歌兒,作二十五弦及空侯。」應劭曰:「帝令樂人侯調始造此器。」前漢郊祀志備書此事,言「空侯瑟自此起」。顏師古不引劭所注,然則二樂本始,曉然可考,雖劉、吳博洽,亦不深究,且「空」元非國名,其說尤穿鑿也。初學記、太平御覽編載樂事,亦遺而不書。莊子言「魯遽調瑟,二十五絃皆動」,蓋此云。續漢書云「靈帝胡服作箜篌」,亦非也。

  遷固用疑字

  東坡作趙德麟字說云:「漢武帝獲白麟,司馬遷、班固書曰『獲一角獸,蓋麟云』,蓋之為言,疑之也。」予觀史、漢所紀事,凡致疑者,或曰若,或曰云,或曰焉,或曰蓋,其語舒緩含深意,姑以封禪書、郊祀志考之,漫記於此。「雍州好畤,自古諸神祠皆聚云。蓋黃帝時嘗用事,雖晚周亦郊焉。」「三神山,蓋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未能至,望見之焉。」新垣平望氣言:「有神氣,成五采,若人冠絻焉。」「權火舉而祠,若光輝然屬天焉。」「出長安門,若見五人於道北。」「蓋夜致王夫人之貌云,天子自帷中望見焉。」「登中岳太室。從官在山下聞若有言萬歲者云。」「祭封禪祠,其夜若有光。」封欒大詔:「天若遺朕士而大通焉。」河東迎鼎,「有黃雲蓋焉。」「見神人東萊山,若云欲見天子。」方士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天子為塞河,興通天臺,若見有光云。」「獲若石云于陳倉。」此外如所謂「及羣臣有言老父,則大以為仙人也。」「可為觀,如緱城,神人宜可致。」「天旱,意乾封乎?」「然其效可睹矣。」詞旨亦相似。

  僭亂的對

  王莽竊位稱新室,公孫述稱成家,袁術稱仲家,董卓郿塢,公孫瓚易京,皆自然的對也。

  月不勝火

  莊子外物篇:「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人焚和,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僓然而道盡。」注云:「大而暗則多累,小而明則知分。」東坡所引,乃曰:「郭象以為大而暗,不若小而明。陋哉斯言也!為更之曰,月固不勝燭,言明於大者必晦於小,月能燭天地,而不能燭毫釐,此其所以不勝火也,然卒之火勝月耶?月勝火耶?」予記朱元成萍洲可談所載:「王荊公在修撰經義局,因見舉燭,言:『佛書有日月燈光明佛,燈光豈足以配日月乎?』呂惠卿曰:『日煜乎晝,月煜乎夜,燈煜乎日月所不及,其用無差別也。』公大以為然,蓋發言中理,出人意表云。」予妄意莊子之旨,謂人心如月,湛然虛靜,而為利害所薄,生火熾然,以焚其和,則月不能勝之矣,非論其明暗也。

  靈臺有持

  莊子庚桑楚篇云:「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郭象云:「有持者,謂不動於物耳,其實非持。若知其所持而持之,持則失也。」陳碧虛云:「真宰存焉,隨其成心而師之。」予謂是皆置論於言意之表,玄之又玄,復採莊子之語以為說,而於本旨殆不然也。嘗記洪慶善云:「此一章謂持心有道,苟為不知其所以持之,則不復可持矣。」蓋前二人解釋者,為兩「而」字所惑,故從而為之辭。

  董仲舒災異對

  漢武帝建元六年,遼東高廟、長陵高園殿災,董仲舒居家推說其意,草藁未上,主父偃竊其書奏之。上召視諸儒,仲舒弟子呂步舒不知其師書,以為大愚。於是下仲舒吏,當死,詔赦之。仲舒遂不敢復言災異。此本傳所書。而五行志載其對曰:「漢當亡秦大敝之後,承其下流。又多兄弟親戚骨肉之連,驕揚奢侈,恣睢者衆,故天災若語陛下:『非以太平至公,不能治也。視親戚貴屬在諸侯遠正最甚者,忍而誅之,如吾燔遼東高廟乃可;視近臣在國中處旁仄及貴而不正者,忍而誅之,如吾燔高園殿乃可』云爾。在外而不正者,雖貴如高廟,猶災燔之,况諸侯乎!在內不正者,雖貴如高園殿,猶燔災之,况大臣乎!此天意也。」其後淮南、衡山王謀反,上思仲舒前言,使呂步舒持斧鉞治淮南獄,以春秋誼顓斷於外,不請。既還奏事,上皆是之。凡與王謀反列侯二千石豪傑,皆以罪輕重受誅,二獄死者數萬人。嗚呼!以武帝之嗜殺,時臨御方數歲,可與為善,廟殿之災,豈無他說?而仲舒首勸其殺骨肉大臣,與平生學術大為乖剌,馴致數萬人之禍,皆此書啟之也。然則下吏幾死,蓋天所以激步舒云,使其就戮,非不幸也。

  李正己獻錢

  唐德宗初即位,淄青節度使李正己,畏上威名,表獻錢三十萬緡。上欲受之,恐見欺,却之則無辭。宰相崔祐甫,請遣使慰勞淄青將士,因以正己所獻錢賜之,使將士人人戴上恩,諸道知朝廷不重貨財。上悅從之。正己大慚服。天下以為太平之治,庶幾可望。紹興三十年,鎮江都統制劉寶乞詣闕奏事,朝廷以其方命刻下,罷就散職。寶規取恩寵,掃一府所有,載以自隨,巨舟連檣,白金至五艦,他所賫挾皆稱是。其始謀蓋云此行不以何事,必可力買。既至,趑趄國門,不許入覲,或以謂欲上諸內府。予時為樞密檢詳,為丞相言:「援祐甫所陳,乞以寶所賫等第賜其本軍,明降詔書,遣一朝士以寶平生過惡,告諭卒伍,使知明天子惠綏惻怛之意。或寶靳固奄有,刄為己物,則宜因人之言,發命詰問在行之物,本安所出,今安所用?悉取而籍之。就其舟楫,北還充賜,尤可以破其溪壑無厭之謀。」湯岐公當國,不能用也。

  宣室

  漢宣室有殿有閣,皆在未央宮殿北,三輔黃圖以為前殿正室。武帝為竇太主置酒,引內董偃,東方朔曰:「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文帝受釐於此,宣帝常齋居以决事。如淳曰:「布政教之室也。」然則起於高祖時,蕭何所創,為退朝聽政之所。而史記龜策傳云:「武王圍紂象郎,自殺宣室。」徐廣曰:「天子之居,名曰宣室。」淮南子云「武王甲卒三千,破紂牧野,殺之宣室。」注曰:「商宮名,一曰獄也。」蓋商時已有此名,漢偶與之同,黃圖乃以為「漢取舊名」,非也。

  昔昔鹽

  薛道衡以「空梁落燕泥」之句,為隋煬帝所嫉。考其詩名昔昔鹽,凡十韻:「垂柳覆金堤,蘼蕪葉復齊。水溢芙蓉沼,花飛桃李蹊。採桑秦氏女,織錦竇家妻。關山別蕩子,風月守空閨。常斂千金笑,長垂雙玉啼。盤龍隨鏡隱,彩鳳逐帷低。飛魂同夜鵲,倦寢憶晨鷄。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前年過代北,今歲往遼西。一去無消息,那能惜馬蹄!」唐趙嘏廣之為二十章,其燕泥一章云:「春至今朝燕,花時伴獨啼。飛斜珠箔隔,語近畫梁低。帷卷閒窺戶,牀空暗落泥。誰能長對此,雙去復雙栖。」樂苑以為羽調曲。玄怪錄載「籧篨三娘工唱阿鵲鹽」,又有突厥鹽、黃帝鹽、白鴿鹽、神雀鹽、疏勒鹽、滿座鹽、歸國鹽。唐詩「媚賴吳娘唱是鹽」,「更奏新聲刮骨鹽」。然則歌詩謂之「鹽」者,如吟、行、曲、引之類云。今南岳廟獻神樂曲,有黃帝鹽,而俗傳以為「皇帝炎」,長沙志從而書之,蓋不考也。韋縠編唐才調詩,以趙詩為劉長卿,而題為別宕子怨,誤矣。

  將帥當專

  周易師卦:「六三,師或輿尸,凶。」「九五,長子帥師,弟子輿尸,貞凶。」爻意謂用兵當付一帥,苟其儔雜然臨之,則凶矣。輿尸者,衆主也。安慶緒既敗,遁歸相州,肅宗命郭汾陽、李臨淮九節度致討。以二人皆元勳,難相統屬,故不置元帥,但以宦者魚朝恩為觀軍容宣慰處置使,步騎六十萬,為史思明所挫,一戰而潰。憲宗討淮西,命宣武等十六道進軍,雖以韓弘為都統,而身未嘗至。既無統帥,至四年不克,及裴度一出,纔數月即成功。穆宗討王庭湊、朱克融,時裴度鎮河東,亦為都招討使,羣帥如李光顏、烏重嗣,皆當時名將。而翰林學士元稹,意圖宰相,忌度先進,與知樞密魏簡相結,度每奏畫軍事,輒從中沮壞之,故屯守逾年,竟無成績。貞元之誅吳少誠,元和之征盧從史,皆此類也。石晉開運中,為契丹所攻,中國兵力寡弱,桑維翰為宰相,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雖杜重威、李守正、張彥澤輩,駑材反虜,然重威為主將,陽城之戰,三人者尚能以身徇國,大敗強胡,耶律德光乘橐駝奔竄,僅而獲免。由是觀之,大將之權,其可不專邪?

容齋續筆

  卷第八(十五則)

  蓍龜卜筮

  古人重卜筮,其究至於通神,龜為卜,蓍為筮,故曰「假爾泰龜有常,假爾泰筮有常」,「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所以使民信時日,敬鬼神,畏法令」。舜之命禹,武王之伐紂,召公相宅,周公營成周,未嘗不昆命元龜,襲祥考卜。然筮短龜長,則龜卜猶在易筮之上。漢藝文志、劉向所輯七略,自龜書、夏龜之屬,凡十五家至四百一卷,後世無傳焉。今之揲蓍者,率多流入於影象,所謂龜策,惟市井細人始習此藝。其得不過數錢,士大夫未嘗過而問也。伎術標榜,所在如織,五星、六壬、衍禽、三命、軌析、太一、洞微、紫微、太素、遁甲,人人自以為君平,家家自以為季主,每況愈下。由是藉手於達官要人,舟車交錯於道路,毀譽紛紜,而術益隱矣。周禮:「大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杜子春云:「玉兆,顓帝之兆;瓦兆,帝堯之兆;原兆,有周之兆。」「經兆之體皆百有二十,其頌皆千有二百。」又「掌三易之法,曰連山,曰歸藏,曰周易。其經卦皆八,其別皆六十有四。」今獨周易之書存,他不復可見。世謂文王重易六爻為六十四卦,然則夏、商之易已如是矣。左氏傳所載懿氏占曰:「鳳皇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于姜。」成季之卜曰:「其名曰友,在公之右。同復于父,敬如君所。」晉獻公驪姬之繇曰:「專之渝,攘公之羭。」嫁伯姬之繇曰:「車說其輹,火焚其旗。寇張之弧,侄其從姑。」秦伯伐晉曰:「千乘三去,三去之餘,獲其雄狐。」文公納王,遇黃帝戰于阪泉之兆。鄢陵之戰,晉侯筮曰:「南國(足戚),射其元,王中厥目。」宋伐鄭,趙鞅卜救之,遇水適火,史龜曰:「是謂沈陽,可以興兵,利以伐姜,不利子商。」史墨曰:「盈,水名;子,水位。名位敵,不可干也。」杜氏謂「鞅姓盈,宋姓子」,蓋言「嬴」與「盈」同也。史趙曰:「是謂如川之滿,不可游也。」衞莊公卜夢,曰:「如魚竀尾,衡流而方羊裔焉。闔門塞竇,乃自後逾。」此十占皆不可得其說,故杜元凱云:「凡筮者用周易,則其象可推。非此而往,則臨時占者或取於象,或取於氣,或取於時日、王相以成其占。若盡附會以爻象,則架虛而不經。」可為通論,然亦安知非連山、歸藏所載乎?

  地名異音

  郡邑之名有與本字大不同者,顏師古以為土俗各有別稱者是也。姑以漢書地理志言之:馮翊之櫟陽為「藥陽」,蓮勺為「輦酌」;太原之慮虒為「廬夷」;上黨之沾為「添」;河內之隆慮為「林廬」,蕩陰為「湯陰」;潁川之不羹為「不郎」;南陽之酈為「擲」,堵陽為「者陽」,酇為「讚」;沛之酇為「嵯」,鄲為「多」;清河之鄃為「輸」;汝南之平輿為「平預」;濟陰之宛句為「冤劬」;江夏之沙羨為「沙夷」;九江之橐皋為「拓姑」;廬江之雩婁為「吁閭」;山陽之方與為「房豫」;琅邪之不其為「不基」;東海之承為「證」;長沙之承陽為「烝陽」;臨淮之取慮為「秋廬」;會稽之諸暨為「諸既」,太末為「闥末」;豫章之餘汗為「餘干」;廣漢之汁方為「十方」;蜀郡之徙為「斯」;益州之味為「昧」;金城之允吾為「鉛牙」,允街為「鉛街」;武威之樸(左上亠下睘右刂)為「蒲環」;張掖之番禾為「盤和」;安定之烏氏為「烏支」;上郡之龜茲為「丘慈」;西河之鵠澤為「梏澤」;代郡之狋氏為「權精」;遼西之且慮為「趄廬」,令支為「鈴祗」;遼東之番汗為「盤寒」;樂浪之黏蟬為「黏提」;南海之番禺為「潘隅」;蒼梧之荔浦為「肄浦」;交趾之羸(阝婁)為「蓮簍」;九真之都龐為「都聾」;日南之西捲為「西權」;淮陽之陽夏為「陽賈」;魯國之蕃為「皮」。皆不可求之於義訓,字書亦不盡載也。

  韓嬰詩

  前漢書儒林傳敍詩云,漢興,申公作魯詩,后蒼作齊詩,韓嬰作韓詩。又云,申公為詩訓故。而齊轅固、燕韓生皆為之傳,或取春秋,採雜說,咸非其本義與不得已,魯最為近之。嬰為文帝博士,景帝時至常山太傅,推詩人之意,作外傳數萬言,其語頗與齊、魯間殊,然歸一也。武帝時,與董仲舒論於上前,精悍分明,仲舒不能難。其後韓氏有王吉、食子公、長孫順之學。藝文志,韓家詩經二十八卷,韓故三十六卷,內傳四卷,外傳六卷,韓說四十一卷。今惟存外傳十卷。慶曆中,將作監主簿李用章序之,命工刊刻於杭,其末又題云:「蒙文相公改正三千餘字。」予家有其書,讀首卷第二章,曰:「孔子南遊適楚,至於阿谷,有處子佩瑱而浣者。孔子曰:『彼婦人其可與言矣乎!』抽觴以授子貢,曰:『善為之辭。』子貢曰:『吾將南之楚,逢天暑,願乞一飲以表我心。』婦人對曰:『阿谷之水流而趨海,欲飲則飲,何問婦人乎?』受子貢觴,迎流而挹之,置之沙上,曰:『禮固不親授。』孔子抽琴去其軫,子貢往請調其音。婦人曰:『吾五音不知,安能調琴?』孔子抽絺綌五兩以授子貢,子貢曰:『吾不敢以當子身,敢置之水浦。』婦人曰:『子年甚少,何敢受子?子不早去,今竊有狂夫守之者矣。』詩曰:『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謂也。」觀此章,乃謂孔子見處女而教子貢以微詞三挑之,以是說詩,可乎?其謬戾甚矣,他亦無足言。

  五行衰絕字

  木絕於申,故柛字之訓為木自斃。水土絕於巳,故汜字之訓,說文以為窮瀆,圯字之訓為岸圯及覆。火衰於戌,故烕為滅。金衰於丑,故鈕為鍵閉。製字之義昭矣。

  漢表所記事

  漢書功臣表所記列侯功狀,有紀傳所軼者。韓信擊魏,以木罌缶度軍,表云:祝阿侯高邑以將軍屬淮陰,擊魏,罌度軍。史記作「缻」。蓋此計由邑所建也。信謀發兵襲呂后,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書變,告信欲反。晉灼注曰:「楚漢春秋云,謝公也。」表有滇陽侯樂說,史記作「欒說」,以淮陰舍人告反,侯,蓋非謝公也。須昌侯趙衍從漢王起漢中,雍軍塞渭上,上計欲還,衍言從他道,道通。中牟侯單右車,始,高祖微時,有急,給高祖馬,故得侯。(巳阝)侯黃極忠以羣盜長為臨江將,已而為漢擊臨江王。祁侯繒賀從擊項籍,漢王敗走,賀擊楚迫騎,以故不得進,漢王顧謂賀祁王。史記作「侯」。顏師古曰:「謂之祁王,蓋嘉其功,故寵褒之,許以為王也。」他復有與傳小異者。史記張良傳,項梁立韓王成,以良為韓申徒。徐廣云:「申徒即司徒,語音訛轉也。」而漢表,良以韓申都下韓。師古云:「韓申都即韓王信也,楚漢春秋作『信都』,古『信』『申』同字。」按良與韓王信了不相干,顏注誤矣。自「司徒」訛為「申徒」,自「申徒」為「申都」,自「申都」為「信都」,展轉相傳,古書豈復可以字義求也?韓信歸漢,為治粟都尉,表以為票客。師古曰:「與紀傳參錯不同,或者以其票疾而賓客禮之,故云票客也。」史記作「典客」,索隱以為「粟客」。此外又有官名非史所載者。如:孔聚以執盾從;周竈以長鉟都尉;郭蒙以戶衞;宣虎以重將,重將者,主將領輜重也;耏跖以門尉;棘丘侯襄以執盾隊史;郭亭以塞路,塞路者,主遮塞要路以備敵寇也;丁禮以中涓騎;爰類以慎將,謂以謹慎為將也;許盎以駢鄰說衞,駢鄰者,二馬曰駢,謂並兩騎為軍翼也,說讀曰稅,稅衞者,軍行初舍止之時主為衞也;許瘛以趙右林將,林將者,將士林,猶言羽林之將也;清侯以弩將;留肹以客吏;馮解散以代大與,大與,主爵祿之官也,史記作「太尉」;靳彊以郎中騎千人之類。聊紀於此,以示讀史者云。

  蕭何紿韓信

  黥布為其臣賁赫告反,高祖以語蕭相國,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請繫赫,使人微驗淮南。」布遂反。韓信為人告反,呂后欲召,恐其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稱陳豨已破,紿信曰:「雖病強入賀。」信入,即被誅。信之為大將軍,實蕭何所薦,今其死也,又出其謀,故俚語有「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之語。何尚能救黥布,而翻忍於信如此?豈非以高祖出征,呂后居內,而急變從中起,己為留守,故不得不亟誅之,非如布之事尚在疑似之域也。

  彭越無罪

  韓信、英布、彭越皆以謀反誅夷。信乘高祖自將征陳豨之時,欲詐赦諸官徒,發兵襲呂后、太子。布見漢使驗問,即發兵東取荊,西擊楚,對高祖言欲為帝,其為反逆已明。唯越但以稱病不親詣邯鄲之故,上既赦以為庶人,而呂后令人告越復謀反,遂及禍。三人之事,越獨為寃。且扈輒勸越反,越不聽,有司以越不誅輒為反形已具。然則貫高欲殺高祖,張敖不從,其事等耳,乃以為不知狀,而敖得釋,何也?樂說告信,賁赫告布,皆得封列侯。而梁大僕告越不論賞,豈非漢朝亦知其故耶?欒布為越大夫,使於齊而越死,還奏事越頭下,上召罵布,欲烹之,布謂越反形未見,而帝以苛細誅之。上乃釋布,拜為都尉。然則高祖於用刑,為有負於越矣,傷哉!

  蜘蛛結網

  佛經云:「蠢動含靈,皆有佛性。」莊子云:「惟蟲能蟲,惟蟲能天。」蓋雖昆蟲之微,天機所運,其善巧方便,有非人智慮技解所可及者。蠶之作繭,蜘蛛之結網,蜂之累房,燕之營巢,蟻之築垤,螟蛉之祝子之類是已。雖然,亦各有幸不幸存乎其間。蛛之結網也,布絲引經,捷急上下,其始為甚難。至於緯而織之,轉盼可就,疏密分寸,未嘗不齊。門檻及花梢竹間,則不終日,必為人與風所敗。唯閑屋垝垣,人迹罕至,乃可久久而享其安。故燕巢幕上,季子以為至危。李斯見吏舍廁中鼠食不潔,近人犬,數驚恐之,倉中之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嘆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豈不信哉?

  孫權稱至尊

  陳壽三國志,固多出於一時雜史,然獨吳書稱孫權為至尊,方在漢建安為將軍時,已如此,至於諸葛亮、周瑜,見之於文字間亦皆然。周瑜病困,與權書曰:「曹公在北,劉備寄寓,此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破曹公還,權迎之,肅曰:「願至尊威德加乎四海。」呂蒙遣鄧玄之說郝普曰:「關羽在南郡,至尊身自臨之。」又曰:「至尊遣兵,相繼於道。」蒙謀取關羽,密陳計策,曰:「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陸遜謂蒙曰:「下見至尊,宜好為計。」甘寧欲圖荊州,曰:「劉表慮既不遠,兒子又劣,至尊當早規之。」權為張遼掩襲,賀齊曰:「至尊人主,常當持重。」權欲以諸葛恪典掌軍糧,諸葛亮書與陸遜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糧穀軍之要最,足下特為啟至尊轉之。」遜以白權。凡此之類,皆非所宜稱,若以為陳壽作史虛辭,則魏、蜀不然也。

  康山讀書

  杜子美贈李太白詩:「康山讀書處,頭白好歸來。」說者以為即廬山也。吳曾能改齋漫錄內辨誤一卷,正辨是事,引杜田杜詩補遺云范傳正李白新墓碑云:「白本宗室子,厥先避仇客蜀,居蜀之彰明,太白生焉。彰明,綿州之屬邑,有大、小康山,白讀書于大康山,有讀書堂尚存。其宅在清廉鄉,後廢為僧房,稱隴西院,蓋以太白得名。院有太白像。」吳君以是證杜句,知康山在蜀,非廬山也。予按當塗所刊太白集,其首載新墓碑,宣、歙、池等州觀察使范傳正撰,凡千五百餘字,但云:「自國朝已來,編於屬籍,神龍初,自碎葉還廣漢,因僑為郡人。」初無補遺所紀七十餘言,豈非好事者偽為此書,如開元遺事之類,以附會杜老之詩邪?歐陽忞輿地廣記云:「彰明有李白碑,白生於此縣。」蓋亦傳說之誤,當以范碑為正。

  列國城門名

  郡縣及城門名,用一字者為雅馴近古。今獨姑蘇曰吳郡吳縣,有盤門、閶門、葑門、婁門、齊門,他皆不然。春秋時,列國門名見於左氏傳者,鄭最多,曰渠門、純門、時門、將門、閨門、皇門、鄟門、墓門,又有師之梁、桔柣之門。周曰圉門。魯曰雩門、雉門、稷門、萊門、鹿門,又有子駒之門。公羊傳有爭門、吏門。宋曰耏門、桐門、盧門、曹門、澤門、揚門、桑林之門。邾曰魚門、范門。衞曰閱門,蓋獲之門。齊曰雍門,亦有揚門、鹿門、稷門。吳曰胥門。宋垤澤之門,見孟子。

  緇塵素衣

  陳簡齋墨梅絕句一篇云:「粲粲江南萬玉妃,別來幾度見春歸。相逢京洛渾依舊,只恨緇塵染素衣。」語意皆妙絕。晉陸機為顧榮贈婦詩云:「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齊謝元暉酬王晉安詩云:「誰能久京洛,緇塵染素衣。」正用此也。

  去國立後

  齊高氏食邑於盧,高弱以盧叛齊,閭丘嬰圍之,弱曰:「苟使高氏有後,請致邑。」齊人立高酀,弱致盧而出奔晉。魯臧氏食邑於防,臧紇得罪,使來告曰:「苟守先祀,敢不辟邑。」乃立臧為,紇致防而奔齊。按弱、紇二人,據地要君,故孔子曰:「臧武仲以防求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然齊、魯之君,竟如其請,不以要君之故而背之,蓋當是時先王之澤未熄,非若戰國務為詐力權謀之比,所謂殺人之中又有禮焉者也。降及末世,遂有帶甲約降,既解甲即圍而殺之者,不仁孰甚焉!

  詩詞改字

  王荊公絕句云:「京口、瓜洲一水間,鍾山祗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吳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不好,改為過,復圈去而改為入,旋改為滿,凡如是十許字,始定為綠。黃魯直詩:「歸燕略無三月事,高蟬正用一枝鳴。」用字初曰抱,又改曰占、曰在、曰帶、曰要,至用字始定。予聞於錢伸仲大夫如此。今豫章所刻本,乃作「殘蟬猶占一枝鳴」。向巨原云:「元不伐家有魯直所書東坡念奴嬌,與今人歌不同者數處,如浪淘盡為浪聲沉,周郎赤壁為孫吳赤壁,亂石穿空為崩雲,驚濤拍岸為掠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為多情應是笑我生華髮,人生如夢為如寄。」不知此本今何在也?

  姑舅為婚

  姑舅兄弟為婚,在禮法不禁,而世俗不曉。按刑統戶婚律云:「父母之姑舅、兩姨姊妹及姨若堂姨、母之姑、堂姑,己之堂姨及再從姨、堂外甥女、女婿姊妹,並不得為婚姻。」議曰:「父母姑舅、兩姨姊妹,於身無服,乃是父母緦麻,據身是尊,故不合娶。及姨又是父母大功尊;若堂姨雖於父母無服,亦是尊屬;母之姑、堂姑,並是母之小功以上尊;己之堂姨及再從姨、堂外甥女亦謂堂姊妹所生者、女婿姊妹,於身雖並無服,據理不可為婚。並為尊卑混亂,人倫失序之故。」然則中表兄弟姊妹正是一等,其於婚娶,了無所妨。予記政和八年,知漢陽軍王大夫申明此項,敕局看詳,以為如表叔取表侄女,從甥女嫁從舅之類,甚為明白。徽州法司編類續降有全文,今州縣官書判,至有將姑舅兄弟成婚而斷離之者,皆失於不能細讀律令也。惟西魏文帝時,禁中外及從母兄弟姊妹為婚,周武帝又詔不得娶母同姓以為妻妾,宣帝詔母族絕服外者聽婚,皆偏閏之制。漫附於此。

容齋續筆

  卷第九(十四則)

  三家七穆

  春秋列國卿大夫世家之盛,無越魯三家、鄭七穆者。魯之公族,如臧氏、展氏、施氏、子叔氏、叔仲氏、東門氏、郈氏之類固多,唯孟孫、叔孫、季孫實出於桓公,其傳序累代,皆秉國政,與魯相為久長。若揆之以理,則桓公弒兄奪國,得罪於天,顧使有後如此。鄭靈公亡,無嗣,國人立穆公之子子良,子良辭以公子堅長。乃立堅,是為襄公。襄公將去穆氏,子良爭之,願與偕亡。乃舍之,皆為大夫。其後位卿大夫而傳世者,罕、駟、豐、印、游、國、良,故曰七穆。然則諸家不逐而獲存,子良之力也。至其孫良霄乃先覆族,而六家為卿如故,此又不可解也。

  貢薛韋匡

  漢元帝紀贊云:「貢、薛、韋、匡迭為宰相。」謂貢禹、薛廣德、韋元成、匡衡也,四人皆握娖自好,當優柔不斷之朝,無所規救。衡專附石顯,最為邪臣;廣德但有諫御樓船一事;禹傳稱在位數言得失,書數十上;元成傳稱為相七年,守正持重,不及父賢,而文采過之。皆不著其有過。按劉向傳:「宏恭、石顯白逮更生下獄,下太傅韋元成、諫大夫貢禹與廷尉雜考。劾更生前為九卿,坐與蕭望之、周堪謀排許、史,毀離親戚,欲退去之,而獨專權。為臣不忠,幸不伏誅,復蒙恩召用,不悔前過,而教令人言變事,誣罔不道。更生坐免為庶人。」若以漢法論之,更生死有餘罪,幸元帝不殺之耳。京房傳房欲行考功法,石顯及韋丞相皆不欲行。然則韋、貢之所以進用,皆陰附恭、顯而得之。班史隱而不論,唯於石顯傳云:「貢禹明經著節,顯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歷位九卿,至御史大夫。」正在望之死後也。

  兒寬張安世

  漢史有當書之事,本傳不載者。武帝時,兒寬有重罪繫,按道侯韓說諫曰:「前吾丘壽王死,陛下至今恨之;今殺寬,後將復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貰寬,復用之。宣帝時,張安世嘗不快上,所為不可上意。上欲誅之,趙充國以為安世本持橐簪筆事孝武帝數十年,見謂忠謹,宜全度之。安世用是得免。二事不書於寬及安世傳,而於劉向、充國傳中見之。豈非以二人之賢為諱之邪?韓說能以一言救賢臣於垂死,而不於說傳書之,以揚其善,為可惜也。

  深溝高壘

  韓信伐趙,趙陳餘聚兵井陘口禦之。李左車說餘曰:「信乘勝而去國遠鬭,其鋒不可當。願假奇兵從間道絕其輜重,而深溝高壘勿與戰。彼前不得鬭,退不得還,不至十日,信之頭可致麾下。」餘不聽,一戰成擒。七國反,周亞夫將兵往擊,會兵滎陽,鄧都尉曰:「吳、楚兵銳甚,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而東北壁昌邑,深溝高壘,使輕兵塞其饟道,以全制其極。」亞夫從之,吳果敗亡。李、鄧之策一也,而用與不用則異耳。秦軍武安西,以攻閼與。趙奢救之,去邯鄲三十里,堅壁,二十八日不行,復益增壘。既乃卷甲而趨之,大破秦軍。奢之將略,所謂玩敵於股掌之上,雖未合戰而勝形已著矣。前所云鄧都尉者,亞夫故父絳侯客也。鼂錯傳云:「錯已死,謁者僕射鄧公為校尉,擊吳、楚為將。還,上書言軍事,拜為城陽中尉。」鄧公者,豈非鄧都尉乎?亞夫傳以為此策乃自請而後行,顏師古疑其不同,然以事料之,必非出於己也。

  生之徒十有三

  老子「出生入死」章云:「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王弼注曰:「十有三,猶云十分有三分取其生道,全生之極,十分有三耳;取死之道,全死之極,十分亦有三耳。而民生生之厚,更之無生之地焉。」其說甚淺,且不解釋後一節。唯蘇子由以謂「生死之道,以十言之,三者各居其三矣,豈非生死之道九,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而已乎?老子言其九不言其一,使人自得之,以寄無思無為之妙。」其論可謂盡矣。

  臧氏二龜

  臧文仲居蔡,孔子以為不智。蔡者,國君之守龜,出蔡地,因以為名焉。左傳所稱「作虛器」,正謂此也。至其孫武仲得罪於魯,出奔邾,使告其兄賈於鑄,且致大蔡焉,曰:「紇之罪不及不祀,子以大蔡納請,其可?」蓋請為先人立後也。賈再拜受龜,使弟為為己請,遂自為也。乃立臧為。為之子曰昭伯,嘗如晉,從弟會竊其寶龜僂句龜所出地名。以卜為信與僭,僭吉。僭,不信也。會如晉。昭伯問內子與母弟,皆不對。會之意,欲使昭伯疑其若有他故者。歸而察之,皆無之,執而戮之,逸奔郈。及昭伯從昭公孫於齊,季平子立會為臧氏後,會曰:「僂句不余欺也。」臧氏二事,皆以龜故,皆以弟而奪兄位,亦異矣。

  有扈氏

  夏書甘誓,啟與有扈大戰於甘,以其「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為辭,孔安國傳云:「有扈與夏同姓,恃親而不恭。」其罪如此耳。而淮南子齊俗訓曰:「有扈氏為義而亡,知義而不知宜也。」高誘注云:「有扈,夏啟之庶兄也,以堯、舜舉賢,禹獨與子,故伐啟。啟亡之。」此事不見於他書,不知誘何以知之?傳記散軼,其必有以為據矣。莊子以為「禹攻有扈,國為虛厲」,非也。

  太公丹書

  太公丹書今罕見於世,黃魯直於禮書得其諸銘而書之,然不著其本始。予讀大戴禮武王踐阼篇,載之甚備,故悉紀錄以遺好古君子云:「武王踐阼三日,召士大夫而問焉,曰:『惡有藏之約,行之行,萬世可以為子孫常者乎?』皆曰:『未得聞也。』然後召師尚父而問焉,曰:『黃帝、顓頊之道可得見與?』師尚父曰:『在丹書。王欲聞之,則齋矣。』王齋三日,尚父端冕奉書,道書之言曰:『「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凶。凡事不強則枉,弗敬則不正,枉者滅廢,敬者萬世。」藏之約,行之行,可以為子孫常者,此言之謂也。』又曰:『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十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必及其世。』王聞書之言,惕若恐懼。退而為戒書,於席之四端為銘。前左端銘曰:『安樂必敬。』前右端銘曰:『無行可悔。』後左端銘曰:『一反一側,亦不可以忘。』後右端銘曰:『所監不遠,視爾所代。』几之銘曰:『皇皇惟敬,口生(口后),口戕口。』鑑之銘曰:『見爾前,慮爾後。』盥盤之銘曰:『與其溺於人也,寧溺於淵。溺於淵,猶可游也;溺於人,不可救也。』楹之銘曰:『毋曰胡殘,其禍將然;毋曰胡害,其禍將大;毋曰胡傷,其禍將長。』杖之銘曰:『惡乎危?於忿疐。惡乎失道?於嗜欲。惡乎相忘?於富貴。』帶之銘曰:『火滅修容,慎戒必共,共則壽。』屨之銘曰:『慎之勞,勞則富。』觴豆之銘曰:『食自杖,食自杖,戒之憍,憍則逃。』戶之銘曰:『夫名難得而易失。無勤弗志,而曰我知之乎?無勤弗及,而曰我杖之乎?擾阻以泥之,若風將至,必先搖搖,雖有聖人,不能為謀也。』牖之銘曰:『隨天之時,以地之財,敬祀皇天,敬以先時。』劍之銘曰:『帶之以為服,動必行德,行德則興,倍德則崩。』弓之銘曰:『屈申之義,發之行之,無忘自過。』矛之銘曰:『造矛造矛,少間弗忍,終身之羞。予一人所聞,以戒後世子孫。』」凡十七銘。賈誼政事書,所陳教太子一節千餘言,皆此書保傅篇之文,然及胡亥、趙高之事,則為漢儒所作可知矣。漢昭帝紀「通保傅傳」,文穎注曰:「賈誼作,在禮大戴記。」其此書乎?荀卿議兵篇:「敬勝怠則吉,怠勝敬則滅;計勝欲則從,欲勝計則凶。」蓋出諸此。左傳晉斐豹「著於丹書」,謂以丹書其罪也。其名偶與之同耳。漢祖有丹書鐵契以待功臣,蓋又不同也。

  漢景帝

  漢景帝為人,甚有可議。鼂錯為內史,門東出,不便,更穿一門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廟堧垣也。丞相申屠嘉聞錯穿宗廟垣,為奏請誅錯。錯恐,夜入宮上謁,自歸。上至朝,嘉請誅錯。上曰:「錯所穿非真廟垣,乃外堧垣,且又我使為之,錯無罪。」臨江王榮以皇太子廢為王,坐侵太宗廟壖地為宮,詣中尉府對簿責訊,王遂自殺。兩者均為侵宗廟,榮以廢黜失寵,至於殺之,錯方貴幸,故略不問罪,其不公不慈如此!及用袁盎一言,錯即夷族,其寡恩忍殺復如此。

  蕭何先見

  韓信從項梁,居戲下,無所知名。又屬羽,數以策干羽,羽弗用,乃亡歸漢。陳平事項羽,羽使擊降河內,已而漢攻下之。羽怒,將誅定河內者。平懼誅,乃降漢。信與平固能擇所從,然不若蕭何之先見。何為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召何,何固請,得毋行。則當秦之未亡,已知其不能久矣,不待獻策弗用,及懼罪且誅,然後去之也。

  史漢書法

  史記、前漢所書高祖諸將戰功,各為一體。周勃傳:攻開封,先至城下為多;攻好畤,最;擊咸陽,最;攻曲遇,最;破臧荼,所將卒當馳道為多;擊胡騎平城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夏侯嬰傳:破李由軍,以兵車趣攻戰疾;從擊章邯,以兵車趣攻戰疾;擊秦軍雒陽東,以兵車趣攻戰疾。灌嬰傳:破秦軍於杠里,疾鬭;攻曲遇,戰疾力;戰於藍田,疾力;擊項佗軍,疾戰。又書:擊項冠於魯下,所將卒斬司馬、騎將各一人;擊破王武軍,所將卒斬樓煩將五人;擊武別將,所將卒斬都尉一人;擊齊軍於歷下,所將卒虜將軍、將吏四十六人;擊田橫,所將卒斬騎將一人;從韓信,卒斬龍且,所將之卒。身生得周蘭;破薛郡,身虜騎將;擊項籍陳下,所將卒斬樓煩將二人;追至東城,所將卒共斬籍;擊胡騎晉陽下,所將卒斬白題將一人;攻陳豨,卒斬特將五人;破黥布,身生得左司馬一人,所將卒斬小將十人。傅寬傳:屬淮陰,擊破歷下軍;屬相國參,殘博;屬太尉勃,擊陳豨。酈商傳:與鍾離昧戰,受梁相國印;定上谷,受趙相國印。五人之傳,書法不同如此,灌嬰事尤為複重,然讀之了不覺細瑣,史筆超拔高古,范曄以下豈能窺其籬奧哉?又史記灌嬰傳書:受詔別擊楚軍後;受詔將郎中騎兵;受詔將軍騎別追項籍;受詔別降樓煩以北六縣;受詔幷將燕、趙車騎;受詔別攻陳豨。凡六書受詔字,漢減其三云。

  薄昭田蚡

  周勃為人告欲反,下廷尉,逮捕,吏稍侵辱之。初,勃以誅諸呂功,益封賜金,盡以予太后弟薄昭。及繫急,昭為言太后,后以語文帝,乃得釋。王恢坐為將軍不出擊匈奴單于輜重,下廷尉,當斬。恢行千金於丞相田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后以蚡言告上,上竟誅恢。蚡者,王太后同母弟也。漢世母后豫聞政事,故昭、蚡憑之以招權納賄,其史所不書者,當非一事也。神宗熙寧七年,天下大旱,帝對朝嗟嘆,欲盡罷法度之不善者。王安石怫然爭之,帝曰:「比兩宮泣下,憂京師亂起,以為更失人心。」安石曰:「兩宮有言,乃向經、曹佾所為耳。」是時,安石力行新法,以為民害,向經、曹佾能獻忠於母后,可謂賢戚里矣,而安石非沮之,使遇薄昭、田蚡,當如何哉?高遵裕坐西征失律抵罪,宣仁聖烈后臨朝,宰相蔡確乞復其官,后曰:「遵裕,靈武之役,塗炭百萬,得免刑誅幸矣,吾何敢顧私恩而違天下公議!」其聖如此,雖有昭、蚡百輩,何所容其奸乎?

  文字結尾

  老子道經「孔德之容」一章,其末云:「吾何以知衆甫之然哉?以此。」蓋用二字結之。左傳:「叔孫武叔使郈馬正侯犯殺郈宰公若藐,弗能。其圉人曰:『吾以劍過朝,公若必曰:「誰之劍也?」吾稱子以告,必觀之,吾偽固而授之末,則可殺也。』使如之。」孟子載:「齊人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必厭酒肉而後反。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妻瞷其所之,乃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餘。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此二事反復數十百語,而但以「使如之」及「今若此」各三字結之。史記封禪書載武帝用方士言神祠長陵神君,李少君、謬忌、少翁、游水發根、欒大、公孫卿、史寬舒、丁公、王朔、公玉帶、越人勇之之屬,所言祠竈,化丹沙,求蓬萊安期生,立太一壇,作甘泉宮臺室、柏梁、仙人掌,壽宮神君,鬭棋小方,泰帝神鼎,雲陽美光,緱氏城仙人迹,太室呼萬歲,老父牽狗,白雲起封中,德星出,越祠鷄卜,通天臺,明堂,昆侖,建章宮,五城十二樓,凡數十事,三千言,而其末云「然其效可睹矣」。則武帝所興為者,皆墮誕罔中,不待一二論說也。文字結尾之簡妙至此。

  國初古文

  歐陽公書韓文後云:「予少家漢東,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堯輔頗好學。予游其家,見有敝篋貯故書在壁間,發而視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脫落顛倒無次序,因乞以歸讀之。是時,天下未有道韓文者,予亦方舉進士,以禮部詩賦為事。後官於洛陽,而尹師魯之徒皆在,遂相與作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補綴之。其後天下學者亦漸趨於古,韓文遂行於世。」又作蘇子美集序云:「子美之齒少於予,而予學古文,反在其後。天聖之間,學者務以言語聲偶擿裂以相誇尚,子美獨與其兄才翁及穆參軍伯長作為古歌詩雜文,時人頗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顧也。其後學者稍趨於古。獨子美為於舉世不為之時,可謂特立之士也。」柳子厚集有穆修所作後敍云:「予少嗜觀韓、柳二家之文,柳不全見於世,韓則雖目其全,至所缺墜,亡字失句,獨於集家為甚。凡用力二紀,文始幾定,時天聖九年也。」予讀張景集中柳開行狀云:「公少誦經籍,天水趙生,老儒也,持韓愈文僅百篇授公曰:『質而不麗,意若難曉,子詳之,何如?』公一覽不能捨,嘆曰:『唐有斯文哉!』因為文章直以韓為宗尚。時韓之道獨行於公,遂名肩愈,字紹先。韓之道大行於今,自公始也。」又云:「公生於晉末,長於宋初,扶百世之大教,續韓、孟而助周、孔。兵部侍郎王祜得公書曰:『子之文出於今世,真古之文章也。』兵部尚書楊昭儉曰:『子之文章,世無如者已二百年矣。』」開以開寶六年登進士第,景作行狀時,咸平三年。開序韓文云:「予讀先生之文,自年十七至於今,凡七年。」然則在國初開已得昌黎集而作古文,去穆伯長時數十年矣。蘇、歐陽更出其後,而歐陽略不及之,乃以為天下未有道韓文者,何也?范文正公作尹師魯集序,亦云:「五代文體薄弱,皇朝柳仲塗起而麾之。洎楊大年專事藻飾,謂古道不適於用,廢而弗學者久之。師魯與穆伯長力為古文,歐陽永叔從而振之,由是天下之文一變而古。」其論最為至當。

容齋續筆

  卷第十(十七則)

  經傳煩簡

  左傳:蔡聲子謂楚子木曰:「善為國者,賞不僭而刑不濫。賞僭則懼及淫人;刑濫則懼及善人。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與其失善,寧其利淫。」其語本於大禹謨「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也。晉叔向詒鄭子產書曰:「先王議事以制,誨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涖之以強,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其語本於呂刑「惟良折獄,哲人惟刑」也。旨意則同,而經傳煩簡為不侔矣。

  曹參不薦士

  曹參代蕭何為漢相國,日夜飲酒不事事,自云:「高皇帝與何定天下,法令既明,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是則然矣,然以其時考之,承暴秦之後,高帝創業尚淺,日不暇給,豈無一事可關心者哉?其初相齊,聞膠西蓋公善治黃、老言,使人厚幣請之。蓋公為言治道貴清淨而民自定。參於是避正堂以舍之,其治要用黃、老術。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然入相漢時,未嘗引蓋公為助也。齊處士東郭先生、梁石君隱居深山,蒯徹為參客,或謂徹曰:「先生之於曹相國,拾遺舉過,顯賢進能,二人者,世俗所不及,何不進之於相國乎?」徹以告參,參皆以為上賓。徹善齊人安其生,嘗干項羽,羽不能用其策。羽欲封此兩人,兩人卒不受。凡此數賢,參皆不之用,若非史策失其傳,則參不薦士之過多矣。

  漢初諸將官

  漢初諸將所領官,多為丞相。如韓信初拜大將軍,後為左丞相擊魏,又拜相國擊齊。周勃以將軍遷太尉,後以相國代樊噲擊燕。樊噲以將軍攻韓王信,遷為左丞相,以相國擊燕。酈商為將軍,以右丞相擊陳豨,以丞相擊黥布。尹恢以右丞相備守淮陽。陳涓以丞相定齊地。然百官公卿表皆不載,蓋蕭何已居相位,諸人者,未嘗在朝廷,特使假其名以為重耳。後世使相之官,本諸此也。

  漢官名

  漢官名既古雅,故書於史者,皆可誦味。如「朝臣齗齗不可光祿勳」,「誰可以為御史大夫者」,「御史大夫言可聽」,「郎中令善愧人」,「丞相議不可用」,「太尉不足與計」,「大將軍尊貴誠重」,「大將軍有揖客」,「京兆尹可立得」,「大夫乘私車來邪」,「天官丞日晏不來」,「謝田大夫曉大司農」,「大司馬欲用是忿恨」,「後將軍數畫軍冊」,「光祿大夫、大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罷」,「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之類。又如所書路中大夫、韓御史大夫、叔孫太傅、鄭尚書、鮑司隸、趙將軍、張廷尉,亦燁然有法。後漢書「執金吾擊郾」,「大司馬當擊宛」,「大司馬習用步騎」等語,尚有前史餘味。

  漢唐輔相

  前漢宰相四十五人,自蕭、曹、魏、丙之外,如陳平、王陵、周勃、灌嬰、張蒼、申屠嘉以高帝故臣,陶青、劉舍、許昌、薛澤、莊青翟、趙周以功臣侯子孫,竇嬰、田蚡、公孫賀、劉屈氂以宗戚,衞綰、李蔡以士伍,唯王陵、申屠嘉及周亞夫、王商、王嘉有剛直之節,薛宣、翟方進有材,其餘皆容身保位,無所建明。至於御史大夫,名為亞相,尤錄錄不足數。劉向所謂御史大夫未有如兒寬者,蓋以餘人可稱者少也。若唐宰相三百餘人,自房、杜、姚、宋之外,如魏徵、王珪、褚遂良、狄仁傑、魏元忠、韓休、張九齡、楊綰、崔祐甫、陸贄、杜黃裳、裴垍、李絳、李藩、裴度、崔羣、韋處厚、李德裕、鄭畋,皆為一時名宰,考其行事,非漢諸人可比也。

  漢武留意郡守

  漢武帝天資高明,政自己出,故輔相之任,不甚擇人,若但使之奉行文書而已。其於除用郡守,尤所留意。莊助為會稽太守,數年不聞問,賜書曰:「君厭承明之廬,懷故土,出為郡吏。間者,闊焉久不聞問。」吾丘壽王為東郡都尉,上以壽王為都尉,不復置太守,詔賜璽書曰:「子在朕前之時,知略輻湊,及至連十餘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職事並廢,盜賊從橫,甚不稱在前時,何也?」汲黯拜淮陽太守,不受印綬,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重,臥而治之。」觀此三者,則知郡國之事無細大,未嘗不深知之,為長吏者常若親臨其上,又安有不盡力者乎?惜其為征伐、奢侈所移,使民間不見德澤,為可恨耳!

  苦蕒菜

  吳歸命侯天紀三年八月,有鬼目菜生工人黃耇家,有蕒菜生工人吳平家,高四尺,厚三分,如枇杷形,上廣尺八寸,下莖廣五寸,兩邊生葉綠色。東觀按圖,名鬼目作芝草,蕒菜作平慮草。以耇為侍芝郎,平為平慮郎,皆銀印青綬。唐五行志,中宗景龍二年,岐州郿縣民王上賓家有苦蕒菜,高三尺餘,上廣尺餘,厚二分。說者以為草妖。予按蕒菜即苦蕒,今俗呼為苦(艹馬)者是也。天紀、景龍之事甚相類,歸命次年亡國,中宗後二年遇害,雖事非此致,亦可謂妖矣。平慮草不知何狀,揚雄甘泉賦「幷閭」注,如淳曰:「幷閭,其葉隨時政,政平則平,政不平則傾也。」顏師古曰:「如氏所說自是平慮耳。」然則亦異草也。鬼目,見爾雅,郭璞云:「今江東有鬼目草,莖似葛,葉圓而毛如耳璫也,赤色叢生。」廣志曰:「鬼目似梅,南人以飲酒。」南方草木狀曰:「鬼目樹,大者如木子,小者如鴨子,七月、八月熟,色黃,味酸,以蜜煑之,滋味柔嘉,交趾諸郡有之。」交州記曰:「高大如木瓜而小,傾邪不周正。」本草曰:「鬼目,一名東方宿,一名連蟲陸,名羊蹄。」

  唐諸生束脩

  唐六典:「國子生初入,置束帛一篚、酒一壺、脩一案,為束脩之禮。太學、四門、律學、書學、算學皆如國子之法。其習經有暇者,命習隸書,幷國語、說文、字林、三蒼、爾雅,每旬前一日,則試其所習業。」乃知唐世士人多攻書,蓋在六館時,以為常習。其說文、字林、蒼、雅諸書,亦欲責以結字合於古義,不特銓選之時,方取楷法遒美者也。束脩之禮,乃於此見之。開元禮載皇子束脩,束帛一篚五匹,酒一壺二斗,脩一案三脡。皇子服學生之服,至學門外,陳三物於西南,少進曰:「某方受業於先生,敢請見。」執篚者以篚授皇子,皇子跪,奠篚,再拜,博士答再拜,皇子還避,遂進跪取篚,博士受幣,皇子拜訖,乃出。其儀如此,州縣學生亦然。

  范德孺帖

  范德孺有一帖,云:「純粹忝冒固多,尤是家兄北歸,遂解倒懸之念,慶快安幸,此外何求?四月末雇舟離均,借人至鄧,本待家兄之來。今家兄雖得歸潁昌,而尚未聞來耗。已累遣人稟問所行路及相見之期,人尚未還,未知果能如約否。蓋恐太原接人非久到此,法留半月,則須北去也。」予以其時考之,元符三年四月,德孺除知太原,是月二十一日,忠宣公自鄧州分司,復故秩,許歸潁昌府,則此帖當在五月間,忠宣猶未離永州也。德孺自均州守擢帥河東,至於雇舟借人以行,又云接人法留半月,過此則須北去,雖欲待其兄,亦不可得。今世為長吏,雖居蕞爾小壘,而欲送還兵士,唯意所須。若接人之來,視其私計辦否為遲速耳,未嘗顧法令以自儆策。使申固要束,稍整攝之,置士大夫於無過之地,亦所以善風俗也。

  民不畏死

  老子曰:「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人常畏死,則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讀者至此,多以為老氏好殺。夫老氏豈好殺者哉!旨意蓋以戒時君、世主視民為至愚、至賤,輕盡其命,若刈草菅,使之知民情狀,人人能與我為敵國,懍乎常有朽索馭六馬之懼。故繼之曰:「常有司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希有不傷其手矣。」下篇又曰:「人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是以輕死。」且人情莫不欲壽,雖衰貧至骨,瀕於餓隸,其與受僇而死有間矣,烏有不畏者哉?自古以來,時運俶擾,至於空天下而為盜賊,及夷考其故,亂之始生,民未嘗有不靖之心也。秦、漢、隋、唐之末,土崩魚爛,比屋可誅。然凶暴如王仙芝、黃巢,不過僥覬一官而已,使君相御之得其道,豈復有滔天之患哉!龔遂之清渤海,馮異之定關中,高仁厚之平蜀盜,王先成之說王宗侃,民情可見。世之君子,能深味老氏之訓,思過半矣。

  天下有奇士

  天下未嘗無魁奇智略之士,當亂離之際,雖一旅之聚,數城之地,必有策策知名者出其間,史傳所書,尚可考也。鄭燭之武、弦高從容立計,以存其國。後世至不可勝紀,在唐尤多,姑摭其小小者數人載於此。

  武德初,北海賊帥綦公順攻郡城,為郡兵所敗,後得劉蘭成以為謀主,才用數十百人,出奇再奮,北海即降。海州臧君相帥衆五萬來爭,蘭成以敢死士二十人夜襲之,掃空其衆。

  徐圓朗據海岱,或說之曰:「有劉世徹者,才略不世出,名高東夏,若迎而奉之,天下指揮可定。」圓朗使迎之。世徹至,已有衆數千,圓朗使徇譙、杞,東人素聞其名,所向皆下。

  裘甫亂浙東,朝廷遣王式往討,其黨劉暀勸甫引兵取越,憑城郭,據府庫,循浙江築壘以拒之,得間則長驅進取浙西,過大江,掠揚州,還修石頭城而守之,宣歙、江西必有響應者,別以萬人循海而南,襲取福、建,則國家貢賦之地,盡入於我矣。甫不能用。

  高駢之將畢師鐸攻駢,乞師於宣州秦彥,彥兵至,遂下揚州。師鐸遣使趣彥過江,將奉以為主。或說之曰:「僕射順衆心為一方去害,宜復奉高公而佐之,總其兵權,誰敢不服?且秦司空為節度使,廬州、壽州其肯為之下乎?切恐功名成敗未可知也。不若亟止秦司空勿使過江,彼若粗識安危,必未敢輕進,就使他日責我以負約,猶不失為高氏忠臣也。」師鐸不以為然,明日,以告鄭漢章,漢章曰:「此智士也。」求之,弗獲。

  王建鎮成都,攻楊晟於彭州,久不下,民皆竄匿山谷,諸寨日出抄掠之。王先成往說其將王宗侃曰:「民入山谷,以俟招安,今乃從而掠之,與盜賊無異。旦出淘虜,薄暮乃返,曾無守備之意,萬一城中有智者為之畫策,使乘虛奔突,先伏精兵於門內,望淘虜者稍遠,出弓弩手礮各百人,攻寨之一面,又於三面各出耀兵,諸寨咸自備禦,無暇相救,如此能無敗乎?」宗侃矍然。先成為條列七事為狀,以白王建,建即施行之。榜至三日,山中之民,競出如歸市,浸還故業。

  觀此五者,則其他姓名不傳,與草木俱腐者,蓋不可勝計矣。

  易卦四德

  易元、亨、利、貞,謂之四德,唯乾、坤為能盡之。若屯、隨二卦,但大亨貞。臨、無妄、革三卦,皆大亨以正而已。有亨、利、貞者十一,蒙、同人、離、咸、兌、恆、遯、萃、渙、小過、既濟也。元、亨、利者一,蠱也。利、貞者八,大畜、大壯、明夷、家人、中孚、蹇、損、漸也。亨、貞者三,需、困、旅也。元、亨者三,大有、升、鼎也。亨、利者五,賁、復、大過、巽、噬嗑也。亨者九,小畜、履、泰、謙、節、坎、震、豐、未濟也。利者五,訟、豫、解、益、夬也。貞者四,師、比、否、頤也。唯八卦皆無之,觀、剝、晉、睽、姤、歸妹、井、艮也。若以卦象索之,如剝、睽、姤猶可強為之辭,他則不復容擬議矣。

  孫堅起兵

  董卓盜國柄,天下共興義兵討之,惟孫堅以長沙太守先至,為卓所憚,獨為有功。故裴松之謂其最有忠烈之稱。然長沙為荊州屬部,受督於刺史王叡。叡先與堅共擊零、桂賊,以堅武官,言頗輕之。及叡舉兵欲討卓,堅乃承案行使者,詐檄殺之,以償曩忿。南陽太守張咨,鄰郡二千石也,以軍資不具之故,又收斬之。是以區區一郡將,乘一時兵威,輒害方伯、鄰守,豈得為勤王乎?劉表在荊州,乃心王室,袁術志於逆亂,堅乃奉其命而攻之,自速其死,皆可議也。

  孫權封兄策

  孫權即帝位,追尊兄策為長沙王,封其子為吳侯。按孫氏奄有江、漢,皆策之功,權特承之耳,而報之之禮不相宜稱。故陳壽評云:「割據江東,策之基兆也,而權尊崇未至,子止侯爵,於義儉矣。」而孫盛乃云:「權遠思盈虛之數,正本定名,防微於未兆,可謂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其說迂謬如此。漢室中興,出於伯升,光武感其功業之不終,建武二年,首封其二子為王,而帝子之封,乃在一年之後。司馬昭繼兄師秉魏政,以次子攸為師後,常云:「天下者景王之天下。」欲以大業歸攸。以孫權視之,不可同日論也。

  踰年改元

  自漢武帝建元紀年之後,嗣君紹統,必踰年乃改元。雖安帝繼殤帝,亦終延平而為永初。桓帝繼質帝,亦終本初而為建和。唐宣宗以叔繼侄,亦終會昌六年,而改大中。獨本朝太祖以開寶九年十月二十日上仙,太宗嗣位,是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改為太平興國元年,去新歲纔八日耳。意當時星辰曆象考卜兆祥,必有其說,而國史傳記皆失傳。竊計嶺、蜀之遠,制書到時已是二年之春。是時,宰相薛居正、沈倫、盧多遜失於不考引故實,致行之弗審,使人君即位而無元年,尤為不可也。若唐順宗以貞元二十一年正月嗣位,至八月辛丑,改元永貞。蓋已稱太上皇,嫌於獨無紀年,故亟更之耳。劉禪、孫亮、石宏、苻生、李璟未逾年而改,此不足責。晉惠帝改武帝太熙為永熙,而以為欲長奉先皇之制,亦非也。唐中宗仍武后神龍,梁末帝追承太祖乾化,孟昶仍父知祥明德,漢劉知遠追用晉天福,隱帝仍父乾祐,周世宗仍太祖顯德,皆非禮之正,無足議者。唐哀帝仍昭宗天祐,蓋畏朱溫而不敢云。

  賊臣遷都

  自漢以來,賊臣竊國命,將欲移鼎,必先遷都以自便。董卓以山東兵起,謀徙都長安,驅民數百萬口,更相蹈藉,悉燒宮廟、官府、居家,二百里內無復鷄犬。高歡自洛陽遷魏於鄴,四十萬戶狼狽就道。朱全忠自長安遷唐於洛,驅徙士民,毀宮室百司,及民間廬舍,長安自是丘墟。卓不旋踵而死,曹操迎天子都許,卒覆劉氏。魏、唐之祚,竟為高、朱所傾。凶盜設心積慮,由來一揆也。

  輿地道里誤

  古今輿地圖志所記某州至某州若干里,多有差誤。偶閱元祐九域志,姑以吾鄉饒州證之,饒西至洪州三百八十里,而志云:「西至州界一百七十里,自界首至洪五百六十八里。」於洪州書至饒,又衍二十里,是為七百六十里也。饒至信州三百七十里,而志云:「東南至本州界二百九十里,自界首至信州三百五十里。」是為六百四十里也。饒至池州四百八十里,而志云:「北至州界一百九十里,自界首至池州三百八十里。」是為五百七十里也。唐賈耽皇華四達記所紀中都至外國,尤為詳備,其書虔州西南一百十里至潭口驛,又百里至南康縣。然今虔至潭口纔四十里,又五十里即至南康,比之所載不及半也。以所經行處驗之,知其他不然者多矣。

容齋續筆

  卷第十一(十五則)

  古錞于

  周禮:「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聲,以節聲樂。」四金者,錞、鐲、鐃、鐸也。「以金錞和鼓」。鄭氏注云:「錞,錞于也,圜如碓頭,大上小下,樂作鳴之,與鼓相和。」賈公彥疏云:「錞于之名,出於漢之大予樂官。」南齊始興王鑑為益州刺史,廣漢什邡民段祚以錞于獻鑑,古禮器也,高三尺六寸六分,圍二尺四寸,圓如筩,銅色黑如漆,甚薄,上有銅馬,以繩縣馬,令去地尺餘,灌之以水,又以器盛水於下,以芒莖當心跪注錞于,以手振芒,則其聲如雷,清響良久乃絕,古所以節樂也。周斛斯徵精三禮,為太常卿。自魏孝武西遷,雅樂廢缺,樂有錞于者,近代絕無此器,或有自蜀得之,皆莫之識。徵曰:「此錞于也。」衆弗之信,遂依干寶周禮注以芒筒捋之,其聲極清,乃取以合樂焉。宣和博古圖說云「其製中虛,椎首而殺其下」,王黼亦引段祚所獻為證云。今樂府金錞,就擊於地,灌水之制,不復考矣。是時,有虎龍錞一,山紋錞一,圜花錞一,縶馬錞一,龜魚錞一,魚錞二,鳳錞一,虎錞七。其最大者重五十一斤,小者七斤。淳熙十四年,澧州慈利縣周赧王墓旁五里山摧,蓋古冢也,其中藏器物甚多。予甥余玠宰是邑,得一錞,高一尺三寸,上徑長九寸五分,闊八寸,下口長徑五寸八分,闊五寸,虎鈕高一寸二分,闊寸一分,幷尾長五寸五分,重十三斤。紹熙三年,予仲子簽書峽州判官,於長楊縣又得其一,甚大,高二尺,上徑長一尺六分,闊一尺四寸二分,下口長徑九寸五分,闊八寸,虎鈕高二寸五分,足闊三寸四分,幷尾長一尺,重三十五斤。皆虎錞也。予家蓄古彝器百種,此遂為之冠。小錞無損缺,扣之,其聲清越以長。大者破處五寸許,聲不能渾全,然亦可考擊也。後復得一枚,與大者無小異,自峽來,置諸篛籠中,取者不謹,斷其鈕,匠以藥銲而柵之,遂兩兩相對。若三禮圖、景祐大樂圖所畫,形制皆非。東坡志林記始興王鑑一節,云:「記者能道其尺寸之詳如此,而拙於遣詞,使古器形制不可復得其髣髴,甚可恨也。」正為此云。

  孫玉汝

  韓莊敏公縝字玉汝,蓋取君子以玉比德,縝密以栗,及王欲玉汝之義,前人未嘗用,最為古雅。按唐登科記,會昌四年及第進士有孫玉汝。李景讓為御史大夫,劾罷侍御史孫玉汝。會稽大慶寺碑,咸通十一年所立,云衢州刺史孫玉汝記。榮王宗綽書目,有南北史選練十八卷,云孫玉汝撰。蓋其人也。

  唐人避諱

  唐人避家諱甚嚴,固有出於禮律之外者。李賀應進士舉,忌之者斥其父名晉肅,以晉與進字同音,賀遂不敢試。韓文公作諱辯,論之至切,不能解衆惑也。舊唐史至謂韓公此文,為文章之紕繆者,則一時橫議可知矣。杜子美有送李二十九弟晉肅入蜀詩,蓋其人云。裴德融諱「皋」,高鍇以禮部侍郎典貢舉,德融入試,鍇曰:「伊諱『皋』,向某下就試,與及第,困一生事。」後除屯田員外郎,與同除郎官一人,同參右丞盧簡求。到宅,盧先屈前一人入,前人啟云:「某與新除屯田裴員外同祗候。」盧使驅使官傳語曰:「員外是何人下及第?偶有事,不得奉見。」裴蒼遽出門去。觀此事,尤為乖剌。鍇、簡求皆當世名流,而所見如此。語林載崔殷夢知舉,吏部尚書歸仁晦託弟仁澤,殷夢唯唯而已。無何,仁晦復詣託之,至於三四。殷夢斂色端笏,曰:「某見進表讓此官矣。」仁晦始悟己姓,殷夢諱也。按宰相世系表,其父名龜從,此又與高相類。且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父名皋,子不得於主司姓高下登科,父名龜從,子不列姓歸人於科籍,揆之禮律,果安在哉?後唐天成初,盧文紀為工部尚書,新除郎中于鄴公參,文紀以父名嗣業,與同音,竟不見。鄴憂畏太過,一夕雉經于室。文紀坐謫石州司馬。此又可怪也。

  高鍇取士

  高鍇為禮部侍郎,知貢舉,閱三歲,頗得才實。始,歲取四十人,才益少,詔減十人猶不能滿。此新唐書所載也。按登科記,開成元年,中書門下奏:「進士元額二十五人,請加至四十人。」奉敕依奏。是年及二年、三年,鍇在禮部,每舉所放,各四十人。至四年,始令每年放三十人為定,則唐書所云誤矣。摭言載鍇第一牓裴思謙以仇士良關節取狀頭,鍇庭譴之。思謙回顧厲聲曰:「明年打脊取狀頭。」第二年,鍇知舉,誡門下不得受書題。思謙自攜士良一緘入貢院,既而易紫衣趨至階下,白曰:「軍容有狀薦裴思謙秀才。」鍇接之,書中與求巍峨。鍇曰:「狀元已有人,此外可副軍容意旨。」思謙曰:「卑吏奉軍容處分:『裴秀才非狀元請侍郎不放。』」鍇俛首良久,曰:「然則略要見裴學士。」思謙曰:「卑吏便是也。」鍇不得已,遂從之。思謙及第後宿平康里,賦詩云:「銀釭斜背解明璫,小語低聲賀玉郎。從此不知蘭麝貴,夜來新惹桂枝香。」然則思謙亦疎俊不羈之士耳。鍇徇凶璫之意,以為舉首,史謂頗得才,實恐未盡然。先是,大和三年,鍇為考功員外郎,取士有不當,監察御史姚中立奏停考功別頭試,六年,侍郎賈餗又奏復之,事見選舉志。

  兵部名存

  唐因隋制,尚書置六曹。吏部、兵部分掌銓選,文屬吏部,武屬兵部。自三品以上官冊授,五品以上制授,六品以下敕授,皆委尚書省奏擬。兩部各列三銓。曰尚書銓,尚書主之。曰東銓,曰西銓,侍郎二人主之。吏居左,兵居右,是為前行。故兵部班級在戶、刑、禮之上。睿宗初政,以宋璟為吏部尚書,李乂、盧從愿為侍郎;姚元之為兵部尚書,陸象先、盧懷慎為侍郎。六人皆名臣,二選稱治。其後用人不能悉得賢,然兵部為甚。其變而為三班流外銓,不知自何時。元豐官制行,一切更改,凡選事,無論文武,悉以付吏部。蘇東坡當元祐中拜兵書,謝表云:「恭惟先帝復六卿之名,本欲後人識三代之舊,古今殊制,閒劇異宜,武選隸於天官,兵政總於樞輔,故司馬之職,獨省文書。」蓋紀其實也。今本曹所掌,惟諸州廂軍名籍,及每大禮,則書寫蕃官加恩告。雖有所轄司局,如金吾街仗司、騏驥車輅象院、法物庫、儀鸞司,不過每季郎官一往耳。名存實亡,一至於是!

  武官名不正

  文官郎、大夫,武官將軍、校尉,自秦、漢以來有之。至於階秩品著,則由晉、魏至唐始定。唐文散階二十九,自開府、特進之下,為大夫者十一,為郎者十六。武散階四十五,為將軍者十二,為校尉者十六。此外懷化、歸德大將軍,訖於司戈、執戟,皆以待蕃戎之君長臣僕。本朝因之。元豐正官制,廢文散階,而易舊省部寺監名,稱為郎、大夫,曰寄祿官。政和中,改選人七階亦為郎,欲以將軍、校尉易橫行以下諸使至三班借職,而西班用事者嫌其塗轍太殊,亦請改為郎、大夫,於是以卒伍廝圉玷汙此名,又以節度使至刺史專為武臣正任。且郎、大夫,漢以處名流,觀察使在唐為方伯,刺史在漢為監司,在唐為郡守,豈介冑恩倖所得處哉?此其名尤不正者也。

  名將晚謬

  自古威名之將,立蓋世之勛,而晚謬不克終者,多失於恃功矜能而輕敵也。關羽手殺袁紹二將顏良、文醜於萬衆之中。及攻曹仁於樊,于禁等七軍皆沒,羽威震華夏,曹操議徙許都以避其銳,其功名盛矣。而不悟呂蒙、陸遜之詐,竟墮孫權計中,父子成禽,以敗大事。西魏王思政鎮守玉壁,高歡連營四十里攻圍之,饑凍而退。及思政徙荊州,舉韋孝寬代己,歡舉山東之衆來攻,凡五十日,復以敗歸,皆思政功也。其後欲以長社為行臺治所,致書於崔猷,猷曰:「襄城控帶京洛,當今要地,如其動靜,易相應接。潁川鄰寇境,又無山川之固,莫若頓兵襄城,而遣良將守潁川,則表裏俱固,人心易安,縱有不虞,豈足為患。」宇文泰令依猷策,思政固請,且約,賊水攻期年、陸攻三年之內,朝廷不煩赴救。已而陷於高澄,身為俘虜。慕容紹宗挫敗侯景,一時將帥皆莫及,而攻圍潁川,不知進退,赴水而死。吳明徹當陳國衰削之餘,北伐高齊,將略人才,公卿以為舉首,師之所至,前無堅城,數月之間,盡復江北之地。然其後攻周彭城,為王軌所困,欲遏歸路。蕭摩訶請擊之,明徹不聽,曰:「搴旗陷陳,將軍事也,長算遠略,老夫事也。」一旬之間,水路遂斷。摩訶又請潛軍突圍,復不許,遂為周人所執,將士三萬皆沒焉。此四人之過,如出一轍。

  唐帝稱太上皇

  唐諸帝稱太上皇者,高祖、睿宗、明皇、順宗凡四君。順宗以病廢之故,不能臨政,高祖以秦王殺建成、元吉,明皇幸蜀,為太子所奪,唯睿宗上畏天戒,發於誠心,為史冊所表。然以事考之,睿宗以先天元年八月,傳位於皇太子,猶五日一受朝,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皆自決之。故皇帝之子嗣直、嗣謙、嗣昇封王,皆以上皇誥而出命。又遣皇帝巡邊。二年七月甲子,太平公主誅,明日乙丑,即歸政。然則猶有不獲已也。若夫與堯、舜合其德,則我高宗皇帝、至尊壽皇聖帝為然。

  楊倞注荀子

  唐楊倞注荀子,乃元和十三年。然臣道篇所引:「書曰,從命而不拂,微諫而不倦,為上則明,為下則遜。」注以為伊訓篇,今元無此語。致士篇所引曰:「義刑義殺,勿庸以即,汝惟曰未有順事。」注以為康誥,而不言其有不同者。

  昭宗相朱朴

  唐昭宗出幸華州,方強藩悍鎮,遠近為梗,思得特起奇士任之,以成中興之業。水部郎中何迎,表薦國子博士朱朴才如謝安,朴所善方士許巖士得幸,出入禁中,亦言朴有經濟才。上連日召對,朴有口辯,上悅之,曰:「朕雖非太宗,得卿如魏徵矣。」上憤天下之亂,朴自言得為宰相,月餘可致太平。遂拜為相,制出,中外大驚。唐制詔有制詞,學士韓儀所撰,曰:「夢傅巖而得真相,則商道中興;獵渭濱而載獻臣,則周朝致理。朕自逢多難,渴竚英賢,暗禱鬼神,明祈日月。果得哲輔,契予勤求。朱朴學業優深,識用精敏,久徊翔而不振,彌貞吉以自多。朕知其才,遂召與語。理亂立分於言下,聞所未聞;兵農皆在於術中,得所未得。不覺前席,為之改容;須委化權,用昌衰運。自我拔奇,寧拘品秩;百度羣倫,俟爾康濟。」其美如此。儀者偓之兄,所謂「暗禱鬼神,明祈日月」之語,必當時所授旨意也。朴為相纔半年而罷。後貶郴州司戶參軍,制云:「不為自審之謀,苟竊相援之力,實因奸幸,潛致顯榮。亦謂術可弭兵,學能活國,冒半歲容身之贊,無一朝輔政之功。唯辱中台,頗興羣論。」嗚呼!昭宗當王室艱危之際,無知人之明,拔朴於庶僚中,位諸公袞,以今觀之,適足詒後人譏笑。新史贊謂:「捭豚臑而拒貙牙,趣亡而已。」悲夫!

  楊國忠諸使

  楊國忠為度支郎,領十五餘使。至宰相,凡領四十餘使。第署一字不能盡,胥吏因是恣為奸欺。新、舊唐史皆不詳載其職。按其拜相制前銜云:「御史大夫判度支,權知太府卿事,兼蜀郡長史,劍南節度支度、營田等副大使,本道兼山南西道采訪處置使,兩京太府、司農、出納、監倉、祠祭、米炭、宮市、長春九成宮等使,關內道及京畿采訪處置使,拜右相兼吏部尚書、集賢殿崇文館學士、修國史、太清太微宮使。」自餘所領,又有管當租庸、鑄錢等使。以是觀之,概可見矣。宮市之事,咸謂起於德宗貞元。不知天寶中已有此名,且用宰臣充使也。韓文公作順宗實錄,但云:「舊事,宮中有要市外物,令官吏主之,與人為市,隨給其直,貞元末以宦者為使。」亦不及天寶時已有之也。

  祖宗朝宰輔

  祖宗朝,宰輔名為禮絕百僚,雖樞密副使,亦在太師一品之上。然至其罷免歸班,則與庶位等。李崇矩自樞密使罷為鎮國軍節度使,旋改左衞大將軍,遂為廣南西道都巡檢使,未幾遣使賫詔徙海南四州都巡檢使,皆非降黜。在南累年,入判金吾街仗司而卒,猶贈太尉。趙安仁嘗參知政事,而判登聞鼓院。張鎔嘗知樞密院,而監諸司庫務。曾孝寬以簽書樞密,服闋,而判司農寺。張宏、李惟清皆自見任樞密副使徙御史中丞。其他以前執政而為三司使、中丞者數人。官制既行,猶多除六曹尚書。自崇寧以來,乃始不然。

  百官避宰相

  劉器之以待制為樞密都承旨,道遇執政出尚書省,相從歸府第,劉去席帽涼衫,斂馬遣人傳語,相揖而過。左相呂汲公歸,呼門下省法吏,問從官道逢宰相如何?吏檢條,但有尚書省官避令僕,兩省官各避其官長,而無兩制避宰相之法,汲公乃止,而心甚不樂。劉以此語人,以為有所據。然以事體揆之,侍從不避宰相,恐為不然,亦無所謂只避官長法,劉公蓋飾說耳。按天聖編敕,諸文武官與宰相相遇於路皆退避,見樞密使、副參知政事,避路同宰相,其文甚明,不應元祐時不行用也。

  百官見宰相

  天聖編敕載文武百官見宰相儀。文明殿學士至龍圖閣直學士,列班於都堂階上,堂吏贊云:「請,不拜,班首前致詞,訖,退,歸位,列拜。宰相答拜。」兩省官相次同學士之儀。上將軍、大將軍、將軍、御史臺官,及南班文武百僚,序班於中書門外,應節度使至刺史,並綴本班,中丞揖訖,入。宰相降階,南向立於位,乃稱班,文東武西,並北上,臺官南行,北向東上。贊云:「百僚拜,宰相答拜,訖,退。」內客省使至閤門使見宰相、樞密使,並階上列行拜,不答拜;見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宣徽使,客禮展拜;皇城使以下諸司使、橫行副使見宰相、樞密使,並階下連姓稱職展拜,不答拜;見參政副樞,並列行拜。若諸司副使、閤門祗候見參樞,亦不答拜。國朝上下等威,其嚴如此。已而浸廢。文潞公、富韓公至和中自外鎮拜相,詔百官班迎於門,言者乃謂隆之以虛禮。元豐定官制,王禹玉、蔡持正為僕射,上日,始用此禮。其後復不行。乾道初,魏仲昌以樞密吏寅緣得副承旨,每謁公府,與侍從同席升車而去。葉子昂為相,獨抑之,使與卿監旅進,送之于右序,不索馬。及王抃以國信所典儀吏為都承旨,且正任觀察使,禮遂均從官矣。

  東坡自引所為文

  東坡為文潞公作德威堂銘,云:「元祐之初,起公以平章軍國重事,期年,乃求去,詔曰:『昔西伯善養老,而太公自至。魯穆公無人子思之側,則長者去之。公自為謀則善矣,獨不為朝廷惜乎!』又曰:『唐太宗以干戈之事,尚能起李靖於既老,而穆宗、文宗以燕安之際,不能用裴度於未病。治亂之效,於斯可見。』公讀詔聳然,不敢言去。」按此二詔,蓋元祐二年三月潞公乞致仕不允批答,皆坡所行也。又繳還乞罷青苗狀云:「近日謫降呂惠卿告詞云,首建青苗,次行助役。」亦坡所作。張文定公墓志載嘗論次其文凡三百二十字,結之云:「世以軾為知言。」又述諫用兵云:「老臣且死,見先帝地下,有以藉口矣。」亦其所作也。幷引責呂惠卿詞亦然。乾道中,邁直翰苑,答陳敏步帥詔云:「亞夫持重,小棘門、霸上之將軍;不識將屯,冠長樂、未央之衞尉。」後為敏作神道碑,亦引之,正以公為法也。

容齋續筆

  卷第十二(十二則)

  婦人英烈

  婦人女子,婉孌閨房,以柔順靜專為德,其遇哀而悲,臨事而惑,蹈死而懼,蓋所當然爾。至於能以義斷恩,以智決策,斡旋大事,視死如歸,則幾於烈丈夫矣。齊湣王失國,王孫賈從王,失王之處。其母曰:「汝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汝今事王,不知王處,汝尚何歸?」賈乃入市,呼市人攻殺淖齒,而齊亡臣相與求王子立之,卒以復國。馬超叛漢,殺刺史、太守。涼州參軍楊阜出見姜敍於歷城,與議討賊。敍母曰:「韋使君遇難,亦汝之負,但當速發,勿復顧我。」敍乃與趙昂合謀。超取昂子月為質,昂謂妻異曰:「當奈月何?」異曰:「雪君父之大恥,喪元不足為重,況一子哉!」超襲歷城,得敍母,母駡之曰:「汝背父殺君,天地豈久容汝,敢以面目視人乎?」超殺之,月亦死。晉卞壼拒蘇峻,戰死,二子隨父後,亦赴敵而亡。其母拊尸哭曰:「父為忠臣,子為孝子,夫何恨乎!」秦苻堅將伐晉,所幸張夫人引禹、稷、湯、武事以諫曰:「朝野之人,皆言晉不可伐,陛下獨決意行之?」堅不聽,曰:「軍旅之事,非婦人所當預也。」劉裕起兵討逆,同謀孟昶謂妻周氏曰:「我決當作賊,幸早離絕。」周氏曰:「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謀,豈婦人所能諫。事之不成,當於奚官中奉養大家,義無歸志也。」昶起,周氏追昶坐,曰:「觀君舉措,非謀及婦人者,不過欲得財物耳。」指懷中兒示之曰:「此兒可賣,亦當不惜!」遂傾貲以給之。何無忌夜草檄文,其母,劉牢之姊也,登橙密窺之,泣曰:「汝能如此,吾復何恨!」問所與同謀者,曰:「劉裕。」母尤喜,因為言舉事必有成之理以勸之。竇建德救王世充,唐拒之於虎牢。建德妻曹氏勸使乘唐國之虛,西抄關中,唐必還師自救。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李克用困於上源驛,左右先脫歸者,以汴人為變告其妻劉氏,劉神色不動,立斬之,陰召大將約束,謀保軍以還。克用歸,欲勒兵攻汴,劉氏曰:「公當訴之於朝廷,若擅舉兵相攻,天下孰能辨其曲直?」克用乃止。黃巢死,時溥獻其姬妾。僖宗宣問曰:「汝曹皆勳貴子女,何為從賊?」其居首者對曰:「狂賊凶逆,國家以百萬之衆,失守宗祧。今陛下以不能拒賊,責一女子,置公卿將帥於何地乎?」上不復問,戮之於市。餘人皆悲怖昏醉,獨不飲不泣,至於就刑,神色肅然。唐莊宗臨斬劉守光,守光悲泣哀祈不已,其二妻李氏、祝氏譙之曰:「事已如此,生復何益?妾請先死。」即伸頸就戮。劉仁贍守壽春,幼子崇諫夜泛舟渡淮北,仁贍命斬之。監軍使求救於夫人,夫人曰:「妾於崇諫,非不愛也,然軍法不可私,若貸之,則劉氏為不忠之門矣。」趣命斬之,然後成喪。王師圍金陵,李後主以劉澄為潤州節度使,澄開門降越。後主誅其家,澄女許嫁未適,欲活之。女曰:「叛逆之餘,義不求生。」遂就死。此十餘人者,義風英氣,尚凜凜有生意也。雖載於史策,聊表出之。至於唐高祖起兵太原,女平陽公主在長安,其夫柴紹曰:「尊公將以兵清京師,我欲往,恐不能偕,奈何?」主曰:「公往矣!我自為計。」即奔鄠,發家貲招南山亡命,諭降羣盜,申法誓衆,勒兵七萬,威振關中,與秦王會渭北,分定京師。此其偉烈,又非他人比也。

  無用之用

  莊子云:「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又云:「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所謂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此義本起於老子「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一章。學記:「鼓無當於五聲,五聲弗得不備;水無當於五色,五色弗得不章。」其理一也。今夫飛者以翼為用,縶其足,則不能飛。走者以足為用,縛其手,則不能走。舉場較藝,所務者才也,而拙鈍者亦為之用。戰陳角勝,所先者勇也,而老怯者亦為之用。則有用、無用,若之何而可分別哉?故為國者,其勿以無用待天下之士,則善矣!

  龍筋鳳髓判

  唐史稱張鷟早慧絕倫,以文章瑞朝廷,屬文下筆輒成,八應制舉,皆甲科。今其書傳於世者,朝野僉載、龍筋鳳髓判也。僉載紀事,皆瑣尾擿裂,且多媟語。百判純是當時文格,全類俳體,但知堆垜故事,而於蔽罪議法處不能深切,殆是無一篇可讀,一聯可味。如白樂天甲乙判則讀之愈多,使人不厭。聊載數端於此:「甲去妻,後妻犯罪,請用子蔭贖罪,甲不許。判云:『不安爾室,盡孝猶慰母心;薄送我畿,贖罪寧辭子蔭?縱下山之有恕,曷陟屺之無情?』」「辛夫遇盜而死,求殺盜者,而為之妻。或責其失節,不伏。判云:『夫不報,未足為非;婦道有虧,誠宜自恥。詩著靡他之誓,百代可知;禮垂不嫁之文,一言以蔽。』」「丙居喪,年老毀瘠,或非其過禮,曰:『哀情所鍾。』判云:『況血氣之既衰,老夫耄矣;縱哀情之罔極,吾子忍之。』」「丙妻有喪,丙於妻側奏樂,妻責之,不伏。判云:『儼衰麻之在躬,是吾憂也;調絲竹以盈耳,於汝安乎?』」「甲夜行,所由執之,辭云:『有公事,欲早趨朝,所由以犯禁不聽。』判云:『非巫馬為政,焉用出以戴星?同宣子俟朝,胡不退而假寐?』」「乙貴達,有故人至,坐之堂下,進以僕妾之食,曰:『故辱而激之。』判云:『安實敗名,重耳竟慚於舅犯;感而成事,張儀終謝於蘇秦。』」「丙娶妻,無子,父母將出之,辭曰:『歸無所從。』判云:『雖配無生育,誠合比於斷絃;而歸靡適從,度可同於束縕。』」「乙為三品,見本州刺史不拜,或非之,稱:『品同』。判云:『或商、周不敵,敢不盡禮事君;今晉、鄭同儕,安得降階卑我?』」若此之類,不背人情,合於法意,援經引史,比喻甚明,非「青錢學士」所能及也。元微之有百餘判,亦不能工。余襄公集中,亦有判兩卷,粲然可觀。張鷟,字文成,史云:「調露中,登進士第,考功員外郎騫味道見所對,稱天下無雙。」按登科記,乃上元二年,去調露尚六歲。是年,進士四十五人,鷟名在二十九,既以為無雙,而不列高第?神龍元年,中才膺管樂科,於九人中為第五。景雲二年,中賢良方正科,於二十人中為第三。所謂制舉八中甲科者,亦不然也。

  唐制舉科目

  唐世制舉,科目猥多,徒異其名爾,其實與諸科等也。張九齡以道侔伊、呂策高第,以登科記及會要考之,蓋先天元年九月,明皇初即位,宣勞使所舉諸科九人,經邦治國、材可經國、才堪刺史、賢良方正與此科各一人,藻思清華、興化變俗科各二人。其道侔伊、呂策問殊平平,但云:「興化致理,必俟得人;求賢審官,莫先任舉。欲遠循漢、魏之規,復存州郡之選,慮牧守之明,不能必鑒。」次及「越騎佽飛,皆出畿甸,欲均井田於要服,遵丘賦於革車」,幷安人重穀,編戶農桑之事,殊不及為天下國家之要道。則其所以待伊、呂者亦狹矣。九齡於神龍二年中材堪經邦科,本傳不書,計亦此類耳。

  淵有九名

  莊子載壺子見季咸事云:「鯢旋之潘為淵,止水之潘為淵,流水之潘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其詳見於列子黃帝篇,盡載其目,曰:「鯢旋之潘為淵,止水之潘為淵,流水之潘為淵,濫水之潘為淵,沃水之潘為淵,氿水之潘為淵,雍水之潘為淵,汧水之潘為淵,肥水之潘為淵,是為九淵。」按爾雅云「濫水正出」,即檻泉也。「沃泉下出,氿泉穴出,灉者反入,汧者出不流。」又「水決之澤為汧,肥者出同而歸異。」皆禹所名也。爾雅之書,非周公所作,蓋是訓釋三百詩篇所用字,不知列子之時,已有此書否?細碎蟲魚之文,列子決不肯留意,得非偶相同邪?淮南子有九璇之淵,許叔重云:「至深也。」賈誼弔屈賦:「襲九淵之神龍。」顏師古曰:「九淵,九旋之川,言至深也。」與此不同。

  東坡論莊子

  東坡先生作莊子祠堂記,辯其不詆訾孔子。「嘗疑盜跖、漁父則真若詆孔子者,至於讓王、說劍,皆淺陋不入於道。反復觀之,得其寓言之終曰:『陽子居西遊於秦,遇老子。其往也,舍者將迎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與之爭席矣。』去其讓王、說劍、漁父、盜跖四篇,以合於列禦寇之篇,曰:『列禦寇之齊,中道而反,曰,吾驚焉,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然後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莊子之言未終,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爾。」東坡之識見至矣、盡矣。故其祭徐君猷文云:「爭席滿前,無復十漿而五饋。」用為一事。今之莊周書寓言第二十七,繼之以讓王、盜跖、說劍、漁父,乃至列禦寇為第三十二篇,讀之者可以渙然冰釋也。予按列子書第二篇內首載禦寇饋漿事數百言,即綴以楊朱爭席一節,正與東坡之旨異世同符,而坡公記不及此,豈非作文時偶忘之乎!陸德明釋文:「郭子玄云,一曲之才,妄竄奇說,若閼弈、意修之首,危言、游鳧、子胥之篇,凡諸巧雜,十分有三。漢藝文志莊子五十二篇,即司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詭誕,或似山海經,或類占夢書,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內篇衆家並同。」予參以此說,坡公所謂昧者,其然乎?閼弈、游鳧諸篇,今無復存矣。

  列子書事

  列子書事,簡勁宏妙,多出莊子之右,其言惠盎見宋康王,王曰:「寡人之所說者,勇有力也,客將何以教寡人?」盎曰:「臣有道於此,使人雖勇,刺之不入,雖有力,擊之弗中。」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聞也。」盎曰:「夫刺之不入,擊之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力弗敢擊。夫弗敢,非無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無其志也。夫無其志也,未有愛利之心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歡然皆欲愛利之,此其賢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觀此一段語,宛轉四反,非數百言曲而暢之不能了,而潔淨粹白如此,後人筆力,渠復可到耶!三不欺之義,正與此合。不入不中者,不能欺也;弗敢刺擊者,不敢欺也;無其志者,不忍欺也。魏文帝論三者優劣,斯言足以蔽之。

  天生對偶

  舊說以紅生白熟、脚色手紋、寬焦薄脆之屬,為天生偶對。觸類而索之,得相傳名句數端,亦有經前人紀載者,聊疏於此,以廣多聞。如「三川太守,四目老翁」,「相公公相子,人主主人翁」,「泥肥禾尚瘦,晷短夜差長」,「斷送一生惟有,破除萬事無過」,「北斗七星三四點,南山萬壽十千年」,「迅雷風烈風雷雨,絕地天通天地人」,「筵上枇杷,本是無聲之樂;草間蚱蜢,還同不繫之舟」,皆絕工者。又有用書語兩句而證以俗諺者,如「堯之子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諺曰「外甥多似舅」,「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諺曰「便重不便輕」之類是也。

  銅雀灌硯

  相州,古鄴都,魏太祖銅雀臺在其處,今遺址髣髴尚存。瓦絕大,艾城王文叔得其一,以為硯,餉黃魯直,東坡所為作銘者也。其後復歸王氏。硯之長幾三尺,闊半之。先公自燕還,亦得二硯,大者長尺半寸,闊八寸,中為瓢形,背有隱起六隸字,甚清勁,曰「建安十五年造」。魏祖以建安九年領冀州牧,治鄴,始作此臺云。小者規範全不逮,而其腹亦有六篆字,曰「大魏興和年造」,中皆作小簇花團。興和乃東魏孝靜帝紀年,是時,正都鄴,與建安相距三百年,其至于今,亦六百餘年矣。二者皆藏侄孫僩處。予為銘建安者曰:「鄴瓦所范,嘻其是邪?幾九百年,來隨漢槎。淬爾筆鋒,肆其滂葩。僩實寶此,以昌我家。」銘興和者曰:「魏元之東,狗脚于鄴。吁其瓦存,亦禪千劫。上林得雁,獲貯歸笈。玩而銘之,衰淚棲睫。」贛州雩都縣,故有灌嬰廟,今不復存。相傳左地嘗為池,耕人往往於其中耕出古瓦,可窾為硯。予向來守郡日所得者,刓缺兩角,猶重十斤,瀋墨如發硎,其光沛然,色正黃,考德儀年,又非銅雀比,亦嘗刻銘于上曰:「范土作瓦,既埴既已。何斷制於火,而卒以囿水?廟于漢侯,今千幾年?何址蹶祀歇,而此獨也存?縣贛之雩,曰若灌池。研為我得,而銘以章之。」蓋紀實也。

  崔斯立

  崔立之,字斯立,在唐不登顯仕,他亦無傳,而韓文公推奬之備至。其藍田丞壁記云:「種學績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其贈崔評事詩云:「崔侯文章苦捷敏,高浪駕天輸不盡。頃從關外來上都,隨身卷軸車連軫。朝為百賦猶鬱怒,暮作千詩轉遒緊。才豪氣猛易語言,往往蛟螭雜螻蚓。」其寄崔二十六詩云:「西城員外丞,心迹兩崛奇。往歲戰詞賦,不將勢力隨。傲兀坐試席,深叢見孤羆。文如翻水成,初不用意為。四坐各低面,不敢捩眼窺。佳句喧衆口,考官敢瑕疵?連年收科第,若摘頷底髭。」其美之如是。但記云「貞元初,挾其能,戰藝於京師,再進再屈于人」,而詩以為「連年收科第」,何其自為異也?予按杭本韓文,作「再屈千人」,蜀本作「再進屈千人」,文苑亦然。蓋他本誤以千字為于也。又登科記「立之以貞元三年第進士,七年,中宏詞科」,正與詩合。觀韓公所言,崔作詩之多可知矣,而無一篇傳于今,豈非螻蚓之雜,惟敏速而不能工邪?

  漢書注冗

  顏師古注漢書,評較諸家之是非,最為精盡,然有失之贅冗及不煩音釋者。其始遇字之假借,從而釋之。既云「他皆類此」,則自是以降,固不煩申言。然於「循行」字下,必云「行音下更反」;於「給復」字下,必云「復音方目反」。至如說讀曰悅,繇讀曰徭,鄉讀曰嚮,解讀曰懈,與讀曰豫,又讀曰歟,雍讀曰壅,道讀曰導,畜讀曰蓄,視讀曰示,艾讀曰乂,竟讀曰境,飭與(來力)同,繇與由同,敺與驅同,晻與暗同,婁古屢字,墬古地字,饟古餉字,古奔字之類,各以百數。解三代曰夏、商、周,中都官曰京師諸官府,失職者失其常業,其重複亦然。貸曰假也,休曰美也,烈曰業也,稱曰副也,靡曰無也,滋曰益也,蕃曰多也,圖曰謀也,耗曰減也,卒曰終也,悉曰盡也,給曰足也,寖曰漸也,則曰法也,風曰化也,永曰長也,省曰視也,仍曰頻也,疾曰速也,比曰頻也,諸字義不深祕,既為之辭,而又數出,至同在一板內再見者,此類繁多,不可勝載。其豁、仇、恢、坐、邾、陝、治、脫、攘、蓺、垣、綰、顓、擅、酣、侔、重、禺、俞、選等字,亦用切脚,皆為可省。志中所注,尤為煩蕪。項羽一傳,伯讀曰霸,至於四言之。若相國何,相國參,太尉勃,太尉亞夫,丞相平,丞相吉,亦注為蕭何、曹參,桓、文、顏、閔必注為齊桓、晉文、顏淵、閔子騫之類,讀是書者,要非童蒙小兒,夫豈不曉,何煩於屢注哉?

  古跡不可考

  郡縣山川之古跡,朝代變更,陵谷推遷,蓋已不可復識。如堯山、歷山,所在多有之,皆指為堯、舜時事,編之圖經。會稽禹墓,尚云居高丘之顛,至於禹穴,則強名一罅,不能容指,不知司馬子長若之何可探也?舜都蒲坂,實今之河中所謂舜城者,宜歷世奉之唯謹。按張芸叟河中五廢記云:「蒲之西門所由而出者,兩門之間,即舜城也,廟居其中,唐張宏靖守蒲,嘗修飾之。至熙寧之初,垣墉尚固。曾不五年,而為埏陶者盡矣。舜城自是遂廢。又河之中泠一洲島,名曰中潬,所以限橋。不知其所起,或云汾陽王所為。以鐵為基,上有河伯祠,水環四周,喬木蔚然。嘉祐八年秋,大水馮襄,了無遺跡。中潬自此遂廢。」顯顯者若此,他可知矣。東坡在鳳翔,作淩虛臺記云:「嘗試登臺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橐泉,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其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也。記其一時之盛,宏傑詭麗,堅固而不可動。然數世之後,欲求其髣髴,而破瓦頹垣,無復存者。」謂物之廢興成毀,皆不可得而知,則區區泥於陳迹,而必欲求其是,蓋無此理也。漢書地理志,扶風雍縣有橐泉宮,秦孝公起。祈年宮,惠公起。不以為穆公。

容齋續筆

  卷第十三(十四則)

  科舉恩數

  國朝科舉取士,自太平興國以來,恩典始重。然各出一時制旨,未嘗輒同,士子隨所得而受之,初不以官之大小有所祈訴也。太平之二年,進士一百九人,呂蒙正以下四人得將作丞,餘皆大理評事,充諸州通判。三年,七十四人,胡旦以下四人將作丞,餘並為評事,充通判及監當。五年,一百二十一人,蘇易簡以下二十三人皆將作丞通判。八年,二百三十九人,自王世則以下十八人,以評事知縣,餘授判司簿尉。未幾,世則等移通判,簿尉改知令錄。明年,並遷守評事。雍熙二年,二百五十八人,自梁顥以下二十一人,纔得節察推官。端拱元年,二十八人,自程宿以下,但權知諸縣簿尉。二年,一百八十六人,陳堯叟、曾會至得光祿丞直史館,而第三人姚揆,但防禦推官。淳化三年,三百五十三人,孫何以下,二人將作丞,二人評事,第五人以下,皆吏部注擬。咸平元年,孫僅但得防推。二年,孫暨以下,但免選注官。蓋此兩榜,真宗在諒闇,禮部所放,故殺其禮。及三年,陳堯咨登第,然後六人將作丞,四十二人評事;第二甲一百三十四人,節度推官、軍事判官;第三甲八十人,防團軍事推官。

  下第再試

  太宗雍熙二年,已放進士百七十九人,或云:「下第中甚有可取者。」乃令復試,又得洪湛等七十六人,而以湛文采遒麗,特升正榜第三。端拱元年,禮部所放程宿等二十八人,進士葉齊打鼓論榜,遂再試,復放三十一人,而諸科因此得官者至於七百。一時待士可謂至矣。然太平興國末,孟州進士張兩光,以試不合格,縱酒大駡於街衢中,言涉指斥,上怒斬之,同保九輩永不得赴舉。恩威並行,至於如此。「張兩」,館本作「張雨」。

  試賦用韻

  唐以賦取士,而韻數多寡,平側次敍,元無定格。故有三韻者,花萼樓賦以題為韻是也。有四韻者,蓂莢賦以「呈瑞聖朝」,舞馬賦以「奏之天廷」,丹甑賦以「國有豐年」,泰階六符賦以「元亨利貞」為韻是也。有五韻者,金莖賦以「日華川上動」為韻是也。有六韻者,止水、魍魎、人鏡、三統指歸、信及豚魚、洪鐘待撞、君子聽音、東郊朝日、蜡日祈天、宗樂德、訓冑子諸篇是也。有七韻者,日再中、射己之鵠、觀紫極舞、五聲聽政諸篇是也。八韻有二平六側者,六瑞賦以「儉故能廣,被褐懷玉」,日五色賦以「日麗九華,聖符土德」,徑寸珠賦以「澤浸四荒,非寶遠物」為韻是也。有三平五側者,宣耀門觀試舉人以「君聖臣肅,謹擇多士」,懸法象魏以「正月之吉,懸法象魏」,玄酒以「薦天明德,有古遺味」,五色土以「王子畢封,依以建社」,通天臺以「洪臺獨出,浮景在下」,幽蘭以「遠芳襲人,悠久不絕」,日月合璧以「兩曜相合,候之不差」,金柅以「直而能一,斯可制動」為韻是也。有五平三側者,金用礪以「商高宗命傅說之官」為韻是也。有六平二側者,旗賦以「風日雲舒,軍容清肅」為韻是也。自大和以後,始以八韻為常。唐莊宗時嘗覆試進士,翰林學士承旨盧質,以后從諫則聖為賦題,以「堯、舜、禹、湯傾心求過」為韻。舊例,賦韻四平四側,質所出韻乃五平三側,大為識者所誚,豈非是時已有定格乎?國朝太平興國三年九月,始詔自今廣文館及諸州府、禮部試進士律賦,並以平側次用韻,其後又有不依次者,至今循之。

  貞元制科

  唐德宗貞元十年,賢良方正科十六人,裴垍為舉首,王播次之,隔一名而裴度、崔羣、皇甫鎛繼之。六名之中,連得五相,可謂盛矣!而邪正敻不侔。度、羣同為元和宰相,而鎛以聚斂賄賂亦居之,度、羣極陳其不可,度恥其同列,表求自退,兩人竟為鎛所毀而去。且三相同時登科,不可謂無事分,而玉石雜糅,薰蕕同器,若默默充位,則是固寵患失,以私妨公,裴、崔之賢,誼難以處也。本朝韓康公、王岐公、王荊公亦同年聯名,熙寧間,康公、荊公為相,岐公參政,故有「一時同榜用三人」之語,頗類此云。

  貽子錄

  先公自燕歸,得龍圖閣書一策,曰貽子錄,有「御書」兩印存,不言撰人姓名,而序云:「愚叟受知南平王,政寬事簡。」意必高從誨擅荊渚時,賓僚如孫光憲輩者所編,皆訓儆童蒙。其修進一章云,咸通年中,盧子期著初舉子一卷,細大無遺。就試三場,避國諱、宰相諱、主文諱。士人家小子弟,忌用熨斗時把帛,慮有拽白之嫌。燭下寫試無誤筆,即題其後云「並無揩改塗乙注」,如有,即言字數,其下小書名。同年小錄是雙隻先輩各一人分寫。宴上長少分雙隻相向而坐,元以東為上,儭以西為首,給、舍、員外、遺、補,多來突宴,東先輩不遷,而西先輩避位。及吏部給春關牒,便稱前鄉貢進士,大略有與今制同者,獨避宰相、主文諱,不復講雙隻,先輩之名,他無所見。其林園一章謂茄為酪酥,亦甚新。

  金花帖子

  唐進士登科,有金花帖子,相傳已久,而世不多見。予家藏咸平元年孫僅榜盛京所得小錄,猶用唐制,以素綾為軸,貼以金花,先列主司四人銜,曰:翰林學士給事中楊,兵部郎中知制誥李,右司諫直史館梁,祕書丞直史館朱,皆押字。次書四人甲子,年若干,某月某日生,祖諱某,父諱某,私忌某日。然後書狀元孫僅,其所紀與今正同。別用高四寸綾,闊二寸,書「盛京」二字,四主司花書于下,黏於卷首,其規範如此,不知以何年而廢也。但此榜五十人,自第一至十四人,惟第九名劉燁為河南人,餘皆貫開封府,其下又二十五人亦然。不應都人士中選若是之多,疑亦外方人寄名託籍,以為進取之便耳。四主司乃楊礪、李若拙、梁顥、朱台符,皆只為同知舉。

  物之小大

  列禦寇、莊周大言小言,皆出於物理之外。列子所載:「夏革曰:渤海之東,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中有五山,高下周旋三萬里,山之中間相去七萬里,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帝使巨鼇十五舉首而戴之,叠為三番,六萬歲一交焉。而龍伯之國有大人,舉足不盈數千而暨山所,一釣而連六鼇,合負而趣歸其國。於是岱輿、員嶠二山,沈於大海。」張湛注云:「以高下周圍三萬里山,而一鼇頭之所戴,而六鼇復為一釣之所引,龍伯之人能幷而負之。計此人之形當百餘萬里,鯤鵬方之,猶蚊蚋蚤虱耳。太虛之所受,亦奚所不容哉!」莊子逍遙遊,首著鯤鵬事云:「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徙於南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二子之語大若此。至於小言,則莊子謂:「有國於蝸之左角,曰觸氏,右角曰蠻氏,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列子曰:「江浦之間生麼蟲,其名曰焦螟。羣飛而集於蚊睫,弗相觸也,棲宿去來,蚊弗覺也。黃帝與容成子同齋三月,徐以神視,塊然見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氣聽,砰然聞之,若雷霆之聲。」二子之語小如此。釋氏維摩詰長者居丈室而容九百萬菩薩幷師子座,一芥子之細而能納須彌。皆一理也。張湛不悟其寓言,而竊竊然以太虛無所不容為說,亦隘矣!若吾儒中庸之書,但云:「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則明白洞達,歸於至當,非二氏之學一偏所及也。

  郭令公

  唐人功名富貴之盛,未有出郭汾陽之右者。然至其女孫為憲宗正妃,歷五朝,母天下,終以不得志於宣宗而死,自是支冑不復振。及本朝慶曆四年,訪求厥後,僅得裔孫元亨於布衣中,以為永興軍助教。歐陽公知制誥,行其詞曰:「繼絕世,褒有功,非惟推恩以及遠,所以勸天下之為人臣者焉。況爾先王,名載舊史,勳德之厚,宜其流澤於無窮,而其後裔不可以廢。往服新命,以榮厥家!」且以二十四考中書令之門,而需一助教以為榮,吁,亦淺矣!乃知世祿不朽,如春秋諸國,至數百年者,後代不易得也。

  紀年兆祥

  自漢武建元以來,千餘年間,改元數百,其附會離合為之辭者,不可勝書,固亦有曉然而易見者。如晉元帝永昌,郭璞以為有二日之象,果至冬而亡。桓靈寶大亨,識者以為一人二月了,果以仲春敗。蕭棟、武陵王紀,同歲竊位,皆為天正,以為二人一年而止,其後皆然。齊文宣天保,為一大人只十,果十年而終。然梁明帝蕭巋亦用此,而盡二十三年。或又云,巋蕞爾一邦,故非禨祥所係。齊後主隆化,為降死;安德王延宗德昌,為得二日。周武帝宣政,為宇文亡日;宣帝大象,為天子冢。蕭琮、晉出帝廣運,為軍走。隋煬帝大業,為大苦末。唐僖宗廣明,為唐去丑口而著黃家日月,以兆巢賊之禍。欽宗靖康,為立十二月康,果在位滿歲,而高宗由康邸建中興之業。熙寧之末將改元,近臣撰三名以進,曰「平成」,曰「美成」,曰「豐亨」,神宗曰:「成字負戈,美成者,犬羊負戈。亨字為子不成,不若去亨而加元。」遂為元豐。若隆興則取建隆、紹興各一字,與唐貞元取貞觀、開元之義同。已而嫌與顏亮貞隆相近,故二年即改乾道。及甲午改純熙,既已布告天下,予時守贛,賀表云:「天永命而開中興,方茂卜年之統;時純熙而用大介,載新紀號之文。」迨詔至,乃為淳熙,蓋以出處有「告成大武」之語,故不欲用。

  民俗火葬

  自釋氏火化之說起,於是死而焚屍者,所在皆然。固有炎暑之際,畏其穢泄,斂不終日,肉尚未寒而就爇者矣。魯夏父弗忌獻逆祀之議,展禽曰:「必有殃,雖壽而沒,不為無殃。」既其葬也,焚烟徹于上,謂已葬而火焚其棺椁也。吳伐楚,其師居麋,楚司馬子期將焚之,令尹子西曰:「父兄親暴骨焉,不能收,又焚之,不可。」謂前年楚人與吳戰,多死麋中,不可幷焚也。衞人掘褚師定子之墓,焚之于平莊之上。燕騎劫圍齊即墨,掘人冢墓,燒死人,齊人望見涕泣,怒自十倍。王莽作焚如之刑,燒陳良等。則是古人以焚屍為大僇也。列子曰:「楚之南有炎人之國,其親戚死,(歺丂)其肉而棄之,然後埋其骨;秦之西有儀渠之國,其親戚死,聚柴積而焚之,燻則烟上,謂之登遐,然後成為孝子。此上以為政,下以為俗,而未足為異也。」蓋是時其風未行於中國,故列子以儀渠為異,至與(歺丂)肉者同言之。(歺丂)音寡。

  太史日官

  周禮春官之屬曰:「太史掌建邦之六典,以逆邦國之治。正歲年以序事,頒之于官府及都鄙,頒告朔于邦國。」「小史掌邦國之志,奠繫世,辨昭穆。」鄭氏注云:「太史,日官也。」引左傳「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為說。志,謂記也。史官主書,國語所謂鄭書及帝繫、世本之屬是也,小史主定之。然則周之史官、日官,同一職耳。故司馬談為漢太史令,而子長以為「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今太史局正星曆卜祝輩所聚,其長曰太史局令,而隸祕書省,有太史案主之,蓋其源流有自來矣。

  汲冢周書

  汲冢周書今七十篇,殊與尚書體不相類,所載事物亦多過實。其克商解云「武王先入,適紂所在,射之三發,而後下車,擊之以輕呂,劍名。斬之以黃鉞,縣諸大白。商二女既縊,又射之三發,擊之以輕呂,斬之以玄鉞,縣諸小白。」越六日,朝至于周,以三首先馘,入燎于周廟,又用紂于南郊。夫武王之伐紂,應天順人,不過殺之而已。紂既死,何至梟戮俘馘,且用之以祭乎?其不然者也。又言武王狩事,尤為淫侈,至於擒虎二十有二,貓二,麋五千二百三十五,犀十有三,氂七百二十有一,熊百五十一,羆百十八,豕三百五十有二,狢十有八,麂十有六,麝五十,鹿三千五百有二。遂征四方,凡憝國九十有九國,馘磨億有十萬七千七百七十有九,其多如是,雖注家亦云武王以不殺為仁,無緣所馘如此,蓋大言也。王會篇皆大會諸侯及四夷事,云:「唐叔、荀叔、周公在左,太公在右。堂下之右,唐公、虞公南面立焉,堂下之左,商公、夏公立焉。」四公者,堯、舜、禹、湯後,商、夏即杞、宋也。又言:俘商寶玉億有百萬。所紀四夷國名,頗古奧,獸畜亦奇崛,以肅真為稷真,獩人為穢人,樂浪之夷為良夷,姑蔑為姑妹,東甌為且甌,渠搜為渠叟,高句麗為高夷。所敍:「穢人前兒,若彌猴,立行,聲似小兒。良夷在子,獸名。弊身人首,脂其腹,炙之藿則鳴。揚州禺禺魚、人鹿。青丘狐九尾。東南夷白民乘黃,乘黃者似騏,背有兩角。東越海(上合下虫虫)、海陽、盈車、大蟹。西南戎曰央林,以酋耳,酋耳者,身若虎豹。渠叟以(鼠勺)犬,(鼠勺)犬者,露犬也,能飛食虎豹。區陽戎以(上敝下黽)封,(上敝下黽)封者,若彘,前後有首。蜀人以文翰,文翰者,若皋。康民以稃苡,其實如李,食之宜子。北狄州靡(上弗下禺)(上弗下禺),其形人身枝踵,自笑,笑則上唇翕其目,食人。都郭亦北狄。生生,若黃狗,人面能言。奇幹亦北狄。善芳,頭若雄鷄,佩之令人不眯。正東高夷嗛羊,嗛羊者,羊而四角。西方之戎曰獨鹿,邛邛距虛。犬戎文馬,而赤(上髟下曷)縞身,目若黃金,名古皇之乘。白州北閭,北閭者,其華若羽,以其木為車,終行不敗。」篇末引伊尹朝獻商書云:「湯問伊尹,使為四方獻令。伊尹請令,正東以魚皮之鞞、鰂醬、蛟瞂、利劍;正南以珠璣、玳瑁、象齒、文犀;正西以丹青、白旄、江歷、珠名。龍角;正北以橐駝、騊駼、駃騠、良弓為獻。湯曰:善。」凡此皆無所質信,姑錄之以貽博雅者。唐太宗時,遠方諸國來朝貢者甚衆,服裝詭異,顏師古請圖以示後,作王會圖,蓋取諸此。漢書所引:「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毋為權首,將受其咎。」以為逸周書,此亦無之,然則非全書也。

  曹子建論文

  曹子建與楊德祖書云:「世人著述,不能無病,僕常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常作小文,使僕潤飾之,僕自以才不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僕:『卿何所疑難,文之佳麗,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嘆此達言,以為美談。」子建之論善矣。任昉為王儉主簿,儉出自作文,令昉點正,昉因定數字,儉嘆曰:「後世誰知子定吾文?」正用此語。今世俗相承,所作文或為人詆訶,雖未形之於辭色,及退而怫然者,皆是也。歐陽公作尹師魯銘文,不深辯其獲罪之寃,但稱其為文章簡而有法。或以為不盡,公怒,至詒書他人,深數責之曰:「簡而有法,惟春秋可當之,修於師魯之文不薄矣。又述其學曰『通知古今』,此語若必求其可當者,惟孔、孟也。而世之無識者乃云云。此文所以慰吾亡友爾,豈恤小子輩哉!」王荊公為錢公輔銘母夫人蔣氏墓,不稱公輔甲科,但云:「子官於朝,豐顯矣,里巷之士以為太君榮。」後云:「孫七人皆幼。」不書其名。公輔意不滿,以書言之,公復書曰:「比蒙以銘文見屬,輒為之而不辭。不圖乃猶未副所欲,欲有所增損。鄙文自有意義,不可改也。宜以見還,而求能如足下意者為之。如得甲科為通判,何足以為太夫人之榮?一甲科通判,苟粗知為辭賦,雖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故銘以謂閭巷之士,以為太夫人榮,明天下有識者不以置榮辱也。至於諸孫,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無七孫者乎?」二公不喜人之議其文亦如此。

  雨水清明

  曆家以雨水為正月中氣,驚蟄為二月節,清明為三月節,穀雨為三月中氣。而漢世之初,仍周、秦所用,驚蟄在雨水之前,穀雨在清明之前,至於太初,始正之云。

容齋續筆

  卷第十四(十七則)

  尹文子

  漢藝文志名家內有尹文子一篇,云:「說齊宣王。先公孫龍。」劉歆云:「其學本於黃、老,居稷下,與宋鈃、彭蒙、田駢等同學於公孫龍。」今其書分為上下兩卷,蓋漢末仲長統所銓次也。其文僅五千言,議論亦非純本黃、老者。大道篇曰:「道不足以治則用法;法不足以治則用術;術不足以治則用權;權不足以治則用勢;勢不足則反權。權用則反術;術用則反法;法用則反道;道用則無為而自治。」又曰:「為善使人不能得從,此獨善也。為巧使人不能得為,此獨巧也。未盡善巧之理。為善與衆行之,為巧與衆能之,此善之善者,巧之巧者也。故所貴聖人之治,不貴其獨治,貴其能與衆共治;貴工倕之巧,不貴其獨巧,貴其能與衆共巧也。今世之人,行欲獨賢,事欲獨能,辯欲出羣,勇欲絕衆。獨行之賢,不足以成化;獨能之事,不足以周務;出羣之辯,不可為戶說;絕衆之勇,不可與正陳。凡此四者,亂之所由生。聖人任道、立法,使賢愚不相棄,能鄙不相遺,此至治之術也。」詳味其言,頗流而入於兼愛。莊子末章,敍天下之治方術者,曰:「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蓋亦盡其學云。荀卿非十二子有宋鈃,而文不預。又別一書曰尹子,五卷,共十九篇,其言論膚淺,多及釋氏,蓋晉、宋時衲人所作,非此之謂也。

  帝王訓儉

  帝王創業垂統,規以節儉,貽訓子孫,必其繼世象賢,而後可以循其教,不然,正足取侮笑耳。宋孝武大治宮室,壞高祖所居陰室,於其處起玉燭殿,與衆臣觀之。牀頭有土障,上挂葛燈籠、麻蠅拂。侍中袁顗因盛稱高祖儉素之德,上不答,獨曰:「田舍翁得此,已為過矣!」唐高力士於太宗陵寢宮,見梳箱一、柞木梳一、黑角篦一、草根刷子一,嘆曰:「先帝親正皇極,以致昇平,隨身服用,唯留此物。將欲傳示子孫,永存節儉。」具以奏聞。明皇詣陵,至寢宮,問所留示者何在?力士捧跪上,上跪奉,肅敬如不可勝,曰:「夜光之珍,垂棘之璧,將何以愈此?」即命史官書之典冊。是時,明皇履位未久,厲精為治,故見太宗故物而惕然有感。及侈心一動,窮天下之力不足以副其求,尚何有於此哉?宋孝武不足責也,若齊高帝、周武帝、陳高祖、隋文帝,皆有儉德,而東昏、天元、叔寶、煬帝之淫侈,浮於桀、紂,又不可以語此云。

  用計臣為相

  唐自貞觀定制,以省臺寺監理天下之務,官修其方,未之或改。明皇因時極盛,好大喜功,於財利之事尤切,故宇文融、韋堅、楊慎矜、王鉷,皆以聚斂刻剝進,然其職不出戶部也。楊國忠得志,乃以御史大夫判度支,權知太府卿及兩京司農太府出納,是時,猶未立判使之名也。肅宗以後,兵興費廣,第五琦、劉晏始以戶部侍郎判諸使,因之拜相,於是鹽鐵有使,度支有判。元琇、班宏、裴延齡、李巽之徒踵相躡,遂浸浸以他官主之,權任益重。憲宗季年,皇甫鎛由判度支,程异由衞尉卿鹽鐵使,並命為相,公論沸騰,不恤也。逮於宣宗,率由此塗大用,馬植、裴休、夏侯孜以鹽鐵,盧商、崔元式、周墀、崔龜從、蕭鄴、劉瑑以度支,魏扶、魏謩、崔慎由、蔣伸以戶部,自是計相不可勝書矣。惟裴度判度支,上言調兵食非宰相事,請以歸有司,其識量宏正,不可同日語也。

  州縣牌額

  州縣牌額,率係於吉凶,以故不敢輕為改易。嚴州分水縣故額,草書「分」字,縣令有作聰明者,謂字體非宜,自真書三字,刻而立之。是年,邑境惡民持刃殺人者衆,蓋「分」字為「八刀」也。徽州之山水清遠,素無火災,紹熙元年,添差通判盧瑢,悉以所作隸字,換郡下扁牓,自譙樓、儀門,凡亭榭、臺觀之類,一切趨新,郡人以為字多燥筆,而於州牌尤為不嚴重,私切憂之。次年四月,火起於郡庫,經一日兩夕乃止,官舍民廬一空。

  盧知猷

  唐之末世,王綱絕紐,學士大夫逃難解散,畏死之不暇。非有扶顛持危之計,能支大廈於將傾者,出力以佐時,則當委身山棲,往而不反,為門戶性命慮可也。白馬之禍,豈李振、柳璨數凶子所能害哉?亦裴、崔、獨孤諸公有以自取耳。偶讀司空表聖集太子太師盧知猷神道碑,見其仕於僖、昭,更歷榮級,至尚書右僕射,以一品致仕,可以歸矣。然由間關跋履,從昭宗播遷,自華幸洛,天祐二年九月乃終,享年八十有六,其得沒於牖下,亦云幸也。新唐書有傳,附於父後,甚略,云:「昭宗為劉季述所幽,感憤而卒。」按昭宗以光化三年遭季述之禍,天復元年反正,至知猷亡時,相去五年。傳云:「子文度,亦貴顯。」而碑載嗣子刑部侍郎膺,亦不同。表聖乃盧幕客,當時作志,必不誤矣。昭宗實錄:「光化四年三月,華州奏,太子太師盧知猷卒。以劉季述之變,感憤成疾,卒年七十五。」正與新唐傳同。蓋唐武、宣以後諸錄,乃宋敏求補撰,簡牘當有散脫者,皆當以司空之碑為正。又按是年四月改元天復,舊唐紀:「十一月,車駕幸鳳翔。朱全忠趨長安,文武百寮太子太師盧知猷已下出迎。」又為可證。宰相世系表:「知猷生文度,而同族曰渥,渥之子膺,刑部侍郎。」二者矛盾如此。

  忌諱諱惡

  周禮春官:「小史詔王之忌諱。」鄭氏曰:「先王死日為忌,名為諱。」禮記王制:「太史典禮,執簡記,奉諱惡。」注云:「諱者先王名,惡者忌日,若子卯。惡,烏路反。」左傳:「叔弓如滕,子服椒為介。及郊,遇懿伯之忌,叔弓不入。」懿伯,椒之叔父,忌,怨也。「椒曰:公事有公利無私忌,椒請先入。」觀此乃知忌諱之明文。漢人表疏,如東方朔有「不知忌諱」之類,皆戾本旨。今世俗語言多云「無忌諱」及「不識忌諱」,蓋非也。

  陳涉不可輕

  揚子法言:「或問陳勝吳廣,曰:『亂。』曰:『不若是則秦不亡。』曰:『亡秦乎?恐秦未亡而先亡矣。』」李軌以為:「輕用其身,而要乎非命之運,不足為福先,適足以為禍始。」予謂不然。秦以無道毒天下,六王皆萬乘之國,相踵滅亡,豈無孝子慈孫、故家遺俗?皆奉頭鼠伏。自張良狙擊之外,更無一人敢西向窺其鋒者。陳勝出於戍卒,一旦奮發不顧,海內豪傑之士,乃始雲合響應,並起而誅之。數月之間,一戰失利,不幸隕命於御者之手,身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項氏之起江東,亦矯稱陳王之令而度江。秦之社稷為墟,誰之力也?且其稱王之初,萬事草創,能從陳餘之言,迎孔子之孫鮒為博士,至尊為太師,所與謀議,皆非庸人崛起者可及,此其志豈小小者哉!漢高帝為之置守冢於碭,血食二百年乃絕。子雲指以為亂,何邪?若乃殺吳廣,誅故人,寡恩忘舊,無帝王之度,此其所以敗也。

  士匄韓厥

  晉厲公既殺郤氏三卿,羣臣疑懼。欒書、荀偃執公,召士匄,匄辭不往,召韓厥,厥辭曰:「古人有言曰『殺老牛莫之敢屍。』而況君乎?二三子不能事君,焉用厥也?」二子竟弒公,而不敢以匄、厥為罪,豈非畏敬其忠正乎?唐武德之季,秦王與建成、元吉相忌害,長孫無忌、高士廉、侯君集、尉遲敬德等,日夜勸王誅之,王猶豫未決。問於李靖,靖辭,問於李世勣,世勣辭,王由是重二人。及至登天位,皆任為將相,知其有所守也。晉、唐四賢之識見略等,而無有稱述者,唐史至不書其事,殆非所謂發潛德之幽光也。蕭道成將革命,欲引時賢參贊大業,夜召謝朏,屏人與語,朏竟無一言。及王儉、褚淵之謀既定,道成必欲引朏參佐命,朏亦不肯從,遂不仕齊世,其亦賢矣。

  孔 墨

  墨翟以兼愛無父之故,孟子辭而辟之,至比於禽獸,然一時之論。迨於漢世,往往以配孔子。列子載惠盎見宋康王曰:「孔丘、墨翟,無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鄒陽上書於梁孝王曰:「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賈誼過秦云:「非有仲尼、墨翟之知。」徐樂云:「非有孔、曾、墨子之賢。」是皆以孔、墨為一等,列、鄒之書不足議,而誼亦如此。韓文公最為發明孟子之學,以為功不在禹下者,正以辟楊、墨耳。而著讀墨子一篇云:「儒、墨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國家。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此又何也?魏鄭公南史梁論,亦有「抑揚孔、墨」之語。

  玉川月蝕詩

  盧仝月蝕詩,唐史以謂譏切元和逆黨,考韓文公效仝所作,云元和庚寅歲十一月。是年為元和五年,去憲宗遇害時尚十載。仝云:「歲星主福德,官爵奉董、秦。」說者謂「董秦」即李忠臣,嘗為將相而臣朱泚,至於亡身,故仝鄙之。東坡以為:「當秦之鎮淮西日,代宗避吐蕃之難出狩,追諸道兵,莫有至者。秦方在鞠場,趣命治行,諸將請擇日,秦曰:『父母有急難,而欲擇日乎?』即倍道以進。雖末節不終,似非無功而食祿者。」近世有嚴有翼者,著藝苑雌黃,謂坡之言非也,秦守節不終,受泚偽官,為賊居守,何功之足云?詩譏刺當時,故言及此。坡乃謂非無功而食祿,謬矣!有翼之論,一何輕發至詆坡公為非為謬哉!予按是時秦之死二十七年矣,何為而追刺之?使仝欲譏逆黨,則應首及祿山與泚矣。竊意元和之世,吐突承璀用事,仝以為嬖倖擅位,故用董賢、秦宮輩喻之,本無預李忠臣事也。記前人似亦有此說,而不能省憶其詳。

  詩要點檢

  作詩至百韻,詞意既多,故有失於點檢者。如杜老夔府詠懷,前云,「滿坐涕潺湲」,後又云,「伏臘涕漣漣」。白公寄元微之,既云,「無杯不共持」,又云,「笑勸迂辛酒」,「華樽逐勝移」,「觥飛白玉巵」,「飲訝卷波遲」,「歸鞍酩酊馳,酡顏烏帽側,醉袖玉鞭垂」,「白醪充夜酌」,「嫌醒自啜醨」,「不飲長如醉」,一篇之中,說酒者十一句。東坡賦中隱堂五詩各四韻,亦有「坡垂似伏鼇」,「崩崖露伏龜」之語,近於意重。

  周蜀九經

  唐貞觀中,魏徵、虞世南、顏師古繼為祕書監,請募天下書,選五品以上子孫工書者,為書手繕寫。予家有舊監本周禮,其末云,大周廣順三年癸丑五月,雕造九經書畢,前鄉貢三禮郭嵠書。列宰相李穀、范質、判監田敏等銜於後。經典釋文末云,顯德六年己未三月,太廟室長朱延熙書,宰相范質、王溥如前,而田敏以工部尚書為詳勘官。此書字畫端嚴有楷法,更無舛誤。舊五代史:漢隱帝時,國子監奏周禮、儀禮、公羊、穀梁四經未有印板,欲集學官考校雕造。從之。正尚武之時,而能如是,蓋至此年而成也。成都石本諸經,毛詩、儀禮、禮記,皆祕書省祕書郎張紹文書。周禮者,祕書省校書郎孫朋古書。周易者,國子博士孫逢吉書。尚書者,校書郎周德政書。爾雅者,簡州平泉令張德昭書。題云,廣政十四年,蓋孟昶時所鐫,其字體亦皆精謹。兩者並用士人筆札,猶有貞觀遺風,故不庸俗,可以傳遠。唯三傳至皇祐元年方畢工,殊不逮前。紹興中,分命兩淮、江東轉運司刻三史板,其兩漢書內,凡欽宗諱,並小書四字,曰「淵聖御名」,或徑易為「威」字,而他廟諱皆祗缺畫,愚而自用,為可笑也。蜀三傳後,列知益州、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田況銜,大書為三行,而轉運使直史館曹穎叔,提點刑獄、屯田員外郎孫長卿,各細字一行,又差低於況。今雖執政作牧,監司亦與之雁行也。

  冢宰治內

  周禮天官冢宰,其屬有宮正,實掌王宮之戒令糾禁。內宰以陰禮教六宮,以陰禮教九嬪。蓋宮中官之長也。故自后、夫人之外,九嬪、世婦、女御以下,無不列於屬中。後世宮掖之事,非上宰可得而聞也。禮記內則篇記男女事父母、舅姑,細瑣畢載,而首句云:「后王命冢宰,降德于衆兆民。」則以其治內故也。

  宰相爵邑

  國朝宰相初不用爵邑為輕重,然亦嘗以代升黜。王文康曾任司空,後為太子太師,經太宗登極恩,但封祁國公。呂文穆自司徒謝事為太子太師,經東封西祀恩,不復再得三公,但封徐國、許國公而已。寇忠愍罷相,學士錢惟演以太子太傅處之,真宗令更與些恩數,惟演但乞封國公。王冀公欽若食邑已過萬戶,及謫為司農卿,於銜內盡除去,後再拜相,乃悉還之。湯岐公以大觀文免相,因御史言落職鐫爵。趙衞公坐舉官犯贓,見為使相,但降封益川郡公,削二千戶。今周益公亦然,皆故實所無也。王婺相元封冀,嫌其與欽若同,屢欲改,適有進國史賞,予為擬進韓國制詞,用「有此冀方,莫如韓樂」。既播告矣,而刪定官馮震武以為真宗故封,不許用,遂貼麻為魯,雖著於司封格,馮蓋不知富韓公已用之矣。是時,婺相以食邑過二萬戶為辭,壽皇遣中使至邁所居宣示,令具前此有無體例,及合如何施行事理,擬定聞奏。遂以邑戶無止法復命,乃竟行下。

  楊子一毛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楊朱之書,不傳於今,其語無所考。惟列子所載:「楊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國而隱耕。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人人不損一毫,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問楊朱曰:『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汝為之乎?』楊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濟。』禽子曰:『假濟,為之乎?』楊子弗應。禽子出語孟孫陽,陽曰:『有侵若肌膚獲萬金者,若為之乎?』曰:『為之。』曰:『有斷若一節得一國,子為之乎?』禽子默然。陽曰:『積一毛以成肌膚,積肌膚以成一節,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奈何輕之?』」觀此,則孟氏之言可證矣。

  李長吉詩

  李長吉有羅浮山人詩云:「欲剪湘中一尺天,吳娥莫道吳刀澀。」正用杜老題王宰畫山水圖歌,「焉得幷州快剪刀,剪取吳松半江水」之句。長吉非蹈襲人後者,疑亦偶同,不失自為好語也。

  子夏經學

  孔子弟子惟子夏於諸經獨有書,雖傳記雜言未可盡信,然要為與他人不同矣。於易則有傳,於詩則有序。而毛詩之學,一云,子夏授高行子,四傳而至小毛公;一云,子夏傳曾申,五傳而至大毛公。於禮則有儀禮喪服一篇,馬融、王肅諸儒多為之訓說。於春秋,所云「不能贊一辭」,蓋亦嘗從事於斯矣。公羊高實受之於子夏,穀梁赤者,風俗通亦云子夏門人。於論語,則鄭康成以為仲弓、子夏等所撰定也。後漢徐防上疏曰:「詩、書、禮、樂,定自孔子,發明章句,始於子夏。」斯其證云。

容齋續筆

  卷第十五(十三則)

  紫閣山村詩

  宣和間,朱勔挾花石進奉之名,以固寵規利。東南部使者郡守多出其門,如徐鑄、應安道、王仲閎輩濟其惡,豪奪漁取,士民家一石一木稍堪玩,即領健卒直入其家,用黃封表志,而未即取,護視微不謹,則被以大不恭罪,及發行,必撤屋決牆而出。人有一物小異,共指為不祥,唯恐芟夷之不速。楊戩、李彥創汝州西城所,任輝彥、李士渙、王滸、毛孝立之徒,亦助之發物供奉,大抵類勔,而又有甚焉者。徽宗患其擾,屢禁止之,然覆出為惡,不能絕也。偶讀白樂天紫閣山北村詩,乃知唐世固有是事。漫錄于此:「晨游紫閣峯,暮宿山下村。村老見予喜,為予開一罇。舉杯未及飲,暴卒來入門。紫衣挾刀斧,草草十餘人。奪我席上酒,掣我盤中飱。主人退後立,斂手反如賓。中庭有奇樹,種來三十春。主人惜不得,持斧斷其根。口稱采造家,身屬神策軍。主人切勿語,中尉正承恩。」蓋貞元、元和間也。

  李林甫秦檜

  李林甫為宰相,妒賢嫉能,以裴耀卿、張九齡在己上,以李適之爭權,設詭計去之。若其所引用,如牛仙客至終于位,陳希烈及見其死,皆共政六七年。雖兩人伴食諂事,所以能久,然林甫以忮心賊害,亦不朝慍暮喜,尚能容之。秦檜則不然,其始也,見其能助我,自冗散小官,不三二年至執政。史才由御史檢法官超右正言,遷諫議大夫,遂簽書樞密。施鉅由中書檢正、鄭仲熊由正言,同除權吏部侍郎。方受告正謝,施即參知政事,鄭為簽樞。宋樸為殿中侍御史,欲驟用之,令臺中申稱本臺缺檢法主簿,須長貳乃可辟。即就狀奏除侍御史,許薦舉,遽拜中丞,謝日除簽樞,其捷如此。然數人者不能數月而罷。楊愿最善佞,至飲食動作悉效之。秦嘗因食,噴嚏失笑,愿於倉卒間,亦陽噴飯而笑,左右侍者哂焉。秦察其奉己,愈喜。既歷歲亦厭之,諷御史排擊而預告之,愿涕淚交頤。秦曰:「士大夫出處常事耳,何至是?」愿對曰:「愿起賤微,致身此地,已不啻足,但受太師生成恩,過於父母,一旦別去,何時復望車塵馬足邪?是所以悲也。」秦益憐之,使以本職奉祠,僅三月起知宣州。李若谷罷參政,或曰:「胡不效楊原仲之泣?」李河北人,有直氣。笑曰:「便打殺我,亦撰眼淚不出。」秦聞而大怒,遂有江州居住之命。秦嘗以病謁告,政府獨有余堯弼,因奏對,高宗訪以機務,一二不能答。秦病愈入見,上曰:「余堯弼既參大政,朝廷事亦宜使之與聞。」秦退,扣余曰:「比日榻前所詢何事?」余具以告。秦呼省吏取公牘閱視,皆已書押。責之曰:「君既書押了,安得言弗知?是故欲相賣耳!」余離席辯析,不復應。明日臺評交章。段拂為人憒憒,一日,秦在前開陳頗久,遂俯首瞌睡。秦退始覺,殊窘怖,上猶慰拊之,且詢其鄉里。少頃,還殿廊幕中。秦閉目誦佛,典客贊揖至三,乃答。歸政事堂,窮詰其語,無以對,旋遭劾,至於責居。湯思退在樞府,上偶回顧,有所問。秦是日所奏,微不合。即云:「陛下不以臣言為然,乞問湯思退。」上曰:「此事朕豈不曉,何用問他湯思退?」秦還省見湯,已不樂,謀去之。會其病,迨於亡,遂免。考其所為,蓋出偃月堂之上也。

  注書難

  注書至難,雖孔安國、馬融、鄭康成、王弼之解經,杜元凱之解左傳,顏師古之注漢書,亦不能無失。王荊公詩新經,「八月剝棗」解云:「剝者,剝其皮而進之,所以養老也。」毛公本注云:「剝,擊也。」陸德明音普卜反。公皆不用。後從蔣山郊步至民家,問其翁安在?曰:「去撲棗。」始悟前非。即具奏乞除去十三字,故今本無之。洪慶善注楚辭九歌東君篇:「緪瑟兮交鼓,簫鐘兮瑤簴。」引儀禮鄉飲酒章「間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為比,云:「簫鐘者,取二樂聲之相應者互奏之。」既鏤板,置於墳庵,一蜀客過而見之,曰:「一本簫作(扌肅),廣韻訓為擊也。蓋是擊鐘,正與緪瑟為對耳。」慶善謝而亟改之。政和初,蔡京禁蘇氏學,蘄春一士獨杜門注其詩,不與人往還。錢伸仲為黃岡尉,因考校上舍,往來其鄉,三進謁然後得見。首請借閱其書,士人指案側巨編數十,使隨意抽讀,適得和楊公濟梅花十絕:「月地雲階漫一尊,玉奴終不負東昏。臨春結綺荒荊棘,誰信幽香是返魂。」注云:「玉奴,齊東昏侯潘妃小字。臨春、結綺者,陳後主三閣之名也。」伸仲曰:「所引止於此耳?」曰:「然。」伸仲曰:「唐牛僧孺所作周秦行紀,記入薄太后廟,見古后妃輩,所謂月地雲階見洞仙,東昏以玉兒故,身死國除,不擬負他,乃是此篇所用。先生何為沒而不書?」士人恍然失色,不復一語,顧其子然紙炬悉焚之。伸仲勸使姑留之,竟不可。曰:「吾枉用工夫十年,非君幾貽士林嗤笑。」伸仲每談其事,以戒後生。但玉奴乃楊貴妃自稱,潘妃則名玉兒也。剝棗之說,得於吳說、傅朋,簫鐘則慶善自言也。紹興初,又有傅洪秀才注坡詞,鏤板錢塘,至於「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不能引「共道人間惆悵事,不知今夕是何年」之句。「笑怕薔薇」,「學畫鴉黃未就」,不能引南部煙花錄,如此甚多。

  書易脫誤

  經典遭秦火之餘,脫亡散落,其僅存於今者,相傳千歲,雖有錯誤,無由復改。漢藝文志載:「劉向以中古文易經校施、孟、梁丘經,或脫去『無咎』、『悔亡』,唯費氏經與古文同。以尚書校歐陽、夏侯三家經文,酒誥脫簡一,召誥脫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脫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脫亦二十二字。」今世所存者,獨孔氏古文,故不見二篇脫處。周易雜卦自乾、坤以至需、訟,皆以兩兩相從,而明相反之義,若大過至夬八卦則否。蓋傳者之失也。東坡始正之。元本云:「大過,顛也。姤,遇也,柔遇剛也。漸,女歸待男行也。頤,養正也。既濟,定也。歸妹,女之終也。未濟,男之窮也。夬,決也,剛決柔也,君子道長,小人道憂也。」坡改云:「頤,養正也。大過,顛也。姤,遇也,柔遇剛也。夬,決也,剛決柔也,君子道長,小人道憂也。漸,女歸待男行也。歸妹,女之終也。既濟,定也。未濟,男之窮也。」謂如此而相從之次,相反之義,煥然若合符節矣。尚書洪範「四,五紀:一曰歲,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曆數」,便合繼之以「王省惟歲,卿士惟月,師尹惟日」。至於「月之從星,則以風雨」一章,乃接「五皇極」,亦以簡編脫誤,故失其先後之次。「五皇極」之中,蓋亦有雜「九,五福」之文者。如「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凡厥正人,既富方穀,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于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及上文「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則錫之福」是也。康誥自「惟三月,哉生魄」至「乃洪大誥治」四十八字,乃是洛誥,合在篇首「周公拜手」之前。武成一篇,王荊公始正之。自「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即繼以「厎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至「一戎衣,天下大定」,乃繼以「厥四月,哉生明」至「予小子其承厥志」,然後及「乃反商政」,以訖終篇,則首尾亦粲然不紊。

  南陔六詩

  南陔、白華、華黍、由庚、崇邱、由儀六詩,毛公為詩詁訓傳,各置其名,述其義,而亡其辭。鄉飲酒、燕禮云「笙入堂下,磬南北面立。樂奏南陔、白華、華黍」,「乃間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臺,笙由儀;乃合樂,周南關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蘋、采蘩」。竊詳文意,所謂歌者,有其辭所以可歌,如魚麗、嘉魚、關雎以下是也;亡其辭者不可歌,故以笙吹之,南陔至於由儀是也。有其義者,謂「孝子相戒以養」、「萬物得由其道」之義,亡其辭者,元未嘗有辭也。鄭康成始以為及秦之世而亡之。又引燕禮「升歌鹿鳴、下管新宮」為比,謂新宮之詩亦亡。按左傳宋公享叔孫昭子,賦新宮。杜注為逸詩,則亦有辭,非諸篇比也。陸德明音義云:「此六篇蓋武王之詩,周公制禮,用為樂章,吹笙以播其曲。孔子刪定在三百一十一篇內。及秦而亡。」蓋祖鄭說耳。且古詩經刪及逸不存者多矣,何獨列此六名於大序中乎?束晳補亡六篇,不作可也。左傳叔孫豹如晉,晉侯享之,金奏肆夏、韶夏、納夏,工歌文王、大明、、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三夏者樂曲名,擊鐘而奏,亦以樂曲無辭,故以金奏,若六詩則工歌之矣,尤可證也。

  紹聖廢春秋

  五聲本於五行,而徵音廢。四瀆源於四方,而濟水絕。周官六典所以布治,而司空之書亡。是固出於無可奈何,非人力所能為也。乃若六經載道,而王安石欲廢春秋。紹聖中,章子厚作相,蔡卞執政,遂明下詔罷此經,誠萬世之罪人也。

  王韶熙河

  王韶取熙河,國史以為嘗遊陝西,采訪邊事,遂詣闕上書。偶讀晁以道集與熙河錢經略書,云:「熙河一道,曹南院棄而不城者也。其後夏英公喜功名,欲城之,其如韓、范之論何?又其後有一王長官韶者,薄遊陽翟,偶見英公神道碑所載云云,遂竊以為策以干丞相。時丞相是謂韓公,視王長官者稚而狂之。若河外數州,則又王長官棄而不城者也。彼木征之志不淺,鬼章之睥睨尤近而著者,隴拶似若無能,頗聞有子存,實有不可不懼者。」此書蓋是元祐初年,然則韶之本指乃如此。予修史時未得其說也。英公碑,王岐公所作,但云嘗上十策。若通唃廝囉之屬羌。當時施用之,餘皆不書,不知晁公所指為何也?

  書籍之厄

  梁元帝在江陵,蓄古今圖書十四萬卷,將亡之夕盡焚之。隋嘉則殿有書三十七萬卷,唐平王世充,得其舊書於東都,浮舟泝河,盡覆於砥柱。貞觀、開元募借繕寫,兩都各聚書四部。祿山之亂,尺簡不藏。代宗、文宗時,復行搜采,分藏於十二庫。黃巢之亂,存者蓋尠。昭宗又於諸道求訪,及徙洛陽,蕩然無遺。今人觀漢、隋、唐經籍藝文志,未嘗不茫然太息也。晁以道記本朝王文康初相周世宗,多有唐舊書,今其子孫不知何在。李文正所藏既富,而且闢學館以延學士大夫,不待見主人,而下馬直入讀書。供牢餼以給其日力,與衆共利之。今其家僅有敗屋數楹,而書不知何在也!宋宣獻家兼有畢文簡、楊文莊二家之書,其富蓋有王府不及者。元符中,一夕災為灰燼。以道自謂家五世於茲,雖不敢與宋氏爭多,而校讎是正,未肯自遜。政和甲午之冬,火亦告譴。唯劉壯輿家於廬山之陽,自其祖凝之以來,遺子孫者唯圖書也,其書與七澤俱富矣。於是為作記。今劉氏之在廬山者不聞其人,則所謂藏書殆亦羽化。乃知自古到今,神物亦於斯文為靳靳也。宣和殿、太清樓、龍圖閣御府所儲,靖康蕩析之餘,盡歸於燕,置之祕書省,乃有幸而得存者焉。

  逐貧賦

  韓文公送窮文,柳子厚乞巧文,皆擬揚子雲逐貧賦。韓公進學解擬東方朔客難,柳子晉問篇擬枚乘七發、貞符擬劇秦美新,黃魯直跛奚移文擬王子淵僮約,皆極文章之妙。逐貧一賦幾五百言,文選不收,初學記所載纔百餘字,今人蓋有未之見者,輒錄於此,云:「揚子遁世,離俗獨處。左鄰崇山,右接曠野。鄰垣乞兒,終貧且窶。禮薄義弊,相與羣聚。惆悵失志,呼貧與語:『汝在六極,投棄荒遐。好為庸卒,刑戮是加。匪惟幼稚,嬉戲土沙。居非近鄰,接屋連家。恩輕毛羽,義薄輕羅。進不由德,退不受訶。久為滯客,其意若何?人皆文繡,余褐不全。人皆稻粱,我獨藜飡。貧無寶玩,何以接歡。宗室之宴,為樂不槃。徒行負賃,出處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霑體露肌。朋友道絕,進官凌遲。厥咎安在,職女之為。舍女遠竄,崑崙之顛。爾復我隨,翰飛戾天。舍爾登山,巖穴隱藏。爾復我隨,陟彼高岡。舍爾入海,汎彼柏舟。爾復我隨,載沉載浮。我行爾動,我靜爾休。豈無他人,從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復久留!』貧曰:『唯唯,主人見逐,多言益嗤。心有所懷,願得盡辭。昔我乃祖,崇其明德。克佐帝堯,誓為典則。土階茅茨,匪雕匪飾。爰及季世,縱其昏惑。饕餮之羣,貪富苟得。鄙我先人,乃傲乃驕。瑤臺瓊室,華屋崇高。流酒為池,積肉為崤。是用鵠逝,不踐其朝。三省吾身,謂予無諐。處君之家,福祿如山。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習焉。寒暑不忒,等壽神仙。桀跖不顧,貪類不干。人皆重蔽,子獨露居。人皆怵惕,子獨無虞。』言辭既罄,色厲目張。攝齊而興,降階下堂。『誓將去汝,適彼首陽。孤竹之子,與我連行。』余乃避席,辭謝不直:『請不貳過,聞義則服。長與爾居,終無厭極。』貧遂不去,與我遊息。」唐宣宗時,有文士王振自稱「紫邏山人」,有送窮辭一篇,引韓吏部為說,其文意亦工。

  澗松山苗

  詩文當有所本,若用古人語意,別出機杼,曲而暢之,自足以傳示來世。左太沖詠史詩曰:「鬱鬱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白樂天續古一篇,全用之,曰:「雨露長纖草,山苗高入雲。風雪折勁木,澗松摧為薪。風摧此何意,雨長彼何因?百尺澗底死,寸莖山上春。」語意皆出太沖,然其含蓄頓挫,則不逮也。

  男子運起寅

  今之五行家學,凡男子小運起於寅,女子小運起於申,莫知何書所載?淮南子氾論訓篇云:「禮三十而娶。」許叔重注曰:「三十而娶者,陰陽未分時俱生於子,男從子數左行三十年立於巳,女從子數右行二十年亦立於巳,合夫婦,故聖人因是制禮,使男子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其男子自巳數左行十得寅,故人十月而生於寅,故男子數從寅起;女自巳數右行得申,亦十月而生於申,故女子數從申起。」此說正為起運也。

  宰我作難

  史記稱宰我為齊臨菑大夫,與田常作難,以夷其族,孔子恥之。蘇子由作古史,精為辯之,以為子我者闞止也,與田常爭齊政,為常所殺,以其字亦曰子我,故戰國之書誤以為宰予。此論既出,聖門高第,得免非義之謗。東坡又引李斯諫書,謂「田常陰取齊國,殺宰予於庭」。是其不從田常,故為所殺也。予又考之,子路之死,孔子曰:「由也死矣。」又曰:「天祝予!」哭於中庭,使人覆醢,其悲之如是,不應宰我遇禍,略無一言。孟子所載三子論聖人賢於堯、舜等語,疑是夫子沒後所談,不然,師在而各出意見議之,無復質正,恐非也。然則宰我不死於田常,更可證矣。而淮南子又有一說云:「將相攝威擅勢,私門成黨,而使道不行。故使陳成、田常、鴟夷子皮得成其難,使呂氏絕祀。」子皮謂范蠡也,蠡浮海變姓名遊齊,時簡公之難已十餘年矣。說苑亦云:「田常與宰我爭,宰我將攻之,鴟夷子皮告田常,遂殘宰我。」此說尤為無稽,是以蠡為助田氏為齊禍,其不分賢逆如此。

  古人占夢

  漢藝文志七略雜占十八家,以黃帝長柳占夢十一卷,甘德長柳占夢二十卷為首,其說曰:「雜占者,紀百家之象,候善惡之證。衆占非一,而夢為大,故周有其官。」周禮:「太卜,掌三夢之法,一曰致夢,二曰觭夢,三曰咸陟。」鄭氏以為致夢夏后氏所作,觭夢商人所作,咸陟者言夢之皆得,周人作焉。而占夢專為一官,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凶,其別:曰正、曰噩、曰思、曰寤、曰喜、曰懼。季冬,聘王夢,獻吉夢于王,王拜而受之。乃舍萌于四方,以贈惡夢。舍萌者,猶釋采也。贈者,送之也。詩、書、禮經所載,高宗夢得說;周文王夢帝與九齡;武王伐紂,夢叶朕卜;宣王考牧,牧人有熊羆虺蛇之夢,召彼故老,訊之占夢。左傳所書尤多。孔子夢坐奠于兩楹。然則古之聖賢,未嘗不以夢為大,是以見於七略者如此。魏、晉方技,猶時時或有之。今人不復留意此卜,雖市井妄術,所在如林,亦無一箇以占夢自名者,其學殆絕矣。

容齋續筆

  卷第十六(十六則)

  高德儒

  唐高祖起兵太原,使子建成、世民將兵擊西河郡,執郡丞高德儒,世民數之曰:「汝指野鳥為鸞,以欺人主取高官,吾興義兵,正為誅佞人耳。」遂斬之,自餘不戮一人。讀史不熟者,但以為史氏虛設此語,以與指鹿為馬作對耳。按隋大業十一年,有二孔雀飛集寶城朝堂前,親衞校尉高德儒等十餘人見之,奏以為鸞,時孔雀已飛去,無可得驗。詔以德儒誠心冥會,肇見嘉祥,擢拜朝散大夫,餘人皆賜束帛;仍於其地造儀鸞殿。距此時纔二年餘。蓋唐溫大雅所著創業起居注載之,不追書前事故也。新唐書太宗紀,但書云:「率兵徇西河,斬其郡丞高德儒。」尤為簡略,賴通鑑盡紀其詳。范氏唐鑑只論其被誅一節云。

  唐朝士俸微

  唐世朝士俸錢至微,除一項之外,更無所謂料券、添給之類者。白樂天為校書郎,作詩曰:「幸逢太平代,天子好文儒。小才難大用,典校在祕書。俸錢萬六千,月給亦有餘。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及為翰林學士,當遷官,援姜公輔故事,但乞兼京兆府戶曹參軍,既除此職,喜而言志,至云:「詔授戶曹掾,捧詔感君恩。弟兄俱簪笏,新婦儼衣巾。羅列高堂下,拜慶正紛紛。喧喧車馬來,賀客滿我門。置酒延賀客,不復憂空罇。」而其所得者,亦俸錢四五萬,廩祿二百石而已。今之主簿、尉,占優飫處,固有倍蓰於此者矣,亦未嘗以為足,古今異宜,不可一概論也。楊文公在真宗朝為翰林學士,而云:「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若敖之餒鬼。」蓋是時尚為鮮薄,非後來比也。

  計然意林

  漢書貨殖傳:「粵王句踐困於會稽之上,乃用范蠡、計然,遂報強吳。」孟康注曰:「姓計名然,越臣也。」蔡謨曰:「『計然』者,范蠡所著書篇名耳,非人也。謂之計然者,所計而然也。羣書所稱句踐之賢佐,種、蠡為首,豈復聞有姓計名然者乎?若有此人,越但用半策,便以致霸,是功重於范蠡,而書籍不見其名,史遷不述其傳乎?」顏師古曰:「蔡說謬矣。古今人表,計然列在第四等,一名計研。班固賓戲:『研、桑心計於無垠。』即謂此耳。計然者,濮上人也,嘗南游越,范蠡卑身事之,其書則有萬物錄,事見皇覽及晉中經簿。又吳越春秋及越絕書,並作計倪。此則倪、研及然,聲皆相近,實一人耳。何云書籍不見哉?」

  予按唐貞元中,馬總所述意林一書,抄類諸子百餘家,有范子十二卷,云:「計然者,葵丘濮上人,姓辛字文子,其先晉國之公子也,為人有內無外,狀貌似不及人,少而明,學陰陽,見微知著,其志沈沈,不肯自顯,天下莫知,故稱曰『計然』。時遨游海澤,號曰『漁父』。范蠡請其見越王,計然曰:『越王為人烏喙,不可與同利也。』」據此則計然姓名出處,皎然可見。裴駰注史記,亦知引范子。北史蕭大圜云:「留侯追蹤於松子,陶朱成術於辛文。」正用此事。曹子建表引文子,李善注,以為計然,師古蓋未能盡也。而文子十二卷,李暹注,其序以謂范子所稱計然。但其書一切以老子為宗,略無與范蠡謀議之事,意林所編文子正與此同,所謂范子,乃別是一書,亦十二卷。馬總只載其敍計然及他三事,云:「餘並陰陽曆數,故不取。」則與文子了不同,李暹之說誤也。唐藝文志范子計然十五卷,注云:「范蠡問,計然答。」列於農家,其是矣,而今不存。唐世未知尊孟氏,故意林亦列其書,而有差不同者,如伊尹不以一介與人,亦不取一介於人之類。其他所引書,如胡非子、隨巢子、纏子、王孫子、公孫尼子、阮子正部、姚信士緯、殷興通語、牟子、周生烈子、秦菁子、梅子、任弈子、魏朗子、唐滂子、鄒子、孫氏成敗志、蔣子、譙子、鍾子、張儼默記、裴氏新言、袁淮正書、袁子正論、蘇子、陸子、張顯析言、于子、顧子、諸葛子、陳子要言、符子諸書,今皆不傳於世,亦有不知其名者。

  思潁詩

  士大夫發迹壟畝,貴為公卿,謂父祖舊廬為不可居,而更新其宅者多矣。復以醫藥弗便,飲膳難得,自村而遷於邑,自邑而遷於郡者亦多矣。唯翩然委而去之,或遠在數百千里之外,自非有大不得已,則舉動為不宜輕。若夫以為得計,又從而詠歌誇詡之,著於詩文,是其一時思慮,誠為不審,雖名公鉅人,未能或之免也。歐陽公,吉州廬陵人,其父崇公,葬於其里之瀧岡,公自為阡表,紀其平生。而公中年乃欲居潁,其思潁詩序云:「予自廣陵得請來潁,愛其民淳訟簡,土厚水甘,慨然有終焉之志。爾來思潁之念,未嘗少忘於心,而意之所存,亦時時見於文字。乃發舊稿,得南京以後詩十餘篇,皆思潁之作,以見予拳拳於潁者,非一日也。」又續詩序云:「自丁家難,服除,入翰林為學士,忽忽八年間,歸潁之志雖未遂,然未嘗一日少忘焉。至於今,年六十有四,免幷得蔡,蔡、潁連疆,因得以為歸老之漸。又得在亳及青十有七篇,附之,時熙寧三年也。」公次年致仕,又一年而薨,其逍遙於潁,蓋無幾時,惜無一語及於松楸之思。崇公惟一子耳,公生四子,皆為潁人,瀧岡之上,遂無復有子孫臨之,是因一代貴達,而墳墓乃隔為他壤。予每讀二序,輒為太息。嗟乎!此文不作可也。若東坡之居宜興,乃因免汝州居住而至,其後自海外北還,無以為歸,復暫至常州,已而捐館。文定公雖居許,而治命反葬於眉山云。

  劉蕡下第

  唐文宗大和二年三月,親策制舉人賢良方正,劉蕡對策,極言宦官之禍。既而裴休、李郃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騎常侍馮宿、太常少卿賈餗、庫部郎中龐嚴,見蕡策,皆嘆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詔下,物論囂然稱屈。諫官、御史欲論奏,執政抑之。李郃曰:「劉蕡下第,我輩登科,能無厚顏!」乃上疏,以為「蕡所對策,漢、魏以來無與為比。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聞,恐忠良道窮,綱紀遂絕。臣所對不及蕡遠甚,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不報。予按是時宰相乃裴度、韋處厚、竇易直,易直不足言,裴、韋之賢,顧獨失此,至於抑言者使勿論奏,豈不有愧於心乎?蕡既由此不得仕於朝,而李郃亦不顯,蓋無敢用之也。令狐楚、牛僧孺,乃能表蕡入幕府,待以師禮,竟為宦人所嫉誣,貶柳州司戶。李商隱贈以詩曰:「漢廷急詔誰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萬里相逢歡復泣,鳳巢西隔九重門。」及蕡卒,復以二詩哭之,曰:「一叫千回首,天高不為聞。」又曰:「已為秦逐客,復作楚寃魂。(亻幷)將添恨泪,一洒問乾坤!」其悲之至矣。甘露之事,相去纔七年,未知蕡及見之否乎?

  酒肆旗望

  今都城與郡縣酒務,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帘於外,以青白布數幅為之,微者隨其高卑小大,村店或挂瓶瓢,標箒稈,唐人多詠於詩。然其制蓋自古以然矣,韓非子云:「宋人有酤酒者,斗槩甚平,遇客甚謹,為酒甚美,懸幟甚高,而酒不售,遂至於酸。」所謂懸幟者此也。

  賢宰相遭讒

  一代宗臣,當代天理物之任,君上委國而聽之,固為社稷之福,然必不使邪人參其間乃可,不然必為所勝。姑以唐世及本朝之事顯顯者言之,若褚遂良、長孫無忌之遭李義府、許敬宗,張九齡之遭李林甫是已。裴晉公相憲宗,立淮、蔡、青、鄆之功,唐之威令紀綱,既壞而復振,可謂名宰矣。皇甫鎛一共政,則去不旋踵,迨穆、敬、文三宗,主既不明,而元稹、李逢吉、宗閔更撼之,使不得一日安厥位。趙韓王以佐命元勛,而為盧多遜所勝,寇萊公為丁謂所勝,杜祁公、韓、范為陳執中、賈昌朝所勝,富韓公為王介甫所勝,范忠宣為章子厚所勝,趙忠簡為秦會之所勝,大抵皆然也。

  宋齊丘

  自用兵以來,令民間以見錢紐納稅直,既為不堪,然於其中所謂和買折帛,尤為名不正而斂最重。偶閱大中祥符間,太常博士許載著吳唐拾遺錄,所載多諸書未有者。其勸農桑一篇正云:「吳順義年中,差官興版簿,定租稅,厥田上上者,每一頃稅錢二貫一百文,中田一頃稅錢一貫八百,下田一頃千五百,皆足陌見錢,如見錢不足,許依市價折以金銀。算計丁口課調,亦科錢。宋齊丘時為員外郎,上策乞虛擡時價,而折紬、綿、絹本色,曰:『江淮之地,唐季已來,戰爭之所。今兵革乍息,黎甿始安,而必率以見錢,折以金銀,此非民耕鑿可得也,無興販以求之,是為教民棄本逐末耳。』是時,絹每匹市價五百文,紬六百文,綿每兩十五文,齊丘請絹每匹擡為一貫七百,紬為二貫四百,綿為四十文,皆足錢,丁口課調,亦請蠲除。朝議喧然沮之,謂虧損官錢,萬數不少。齊丘致書於徐知誥曰:『明公總百官,理大國,督民見錢與金銀,求國富庶,所謂擁篲救火,撓水求清,欲火滅水清可得乎?』知誥得書,曰:『此勸農上策也。』即行之。自是不十年間,野無閒田,桑無隙地,自吳變唐,自唐歸宋,民到於今受其賜。」齊丘之事美矣。徐知誥亟聽而行之,可謂賢輔相。而九國志齊丘傳中略不書,資治通鑑亦佚此事。今之君子為國,唯知浚民以益利,豈不有靦於偏閏之臣乎?齊丘平生,在所不論也。

  鹹杬子

  玉篇、唐韻釋杬字云:「木名,出豫章,煎汁,藏果及卵不壞。」異物志云:「杬子,音元,鹽鴨子也。」以其用杬木皮汁和鹽漬之。今吾鄉處處有此,乃如蒼耳、益母,莖幹不純是木。小人爭鬭者,取其葉挼摖皮膚,輒作赤腫,如被傷,以誣賴其敵。至藏鴨卵,則又以染其外,使若赭色云。

  月中桂兔

  酉陽雜俎天咫篇,載月星神異數事。其命名之義,取國語楚靈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則」之說。其紀月中蟾桂,引釋氏書,言須彌山南面有閻扶樹,月過樹,影入月中。或言月中蟾桂,地影也,空處,水影也。予記東坡公鑒空閣詩云:「明月本自明,無心孰為境。挂空如水鑑,寫此山河影。我觀大瀛海,巨浸與天永。九州居其間,無異蛇盤鏡。空水兩無質,相照但耿耿。妄云桂兔蟆,俗說皆可屏。」正用此說。其詩在集中,題為和黃秀才。頃予游南海,西歸之日,泊舟金利山下,登崇福寺,有閣枕江流,標曰「鑒空」,正見詩牌揭其上,蓋當時臨賦處也。

  唐二帝好名

  唐貞觀中,忽有白鵲營巢於寢殿前槐樹上,其巢合歡如腰鼓。左右拜舞稱賀,太宗曰:「我常笑隋煬帝好祥瑞,瑞在得賢,此何足賀?」乃命毀其巢,放鵲於野外。明皇初即位,以風俗奢靡,制乘輿服御金銀器玩,令有司銷毀,以供軍國之用。其珠玉錦繡焚於殿前,天下毋得復采織,罷兩京織錦坊。予謂二帝,皆唐之明主,所言所行,足以垂訓於後,然大要出於好名。鵲巢之異,左右從而獻諛,叱而去之可也,何必毀其巢?珠玉錦繡,勿珍而尚之可也,何必焚之殿前,明以示外,使家至戶曉哉!治道貴於執中,是二者懼不可以為法。其後楊貴妃有寵,織繡之工,專供妃院者七百人,中外爭獻器服珍玩。嶺南經略使張九皋、廣陵長史王翼,以所獻精靡,九皋加三品,翼入為戶部侍郎,天下從風而靡,明皇之始終,一何不同如此哉!

  周禮非周公書

  周禮一書,世謂周公所作,而非也,昔賢以為戰國陰謀之書,考其實,蓋出於劉歆之手。漢書儒林傳,盡載諸經專門師授,此獨無傳。至王莽時,歆為國師,始建立周官經以為周禮,且置博士。而河南杜子春受業於歆,還家以教門徒,好學之士鄭興,及其子衆往師之,此書遂行。歆之處心積慮,用以濟莽之惡,莽據以毒痡四海,如五均、六筦、市官、賒貸,諸所興為,皆是也。故當其時,公孫祿既已斥歆顛倒六經毀師法矣。歷代以來,唯宇文周依六典以建官,至於治民發政,亦未嘗循故轍。王安石欲變亂祖宗法度,乃尊崇其言,至與詩、書均匹,以作三經新義,其序略曰:「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時;其法可施於後世,其文有見於載籍,莫具乎周官之書。自周之衰,以至於今,太平之遺迹,掃蕩幾盡,學者所見無復全經。於是時也,乃欲訓而發之,臣知其難也。以訓而發之之難,則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復之之為難。」則安石所學所行實於此乎出。遂謂:「一部之書,理財居其半。」又謂:「泉府,凡國之財用取具焉,歲終,則會其出入而納其餘,則非特摧兼幷,救貧阨,因以足國事之財用。夫然故雖有不庭不虞,民不加賦,而國無乏事。」其後呂嘉問法之而置市易,由中及外,害遍生靈。嗚呼!二王託周官之名以為政,其歸於禍民一也。

  醉尉亭長

  李廣免將軍為庶人,屏居藍田,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後廣拜右北平太守,請尉與俱,至軍而斬之,上書自陳謝罪,武帝報曰:「報忿除害,朕之所圖於將軍也。」王莽竊位,尤備大臣抑奪下權,大司空士夜過奉常亭,亭長呵之,告以官名,亭長醉曰:「寧有符傳邪!」士以馬箠擊亭長,亭長斬士,亡,郡縣逐之。家上書,莽曰:「亭長奉公,勿逐。」大司空王邑斥士以謝。予觀此兩亭尉長,其醉等耳。霸陵尉但呵止李廣,而廣殺之,武帝不問,奉常亭長殺宰士,而王莽反以奉公免之,亦可笑也。

  三易之名

  三易之名,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皆以兩字為義。今人但稱周易曰易,非也。夏曰連山,其卦以純艮為首,艮為山,山上山下,是名連山。雲氣出內於山,故名易為連山。商曰歸藏,以純坤為首,坤為地,萬物莫不歸而藏於中,故名為歸藏。周曰周易,以純乾為首,乾為天,天能周匝於四時,故名易為周也。太簇為人統,寅為人正。夏以十三月為正,人統,人無為卦首之理,艮漸正月,故以艮為首。林鍾為地統,未之衝丑,故為地正,商以十二月為正,地統,故以坤為首。黃鍾為天統,子為天正,周以十一月為正,天統,故以乾為首。此本出唐賈公彥周禮正義之說,予整齊而紀之。所謂十三月者,承十二月而言,即正月耳。後漢陳寵論之甚詳,本出尚書大傳。

  忠臣名不傳

  古今忠臣義士,其名載於史策者,萬世不朽,然有不幸而泯沒無傳者。南唐後主,淫於浮圖氏,二人繼踵而諫,一獲徒,一獲流。歙人汪煥為第三諫,極言請死,云:「梁武事佛,刺血寫佛經,散髮與僧踐,捨身為佛奴,屈膝禮和尚,及其終也,餓死於臺城。今陛下事佛,未見刺血、踐髮、捨身、屈膝,臣恐他日猶不得如梁武之事。」後主覽書,赦而官之。又有淮人李雄,當王師弔伐,出守西偏,不遇其敵。雄以國城重圍,不忍端坐,遂東下以救之,陣於溧陽,與王師遇,父子俱沒,諸子不從行者亦死他所,死者凡八人。李氏訖亡,不霑褒贈,其事僅見於吳唐拾遺錄。頃嘗有旨合九朝國史為一書,他日史官為列之於李煜傳,庶足以慰二人於泉下。歐陽公作吳某墓誌云:「李煜時,為彭澤主簿,曹彬破池陽,遣使者招降郡縣,其令欲以城降,某曰:『吾能為李氏死爾。』乃殺使者,為煜守。煜已降,某為游兵執送軍中,主將責以殺使者,曰:『固當如是。』主將義而釋之。」其事雖粗見,而集中只云「諱某」,為可惜也。如靖康之難,朱昭等數人死於震武城之類,予得朱弁所作忠義錄於其子栐,乃為作傳於四朝史中,蓋惜其無傳也。

  唐人酒令

  白樂天詩:「鞍馬呼教住,骰盤喝遣輸。長驅波卷白,連擲采成盧。」注云:骰盤、卷白波、莫走鞍馬,皆當時酒令。予按皇甫松所著醉鄉日月三卷,載骰子令云:聚十隻骰子齊擲,自出手六人,依采飲焉。堂印,本采人勸合席,碧油,勸擲外三人。骰子聚於一處,謂之酒星,依采聚散。骰子令中,改易不過三章,次改鞍馬令,不過一章。又有旗幡令、閃擪令、拋打令。今人不復曉其法矣,唯優伶家,猶用手打令以為戲云。

容斋续笔

宋·洪迈

容斋续笔

  卷第一(十八则)

  是书先已成十六卷,淳熙十四年八月在禁林日,入侍至尊寿皇圣帝清闲之燕,圣语忽云:「近见甚斋随笔。」迈竦而对曰:「是臣所著容斋随笔,无足采者。」上曰:「(口煞)有好议论。」迈起谢,退而询之,乃婺女所刻,贾人贩鬻于书坊中,贵人买以入,遂尘乙览。书生遭遇,可谓至荣。因复裒臆说缀于后,惧与前书相乱,故别以一二数而目曰续,亦十六卷云。绍熙三年三月十日迈序。

  颜鲁公

  颜鲁公忠义大节,照映今古,岂唯唐朝人士罕见比伦,自汉以来,殆可屈指也。考其立朝出处,在明皇时,为杨国忠所恶,由殿中侍御史出东都、平原。肃宗时,以论太庙筑坛事,为宰相所恶,由御史大夫出冯翊。为李辅国所恶,由刑部侍郎贬蓬州。代宗时,以言祭器不饬,元载以为诽谤,由刑部尚书贬峡州。德宗时,不容于杨炎,由吏部尚书换东宫散秩。卢𣏌之擅国也,欲去公,数遣人问方镇所便,公往见之,责其不见容,由是衔恨切骨。是时年七十有五,竟堕𣏌之诡计而死,议者痛之。呜呼!公既知𣏌之恶己,盍因其方镇之问,欣然从之。不然,则高举远引,挂冠东去,𣏌之所甚欲也。而乃眷眷京都,终不自为去就,以蹈危机,春秋责备贤者,斯为可恨。司空图隐于王官谷,柳璨以诏书召之,图阳为衰野,堕笏失仪,得放还山。璨之奸恶过于𣏌,图非公比也,卒全身于大乱之世,然则公之委命贼手,岂不大可惜也哉!虽然,公囚困于淮西,屡折李希烈,卒之捐身徇国,以激四海义烈之气,贞元反正,实为有助焉。岂天欲全畀公以万世之名,故使一时堕于横逆以成始成终者乎!

  戒石铭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太宗皇帝书此,以赐郡国,立于厅事之南,谓之戒石铭。按成都人景焕,有野人闲话一书,干德三年所作,其首篇颁令箴,载蜀王孟昶为文颁诸邑云:「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绥。政存三异,道在七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寛猛得所,风俗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切,军国是资。朕之赏罚,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凡二十四句。昶区区爱民之心,在五季诸僭伪之君为可称也,但语言皆不工,唯经表出者,词简理尽,遂成王言,盖诗家所谓夺胎换骨法也。

  双生子

  今时人家双生男女,或以后生者为长,谓受胎在前;或以先生者为长,谓先后当有序。然固有经一日或亥、子时生,则弟乃先兄一日矣。辰时为弟,巳时为兄,则弟乃先兄一时矣。按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立适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何休注云:「子谓左右媵及侄娣之子,质家亲亲先立娣,文家尊尊先立侄,其双生也,质家据见立先生,文家据本意立后生。」乃知长幼之次,自商、周以来不同如此。

  李建州

  建安城东二十里,有梨山庙,相传为唐刺史李公祠。予守郡日,因作祝文曰:「亟回哀眷。」书吏持白回字犯相公名,请改之,盖以为李回也。后读文艺李频传,懿宗时,频为建州刺史,以礼法治下。时朝政乱,盗兴相椎敓,而建赖频以安。卒官下,州为立庙梨山,岁祠之,乃证其为频。继往祷而祝之云,俟获感应,则当刻石纪实。已而得雨,遂为作碑。偶阅唐末人石文德所著唐朝新纂一书,正纪频事,云除建州牧,卒于郡。曹松有诗悼之曰:「出旌临建水,谢世在公堂。苦集休藏箧,清资罢转郎。瘴中无子奠,岭外一妻孀。恐是浮吟骨,东归就故乡。」其身后事落拓如此。传又云:「频丧归寿昌,父老相与扶柩葬之。天下乱,盗发其冢,县人随加封掩。」则无后可见云。稽神录载一事,亦以为回,徐铉失于不审也。

  侍从官

  自观文殿大学士至待制,为侍从官,令文所载也。绍兴三十一年,完颜亮死于广陵,车驾将幸建康,从官列衔上奏,乞同班入对。时汤岐公以大观文为行宫留守,寄声欲联名,众以名位不同为辞。岐公曰:「思退亦侍从也。」然竟不克从。绍熙二年,吏部郑尚书侨上章乞荐士,诏令在内近臣台谏、在外侍从,各举六人堪充朝士者。吏部遍牒,但及内任从官与在外待制以上,而前宰相执政皆不预。安有从官得荐人,而旧弼乃不然,有司之失也。

  存亡大计

  国家大策,系于安危存亡,方变故交切,幸而有智者陈至当之谋,其听而行之,当如捧漏瓮以沃焦釜。而愚荒之主,暗于事几,且惑于谀佞孱懦者之言,不旋踵而受其祸败,自古非一也。曹操自将征刘备,田丰劝袁绍袭其后,绍辞以子疾不行。操征乌戎,刘备说刘表袭许,表不能用,后皆为操所灭。唐兵征王世充于洛阳,窦建德自河北来救,太宗屯虎牢以扼之,建德不得进,其臣凌敬请悉兵济河,攻取怀州、河阳,逾太行,入上党,徇汾、晋,趣蒲津,蹈无人之境,取胜可以万全,关中骇震,则郑围自解。诸将曰:「凌敬书生,何为知战事,其言岂可用?」建德乃谢敬。其妻曹氏,又劝令乘唐国之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西抄关中,唐必还师自救,郑围何忧不解。建德亦不从,引众合战,身为人擒,国随以灭。唐庄宗既取河北,屯兵朝城,梁之君臣,谋数道大举,令董璋引陕虢、泽潞之兵趣太原,霍彦威以汝、洛之兵寇镇定,王彦章以禁军攻郓州,段凝以大军当庄宗。庄宗闻之,深以为忧。而段凝不能临机决策,梁主又无断,遂以致亡。石敬瑭以河东叛,耶律德光赴救,败唐兵而围之,废帝问策于羣臣。时德光兄赞华,因争国之故,亡归在唐,吏部侍郎龙敏请立为契丹主,令天雄、卢龙二镇分兵送之,自幽州趣西楼,朝廷露檄言之,虏必有内顾之虑,然后选募精锐以击之,此解围一算也,帝深以为然。而执政恐其无成,议竟不决,唐遂以亡。皇家靖康之难,胡骑犯阙,孤军深入,后无重援,亦有出奇计乞用师捣燕者,天未悔祸,噬脐弗及,可胜叹哉!

  唐人诗不传

  韩文公送李础序云:「李生温然为君子,有诗八百篇,传咏于时。」又卢尉墓志云:「君能为诗,自少至老,诗可录传者,在纸凡千余篇。无书不读,然止用以资为诗。任登封尉,尽写所为诗,投留守郑余庆,郑以书荐于宰相。」观此,则李、卢二子之诗多而可传。又裴迪与王维同赋辋川诸绝,载于维集,此外更无存者。杜子美有寄裴十诗云「知君苦思缘诗瘦」,乃迪也,其能诗可知。今考之唐史艺文志,凡别集数百家,无其书,其姓名亦不见于他人文集,诸类诗文中亦无一篇。白乐天作元宗简集序云:「著格诗一百八十五,律诗五百九。」至悼其死,曰:「遗文三十轴,轴轴金玉声。」谓其古常而不鄙,新奇而不怪。今世知其名者寡矣,而况于诗乎!乃知前贤遗稿,湮没非一,真可惜也!

  泰誓四语

  孔安国古文尚书,自汉以来,不列于学官,故左氏传所引者,杜预辄注为逸书。刘向说苑臣术篇一章云:「泰誓曰:『附下而罔上者死,附上而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退,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逐。』此所以劝善而黜恶也。」汉武帝元朔元年,诏责中外不兴廉举孝。有司奏议曰:「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其语与说苑所载正同。而诸家注释,至于颜师古,皆不能援以为证。今之泰誓,初未尝有此语也。汉宣帝时,河内女子得泰誓一篇献之,然年月不与序相应,又不与左传、国语、孟子众书所引泰誓同,马、郑、王肃诸儒皆疑之,今不复可考。

  重阳上巳改日

  唐文宗开成元年,归融为京兆尹,时两公主出降,府司供帐事繁,又俯近上巳曲江赐宴,奏请改日。上曰:「去年重阳取九月十九日,未失重阳之意,今改取十三日可也。」且上巳、重阳,皆有定日,而至展一旬,乃知郑谷所赋十日菊诗云「自缘今日人心别,未必秋香一夜衰」,亦为未尽也。唯东坡公有「菊花开时即重阳」之语,故记其在海南蓺菊九畹,以十一月望,与客泛酒作重九云。

  田宅契券取直

  隋书志:「晋自过江,凡货卖奴婢马牛田宅,有文券,率钱一万,输估四百入官,卖者三百,买者一百。无文券者,随物所堪,亦百分收四,名为散估。历宋、齐、梁、陈,如此以为常。以人竞商贩,不为田业,故使均输,欲为惩劝。虽以此为辞,其实利在侵削也。」今之牙契投税,正出于此,田宅所系者大,奉行唯谨,至于奴婢马牛,虽著于令甲,民不复问。然官所取过多,幷郡邑导行之费,盖百分用其十五六,又皆买者独输,故为数多者率隐减价直,赊立岁月,坐是招激讦诉。顷尝因奏对,上章乞蠲其半,使民不作伪以息争,则自言者必多,亦以与为取之义。既下有司,而户部引条制沮其说。

  公子奚斯

  閟宫诗曰:「新庙奕奕,奚斯所作。」其辞只谓奚斯作庙,义理甚明。郑氏之说,亦云作姜嫄庙也。而扬子法言,乃曰正考甫尝睎尹吉甫,公子奚斯睎正考甫。宋咸注文,以谓奚斯慕考甫而作鲁颂,盖子云失之于前,而宋又成其过耳。故吴秘又巧为之说曰:「正考甫商颂盖美禘祀之事,而奚斯能作闵公之庙,亦睎诗之教也,而鲁颂美之。」于义迂矣。司马温公亦以谓奚斯作閟宫之诗。兼正考甫只是得商颂于周大师耳,初非自作也。班固、王延寿亦云奚斯颂鲁,后汉曹褒曰:「奚斯颂鲁,考甫咏商。」注引薛君韩诗传云:「是诗公子奚斯所作。」皆相承之误。

  唐藩镇幕府

  唐世士人初登科或未仕者,多以从诸藩府辟置为重。观韩文公送石洪、温造二处士赴河阳幕序,可见礼节。然其职甚劳苦,故亦或不屑为之。杜子美从剑南节度严武辟为参谋,作诗二十韵呈严公云:「胡为来幕下,只合在舟中。束缚酬知己,蹉跎效小忠。周防期稍稍,太简遂怱怱。晓入朱扉启,昏归画角终。不成寻别业,未敢息微躬。会希全物色,时放倚梧桐。」而其题曰遣闷,意可知矣。韩文公从徐州张建封辟为推官,有书上张公云:「受牒之明日,使院小吏持故事节目十余事来,其中不可者,自九月至二月,皆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若寛假之,使不失其性,寅而入,尽辰而退,申而入,终酉而退,率以为常,亦不废事。苟如此,则死于执事之门无悔也。」杜、韩之旨,大略相似云。

  文中子门人

  王氏中说,所载门人,多贞观时知名卿相,而无一人能振师之道者,故议者往往致疑。其最所称高第,曰程、仇、董、薛,考其行事,程元、仇璋、董常无所见,独薛收在唐史有列传,踪迹甚为明白。收以父道衡不得死于隋,不肯仕,闻唐高祖兴,将应义举,郡通守尧君素觉之,不得去。及君素东连王世充,遂挺身归国,正在丁丑、戊寅岁中。丁丑为大业十三年,又为义宁元年,戊寅为武德元年,是年三月炀帝遇害于江都,盖大业十四年也。而杜淹所作文中子世家云:「十三年江都难作,子有疾,召薛收谓曰:吾梦颜回称孔子归休之命。乃寝疾而终。」殊与收事不合,岁年亦不同,是为大可疑者也。又称李靖受诗及问圣人之道,靖既云「丈夫当以功名取富贵,何至作章句儒」,恐必无此也。今中说之后,载文中次子福畤所录云:「杜淹为御史大夫,与长孙太尉有隙。」予按淹以贞观二年卒,后二十一年,高宗即位,长孙无忌始拜太尉,其不合于史如此。故或者疑为阮逸所作,如所谓薛收元经传,亦非也。

  晋燕用兵

  万事不可执一法,而兵为甚。晋文公围曹,攻门者多死,曹人尸诸城上。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谋曰:「称舍于墓。」言若将发冢者。师迁焉,曹人凶惧,因其凶而攻之,遂入曹。燕将骑劫攻齐即墨,田单纵反间言,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燕军乃尽掘冢墓,烧死人,齐人望见皆涕泣,其欲出战,怒自十倍,已而果败燕军。观晋、燕之所以用计则同,而其成败顿异者何邪?晋但舍于墓,阳为若将发冢,故曹人惧,而燕真为之,以激怒齐人故尔。

  李卫公帖

  李卫公在朱崖,表弟某侍郎遣人饷以衣物,公有书答谢之,曰:「天地穷人,物情所弃,虽有骨肉,亦无音书,平生旧知,无复吊问。阁老至仁念旧,再降专人,兼赐衣服器物茶药至多,开缄发纸,涕咽难胜。大海之中,无人拯恤,资储荡尽,家事一空,百口嗷然,往往绝食,块独穷悴,终日苦饥,唯恨垂没之年,须作馁而之鬼。十月末,伏枕七旬,药物陈裛,又无医人,委命信天,幸而自活。」书后云闰十一月二十日,从表兄崖州司户参军同正李德裕状侍郎十九弟。按德裕以大中二年十月自潮州司马贬崖州,所谓闰十一月,正在三年,盖到崖纔十余月尔,而穷困苟生已如是。唐书本传云:「贬之明年卒。」则是此书既发之后,旋踵下世也。当是时宰相皆其怨仇,故虽骨肉之亲,平生之旧,皆不敢复通音问。而某侍郎至于再遣专使,其为高义绝俗可知,惜乎姓名不可得而考耳。此帖藏禁中,后出付秘阁,今勒石于道山堂西。绍兴中赵忠简公亦谪朱崖,士大夫畏秦氏如虎,无一人敢辄寄声,张渊道为广西帅,屡遣兵校持书及药石、酒(麦丏)为馈。公尝答书云:「鼎之为己为人,一至于此。」其述酸寒苦厄之状,略与卫公同。既而亦终于彼,手札今尚存于张氏。姚崇曾孙勖为李公厚善,及李谮逐,擿索支党,无敢通劳问。既居海上,家无资,病无汤剂,勖数馈饷候问,不傅时为厚薄,其某侍郎之徒与!

  王孙赋

  王延寿王孙赋,载于古文苑,其辞有云「颜状类乎老翁,躯体似乎小儿」,谓猴也。乃知杜诗「颜状老翁为」盖出诸此。

  汉郡国诸官

  西汉盐铁、膳羞、陂湖、工服之属,郡县各有司局斡之,其名甚多,然居之者罕。尝见于史传,今略以地理志所载言之,凡铁官三十八,盐官二十九,工官九,皆不暇纪其处。自余若京兆有船司空,为主船官。太原有挏马官,主牧马,元名家马官。辽东有牧师官,交趾有羞官,南郡有发弩官,严道有水官,丹阳有铜官,桂阳有金官,南海有洭浦官,南郡江夏有云梦官,九江有陂官、湖官,朐忌、鱼复有橘官,鄱阳黄金采,主采金,亦有官。在内则奉常之均官、食官,司农之斡官,少府之大官主膳食,汤官主饼饵,导官主择米,如是者盖以百数。

  汉狱名

  汉以廷尉主刑狱,而中都他狱亦不一。宗正属官有左右都司空。鸿胪有别火令丞,郡邸狱。少府有若卢狱令,考工共工狱。执金吾有寺互、都船狱。又有上林诏狱,水司空掖受秘狱,暴室、请室、居室、徒官之名。张汤传苏林曰:「汉仪注狱二十六所。」东汉志云:「孝武帝所置,世祖皆省之。」东汉洎唐,虽鞫囚非一处,然不至如是其多。国朝但有大理及台狱,元丰、绍圣间,蔡确、章子厚起同文馆狱之类,非故事也。

容斋续笔

  卷第二(十八则)

  权若讷冯澥

  唐中宗既流杀五王,再复武氏陵庙。右补阙权若讷上疏,以为:「天地日月等字,皆则天能事,贼臣敬晖等轻紊前规,削之无益于淳化,存之有光于孝理。又神龙制书,一事以上,并依贞观故事,岂可近舍母仪,远尊祖德。」疏奏,手制褒美。钦宗在位,惩王安石、蔡京之误国,政事悉以仁宗为法。左谏议大夫冯澥上言:「仁宗皇帝,陛下之高祖也,神宗皇帝,陛下之祖也,子孙之心,宁有厚薄。王安石、司马光皆天下之大贤,其优劣等差,自有公论,愿无作好恶,允执厥中,则是非自明矣。」诏榜朝堂。侍御史李光驳之,不听,复为右正言崔鶠所击。宰相不复问,而迁澥吏部侍郎。按若讷与澥两人,议论操持绝相似,盖澥在崇宁中,首上书乞废元佑皇后,自选人除寺监丞,其始终大节,不论可见。建炎初元,乃超居政地,公议愤之。

  岁旦饮酒

  今人元日饮屠酥酒,自小者起,相传已久,然固有来处。后汉李膺、杜密以党人同系狱,值元日,于狱中饮酒,曰:「正旦从小起。」时镜新书晋董勋云:「正旦饮酒先从小者,何也?勋曰:『俗以小者得岁,故先酒贺之,老者失时,故后饮酒。』」初学记载四民月令云:「正旦进酒次第,当从小起,以年小者起先。」唐刘梦得、白乐天元日举酒赋诗,刘云:「与君同甲子,寿酒让先杯。」白云:「与君同甲子,岁酒合谁先。」白又有岁假内命酒一篇云:「岁酒先拈辞不得,被君推作少年人。」顾况云:「不觉老将春共至,更悲携手几人全。还丹寂寞羞明镜,手把屠苏让少年。」裴夷直云:「自知年几偏应少,先把屠苏不让春。傥更数年逢此日,还应惆怅羡他人。」成文干云:「戴星先捧祝尧觞,镜里堪惊两鬓霜。好是灯前偷失笑,屠苏应不得先尝。」方干云:「纔酌屠苏定年齿,坐中皆笑鬓毛斑。」然则尚矣。东坡亦云:「但把穷愁博长健,不辞最后饮屠酥。」其义亦然。

  存殁绝句

  杜子美有存殁绝句二首云:「席谦不见近弹棋,毕曜仍传旧小诗。玉局他年无限笑,白杨今日几人悲。」「郑公粉绘随长夜,曹霸丹青已白头。天下何曾有山水,人间不解重骅骝。」每篇一存一殁。盖席谦、曹霸存,毕、郑殁也。黄鲁直荆江亭即事十首,其一云:「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正字不知温饱未,西风吹泪古藤州。」乃用此体。时少游殁而无己存也。近岁新安胡仔著渔隐丛话,谓鲁直以今时人形入诗句,盖取法于少陵,遂引此句,实失于详究云。

  汤武之事

  汤、武之事,古人言之多矣。惟汉辕固、黄生争辩最详。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杀也。」固曰:「不然,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因天下之心而诛桀、纣,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黄生曰:「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今桀、纣虽失道,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反因过而诛之,非杀而何?」景帝曰:「食肉毋食马肝,未为不知味;言学者毋言汤、武受命,未为愚。」遂罢。颜师古注云:「言汤、武为杀,是背经义,故以马肝为喻也。」东坡志林云:「武王非圣人也,昔者孔子盖罪汤、武,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至孟轲始乱之,使当时有良史,南巢之事,必以叛书,牧野之事,必以弒书。汤、武仁人也,必将为法受恶。」可谓至论。然予窃考孔子之序书,明言伊尹相汤伐桀,成汤放桀于南巢,武王伐商,武王胜商杀受,各蔽以一语,而大指皦如,所谓六蓺折衷,无待于良史复书也。

  张释之传误

  汉书纪传志表,矛盾不同非一,然唯张释之为甚。本传云:「释之为骑郎,事文帝十年不得调,亡所知名,欲免归。中郎将袁盎惜其去,请徙补谒者,后拜为廷尉,逮事景帝,岁余,为淮南相。」而百官公卿表所载,文帝即位三年,释之为廷尉,至十年,书廷尉昌、廷尉嘉又二人,凡历十三年,景帝乃立,而张驱为廷尉,则是释之未尝十年不调,及未尝以廷尉事景帝也。

  张于二廷尉

  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寃民。于定国为廷尉,人自以不寃。此汉史所称也。两人在职皆十余年。周勃就国,人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吏使以公主为证,太后亦以为无反事,乃得赦出。释之正为廷尉,不能救,但申理犯跸、盗环一二细事耳。杨恽为人告骄奢不悔过,下廷尉案验,始得所予孙会宗书,定国当恽大逆无道,恽坐要斩。恽之罪何至于是?其徇主之过如此。传所谓决疑平法,务在哀矜者,果何为哉!

  汉唐置邮

  赵充国在金城,上书言先零、罕羌事,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其计。按金城至长安一千四百五十里,往反倍之,中间更下公卿议臣,而自上书至得报,首尾纔七日。唐开元十年八月己卯夜,权楚璧等作乱,时明皇幸洛阳,相去八百余里。壬午,遣河南尹王怡如京师按问宣慰,首尾纔三日。置邮传命,既如此其速,而廷臣共议,盖亦未尝淹久,后世所不及也。

  龙且张步

  韩信击赵,李左车劝陈余勿与战,余曰:「今如此避弗击,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遂与信战,身死国亡。是时,信方为汉将,始攻下魏、代,威声犹未暴白,陈余易之,尚不足讶。及灭赵服燕,则关东六国,既定其四矣。信伐齐,楚使龙且来救。或言汉兵不可当,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不足畏也,何为而止?」一战而没,项随以亡。耿弇讨张步,斩其大将军费邑,走邑之弟敢,进攻西安、临淄,拔其城,又走其弟蓝,势如破竹。先是,弇已破尤来、大枪、延岑、彭宠、富平、获索矣。时步所盗齐地,太半为弇所得。然步犹曰:「以尤来、大肜十余万众,吾皆即其营而破之。今弇兵少于彼,又皆疲劳,何足摧乎?」竟出兵大战,兄弟成擒。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龙且、张步,岂复识此哉!梁临川王宏伐魏,魏元英御之,宏停军不前。魏人劝英进据洛水,英曰:「萧临川虽騃,其下有良将韦、裴之属,未可轻也。宜且观形势,勿与交锋。」宏卒败退,英之识见,非前人可比也。然遂进军围钟离,魏邢峦以为不可,魏主召使还,英表称必克,为曹景宗、韦叡所挫,失亡二十余万人。智于前而昧于后,为可恨耳!

  义理之说无穷

  经典义理之说最为无穷,以故解释传疏,自汉至今,不可概举,至有一字而数说者。姑以周易革卦言之,「已日乃孚,革而信之。」自王辅嗣以降,大抵谓即日不孚,已日乃孚,已字读如矣音,盖其义亦止如是耳。唯朱子发读为戊己之己。予昔与易僧昙莹论及此,问之曰:「或读作己音纪日如何?」莹曰:「岂唯此也,虽作巳音似日亦有义。」乃言曰:「天元十干,自甲至己,然后为庚,庚者革也,故己日乃孚,犹云从此而革也。十二辰自子至巳六阳,数极则变而之阴,于是为午,故巳日乃孚,犹云从此而变也。」用是知好奇者欲穿凿附会,固各有说云。

  开元五王

  唐明皇兄弟五王,兄申王撝以开元十二年,宁王宪、邠王守礼以二十九年,弟岐王范以十四年,薛王业以二十二年薨,至天宝时已无存者。杨太真以三载方入宫,而元稹连昌宫词云:「百官队仗避岐、薛,杨氏诸姨车斗风。」李商隐诗云:「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皆失之也。

  巫蛊之祸

  汉世巫蛊之祸,虽起于江充,然事会之来,盖有不可晓者。武帝居建章宫,亲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闭长安城门,大索十一日,巫蛊始起。又尝昼寝,梦木人数十,持杖欲击己,乃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此两事可谓异矣。木将腐,蠹实生之。物将坏,虫实生之。是时帝春秋已高,忍而好杀,李陵所谓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由心术既荒,随念招妄,男子、木人之兆,皆迷不复开,则谪见于天,鬼瞰其室。祸之所被,以妻则卫皇后,以子则戾园,以兄子则屈牦,以女则诸邑、阳石公主,以妇则史良娣,以孙则史皇孙。骨肉之酷如此,岂复顾他人哉?且两公主实卫后所生,太子未败数月前,皆已下狱诛死,则其母与兄岂有全理?固不待于江充之谮也。

  唐诗无讳避

  唐人歌诗,其于先世及当时事,直辞咏寄,略无避隐。至宫禁嬖昵,非外间所应知者,皆反复极言,而上之人亦不以为罪。如白乐天长恨歌讽谏诸章,元微之连昌宫词,始末皆为明皇而发。杜子美尤多,如兵车行、前后出塞、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哀王孙、悲陈陶、哀江头、丽人行、悲青阪、公孙舞剑器行,终篇皆是。其它波及者,五言如:「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不闻夏商衰,中自诛褒妲。」「是时妃嫔戮,连为粪土丛。」「中宵焚九庙,云汉为之红。」「先帝正好武,寰海未凋枯。」「拓境功未已,元和辞大炉。」「内人红袖泣,王子白衣行。」「毁庙天飞雨,焚宫火彻明。」「南内开元曲,常时弟子传。法歌声变转,满座涕潺湲。」「御气云楼敞,含风彩仗高。仙人张内乐,王母献宫桃。」「须为下殿走,不可好楼居。」「固无牵白马,几至着青衣。」「夺马悲公主,登车泣贵嫔。」「兵气凌行在,妖星下直庐。」「落日留王母,微风倚少儿。」「能画毛延寿,投壶郭舍人。」「斗鸡初赐锦,舞马更登床。」「骊山绝望幸,花萼罢登临。」「殿瓦鸳鸯坼,宫帘翡翠虚。」七言如:「关中小儿坏纪纲,张后不乐上为忙。」「天子不在咸阳宫,得不哀痛尘再蒙。」「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要路何日罢长戟,战自青羌连白蛮。」「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如此之类,不能悉书。此下如张祜赋连昌宫、元日仗、千秋乐、大酺乐、十五夜灯、热戏乐、上巳乐、邠王小管、李谟笛、退宫人、玉环琵琶、春莺啭、宁哥来、容儿钵头、邠娘羯鼓、耍娘歌、悖挐儿舞、华清宫、长门怨、集灵台、阿保鸟汤、马嵬归、香囊子、散花楼、雨霖铃等三十篇,大抵咏开元、天宝间事。李义山华清宫、马嵬、骊山、龙池诸诗亦然。今之诗人不敢尔也。

  李晟伤国体

  将帅握重兵居阃外,当国家多事时,其奉上承命,尤当以恭顺为主。唐李晟在德宗朝,破朱泚,复长安,功名震耀,盖社稷宗臣也。然尝将神策军戍蜀,及还以营妓自随,节度使张延赏追而返之,由是有隙。晟既立大功,上召延赏入相,晟表陈其过恶,上重违其意,乃止。后岁余,上命韩滉谕旨于晟使释怨,滉因使晟表荐,延赏遂为相。然则辅相之拜罢,皆大将得制之,其伤国体甚矣。德宗猜忌刻薄,渠能释然!晟之失兵柄,正缘此耳。国学武成王庙,本列晟于十哲,干道中有旨,退于从祀,寿皇圣意岂非出此乎?

  元和六学士

  白乐天分司东都,有诗上李留守相公,其序言:「公见过池上,泛舟举酒,话及翰林旧事,因成四韵。」后两联云:「白首故情在,青云往事空。同时六学士,五相一渔翁。」此诗盖与李绛者,其词正纪元和二年至六年事。予以其时考之,所谓五相者,裴垍、王涯、杜元颖、崔羣及绛也。绍兴二十八年三月,予入馆,明年八月,除吏部郎官,一时同舍秘书丞虞雍公幷甫、著作郎陈魏公应求、秘书郎史魏公直翁、校书郎王鲁公季海,皆至宰相,汪庄敏公明远至枢密使,恩数与宰相等,甚类元和事云。

  二传误后世

  自左氏载石碏事,有「大义灭亲」之语,后世援以为说,杀子孙,害兄弟。如汉章帝废太子庆,魏孝文杀太子恂,唐高宗废太子贤者,不可胜数。公羊书鲁隐公、桓公事,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之语,后世援以为说,废长立少,以妾为后妃。如汉哀帝尊傅昭仪为皇太太后,光武废太子强而立东海王阳,唐高宗废太子忠而立孝敬者,亦不可胜数。

  卜子夏

  魏文侯以卜子夏为师。按史记所书,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孔子卒时,子夏年二十八矣。是时,周敬王四十一年,后一年元王立,历贞定王、考王,至威烈王二十三年,魏始为侯,去孔子卒时七十五年。文侯为大夫二十二年而为侯,又十六年而卒,姑以始侯之岁计之,则子夏已百三岁矣,方为诸侯师,岂其然乎?

  父子忠邪

  汉王氏擅国,王章、梅福尝言之,唯刘向勤勤恳恳,上封事极谏,至云:「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为后嗣忧,昭昭甚明。」其言痛切如此。而子歆乃用王莽举为侍中,为莽典文章,倡导在位,褒扬功德,安汉、宰衡之名,皆所共谋,驯致摄,卒之身亦不免。魏陈矫事曹氏,三世为之尽忠,明帝忧社稷,问曰:「司马懿忠正,可谓社稷之臣乎?」矫曰:「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懿竟窃国柄。至孙炎魏为晋,而矫之子骞乃用佐命勋,位极公辅。晋郗愔忠于王室,而子超党于桓氏,为温建废立之谋。超死,愔哀悼成疾。后见超书一箱,悉与温往反密计,遂大怒曰:「小子死恨晚!」更不复哭。晋史以为有大义之风。向、矫、愔之忠如是,三子不胜诛矣!

  苏张说六国

  苏秦、张仪同学于鬼谷,而其从横之辩,如冰炭水火之不同,盖所以设心者异耳。苏欲六国合从以摈秦,故言其强。谓燕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谓赵地亦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谓韩地方九百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卒之勇,一人当百;谓魏地方千里,卒七十万;齐地方二千余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楚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至于张仪,则欲六国为横以事秦,故言其弱。谓梁地方不过千里,卒不过三十万;韩地险恶,卒不过二十万;临菑、即墨非齐之有;断赵右肩;黔、巫非楚有;易水、长城非燕有。然而六王皆耸听敬从,举国而付之,未尝有一语相折难者,彼皆长君,持国之日久,逮其临事,乃顾如桔槔,随人俯仰,得不危亡幸矣哉!且一国之势,犹一家也。今夫主一家之政者,较量生理,名田若干顷,岁收谷粟若干;蓺园若干亩,岁收桑麻若干;邸舍若干区,为钱若干;下至牛羊犬鸡,莫不有数,自非童騃孱愚之人,未有不能件析而枚数者,何待于疏远游客为吾借箸而筹哉?苟一以为多,一以为寡,将遂挈挈然举而信之乎?鼌错说景帝曰:「高帝大封同姓,齐七十余城,楚四十余城,吴五十余城,分天下半。」以汉之广,三国渠能分其半,此错欲削诸侯,故盛言其大尔。胶西王将与吴反,羣臣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非计也。」是时反者即吴、楚、诸齐,此胶西臣欲止王之谋,故盛言其小尔。二者视苏、张之言,疑若相似,而用心则否,听之者惟能知彼知己,则善矣。

容斋三笔

  卷第三(十九则)

  兔葵燕麦

  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云:「唯兔葵燕麦,动摇春风耳。」今人多引用之。予读北史邢邵传载邵一书云:「国子虽有学官之名,而无教授之实,何异兔丝燕麦,南箕北斗哉?」然则此语由来久矣。尔雅曰:「莃,兔葵。钥,雀麦。」郭璞注曰:「颇似葵而叶小,状如藜;雀麦即燕麦,有毛。」广志曰:「菟葵,爚之可食。」古歌曰:「田中菟丝,何尝可络?道边燕麦,何尝可获?」皆见于太平御览。上林赋:「葴析苞荔,」张揖注曰:「析,似燕麦,音斯。」叶庭珪海录碎事云:「兔葵,苗如龙芮,花白茎紫。燕麦草似麦,亦曰雀麦。」但未详出于何书。

  北狄俘虏之苦

  元魏破江陵,尽以所俘士民为奴,无问贵贱,盖北方夷俗皆然也。自靖康之后,陷于金虏者,帝子王孙,宦门仕族之家,尽没为奴婢,使供作务。每人一月支稗子五斗,令自舂为米,得一斗八升,用为糇粮。岁支麻五把,令缉为裘,此外更无一钱一帛之入。男子不能缉者,则终岁裸体,虏或哀之,则使执爨,虽时负火得暖气,然纔出外取柴,归再坐火边,皮肉即脱落,不日辄死。惟喜有手艺,如医人、绣工之类,寻常只团坐地上,以败席或芦藉衬之。遇客至开筵,引能乐者使奏技,酒阑客散,各复其初,依旧环坐刺绣,任其生死,视如草芥。先公在英州,为摄守蔡寯言之,蔡书于甲戌日记,后其子大器录以相示,此松漠记闻所遗也。

  太守刺史赠吏民官

  汉薛宣为左冯翊,池阳令举廉吏狱掾王立,未及召,立妻受囚家钱,惭恐自杀。宣移书池阳曰:「其以府决曹掾书立之柩,以显其魂。」颜师古注云:「以此职追赠也。」后魏幷州刺史以部民吴悉达兄弟行著乡里,板赠其父渤海太守。此二者皆以太守、刺史而擅赠吏民官职,不以为过,后世不敢然也。

  李元亮诗启

  建昌县士人李元亮,山房公择尚书族子也,抱材尚气,不以辞色假人。崇宁中在大学,蔡薿为学录,元亮恶其人,不以所事前廊之礼事之。蔡擢第魁多士,元亮失意归乡。大观二年冬,复诣学,道过和州。蔡解褐即超用,纔二年,至给事中,出补外,正临此邦。元亮不肯入谒。蔡自到官,即戒津吏门卒,凡士大夫往来,无问官高卑,必飞报,虽布衣亦然。既知其来,便命驾先造所馆。元亮惊喜出迎,谢曰:「所以来,颛为门下之故。方修贽见之礼,须明旦扣典客,不意给事先生卑躬下贱如此,前贽不可复用,当别撰一通,然后敬谒。」蔡退,元亮旋营一启,旦而往焉,其警策曰:「定馆而见长者,古所不然;轻身以先匹夫,今无此事。」蔡摘读嗟激,留宴连夕,赠以五十万钱,且致书延誉于诸公间,遂登三年贡士科。元亮亦工诗,如「人闲知昼永,花落见春深」,「朝雨未休还暮雨,腊寒纔过又春寒」,皆佳句也。

  元魏改功臣姓氏

  魏孝文自代迁洛,欲大革胡俗,既自改拓跋为元氏,而诸功臣旧族自代来者,以姓或重复,皆改之。于是拔拔氏为长孙氏,达奚氏为奚氏,乙旃氏为叔孙氏,丘穆陵氏为穆氏,步六孤氏为陆氏,贺赖氏为贺氏,独孤氏为刘氏,贺楼氏为楼氏,勿忸于氏为于氏,尉迟氏为尉氏,其用夏变夷之意如此。然至于其孙恭帝,翻以中原故家,易赐蕃姓,如李弼为徒河氏,赵肃、赵贵为乙弗氏,刘亮为侯莫陈氏,杨忠为普六茹氏,王雄为可频氏,李虎、阎庆为大野氏,辛威为普毛氏,田宏为纥干氏,耿豪为和稽氏,王勇为库汗氏,杨绍为叱利氏,侯植为侯伏侯氏,窦炽为纥豆陵氏,李穆为拔氏,陆通为步六孤氏,杨纂为莫胡卢氏,寇儁为若口引氏,段永为尔绵氏,韩褒为侯吕陵氏,裴文举为贺兰氏,王轨为乌丸氏,陈忻为尉迟氏,樊深为万纽于氏,一何其不循乃祖彝宪也!是时盖宇文泰颛国,此事皆出其手,遂复国姓为拓跋,而九十九姓改为单者,皆复其旧。泰方以时俗文敝,命苏绰仿周书作大诰,又悉改官名,复周六卿之制,顾乃如是,殆不可晓也。

  东坡和陶诗

  陶渊明集归田园居六诗,其末「种苗在东皋」一篇,乃江文通杂体三十篇之一,明言斅陶征君田居,盖陶之三章云:「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故文通云:「虽有荷锄倦,浊酒聊自适。」正拟其意也。今陶集误编入,东坡据而和之。又「东方有一士」诗十六句,复重载于拟古九篇中,坡公遂亦两和之,皆随意即成,不复细考耳。陶之首章云:「荣荣窗下兰,密密堂前柳。初与君别时,不谓行当久。出门万里客,中道逢嘉友。未言心先醉,不在接杯酒。兰枯柳亦衰,遂令此言负。」坡和云:「有客扣我门,系马庭前柳。庭空鸟雀噪,门闭客立久。主人枕书卧,梦我平生友。忽闻剥啄声,惊散一杯酒。倒裳起谢客,梦觉两愧负。」二者金石合奏,如出一手,何止子由所谓遂与比辙者哉!

  孔戣郑穆

  唐孔戣在穆宗时为尚书左丞,上书去官,天子以为礼部尚书致仕,吏部侍郎韩愈奏疏曰:「戣为人守节清苦,议论正平,年纔七十,筋力耳目,未觉衰老,忧国忘家,用意至到。如戣辈,在朝不过三数人,陛下不宜苟顺其求,不留自助也。」不报。明年正月,戣薨。国朝郑穆在元佑中以宝文阁待制兼国子祭酒请老,提举洞霄宫,给事中范祖禹言:「穆虽年出七十,精力尚强,古者大夫七十而致仕,有不得谢,则赐之几杖,祭酒居师资之地,正宜处老成,愿毋轻听其去。」亦不报。然穆亦至明年卒。二事绝相类。

  陈季常

  陈慥字季常,公弼之子,居于黄州之岐亭,自称「龙丘先生」,又曰「方山子」。好宾客,喜畜声妓,然其妻柳氏绝凶妒,故东坡有诗云:「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师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河东师子,指柳氏也。坡又尝醉中与季常书云:「一绝乞秀英君。」想是其妾小字。黄鲁直元佑中有与季常简曰:「审柳夫人时须医药,今已安平否?公暮年来想渐求清净之乐,姬媵无新进矣,柳夫人比何所念以致疾邪?」又一帖云:「承谕老境情味,法当如此,所苦既不妨游观山川,自可损药石,调护起居饮食而已。河东夫人亦能哀怜老大,一任放不解事邪?」则柳氏之妒名,固彰著于外,是以二公皆言之云。

  文用谥字

  先王谥以尊名,节以壹惠,故谓为易名。然则谥之为义,正训名也。司马长卿谕蜀文曰:「身死无名,谥为至愚。」颜注云:「终以愚死,后叶传称,故谓之谥。」柳子厚招海贾文曰:「君不返兮谥为愚。」二人所用,其意则同。唯王子渊箫赋曰:「幸得谥为洞箫兮,蒙圣主之渥恩。」李善谓:「谥者号也,言得谥为箫而常施用之。」以器物名为谥,其语可谓奇矣。

  高唐神女赋

  宋玉高唐、神女二赋,其为寓言托兴甚明。予尝即其词而味其旨,盖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真得诗人风化之本。前赋云:「楚襄王望高唐之上有云气,问玉曰:『此何气也?』对曰:『所谓朝云者也。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后赋云:「襄王既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梦与神女遇,复命玉赋之。」若如所言,则是王父子皆与此女荒淫,殆近于聚麀之丑矣。然其赋虽篇首极道神女之美丽,至其中则云:「澹清静其愔嫕兮,性沉详而不烦。意似近而若远兮,若将来而复旋。褰余帱而请御兮,愿尽心之惓惓。怀贞亮之洁清兮,卒与我乎相难。頩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愿假须臾,神女称遽。闇然而冥,忽不知处。」然则神女但与怀王交御,虽见梦于襄,而未尝及乱也。玉之意可谓正矣。今人诗词,顾以襄王借口,考其实则非是。頩,音疋零反,敛容怒色也。柳子厚谪龙说有「奇女頩尔怒」之语,正用此也。

  其言明且清

  礼记缁衣篇:「诗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国家以宁,都邑以成,庶民以生。谁能秉国成?不自为正,卒劳百姓。」郑氏注不言何诗。今毛诗节南山章但有下三句而微不同。经典释文云:「从第一句至庶民以生五句,今诗皆无此语,或皆逸诗也。」予按文选张华答何劭诗曰:「周任有遗规,其言明且清。」然则周任所作也。而李善注曰:「子思子诗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世之所存子思子亦无之,不知善何所据?意当时或有此书,善必不妄也,特不及周任遗规之义,又不可晓。

  侍从转官

  元丰未改官制以前,用职事官寄禄。自谏议大夫转给事中,学士转中书舍人。历三侍郎、学士转左曹礼、户、吏部,余人转右曹工、刑、兵部。左右丞,吏侍转左,兵侍转右。然后转六尚书,各为一官。尚书转仆射,非曾任宰相者不许转,今之特进是也。故侍从止于吏书,由谏议至此凡十一转。其庶僚久于卿列者,则自光禄卿转秘书监,继历太子宾客,遂得工部侍郎。盖以不带待制以上职,不许入两省给、谏耳。元丰改谏议为太中大夫,给、舍为通议,六侍郎同为正议,左右丞为光禄。兵、户、刑、礼、工书同为银青,吏书金紫。但六转,视旧法损其五。元佑中以为太简,增正议、光禄、银青为左右,然亦纔九资。大观二年,置通奉以易右正议,正奉以易右光禄,宣奉以易左光禄,以右银青为光禄,而至银青者去其左字,今皆仍之。比仿旧制,今之通奉,乃工、礼侍郎,正议乃刑、户,正奉乃兵、吏,宣奉乃左右丞,三光禄乃六尚书也。凡侍从序迁至金紫无止法,建炎以前多有之。绍兴以来,阶官到此绝少,唯梁扬祖、葛胜仲致仕得之。近岁有司不能探赜典故,予以宣奉当磨勘,又该覃霈,颜师鲁在天官,径给回授一据,而不明言其所由。比程叔达由宣奉纳禄不迁官,而于待制阁名升二等。程大昌亦然,以龙图直学士径升本学士,尤非也。予任中书舍人日,已阶太中,及以集英修撰出外,吏部不复为理年劳,凡十八年,始以待制得通议,殊可笑。盖台省之中,无复有老吏矣。

  曹子建七启

  「原头火烧净兀兀,野雉畏鹰出复没。将军欲以巧伏人,盘马弯弓惜不发。地形渐窄观者多,雉惊弓满劲箭加。冲人决起百余尺,红翎白镞随倾斜。将军仰笑军吏贺,五色离披马前堕。」此韩昌黎雉带箭诗,东坡尝大字书之,以为绝妙。予读曹子建七启论羽猎之美云:「人稠网密,地逼势胁。」乃知韩公用意所来处。七启又云:「名秽我身,位累我躬。」与佛氏八大人觉经所书「心是恶源,形为罪薮」,皆修己正心之要语也。

  奸鬼为人祸

  晋景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梦疾为二孺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隋文帝以子秦孝王俊有疾,驰召名医许智藏,俊梦亡妃崔氏泣曰:「本来相迎,如闻许智藏将至,其人当必相苦,奈何!」明夜复梦,曰:「吾得计矣,当入灵府中以避之。」及智藏至,诊俊脉,曰:「疾已入心,不可救也。」二奸鬼之害人,如出一辙。近世许叔微家一妇人,梦二苍头,前者云:「到也未?」后者应云:「到也。」以手中物击一下,遂魇。觉后心痛不可忍,叔微以神精丹饵之,痛止而愈。此事亦与上二者相似。

  监司待巡检

  今监司巡历郡邑,巡检、尉必迎于本界首,公裳危立,使者从车内遣谒吏谢之,即揖而退,未尝以客礼延之也。至有倨横之人,责桥道不整,驱之车前,使徒步与卒伍齿者。予记张文定公所著缙绅旧闻中一事云:「余为江西转运使,往虔州,巡检殿直今保义成忠郎。康怀琪,乘舟于三十里相接,又欲送至大庾县,遂与偕行。及至县驿,驿正厅东西各有一房,予居其左,康处于右。日晚,命之同食,起行数百步,逼暮而退。夜闻康暴得疾,余亟趋至康所,康已具舟将归虔,须臾数人扶翼而下,余策杖随之。」观此,则是使者与巡检同驿而处,同席而食,至于步行送之登舟,今代未之见也。

  十二分野

  十二国分野,上属二十八宿,其为义多不然,前辈固有论之者矣。其甚不可晓者,莫如晋天文志谓:「自危至奎为娵訾,于辰在亥,卫之分野也,属幷州。」且卫本受封于河内商虚,后徙楚丘。河内乃冀州所部,汉属司隶,其它邑皆在东郡,属兖州,于幷州了不相干,而幷州之下所列郡名,乃安定、天水、陇西、酒泉、张掖诸郡,自系凉州耳。又谓:「自毕至东井为实沉,于辰在申,魏之分野也,属益州。」且魏分晋地,得河内、河东数十县,于益州亦不相干,而雍州为秦,其下乃列云中、定襄、雁门、代、太原、上党诸郡,盖又自属幷州及幽州耳。谬乱如此,而出于李淳风之手,岂非蔽于天而不知地乎!

  公孙五楼

  南燕慕容超嗣位之后,悉以国事付公孙五楼,燕业为衰。晋刘裕伐之,或曰:「燕人若塞大岘之险,坚壁清野,大军深入,将不能自归。」裕曰:「鲜卑贪婪,不知远计,谓我不能持久,不过进据临朐,退守广固,必不能守险清野。」超闻有晋师,引羣臣会议,五楼曰:「吴兵轻果,利在速战,不可争锋,宜据大岘,使不得入。各命守宰,依险自固,焚荡资储,芟除禾苗,使敌无所资。彼侨军无食,可以坐制。若纵使入岘,出城逆战,此下策也。」超不听,裕过大岘,燕兵不出,喜形于色,遂一举灭燕。观五楼之计,正裕之所惮也。超平生信用五楼,独于此不然,盖天意也。五楼亦可谓智士,足与李左车比肩。后世奸妄擅国,以误大事者多矣,无所谓五楼之智也。

  荐士称字著年

  汉、魏以来诸公上表荐士,必首及本郡名,次著其年,又称其字。如汉孔融荐祢衡表云「处士平原祢衡,年二十四,字正平」,齐任昉为萧扬州作荐士表云「秘书丞琅邪王暕,年二十一,字思晦」,「前候官令东海王僧孺,年三十五,字僧孺」是也。唐以来乃无此式。

  兄弟邪正

  王安石引用小人,造作新法,而弟安国力非之。韩绛附会安石制置三司条例以得宰相,而弟维力争之。曾布当元符、靖国之间,阴祸善类,而弟肇移书力劝之。兄弟邪正之不同如此。

容斋续笔

  卷第四(十七则)

  淮南守备

  周世宗举中原百郡之兵,南征李景。当是时,周室方强,李氏政乱,以之讨伐,云若易然。而自二年之冬,讫五年之春,首尾四年,至于乘舆三驾,仅得江北。先是河中李守贞叛汉,遣其客朱元来唐求救,遂仕于唐。枢密使查文徽妻之以女。是时,请兵复诸州,即取舒、和。后以恃功偃蹇,唐将夺其兵,元怒而降周。景械其妻,欲戮之。文徽方执政,表乞其命,景批云:「只斩朱元妻,不杀查家女。」竟斩于市。郭廷谓不能守濠州,以家在江南,恐为唐所种族,遣使诣金陵禀命,然后出降。则知周师所以久者,景法度犹存,尚能制将帅死命故也。绍兴之季,虏骑犯淮,逾月之间,十四郡悉陷。予亲见沿淮诸郡守,尽扫官库储积,分寓京口,云预被旨许令移治。是乃平时无虞,则受极边之赏,一有缓急,委而去之,寇退则反,了无分毫絓于吏议,岂复肯以固守为心也哉?

  周世宗

  周世宗英毅雄杰,以衰乱之世,区区五六年间,威武之声,震慑夷夏,可谓一时贤主,而享年不及四十,身没半岁,国随以亡。固天方授宋,使之驱除。然考其行事,失于好杀,用法太严,羣臣职事,小有不举,往往置之极刑,虽素有才干声名,无所开宥,此其所短也。薛居正旧史纪载翰林医官马道元进状,诉寿州界被贼杀其子,获正贼见在宿州,本州不为勘断。帝大怒,遣窦仪乘驲往按之。及狱成,坐族死者二十四人。仪奉辞之日,帝旨甚峻,故仪之用刑,伤于深刻,知州赵砺坐除名。此事本只马氏子一人遭杀,何至于族诛二十四家,其它可以类推矣。太祖实录窦仪传有此事,史臣但归咎于仪云。

  窦贞固

  窦贞固,汉隐帝相也。周世罢政,以司徒就第。后范质用此官在中书,乃归洛阳。常与编户课役,贞固不能堪,诉于留守向拱,拱不听。熙宁初,富韩公为相,神宗尝对大臣称知河南府李中师治状。公以中师厚结中人,因对曰:「陛下何从知之?」中师衔其沮己,及再尹河南,富公已老,乃籍其户,令出免役钱,与富民等。乃知君子失势之时,小人得易而侮之,如向拱、李中师辈,固不乏也。

  郑 权

  唐穆宗时,以工部尚书郑权为岭南节度使,卿大夫相率为诗送之。韩文公作序,言:「权功德可称道。家属百人,无数亩之宅,僦屋以居,可谓贵而能贫,为仁者不富之效也。」旧唐史权传云:「权在京师,以家人数多,奉入不足,求为镇,有中人之助,南海多珍货,权颇积聚以遗之,大为朝士所嗤。」又薛廷老传云:「郑权因郑注得广州节度,权至镇,尽以公家珍宝赴京师,以酬恩地。廷老以右拾遗上疏,请按权罪,中人由是切齿。」然则其为人,乃贪邪之士尔!韩公以为仁者何邪?

  党锢牵连之贤

  汉党锢之祸,知名贤士死者以百数,海内涂炭,其名迹章章者,并载于史。而一时牵连获罪,甘心以受刑诛,皆节义之士,而位行不显,仅能附见者甚多。李膺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侍御史景毅之子,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籍苟安!」遂自表免归。高城人巴肃被收,自载诣县,县令欲解印绶与俱去,肃不可。范滂在征羌,诏下急捕。督邮吴导至县,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滂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张俭亡命,困迫遁走,所至,破家兼容。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复流转东莱,上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谓曰:「张俭亡非其罪,纵俭可得,宁忍执之乎?」钦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自专仁义?」叹息而去。俭得免。后数年,上禄长和海上言:「党人锢及五族,非经常之法。」由是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此数君子之贤如是,东汉尚名节,斯其验欤?

  汉代文书式

  汉代文书,臣下奏朝廷,朝廷下郡国,有汉官典仪、汉旧仪等所载,然不若金石刻所著见者为明白。史晨祠孔庙碑,前云:「建宁二年三月癸卯朔七日己酉,鲁相臣晨,长史臣谦顿首死罪上尚书,臣晨顿首顿首,死罪死罪。」末云:「臣晨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上尚书。」副言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大司农府。樊毅复华下民租碑,前后与此同。无极山碑:「光和四年某月辛卯朔廿二日壬子,太常臣耽、丞敏顿首上尚书。」末云:「臣耽愚戆,顿首顿首上尚书。制曰:可。大尚读为太常。承书从事,某月十七日丁丑,尚书令忠奏雒阳宫。光和四年八月辛酉朔十七日丁丑,尚书令忠下。」又云:「光和四年八月辛酉朔十七日丁丑,太常耽、丞敏下。」常山相孔庙碑,前云:「司徒臣雄,司空臣戒,稽首言。」末云:「臣雄、臣戒愚戆,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稽首以闻。制曰:可。元嘉三年三月廿七日壬寅,奏雒阳宫。元嘉三年三月丙子朔廿七日壬寅,司徒雄、司空戒下鲁相。」又云:「永兴元年六月甲辰朔十八日辛酉,鲁相平,行长史事、卞守长擅,叩头死罪,敢言之司徒、司空府。」末云:「平惶恐叩头,死罪死罪,上司空府。」此碑有三公奏天子,朝廷下郡国,郡国上公府三式,始末详备。文惠公隶释有之。无极山祠事,以丁丑日奏雒阳宫,是日下太常,孔庙事,以壬寅日奏雒阳宫,亦以是日下鲁相,又以见汉世文书之不滞留也。

  资治通鉴

  司马公修资治通鉴,辟范梦得为官属,尝以手帖论缵述之要,大抵欲如左传叙事之体。又云:「凡年号皆以后来者为定。如武德元年,则从正月,便为唐高祖,更不称隋义宁二年。梁开平元年正月,便不称唐天佑四年。」故此书用以为法。然究其所穷,颇有窒而不通之处。公意正以春秋定公为例,于未即位,即书正月为其元年。然昭公以去年十二月薨,则次年之事,不得复系于昭。故定虽未立,自当追书。兼经文至简,不过一二十字,一览可以了解。若通鉴则不侔,隋炀帝大业十三年,便以为恭皇帝上,直至下卷之末,恭帝立,始改义宁,后一卷,则为唐高祖。盖凡涉历三卷,而炀帝固存,方书其在江都时事。明皇后卷之首,标为肃宗至德元载,至一卷之半,方书太子即位。代宗下卷云:「上方励精求治,不次用人。」乃是德宗也。庄宗同光四年,便系于天成,以为明宗,而卷内书命李嗣源讨邺,至次卷首,庄宗方殂。潞王清泰三年,便标为晋高祖,而卷内书石敬瑭反,至卷末始为晋天福。凡此之类,殊费分说。此外,如晋、宋诸胡僭国,所封建王公,及除拜卿相,纤悉必书,有至二百字者。又如西秦丞相南川宣公出连乞都卒,魏都坐大官章安侯封懿、天部大人白马文正公崔宏、宜都文成王穆观、镇远将军平舒侯燕凤、平昌宣王和其奴卒,皆无关于社稷治乱。而周勃薨,乃不书。及书汉章帝行幸长安,进幸槐里、岐山,又幸长平,御池阳宫,东至高陵,十二月丁亥还宫;又乙未幸东阿,北登太行山,至天井关,夏四月乙卯还宫。又书魏主七月戊子如鱼池,登青冈原,甲午还宫;八月己亥如弥泽,甲寅登牛头山,甲子还宫。如此行役,无岁无之,皆可省也。

  弱小不量力

  楚庄王伐萧,萧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王曰:「勿杀,吾退。」萧人杀之,王怒,遂灭萧。楚伐莒,莒人囚楚公子平。楚人曰:「勿杀,吾归而俘。」莒人杀之,楚师围莒,莒溃,遂入郓。齐侯伐鲁,围龙,顷公之嬖人卢蒲就魁门焉,龙人囚之。齐侯曰:「勿杀,吾与而盟,无入而封。」弗听,杀而膊诸城上。齐遂取龙。夫以齐、楚之大,而莒一小国,萧一附庸,龙一边邑,方受攻之际,幸能囚执其人,强敌许以勿杀而退师,乃不度德量力,致怨于彼,至于亡灭,可谓失计。传称子产善相小国,使当此时,必有以处之矣。

  田横吕布

  田横既败,窜居海岛中。高帝遣使召之,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横遂与二客诣雒阳。将至,谓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北面事之,其愧固已甚矣!」即自刭。横不顾王侯之爵,视死如归,故汉祖流涕称其贤,班固以为雄才。韩退之道出其墓下,为文以吊曰:「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其英烈凛然,至今犹有生气也。吕布为曹操所缚,将死之际,乃语操曰:「明公之所患,不过于布,今已服矣。令布将骑,明公将步,天下不足定也。」操竟杀之。布之材未必在横下,而欲忍耻事仇。故东坡诗曰:「犹胜白门穷吕布,欲将鞍马事曹瞒。」盖笑之也。刘守光以燕败,为晋王所擒,既知不免,犹呼曰:「王将复唐室以成霸业,何不赦臣使自效?」此又庸奴下才,无足责者。

  中山宜阳

  战国事杂出于诸书,故有不可考信者。魏文侯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故任座云:「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翟璜云:「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李克。」而赵世家书武灵王以中山负齐之强,侵暴其地,锐欲报之,至于变胡服,习骑射,累年乃与齐、燕共灭之,迁其王于肤施。此去魏文侯时已百年,中山不应既亡而复存,且肤施属上郡,本魏地,为秦所取,非赵可得而置他人,诚不可晓。惟乐毅传云:「魏取中山,后中山复国,赵复灭之。」史记六国表:「威烈王十二年,中山武公初立。」徐广曰:「周定王之孙,西周桓公之子。」此尤不然。宜阳于韩为大县,显王三十四年,秦伐韩,拔之。故屈宜臼云:前年秦拔宜阳。正是昭侯时。历宣惠王、襄王,而秦甘茂又拔宜阳,相去几三十年,得非韩尝失此邑,既而复取之乎?

  相六畜

  庄子载徐无鬼见魏武侯,告之以相狗、马。荀子论坚白同异云:「曾不如好相鸡、狗之可以为名也。」史记褚先生于日者传后云:「黄直,丈夫也,陈君夫,妇人也,以相马立名天下。留长孺以相彘立名。荥阳褚氏以相牛立名。皆有高世绝人之风。」今时相马者间有之,相牛者殆绝,所谓鸡、狗、彘者,不复闻之矣。刘向七略相六畜三十八卷,谓骨法之度数,今无一存。

  卜筮不同

  洪范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有「龟从,筮逆」之说。礼记:「卜筮不相袭。」谓卜不吉,则又筮,筮不吉,则又卜,以为渎龟筴。左传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从筮。」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鲁穆姜徙居东宫,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谓艮之随。」杜预注云:「周礼大卜掌三易,杂用连山、归藏,二易皆以七、八为占,故言遇艮之八。史疑古易遇八为不利,故更以周易占,变爻得随卦也。」汉武帝时,聚会占家问之,某日可取妇乎?五行家曰:可。堪舆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丛辰家曰:大凶。历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辩讼不决,以状闻。制曰:「避诸死忌,以五行为主。」则历卜诸家,自古盖不同矣。唐吕才作广济阴阳百忌历,世多用之。近又有三历会同集,搜罗详尽。姑以择日一事论之,一年三百六十日,若泥而不通,殆无一日可用也。

  日 者

  墨子书贵义篇云:「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子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不遂而反。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若子之言,不可用也。』」史记作日者列传,盖本于此。徐广曰:「古人占候卜筮,通谓之日者。」如以五行所直之日而杀其方龙,不知其旨安在,亦可谓怪矣。

  柳子厚党叔文

  柳子厚、刘梦得,皆坐王叔文党废黜。刘颇饰非解谤,而柳独不然。其答许孟容书云:「早岁与负罪者亲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暴起领事,人所不信,射利求进者,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恣怨讟,诋诃万状,尽为敌仇。」及为叔文母刘夫人墓铭,极其称诵,谓:「叔文坚明直亮,有文武之用。待诏禁中,道合储后。献可替否,有康弼调护之勤。吁谟定命,有扶翼经纬之绩。将明出纳,有弥纶通变之劳。内赞谟画,不废其位。利安之道,将施于人。而夫人终于堂,知道之士,为苍生惜焉!」其语如此。梦得自作传云:「顺宗即位时,有寒儁王叔文以善弈棋得通籍博望,因间隙得言及时事,上大奇之。叔文自言猛之后,有远祖风,唯吕温、李景俭、柳宗元以为信。然三子皆与予厚善,日夕过,言其能。叔文实工言治道,能以口辩移人。既得用,其所施为,人不以为当。上素被疾,诏下内禅,宫掖事秘,功归贵臣,于是叔文贬死。」韩退之于两人为执友,至修顺宗实录,直书其事云:「叔文密结有当时名欲侥幸而速进者刘禹锡、柳宗元等十数人,定为死交,踪迹诡秘。既得志,刘、柳主谋议唱和,采听外事。及败,其党皆斥逐。」此论切当,虽朋友之义,不能以少蔽也。

  汉武心术

  史记龟策传:「今上即位,博开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学,通一技之士咸得自效。数年之间,太卜大集。会上欲击匈奴,西攘大宛,南收百越,卜筮至预见表象,先图其利。及猛将推锋执节,获胜于彼,而蓍龟时日亦有力于此。上尤加意,赏赐至或数千万。如丘子明之属,富溢贵宠,倾于朝廷。至以卜筮射蛊道,巫蛊时或颇中。素有眦睚不快,因公行诛,恣意所伤,以破族灭门者,不可胜数。百僚荡恐,皆曰龟策能言。后事觉奸穷,亦诛三族。」汉书音义,以为史迁没后十篇阙,有录无书。元、成之间,褚先生补阙,言辞鄙陋,日者、龟策列传在焉。故后人颇薄其书。然此卷首言「今上即位」,则是史迁指武帝,其载巫蛊之寃如是。今之论议者,略不及之。资治通鉴亦弃不取,使丘子明之恶,不复著见。此由武帝博采异端,驯致斯祸。傥心术趋于正当,不如是之酷也。

  禁天高之称

  周宣帝自称天元皇帝,不听人有天、高、上、大之称。官名有犯,皆改之。改姓高者为姜,九族称高祖者为长祖。政和中,禁中外不许以龙、天、君、玉、帝、上、圣、皇等为名字。于是毛友龙但名友;叶天将但名将;乐天作但名作;句龙如渊但名句如渊;卫上达赐名仲达;葛君仲改为师仲;方天任为大任;方天若为元若;余圣求为应求;周纲字君举,改曰元举;程振字伯玉,改曰伯起;程瑀亦字伯玉,改曰伯禹;张读字圣行,改曰彦行。盖蔡京当国,遏绝史学,故无有知周事者。宣和七年七月,手诏以昨臣僚建请,士庶名字有犯天、玉、君、圣及主字者悉禁,既非上帝名讳,又无经据,谄佞不根,贻讥后世,罢之。

  宣和冗官

  宣和元年,蔡京将去相位,臣僚方疏官僚冗滥之敝,大略云:「自去年七月至今年三月,迁官论赏者五千余人。如:辰州招弓弩手,而枢密院支差房推恩者八十四人;兖州升为府,而三省兵房推恩者三百三十六人。至有入仕纔二年,而转十官者。今吏部两选朝奉大夫至朝请大夫六百五十五员,横行右武大夫至通侍二百二十九员,修武郎至武功大夫六千九百九十一员,小使臣二万三千七百余员,选人一万六千五百余员。吏员猥冗,差注不行。」诏三省枢密院令遵守成法。然此诏以四月庚子下,而明日辛丑以赏西陲诛讨之功,太师蔡京,宰相余深、王黼,知枢密院邓洵武,各与一子官,执政皆迁秩。天子命令如是即日废格之,京之罪恶至矣!

容斋续笔

  卷第五(十三则)

  秦隋之恶

  自三代讫于五季,为天下君而得罪于民,为万世所麾斥者,莫若秦与隋,岂二氏之恶浮于桀、纣哉?盖秦之后即为汉,隋之后即为唐,皆享国久长。一时论议之臣,指引前世,必首及之,信而有征,是以其事暴白于方来,弥远弥彰而不可盖也。尝试裒举之。

  张耳曰:「秦为乱政虐刑,残灭天下,北为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外内骚动,头会箕敛,重以苛法,使父子不相聊。」张良曰:「秦为无道,故沛公得入关,为天下除残去贼。」陆贾曰:「秦任刑法不变,卒灭嬴氏。」王卫尉曰:「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张释之曰:「秦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以故不闻其过,陵夷至于二世,天下土崩。」贾山借秦为喻曰:「为宫室之丽,使其后世曾不得聚庐而托处,为驰道之丽,后世不得邪径而托足,为葬埋之丽,后世不得蓬颗而托葬。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雠,天下已坏而弗自知,身死纔数月耳,而宗庙灭绝。」贾谊曰:「商君遗礼谊,弃仁恩,幷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灭四维而不张,君臣乖乱,六亲殃戮,万民离叛,社稷为虚。」又曰:「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今日即位,明日射人,其视杀人若刈草菅然。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雠。」鼌错曰:「秦发卒戍边,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陈胜首倡,天下从之如流水。」又曰:「任不肖而信谗贼,民力罢尽,矜奋自贤,法令烦憯,刑罚暴酷,亲疏皆危,外内咸怨,绝祀亡世。」董仲舒曰:「秦重禁文学,不得挟书,弃捐礼谊而恶闻之。其心欲尽灭先圣之道,而颛为自恣苟简之治。自古以来,未尝有以乱济乱,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又曰:「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赋敛亡度,竭民财力,羣盗并起,死者相望,而奸不息。」淮南王安曰:「秦使尉屠睢攻越,凿渠信道,旷日引久,发谪戍以备之,往者莫反,亡逃相从,羣为盗贼。于是山东之难始兴。」吾丘寿王曰:「秦废王道,立私议,去仁恩而任刑戮,至于赭衣塞路,羣盗满山。」主父偃曰:「秦任战胜之威,功齐三代,务胜不休,暴兵露师,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死者相望,天下始叛。」徐乐曰:「秦之末世,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严安曰:「秦一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为知巧权利者进,笃厚忠正者退。法严令苛,意广心逸。兵祸北结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天下大畔,灭世绝祀。」司马相如曰:「二世持身不谨,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宗庙灭绝。」伍被曰:「秦为无道,百姓欲为乱者十室而五。使徐福入海,欲为乱者十室而六。使尉佗攻百越,欲为乱者十室而七。作阿房之宫,欲为乱者十室而八。」路温舒曰:「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贾捐之曰:「兴兵远攻,贪外虚内,天下溃畔,祸卒在于二世之末。」刘向曰:「始皇葬于骊山,下锢三泉,多杀宫人,生埋工匠,计以万数,天下苦其役而反之。」梅福曰:「秦为无道,削仲尼之迹,绝周公之轨,礼坏乐崩,王道不通,张诽谤之网,以为汉驱除。」谷永曰:「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刘歆曰:「燔经书,杀儒士,设挟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是遂灭。」凡汉人之论秦恶者如此。

  唐高祖曰:「隋氏以主骄臣谄亡天下。」孙伏伽曰:「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薛收传:「秦王平洛阳,观隋宫室,叹曰:『炀帝无道,殚人力以事夸侈。』收曰:『后主奢虐是矜,死一夫之手,为后世笑。』」张元素曰:「自古未有如隋乱者,得非君自专、法日乱乎?造干阳殿,伐木于豫章,一材之费,已数十万工。干阳毕功,隋人解体。」魏征曰:「炀帝信虞世基,贼遍天下而不得闻。」又曰:「隋唯责不献食,或供奉不精,为此无限,而至于亡。方其未乱,自谓必无乱,未亡,自谓必不亡。所以甲兵亟动,徭役不息。」又曰:「恃其富强,不虞后患,役万物以自奉养,子女玉帛是求,宫室台榭是饰。外示威重,内行险忌,上下相蒙,人不堪命,以致陨匹夫之手。」又曰:「文帝骄其诸子,使至夷灭。」马周曰:「贮积者固有国之常,要当人有余力而后收之,岂人劳而强敛之以资寇邪?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积布帛东都,而王世充据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陈子昂曰:「炀帝恃四海之富,凿渠决河,疲生人之力,中国之难起,身死人手,宗庙为墟。」杨相如曰:「炀帝自恃其强,不忧时政。言同尧、舜,迹如桀、纣,举天下之大,一掷弃之。」吴兢曰:「炀帝骄矜自负,以为尧、舜莫己若,而讳亡憎谏。乃曰:『有谏我者,当时不杀,后必杀之。』自是謇谔之士去而不顾,外虽有变,朝臣钳口,帝不知也。」柳宗元曰:「隋氏环四海以为鼎,跨九垠以为炉,爨以毒燎,煽以虐焰,沸涌灼烂,号呼腾蹈。」李珏曰:「隋文帝劳于小务,以疑待下,故二世而亡。」凡唐人之论隋恶者如此。

  汉唐二武

  东坡云:「古之君子,必忧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绝人之资,而治世无可畏之防。」美哉斯言!汉之武帝,唐之武后,不可谓不明,而巫蛊之祸,罗织之狱,天下涂炭,后妃公卿,交臂就戮,后世闻二武之名,则憎恶之。蔡确作诗,用郝甑山上元间事,宣仁谓以吾比武后;苏辙用武帝奢侈穷兵虚耗海内为谏疏,哲宗谓至引汉武上方先朝。皆以之得罪。人君之立政,可不监兹!

  玉川子

  韩退之寄卢仝诗云:「玉川先生洛城里,破屋数间而已矣。一奴长须不裹头,一婢赤脚老无齿。昨晚长须来下状,隔墙恶少恶难似。每骑屋山下窥瞰,浑舍惊怕走折趾。立召贼曹呼五百,尽取鼠辈尸诸市。」夫奸盗固不义,然必有谓而发,非贪慕货财,则挑暴子女。如玉川之贫,至于邻僧乞米,隔墙居者岂不知之?若为色而动,窥见室家之好,是以一赤脚老婢陨命也,恶少可谓枉著一死。予读韩诗至此,不觉失笑。仝集中有所思一篇,其略云:「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湘江两岸花木深,美人不见愁人心。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则其风味殊不浅,韩诗当亦含讥讽乎?

  银青阶

  唐自肃、代以后,赏人以官爵,久而浸滥,下至州郡胥吏军班校伍,一命便带银青光禄大夫阶,殆与无官者等。明宗长兴二年,诏不得荐银青阶为州县官,贱之至矣。晋天福中,中书舍人李详上疏,以为十年以来,诸道职掌,皆许推恩,藩方荐论,动逾数百,乃至藏典书吏,优伶奴仆,初命则至银青阶,被服皆紫袍象笏,名器僭滥,贵贱不分。请自今节度州听奏大将十人,他州止听奏都押牙、都虞候、孔目官。从之。冯拯之父俊,当周太祖时,补安远镇将,以银青光禄检校太子宾客兼御史大夫。至本朝端拱中,拯登朝,遇郊恩始赠大理评事。予八世从祖师畅,畅子汉卿,卿子膺图,在南唐时,皆得银青阶,至检校尚书、祭酒。然乐平县帖之,全称姓名,其差徭正与里长等。元丰中,李清臣论官制,奏言:「国朝踵袭近代因循之弊,牙校有银青光禄大夫阶,卒长开国而有食邑。」盖为此也。今除授蕃官,犹用此制。绍兴二十八年,广西经略司申安化三州蛮蒙全计等三百十八人进奉,乞补官勋,皆三班借差。三班差使,悉带银青祭酒,而等第加勋,文安公在西垣为之命词。

  买马牧马

  国家买马,南边于邕管,西边于岷、黎,皆置使提督,岁所纲发者盖逾万匹。使臣、将校得迁秩转资,沿道数十州,驿程券食、圉薪刍之费,其数不赀,而江、淮之间,本非骑兵所能展奋,又三牙遇暑月,放牧于苏、秀以就水草,亦为逐处之患。因读五代旧史云:「唐明宗问枢密使范延光内外马数。对曰:『三万五千匹。』帝叹曰:『太祖在太原,骑军不过七千。先皇自始至终,马纔及万。今有铁马如是,而不能使九州混一,是吾养士练将之不至也。』延光奏曰:『国家养马太多,计一骑士之费可赡步军五人,三万五千骑,抵十五万步军,既无所施,虚耗国力。』帝曰:『诚如卿言。肥骑士而瘠吾民,民何负哉?』」明宗出于蕃戎,犹能以爱民为念。李克用父子以马上立国制胜,然所蓄只如此。今盖数倍之矣。尺寸之功不建,可不惜哉!且明宗都洛阳,正临中州,尚以为骑士无所施。然则今虽纯用步卒,亦未为失计也。

  杜诗用字

  律诗用自字、相字、共字、独字、谁字之类,皆是实字,及彼我所称,当以为对,故杜老未尝不然。今略纪其句于此:「径石相萦带,川云自去留。」「山花相映发,水鸟自孤飞。」「衰颜聊自哂,小吏最相轻。」「高城秋自落,杂树晚相迷。」「百鸟各相命,孤云无自心。」「胜地初相引,徐行得自娱。」「云里相呼疾,沙边自宿稀。」「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猿挂时相学,鸥行炯自如。」「自吟诗送老,相劝酒开颜。」「俱飞蛱蝶元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梅花欲开不自觉,棣萼一别永相望。」「桃花气暖眼自醉,春渚日落梦相牵。」此以自字对相字也。「自须开竹径,谁道避云萝。」「自笑灯前舞,谁怜醉后歌。」「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哀歌时自短,醉舞为谁醒。」「离别人谁在,经过老自休。」「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此以自字对谁字也。「野人时独往,云木晓相参。」「正月莺相见,非时鸟共闻。」「江上形容吾独老,天涯风俗病相亲。」「纵饮久判人共弃,懒朝真与世相违。」「此日此时人共得,一谈一笑俗相看。」此以共字、独字对相字也。

  唐虞象刑

  虞书:「象刑惟明。」象者法也。汉文帝诏,始云:「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戮,而民弗犯。」武帝诏亦云:「唐虞画象,而民不犯。」白虎通云:「画象者,其衣服象五刑也。犯墨者蒙巾,犯劓者赭着其衣,犯髌者以墨蒙其髌,犯宫者屝,屝,草屦也,大辟者布衣无领。」其说虽未必然,扬雄法言,「唐、虞象刑惟明」,说者引前诏以证,然则唐、虞之所以齐民,礼义荣辱而已,不专于刑也。秦之末年,赭衣半道,而奸不息。国朝之制,减死一等及胥吏兵卒配徒者,湼其面而刺之,本以示辱,且使人望而识之耳。久而益多,每郡牢城营,其额常溢,殆至十余万,凶盗处之恬然。盖习熟而无所耻也。罗隐谗书云:「九人冠而一人髽,则髽者慕而冠者胜,九人髽而一人冠,则冠者慕而髽者胜。」正谓是欤?老子曰:「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则为恶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可谓至言。荀卿谓象刑为治古不然。亦正论也。

  崔常牛李

  士大夫一时论议,自各有是非,不当一一校其平生贤否也。常为宰相,唐德宗初立,议羣臣丧服,以为遗诏云「天下吏人三日释服」,古者卿大夫从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而除,在朝羣臣亦当如之。佑甫以为遗诏无朝臣、庶人之别,凡百执事,孰非吏人?皆应三日释服。相与力争,不能堪,奏贬佑甫。已而坐欺罔贬,佑甫代之。议者以佑甫之贤,远出右,故不复评其事。然揆之以理,则之言为然。李德裕为西川节度使,吐蕃维州副使悉怛谋请降。德裕遣兵据其城,具奏其状,欲因是捣西戎腹心。百官议皆请如德裕策。宰相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万里,失一维州未能损其势。比来修好,约罢戍兵,彼若来责失信,上平凉坂,万骑缀回中,怒气直辞,不三日至咸阳桥。此时西南数千里外得百维州,何所用之?」文宗以为然,诏以城归吐蕃。由是德裕怨僧孺益深。议者亦以德裕贤于僧孺,咸谓牛、李私憾不释,僧孺嫉德裕之功,故沮其事。然以今观之,则僧孺为得,司马温公断之以义利,两人曲直始分。

  盗贼怨官吏

  陈胜初起兵,诸郡县苦秦吏暴,争杀其长吏以应胜。晋安帝时,孙恩乱东土,所至醢诸县令以食其妻子,不肯食者辄支解之。隋大业末,羣盗蜂起,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杀之。黄巢陷京师,其徒各出大掠,杀人满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杀之。宣和中,方腊为乱,陷数州,凡得官吏,必断脔支体,探其肺肠,或熬以膏油,丛镝乱射,备尽楚毒,以偿怨心。杭卒陈通为逆,每获一命官,亦即枭斩。岂非贪残者为吏,倚势虐民,比屋抱恨,思一有所出久矣,故乘时肆志,人自为怒乎?

  作诗先赋韵

  南朝人作诗多先赋韵,如梁武帝华光殿宴饮连句,沉约赋韵,曹景宗不得韵,启求之,乃得竞病两字之类是也。予家有陈后主文集十卷,载王师献捷,贺乐文思,预席羣僚,各赋一字,仍成韵,上得盛病柄令横映敻幷镜庆十字,宴宣猷堂,得迮格白赫易夕掷斥坼哑十字,幸舍人省,得日谧一瑟毕讫橘质帙实十字。如此者凡数十篇。今人无此格也。

  后妃命数

  左传所载郑文公之子十余人,其母皆贵冑,而子多不得其死,惟贱妾燕姞生穆公,独继父有国,子孙蕃衍盛大,与郑存亡。薄姬入汉王宫,岁余不得幸,其所善管夫人、赵子儿先幸汉王,为言其故,王即召幸之,岁中生文帝,自有子后希见。及吕后幽诸幸姬不得出宫,而薄氏以希见故,得从子之代,为代太后。终之承汉大业者,文帝也。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不愿进,而饬侍者唐儿使夜往,上醉不知而幸之,遂有身,生长沙王发。以母微无宠,故王卑湿贫国。汉之宗室十有余万人,而中兴炎祚,成四百年之基者,发之五世孙光武也。元帝为太子,所爱司马良娣死,怒诸娣妾,莫得进见。宣帝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五人,虞侍太子。后令旁长御问所欲,太子殊无意于五人者,不得已于皇后,强应曰:「此中一人可。」乃王政君也。一幸有身,生成帝,自有子后,希复进见。然历汉四世,为天下母六十余载。观此四后妃者,可谓承恩有限,而光华启佑,与同辈辽绝,政君遂为先汉之祸。天之所命,其亦各有数乎?徽宗皇帝有子三十人,唯高宗皇帝再复大业。显仁皇后在宫掖时,亦不肯与同列争进,甚类薄太后云。

  公为尊称

  柳子厚房公铭阴曰:「天子之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诸侯之入为王卿士亦曰公,尊其道而师之称曰公。古之人通谓年之长者曰公。而大臣罕能以姓配公者,唐之最著者曰房公。」东坡墨君堂记云:「凡人相与称呼者,贵之则曰公。」范晔汉史:「惟三公乃以姓配之,未尝或紊。」如邓禹称邓公,吴汉称吴公,伏公湛、宋公宏、牟公融、袁公安、李公固、陈公宠、桥公玄、刘公宠、崔公烈、胡公广、王公龚、杨公彪、荀公爽、皇甫公嵩、曹公操是也。三国亦有诸葛公、司马公、顾公、张公之目。其在本朝,唯韩公、富公、范公、欧阳公、司马公、苏公为最著也。

  台城少城

  晋宋间,谓朝廷禁省为台,故称禁城为台城,官军为台军,使者为台使,卿士为台官,法令为台格。需科则曰台有求须,调发则曰台所遣兵。刘梦得赋金陵五咏,故有台城一篇。今人于他处指言建康为台城,则非也。晋益州刺史治大城,蜀郡太守治少城,皆在成都,犹云大城、小城耳。杜子美在蜀日,赋诗故有「东望少城」之句。今人于他处指成都为少城,则非也。

容斋三笔

  卷第六(十五则)

  蕨萁养人

  自古凶年饥岁,民无以食,往往随所值以为命,如范蠡谓吴人就蒲蠃于东海之滨;苏子卿掘野鼠所去草实,及啮雪与旃毛幷咽之;王莽教民煮木为酪;南方人饥饿,羣入野泽掘凫茈;邓禹军士食藻菜;建安中,咸阳人拔取酸枣、藜藿以给食;晋郗鉴在邹山,兖州百姓掘野鼠、蛰燕;幽州人以桑椹为粮,魏道武亦以供军;岷蜀食芋。如此而已。吾州外邑,(山乐)崌山在乐平、德兴境,李罗万斛山在浮梁、乐平、鄱阳境,皆绵亘百余里,山出蕨萁。干道辛卯、绍熙癸丑岁旱,村民无食,争往取其根。率以昧旦荷锄往掘,深至四五尺,壮者日可得六十斤。持归捣取粉,水澄细者煮食之,如粔籹状,每根二斤可充一夫一日之食。冬晴且暖,田野间无不出者,或不远数十里,多至数千人。自九月至二月终,蕨抽拳则根无力,于是始止。盖救饿羸者半年,天之生物,为人世之利至矣!古人不知用之,传记亦不载,岂他邦不产此乎?

  贤士隐居者

  士子修己笃学,独善其身,不求知于人,人亦莫能知者,所至或有之,予每惜其无传。比得上虞李孟传录示四事,故谨书之。

  其一曰,慈溪蒋季庄,当宣和间,鄙王氏之学,不事科举,闭门穷经,不妄与人接。高抑崇闶居明州城中,率一岁四五访其庐。季庄闻其至,必倒屣出迎,相对小室,极意讲论,自昼竟夜,殆忘寝食。告去则送之数里,相得欢甚。或问抑崇曰:「蒋君不多与人周旋,而独厚于公,公亦惓惓于彼,愿闻其故?」抑崇曰:「闶终岁读书,凡有疑而未判,与所缺而未知者,每积至数十,辄一扣之,无不迎刃而解。」而蒋之所长,他人未必能知之。世之所谓知己其是乎?

  其二曰,王茂刚,居明之林村,在岩壑深处,有弟不甚学问,使颛治生以餬口,而刻意读书,足迹未尝妄出,尤邃于周易。沉焕通判州事,尝访之。其见趣绝出于传注之外云。气象严重,窥其所得,盖进而未已也。

  其三曰,顾主簿,不知何许人,南渡后寓于慈溪。廉介有常,安于贫贱,不蕲人之知。至于践履间,虽细事不苟也。平旦起,俟卖菜者过门,问菜把直几何,随所言酬之。他饮食布帛亦然。久之人皆信服,不忍欺。苟一日之用足,则玩心坟典,不事交游。里中有不安其分、武断强忮者,相与讥之,曰:「汝岂顾主簿耶?」

  其四曰,周日章,信州永丰人。操行介洁,为邑人所敬。开门授徒,仅有以自给,非其义一毫不取。家至贫,常终日绝食,邻里或以薄少致馈。时时不继,宁与妻子忍饿,卒不以求人。隆寒披纸裘,客有就访,亦欣然延纳。望其容貌,听其论议,莫不耸然。县尉谢生遗以袭衣,曰:「先生未尝有求,吾自欲致其勤勤耳,受之无伤也。」日章笑答曰:「一衣与万钟等耳,傥无名受之,是不辨礼义也。」卒辞之。汪圣锡亦知其贤,以为近于古之所谓独行者。

  是四君子,真可书史策云。

  张籍陈无己诗

  张籍在他镇幕府,郓帅李师古又以书币辟之,籍却而不纳,而作节妇吟一章寄之,曰:「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陈无己为颍州教授,东坡领郡,而陈赋妾薄命篇,言为曾南丰作,其首章云:「主家十二楼,一身当三千。古来妾薄命,事主不尽年。起舞为主寿,相送南阳阡。忍着主衣裳,为人作春妍?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死者恐无知,妾身长自怜。」全用籍意。或谓无己轻坡公,是不然。前此无己官于彭城,坡公由翰林出守杭,无己越境见之于宋都,坐是免归,故其诗云:「一代不数人,百年能几见?昔为马首衔,今为禁门键。一雨五月凉,中宵大江满。风帆目力短,江空岁年晚。」其尊敬之尽矣。薄命拟况,盖不忍师死而遂倍之,忠厚之至也!

  杜诗误字

  李适之在明皇朝为左相,为李林甫所挤去位,作诗曰:「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故杜子美饮中八仙歌云:「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正咏适之也。而今所行本误以「避贤」为「世贤」,绝无意义,兼「世」字是太宗讳,岂敢用哉?秦州雨晴诗云:「天永秋云薄,从西万里风。」谓秋天辽永,风从万里而来,可谓广大。而集中作「天水」,此乃秦州郡名,若用之入此篇,其致思浅矣。和李表丈早春作云:「力疾坐清晓,来诗悲早春。」正答其意。而集中作「来时」,殊失所谓和篇本旨。

  东坡诗用老字

  东坡赋诗,用人姓名,多以老字足成句。如寿州龙潭云「观鱼幷记老庄周」,病不赴会云「空对亲舂老孟光」,看潮云「犹似浮江老阿童」,赠黄山人云「说禅长笑老浮屠」,元长老衲裙云「乞与佯狂老万回」,东轩云「挂冠知有老萧郎」,侍立迩英云「定似香山老居士」,赠李道士云「知是香山老居士」,蒜山亭云「奇逸多闻老敬通」,汶公东堂云「一帖空存老遂良」,次韵韶守云「华发萧萧老遂良」,游罗浮云「还须略报老同叔」,赠辩才云「中有老法师」,寄子由云「青山老从事」,赠眼医云「忘言老尊宿」,「妙高台中老比丘」,谢惠酒云「青州老从事」,谢饷鱼云「谁似老方朔」,赠吴子野扇云「得之老月师」,次韵李端叔云「此是老牛戬」。是皆以为助语,非真谓其老也,大抵七言则于第五字用之,五言则于第三字用之。若其它错出,如「再说走老瞒」,「故人余老庞」,「老濞宫妆传父祖」,「便腹从人笑老韶」,「老可能为竹写真」,「不知老奘几时归」之类,皆随语势而然。白乐天云「每被老元偷格律」,盖亦有自来矣。

  杜诗命意

  杜公诗命意用事,旨趣深远,若随口一读,往往不能晓解,姑纪一二篇以示好事者。如:「能画毛延寿,投壶郭舍人。每蒙天一笑,复似物皆春。政化平如水,皇恩断若神。时时用抵戏,亦未杂风尘。」第三联意味颇与前语不相联贯,读者或以为疑。按杜之旨,本谓技艺倡优,不应蒙人主顾眄赏接,然使政化如水,皇恩若神,为治大要既无可损,则时时用此辈,亦亡害也。又如:「乱后碧井废,时清瑶殿深。铜瓶未失水,百丈有哀音。侧想美人意,应悲寒甃沉。蛟龙半缺落,犹得折黄金。」此篇盖见故宫井内汲者得铜瓶而作,然首句便说废井,则下文翻覆铺叙为难,而曲折宛转如是,他人毕一生模写不能到也。又一篇云:「斗鸡初赐锦,舞马既登床。帘下宫人出,楼前御柳长。仙游终一閟,女乐久无香。寂寞骊山道,清秋草木黄。」先忠宣公在北方,得唐人画骊山宫殿图一轴,华清宫居山颠,殿外垂帘,宫人无数,穴帘隙而窥,一时伶官戏剧,品类杂沓,皆列于下。杜一诗真所谓亲见之也。

  择福莫若重

  国语载范文子曰:「择福莫若重,择祸莫若轻。」且士君子乐天知命,全身远害,避祸就福,安有迨于祸至择而处之之理哉?韦昭注云:「有两福择取其重,有两祸择取其轻。」盖以不幸而与祸会,势不容但已,则权其轻重,顺受其一焉。庄子养生主篇云:「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夫孳孳为善,君子之所固然,何至于纵意为恶,而特以不丽于刑为得计哉?是又有说矣,其所谓恶者,盖与善相对之辞,虽于德为愆义,非若小人以身试祸自速百殃之比也。故下文云:「可以全生,可以保身,可以尽年。」其旨昭矣。

  用人文字之失

  士人为文,或采已用语言,当深究其旨意,苟失之不考,则必诒论议。绍兴七年,赵忠简公重修哲录,书成,转特进,制词云:「惟宣仁之诬谤未明,致哲庙之忧勤不显。」此盖用范忠宣遗表中语,两句但易两字,而甚不然,范之辞云:「致保佑之忧勤不显。」专指母后以言,正得其实。今以保佑为哲庙,则了非本意矣。绍兴十九年,予为福州教授,为府作谢历日表,颂德一联云:「神祇祖考,既安乐于太平,岁月日时,又明章于庶证。」至干道中,有外郡亦上表谢历,蒙其采取用之,读者以为骈丽精切,予笑谓之曰:「此大有利害,今光尧在德寿,所谓『考』者何哉?」坐客皆缩颈,信乎不可不审也。

  李卫公辋川图跋

  辋川图一轴,李赵公题其末云:「蓝田县鹿苑寺主僧子良贽于予,且曰:『鹿苑即王右丞辋川之第也。右丞笃志奉佛,妻死不再娶,洁居逾三十载。母夫人卒,表宅为寺。今冢墓在寺之西南隅,其图实右丞之亲笔。』予阅玩珍重,永为家藏。」弘宪题其前一行云:「元和四年八月十三日弘宪题。」弘宪者,吉甫字也。其后卫公又跋云:「乘闲阅箧书中,得先公相国所收王右丞画辋川图,实家世之宝也。先公凡更三十六镇,故所藏书画多用方镇印记。太和二年戊申正月四日,浙江西道观察等使、检校礼部尚书兼润州刺史李德裕恭题。」又一行云:「开成二年秋七月望日,文饶记。」前后五印:曰淮南节度使印、浙江西道观察处置等使之印、剑南西川节度使印、山南西道节度使印、郑滑节度使印,幷赞皇二字。又内合同印,建业文房之印,集贤院藏书印,此三者南唐李氏所用,故后一行曰:「升元二年十一月三日。」虽今所传为临本,然正自超妙。但卫公所志,殊为可疑。唐书李吉甫传云:「德宗以来,姑息藩镇,有终身不易地者。吉甫为相岁余,凡易三十六镇。」吉甫平生只为淮南节度耳,今乃言身更三十六镇,诚大不然。所用印记,如浙西、西川、山西、郑滑,皆卫公所历也;且书其父手泽,不言第几子,而有李字;又自标其字,皆非是,盖好事者妄为之。白乐天诗所说清源寺,即辋川云。洪庆善作丹阳洪氏家谱序云:「丹阳之洪本姓弘,避唐讳改。有弘宪者,元和四年跋辋川图。」亦大错也。

  白公夜闻歌者

  白乐天琵琶行,盖在浔阳江上为商人妇所作。而商乃买茶于浮梁,妇对客奏曲,乐天移船,夜登其舟与饮,了无所忌,岂非以其长安故倡女,不以为嫌邪?集中又有一篇题云夜闻歌者,时自京城谪浔阳,宿于鄂州,又在琵琶之前。其词曰:「夜泊鹦鹉洲,秋江月澄澈。邻船有歌者,发调堪愁绝!歌罢继以泣,泣声通复咽。寻声见其人,有妇颜如雪。独倚帆樯立,娉婷十七八。夜泪似真珠,双双堕明月。借问谁家妇,歌泣何凄切?一问一沾襟,低眉终不说。」陈鸿长恨传序云:「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故所遇必寄之吟咏,非有意于渔色。」然鄂州所见,亦一女子独处,夫不在焉,瓜田李下之疑,唐人不讥也。今诗人罕谈此章,聊复表出。

  谢朏志节

  荀彧佐魏武帝,刘穆之佐宋高祖,高德政佐齐文宣,高颎佐隋文帝,刘文静佐唐高祖,终之篡汉、晋、魏、周及取隋,其功不细矣。彧以不言伏后事与劝止九锡,饮酖而死。穆之居守丹阳,宋祖北伐,而九锡之旨从北来,愧惧而卒。德政以精神凌逼,为杨愔所谮,颎以为相畜妾,为独孤后所谮,文静以妾弟告变,为裴寂所谮,皆不免于诛。萧道成谋篡宋,欲引谢朏参赞大业,屏人与之语,朏无言。道成必欲引参佐命,以为左长史,从容间道石苞事讽之,朏讫不顺指。及受宋禅,方为侍中,不肯解玺绶,引枕而卧,步出府门,道成之子赜欲杀之,道成畏得罪于公议,曰:「杀之适成其名,正当容之度外耳!」遂废于家。海陵王之世复为侍中,宣城王鸾谋继大统,多引朝廷名士,朏心不愿,乃求出为吴兴太守。其弟瀹为吏部尚书,朏致酒与之,曰:「可力饮此,无预人事!」其心盖恶鸾而末如之何也?朏之志节行义,凛凛如此,司马温公犹以为讥,斯亦可恕也已!二笔于士匄、韩厥下略及之,故复详论于此。

  琵琶亭诗

  江州琵琶亭,下临江津,国朝以来,往来者多题咏,其工者辄为人所传。淳熙己亥岁,蜀士郭明复以中元日至亭,赋古风一章,其前云:「白乐天流落浦湓,作琵琶行,其放怀适意,视忧患死生祸福得丧为何物,非深于道者能之乎?贾傅谪长沙,抑郁致死;陆相窜南宾,屏绝人事,至从狗窦中度食饮。两公犹有累乎世,未能如乐天逍遥自得也。予过九江,维舟琵琶亭下,为赋此章。」「香山居士头欲白,秋风吹作湓城客。眼看世事等虚空,云梦胸中无一物。举觞独醉天为家,诗成万象遭梳爬。不管时人皆欲杀,夜深江上听琵琶。贾胡老妇儿女语,泪湿青衫如着雨。此公岂作少狂梦?与世浮沉聊尔汝。我来后公三百年,浔阳至今无管弦。公诗有「浔阳地僻无音乐」之句。长安不见遗音寂,依旧匡庐翠扫天。」郭君,成都人,隆兴癸未登科,仕不甚达。但贾谊自长沙召还,后为梁王傅乃卒,前所云少误矣。吾州余干县东干越亭有琵琶洲在下,唐刘长卿、张祜辈,皆留题。绍兴中,王洋元勃一绝句云:「塞外烽烟能记否,天涯沦落自心知。眼中风物参差是,只欠江州司马诗。」真佳句也!

  减损入官人

  唐开元十七年,国子祭酒杨玚上言:「省司奏限天下明经、进士及第,每年不过百人,窃见流外出身,每岁二千余人,而明经、进士,不能居其什一,则是服勤道业之士,不如胥吏之得仕也。若以出身人太多,则应诸色裁损,不应独抑明经、进士。」当时以其言为然。淳熙九年,大减任子员数,是时,吏部四选开具以三年为率,文班进士大约三四百人,任子文武亦如之。而恩幸流外,盖过二千之数,甚与开元类也。

  韩苏文章譬喻

  韩、苏两公为文章,用譬喻处,重复联贯,至有七八转者。韩公送石洪序云:「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盛山诗序云:「儒者之于患难,其拒而不受于怀也,若筑河堤以障屋溜;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于海,冰之于夏日;其玩而忘之以文辞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鸣、虫飞之声。」苏公百步洪诗云「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之类,是也。

  唐昭宗赠谏臣官

  唐僖宗幸蜀,政事悉出内侍田令孜之手。左拾遗孟昭图、右补阙常浚上疏论事,昭图坐贬,令孜遣人沉之于蟆颐津,赐浚死。资治通鉴记其事。予读昭宗实录,即位之初,赠昭图起居郎,浚礼部员外郎,以其直谏被戮,故褒之。方时艰危,救亡不暇,而初政及此,通鉴失书之,亦可惜也!

容斋续笔

  卷第七(十七则)

  田租轻重

  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云:「一夫治田百亩,岁收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盖十一之外,更无他数也。今时大不然,每当输一石,而义仓省耗别为一斗二升,官仓明言十加六,复于其间用米之精粗为说,分若干甲,有至七八甲者,则数外之取亦如之。庾人执槩从而轻重其手,度二石二三斗乃可给。至于水脚、头子、市例之类,其名不一,合为七八百钱,以中价计之,幷僦船负担,又须五斗,殆是一而取三。以予所见,唯会稽为轻,视前所云不能一半也。董仲舒为武帝言:「民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而田租口赋,二十倍于古。」谓一岁之中,失其资产三十及二十倍也。又云:「或耕豪民之田,见税十五。」言下户贫民自无田,而耕垦豪富家田,十分之中以五输本田主,今吾乡俗正如此,目为「主客分」云。

  女子夜绩

  汉食货志云:「冬,民既入,妇人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谓一月之中,又得半夜,为四十五日也。必相从者,所以省费燎火,同巧拙而合习俗也。战国策甘茂亡秦出关,遇苏代曰:「江上之贫女,与富人女会绩而无烛,处女相与语,欲去之。女曰,妾以无烛故,常先至扫室布席,何爱余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赐妾。」以是知三代之时,民风和厚勤朴如此,非独女子也,男子亦然。豳风「昼尔于茅,宵尔索绹」,言昼日往取茅归,夜作绹索,以待时用也,夜者日之余,其为益多矣。

  淮南王

  汉淮南厉王死,民作歌以讽文帝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兼容。」此史、汉所书也。高诱作鸿烈解叙,及许叔重注文,其辞乃云:「一尺缯,好童童,一升粟,饱蓬蓬,兄弟二人不能兼容。」殊为不同,后人但引尺布斗粟之喻耳。厉王子安复为王,招致宾客方术之士,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汉书艺文志淮南内二十一篇,淮南外三十三篇,列于杂家,今所存者二十一卷,盖内篇也。寿春有八公山,正安所延致客之处,传记不见姓名,而高诱叙以为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毛被、伍被、晋昌等八人,然唯左吴、雷被、伍被见于史。雷被者,盖为安所斥,而亡之长安上书者,疑不得为宾客之贤也。

  薛国久长

  左传载鲁哀公大夫云:「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今其存者无数十焉。」汉公孙卿语武帝云:「黄帝万诸侯,而神灵之封君七千。」按王制所纪九州,凡千七百七十有三国,多寡殊不侔。以环移之,一君会朝所将吏卒,姑以百人计之,则万国之众,当为百万,涂山之下,将安所归宿乎?其为躗言,无可疑者。所谓存者数十,考诸经传,可见者唯薛耳。薛之祖奚仲,为夏禹掌车服大夫,自此受封,历商及周末,始为宋偃王所灭,其享国千九百余年,传六十四代,三代诸侯莫之与比。薛壤地褊小,以诗则不列于国风,以世家则不列于史记,而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视同侪邾、杞、滕、鄫,独未尝受大国侵伐,则其为邦,亦自有持守之道矣。

  建除十二辰

  建除十二辰,史、汉历书皆不载,日者列传但有「建除家以为不吉」一句。惟淮南鸿烈解天文训篇云:「寅为建,卯为除,辰为满,巳为平,主生;午为定,未为执,主陷;申为破,主衡;酉为危,主杓;戌为成,主少德;亥为收,主大德;子为开,主太岁;丑为闭,主太阴。」今会元官历,每月逢建、平、破、收日,皆不用,以建为月阳,破为月对,平、收随阴阳月递互为魁罡也。酉阳杂俎梦篇云:「周礼以日月星辰各占六梦,谓日有甲乙,月有建破。」今注无此语。正义曰:「按堪舆,黄帝问天老事云『四月阳建于巳,破于亥,阴建于未,破于癸,是为阳破阴,阴破阳』。」今不知何书所载,但又以十干为破,未之前闻也。

  俗语算数

  三三如九,三四十二,二八十六,四四十六,三九二十七,四九三十六,六六三十六,五八四十,五九四十五,六九五十四,七九六十三,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皆俗语算数,然淮南子中有之。三七二十一,苏秦说齐王之辞也。汉书律历志刘歆典领钟律,奏其辞,亦云八八六十四。杜预注左传,天子用八,云八八六十四人,又六六三十六人,四四十六人。如淳、孟康、晋灼注汉志,亦有二八十六,三四十二,六八四十八,八八六十四等语。

  伾文用事

  唐顺宗即位,抱疾不能言,王伾、王叔文以东宫旧人用事,政自己出,即日禁宫市之扰民,五坊小儿之暴闾巷,罢盐铁使之月进,出教坊女伎六百还其家。以德宗十年不下赦令,左降官虽有名德才望,不复叙用,即追陆贽、郑余庆、韩皋、阳城还京师,起姜公辅为刺史。人情大悦,百姓相聚讙呼。又谋夺宦者兵,既以范希朝及其客韩泰总统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中人尚未悟。会诸将以状来辞,始大怒,令其使归告其将,「无以兵属人」。当是时,此计若成,兵柄归外朝,则定策国老等事,必不至后日之患矣!所交党与,如陆质、吕温、李景俭、韩晔、刘禹锡、柳宗元,皆一时豪俊知名之士,惟其居心不正,好谋务速,欲尽据大权,如郑珣瑜、高郢、武元衡稍异己者,皆亟斥徙,以故不旋踵而身陷罪戮。后世盖有居伾、文之地,而但务啸引沾沾小人以为鹰犬者,殆又不足以望其百一云。白乐天讽谏,元和四年作,其中卖炭翁一篇,盖为宫市,然则未尝能绝也。

  五十弦瑟

  李商隐诗云「锦瑟无端五十弦」,说者以为锦瑟者,令狐丞相侍儿小名,此篇皆寓言,而不知五十弦所起。刘昭释名箜篌云:「师延所作靡靡之乐,盖空国之侯所作也。」段安节乐府录云:「箜篌乃郑、卫之音,以其亡国之声,故号空国之侯,亦曰坎侯。」吴兢解题云:「汉武依琴造坎侯,言坎坎应节也。后讹为箜篌。」予按史记封禅书云:「汉公孙卿为武帝言:『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于是武帝益召歌儿,作二十五弦及空侯。」应劭曰:「帝令乐人侯调始造此器。」前汉郊祀志备书此事,言「空侯瑟自此起」。颜师古不引劭所注,然则二乐本始,晓然可考,虽刘、吴博洽,亦不深究,且「空」元非国名,其说尤穿凿也。初学记、太平御览编载乐事,亦遗而不书。庄子言「鲁遽调瑟,二十五弦皆动」,盖此云。续汉书云「灵帝胡服作箜篌」,亦非也。

  迁固用疑字

  东坡作赵德麟字说云:「汉武帝获白麟,司马迁、班固书曰『获一角兽,盖麟云』,盖之为言,疑之也。」予观史、汉所纪事,凡致疑者,或曰若,或曰云,或曰焉,或曰盖,其语舒缓含深意,姑以封禅书、郊祀志考之,漫记于此。「雍州好畤,自古诸神祠皆聚云。盖黄帝时尝用事,虽晚周亦郊焉。」「三神山,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未能至,望见之焉。」新垣平望气言:「有神气,成五采,若人冠絻焉。」「权火举而祠,若光辉然属天焉。」「出长安门,若见五人于道北。」「盖夜致王夫人之貌云,天子自帷中望见焉。」「登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者云。」「祭封禅祠,其夜若有光。」封栾大诏:「天若遗朕士而大通焉。」河东迎鼎,「有黄云盖焉。」「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方士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天子为塞河,兴通天台,若见有光云。」「获若石云于陈仓。」此外如所谓「及羣臣有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可为观,如缑城,神人宜可致。」「天旱,意干封乎?」「然其效可睹矣。」词旨亦相似。

  僭乱的对

  王莽窃位称新室,公孙述称成家,袁术称仲家,董卓郿坞,公孙瓒易京,皆自然的对也。

  月不胜火

  庄子外物篇:「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于是乎有僓然而道尽。」注云:「大而暗则多累,小而明则知分。」东坡所引,乃曰:「郭象以为大而暗,不若小而明。陋哉斯言也!为更之曰,月固不胜烛,言明于大者必晦于小,月能烛天地,而不能烛毫厘,此其所以不胜火也,然卒之火胜月耶?月胜火耶?」予记朱元成萍洲可谈所载:「王荆公在修撰经义局,因见举烛,言:『佛书有日月灯光明佛,灯光岂足以配日月乎?』吕惠卿曰:『日煜乎昼,月煜乎夜,灯煜乎日月所不及,其用无差别也。』公大以为然,盖发言中理,出人意表云。」予妄意庄子之旨,谓人心如月,湛然虚静,而为利害所薄,生火炽然,以焚其和,则月不能胜之矣,非论其明暗也。

  灵台有持

  庄子庚桑楚篇云:「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郭象云:「有持者,谓不动于物耳,其实非持。若知其所持而持之,持则失也。」陈碧虚云:「真宰存焉,随其成心而师之。」予谓是皆置论于言意之表,玄之又玄,复采庄子之语以为说,而于本旨殆不然也。尝记洪庆善云:「此一章谓持心有道,苟为不知其所以持之,则不复可持矣。」盖前二人解释者,为两「而」字所惑,故从而为之辞。

  董仲舒灾异对

  汉武帝建元六年,辽东高庙、长陵高园殿灾,董仲舒居家推说其意,草藁未上,主父偃窃其书奏之。上召视诸儒,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大愚。于是下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此本传所书。而五行志载其对曰:「汉当亡秦大敝之后,承其下流。又多兄弟亲戚骨肉之连,骄扬奢侈,恣睢者众,故天灾若语陛下:『非以太平至公,不能治也。视亲戚贵属在诸侯远正最甚者,忍而诛之,如吾燔辽东高庙乃可;视近臣在国中处旁仄及贵而不正者,忍而诛之,如吾燔高园殿乃可』云尔。在外而不正者,虽贵如高庙,犹灾燔之,况诸侯乎!在内不正者,虽贵如高园殿,犹燔灾之,况大臣乎!此天意也。」其后淮南、衡山王谋反,上思仲舒前言,使吕步舒持斧钺治淮南狱,以春秋谊颛断于外,不请。既还奏事,上皆是之。凡与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皆以罪轻重受诛,二狱死者数万人。呜呼!以武帝之嗜杀,时临御方数岁,可与为善,庙殿之灾,岂无他说?而仲舒首劝其杀骨肉大臣,与平生学术大为乖剌,驯致数万人之祸,皆此书启之也。然则下吏几死,盖天所以激步舒云,使其就戮,非不幸也。

  李正己献钱

  唐德宗初即位,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畏上威名,表献钱三十万缗。上欲受之,恐见欺,却之则无辞。宰相崔佑甫,请遣使慰劳淄青将士,因以正己所献钱赐之,使将士人人戴上恩,诸道知朝廷不重货财。上悦从之。正己大惭服。天下以为太平之治,庶几可望。绍兴三十年,镇江都统制刘宝乞诣阙奏事,朝廷以其方命刻下,罢就散职。宝规取恩宠,扫一府所有,载以自随,巨舟连樯,白金至五舰,他所赍挟皆称是。其始谋盖云此行不以何事,必可力买。既至,趑趄国门,不许入觐,或以谓欲上诸内府。予时为枢密检详,为丞相言:「援佑甫所陈,乞以宝所赍等第赐其本军,明降诏书,遣一朝士以宝平生过恶,告谕卒伍,使知明天子惠绥恻怛之意。或宝靳固奄有,刄为己物,则宜因人之言,发命诘问在行之物,本安所出,今安所用?悉取而籍之。就其舟楫,北还充赐,尤可以破其溪壑无厌之谋。」汤岐公当国,不能用也。

  宣室

  汉宣室有殿有阁,皆在未央宫殿北,三辅黄图以为前殿正室。武帝为窦太主置酒,引内董偃,东方朔曰:「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文帝受厘于此,宣帝常斋居以决事。如淳曰:「布政教之室也。」然则起于高祖时,萧何所创,为退朝听政之所。而史记龟策传云:「武王围纣象郎,自杀宣室。」徐广曰:「天子之居,名曰宣室。」淮南子云「武王甲卒三千,破纣牧野,杀之宣室。」注曰:「商宫名,一曰狱也。」盖商时已有此名,汉偶与之同,黄图乃以为「汉取旧名」,非也。

  昔昔盐

  薛道衡以「空梁落燕泥」之句,为隋炀帝所嫉。考其诗名昔昔盐,凡十韵:「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常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唐赵嘏广之为二十章,其燕泥一章云:「春至今朝燕,花时伴独啼。飞斜珠箔隔,语近画梁低。帷卷闲窥户,床空暗落泥。谁能长对此,双去复双栖。」乐苑以为羽调曲。玄怪录载「籧篨三娘工唱阿鹊盐」,又有突厥盐、黄帝盐、白鸽盐、神雀盐、疏勒盐、满座盐、归国盐。唐诗「媚赖吴娘唱是盐」,「更奏新声刮骨盐」。然则歌诗谓之「盐」者,如吟、行、曲、引之类云。今南岳庙献神乐曲,有黄帝盐,而俗传以为「皇帝炎」,长沙志从而书之,盖不考也。韦縠编唐才调诗,以赵诗为刘长卿,而题为别宕子怨,误矣。

  将帅当专

  周易师卦:「六三,师或舆尸,凶。」「九五,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爻意谓用兵当付一帅,苟其俦杂然临之,则凶矣。舆尸者,众主也。安庆绪既败,遁归相州,肃宗命郭汾阳、李临淮九节度致讨。以二人皆元勋,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但以宦者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步骑六十万,为史思明所挫,一战而溃。宪宗讨淮西,命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虽以韩弘为都统,而身未尝至。既无统帅,至四年不克,及裴度一出,纔数月即成功。穆宗讨王庭凑、朱克融,时裴度镇河东,亦为都招讨使,羣帅如李光颜、乌重嗣,皆当时名将。而翰林学士元稹,意图宰相,忌度先进,与知枢密魏简相结,度每奏画军事,辄从中沮坏之,故屯守逾年,竟无成绩。贞元之诛吴少诚,元和之征卢从史,皆此类也。石晋开运中,为契丹所攻,中国兵力寡弱,桑维翰为宰相,一制指挥节度使十五人。虽杜重威、李守正、张彦泽辈,驽材反虏,然重威为主将,阳城之战,三人者尚能以身徇国,大败强胡,耶律德光乘橐驼奔窜,仅而获免。由是观之,大将之权,其可不专邪?

容斋续笔

  卷第八(十五则)

  蓍龟卜筮

  古人重卜筮,其究至于通神,龟为卜,蓍为筮,故曰「假尔泰龟有常,假尔泰筮有常」,「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所以使民信时日,敬鬼神,畏法令」。舜之命禹,武王之伐纣,召公相宅,周公营成周,未尝不昆命元龟,袭祥考卜。然筮短龟长,则龟卜犹在易筮之上。汉艺文志、刘向所辑七略,自龟书、夏龟之属,凡十五家至四百一卷,后世无传焉。今之揲蓍者,率多流入于影象,所谓龟策,惟市井细人始习此艺。其得不过数钱,士大夫未尝过而问也。伎术标榜,所在如织,五星、六壬、衍禽、三命、轨析、太一、洞微、紫微、太素、遁甲,人人自以为君平,家家自以为季主,每况愈下。由是藉手于达官要人,舟车交错于道路,毁誉纷纭,而术益隐矣。周礼:「大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杜子春云:「玉兆,颛帝之兆;瓦兆,帝尧之兆;原兆,有周之兆。」「经兆之体皆百有二十,其颂皆千有二百。」又「掌三易之法,曰连山,曰归藏,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今独周易之书存,他不复可见。世谓文王重易六爻为六十四卦,然则夏、商之易已如是矣。左氏传所载懿氏占曰:「凤皇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成季之卜曰:「其名曰友,在公之右。同复于父,敬如君所。」晋献公骊姬之繇曰:「专之渝,攘公之羭。」嫁伯姬之繇曰:「车说其輹,火焚其旗。寇张之弧,侄其从姑。」秦伯伐晋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文公纳王,遇黄帝战于阪泉之兆。鄢陵之战,晋侯筮曰:「南国(足戚),射其元,王中厥目。」宋伐郑,赵鞅卜救之,遇水适火,史龟曰:「是谓沉阳,可以兴兵,利以伐姜,不利子商。」史墨曰:「盈,水名;子,水位。名位敌,不可干也。」杜氏谓「鞅姓盈,宋姓子」,盖言「嬴」与「盈」同也。史赵曰:「是谓如川之满,不可游也。」卫庄公卜梦,曰:「如鱼竀尾,衡流而方羊裔焉。阖门塞窦,乃自后逾。」此十占皆不可得其说,故杜元凯云:「凡筮者用周易,则其象可推。非此而往,则临时占者或取于象,或取于气,或取于时日、王相以成其占。若尽附会以爻象,则架虚而不经。」可为通论,然亦安知非连山、归藏所载乎?

  地名异音

  郡邑之名有与本字大不同者,颜师古以为土俗各有别称者是也。姑以汉书地理志言之:冯翊之栎阳为「药阳」,莲勺为「辇酌」;太原之虑虒为「庐夷」;上党之沾为「添」;河内之隆虑为「林庐」,荡阴为「汤阴」;颍川之不羹为「不郎」;南阳之郦为「掷」,堵阳为「者阳」,酇为「赞」;沛之酇为「嵯」,郸为「多」;清河之鄃为「输」;汝南之平舆为「平预」;济阴之宛句为「冤劬」;江夏之沙羡为「沙夷」;九江之橐皋为「拓姑」;庐江之雩娄为「吁闾」;山阳之方与为「房豫」;琅邪之不其为「不基」;东海之承为「证」;长沙之承阳为「烝阳」;临淮之取虑为「秋庐」;会稽之诸暨为「诸既」,太末为「闼末」;豫章之余汗为「余干」;广汉之汁方为「十方」;蜀郡之徙为「斯」;益州之味为「昧」;金城之允吾为「铅牙」,允街为「铅街」;武威之朴(左上亠下睘右刂)为「蒲环」;张掖之番禾为「盘和」;安定之乌氏为「乌支」;上郡之龟兹为「丘慈」;西河之鹄泽为「梏泽」;代郡之狋氏为「权精」;辽西之且虑为「趄庐」,令支为「铃祗」;辽东之番汗为「盘寒」;乐浪之黏蝉为「黏提」;南海之番禺为「潘隅」;苍梧之荔浦为「肄浦」;交趾之羸(阝娄)为「莲篓」;九真之都庞为「都聋」;日南之西卷为「西权」;淮阳之阳夏为「阳贾」;鲁国之蕃为「皮」。皆不可求之于义训,字书亦不尽载也。

  韩婴诗

  前汉书儒林传叙诗云,汉兴,申公作鲁诗,后苍作齐诗,韩婴作韩诗。又云,申公为诗训故。而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婴为文帝博士,景帝时至常山太傅,推诗人之意,作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间殊,然归一也。武帝时,与董仲舒论于上前,精悍分明,仲舒不能难。其后韩氏有王吉、食子公、长孙顺之学。艺文志,韩家诗经二十八卷,韩故三十六卷,内传四卷,外传六卷,韩说四十一卷。今惟存外传十卷。庆历中,将作监主簿李用章序之,命工刊刻于杭,其末又题云:「蒙文相公改正三千余字。」予家有其书,读首卷第二章,曰:「孔子南游适楚,至于阿谷,有处子佩瑱而浣者。孔子曰:『彼妇人其可与言矣乎!』抽觞以授子贡,曰:『善为之辞。』子贡曰:『吾将南之楚,逢天暑,愿乞一饮以表我心。』妇人对曰:『阿谷之水流而趋海,欲饮则饮,何问妇人乎?』受子贡觞,迎流而挹之,置之沙上,曰:『礼固不亲授。』孔子抽琴去其轸,子贡往请调其音。妇人曰:『吾五音不知,安能调琴?』孔子抽絺绤五两以授子贡,子贡曰:『吾不敢以当子身,敢置之水浦。』妇人曰:『子年甚少,何敢受子?子不早去,今窃有狂夫守之者矣。』诗曰:『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谓也。」观此章,乃谓孔子见处女而教子贡以微词三挑之,以是说诗,可乎?其谬戾甚矣,他亦无足言。

  五行衰绝字

  木绝于申,故柛字之训为木自毙。水土绝于巳,故汜字之训,说文以为穷渎,圯字之训为岸圯及覆。火衰于戌,故烕为灭。金衰于丑,故钮为键闭。制字之义昭矣。

  汉表所记事

  汉书功臣表所记列侯功状,有纪传所轶者。韩信击魏,以木罂缶度军,表云:祝阿侯高邑以将军属淮阴,击魏,罂度军。史记作「缻」。盖此计由邑所建也。信谋发兵袭吕后,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书变,告信欲反。晋灼注曰:「楚汉春秋云,谢公也。」表有滇阳侯乐说,史记作「栾说」,以淮阴舍人告反,侯,盖非谢公也。须昌侯赵衍从汉王起汉中,雍军塞渭上,上计欲还,衍言从他道,道通。中牟侯单右车,始,高祖微时,有急,给高祖马,故得侯。(巳阝)侯黄极忠以羣盗长为临江将,已而为汉击临江王。祁侯缯贺从击项籍,汉王败走,贺击楚迫骑,以故不得进,汉王顾谓贺祁王。史记作「侯」。颜师古曰:「谓之祁王,盖嘉其功,故宠褒之,许以为王也。」他复有与传小异者。史记张良传,项梁立韩王成,以良为韩申徒。徐广云:「申徒即司徒,语音讹转也。」而汉表,良以韩申都下韩。师古云:「韩申都即韩王信也,楚汉春秋作『信都』,古『信』『申』同字。」按良与韩王信了不相干,颜注误矣。自「司徒」讹为「申徒」,自「申徒」为「申都」,自「申都」为「信都」,展转相传,古书岂复可以字义求也?韩信归汉,为治粟都尉,表以为票客。师古曰:「与纪传参错不同,或者以其票疾而宾客礼之,故云票客也。」史记作「典客」,索隐以为「粟客」。此外又有官名非史所载者。如:孔聚以执盾从;周灶以长鉟都尉;郭蒙以户卫;宣虎以重将,重将者,主将领辎重也;耏跖以门尉;棘丘侯襄以执盾队史;郭亭以塞路,塞路者,主遮塞要路以备敌寇也;丁礼以中涓骑;爰类以慎将,谓以谨慎为将也;许盎以骈邻说卫,骈邻者,二马曰骈,谓并两骑为军翼也,说读曰税,税卫者,军行初舍止之时主为卫也;许瘛以赵右林将,林将者,将士林,犹言羽林之将也;清侯以弩将;留肹以客吏;冯解散以代大与,大与,主爵禄之官也,史记作「太尉」;靳强以郎中骑千人之类。聊纪于此,以示读史者云。

  萧何绐韩信

  黥布为其臣贲赫告反,高祖以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布遂反。韩信为人告反,吕后欲召,恐其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称陈豨已破,绐信曰:「虽病强入贺。」信入,即被诛。信之为大将军,实萧何所荐,今其死也,又出其谋,故俚语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语。何尚能救黥布,而翻忍于信如此?岂非以高祖出征,吕后居内,而急变从中起,己为留守,故不得不亟诛之,非如布之事尚在疑似之域也。

  彭越无罪

  韩信、英布、彭越皆以谋反诛夷。信乘高祖自将征陈豨之时,欲诈赦诸官徒,发兵袭吕后、太子。布见汉使验问,即发兵东取荆,西击楚,对高祖言欲为帝,其为反逆已明。唯越但以称病不亲诣邯郸之故,上既赦以为庶人,而吕后令人告越复谋反,遂及祸。三人之事,越独为寃。且扈辄劝越反,越不听,有司以越不诛辄为反形已具。然则贯高欲杀高祖,张敖不从,其事等耳,乃以为不知状,而敖得释,何也?乐说告信,贲赫告布,皆得封列侯。而梁大仆告越不论赏,岂非汉朝亦知其故耶?栾布为越大夫,使于齐而越死,还奏事越头下,上召骂布,欲烹之,布谓越反形未见,而帝以苛细诛之。上乃释布,拜为都尉。然则高祖于用刑,为有负于越矣,伤哉!

  蜘蛛结网

  佛经云:「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庄子云:「惟虫能虫,惟虫能天。」盖虽昆虫之微,天机所运,其善巧方便,有非人智虑技解所可及者。蚕之作茧,蜘蛛之结网,蜂之累房,燕之营巢,蚁之筑垤,螟蛉之祝子之类是已。虽然,亦各有幸不幸存乎其间。蛛之结网也,布丝引经,捷急上下,其始为甚难。至于纬而织之,转盼可就,疏密分寸,未尝不齐。门槛及花梢竹间,则不终日,必为人与风所败。唯闲屋垝垣,人迹罕至,乃可久久而享其安。故燕巢幕上,季子以为至危。李斯见吏舍厕中鼠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仓中之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岂不信哉?

  孙权称至尊

  陈寿三国志,固多出于一时杂史,然独吴书称孙权为至尊,方在汉建安为将军时,已如此,至于诸葛亮、周瑜,见之于文字间亦皆然。周瑜病困,与权书曰:「曹公在北,刘备寄寓,此至尊垂虑之日也。」鲁肃破曹公还,权迎之,肃曰:「愿至尊威德加乎四海。」吕蒙遣邓玄之说郝普曰:「关羽在南郡,至尊身自临之。」又曰:「至尊遣兵,相继于道。」蒙谋取关羽,密陈计策,曰:「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陆逊谓蒙曰:「下见至尊,宜好为计。」甘宁欲图荆州,曰:「刘表虑既不远,儿子又劣,至尊当早规之。」权为张辽掩袭,贺齐曰:「至尊人主,常当持重。」权欲以诸葛恪典掌军粮,诸葛亮书与陆逊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粮谷军之要最,足下特为启至尊转之。」逊以白权。凡此之类,皆非所宜称,若以为陈寿作史虚辞,则魏、蜀不然也。

  康山读书

  杜子美赠李太白诗:「康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说者以为即庐山也。吴曾能改斋漫录内辨误一卷,正辨是事,引杜田杜诗补遗云范传正李白新墓碑云:「白本宗室子,厥先避仇客蜀,居蜀之彰明,太白生焉。彰明,绵州之属邑,有大、小康山,白读书于大康山,有读书堂尚存。其宅在清廉乡,后废为僧房,称陇西院,盖以太白得名。院有太白像。」吴君以是证杜句,知康山在蜀,非庐山也。予按当涂所刊太白集,其首载新墓碑,宣、歙、池等州观察使范传正撰,凡千五百余字,但云:「自国朝已来,编于属籍,神龙初,自碎叶还广汉,因侨为郡人。」初无补遗所纪七十余言,岂非好事者伪为此书,如开元遗事之类,以附会杜老之诗邪?欧阳忞舆地广记云:「彰明有李白碑,白生于此县。」盖亦传说之误,当以范碑为正。

  列国城门名

  郡县及城门名,用一字者为雅驯近古。今独姑苏曰吴郡吴县,有盘门、阊门、葑门、娄门、齐门,他皆不然。春秋时,列国门名见于左氏传者,郑最多,曰渠门、纯门、时门、将门、闺门、皇门、鄟门、墓门,又有师之梁、桔柣之门。周曰圉门。鲁曰雩门、雉门、稷门、莱门、鹿门,又有子驹之门。公羊传有争门、吏门。宋曰耏门、桐门、卢门、曹门、泽门、扬门、桑林之门。邾曰鱼门、范门。卫曰阅门,盖获之门。齐曰雍门,亦有扬门、鹿门、稷门。吴曰胥门。宋垤泽之门,见孟子。

  缁尘素衣

  陈简斋墨梅绝句一篇云:「粲粲江南万玉妃,别来几度见春归。相逢京洛浑依旧,只恨缁尘染素衣。」语意皆妙绝。晋陆机为顾荣赠妇诗云:「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齐谢元晖酬王晋安诗云:「谁能久京洛,缁尘染素衣。」正用此也。

  去国立后

  齐高氏食邑于卢,高弱以卢叛齐,闾丘婴围之,弱曰:「苟使高氏有后,请致邑。」齐人立高酀,弱致卢而出奔晋。鲁臧氏食邑于防,臧纥得罪,使来告曰:「苟守先祀,敢不辟邑。」乃立臧为,纥致防而奔齐。按弱、纥二人,据地要君,故孔子曰:「臧武仲以防求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然齐、鲁之君,竟如其请,不以要君之故而背之,盖当是时先王之泽未熄,非若战国务为诈力权谋之比,所谓杀人之中又有礼焉者也。降及末世,遂有带甲约降,既解甲即围而杀之者,不仁孰甚焉!

  诗词改字

  王荆公绝句云:「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祗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吴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不好,改为过,复圈去而改为入,旋改为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黄鲁直诗:「归燕略无三月事,高蝉正用一枝鸣。」用字初曰抱,又改曰占、曰在、曰带、曰要,至用字始定。予闻于钱伸仲大夫如此。今豫章所刻本,乃作「残蝉犹占一枝鸣」。向巨原云:「元不伐家有鲁直所书东坡念奴娇,与今人歌不同者数处,如浪淘尽为浪声沉,周郎赤壁为孙吴赤壁,乱石穿空为崩云,惊涛拍岸为掠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为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人生如梦为如寄。」不知此本今何在也?

  姑舅为婚

  姑舅兄弟为婚,在礼法不禁,而世俗不晓。按刑统户婚律云:「父母之姑舅、两姨姊妹及姨若堂姨、母之姑、堂姑,己之堂姨及再从姨、堂外甥女、女婿姊妹,并不得为婚姻。」议曰:「父母姑舅、两姨姊妹,于身无服,乃是父母缌麻,据身是尊,故不合娶。及姨又是父母大功尊;若堂姨虽于父母无服,亦是尊属;母之姑、堂姑,并是母之小功以上尊;己之堂姨及再从姨、堂外甥女亦谓堂姊妹所生者、女婿姊妹,于身虽并无服,据理不可为婚。并为尊卑混乱,人伦失序之故。」然则中表兄弟姊妹正是一等,其于婚娶,了无所妨。予记政和八年,知汉阳军王大夫申明此项,敕局看详,以为如表叔取表侄女,从甥女嫁从舅之类,甚为明白。徽州法司编类续降有全文,今州县官书判,至有将姑舅兄弟成婚而断离之者,皆失于不能细读律令也。惟西魏文帝时,禁中外及从母兄弟姊妹为婚,周武帝又诏不得娶母同姓以为妻妾,宣帝诏母族绝服外者听婚,皆偏闰之制。漫附于此。

容斋续笔

  卷第九(十四则)

  三家七穆

  春秋列国卿大夫世家之盛,无越鲁三家、郑七穆者。鲁之公族,如臧氏、展氏、施氏、子叔氏、叔仲氏、东门氏、郈氏之类固多,唯孟孙、叔孙、季孙实出于桓公,其传序累代,皆秉国政,与鲁相为久长。若揆之以理,则桓公弒兄夺国,得罪于天,顾使有后如此。郑灵公亡,无嗣,国人立穆公之子子良,子良辞以公子坚长。乃立坚,是为襄公。襄公将去穆氏,子良争之,愿与偕亡。乃舍之,皆为大夫。其后位卿大夫而传世者,罕、驷、丰、印、游、国、良,故曰七穆。然则诸家不逐而获存,子良之力也。至其孙良霄乃先覆族,而六家为卿如故,此又不可解也。

  贡薛韦匡

  汉元帝纪赞云:「贡、薛、韦、匡迭为宰相。」谓贡禹、薛广德、韦元成、匡衡也,四人皆握娖自好,当优柔不断之朝,无所规救。衡专附石显,最为邪臣;广德但有谏御楼船一事;禹传称在位数言得失,书数十上;元成传称为相七年,守正持重,不及父贤,而文采过之。皆不著其有过。按刘向传:「宏恭、石显白逮更生下狱,下太傅韦元成、谏大夫贡禹与廷尉杂考。劾更生前为九卿,坐与萧望之、周堪谋排许、史,毁离亲戚,欲退去之,而独专权。为臣不忠,幸不伏诛,复蒙恩召用,不悔前过,而教令人言变事,诬罔不道。更生坐免为庶人。」若以汉法论之,更生死有余罪,幸元帝不杀之耳。京房传房欲行考功法,石显及韦丞相皆不欲行。然则韦、贡之所以进用,皆阴附恭、显而得之。班史隐而不论,唯于石显传云:「贡禹明经著节,显使人致意,深自结纳。因荐禹天子,历位九卿,至御史大夫。」正在望之死后也。

  儿宽张安世

  汉史有当书之事,本传不载者。武帝时,儿宽有重罪系,按道侯韩说谏曰:「前吾丘寿王死,陛下至今恨之;今杀宽,后将复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贳宽,复用之。宣帝时,张安世尝不快上,所为不可上意。上欲诛之,赵充国以为安世本持橐簪笔事孝武帝数十年,见谓忠谨,宜全度之。安世用是得免。二事不书于宽及安世传,而于刘向、充国传中见之。岂非以二人之贤为讳之邪?韩说能以一言救贤臣于垂死,而不于说传书之,以扬其善,为可惜也。

  深沟高垒

  韩信伐赵,赵陈余聚兵井陉口御之。李左车说余曰:「信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愿假奇兵从间道绝其辎重,而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不至十日,信之头可致麾下。」余不听,一战成擒。七国反,周亚夫将兵往击,会兵荥阳,邓都尉曰:「吴、楚兵锐甚,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而东北壁昌邑,深沟高垒,使轻兵塞其饟道,以全制其极。」亚夫从之,吴果败亡。李、邓之策一也,而用与不用则异耳。秦军武安西,以攻阏与。赵奢救之,去邯郸三十里,坚壁,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既乃卷甲而趋之,大破秦军。奢之将略,所谓玩敌于股掌之上,虽未合战而胜形已著矣。前所云邓都尉者,亚夫故父绛侯客也。鼌错传云:「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为将。还,上书言军事,拜为城阳中尉。」邓公者,岂非邓都尉乎?亚夫传以为此策乃自请而后行,颜师古疑其不同,然以事料之,必非出于己也。

  生之徒十有三

  老子「出生入死」章云:「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王弼注曰:「十有三,犹云十分有三分取其生道,全生之极,十分有三耳;取死之道,全死之极,十分亦有三耳。而民生生之厚,更之无生之地焉。」其说甚浅,且不解释后一节。唯苏子由以谓「生死之道,以十言之,三者各居其三矣,岂非生死之道九,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而已乎?老子言其九不言其一,使人自得之,以寄无思无为之妙。」其论可谓尽矣。

  臧氏二龟

  臧文仲居蔡,孔子以为不智。蔡者,国君之守龟,出蔡地,因以为名焉。左传所称「作虚器」,正谓此也。至其孙武仲得罪于鲁,出奔邾,使告其兄贾于铸,且致大蔡焉,曰:「纥之罪不及不祀,子以大蔡纳请,其可?」盖请为先人立后也。贾再拜受龟,使弟为为己请,遂自为也。乃立臧为。为之子曰昭伯,尝如晋,从弟会窃其宝龟偻句龟所出地名。以卜为信与僭,僭吉。僭,不信也。会如晋。昭伯问内子与母弟,皆不对。会之意,欲使昭伯疑其若有他故者。归而察之,皆无之,执而戮之,逸奔郈。及昭伯从昭公孙于齐,季平子立会为臧氏后,会曰:「偻句不余欺也。」臧氏二事,皆以龟故,皆以弟而夺兄位,亦异矣。

  有扈氏

  夏书甘誓,启与有扈大战于甘,以其「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为辞,孔安国传云:「有扈与夏同姓,恃亲而不恭。」其罪如此耳。而淮南子齐俗训曰:「有扈氏为义而亡,知义而不知宜也。」高诱注云:「有扈,夏启之庶兄也,以尧、舜举贤,禹独与子,故伐启。启亡之。」此事不见于他书,不知诱何以知之?传记散轶,其必有以为据矣。庄子以为「禹攻有扈,国为虚厉」,非也。

  太公丹书

  太公丹书今罕见于世,黄鲁直于礼书得其诸铭而书之,然不著其本始。予读大戴礼武王践阼篇,载之甚备,故悉纪录以遗好古君子云:「武王践阼三日,召士大夫而问焉,曰:『恶有藏之约,行之行,万世可以为子孙常者乎?』皆曰:『未得闻也。』然后召师尚父而问焉,曰:『黄帝、颛顼之道可得见与?』师尚父曰:『在丹书。王欲闻之,则斋矣。』王斋三日,尚父端冕奉书,道书之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凡事不强则枉,弗敬则不正,枉者灭废,敬者万世。」藏之约,行之行,可以为子孙常者,此言之谓也。』又曰:『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十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必及其世。』王闻书之言,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于席之四端为铭。前左端铭曰:『安乐必敬。』前右端铭曰:『无行可悔。』后左端铭曰:『一反一侧,亦不可以忘。』后右端铭曰:『所监不远,视尔所代。』几之铭曰:『皇皇惟敬,口生(口后),口戕口。』鉴之铭曰:『见尔前,虑尔后。』盥盘之铭曰:『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溺于渊,犹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楹之铭曰:『毋曰胡残,其祸将然;毋曰胡害,其祸将大;毋曰胡伤,其祸将长。』杖之铭曰:『恶乎危?于忿疐。恶乎失道?于嗜欲。恶乎相忘?于富贵。』带之铭曰:『火灭修容,慎戒必共,共则寿。』屦之铭曰:『慎之劳,劳则富。』觞豆之铭曰:『食自杖,食自杖,戒之憍,憍则逃。』户之铭曰:『夫名难得而易失。无勤弗志,而曰我知之乎?无勤弗及,而曰我杖之乎?扰阻以泥之,若风将至,必先摇摇,虽有圣人,不能为谋也。』牖之铭曰:『随天之时,以地之财,敬祀皇天,敬以先时。』剑之铭曰:『带之以为服,动必行德,行德则兴,倍德则崩。』弓之铭曰:『屈申之义,发之行之,无忘自过。』矛之铭曰:『造矛造矛,少间弗忍,终身之羞。予一人所闻,以戒后世子孙。』」凡十七铭。贾谊政事书,所陈教太子一节千余言,皆此书保傅篇之文,然及胡亥、赵高之事,则为汉儒所作可知矣。汉昭帝纪「通保傅传」,文颖注曰:「贾谊作,在礼大戴记。」其此书乎?荀卿议兵篇:「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盖出诸此。左传晋斐豹「著于丹书」,谓以丹书其罪也。其名偶与之同耳。汉祖有丹书铁契以待功臣,盖又不同也。

  汉景帝

  汉景帝为人,甚有可议。鼌错为内史,门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丞相申屠嘉闻错穿宗庙垣,为奏请诛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至朝,嘉请诛错。上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堧垣,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临江王荣以皇太子废为王,坐侵太宗庙壖地为宫,诣中尉府对簿责讯,王遂自杀。两者均为侵宗庙,荣以废黜失宠,至于杀之,错方贵幸,故略不问罪,其不公不慈如此!及用袁盎一言,错即夷族,其寡恩忍杀复如此。

  萧何先见

  韩信从项梁,居戏下,无所知名。又属羽,数以策干羽,羽弗用,乃亡归汉。陈平事项羽,羽使击降河内,已而汉攻下之。羽怒,将诛定河内者。平惧诛,乃降汉。信与平固能择所从,然不若萧何之先见。何为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召何,何固请,得毋行。则当秦之未亡,已知其不能久矣,不待献策弗用,及惧罪且诛,然后去之也。

  史汉书法

  史记、前汉所书高祖诸将战功,各为一体。周勃传:攻开封,先至城下为多;攻好畤,最;击咸阳,最;攻曲遇,最;破臧荼,所将卒当驰道为多;击胡骑平城下,所将卒当驰道为多。夏侯婴传:破李由军,以兵车趣攻战疾;从击章邯,以兵车趣攻战疾;击秦军雒阳东,以兵车趣攻战疾。灌婴传:破秦军于杠里,疾斗;攻曲遇,战疾力;战于蓝田,疾力;击项佗军,疾战。又书:击项冠于鲁下,所将卒斩司马、骑将各一人;击破王武军,所将卒斩楼烦将五人;击武别将,所将卒斩都尉一人;击齐军于历下,所将卒虏将军、将吏四十六人;击田横,所将卒斩骑将一人;从韩信,卒斩龙且,所将之卒。身生得周兰;破薛郡,身虏骑将;击项籍陈下,所将卒斩楼烦将二人;追至东城,所将卒共斩籍;击胡骑晋阳下,所将卒斩白题将一人;攻陈豨,卒斩特将五人;破黥布,身生得左司马一人,所将卒斩小将十人。傅宽传:属淮阴,击破历下军;属相国参,残博;属太尉勃,击陈豨。郦商传:与钟离昧战,受梁相国印;定上谷,受赵相国印。五人之传,书法不同如此,灌婴事尤为复重,然读之了不觉细琐,史笔超拔高古,范晔以下岂能窥其篱奥哉?又史记灌婴传书:受诏别击楚军后;受诏将郎中骑兵;受诏将军骑别追项籍;受诏别降楼烦以北六县;受诏幷将燕、赵车骑;受诏别攻陈豨。凡六书受诏字,汉减其三云。

  薄昭田蚡

  周勃为人告欲反,下廷尉,逮捕,吏稍侵辱之。初,勃以诛诸吕功,益封赐金,尽以予太后弟薄昭。及系急,昭为言太后,后以语文帝,乃得释。王恢坐为将军不出击匈奴单于辎重,下廷尉,当斩。恢行千金于丞相田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后以蚡言告上,上竟诛恢。蚡者,王太后同母弟也。汉世母后豫闻政事,故昭、蚡凭之以招权纳贿,其史所不书者,当非一事也。神宗熙宁七年,天下大旱,帝对朝嗟叹,欲尽罢法度之不善者。王安石怫然争之,帝曰:「比两宫泣下,忧京师乱起,以为更失人心。」安石曰:「两宫有言,乃向经、曹佾所为耳。」是时,安石力行新法,以为民害,向经、曹佾能献忠于母后,可谓贤戚里矣,而安石非沮之,使遇薄昭、田蚡,当如何哉?高遵裕坐西征失律抵罪,宣仁圣烈后临朝,宰相蔡确乞复其官,后曰:「遵裕,灵武之役,涂炭百万,得免刑诛幸矣,吾何敢顾私恩而违天下公议!」其圣如此,虽有昭、蚡百辈,何所容其奸乎?

  文字结尾

  老子道经「孔德之容」一章,其末云:「吾何以知众甫之然哉?以此。」盖用二字结之。左传:「叔孙武叔使郈马正侯犯杀郈宰公若藐,弗能。其圉人曰:『吾以剑过朝,公若必曰:「谁之剑也?」吾称子以告,必观之,吾伪固而授之末,则可杀也。』使如之。」孟子载:「齐人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必厌酒肉而后反。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妻瞷其所之,乃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此二事反复数十百语,而但以「使如之」及「今若此」各三字结之。史记封禅书载武帝用方士言神祠长陵神君,李少君、谬忌、少翁、游水发根、栾大、公孙卿、史宽舒、丁公、王朔、公玉带、越人勇之之属,所言祠灶,化丹沙,求蓬莱安期生,立太一坛,作甘泉宫台室、柏梁、仙人掌,寿宫神君,斗棋小方,泰帝神鼎,云阳美光,缑氏城仙人迹,太室呼万岁,老父牵狗,白云起封中,德星出,越祠鸡卜,通天台,明堂,昆仑,建章宫,五城十二楼,凡数十事,三千言,而其末云「然其效可睹矣」。则武帝所兴为者,皆堕诞罔中,不待一二论说也。文字结尾之简妙至此。

  国初古文

  欧阳公书韩文后云:「予少家汉东,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尧辅颇好学。予游其家,见有敝箧贮故书在壁间,发而视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脱落颠倒无次序,因乞以归读之。是时,天下未有道韩文者,予亦方举进士,以礼部诗赋为事。后官于洛阳,而尹师鲁之徒皆在,遂相与作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韩文遂行于世。」又作苏子美集序云:「子美之齿少于予,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天圣之间,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擿裂以相夸尚,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作为古歌诗杂文,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其后学者稍趋于古。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可谓特立之士也。」柳子厚集有穆修所作后叙云:「予少嗜观韩、柳二家之文,柳不全见于世,韩则虽目其全,至所缺坠,亡字失句,独于集家为甚。凡用力二纪,文始几定,时天圣九年也。」予读张景集中柳开行状云:「公少诵经籍,天水赵生,老儒也,持韩愈文仅百篇授公曰:『质而不丽,意若难晓,子详之,何如?』公一览不能舍,叹曰:『唐有斯文哉!』因为文章直以韩为宗尚。时韩之道独行于公,遂名肩愈,字绍先。韩之道大行于今,自公始也。」又云:「公生于晋末,长于宋初,扶百世之大教,续韩、孟而助周、孔。兵部侍郎王祜得公书曰:『子之文出于今世,真古之文章也。』兵部尚书杨昭俭曰:『子之文章,世无如者已二百年矣。』」开以开宝六年登进士第,景作行状时,咸平三年。开序韩文云:「予读先生之文,自年十七至于今,凡七年。」然则在国初开已得昌黎集而作古文,去穆伯长时数十年矣。苏、欧阳更出其后,而欧阳略不及之,乃以为天下未有道韩文者,何也?范文正公作尹师鲁集序,亦云:「五代文体薄弱,皇朝柳仲涂起而麾之。洎杨大年专事藻饰,谓古道不适于用,废而弗学者久之。师鲁与穆伯长力为古文,欧阳永叔从而振之,由是天下之文一变而古。」其论最为至当。

容斋续笔

  卷第十(十七则)

  经传烦简

  左传:蔡声子谓楚子木曰:「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失善,宁其利淫。」其语本于大禹谟「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也。晋叔向诒郑子产书曰:「先王议事以制,诲之以忠,耸之以行,教之以务,使之以和,临之以敬,莅之以强,断之以刚,犹求圣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长,慈惠之师。」其语本于吕刑「惟良折狱,哲人惟刑」也。旨意则同,而经传烦简为不侔矣。

  曹参不荐士

  曹参代萧何为汉相国,日夜饮酒不事事,自云:「高皇帝与何定天下,法令既明,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是则然矣,然以其时考之,承暴秦之后,高帝创业尚浅,日不暇给,岂无一事可关心者哉?其初相齐,闻胶西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盖公为言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参于是避正堂以舍之,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然入相汉时,未尝引盖公为助也。齐处士东郭先生、梁石君隐居深山,蒯彻为参客,或谓彻曰:「先生之于曹相国,拾遗举过,显贤进能,二人者,世俗所不及,何不进之于相国乎?」彻以告参,参皆以为上宾。彻善齐人安其生,尝干项羽,羽不能用其策。羽欲封此两人,两人卒不受。凡此数贤,参皆不之用,若非史策失其传,则参不荐士之过多矣。

  汉初诸将官

  汉初诸将所领官,多为丞相。如韩信初拜大将军,后为左丞相击魏,又拜相国击齐。周勃以将军迁太尉,后以相国代樊哙击燕。樊哙以将军攻韩王信,迁为左丞相,以相国击燕。郦商为将军,以右丞相击陈豨,以丞相击黥布。尹恢以右丞相备守淮阳。陈涓以丞相定齐地。然百官公卿表皆不载,盖萧何已居相位,诸人者,未尝在朝廷,特使假其名以为重耳。后世使相之官,本诸此也。

  汉官名

  汉官名既古雅,故书于史者,皆可诵味。如「朝臣龂龂不可光禄勋」,「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御史大夫言可听」,「郎中令善愧人」,「丞相议不可用」,「太尉不足与计」,「大将军尊贵诚重」,「大将军有揖客」,「京兆尹可立得」,「大夫乘私车来邪」,「天官丞日晏不来」,「谢田大夫晓大司农」,「大司马欲用是忿恨」,「后将军数画军册」,「光禄大夫、大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罢」,「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之类。又如所书路中大夫、韩御史大夫、叔孙太傅、郑尚书、鲍司隶、赵将军、张廷尉,亦烨然有法。后汉书「执金吾击郾」,「大司马当击宛」,「大司马习用步骑」等语,尚有前史余味。

  汉唐辅相

  前汉宰相四十五人,自萧、曹、魏、丙之外,如陈平、王陵、周勃、灌婴、张苍、申屠嘉以高帝故臣,陶青、刘舍、许昌、薛泽、庄青翟、赵周以功臣侯子孙,窦婴、田蚡、公孙贺、刘屈牦以宗戚,卫绾、李蔡以士伍,唯王陵、申屠嘉及周亚夫、王商、王嘉有刚直之节,薛宣、翟方进有材,其余皆容身保位,无所建明。至于御史大夫,名为亚相,尤录录不足数。刘向所谓御史大夫未有如儿宽者,盖以余人可称者少也。若唐宰相三百余人,自房、杜、姚、宋之外,如魏征、王珪、褚遂良、狄仁杰、魏元忠、韩休、张九龄、杨绾、崔佑甫、陆贽、杜黄裳、裴垍、李绛、李藩、裴度、崔羣、韦处厚、李德裕、郑畋,皆为一时名宰,考其行事,非汉诸人可比也。

  汉武留意郡守

  汉武帝天资高明,政自己出,故辅相之任,不甚择人,若但使之奉行文书而已。其于除用郡守,尤所留意。庄助为会稽太守,数年不闻问,赐书曰:「君厌承明之庐,怀故土,出为郡吏。间者,阔焉久不闻问。」吾丘寿王为东郡都尉,上以寿王为都尉,不复置太守,诏赐玺书曰:「子在朕前之时,知略辐凑,及至连十余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职事并废,盗贼从横,甚不称在前时,何也?」汲黯拜淮阳太守,不受印绶,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重,卧而治之。」观此三者,则知郡国之事无细大,未尝不深知之,为长吏者常若亲临其上,又安有不尽力者乎?惜其为征伐、奢侈所移,使民间不见德泽,为可恨耳!

  苦荬菜

  吴归命侯天纪三年八月,有鬼目菜生工人黄耇家,有荬菜生工人吴平家,高四尺,厚三分,如枇杷形,上广尺八寸,下茎广五寸,两边生叶绿色。东观按图,名鬼目作芝草,荬菜作平虑草。以耇为侍芝郎,平为平虑郎,皆银印青绶。唐五行志,中宗景龙二年,岐州郿县民王上宾家有苦荬菜,高三尺余,上广尺余,厚二分。说者以为草妖。予按荬菜即苦荬,今俗呼为苦(艹马)者是也。天纪、景龙之事甚相类,归命次年亡国,中宗后二年遇害,虽事非此致,亦可谓妖矣。平虑草不知何状,扬雄甘泉赋「幷闾」注,如淳曰:「幷闾,其叶随时政,政平则平,政不平则倾也。」颜师古曰:「如氏所说自是平虑耳。」然则亦异草也。鬼目,见尔雅,郭璞云:「今江东有鬼目草,茎似葛,叶圆而毛如耳珰也,赤色丛生。」广志曰:「鬼目似梅,南人以饮酒。」南方草木状曰:「鬼目树,大者如木子,小者如鸭子,七月、八月熟,色黄,味酸,以蜜煑之,滋味柔嘉,交趾诸郡有之。」交州记曰:「高大如木瓜而小,倾邪不周正。」本草曰:「鬼目,一名东方宿,一名连虫陆,名羊蹄。」

  唐诸生束修

  唐六典:「国子生初入,置束帛一篚、酒一壶、修一案,为束修之礼。太学、四门、律学、书学、算学皆如国子之法。其习经有暇者,命习隶书,幷国语、说文、字林、三苍、尔雅,每旬前一日,则试其所习业。」乃知唐世士人多攻书,盖在六馆时,以为常习。其说文、字林、苍、雅诸书,亦欲责以结字合于古义,不特铨选之时,方取楷法遒美者也。束修之礼,乃于此见之。开元礼载皇子束修,束帛一篚五匹,酒一壶二斗,修一案三脡。皇子服学生之服,至学门外,陈三物于西南,少进曰:「某方受业于先生,敢请见。」执篚者以篚授皇子,皇子跪,奠篚,再拜,博士答再拜,皇子还避,遂进跪取篚,博士受币,皇子拜讫,乃出。其仪如此,州县学生亦然。

  范德孺帖

  范德孺有一帖,云:「纯粹忝冒固多,尤是家兄北归,遂解倒悬之念,庆快安幸,此外何求?四月末雇舟离均,借人至邓,本待家兄之来。今家兄虽得归颍昌,而尚未闻来耗。已累遣人禀问所行路及相见之期,人尚未还,未知果能如约否。盖恐太原接人非久到此,法留半月,则须北去也。」予以其时考之,元符三年四月,德孺除知太原,是月二十一日,忠宣公自邓州分司,复故秩,许归颍昌府,则此帖当在五月间,忠宣犹未离永州也。德孺自均州守擢帅河东,至于雇舟借人以行,又云接人法留半月,过此则须北去,虽欲待其兄,亦不可得。今世为长吏,虽居蕞尔小垒,而欲送还兵士,唯意所须。若接人之来,视其私计办否为迟速耳,未尝顾法令以自儆策。使申固要束,稍整摄之,置士大夫于无过之地,亦所以善风俗也。

  民不畏死

  老子曰:「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人常畏死,则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读者至此,多以为老氏好杀。夫老氏岂好杀者哉!旨意盖以戒时君、世主视民为至愚、至贱,轻尽其命,若刈草菅,使之知民情状,人人能与我为敌国,懔乎常有朽索驭六马之惧。故继之曰:「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希有不伤其手矣。」下篇又曰:「人之轻死。以其生生之厚,是以轻死。」且人情莫不欲寿,虽衰贫至骨,濒于饿隶,其与受僇而死有间矣,乌有不畏者哉?自古以来,时运俶扰,至于空天下而为盗贼,及夷考其故,乱之始生,民未尝有不靖之心也。秦、汉、隋、唐之末,土崩鱼烂,比屋可诛。然凶暴如王仙芝、黄巢,不过侥觊一官而已,使君相御之得其道,岂复有滔天之患哉!龚遂之清渤海,冯异之定关中,高仁厚之平蜀盗,王先成之说王宗侃,民情可见。世之君子,能深味老氏之训,思过半矣。

  天下有奇士

  天下未尝无魁奇智略之士,当乱离之际,虽一旅之聚,数城之地,必有策策知名者出其间,史传所书,尚可考也。郑烛之武、弦高从容立计,以存其国。后世至不可胜纪,在唐尤多,姑摭其小小者数人载于此。

  武德初,北海贼帅綦公顺攻郡城,为郡兵所败,后得刘兰成以为谋主,才用数十百人,出奇再奋,北海即降。海州臧君相帅众五万来争,兰成以敢死士二十人夜袭之,扫空其众。

  徐圆朗据海岱,或说之曰:「有刘世彻者,才略不世出,名高东夏,若迎而奉之,天下指挥可定。」圆朗使迎之。世彻至,已有众数千,圆朗使徇谯、杞,东人素闻其名,所向皆下。

  裘甫乱浙东,朝廷遣王式往讨,其党刘暀劝甫引兵取越,凭城郭,据府库,循浙江筑垒以拒之,得间则长驱进取浙西,过大江,掠扬州,还修石头城而守之,宣歙、江西必有响应者,别以万人循海而南,袭取福、建,则国家贡赋之地,尽入于我矣。甫不能用。

  高骈之将毕师铎攻骈,乞师于宣州秦彦,彦兵至,遂下扬州。师铎遣使趣彦过江,将奉以为主。或说之曰:「仆射顺众心为一方去害,宜复奉高公而佐之,总其兵权,谁敢不服?且秦司空为节度使,庐州、寿州其肯为之下乎?切恐功名成败未可知也。不若亟止秦司空勿使过江,彼若粗识安危,必未敢轻进,就使他日责我以负约,犹不失为高氏忠臣也。」师铎不以为然,明日,以告郑汉章,汉章曰:「此智士也。」求之,弗获。

  王建镇成都,攻杨晟于彭州,久不下,民皆窜匿山谷,诸寨日出抄掠之。王先成往说其将王宗侃曰:「民入山谷,以俟招安,今乃从而掠之,与盗贼无异。旦出淘虏,薄暮乃返,曾无守备之意,万一城中有智者为之画策,使乘虚奔突,先伏精兵于门内,望淘虏者稍远,出弓弩手炮各百人,攻寨之一面,又于三面各出耀兵,诸寨咸自备御,无暇相救,如此能无败乎?」宗侃矍然。先成为条列七事为状,以白王建,建即施行之。榜至三日,山中之民,竞出如归市,浸还故业。

  观此五者,则其它姓名不传,与草木俱腐者,盖不可胜计矣。

  易卦四德

  易元、亨、利、贞,谓之四德,唯干、坤为能尽之。若屯、随二卦,但大亨贞。临、无妄、革三卦,皆大亨以正而已。有亨、利、贞者十一,蒙、同人、离、咸、兑、恒、遯、萃、涣、小过、既济也。元、亨、利者一,蛊也。利、贞者八,大畜、大壮、明夷、家人、中孚、蹇、损、渐也。亨、贞者三,需、困、旅也。元、亨者三,大有、升、鼎也。亨、利者五,贲、复、大过、巽、噬嗑也。亨者九,小畜、履、泰、谦、节、坎、震、丰、未济也。利者五,讼、豫、解、益、夬也。贞者四,师、比、否、颐也。唯八卦皆无之,观、剥、晋、睽、姤、归妹、井、艮也。若以卦象索之,如剥、睽、姤犹可强为之辞,他则不复容拟议矣。

  孙坚起兵

  董卓盗国柄,天下共兴义兵讨之,惟孙坚以长沙太守先至,为卓所惮,独为有功。故裴松之谓其最有忠烈之称。然长沙为荆州属部,受督于刺史王叡。叡先与坚共击零、桂贼,以坚武官,言颇轻之。及叡举兵欲讨卓,坚乃承案行使者,诈檄杀之,以偿曩忿。南阳太守张咨,邻郡二千石也,以军资不具之故,又收斩之。是以区区一郡将,乘一时兵威,辄害方伯、邻守,岂得为勤王乎?刘表在荆州,乃心王室,袁术志于逆乱,坚乃奉其命而攻之,自速其死,皆可议也。

  孙权封兄策

  孙权即帝位,追尊兄策为长沙王,封其子为吴侯。按孙氏奄有江、汉,皆策之功,权特承之耳,而报之之礼不相宜称。故陈寿评云:「割据江东,策之基兆也,而权尊崇未至,子止侯爵,于义俭矣。」而孙盛乃云:「权远思盈虚之数,正本定名,防微于未兆,可谓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其说迂谬如此。汉室中兴,出于伯升,光武感其功业之不终,建武二年,首封其二子为王,而帝子之封,乃在一年之后。司马昭继兄师秉魏政,以次子攸为师后,常云:「天下者景王之天下。」欲以大业归攸。以孙权视之,不可同日论也。

  踰年改元

  自汉武帝建元纪年之后,嗣君绍统,必踰年乃改元。虽安帝继殇帝,亦终延平而为永初。桓帝继质帝,亦终本初而为建和。唐宣宗以叔继侄,亦终会昌六年,而改大中。独本朝太祖以开宝九年十月二十日上仙,太宗嗣位,是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改为太平兴国元年,去新岁纔八日耳。意当时星辰历象考卜兆祥,必有其说,而国史传记皆失传。窃计岭、蜀之远,制书到时已是二年之春。是时,宰相薛居正、沉伦、卢多逊失于不考引故实,致行之弗审,使人君即位而无元年,尤为不可也。若唐顺宗以贞元二十一年正月嗣位,至八月辛丑,改元永贞。盖已称太上皇,嫌于独无纪年,故亟更之耳。刘禅、孙亮、石宏、苻生、李璟未逾年而改,此不足责。晋惠帝改武帝太熙为永熙,而以为欲长奉先皇之制,亦非也。唐中宗仍武后神龙,梁末帝追承太祖干化,孟昶仍父知祥明德,汉刘知远追用晋天福,隐帝仍父干佑,周世宗仍太祖显德,皆非礼之正,无足议者。唐哀帝仍昭宗天佑,盖畏朱温而不敢云。

  贼臣迁都

  自汉以来,贼臣窃国命,将欲移鼎,必先迁都以自便。董卓以山东兵起,谋徙都长安,驱民数百万口,更相蹈藉,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无复鸡犬。高欢自洛阳迁魏于邺,四十万户狼狈就道。朱全忠自长安迁唐于洛,驱徙士民,毁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长安自是丘墟。卓不旋踵而死,曹操迎天子都许,卒覆刘氏。魏、唐之祚,竟为高、朱所倾。凶盗设心积虑,由来一揆也。

  舆地道里误

  古今舆地图志所记某州至某州若干里,多有差误。偶阅元佑九域志,姑以吾乡饶州证之,饶西至洪州三百八十里,而志云:「西至州界一百七十里,自界首至洪五百六十八里。」于洪州书至饶,又衍二十里,是为七百六十里也。饶至信州三百七十里,而志云:「东南至本州界二百九十里,自界首至信州三百五十里。」是为六百四十里也。饶至池州四百八十里,而志云:「北至州界一百九十里,自界首至池州三百八十里。」是为五百七十里也。唐贾耽皇华四达记所纪中都至外国,尤为详备,其书虔州西南一百十里至潭口驿,又百里至南康县。然今虔至潭口纔四十里,又五十里即至南康,比之所载不及半也。以所经行处验之,知其它不然者多矣。

容斋续笔

  卷第十一(十五则)

  古錞于

  周礼:「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声,以节声乐。」四金者,錞、镯、铙、铎也。「以金錞和鼓」。郑氏注云:「錞,錞于也,圜如碓头,大上小下,乐作鸣之,与鼓相和。」贾公彦疏云:「錞于之名,出于汉之大予乐官。」南齐始兴王鉴为益州刺史,广汉什邡民段祚以錞于献鉴,古礼器也,高三尺六寸六分,围二尺四寸,圆如筩,铜色黑如漆,甚薄,上有铜马,以绳县马,令去地尺余,灌之以水,又以器盛水于下,以芒茎当心跪注錞于,以手振芒,则其声如雷,清响良久乃绝,古所以节乐也。周斛斯征精三礼,为太常卿。自魏孝武西迁,雅乐废缺,乐有錞于者,近代绝无此器,或有自蜀得之,皆莫之识。征曰:「此錞于也。」众弗之信,遂依干宝周礼注以芒筒捋之,其声极清,乃取以合乐焉。宣和博古图说云「其制中虚,椎首而杀其下」,王黼亦引段祚所献为证云。今乐府金錞,就击于地,灌水之制,不复考矣。是时,有虎龙錞一,山纹錞一,圜花錞一,絷马錞一,龟鱼錞一,鱼錞二,凤錞一,虎錞七。其最大者重五十一斤,小者七斤。淳熙十四年,澧州慈利县周赧王墓旁五里山摧,盖古冢也,其中藏器物甚多。予甥余玠宰是邑,得一錞,高一尺三寸,上径长九寸五分,阔八寸,下口长径五寸八分,阔五寸,虎钮高一寸二分,阔寸一分,幷尾长五寸五分,重十三斤。绍熙三年,予仲子签书峡州判官,于长杨县又得其一,甚大,高二尺,上径长一尺六分,阔一尺四寸二分,下口长径九寸五分,阔八寸,虎钮高二寸五分,足阔三寸四分,幷尾长一尺,重三十五斤。皆虎錞也。予家蓄古彝器百种,此遂为之冠。小錞无损缺,扣之,其声清越以长。大者破处五寸许,声不能浑全,然亦可考击也。后复得一枚,与大者无小异,自峡来,置诸箬笼中,取者不谨,断其钮,匠以药焊而栅之,遂两两相对。若三礼图、景佑大乐图所画,形制皆非。东坡志林记始兴王鉴一节,云:「记者能道其尺寸之详如此,而拙于遣词,使古器形制不可复得其髣髴,甚可恨也。」正为此云。

  孙玉汝

  韩庄敏公缜字玉汝,盖取君子以玉比德,缜密以栗,及王欲玉汝之义,前人未尝用,最为古雅。按唐登科记,会昌四年及第进士有孙玉汝。李景让为御史大夫,劾罢侍御史孙玉汝。会稽大庆寺碑,咸通十一年所立,云衢州刺史孙玉汝记。荣王宗绰书目,有南北史选练十八卷,云孙玉汝撰。盖其人也。

  唐人避讳

  唐人避家讳甚严,固有出于礼律之外者。李贺应进士举,忌之者斥其父名晋肃,以晋与进字同音,贺遂不敢试。韩文公作讳辩,论之至切,不能解众惑也。旧唐史至谓韩公此文,为文章之纰缪者,则一时横议可知矣。杜子美有送李二十九弟晋肃入蜀诗,盖其人云。裴德融讳「皋」,高锴以礼部侍郎典贡举,德融入试,锴曰:「伊讳『皋』,向某下就试,与及第,困一生事。」后除屯田员外郎,与同除郎官一人,同参右丞卢简求。到宅,卢先屈前一人入,前人启云:「某与新除屯田裴员外同祗候。」卢使驱使官传语曰:「员外是何人下及第?偶有事,不得奉见。」裴苍遽出门去。观此事,尤为乖剌。锴、简求皆当世名流,而所见如此。语林载崔殷梦知举,吏部尚书归仁晦托弟仁泽,殷梦唯唯而已。无何,仁晦复诣托之,至于三四。殷梦敛色端笏,曰:「某见进表让此官矣。」仁晦始悟己姓,殷梦讳也。按宰相世系表,其父名龟从,此又与高相类。且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父名皋,子不得于主司姓高下登科,父名龟从,子不列姓归人于科籍,揆之礼律,果安在哉?后唐天成初,卢文纪为工部尚书,新除郎中于邺公参,文纪以父名嗣业,与同音,竟不见。邺忧畏太过,一夕雉经于室。文纪坐谪石州司马。此又可怪也。

  高锴取士

  高锴为礼部侍郎,知贡举,阅三岁,颇得才实。始,岁取四十人,才益少,诏减十人犹不能满。此新唐书所载也。按登科记,开成元年,中书门下奏:「进士元额二十五人,请加至四十人。」奉敕依奏。是年及二年、三年,锴在礼部,每举所放,各四十人。至四年,始令每年放三十人为定,则唐书所云误矣。摭言载锴第一牓裴思谦以仇士良关节取状头,锴庭谴之。思谦回顾厉声曰:「明年打脊取状头。」第二年,锴知举,诫门下不得受书题。思谦自携士良一缄入贡院,既而易紫衣趋至阶下,白曰:「军容有状荐裴思谦秀才。」锴接之,书中与求巍峨。锴曰:「状元已有人,此外可副军容意旨。」思谦曰:「卑吏奉军容处分:『裴秀才非状元请侍郎不放。』」锴俛首良久,曰:「然则略要见裴学士。」思谦曰:「卑吏便是也。」锴不得已,遂从之。思谦及第后宿平康里,赋诗云:「银釭斜背解明珰,小语低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然则思谦亦疎俊不羁之士耳。锴徇凶珰之意,以为举首,史谓颇得才,实恐未尽然。先是,大和三年,锴为考功员外郎,取士有不当,监察御史姚中立奏停考功别头试,六年,侍郎贾餗又奏复之,事见选举志。

  兵部名存

  唐因隋制,尚书置六曹。吏部、兵部分掌铨选,文属吏部,武属兵部。自三品以上官册授,五品以上制授,六品以下敕授,皆委尚书省奏拟。两部各列三铨。曰尚书铨,尚书主之。曰东铨,曰西铨,侍郎二人主之。吏居左,兵居右,是为前行。故兵部班级在户、刑、礼之上。睿宗初政,以宋璟为吏部尚书,李乂、卢从愿为侍郎;姚元之为兵部尚书,陆象先、卢怀慎为侍郎。六人皆名臣,二选称治。其后用人不能悉得贤,然兵部为甚。其变而为三班流外铨,不知自何时。元丰官制行,一切更改,凡选事,无论文武,悉以付吏部。苏东坡当元佑中拜兵书,谢表云:「恭惟先帝复六卿之名,本欲后人识三代之旧,古今殊制,闲剧异宜,武选隶于天官,兵政总于枢辅,故司马之职,独省文书。」盖纪其实也。今本曹所掌,惟诸州厢军名籍,及每大礼,则书写蕃官加恩告。虽有所辖司局,如金吾街仗司、骐骥车辂象院、法物库、仪鸾司,不过每季郎官一往耳。名存实亡,一至于是!

  武官名不正

  文官郎、大夫,武官将军、校尉,自秦、汉以来有之。至于阶秩品著,则由晋、魏至唐始定。唐文散阶二十九,自开府、特进之下,为大夫者十一,为郎者十六。武散阶四十五,为将军者十二,为校尉者十六。此外怀化、归德大将军,讫于司戈、执戟,皆以待蕃戎之君长臣仆。本朝因之。元丰正官制,废文散阶,而易旧省部寺监名,称为郎、大夫,曰寄禄官。政和中,改选人七阶亦为郎,欲以将军、校尉易横行以下诸使至三班借职,而西班用事者嫌其涂辙太殊,亦请改为郎、大夫,于是以卒伍厮圉玷污此名,又以节度使至刺史专为武臣正任。且郎、大夫,汉以处名流,观察使在唐为方伯,刺史在汉为监司,在唐为郡守,岂介冑恩幸所得处哉?此其名尤不正者也。

  名将晚谬

  自古威名之将,立盖世之勋,而晚谬不克终者,多失于恃功矜能而轻敌也。关羽手杀袁绍二将颜良、文丑于万众之中。及攻曹仁于樊,于禁等七军皆没,羽威震华夏,曹操议徙许都以避其锐,其功名盛矣。而不悟吕蒙、陆逊之诈,竟堕孙权计中,父子成禽,以败大事。西魏王思政镇守玉壁,高欢连营四十里攻围之,饥冻而退。及思政徙荆州,举韦孝宽代己,欢举山东之众来攻,凡五十日,复以败归,皆思政功也。其后欲以长社为行台治所,致书于崔猷,猷曰:「襄城控带京洛,当今要地,如其动静,易相应接。颍川邻寇境,又无山川之固,莫若顿兵襄城,而遣良将守颍川,则表里俱固,人心易安,纵有不虞,岂足为患。」宇文泰令依猷策,思政固请,且约,贼水攻期年、陆攻三年之内,朝廷不烦赴救。已而陷于高澄,身为俘虏。慕容绍宗挫败侯景,一时将帅皆莫及,而攻围颍川,不知进退,赴水而死。吴明彻当陈国衰削之余,北伐高齐,将略人才,公卿以为举首,师之所至,前无坚城,数月之间,尽复江北之地。然其后攻周彭城,为王轨所困,欲遏归路。萧摩诃请击之,明彻不听,曰:「搴旗陷陈,将军事也,长算远略,老夫事也。」一旬之间,水路遂断。摩诃又请潜军突围,复不许,遂为周人所执,将士三万皆没焉。此四人之过,如出一辙。

  唐帝称太上皇

  唐诸帝称太上皇者,高祖、睿宗、明皇、顺宗凡四君。顺宗以病废之故,不能临政,高祖以秦王杀建成、元吉,明皇幸蜀,为太子所夺,唯睿宗上畏天戒,发于诚心,为史册所表。然以事考之,睿宗以先天元年八月,传位于皇太子,犹五日一受朝,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皆自决之。故皇帝之子嗣直、嗣谦、嗣升封王,皆以上皇诰而出命。又遣皇帝巡边。二年七月甲子,太平公主诛,明日乙丑,即归政。然则犹有不获已也。若夫与尧、舜合其德,则我高宗皇帝、至尊寿皇圣帝为然。

  杨倞注荀子

  唐杨倞注荀子,乃元和十三年。然臣道篇所引:「书曰,从命而不拂,微谏而不倦,为上则明,为下则逊。」注以为伊训篇,今元无此语。致士篇所引曰:「义刑义杀,勿庸以即,汝惟曰未有顺事。」注以为康诰,而不言其有不同者。

  昭宗相朱朴

  唐昭宗出幸华州,方强藩悍镇,远近为梗,思得特起奇士任之,以成中兴之业。水部郎中何迎,表荐国子博士朱朴才如谢安,朴所善方士许岩士得幸,出入禁中,亦言朴有经济才。上连日召对,朴有口辩,上悦之,曰:「朕虽非太宗,得卿如魏征矣。」上愤天下之乱,朴自言得为宰相,月余可致太平。遂拜为相,制出,中外大惊。唐制诏有制词,学士韩仪所撰,曰:「梦傅岩而得真相,则商道中兴;猎渭滨而载献臣,则周朝致理。朕自逢多难,渴竚英贤,暗祷鬼神,明祈日月。果得哲辅,契予勤求。朱朴学业优深,识用精敏,久徊翔而不振,弥贞吉以自多。朕知其才,遂召与语。理乱立分于言下,闻所未闻;兵农皆在于术中,得所未得。不觉前席,为之改容;须委化权,用昌衰运。自我拔奇,宁拘品秩;百度羣伦,俟尔康济。」其美如此。仪者偓之兄,所谓「暗祷鬼神,明祈日月」之语,必当时所授旨意也。朴为相纔半年而罢。后贬郴州司户参军,制云:「不为自审之谋,苟窃相援之力,实因奸幸,潜致显荣。亦谓术可弭兵,学能活国,冒半岁容身之赞,无一朝辅政之功。唯辱中台,颇兴羣论。」呜呼!昭宗当王室艰危之际,无知人之明,拔朴于庶僚中,位诸公衮,以今观之,适足诒后人讥笑。新史赞谓:「捭豚臑而拒貙牙,趣亡而已。」悲夫!

  杨国忠诸使

  杨国忠为度支郎,领十五余使。至宰相,凡领四十余使。第署一字不能尽,胥吏因是恣为奸欺。新、旧唐史皆不详载其职。按其拜相制前衔云:「御史大夫判度支,权知太府卿事,兼蜀郡长史,剑南节度支度、营田等副大使,本道兼山南西道采访处置使,两京太府、司农、出纳、监仓、祠祭、米炭、宫市、长春九成宫等使,关内道及京畿采访处置使,拜右相兼吏部尚书、集贤殿崇文馆学士、修国史、太清太微宫使。」自余所领,又有管当租庸、铸钱等使。以是观之,概可见矣。宫市之事,咸谓起于德宗贞元。不知天宝中已有此名,且用宰臣充使也。韩文公作顺宗实录,但云:「旧事,宫中有要市外物,令官吏主之,与人为市,随给其直,贞元末以宦者为使。」亦不及天宝时已有之也。

  祖宗朝宰辅

  祖宗朝,宰辅名为礼绝百僚,虽枢密副使,亦在太师一品之上。然至其罢免归班,则与庶位等。李崇矩自枢密使罢为镇国军节度使,旋改左卫大将军,遂为广南西道都巡检使,未几遣使赍诏徙海南四州都巡检使,皆非降黜。在南累年,入判金吾街仗司而卒,犹赠太尉。赵安仁尝参知政事,而判登闻鼓院。张镕尝知枢密院,而监诸司库务。曾孝宽以签书枢密,服阕,而判司农寺。张宏、李惟清皆自见任枢密副使徙御史中丞。其它以前执政而为三司使、中丞者数人。官制既行,犹多除六曹尚书。自崇宁以来,乃始不然。

  百官避宰相

  刘器之以待制为枢密都承旨,道遇执政出尚书省,相从归府第,刘去席帽凉衫,敛马遣人传语,相揖而过。左相吕汲公归,呼门下省法吏,问从官道逢宰相如何?吏检条,但有尚书省官避令仆,两省官各避其官长,而无两制避宰相之法,汲公乃止,而心甚不乐。刘以此语人,以为有所据。然以事体揆之,侍从不避宰相,恐为不然,亦无所谓只避官长法,刘公盖饰说耳。按天圣编敕,诸文武官与宰相相遇于路皆退避,见枢密使、副参知政事,避路同宰相,其文甚明,不应元佑时不行用也。

  百官见宰相

  天圣编敕载文武百官见宰相仪。文明殿学士至龙图阁直学士,列班于都堂阶上,堂吏赞云:「请,不拜,班首前致词,讫,退,归位,列拜。宰相答拜。」两省官相次同学士之仪。上将军、大将军、将军、御史台官,及南班文武百僚,序班于中书门外,应节度使至刺史,并缀本班,中丞揖讫,入。宰相降阶,南向立于位,乃称班,文东武西,并北上,台官南行,北向东上。赞云:「百僚拜,宰相答拜,讫,退。」内客省使至合门使见宰相、枢密使,并阶上列行拜,不答拜;见参知政事、枢密副使、宣徽使,客礼展拜;皇城使以下诸司使、横行副使见宰相、枢密使,并阶下连姓称职展拜,不答拜;见参政副枢,并列行拜。若诸司副使、合门祗候见参枢,亦不答拜。国朝上下等威,其严如此。已而浸废。文潞公、富韩公至和中自外镇拜相,诏百官班迎于门,言者乃谓隆之以虚礼。元丰定官制,王禹玉、蔡持正为仆射,上日,始用此礼。其后复不行。干道初,魏仲昌以枢密吏寅缘得副承旨,每谒公府,与侍从同席升车而去。叶子昂为相,独抑之,使与卿监旅进,送之于右序,不索马。及王抃以国信所典仪吏为都承旨,且正任观察使,礼遂均从官矣。

  东坡自引所为文

  东坡为文潞公作德威堂铭,云:「元佑之初,起公以平章军国重事,期年,乃求去,诏曰:『昔西伯善养老,而太公自至。鲁穆公无人子思之侧,则长者去之。公自为谋则善矣,独不为朝廷惜乎!』又曰:『唐太宗以干戈之事,尚能起李靖于既老,而穆宗、文宗以燕安之际,不能用裴度于未病。治乱之效,于斯可见。』公读诏耸然,不敢言去。」按此二诏,盖元佑二年三月潞公乞致仕不允批答,皆坡所行也。又缴还乞罢青苗状云:「近日谪降吕惠卿告词云,首建青苗,次行助役。」亦坡所作。张文定公墓志载尝论次其文凡三百二十字,结之云:「世以轼为知言。」又述谏用兵云:「老臣且死,见先帝地下,有以借口矣。」亦其所作也。幷引责吕惠卿词亦然。干道中,迈直翰苑,答陈敏步帅诏云:「亚夫持重,小棘门、霸上之将军;不识将屯,冠长乐、未央之卫尉。」后为敏作神道碑,亦引之,正以公为法也。

容斋续笔

  卷第十二(十二则)

  妇人英烈

  妇人女子,婉娈闺房,以柔顺静专为德,其遇哀而悲,临事而惑,蹈死而惧,盖所当然尔。至于能以义断恩,以智决策,斡旋大事,视死如归,则几于烈丈夫矣。齐愍王失国,王孙贾从王,失王之处。其母曰:「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汝今事王,不知王处,汝尚何归?」贾乃入市,呼市人攻杀淖齿,而齐亡臣相与求王子立之,卒以复国。马超叛汉,杀刺史、太守。凉州参军杨阜出见姜叙于历城,与议讨贼。叙母曰:「韦使君遇难,亦汝之负,但当速发,勿复顾我。」叙乃与赵昂合谋。超取昂子月为质,昂谓妻异曰:「当奈月何?」异曰:「雪君父之大耻,丧元不足为重,况一子哉!」超袭历城,得叙母,母骂之曰:「汝背父杀君,天地岂久容汝,敢以面目视人乎?」超杀之,月亦死。晋卞壸拒苏峻,战死,二子随父后,亦赴敌而亡。其母拊尸哭曰:「父为忠臣,子为孝子,夫何恨乎!」秦苻坚将伐晋,所幸张夫人引禹、稷、汤、武事以谏曰:「朝野之人,皆言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行之?」坚不听,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当预也。」刘裕起兵讨逆,同谋孟昶谓妻周氏曰:「我决当作贼,幸早离绝。」周氏曰:「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谋,岂妇人所能谏。事之不成,当于奚官中奉养大家,义无归志也。」昶起,周氏追昶坐,曰:「观君举措,非谋及妇人者,不过欲得财物耳。」指怀中儿示之曰:「此儿可卖,亦当不惜!」遂倾赀以给之。何无忌夜草檄文,其母,刘牢之姊也,登橙密窥之,泣曰:「汝能如此,吾复何恨!」问所与同谋者,曰:「刘裕。」母尤喜,因为言举事必有成之理以劝之。窦建德救王世充,唐拒之于虎牢。建德妻曹氏劝使乘唐国之虚,西抄关中,唐必还师自救。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李克用困于上源驿,左右先脱归者,以汴人为变告其妻刘氏,刘神色不动,立斩之,阴召大将约束,谋保军以还。克用归,欲勒兵攻汴,刘氏曰:「公当诉之于朝廷,若擅举兵相攻,天下孰能辨其曲直?」克用乃止。黄巢死,时溥献其姬妾。僖宗宣问曰:「汝曹皆勋贵子女,何为从贼?」其居首者对曰:「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上不复问,戮之于市。余人皆悲怖昏醉,独不饮不泣,至于就刑,神色肃然。唐庄宗临斩刘守光,守光悲泣哀祈不已,其二妻李氏、祝氏谯之曰:「事已如此,生复何益?妾请先死。」即伸颈就戮。刘仁赡守寿春,幼子崇谏夜泛舟渡淮北,仁赡命斩之。监军使求救于夫人,夫人曰:「妾于崇谏,非不爱也,然军法不可私,若贷之,则刘氏为不忠之门矣。」趣命斩之,然后成丧。王师围金陵,李后主以刘澄为润州节度使,澄开门降越。后主诛其家,澄女许嫁未适,欲活之。女曰:「叛逆之余,义不求生。」遂就死。此十余人者,义风英气,尚凛凛有生意也。虽载于史策,聊表出之。至于唐高祖起兵太原,女平阳公主在长安,其夫柴绍曰:「尊公将以兵清京师,我欲往,恐不能偕,奈何?」主曰:「公往矣!我自为计。」即奔鄠,发家赀招南山亡命,谕降羣盗,申法誓众,勒兵七万,威振关中,与秦王会渭北,分定京师。此其伟烈,又非他人比也。

  无用之用

  庄子云:「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又云:「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所谓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此义本起于老子「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一章。学记:「鼓无当于五声,五声弗得不备;水无当于五色,五色弗得不章。」其理一也。今夫飞者以翼为用,絷其足,则不能飞。走者以足为用,缚其手,则不能走。举场较艺,所务者才也,而拙钝者亦为之用。战陈角胜,所先者勇也,而老怯者亦为之用。则有用、无用,若之何而可分别哉?故为国者,其勿以无用待天下之士,则善矣!

  龙筋凤髓判

  唐史称张鷟早慧绝伦,以文章瑞朝廷,属文下笔辄成,八应制举,皆甲科。今其书传于世者,朝野佥载、龙筋凤髓判也。佥载纪事,皆琐尾擿裂,且多媟语。百判纯是当时文格,全类俳体,但知堆垜故事,而于蔽罪议法处不能深切,殆是无一篇可读,一联可味。如白乐天甲乙判则读之愈多,使人不厌。聊载数端于此:「甲去妻,后妻犯罪,请用子荫赎罪,甲不许。判云:『不安尔室,尽孝犹慰母心;薄送我畿,赎罪宁辞子荫?纵下山之有恕,曷陟屺之无情?』」「辛夫遇盗而死,求杀盗者,而为之妻。或责其失节,不伏。判云:『夫不报,未足为非;妇道有亏,诚宜自耻。诗著靡他之誓,百代可知;礼垂不嫁之文,一言以蔽。』」「丙居丧,年老毁瘠,或非其过礼,曰:『哀情所钟。』判云:『况血气之既衰,老夫耄矣;纵哀情之罔极,吾子忍之。』」「丙妻有丧,丙于妻侧奏乐,妻责之,不伏。判云:『俨衰麻之在躬,是吾忧也;调丝竹以盈耳,于汝安乎?』」「甲夜行,所由执之,辞云:『有公事,欲早趋朝,所由以犯禁不听。』判云:『非巫马为政,焉用出以戴星?同宣子俟朝,胡不退而假寐?』」「乙贵达,有故人至,坐之堂下,进以仆妾之食,曰:『故辱而激之。』判云:『安实败名,重耳竟惭于舅犯;感而成事,张仪终谢于苏秦。』」「丙娶妻,无子,父母将出之,辞曰:『归无所从。』判云:『虽配无生育,诚合比于断弦;而归靡适从,度可同于束缊。』」「乙为三品,见本州刺史不拜,或非之,称:『品同』。判云:『或商、周不敌,敢不尽礼事君;今晋、郑同侪,安得降阶卑我?』」若此之类,不背人情,合于法意,援经引史,比喻甚明,非「青钱学士」所能及也。元微之有百余判,亦不能工。余襄公集中,亦有判两卷,粲然可观。张鷟,字文成,史云:「调露中,登进士第,考功员外郎骞味道见所对,称天下无双。」按登科记,乃上元二年,去调露尚六岁。是年,进士四十五人,鷟名在二十九,既以为无双,而不列高第?神龙元年,中才膺管乐科,于九人中为第五。景云二年,中贤良方正科,于二十人中为第三。所谓制举八中甲科者,亦不然也。

  唐制举科目

  唐世制举,科目猥多,徒异其名尔,其实与诸科等也。张九龄以道侔伊、吕策高第,以登科记及会要考之,盖先天元年九月,明皇初即位,宣劳使所举诸科九人,经邦治国、材可经国、才堪刺史、贤良方正与此科各一人,藻思清华、兴化变俗科各二人。其道侔伊、吕策问殊平平,但云:「兴化致理,必俟得人;求贤审官,莫先任举。欲远循汉、魏之规,复存州郡之选,虑牧守之明,不能必鉴。」次及「越骑佽飞,皆出畿甸,欲均井田于要服,遵丘赋于革车」,幷安人重谷,编户农桑之事,殊不及为天下国家之要道。则其所以待伊、吕者亦狭矣。九龄于神龙二年中材堪经邦科,本传不书,计亦此类耳。

  渊有九名

  庄子载壶子见季咸事云:「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其详见于列子黄帝篇,尽载其目,曰:「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氿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按尔雅云「滥水正出」,即槛泉也。「沃泉下出,氿泉穴出,灉者反入,汧者出不流。」又「水决之泽为汧,肥者出同而归异。」皆禹所名也。尔雅之书,非周公所作,盖是训释三百诗篇所用字,不知列子之时,已有此书否?细碎虫鱼之文,列子决不肯留意,得非偶相同邪?淮南子有九璇之渊,许叔重云:「至深也。」贾谊吊屈赋:「袭九渊之神龙。」颜师古曰:「九渊,九旋之川,言至深也。」与此不同。

  东坡论庄子

  东坡先生作庄子祠堂记,辩其不诋訾孔子。「尝疑盗跖、渔父则真若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反复观之,得其寓言之终曰:『阳子居西游于秦,遇老子。其往也,舍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剑、渔父、盗跖四篇,以合于列御寇之篇,曰:『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然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尔。」东坡之识见至矣、尽矣。故其祭徐君猷文云:「争席满前,无复十浆而五馈。」用为一事。今之庄周书寓言第二十七,继之以让王、盗跖、说剑、渔父,乃至列御寇为第三十二篇,读之者可以涣然冰释也。予按列子书第二篇内首载御寇馈浆事数百言,即缀以杨朱争席一节,正与东坡之旨异世同符,而坡公记不及此,岂非作文时偶忘之乎!陆德明释文:「郭子玄云,一曲之才,妄窜奇说,若阏弈、意修之首,危言、游凫、子胥之篇,凡诸巧杂,十分有三。汉艺文志庄子五十二篇,即司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类占梦书,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内篇众家并同。」予参以此说,坡公所谓昧者,其然乎?阏弈、游凫诸篇,今无复存矣。

  列子书事

  列子书事,简劲宏妙,多出庄子之右,其言惠盎见宋康王,王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客将何以教寡人?」盎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观此一段语,宛转四反,非数百言曲而畅之不能了,而洁净粹白如此,后人笔力,渠复可到耶!三不欺之义,正与此合。不入不中者,不能欺也;弗敢刺击者,不敢欺也;无其志者,不忍欺也。魏文帝论三者优劣,斯言足以蔽之。

  天生对偶

  旧说以红生白熟、脚色手纹、宽焦薄脆之属,为天生偶对。触类而索之,得相传名句数端,亦有经前人纪载者,聊疏于此,以广多闻。如「三川太守,四目老翁」,「相公公相子,人主主人翁」,「泥肥禾尚瘦,晷短夜差长」,「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北斗七星三四点,南山万寿十千年」,「迅雷风烈风雷雨,绝地天通天地人」,「筵上枇杷,本是无声之乐;草间蚱蜢,还同不系之舟」,皆绝工者。又有用书语两句而证以俗谚者,如「尧之子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谚曰「外甥多似舅」,「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谚曰「便重不便轻」之类是也。

  铜雀灌砚

  相州,古邺都,魏太祖铜雀台在其处,今遗址髣髴尚存。瓦绝大,艾城王文叔得其一,以为砚,饷黄鲁直,东坡所为作铭者也。其后复归王氏。砚之长几三尺,阔半之。先公自燕还,亦得二砚,大者长尺半寸,阔八寸,中为瓢形,背有隐起六隶字,甚清劲,曰「建安十五年造」。魏祖以建安九年领冀州牧,治邺,始作此台云。小者规范全不逮,而其腹亦有六篆字,曰「大魏兴和年造」,中皆作小簇花团。兴和乃东魏孝静帝纪年,是时,正都邺,与建安相距三百年,其至于今,亦六百余年矣。二者皆藏侄孙僩处。予为铭建安者曰:「邺瓦所范,嘻其是邪?几九百年,来随汉槎。淬尔笔锋,肆其滂葩。僩实宝此,以昌我家。」铭兴和者曰:「魏元之东,狗脚于邺。吁其瓦存,亦禅千劫。上林得雁,获贮归笈。玩而铭之,衰泪栖睫。」赣州雩都县,故有灌婴庙,今不复存。相传左地尝为池,耕人往往于其中耕出古瓦,可窾为砚。予向来守郡日所得者,刓缺两角,犹重十斤,渖墨如发硎,其光沛然,色正黄,考德仪年,又非铜雀比,亦尝刻铭于上曰:「范土作瓦,既埴既已。何断制于火,而卒以囿水?庙于汉侯,今千几年?何址蹶祀歇,而此独也存?县赣之雩,曰若灌池。研为我得,而铭以章之。」盖纪实也。

  崔斯立

  崔立之,字斯立,在唐不登显仕,他亦无传,而韩文公推奬之备至。其蓝田丞壁记云:「种学绩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其赠崔评事诗云:「崔侯文章苦捷敏,高浪驾天输不尽。顷从关外来上都,随身卷轴车连轸。朝为百赋犹郁怒,暮作千诗转遒紧。才豪气猛易语言,往往蛟螭杂蝼蚓。」其寄崔二十六诗云:「西城员外丞,心迹两崛奇。往岁战词赋,不将势力随。傲兀坐试席,深丛见孤罴。文如翻水成,初不用意为。四坐各低面,不敢捩眼窥。佳句喧众口,考官敢瑕疵?连年收科第,若摘颔底髭。」其美之如是。但记云「贞元初,挟其能,战艺于京师,再进再屈于人」,而诗以为「连年收科第」,何其自为异也?予按杭本韩文,作「再屈千人」,蜀本作「再进屈千人」,文苑亦然。盖他本误以千字为于也。又登科记「立之以贞元三年第进士,七年,中宏词科」,正与诗合。观韩公所言,崔作诗之多可知矣,而无一篇传于今,岂非蝼蚓之杂,惟敏速而不能工邪?

  汉书注冗

  颜师古注汉书,评较诸家之是非,最为精尽,然有失之赘冗及不烦音释者。其始遇字之假借,从而释之。既云「他皆类此」,则自是以降,固不烦申言。然于「循行」字下,必云「行音下更反」;于「给复」字下,必云「复音方目反」。至如说读曰悦,繇读曰徭,乡读曰向,解读曰懈,与读曰豫,又读曰欤,雍读曰壅,道读曰导,畜读曰蓄,视读曰示,艾读曰乂,竟读曰境,饬与(来力)同,繇与由同,驱与驱同,晻与暗同,娄古屡字,墬古地字,饟古饷字,古奔字之类,各以百数。解三代曰夏、商、周,中都官曰京师诸官府,失职者失其常业,其重复亦然。贷曰假也,休曰美也,烈曰业也,称曰副也,靡曰无也,滋曰益也,蕃曰多也,图曰谋也,耗曰减也,卒曰终也,悉曰尽也,给曰足也,寖曰渐也,则曰法也,风曰化也,永曰长也,省曰视也,仍曰频也,疾曰速也,比曰频也,诸字义不深秘,既为之辞,而又数出,至同在一板内再见者,此类繁多,不可胜载。其豁、仇、恢、坐、邾、陕、治、脱、攘、蓺、垣、绾、颛、擅、酣、侔、重、禺、俞、选等字,亦用切脚,皆为可省。志中所注,尤为烦芜。项羽一传,伯读曰霸,至于四言之。若相国何,相国参,太尉勃,太尉亚夫,丞相平,丞相吉,亦注为萧何、曹参,桓、文、颜、闵必注为齐桓、晋文、颜渊、闵子骞之类,读是书者,要非童蒙小儿,夫岂不晓,何烦于屡注哉?

  古迹不可考

  郡县山川之古迹,朝代变更,陵谷推迁,盖已不可复识。如尧山、历山,所在多有之,皆指为尧、舜时事,编之图经。会稽禹墓,尚云居高丘之颠,至于禹穴,则强名一罅,不能容指,不知司马子长若之何可探也?舜都蒲坂,实今之河中所谓舜城者,宜历世奉之唯谨。按张芸叟河中五废记云:「蒲之西门所由而出者,两门之间,即舜城也,庙居其中,唐张宏靖守蒲,尝修饰之。至熙宁之初,垣墉尚固。曾不五年,而为埏陶者尽矣。舜城自是遂废。又河之中泠一洲岛,名曰中潬,所以限桥。不知其所起,或云汾阳王所为。以铁为基,上有河伯祠,水环四周,乔木蔚然。嘉佑八年秋,大水冯襄,了无遗迹。中潬自此遂废。」显显者若此,他可知矣。东坡在凤翔,作凌虚台记云:「尝试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记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然数世之后,欲求其髣髴,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谓物之废兴成毁,皆不可得而知,则区区泥于陈迹,而必欲求其是,盖无此理也。汉书地理志,扶风雍县有橐泉宫,秦孝公起。祈年宫,惠公起。不以为穆公。

容斋续笔

  卷第十三(十四则)

  科举恩数

  国朝科举取士,自太平兴国以来,恩典始重。然各出一时制旨,未尝辄同,士子随所得而受之,初不以官之大小有所祈诉也。太平之二年,进士一百九人,吕蒙正以下四人得将作丞,余皆大理评事,充诸州通判。三年,七十四人,胡旦以下四人将作丞,余并为评事,充通判及监当。五年,一百二十一人,苏易简以下二十三人皆将作丞通判。八年,二百三十九人,自王世则以下十八人,以评事知县,余授判司簿尉。未几,世则等移通判,簿尉改知令录。明年,并迁守评事。雍熙二年,二百五十八人,自梁颢以下二十一人,纔得节察推官。端拱元年,二十八人,自程宿以下,但权知诸县簿尉。二年,一百八十六人,陈尧叟、曾会至得光禄丞直史馆,而第三人姚揆,但防御推官。淳化三年,三百五十三人,孙何以下,二人将作丞,二人评事,第五人以下,皆吏部注拟。咸平元年,孙仅但得防推。二年,孙暨以下,但免选注官。盖此两榜,真宗在谅闇,礼部所放,故杀其礼。及三年,陈尧咨登第,然后六人将作丞,四十二人评事;第二甲一百三十四人,节度推官、军事判官;第三甲八十人,防团军事推官。

  下第再试

  太宗雍熙二年,已放进士百七十九人,或云:「下第中甚有可取者。」乃令复试,又得洪湛等七十六人,而以湛文采遒丽,特升正榜第三。端拱元年,礼部所放程宿等二十八人,进士叶齐打鼓论榜,遂再试,复放三十一人,而诸科因此得官者至于七百。一时待士可谓至矣。然太平兴国末,孟州进士张两光,以试不合格,纵酒大骂于街衢中,言涉指斥,上怒斩之,同保九辈永不得赴举。恩威并行,至于如此。「张两」,馆本作「张雨」。

  试赋用韵

  唐以赋取士,而韵数多寡,平侧次叙,元无定格。故有三韵者,花萼楼赋以题为韵是也。有四韵者,蓂荚赋以「呈瑞圣朝」,舞马赋以「奏之天廷」,丹甑赋以「国有丰年」,泰阶六符赋以「元亨利贞」为韵是也。有五韵者,金茎赋以「日华川上动」为韵是也。有六韵者,止水、魍魉、人镜、三统指归、信及豚鱼、洪钟待撞、君子听音、东郊朝日、蜡日祈天、宗乐德、训冑子诸篇是也。有七韵者,日再中、射己之鹄、观紫极舞、五声听政诸篇是也。八韵有二平六侧者,六瑞赋以「俭故能广,被褐怀玉」,日五色赋以「日丽九华,圣符土德」,径寸珠赋以「泽浸四荒,非宝远物」为韵是也。有三平五侧者,宣耀门观试举人以「君圣臣肃,谨择多士」,悬法象魏以「正月之吉,悬法象魏」,玄酒以「荐天明德,有古遗味」,五色土以「王子毕封,依以建社」,通天台以「洪台独出,浮景在下」,幽兰以「远芳袭人,悠久不绝」,日月合璧以「两曜相合,候之不差」,金柅以「直而能一,斯可制动」为韵是也。有五平三侧者,金用砺以「商高宗命傅说之官」为韵是也。有六平二侧者,旗赋以「风日云舒,军容清肃」为韵是也。自大和以后,始以八韵为常。唐庄宗时尝覆试进士,翰林学士承旨卢质,以后从谏则圣为赋题,以「尧、舜、禹、汤倾心求过」为韵。旧例,赋韵四平四侧,质所出韵乃五平三侧,大为识者所诮,岂非是时已有定格乎?国朝太平兴国三年九月,始诏自今广文馆及诸州府、礼部试进士律赋,并以平侧次用韵,其后又有不依次者,至今循之。

  贞元制科

  唐德宗贞元十年,贤良方正科十六人,裴垍为举首,王播次之,隔一名而裴度、崔羣、皇甫镈继之。六名之中,连得五相,可谓盛矣!而邪正敻不侔。度、羣同为元和宰相,而镈以聚敛贿赂亦居之,度、羣极陈其不可,度耻其同列,表求自退,两人竟为镈所毁而去。且三相同时登科,不可谓无事分,而玉石杂糅,熏莸同器,若默默充位,则是固宠患失,以私妨公,裴、崔之贤,谊难以处也。本朝韩康公、王岐公、王荆公亦同年联名,熙宁间,康公、荆公为相,岐公参政,故有「一时同榜用三人」之语,颇类此云。

  贻子录

  先公自燕归,得龙图阁书一策,曰贻子录,有「御书」两印存,不言撰人姓名,而序云:「愚叟受知南平王,政宽事简。」意必高从诲擅荆渚时,宾僚如孙光宪辈者所编,皆训儆童蒙。其修进一章云,咸通年中,卢子期著初举子一卷,细大无遗。就试三场,避国讳、宰相讳、主文讳。士人家小子弟,忌用熨斗时把帛,虑有拽白之嫌。烛下写试无误笔,即题其后云「并无揩改涂乙注」,如有,即言字数,其下小书名。同年小录是双只先辈各一人分写。宴上长少分双只相向而坐,元以东为上,儭以西为首,给、舍、员外、遗、补,多来突宴,东先辈不迁,而西先辈避位。及吏部给春关牒,便称前乡贡进士,大略有与今制同者,独避宰相、主文讳,不复讲双只,先辈之名,他无所见。其林园一章谓茄为酪酥,亦甚新。

  金花帖子

  唐进士登科,有金花帖子,相传已久,而世不多见。予家藏咸平元年孙仅榜盛京所得小录,犹用唐制,以素绫为轴,贴以金花,先列主司四人衔,曰:翰林学士给事中杨,兵部郎中知制诰李,右司谏直史馆梁,秘书丞直史馆朱,皆押字。次书四人甲子,年若干,某月某日生,祖讳某,父讳某,私忌某日。然后书状元孙仅,其所纪与今正同。别用高四寸绫,阔二寸,书「盛京」二字,四主司花书于下,黏于卷首,其规范如此,不知以何年而废也。但此榜五十人,自第一至十四人,惟第九名刘烨为河南人,余皆贯开封府,其下又二十五人亦然。不应都人士中选若是之多,疑亦外方人寄名托籍,以为进取之便耳。四主司乃杨砺、李若拙、梁颢、朱台符,皆只为同知举。

  物之小大

  列御寇、庄周大言小言,皆出于物理之外。列子所载:「夏革曰:渤海之东,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中有五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着。帝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千而暨山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沈于大海。」张湛注云:「以高下周围三万里山,而一鳌头之所戴,而六鳌复为一钓之所引,龙伯之人能幷而负之。计此人之形当百余万里,鲲鹏方之,犹蚊蚋蚤虱耳。太虚之所受,亦奚所不容哉!」庄子逍遥游,首著鲲鹏事云:「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徙于南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二子之语大若此。至于小言,则庄子谓:「有国于蜗之左角,曰触氏,右角曰蛮氏,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列子曰:「江浦之间生么虫,其名曰焦螟。羣飞而集于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黄帝与容成子同斋三月,徐以神视,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气听,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二子之语小如此。释氏维摩诘长者居丈室而容九百万菩萨幷师子座,一芥子之细而能纳须弥。皆一理也。张湛不悟其寓言,而窃窃然以太虚无所不容为说,亦隘矣!若吾儒中庸之书,但云:「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则明白洞达,归于至当,非二氏之学一偏所及也。

  郭令公

  唐人功名富贵之盛,未有出郭汾阳之右者。然至其女孙为宪宗正妃,历五朝,母天下,终以不得志于宣宗而死,自是支冑不复振。及本朝庆历四年,访求厥后,仅得裔孙元亨于布衣中,以为永兴军助教。欧阳公知制诰,行其词曰:「继绝世,褒有功,非惟推恩以及远,所以劝天下之为人臣者焉。况尔先王,名载旧史,勋德之厚,宜其流泽于无穷,而其后裔不可以废。往服新命,以荣厥家!」且以二十四考中书令之门,而需一助教以为荣,吁,亦浅矣!乃知世禄不朽,如春秋诸国,至数百年者,后代不易得也。

  纪年兆祥

  自汉武建元以来,千余年间,改元数百,其附会离合为之辞者,不可胜书,固亦有晓然而易见者。如晋元帝永昌,郭璞以为有二日之象,果至冬而亡。桓灵宝大亨,识者以为一人二月了,果以仲春败。萧栋、武陵王纪,同岁窃位,皆为天正,以为二人一年而止,其后皆然。齐文宣天保,为一大人只十,果十年而终。然梁明帝萧岿亦用此,而尽二十三年。或又云,岿蕞尔一邦,故非禨祥所系。齐后主隆化,为降死;安德王延宗德昌,为得二日。周武帝宣政,为宇文亡日;宣帝大象,为天子冢。萧琮、晋出帝广运,为军走。隋炀帝大业,为大苦末。唐僖宗广明,为唐去丑口而著黄家日月,以兆巢贼之祸。钦宗靖康,为立十二月康,果在位满岁,而高宗由康邸建中兴之业。熙宁之末将改元,近臣撰三名以进,曰「平成」,曰「美成」,曰「丰亨」,神宗曰:「成字负戈,美成者,犬羊负戈。亨字为子不成,不若去亨而加元。」遂为元丰。若隆兴则取建隆、绍兴各一字,与唐贞元取贞观、开元之义同。已而嫌与颜亮贞隆相近,故二年即改干道。及甲午改纯熙,既已布告天下,予时守赣,贺表云:「天永命而开中兴,方茂卜年之统;时纯熙而用大介,载新纪号之文。」迨诏至,乃为淳熙,盖以出处有「告成大武」之语,故不欲用。

  民俗火葬

  自释氏火化之说起,于是死而焚尸者,所在皆然。固有炎暑之际,畏其秽泄,敛不终日,肉尚未寒而就爇者矣。鲁夏父弗忌献逆祀之议,展禽曰:「必有殃,虽寿而没,不为无殃。」既其葬也,焚烟彻于上,谓已葬而火焚其棺椁也。吴伐楚,其师居麋,楚司马子期将焚之,令尹子西曰:「父兄亲暴骨焉,不能收,又焚之,不可。」谓前年楚人与吴战,多死麋中,不可幷焚也。卫人掘褚师定子之墓,焚之于平庄之上。燕骑劫围齐即墨,掘人冢墓,烧死人,齐人望见涕泣,怒自十倍。王莽作焚如之刑,烧陈良等。则是古人以焚尸为大僇也。列子曰:「楚之南有炎人之国,其亲戚死,(歺丂)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秦之西有仪渠之国,其亲戚死,聚柴积而焚之,熏则烟上,谓之登遐,然后成为孝子。此上以为政,下以为俗,而未足为异也。」盖是时其风未行于中国,故列子以仪渠为异,至与(歺丂)肉者同言之。(歺丂)音寡。

  太史日官

  周礼春官之属曰:「太史掌建邦之六典,以逆邦国之治。正岁年以序事,颁之于官府及都鄙,颁告朔于邦国。」「小史掌邦国之志,奠系世,辨昭穆。」郑氏注云:「太史,日官也。」引左传「天子有日官,诸侯有日御」为说。志,谓记也。史官主书,国语所谓郑书及帝系、世本之属是也,小史主定之。然则周之史官、日官,同一职耳。故司马谈为汉太史令,而子长以为「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今太史局正星历卜祝辈所聚,其长曰太史局令,而隶秘书省,有太史案主之,盖其源流有自来矣。

  汲冢周书

  汲冢周书今七十篇,殊与尚书体不相类,所载事物亦多过实。其克商解云「武王先入,适纣所在,射之三发,而后下车,击之以轻吕,剑名。斩之以黄钺,县诸大白。商二女既缢,又射之三发,击之以轻吕,斩之以玄钺,县诸小白。」越六日,朝至于周,以三首先馘,入燎于周庙,又用纣于南郊。夫武王之伐纣,应天顺人,不过杀之而已。纣既死,何至枭戮俘馘,且用之以祭乎?其不然者也。又言武王狩事,尤为淫侈,至于擒虎二十有二,猫二,麋五千二百三十五,犀十有三,牦七百二十有一,熊百五十一,罴百十八,豕三百五十有二,狢十有八,麂十有六,麝五十,鹿三千五百有二。遂征四方,凡憝国九十有九国,馘磨亿有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其多如是,虽注家亦云武王以不杀为仁,无缘所馘如此,盖大言也。王会篇皆大会诸侯及四夷事,云:「唐叔、荀叔、周公在左,太公在右。堂下之右,唐公、虞公南面立焉,堂下之左,商公、夏公立焉。」四公者,尧、舜、禹、汤后,商、夏即杞、宋也。又言:俘商宝玉亿有百万。所纪四夷国名,颇古奥,兽畜亦奇崛,以肃真为稷真,獩人为秽人,乐浪之夷为良夷,姑蔑为姑妹,东瓯为且瓯,渠搜为渠叟,高句丽为高夷。所叙:「秽人前儿,若弥猴,立行,声似小儿。良夷在子,兽名。弊身人首,脂其腹,炙之藿则鸣。扬州禺禺鱼、人鹿。青丘狐九尾。东南夷白民乘黄,乘黄者似骐,背有两角。东越海(上合下虫虫)、海阳、盈车、大蟹。西南戎曰央林,以酋耳,酋耳者,身若虎豹。渠叟以(鼠勺)犬,(鼠勺)犬者,露犬也,能飞食虎豹。区阳戎以(上敝下黾)封,(上敝下黾)封者,若彘,前后有首。蜀人以文翰,文翰者,若皋。康民以稃苡,其实如李,食之宜子。北狄州靡(上弗下禺)(上弗下禺),其形人身枝踵,自笑,笑则上唇翕其目,食人。都郭亦北狄。生生,若黄狗,人面能言。奇干亦北狄。善芳,头若雄鸡,佩之令人不眯。正东高夷嗛羊,嗛羊者,羊而四角。西方之戎曰独鹿,邛邛距虚。犬戎文马,而赤(上髟下曷)缟身,目若黄金,名古皇之乘。白州北闾,北闾者,其华若羽,以其木为车,终行不败。」篇末引伊尹朝献商书云:「汤问伊尹,使为四方献令。伊尹请令,正东以鱼皮之鞞、鲗酱、蛟瞂、利剑;正南以珠玑、玳瑁、象齿、文犀;正西以丹青、白旄、江历、珠名。龙角;正北以橐驼、騊駼、駃騠、良弓为献。汤曰:善。」凡此皆无所质信,姑录之以贻博雅者。唐太宗时,远方诸国来朝贡者甚众,服装诡异,颜师古请图以示后,作王会图,盖取诸此。汉书所引:「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毋为权首,将受其咎。」以为逸周书,此亦无之,然则非全书也。

  曹子建论文

  曹子建与杨德祖书云:「世人著述,不能无病,仆常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应时改定。昔丁敬礼常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丽,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子建之论善矣。任昉为王俭主簿,俭出自作文,令昉点正,昉因定数字,俭叹曰:「后世谁知子定吾文?」正用此语。今世俗相承,所作文或为人诋诃,虽未形之于辞色,及退而怫然者,皆是也。欧阳公作尹师鲁铭文,不深辩其获罪之寃,但称其为文章简而有法。或以为不尽,公怒,至诒书他人,深数责之曰:「简而有法,惟春秋可当之,修于师鲁之文不薄矣。又述其学曰『通知古今』,此语若必求其可当者,惟孔、孟也。而世之无识者乃云云。此文所以慰吾亡友尔,岂恤小子辈哉!」王荆公为钱公辅铭母夫人蒋氏墓,不称公辅甲科,但云:「子官于朝,丰显矣,里巷之士以为太君荣。」后云:「孙七人皆幼。」不书其名。公辅意不满,以书言之,公复书曰:「比蒙以铭文见属,辄为之而不辞。不图乃犹未副所欲,欲有所增损。鄙文自有意义,不可改也。宜以见还,而求能如足下意者为之。如得甲科为通判,何足以为太夫人之荣?一甲科通判,苟粗知为辞赋,虽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故铭以谓闾巷之士,以为太夫人荣,明天下有识者不以置荣辱也。至于诸孙,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无七孙者乎?」二公不喜人之议其文亦如此。

  雨水清明

  历家以雨水为正月中气,惊蛰为二月节,清明为三月节,谷雨为三月中气。而汉世之初,仍周、秦所用,惊蛰在雨水之前,谷雨在清明之前,至于太初,始正之云。

容斋续笔

  卷第十四(十七则)

  尹文子

  汉艺文志名家内有尹文子一篇,云:「说齐宣王。先公孙龙。」刘歆云:「其学本于黄、老,居稷下,与宋钘、彭蒙、田骈等同学于公孙龙。」今其书分为上下两卷,盖汉末仲长统所铨次也。其文仅五千言,议论亦非纯本黄、老者。大道篇曰:「道不足以治则用法;法不足以治则用术;术不足以治则用权;权不足以治则用势;势不足则反权。权用则反术;术用则反法;法用则反道;道用则无为而自治。」又曰:「为善使人不能得从,此独善也。为巧使人不能得为,此独巧也。未尽善巧之理。为善与众行之,为巧与众能之,此善之善者,巧之巧者也。故所贵圣人之治,不贵其独治,贵其能与众共治;贵工倕之巧,不贵其独巧,贵其能与众共巧也。今世之人,行欲独贤,事欲独能,辩欲出羣,勇欲绝众。独行之贤,不足以成化;独能之事,不足以周务;出羣之辩,不可为户说;绝众之勇,不可与正陈。凡此四者,乱之所由生。圣人任道、立法,使贤愚不相弃,能鄙不相遗,此至治之术也。」详味其言,颇流而入于兼爱。庄子末章,叙天下之治方术者,曰:「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盖亦尽其学云。荀卿非十二子有宋钘,而文不预。又别一书曰尹子,五卷,共十九篇,其言论肤浅,多及释氏,盖晋、宋时衲人所作,非此之谓也。

  帝王训俭

  帝王创业垂统,规以节俭,贻训子孙,必其继世象贤,而后可以循其教,不然,正足取侮笑耳。宋孝武大治宫室,坏高祖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众臣观之。床头有土障,上挂葛灯笼、麻蝇拂。侍中袁顗因盛称高祖俭素之德,上不答,独曰:「田舍翁得此,已为过矣!」唐高力士于太宗陵寝宫,见梳箱一、柞木梳一、黑角篦一、草根刷子一,叹曰:「先帝亲正皇极,以致升平,随身服用,唯留此物。将欲传示子孙,永存节俭。」具以奏闻。明皇诣陵,至寝宫,问所留示者何在?力士捧跪上,上跪奉,肃敬如不可胜,曰:「夜光之珍,垂棘之璧,将何以愈此?」即命史官书之典册。是时,明皇履位未久,厉精为治,故见太宗故物而惕然有感。及侈心一动,穷天下之力不足以副其求,尚何有于此哉?宋孝武不足责也,若齐高帝、周武帝、陈高祖、隋文帝,皆有俭德,而东昏、天元、叔宝、炀帝之淫侈,浮于桀、纣,又不可以语此云。

  用计臣为相

  唐自贞观定制,以省台寺监理天下之务,官修其方,未之或改。明皇因时极盛,好大喜功,于财利之事尤切,故宇文融、韦坚、杨慎矜、王鉷,皆以聚敛刻剥进,然其职不出户部也。杨国忠得志,乃以御史大夫判度支,权知太府卿及两京司农太府出纳,是时,犹未立判使之名也。肃宗以后,兵兴费广,第五琦、刘晏始以户部侍郎判诸使,因之拜相,于是盐铁有使,度支有判。元琇、班宏、裴延龄、李巽之徒踵相蹑,遂浸浸以他官主之,权任益重。宪宗季年,皇甫镈由判度支,程异由卫尉卿盐铁使,并命为相,公论沸腾,不恤也。逮于宣宗,率由此涂大用,马植、裴休、夏侯孜以盐铁,卢商、崔元式、周墀、崔龟从、萧邺、刘瑑以度支,魏扶、魏謩、崔慎由、蒋伸以户部,自是计相不可胜书矣。惟裴度判度支,上言调兵食非宰相事,请以归有司,其识量宏正,不可同日语也。

  州县牌额

  州县牌额,率系于吉凶,以故不敢轻为改易。严州分水县故额,草书「分」字,县令有作聪明者,谓字体非宜,自真书三字,刻而立之。是年,邑境恶民持刃杀人者众,盖「分」字为「八刀」也。徽州之山水清远,素无火灾,绍熙元年,添差通判卢瑢,悉以所作隶字,换郡下扁牓,自谯楼、仪门,凡亭榭、台观之类,一切趋新,郡人以为字多燥笔,而于州牌尤为不严重,私切忧之。次年四月,火起于郡库,经一日两夕乃止,官舍民庐一空。

  卢知猷

  唐之末世,王纲绝纽,学士大夫逃难解散,畏死之不暇。非有扶颠持危之计,能支大厦于将倾者,出力以佐时,则当委身山栖,往而不反,为门户性命虑可也。白马之祸,岂李振、柳璨数凶子所能害哉?亦裴、崔、独孤诸公有以自取耳。偶读司空表圣集太子太师卢知猷神道碑,见其仕于僖、昭,更历荣级,至尚书右仆射,以一品致仕,可以归矣。然由间关跋履,从昭宗播迁,自华幸洛,天佑二年九月乃终,享年八十有六,其得没于牖下,亦云幸也。新唐书有传,附于父后,甚略,云:「昭宗为刘季述所幽,感愤而卒。」按昭宗以光化三年遭季述之祸,天复元年反正,至知猷亡时,相去五年。传云:「子文度,亦贵显。」而碑载嗣子刑部侍郎膺,亦不同。表圣乃卢幕客,当时作志,必不误矣。昭宗实录:「光化四年三月,华州奏,太子太师卢知猷卒。以刘季述之变,感愤成疾,卒年七十五。」正与新唐传同。盖唐武、宣以后诸录,乃宋敏求补撰,简牍当有散脱者,皆当以司空之碑为正。又按是年四月改元天复,旧唐纪:「十一月,车驾幸凤翔。朱全忠趋长安,文武百寮太子太师卢知猷已下出迎。」又为可证。宰相世系表:「知猷生文度,而同族曰渥,渥之子膺,刑部侍郎。」二者矛盾如此。

  忌讳讳恶

  周礼春官:「小史诏王之忌讳。」郑氏曰:「先王死日为忌,名为讳。」礼记王制:「太史典礼,执简记,奉讳恶。」注云:「讳者先王名,恶者忌日,若子卯。恶,乌路反。」左传:「叔弓如滕,子服椒为介。及郊,遇懿伯之忌,叔弓不入。」懿伯,椒之叔父,忌,怨也。「椒曰:公事有公利无私忌,椒请先入。」观此乃知忌讳之明文。汉人表疏,如东方朔有「不知忌讳」之类,皆戾本旨。今世俗语言多云「无忌讳」及「不识忌讳」,盖非也。

  陈涉不可轻

  扬子法言:「或问陈胜吴广,曰:『乱。』曰:『不若是则秦不亡。』曰:『亡秦乎?恐秦未亡而先亡矣。』」李轨以为:「轻用其身,而要乎非命之运,不足为福先,适足以为祸始。」予谓不然。秦以无道毒天下,六王皆万乘之国,相踵灭亡,岂无孝子慈孙、故家遗俗?皆奉头鼠伏。自张良狙击之外,更无一人敢西向窥其锋者。陈胜出于戍卒,一旦奋发不顾,海内豪杰之士,乃始云合响应,并起而诛之。数月之间,一战失利,不幸陨命于御者之手,身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项氏之起江东,亦矫称陈王之令而度江。秦之社稷为墟,谁之力也?且其称王之初,万事草创,能从陈余之言,迎孔子之孙鲋为博士,至尊为太师,所与谋议,皆非庸人崛起者可及,此其志岂小小者哉!汉高帝为之置守冢于砀,血食二百年乃绝。子云指以为乱,何邪?若乃杀吴广,诛故人,寡恩忘旧,无帝王之度,此其所以败也。

  士匄韩厥

  晋厉公既杀郄氏三卿,羣臣疑惧。栾书、荀偃执公,召士匄,匄辞不往,召韩厥,厥辞曰:「古人有言曰『杀老牛莫之敢尸。』而况君乎?二三子不能事君,焉用厥也?」二子竟弒公,而不敢以匄、厥为罪,岂非畏敬其忠正乎?唐武德之季,秦王与建成、元吉相忌害,长孙无忌、高士廉、侯君集、尉迟敬德等,日夜劝王诛之,王犹豫未决。问于李靖,靖辞,问于李世绩,世绩辞,王由是重二人。及至登天位,皆任为将相,知其有所守也。晋、唐四贤之识见略等,而无有称述者,唐史至不书其事,殆非所谓发潜德之幽光也。萧道成将革命,欲引时贤参赞大业,夜召谢朏,屏人与语,朏竟无一言。及王俭、褚渊之谋既定,道成必欲引朏参佐命,朏亦不肯从,遂不仕齐世,其亦贤矣。

  孔 墨

  墨翟以兼爱无父之故,孟子辞而辟之,至比于禽兽,然一时之论。迨于汉世,往往以配孔子。列子载惠盎见宋康王曰:「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邹阳上书于梁孝王曰:「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贾谊过秦云:「非有仲尼、墨翟之知。」徐乐云:「非有孔、曾、墨子之贤。」是皆以孔、墨为一等,列、邹之书不足议,而谊亦如此。韩文公最为发明孟子之学,以为功不在禹下者,正以辟杨、墨耳。而著读墨子一篇云:「儒、墨同是尧、舜,同非桀、纣,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国家。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此又何也?魏郑公南史梁论,亦有「抑扬孔、墨」之语。

  玉川月蚀诗

  卢仝月蚀诗,唐史以谓讥切元和逆党,考韩文公效仝所作,云元和庚寅岁十一月。是年为元和五年,去宪宗遇害时尚十载。仝云:「岁星主福德,官爵奉董、秦。」说者谓「董秦」即李忠臣,尝为将相而臣朱泚,至于亡身,故仝鄙之。东坡以为:「当秦之镇淮西日,代宗避吐蕃之难出狩,追诸道兵,莫有至者。秦方在鞠场,趣命治行,诸将请择日,秦曰:『父母有急难,而欲择日乎?』即倍道以进。虽末节不终,似非无功而食禄者。」近世有严有翼者,著艺苑雌黄,谓坡之言非也,秦守节不终,受泚伪官,为贼居守,何功之足云?诗讥刺当时,故言及此。坡乃谓非无功而食禄,谬矣!有翼之论,一何轻发至诋坡公为非为谬哉!予按是时秦之死二十七年矣,何为而追刺之?使仝欲讥逆党,则应首及禄山与泚矣。窃意元和之世,吐突承璀用事,仝以为嬖幸擅位,故用董贤、秦宫辈喻之,本无预李忠臣事也。记前人似亦有此说,而不能省忆其详。

  诗要点检

  作诗至百韵,词意既多,故有失于点检者。如杜老夔府咏怀,前云,「满坐涕潺湲」,后又云,「伏腊涕涟涟」。白公寄元微之,既云,「无杯不共持」,又云,「笑劝迂辛酒」,「华樽逐胜移」,「觥飞白玉巵」,「饮讶卷波迟」,「归鞍酩酊驰,酡颜乌帽侧,醉袖玉鞭垂」,「白醪充夜酌」,「嫌醒自啜醨」,「不饮长如醉」,一篇之中,说酒者十一句。东坡赋中隐堂五诗各四韵,亦有「坡垂似伏鳌」,「崩崖露伏龟」之语,近于意重。

  周蜀九经

  唐贞观中,魏征、虞世南、颜师古继为秘书监,请募天下书,选五品以上子孙工书者,为书手缮写。予家有旧监本周礼,其末云,大周广顺三年癸丑五月,雕造九经书毕,前乡贡三礼郭嵠书。列宰相李谷、范质、判监田敏等衔于后。经典释文末云,显德六年己未三月,太庙室长朱延熙书,宰相范质、王溥如前,而田敏以工部尚书为详勘官。此书字画端严有楷法,更无舛误。旧五代史:汉隐帝时,国子监奏周礼、仪礼、公羊、谷梁四经未有印板,欲集学官考校雕造。从之。正尚武之时,而能如是,盖至此年而成也。成都石本诸经,毛诗、仪礼、礼记,皆秘书省秘书郎张绍文书。周礼者,秘书省校书郎孙朋古书。周易者,国子博士孙逢吉书。尚书者,校书郎周德政书。尔雅者,简州平泉令张德昭书。题云,广政十四年,盖孟昶时所镌,其字体亦皆精谨。两者并用士人笔札,犹有贞观遗风,故不庸俗,可以传远。唯三传至皇佑元年方毕工,殊不逮前。绍兴中,分命两淮、江东转运司刻三史板,其两汉书内,凡钦宗讳,并小书四字,曰「渊圣御名」,或径易为「威」字,而他庙讳皆祗缺画,愚而自用,为可笑也。蜀三传后,列知益州、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田况衔,大书为三行,而转运使直史馆曹颖叔,提点刑狱、屯田员外郎孙长卿,各细字一行,又差低于况。今虽执政作牧,监司亦与之雁行也。

  冢宰治内

  周礼天官冢宰,其属有宫正,实掌王宫之戒令纠禁。内宰以阴礼教六宫,以阴礼教九嫔。盖宫中官之长也。故自后、夫人之外,九嫔、世妇、女御以下,无不列于属中。后世宫掖之事,非上宰可得而闻也。礼记内则篇记男女事父母、舅姑,细琐毕载,而首句云:「后王命冢宰,降德于众兆民。」则以其治内故也。

  宰相爵邑

  国朝宰相初不用爵邑为轻重,然亦尝以代升黜。王文康曾任司空,后为太子太师,经太宗登极恩,但封祁国公。吕文穆自司徒谢事为太子太师,经东封西祀恩,不复再得三公,但封徐国、许国公而已。寇忠愍罢相,学士钱惟演以太子太傅处之,真宗令更与些恩数,惟演但乞封国公。王冀公钦若食邑已过万户,及谪为司农卿,于衔内尽除去,后再拜相,乃悉还之。汤岐公以大观文免相,因御史言落职镌爵。赵卫公坐举官犯赃,见为使相,但降封益川郡公,削二千户。今周益公亦然,皆故实所无也。王婺相元封冀,嫌其与钦若同,屡欲改,适有进国史赏,予为拟进韩国制词,用「有此冀方,莫如韩乐」。既播告矣,而删定官冯震武以为真宗故封,不许用,遂贴麻为鲁,虽著于司封格,冯盖不知富韩公已用之矣。是时,婺相以食邑过二万户为辞,寿皇遣中使至迈所居宣示,令具前此有无体例,及合如何施行事理,拟定闻奏。遂以邑户无止法复命,乃竟行下。

  杨子一毛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杨朱之书,不传于今,其语无所考。惟列子所载:「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人人不损一毫,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阳曰:『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阳曰:『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观此,则孟氏之言可证矣。

  李长吉诗

  李长吉有罗浮山人诗云:「欲剪湘中一尺天,吴娥莫道吴刀涩。」正用杜老题王宰画山水图歌,「焉得幷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之句。长吉非蹈袭人后者,疑亦偶同,不失自为好语也。

  子夏经学

  孔子弟子惟子夏于诸经独有书,虽传记杂言未可尽信,然要为与他人不同矣。于易则有传,于诗则有序。而毛诗之学,一云,子夏授高行子,四传而至小毛公;一云,子夏传曾申,五传而至大毛公。于礼则有仪礼丧服一篇,马融、王肃诸儒多为之训说。于春秋,所云「不能赞一辞」,盖亦尝从事于斯矣。公羊高实受之于子夏,谷梁赤者,风俗通亦云子夏门人。于论语,则郑康成以为仲弓、子夏等所撰定也。后汉徐防上疏曰:「诗、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始于子夏。」斯其证云。

容斋续笔

  卷第十五(十三则)

  紫阁山村诗

  宣和间,朱勔挟花石进奉之名,以固宠规利。东南部使者郡守多出其门,如徐铸、应安道、王仲闳辈济其恶,豪夺渔取,士民家一石一木稍堪玩,即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封表志,而未即取,护视微不谨,则被以大不恭罪,及发行,必撤屋决墙而出。人有一物小异,共指为不祥,唯恐芟夷之不速。杨戬、李彦创汝州西城所,任辉彦、李士涣、王浒、毛孝立之徒,亦助之发物供奉,大抵类勔,而又有甚焉者。徽宗患其扰,屡禁止之,然覆出为恶,不能绝也。偶读白乐天紫阁山北村诗,乃知唐世固有是事。漫录于此:「晨游紫阁峯,暮宿山下村。村老见予喜,为予开一罇。举杯未及饮,暴卒来入门。紫衣挟刀斧,草草十余人。夺我席上酒,掣我盘中飱。主人退后立,敛手反如宾。中庭有奇树,种来三十春。主人惜不得,持斧断其根。口称采造家,身属神策军。主人切勿语,中尉正承恩。」盖贞元、元和间也。

  李林甫秦桧

  李林甫为宰相,妒贤嫉能,以裴耀卿、张九龄在己上,以李适之争权,设诡计去之。若其所引用,如牛仙客至终于位,陈希烈及见其死,皆共政六七年。虽两人伴食谄事,所以能久,然林甫以忮心贼害,亦不朝愠暮喜,尚能容之。秦桧则不然,其始也,见其能助我,自冗散小官,不三二年至执政。史才由御史检法官超右正言,迁谏议大夫,遂签书枢密。施钜由中书检正、郑仲熊由正言,同除权吏部侍郎。方受告正谢,施即参知政事,郑为签枢。宋朴为殿中侍御史,欲骤用之,令台中申称本台缺检法主簿,须长贰乃可辟。即就状奏除侍御史,许荐举,遽拜中丞,谢日除签枢,其捷如此。然数人者不能数月而罢。杨愿最善佞,至饮食动作悉效之。秦尝因食,喷嚏失笑,愿于仓卒间,亦阳喷饭而笑,左右侍者哂焉。秦察其奉己,愈喜。既历岁亦厌之,讽御史排击而预告之,愿涕泪交颐。秦曰:「士大夫出处常事耳,何至是?」愿对曰:「愿起贱微,致身此地,已不啻足,但受太师生成恩,过于父母,一旦别去,何时复望车尘马足邪?是所以悲也。」秦益怜之,使以本职奉祠,仅三月起知宣州。李若谷罢参政,或曰:「胡不效杨原仲之泣?」李河北人,有直气。笑曰:「便打杀我,亦撰眼泪不出。」秦闻而大怒,遂有江州居住之命。秦尝以病谒告,政府独有余尧弼,因奏对,高宗访以机务,一二不能答。秦病愈入见,上曰:「余尧弼既参大政,朝廷事亦宜使之与闻。」秦退,扣余曰:「比日榻前所询何事?」余具以告。秦呼省吏取公牍阅视,皆已书押。责之曰:「君既书押了,安得言弗知?是故欲相卖耳!」余离席辩析,不复应。明日台评交章。段拂为人愦愦,一日,秦在前开陈颇久,遂俯首瞌睡。秦退始觉,殊窘怖,上犹慰拊之,且询其乡里。少顷,还殿廊幕中。秦闭目诵佛,典客赞揖至三,乃答。归政事堂,穷诘其语,无以对,旋遭劾,至于责居。汤思退在枢府,上偶回顾,有所问。秦是日所奏,微不合。即云:「陛下不以臣言为然,乞问汤思退。」上曰:「此事朕岂不晓,何用问他汤思退?」秦还省见汤,已不乐,谋去之。会其病,迨于亡,遂免。考其所为,盖出偃月堂之上也。

  注书难

  注书至难,虽孔安国、马融、郑康成、王弼之解经,杜元凯之解左传,颜师古之注汉书,亦不能无失。王荆公诗新经,「八月剥枣」解云:「剥者,剥其皮而进之,所以养老也。」毛公本注云:「剥,击也。」陆德明音普卜反。公皆不用。后从蒋山郊步至民家,问其翁安在?曰:「去扑枣。」始悟前非。即具奏乞除去十三字,故今本无之。洪庆善注楚辞九歌东君篇:「緪瑟兮交鼓,箫钟兮瑶簴。」引仪礼乡饮酒章「间歌鱼丽,笙由庚。歌南有嘉鱼,笙崇丘」为比,云:「箫钟者,取二乐声之相应者互奏之。」既镂板,置于坟庵,一蜀客过而见之,曰:「一本箫作(扌肃),广韵训为击也。盖是击钟,正与緪瑟为对耳。」庆善谢而亟改之。政和初,蔡京禁苏氏学,蕲春一士独杜门注其诗,不与人往还。钱伸仲为黄冈尉,因考校上舍,往来其乡,三进谒然后得见。首请借阅其书,士人指案侧巨编数十,使随意抽读,适得和杨公济梅花十绝:「月地云阶漫一尊,玉奴终不负东昏。临春结绮荒荆棘,谁信幽香是返魂。」注云:「玉奴,齐东昏侯潘妃小字。临春、结绮者,陈后主三阁之名也。」伸仲曰:「所引止于此耳?」曰:「然。」伸仲曰:「唐牛僧孺所作周秦行纪,记入薄太后庙,见古后妃辈,所谓月地云阶见洞仙,东昏以玉儿故,身死国除,不拟负他,乃是此篇所用。先生何为没而不书?」士人恍然失色,不复一语,顾其子然纸炬悉焚之。伸仲劝使姑留之,竟不可。曰:「吾枉用工夫十年,非君几贻士林嗤笑。」伸仲每谈其事,以戒后生。但玉奴乃杨贵妃自称,潘妃则名玉儿也。剥枣之说,得于吴说、傅朋,箫钟则庆善自言也。绍兴初,又有傅洪秀才注坡词,镂板钱塘,至于「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不能引「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之句。「笑怕蔷薇」,「学画鸦黄未就」,不能引南部烟花录,如此甚多。

  书易脱误

  经典遭秦火之余,脱亡散落,其仅存于今者,相传千岁,虽有错误,无由复改。汉艺文志载:「刘向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或脱去『无咎』、『悔亡』,唯费氏经与古文同。以尚书校欧阳、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今世所存者,独孔氏古文,故不见二篇脱处。周易杂卦自干、坤以至需、讼,皆以两两相从,而明相反之义,若大过至夬八卦则否。盖传者之失也。东坡始正之。元本云:「大过,颠也。姤,遇也,柔遇刚也。渐,女归待男行也。颐,养正也。既济,定也。归妹,女之终也。未济,男之穷也。夬,决也,刚决柔也,君子道长,小人道忧也。」坡改云:「颐,养正也。大过,颠也。姤,遇也,柔遇刚也。夬,决也,刚决柔也,君子道长,小人道忧也。渐,女归待男行也。归妹,女之终也。既济,定也。未济,男之穷也。」谓如此而相从之次,相反之义,焕然若合符节矣。尚书洪范「四,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历数」,便合继之以「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至于「月之从星,则以风雨」一章,乃接「五皇极」,亦以简编脱误,故失其先后之次。「五皇极」之中,盖亦有杂「九,五福」之文者。如「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及上文「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是也。康诰自「惟三月,哉生魄」至「乃洪大诰治」四十八字,乃是洛诰,合在篇首「周公拜手」之前。武成一篇,王荆公始正之。自「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即继以「厎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至「一戎衣,天下大定」,乃继以「厥四月,哉生明」至「予小子其承厥志」,然后及「乃反商政」,以讫终篇,则首尾亦粲然不紊。

  南陔六诗

  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邱、由仪六诗,毛公为诗诂训传,各置其名,述其义,而亡其辞。乡饮酒、燕礼云「笙入堂下,磬南北面立。乐奏南陔、白华、华黍」,「乃间歌鱼丽,笙由庚;歌南有嘉鱼,笙崇丘;歌南山有台,笙由仪;乃合乐,周南关雎、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苹、采蘩」。窃详文意,所谓歌者,有其辞所以可歌,如鱼丽、嘉鱼、关雎以下是也;亡其辞者不可歌,故以笙吹之,南陔至于由仪是也。有其义者,谓「孝子相戒以养」、「万物得由其道」之义,亡其辞者,元未尝有辞也。郑康成始以为及秦之世而亡之。又引燕礼「升歌鹿鸣、下管新宫」为比,谓新宫之诗亦亡。按左传宋公享叔孙昭子,赋新宫。杜注为逸诗,则亦有辞,非诸篇比也。陆德明音义云:「此六篇盖武王之诗,周公制礼,用为乐章,吹笙以播其曲。孔子删定在三百一十一篇内。及秦而亡。」盖祖郑说耳。且古诗经删及逸不存者多矣,何独列此六名于大序中乎?束晳补亡六篇,不作可也。左传叔孙豹如晋,晋侯享之,金奏肆夏、韶夏、纳夏,工歌文王、大明、、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夏者乐曲名,击钟而奏,亦以乐曲无辞,故以金奏,若六诗则工歌之矣,尤可证也。

  绍圣废春秋

  五声本于五行,而征音废。四渎源于四方,而济水绝。周官六典所以布治,而司空之书亡。是固出于无可奈何,非人力所能为也。乃若六经载道,而王安石欲废春秋。绍圣中,章子厚作相,蔡卞执政,遂明下诏罢此经,诚万世之罪人也。

  王韶熙河

  王韶取熙河,国史以为尝游陕西,采访边事,遂诣阙上书。偶读晁以道集与熙河钱经略书,云:「熙河一道,曹南院弃而不城者也。其后夏英公喜功名,欲城之,其如韩、范之论何?又其后有一王长官韶者,薄游阳翟,偶见英公神道碑所载云云,遂窃以为策以干丞相。时丞相是谓韩公,视王长官者稚而狂之。若河外数州,则又王长官弃而不城者也。彼木征之志不浅,鬼章之睥睨尤近而著者,陇拶似若无能,颇闻有子存,实有不可不惧者。」此书盖是元佑初年,然则韶之本指乃如此。予修史时未得其说也。英公碑,王岐公所作,但云尝上十策。若通唃厮啰之属羌。当时施用之,余皆不书,不知晁公所指为何也?

  书籍之厄

  梁元帝在江陵,蓄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将亡之夕尽焚之。隋嘉则殿有书三十七万卷,唐平王世充,得其旧书于东都,浮舟泝河,尽覆于砥柱。贞观、开元募借缮写,两都各聚书四部。禄山之乱,尺简不藏。代宗、文宗时,复行搜采,分藏于十二库。黄巢之乱,存者盖尠。昭宗又于诸道求访,及徙洛阳,荡然无遗。今人观汉、隋、唐经籍艺文志,未尝不茫然太息也。晁以道记本朝王文康初相周世宗,多有唐旧书,今其子孙不知何在。李文正所藏既富,而且辟学馆以延学士大夫,不待见主人,而下马直入读书。供牢饩以给其日力,与众共利之。今其家仅有败屋数楹,而书不知何在也!宋宣献家兼有毕文简、杨文庄二家之书,其富盖有王府不及者。元符中,一夕灾为灰烬。以道自谓家五世于兹,虽不敢与宋氏争多,而校雠是正,未肯自逊。政和甲午之冬,火亦告谴。唯刘壮舆家于庐山之阳,自其祖凝之以来,遗子孙者唯图书也,其书与七泽俱富矣。于是为作记。今刘氏之在庐山者不闻其人,则所谓藏书殆亦羽化。乃知自古到今,神物亦于斯文为靳靳也。宣和殿、太清楼、龙图阁御府所储,靖康荡析之余,尽归于燕,置之秘书省,乃有幸而得存者焉。

  逐贫赋

  韩文公送穷文,柳子厚乞巧文,皆拟扬子云逐贫赋。韩公进学解拟东方朔客难,柳子晋问篇拟枚乘七发、贞符拟剧秦美新,黄鲁直跛奚移文拟王子渊僮约,皆极文章之妙。逐贫一赋几五百言,文选不收,初学记所载纔百余字,今人盖有未之见者,辄录于此,云:「扬子遁世,离俗独处。左邻崇山,右接旷野。邻垣乞儿,终贫且窭。礼薄义弊,相与羣聚。惆怅失志,呼贫与语:『汝在六极,投弃荒遐。好为庸卒,刑戮是加。匪惟幼稚,嬉戏土沙。居非近邻,接屋连家。恩轻毛羽,义薄轻罗。进不由德,退不受诃。久为滞客,其意若何?人皆文绣,余褐不全。人皆稻粱,我独藜飡。贫无宝玩,何以接欢。宗室之宴,为乐不盘。徒行负赁,出处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沾体露肌。朋友道绝,进官凌迟。厥咎安在,职女之为。舍女远窜,昆仑之颠。尔复我随,翰飞戾天。舍尔登山,岩穴隐藏。尔复我随,陟彼高冈。舍尔入海,泛彼柏舟。尔复我随,载沉载浮。我行尔动,我静尔休。岂无他人,从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复久留!』贫曰:『唯唯,主人见逐,多言益嗤。心有所怀,愿得尽辞。昔我乃祖,崇其明德。克佐帝尧,誓为典则。土阶茅茨,匪雕匪饰。爰及季世,纵其昏惑。饕餮之羣,贪富苟得。鄙我先人,乃傲乃骄。瑶台琼室,华屋崇高。流酒为池,积肉为崤。是用鹄逝,不践其朝。三省吾身,谓予无諐。处君之家,福禄如山。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蔽,子独露居。人皆怵惕,子独无虞。』言辞既罄,色厉目张。摄齐而兴,降阶下堂。『誓将去汝,适彼首阳。孤竹之子,与我连行。』余乃避席,辞谢不直:『请不贰过,闻义则服。长与尔居,终无厌极。』贫遂不去,与我游息。」唐宣宗时,有文士王振自称「紫逻山人」,有送穷辞一篇,引韩吏部为说,其文意亦工。

  涧松山苗

  诗文当有所本,若用古人语意,别出机杼,曲而畅之,自足以传示来世。左太冲咏史诗曰:「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白乐天续古一篇,全用之,曰:「雨露长纤草,山苗高入云。风雪折劲木,涧松摧为薪。风摧此何意,雨长彼何因?百尺涧底死,寸茎山上春。」语意皆出太冲,然其含蓄顿挫,则不逮也。

  男子运起寅

  今之五行家学,凡男子小运起于寅,女子小运起于申,莫知何书所载?淮南子泛论训篇云:「礼三十而娶。」许叔重注曰:「三十而娶者,阴阳未分时俱生于子,男从子数左行三十年立于巳,女从子数右行二十年亦立于巳,合夫妇,故圣人因是制礼,使男子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其男子自巳数左行十得寅,故人十月而生于寅,故男子数从寅起;女自巳数右行得申,亦十月而生于申,故女子数从申起。」此说正为起运也。

  宰我作难

  史记称宰我为齐临菑大夫,与田常作难,以夷其族,孔子耻之。苏子由作古史,精为辩之,以为子我者阚止也,与田常争齐政,为常所杀,以其字亦曰子我,故战国之书误以为宰予。此论既出,圣门高第,得免非义之谤。东坡又引李斯谏书,谓「田常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是其不从田常,故为所杀也。予又考之,子路之死,孔子曰:「由也死矣。」又曰:「天祝予!」哭于中庭,使人覆醢,其悲之如是,不应宰我遇祸,略无一言。孟子所载三子论圣人贤于尧、舜等语,疑是夫子没后所谈,不然,师在而各出意见议之,无复质正,恐非也。然则宰我不死于田常,更可证矣。而淮南子又有一说云:「将相摄威擅势,私门成党,而使道不行。故使陈成、田常、鸱夷子皮得成其难,使吕氏绝祀。」子皮谓范蠡也,蠡浮海变姓名游齐,时简公之难已十余年矣。说苑亦云:「田常与宰我争,宰我将攻之,鸱夷子皮告田常,遂残宰我。」此说尤为无稽,是以蠡为助田氏为齐祸,其不分贤逆如此。

  古人占梦

  汉艺文志七略杂占十八家,以黄帝长柳占梦十一卷,甘德长柳占梦二十卷为首,其说曰:「杂占者,纪百家之象,候善恶之证。众占非一,而梦为大,故周有其官。」周礼:「太卜,掌三梦之法,一曰致梦,二曰觭梦,三曰咸陟。」郑氏以为致梦夏后氏所作,觭梦商人所作,咸陟者言梦之皆得,周人作焉。而占梦专为一官,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其别:曰正、曰噩、曰思、曰寤、曰喜、曰惧。季冬,聘王梦,献吉梦于王,王拜而受之。乃舍萌于四方,以赠恶梦。舍萌者,犹释采也。赠者,送之也。诗、书、礼经所载,高宗梦得说;周文王梦帝与九龄;武王伐纣,梦叶朕卜;宣王考牧,牧人有熊罴虺蛇之梦,召彼故老,讯之占梦。左传所书尤多。孔子梦坐奠于两楹。然则古之圣贤,未尝不以梦为大,是以见于七略者如此。魏、晋方技,犹时时或有之。今人不复留意此卜,虽市井妄术,所在如林,亦无一个以占梦自名者,其学殆绝矣。

容斋续笔

  卷第十六(十六则)

  高德儒

  唐高祖起兵太原,使子建成、世民将兵击西河郡,执郡丞高德儒,世民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遂斩之,自余不戮一人。读史不熟者,但以为史氏虚设此语,以与指鹿为马作对耳。按隋大业十一年,有二孔雀飞集宝城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等十余人见之,奏以为鸾,时孔雀已飞去,无可得验。诏以德儒诚心冥会,肇见嘉祥,擢拜朝散大夫,余人皆赐束帛;仍于其地造仪鸾殿。距此时纔二年余。盖唐温大雅所著创业起居注载之,不追书前事故也。新唐书太宗纪,但书云:「率兵徇西河,斩其郡丞高德儒。」尤为简略,赖通鉴尽纪其详。范氏唐鉴只论其被诛一节云。

  唐朝士俸微

  唐世朝士俸钱至微,除一项之外,更无所谓料券、添给之类者。白乐天为校书郎,作诗曰:「幸逢太平代,天子好文儒。小才难大用,典校在秘书。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及为翰林学士,当迁官,援姜公辅故事,但乞兼京兆府户曹参军,既除此职,喜而言志,至云:「诏授户曹掾,捧诏感君恩。弟兄俱簪笏,新妇俨衣巾。罗列高堂下,拜庆正纷纷。喧喧车马来,贺客满我门。置酒延贺客,不复忧空罇。」而其所得者,亦俸钱四五万,廪禄二百石而已。今之主簿、尉,占优饫处,固有倍蓰于此者矣,亦未尝以为足,古今异宜,不可一概论也。杨文公在真宗朝为翰林学士,而云:「虚忝甘泉之从臣,终作若敖之馁鬼。」盖是时尚为鲜薄,非后来比也。

  计然意林

  汉书货殖传:「粤王句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遂报强吴。」孟康注曰:「姓计名然,越臣也。」蔡谟曰:「『计然』者,范蠡所著书篇名耳,非人也。谓之计然者,所计而然也。羣书所称句践之贤佐,种、蠡为首,岂复闻有姓计名然者乎?若有此人,越但用半策,便以致霸,是功重于范蠡,而书籍不见其名,史迁不述其传乎?」颜师古曰:「蔡说谬矣。古今人表,计然列在第四等,一名计研。班固宾戏:『研、桑心计于无垠。』即谓此耳。计然者,濮上人也,尝南游越,范蠡卑身事之,其书则有万物录,事见皇览及晋中经簿。又吴越春秋及越绝书,并作计倪。此则倪、研及然,声皆相近,实一人耳。何云书籍不见哉?」

  予按唐贞元中,马总所述意林一书,抄类诸子百余家,有范子十二卷,云:「计然者,葵丘濮上人,姓辛字文子,其先晋国之公子也,为人有内无外,状貌似不及人,少而明,学阴阳,见微知著,其志沉沉,不肯自显,天下莫知,故称曰『计然』。时遨游海泽,号曰『渔父』。范蠡请其见越王,计然曰:『越王为人乌喙,不可与同利也。』」据此则计然姓名出处,皎然可见。裴骃注史记,亦知引范子。北史萧大圜云:「留侯追踪于松子,陶朱成术于辛文。」正用此事。曹子建表引文子,李善注,以为计然,师古盖未能尽也。而文子十二卷,李暹注,其序以谓范子所称计然。但其书一切以老子为宗,略无与范蠡谋议之事,意林所编文子正与此同,所谓范子,乃别是一书,亦十二卷。马总只载其叙计然及他三事,云:「余并阴阳历数,故不取。」则与文子了不同,李暹之说误也。唐艺文志范子计然十五卷,注云:「范蠡问,计然答。」列于农家,其是矣,而今不存。唐世未知尊孟氏,故意林亦列其书,而有差不同者,如伊尹不以一介与人,亦不取一介于人之类。其它所引书,如胡非子、随巢子、缠子、王孙子、公孙尼子、阮子正部、姚信士纬、殷兴通语、牟子、周生烈子、秦菁子、梅子、任弈子、魏朗子、唐滂子、邹子、孙氏成败志、蒋子、谯子、钟子、张俨默记、裴氏新言、袁淮正书、袁子正论、苏子、陆子、张显析言、于子、顾子、诸葛子、陈子要言、符子诸书,今皆不传于世,亦有不知其名者。

  思颍诗

  士大夫发迹垄亩,贵为公卿,谓父祖旧庐为不可居,而更新其宅者多矣。复以医药弗便,饮膳难得,自村而迁于邑,自邑而迁于郡者亦多矣。唯翩然委而去之,或远在数百千里之外,自非有大不得已,则举动为不宜轻。若夫以为得计,又从而咏歌夸诩之,著于诗文,是其一时思虑,诚为不审,虽名公钜人,未能或之免也。欧阳公,吉州庐陵人,其父崇公,葬于其里之泷冈,公自为阡表,纪其平生。而公中年乃欲居颍,其思颍诗序云:「予自广陵得请来颍,爱其民淳讼简,土厚水甘,慨然有终焉之志。尔来思颍之念,未尝少忘于心,而意之所存,亦时时见于文字。乃发旧稿,得南京以后诗十余篇,皆思颍之作,以见予拳拳于颍者,非一日也。」又续诗序云:「自丁家难,服除,入翰林为学士,忽忽八年间,归颍之志虽未遂,然未尝一日少忘焉。至于今,年六十有四,免幷得蔡,蔡、颍连疆,因得以为归老之渐。又得在亳及青十有七篇,附之,时熙宁三年也。」公次年致仕,又一年而薨,其逍遥于颍,盖无几时,惜无一语及于松楸之思。崇公惟一子耳,公生四子,皆为颍人,泷冈之上,遂无复有子孙临之,是因一代贵达,而坟墓乃隔为他壤。予每读二序,辄为太息。嗟乎!此文不作可也。若东坡之居宜兴,乃因免汝州居住而至,其后自海外北还,无以为归,复暂至常州,已而捐馆。文定公虽居许,而治命反葬于眉山云。

  刘蕡下第

  唐文宗大和二年三月,亲策制举人贤良方正,刘蕡对策,极言宦官之祸。既而裴休、李合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库部郎中庞严,见蕡策,皆叹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诏下,物论嚣然称屈。谏官、御史欲论奏,执政抑之。李合曰:「刘蕡下第,我辈登科,能无厚颜!」乃上疏,以为「蕡所对策,汉、魏以来无与为比。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闻,恐忠良道穷,纲纪遂绝。臣所对不及蕡远甚,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不报。予按是时宰相乃裴度、韦处厚、窦易直,易直不足言,裴、韦之贤,顾独失此,至于抑言者使勿论奏,岂不有愧于心乎?蕡既由此不得仕于朝,而李合亦不显,盖无敢用之也。令狐楚、牛僧孺,乃能表蕡入幕府,待以师礼,竟为宦人所嫉诬,贬柳州司户。李商隐赠以诗曰:「汉廷急诏谁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九重门。」及蕡卒,复以二诗哭之,曰:「一叫千回首,天高不为闻。」又曰:「已为秦逐客,复作楚寃魂。(亻幷)将添恨泪,一洒问乾坤!」其悲之至矣。甘露之事,相去纔七年,未知蕡及见之否乎?

  酒肆旗望

  今都城与郡县酒务,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帘于外,以青白布数幅为之,微者随其高卑小大,村店或挂瓶瓢,标箒秆,唐人多咏于诗。然其制盖自古以然矣,韩非子云:「宋人有酤酒者,斗槩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悬帜甚高,而酒不售,遂至于酸。」所谓悬帜者此也。

  贤宰相遭谗

  一代宗臣,当代天理物之任,君上委国而听之,固为社稷之福,然必不使邪人参其间乃可,不然必为所胜。姑以唐世及本朝之事显显者言之,若褚遂良、长孙无忌之遭李义府、许敬宗,张九龄之遭李林甫是已。裴晋公相宪宗,立淮、蔡、青、郓之功,唐之威令纪纲,既坏而复振,可谓名宰矣。皇甫镈一共政,则去不旋踵,迨穆、敬、文三宗,主既不明,而元稹、李逢吉、宗闵更撼之,使不得一日安厥位。赵韩王以佐命元勋,而为卢多逊所胜,寇莱公为丁谓所胜,杜祁公、韩、范为陈执中、贾昌朝所胜,富韩公为王介甫所胜,范忠宣为章子厚所胜,赵忠简为秦会之所胜,大抵皆然也。

  宋齐丘

  自用兵以来,令民间以见钱纽纳税直,既为不堪,然于其中所谓和买折帛,尤为名不正而敛最重。偶阅大中祥符间,太常博士许载著吴唐拾遗录,所载多诸书未有者。其劝农桑一篇正云:「吴顺义年中,差官兴版簿,定租税,厥田上上者,每一顷税钱二贯一百文,中田一顷税钱一贯八百,下田一顷千五百,皆足陌见钱,如见钱不足,许依市价折以金银。算计丁口课调,亦科钱。宋齐丘时为员外郎,上策乞虚抬时价,而折紬、绵、绢本色,曰:『江淮之地,唐季已来,战争之所。今兵革乍息,黎甿始安,而必率以见钱,折以金银,此非民耕凿可得也,无兴贩以求之,是为教民弃本逐末耳。』是时,绢每匹市价五百文,紬六百文,绵每两十五文,齐丘请绢每匹抬为一贯七百,紬为二贯四百,绵为四十文,皆足钱,丁口课调,亦请蠲除。朝议喧然沮之,谓亏损官钱,万数不少。齐丘致书于徐知诰曰:『明公总百官,理大国,督民见钱与金银,求国富庶,所谓拥篲救火,挠水求清,欲火灭水清可得乎?』知诰得书,曰:『此劝农上策也。』即行之。自是不十年间,野无闲田,桑无隙地,自吴变唐,自唐归宋,民到于今受其赐。」齐丘之事美矣。徐知诰亟听而行之,可谓贤辅相。而九国志齐丘传中略不书,资治通鉴亦佚此事。今之君子为国,唯知浚民以益利,岂不有腼于偏闰之臣乎?齐丘平生,在所不论也。

  咸杬子

  玉篇、唐韵释杬字云:「木名,出豫章,煎汁,藏果及卵不坏。」异物志云:「杬子,音元,盐鸭子也。」以其用杬木皮汁和盐渍之。今吾乡处处有此,乃如苍耳、益母,茎干不纯是木。小人争斗者,取其叶挼摖皮肤,辄作赤肿,如被伤,以诬赖其敌。至藏鸭卵,则又以染其外,使若赭色云。

  月中桂兔

  酉阳杂俎天咫篇,载月星神异数事。其命名之义,取国语楚灵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则」之说。其纪月中蟾桂,引释氏书,言须弥山南面有阎扶树,月过树,影入月中。或言月中蟾桂,地影也,空处,水影也。予记东坡公鉴空阁诗云:「明月本自明,无心孰为境。挂空如水鉴,写此山河影。我观大瀛海,巨浸与天永。九州居其间,无异蛇盘镜。空水两无质,相照但耿耿。妄云桂兔蟆,俗说皆可屏。」正用此说。其诗在集中,题为和黄秀才。顷予游南海,西归之日,泊舟金利山下,登崇福寺,有阁枕江流,标曰「鉴空」,正见诗牌揭其上,盖当时临赋处也。

  唐二帝好名

  唐贞观中,忽有白鹊营巢于寝殿前槐树上,其巢合欢如腰鼓。左右拜舞称贺,太宗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瑞在得贤,此何足贺?」乃命毁其巢,放鹊于野外。明皇初即位,以风俗奢靡,制乘舆服御金银器玩,令有司销毁,以供军国之用。其珠玉锦绣焚于殿前,天下毋得复采织,罢两京织锦坊。予谓二帝,皆唐之明主,所言所行,足以垂训于后,然大要出于好名。鹊巢之异,左右从而献谀,叱而去之可也,何必毁其巢?珠玉锦绣,勿珍而尚之可也,何必焚之殿前,明以示外,使家至户晓哉!治道贵于执中,是二者惧不可以为法。其后杨贵妃有宠,织绣之工,专供妃院者七百人,中外争献器服珍玩。岭南经略使张九皋、广陵长史王翼,以所献精靡,九皋加三品,翼入为户部侍郎,天下从风而靡,明皇之始终,一何不同如此哉!

  周礼非周公书

  周礼一书,世谓周公所作,而非也,昔贤以为战国阴谋之书,考其实,盖出于刘歆之手。汉书儒林传,尽载诸经专门师授,此独无传。至王莽时,歆为国师,始建立周官经以为周礼,且置博士。而河南杜子春受业于歆,还家以教门徒,好学之士郑兴,及其子众往师之,此书遂行。歆之处心积虑,用以济莽之恶,莽据以毒痡四海,如五均、六筦、市官、赊贷,诸所兴为,皆是也。故当其时,公孙禄既已斥歆颠倒六经毁师法矣。历代以来,唯宇文周依六典以建官,至于治民发政,亦未尝循故辙。王安石欲变乱祖宗法度,乃尊崇其言,至与诗、书均匹,以作三经新义,其序略曰:「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时;其法可施于后世,其文有见于载籍,莫具乎周官之书。自周之衰,以至于今,太平之遗迹,扫荡几尽,学者所见无复全经。于是时也,乃欲训而发之,臣知其难也。以训而发之之难,则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复之之为难。」则安石所学所行实于此乎出。遂谓:「一部之书,理财居其半。」又谓:「泉府,凡国之财用取具焉,岁终,则会其出入而纳其余,则非特摧兼幷,救贫阨,因以足国事之财用。夫然故虽有不庭不虞,民不加赋,而国无乏事。」其后吕嘉问法之而置市易,由中及外,害遍生灵。呜呼!二王托周官之名以为政,其归于祸民一也。

  醉尉亭长

  李广免将军为庶人,屏居蓝田,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后广拜右北平太守,请尉与俱,至军而斩之,上书自陈谢罪,武帝报曰:「报忿除害,朕之所图于将军也。」王莽窃位,尤备大臣抑夺下权,大司空士夜过奉常亭,亭长呵之,告以官名,亭长醉曰:「宁有符传邪!」士以马棰击亭长,亭长斩士,亡,郡县逐之。家上书,莽曰:「亭长奉公,勿逐。」大司空王邑斥士以谢。予观此两亭尉长,其醉等耳。霸陵尉但呵止李广,而广杀之,武帝不问,奉常亭长杀宰士,而王莽反以奉公免之,亦可笑也。

  三易之名

  三易之名,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皆以两字为义。今人但称周易曰易,非也。夏曰连山,其卦以纯艮为首,艮为山,山上山下,是名连山。云气出内于山,故名易为连山。商曰归藏,以纯坤为首,坤为地,万物莫不归而藏于中,故名为归藏。周曰周易,以纯干为首,干为天,天能周匝于四时,故名易为周也。太簇为人统,寅为人正。夏以十三月为正,人统,人无为卦首之理,艮渐正月,故以艮为首。林钟为地统,未之冲丑,故为地正,商以十二月为正,地统,故以坤为首。黄钟为天统,子为天正,周以十一月为正,天统,故以干为首。此本出唐贾公彦周礼正义之说,予整齐而纪之。所谓十三月者,承十二月而言,即正月耳。后汉陈宠论之甚详,本出尚书大传。

  忠臣名不传

  古今忠臣义士,其名载于史策者,万世不朽,然有不幸而泯没无传者。南唐后主,淫于浮图氏,二人继踵而谏,一获徒,一获流。歙人汪焕为第三谏,极言请死,云:「梁武事佛,刺血写佛经,散发与僧践,舍身为佛奴,屈膝礼和尚,及其终也,饿死于台城。今陛下事佛,未见刺血、践发、舍身、屈膝,臣恐他日犹不得如梁武之事。」后主览书,赦而官之。又有淮人李雄,当王师吊伐,出守西偏,不遇其敌。雄以国城重围,不忍端坐,遂东下以救之,阵于溧阳,与王师遇,父子俱没,诸子不从行者亦死他所,死者凡八人。李氏讫亡,不沾褒赠,其事仅见于吴唐拾遗录。顷尝有旨合九朝国史为一书,他日史官为列之于李煜传,庶足以慰二人于泉下。欧阳公作吴某墓志云:「李煜时,为彭泽主簿,曹彬破池阳,遣使者招降郡县,其令欲以城降,某曰:『吾能为李氏死尔。』乃杀使者,为煜守。煜已降,某为游兵执送军中,主将责以杀使者,曰:『固当如是。』主将义而释之。」其事虽粗见,而集中只云「讳某」,为可惜也。如靖康之难,朱昭等数人死于震武城之类,予得朱弁所作忠义录于其子栐,乃为作传于四朝史中,盖惜其无传也。

  唐人酒令

  白乐天诗:「鞍马呼教住,骰盘喝遣输。长驱波卷白,连掷采成卢。」注云:骰盘、卷白波、莫走鞍马,皆当时酒令。予按皇甫松所著醉乡日月三卷,载骰子令云:聚十只骰子齐掷,自出手六人,依采饮焉。堂印,本采人劝合席,碧油,劝掷外三人。骰子聚于一处,谓之酒星,依采聚散。骰子令中,改易不过三章,次改鞍马令,不过一章。又有旗幡令、闪擪令、拋打令。今人不复晓其法矣,唯优伶家,犹用手打令以为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