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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公議   [宋]田況

《儒林公議》,宋田況著。傳本有一卷或二卷之別。是書所記起自宋太祖建隆下迄仁宗慶曆間朝廷政事及士大夫行履得失,涉及徐鉉、楊億、錢惟演、石介、寇準、范仲淹等事跡,甚為詳明,而五代十國時事亦間附一二。書中持論平允,且無門戶之私。尤以有關西崑體之記載,為世矚目。田況仕至樞密使,書中所記入閣會儀諸條,明悉掌故,皆足備讀史之參考。《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著錄舊抄本一卷。是書今傳主要有明嘉靖刻本、《四庫全書》、《稗海》諸本。

田況(1005-1063),字元均,冀州信都(今河北冀縣)人,河北失陷後徙居開封(今屬河南)。仁宗天聖八年(1030)進士,又舉賢良方正,通判江寧府。西夏事起,夏竦經略陝西,辟為判官,尋為陝西撫副使,歷知成德軍、秦州、渭州、成都府。累官三司使、樞密使。因病,以太子少傅致仕,卒謚宣簡。(以上按《中國文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年及儲玲玲《儒林公議》點校說明)

是次錄文,據儲玲玲整理之《儒林公議》(見於《全宋筆記》第一編第五卷,大象出版社,2003年)。該書是以《四庫全書》一卷本為底本,主校以《稗海》二卷本,並將底本中清諱字如「虜」「寇」等據《稗海》本徑改。

2005年3月26日 ver.1.0

太祖承五代易姓之後,知人心未固,以太宗身試囏危,有英睿之斷,可以主天下,故居常以主社許之。一日,太宗被疾憊甚,車駕幸其邸,勉令灼艾,因自指所御赭袍示之曰:「此當付誰耶?」末年,友愛彌篤,終以大寶授之。

太宗纂嗣,下河東,海內生靈寖安,不知有他姓矣。大哉,聖人之烈也!舍其子而立其弟,以公天下,追惟堯、虞之心,豈遠是道哉!太宗下河東回,止蹕常山,謀伐幽薊,及不利,班師,遂留駕前刻漏及渾儀於行宮。蓋深憤醜虜憑陵,志在必復疆宇,以拔生民,抑亦示艱難於子孫也。慶曆甲申歲,予既平保寒叛卒,留治常山,繕葺宮殿,藻堊一新。宴殿特瓌壯,兩廡修敞,不減京都集英制度。蓋宴犒軍校之所也。

太祖天表神偉,紫而豐頤,見者不敢正視。李煜據江南,有寫御容至偽國者,煜見之,日益憂懼,知真人之在御也。

太祖既下江南,得徐鉉、湯悅、張洎輩,謂之曰:「朕平金陵,止得卿輩爾。」因問曰:「朕何如卿國主?」張洎對曰:「陛下生而知之,國主學而知之。雖學知與生知不同,然其知一也。」

太祖少在兵戎間,累著戰功,以至得天下。然以興隆學校為心,京師建國子監,每輿駕親臨,以觀其役。識者知太平之有漸矣。

王曾僕射有台宰之量,每進擢時材,不欲人歸恩在己。初參大政,嘗薦蘇維甫者可當煩使。維甫至京師,屢造其門,不敢輒干以私。一日,久奉朝請,資用已乏,因旬澣詰旦詣公,語餘遂及身計。公答以他辭,維甫退,所館已有持勅者在門。乃新命江淮都大發運使,寔朝行之極選也,乃王公九日所署勅也,維甫慚歎久之。其它事多類此。范仲淹被遇極深,嘗贊之曰:「久當朝柄,未嘗樹私恩,此人之所難也。」公曰:「恩若自樹,怨使誰當?」識者以為明理之言。

楊億在兩禁,變文章之體,劉筠、錢惟演輩皆從而斆之,時號「楊劉」。三公以新詩更相屬和,極一時之麗,億乃編而叙之,題曰《西崑酬唱集》,當時佻薄者謂之「西崑體」。其它賦頌章奏,雖頗傷於彫摘,然五代以來蕪鄙之氣,由玆盡矣。陳從易者頗好古,深擯億之文章,億亦陋之。天禧中,從易試別頭進士,策問時文之弊,曰:「或下俚如《皇荂》,或叢脞如《急就》。」億黨見者深嫉之。近山東石介嘗作《怪說》以詆億,其說尤甚於從易。謂億刓鎪聖人之經,破碎聖人之言,欲盲聾天下耳目。謂吾學聖人之道,有攻之者,不可不反攻之。譬諸盜入主人家,奴尚為主人拔戈持矛以逐盜,死且不避,豈至是耶?

范仲淹、富弼初被進用,銳於建謀作事,不顧時之可否。時山東人石介方為國子監直講,撰《慶曆聖德詩》以美得人,中有「惟仲淹、弼,一夔一契」之句,氣類不同者惡之若仇。未幾,謗訾羣興,范、富皆罷為郡,介詩頗為累焉。

自朱梁至郭周五十餘年,凡五易姓,天下無定主。文武大臣朝比肩,暮北面,忠義之風蕩然矣。

太祖皇帝天啟神贊,舉無遺算,開端創制,事未成就,遂厭區夏。太宗皇帝以親邸勳望,紹有大統,深懲五代之亂,以刷滌污俗,勸人忠義為本。連闢禮闈,收釆時俊,每臨軒試士,中第者不下數百人。雖俊特者相踵而起,然冗濫亦不可勝言,當時議者多以為非古選士之法。故真皇嗣位之初,王禹偁首上疏言得失,謂舉選非天子親臨之事,請以歸有司。然太宗滌污革舊,一新簪笏,則明者亦默知其意焉。

太宗臨軒放榜,三五名以前皆出貳郡符,遷擢榮速。陳堯叟、王曾初中第,即登朝領太史之職,賜以朱韍。爾後狀元登第者,不十餘年皆望柄用,人亦以是為常,謂固得之也。每殿庭臚傳第一,則公卿以下無不聳觀,雖至尊亦注視焉。自崇政殿出東華門,傳呼甚寵,觀者擁塞通衢,人摩肩不可過,錦韉繡轂角逐爭先,至有登屋而下瞰者,士庶傾羨,讙動都邑。洛陽人尹洙,意氣橫躒,好辯人也,嘗曰:「狀元登第,雖將兵數十萬,恢復幽薊,逐彊虜於窮漠,凱歌勞還,獻捷太廟,其榮亦不可及也。」

寶元初,拓跋元昊初叛命,遣人詣闕,表言諸蕃推奉,求朝廷真冊。議者雜然,莫知所從。時張士遜、章得象當相柄,陳執中、張觀輩筦樞極,皆謂小羌不足憂,遂拒絕之。乃命夏竦帥涇原、秦鳳,治回中;范雍帥鄜延、環慶,駐高奴,並擁節鉞。雖城洫未完,兵力尚寡,然元昊戒其下,未嘗小有侵軼,蓋不欲曲之在己也。竦諜知其情,堅守不動,元昊亦踰年不敢輒侵其疆。雍守延既久,以謂羌真小而怯也,屢遣裨校率兵縱掠。元昊既忿,且以為辭,遂併集醜類,入寇延安,乘虛直逼城下。人心震搖,懼必不守。雍檄召劉平自他道出華池赴援。平素輕敵,又兼程而趨,士卒不得休息,及與賊遇,率其下大呼力戰,賊亦少却。裨將郭遵驍雄絕倫,躍馬躒陣,所向披靡。然賊眾十餘萬,平與石元孫兵不滿三萬,賊又委老弱及牛馬以餌之,諸軍爭功蹂亂,無復行列。賊乃盡銳乘之,平等大敗,生為賊縶。自爾賊勢雄張,官軍懾矣。後一年,任福戰沒於鎮戎軍之好水川;又一年,葛懷敏陷於定川[1],偏將以下獲全者鮮,皆舉軍敗覆,窮蹙奔潰,誠可痛也。當劉平之戰也,尚斬馘千餘級,任福亦傷夷敵人數百,至懷敏則束手就殪,如投陷穽焉。時呂夷簡復居相位,語人曰:「一戰不及一戰。」吁!可駭也。豈承平日久,將卒不練,以至是歟?將天假羌酋以為國患也。

康定辛巳歲,韓琦為陝西經略安撫副使,尹洙為判官,同詣闕獻入攻元昊之策,欲自鄜延、涇原兩路出師。夏竦作太師,意不甚主。時呂夷簡居上弼,天下之務一斷於己,杜衍方副位樞地,深以入攻為非。呂因謂人曰:「自劉平敗覆以來,言羌事者人人震怯。今韓、尹健果如此,豈可沮之也?」然呂不計事之可否,而但持此說,識者非之。韓、尹既遂請,即馳馹而西,自畿甸近郡,配市驢乘軍須入關,道路擁塞,曉夜不絕。其諸用度盡於關中括取,州縣不勝其擾。范仲淹雖與琦同副帥任,己專守延安,不預此議。及師舉有期,仲淹固執不可。洙徑走延安見仲淹,圖為協力,仲淹終不從。琦已駐鎮戎軍,召諸路將佐兵數萬[2],為出討之計。元昊遂併兵來寇,欲逆折官軍之鋒。琦謂諸將曰:「今勇將銳師悉萃於此,而賊輒來犯,其勝必矣。」將佐皆庸人無謀慮,賊又羸形誘之,時委老弱牛畜令官軍俘獲,眾益喜貪功不可遏。琦在壁中,左右爭請行,亦有不白而去者,追奔逐北惟恐後。時任福輩竟至好水川,賊所伏勁兵由四山而下,不可勝數,煙塵坌合,前後相失,官軍圍蹙其中,無復行陣,流矢如雨,殺聲震地,任福而下將佐死者五十餘人。如王珪、桑懌者皆驍勇,可備指蹤,是日皆不免,人頗惜之。將作監丞耿傳,洙友也,力薦於琦,使預謀議。是役也,傳從福督戰,深為眾所歸咎,然傳亦死於陣。洙乃作《憫忠》、《辨誣》二文以排眾說。後洙以他事被鞫,言事者復攻二文欺眾,然事往積歲,不復窮考,洙亦自以他罪譴焉。

拓跋元昊少好兵,父德明時,將兵破甘涼,其可汗自焚,乃俘其妻孥以歸,自是益喜戰,勢亦漸盛。德明死,繼拔{上{左未右攵}下瓦}牛京哥城,唃廝囉雖遇敵力戰,元昊所部亦傷歿者眾,然大勢已衂,遂南徙歷精城[3],文法寖弱矣。又其子瞎氊、摩氊角皆叛其父自立。摩氊角素依首領郢成俞龍為謀主,俞龍復納女於元昊子甯令,偽號梁王者,由是唃廝囉常憂禍發肘腋,意益衰怯矣。拓跋德明承繼遷土宇[4],志在自守,然其下部族時亦寇鈔邊境,乃公移究詰,則陽言不知。朝廷惟務含貸,以存大體。其號令部署、宮室旌旗一擬王者。每朝廷使至,則撒宮殿題榜置於廡下,使輶始出餞館已,更赭袍,鳴鞘皷吹導還,殊無畏避。一旦貢表求封冊,廟論乃責以藩臣之禮,欲必行天誅,何不思之甚也!

元昊既志在恢拓,數侵諸蕃境土,鄰敵怨之。常選部下驍勇自衛,分為十隊,隊各有長:一妹勒,二浪訛遇移,三細賞香埋,四里里奴,五雜熟屈得鳩[5],六隈才浪羅,七細母屈勿,八李訛移巖名,九細母嵬名,十沒羅埋布。每出入,前後環擁,設備甚嚴。又分兵為左右廂,諸酋各選精騎,目為生剛捉生。其廂左距契丹,右抵甘州,有野利、剛浪崖、遇乞三將,號為謀勇者。人或告其有異志,元昊並誅之,而勢亦不衰。朝廷東自麟府,西極秦隴,開五路帥府,儲重兵以守之[6]。元昊入寇,常併兵一路而來,諸路兵勢隔遠,不能救援,故敗者數焉。加之儲㣥供億,中外殫耗,是以議者欲亟與之和,苟紓一時之弊。

天禧中,西蕃酋領李遵及郢城溫共迎唃廝囉為主,以興文法,遂逼秦州。時曹瑋作州帥,逆戰於三都谷,蕃眾大敗,自後不敢復寇漢境。唃氏後迎李遵、郢城溫殺之,又為拓跋元昊侵逼,文法終不能盛。朝廷假以節旌,歲有賜予,唃氏亦時遣人朝貢。

康定初,元昊擾邊,官軍覆沒。屯田員外郎劉渙抗章請使唃氏,令率眾擊元昊,以分兵勢。自秦州踰四旬方達唃氏,所經道路艱危[7],非貨不行。既見,倨慢,殊無外臣之禮,逼渙拜之。加以言語不通,朝旨不能悉達,徒捐金繒數萬而還。議者以謂唃氏危窘,自固不暇,豈能為朝廷困元昊哉?渙策疎矣。

契丹耶律安巴堅之興也,其志甚侈,嘗得中國錦綺,以其尤精緻者藉地,令牧豎汙踐之。親近者或問其故,曰:「我國家他日富盛,此曹固踐之也。」迹其貪冒之性,豈易饜哉!

景德初,契丹入寇,車駕幸澶淵。上未嘗親御軍旅,意甚懼,比及河橋,欲遂止澶之南壘。時寇準作相,高瓊居親衛,力勸上過北城。上乃躬擐金甲,登堞號令諸軍,既四顧,滿野皆胡騎,益不自安。準指麾言論自若,上亦深倚之。陳堯叟本蜀人,勸上西巡成都;王欽若南士,謀幸金陵;準曰皆可斬。及虜寇講和,車駕還京師,準之功無與二。準亦豪俊自負,欽若輩深嫉之。一日,欽若因論澶淵事,曰:「城下之盟,古所深恥。今陛下初御海內,為夷狄陵侮,亦不幸爾。」上曰:「為之柰何?」欽若曰:「非天表瑞貺,盛儀畢備,則不足聳狄人而掩茲醜。」由是上志在奉符瑞,勒功岱嶽,以誇戎夏,丁謂輩遂從而希合之。加以承祖宗恭儉之餘,帑藏充牣,內外寶貨不可勝計。洎封祀禮畢,玉清、景靈、會靈三宮觀成,國力為之耗竭,執事之官賞賚千萬,近世以來未有也。

真宗建玉清宮,自經始及告成,凡十四年。其宏大瓌麗,不可名似。遠而望之,但見碧瓦凌空,聳耀京國。每曦光上浮,翠彩照射,則不可正視。其中諸天殿外,二十八宿亦各一殿。楩柟杞梓,搜窮山谷。璇題金榜,不能殫紀。朱碧藻繡,工色巧絕。甍栱欒楹,全以金飾。入者驚怳褫魄,迷其方向。所費鉅億萬,雖用金之數,亦不能會計。天下珍樹怪石、內府琦寶異物,充牣襞積,窮極侈大。餘材始及景靈、會靈二宮觀,然亦足冠古今之壯麗矣。議者以為玉清之盛,開闢以來未始有也,阿房、建章固虛語爾。天聖歲六月,中宵暴雨震電,咫尺語不相聞,俄而光照都城如晝,黎明宮災無餘,大像穹碑悉墜煨燼,見者無不駭歎。明肅太后垂簾,對兩府大臣雨泣,追念先志,罷宮使王曾相柄,黜判官翰林學士宋綬歸西垣。授夏竦以修宮使,力期興復,朝論諠然,言事者亦競進說。知難復,乃止。

太宗志奉釋老,崇飾宮廟。建開寶寺靈感塔以藏佛舍利,臨瘞為之悲涕。興國寺搆二閣,高與塔侔,以安大像。遠都城數十里已在望,登六七級方見佛腰腹,佛指大皆合抱,觀者無不駭愕。兩閣之間通飛樓為御道。麗景門內創上清宮,以尊道教,殿閣排空,金碧照耀,皆一時之盛觀。自景祐初至慶曆中,不十年間,相繼災燬,略無遺焉。有為之福,如是其效乎?

太宗嘗問杜鎬曰:「今人皆呼朕為官家,其義未諭,何謂也?」鎬對曰:「臣聞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考諸古誼,深合於此。」上甚悅其對。

曹冀王彬遭會興運,勳效寖著。諸將平蜀,競掠財貨,彬獨不犯釐忽,由是太祖益知之。性兢畏不伐,破偽唐迴入都城,令監門者但報自江南勾當公事回。及勳望日隆,名寵亦峻,愈謙下誡懼,以保祿位。每出鎮藩閫,卑躬待士。遇計臺巡視封部,雖朝籍、省部位至下者,亦屏遠從者,端笏迓於路左。使者見之,無不愧恐。賓僚或有以過禮為言,彬曰:「上使此人來窺我爾。」其畏惕如此。子孫知義方者,亦能遵其家法。

曹彬下江南城,李煜面縛就彬請命。彬謂之曰:「國主可歸宮,厚有裝槖,以備歸朝。」煜深德之。諸將爭言不可,蓋懼其或自引決爾。彬徐曰:「無畏。彼若能死,則豈復忍耻以見吾輩耶?」畢如其言,眾皆服其識量。

曹彬居第卑陋,未嘗修廣。蓋深懼侈滿,安於儉德。臨終誡諸子曰:「慎不得修第。」厥後遵其遺訓,無敢踰者。及中宮升儷,門戶翕赫,里巷之間輿馬填牣,亦止加丹堊而已。噫!夫人欲之縱,由外物之侈也。據廣侈之居以養氣體,則儉菲之奉不能充,理勢然矣。矧子孫被華腴之廕,不知艱苦者哉!其致滿覆也,必矣。如曹王之保家訓後,可以為富貴之師乎!

上既廢郭后,羣臣無敢言者。時孔道輔為御史中丞,范仲淹居諫職,知不可以片言奪,乃相與率臺諫若干人伏閣拜疏。上遣詣中書,諭以廢意。時李廸在相位,謂道輔曰:「廢后,古亦有之矣。」道輔對曰:「今天子神聖,相公當以堯、舜之道佐之,奈何引古者失道之君廢后事以為證也!」廸甚慚,道輔、仲淹皆黜補郡,餘皆罰金而已。疏云:「君者,天下之父也;后者,天下之母也。天下之母可以無罪而廢,是天下之父亦可以無罪而廢也。」此仲淹之辭。

陳彭年被章聖深遇,每聖文述作,或俾彭年潤色之。彭年竭精盡思,以固恩寵,贊佞符瑞,急希進用。當其役慮時,隨寒暑燥濕不知也。有高信臣者,其中表也,館於其家。見彭年足疾甚,每自朝歸第,則亟就書室嘿坐端慮,或呼婢僕脫靴,則瘡膿霑漬,亦不自苦,少求休息。一日旬澣,乘間步於廊廡,忽見紅英墮地,訝曰:「何花也?」左右對曰:「石榴花耳。」彭年曰:「此有榴樹耶?」乃彌年所居之僦地也。其銳進如此。時人目為「九尾狐」,言其才可謂國祥,而媚惑多岐也。乃參毗宰政,未幾而亡。

孫奭起於明經,敦履修潔,端議典正,發於悃愊。章聖崇奉瑞貺,廣構宮殿以夸夷夏。奭累疏切諫,上雖不能納用,而深憚其正。疏語有「國之將興,聽之於人;國之將亡,聽之於神」。其忠朴如此。

孫奭敦守儒學,務去浮薄。判國子監積年,討論經術必詣精緻。監庫舊有《五臣注文選》鏤板,奭建白內於三館,其崇本抑末,多此類也。馬元儒學精深,名齊孫奭。居喪不為佛事,但誦《孝經》而已,時人稱其顓篤。

國朝以來,京都雖有國子監為講學之地,然生徒不上三十人,率蒙稚未能成業者。遇秋試詔下,則四方多士競投牒於學,干試求薦,罷則引去,無肯留者。初,試補監生,雖大蕪謬無不收釆,生員得牒以歸,則自稱廣文館進士。監出一牒,生員輸緡二千餘,目為光監,利為公廨之用。直講置員,但躐為資地,希遷榮耳。自景祐以來,天下州郡漸皆建學,規模立矣。慶曆初,令賈相國昌朝判領國庠,予貳其職。時山東人石介、孫復皆好古醇儒為直講,力相贊和,期興庠序。然嚮學者少,無法例以勸之。於是史館檢討王洙上言,乞立聽書日限,寬國庠薦解之數以徠之,聽不滿三百日者,則屏不得與。由是聽徒日眾,未幾遂盈數千。雖祁寒暑雨,有不却者。諸席分講,坐塞階序,講罷則書名於籍以記日,固已不勝其譁矣。講員眾白判長,奏假庠東錫慶院以廣學舍為太學,詔從之。介、復輩益喜,以為教道之興也。他直講又多少年,喜主文詞,每月試詩賦論策,第生員高下,揭名於學門。介又喜議時事,雖朝之權貴皆譽訾之,由是羣謗諠興,漸不可遏,介不自安,求出倅濮州。言者競攻學制之非,詔遂罷聽講日限,一切仍舊。學者不日而散,復如初矣。議者曰:學校之設,固治國化民之本也,賢、不肖知之矣。然古今不同,勸導異方。古者舉鄉命秀,必由於學,舍是而進者鮮矣。今考士升藝,不由於學,思治者失其本而欲以末制驅之,其反為害也宜矣。

盧多遜,權謀之士也。太祖嘗患耶律氏據幽薊,未有策以下之。多遜進說,願權都鎮州,經畫攻取,俟恢復漢土則還蹕於汴,聞者異之。

太宗嘗責趙普以不舉將帥,普對曰:「昔明宗舉石晉,晉選張彥澤;劉高祖拔郭上皇,世宗得太祖,臣豈敢輕舉耶?」

太祖常密遣人於軍中伺察外事,趙普極言不可。上曰:「世宗朝嘗如此。」普曰:「世宗雖如此,豈能察陛下耶?」上默然,遂止。

李漢超帥軍於高陽關,貸民財而不歸之,民撾皷登聞上訴。太祖召謂之曰:「爾之鄉里亦嘗為契丹所鈔掠乎?」曰:「然。」上曰:「自漢超帥彼有之乎?」曰:「無之。」上曰:「昔契丹掠爾,不來訴;今漢超貸爾,乃來訴也。」怒而遣之。乃密召漢超母,謂之曰:「爾兒有所乏,不來告我,而取於民乎?」乃賜白金三千兩。自是漢超奮必死之節矣。

張詠當太宗朝,時望漸高。執政者忌之,恐有大用,言於上,謂詠有威名,欲以武爵處之,詠聞不樂。一日燕見,自請為武臣,別求三千人貲糧,親募拳勇之士自衛以備出戰。上不許,自是執政無敢議者。

呂蒙正居宰弼,一日,諫官張觀忤太宗旨,送臺獄。蒙正翊日不入朝,上遣使問其故,對曰:「臣為宰臣,致諫官下獄,復何面目見君上耶?」上急出觀焉。

雷德驤性剛直,嘗為大理寺。值太祖幸瓊林苑放鷂子,勅左右有急事即得通。德驤携大理案二道扣苑門求對,左右不敢止之,上曰:「此豈急事耶?」對曰:「豈不急於放鷂子乎?」上大怒,自起擊之,德驤稍退。少頃,上悔,召而謝之曰:「朕若得如卿十數輩,何憂天下乎?」

張詠守益部,時經王小波之亂,遺寇未殄。中貴人宣政使王繼恩總兵柄,驕不急賊,詠因教主者不給兵糧。羣校訴於詠,詠曰:「即今出則給,若不出則不給。要反,但聽之。」繼恩翊日遂出捕賊。

咸平中,王嗣宗、卞袞、王子輿並命為三司使。嗣宗即時赴職,袞、子輿得奉日始視事。袞未幾卒於職,子輿以風痹免,嗣宗獨無他,終享貴壽。

太宗任陳恕為三司使,心笇詳給。人有言茗榷遺利欲更法者,上以問恕,恕言:「國家用度無所窘匱,恐此法一搖,則三十年不可再定。」上怒,起入禁中,恕不敢退,久之復坐,方可其議。後馬元方主計,遂變前法。迄今三十餘年,是非紛然無所歸準,如其言焉。

太宗嘗因久旱,欲遣使四方詢民疾苦,因謂大臣曰:「天下官吏必有用刑不當者。」時寇準副位樞弼,前對曰:「天下官吏未聞用刑不當者,陛下用刑則實有不當。」上默然久之,問曰:「何也?」準曰:「晉州祖吉受所監臨贓,罪不至死,陛下特命杖殺之。參知政事王沔弟犯監主自盜贓,罪至死,陛下以沔故恕其罪。此陛下用刑不當也。」上為之感悟,罷沔參知政事。

祥符中,軍士有告其營將誹毀天書者,上怒,欲鞫正其罪。時馬知節在樞府,力言不可,且曰:「天書之降,臣等若非親承德音,亦未之敢信,矧軍校乎?苟正其罪,則軍政不能肅矣。」遂止。

李漢超將勁兵五千,駐高陽關以捍北戎。漢超常患兵少,因遣其子奉章詣闕求益兵[8]。太祖逆謂之曰:「汝父使汝來求益兵耶?」乃賜其子食,已而謂曰:「汝父不能辦吾事,則伺契丹斬汝父頭,吾當別用能辦吾事者耳,兵則吾不益也。」遂解寶帶及以金幣厚賜焉。漢超乃自奮勵,終能北禦彊寇,不內侵軼。議者曰:太祖以天威神略,戡削多亂,夷狄懾縮,不敢內侵,然亦由將之得人也[9]。漢超以寡禦彊,未嘗挫勢[10],亦由兵精而任專也。今之治邊者,兵益冗益敗,國用已殫而戎患方熾,誠可浩歎哉!

張詠在白士間,意概不羣。秋試,求薦於大名,上書府公曰:「昨日公府試罷,羣口騰議,以詠名在張覃之右。且覃內寔敏直,外示謙和,樂貧著書十五年,未嘗一日變節,事繼母恭慎[11],猶初授教時,一家熙熙有若太和之俗。且魏大都也,萬人同辭謂之君子。」聞者無不佳詠善讓,謂可以勸薄俗。又嘗作《聲賦》,雖未能高致絕俗,然豪邁有理致。朋游有勸詠以《聲賦》贄先達者,詠曰:「取一第乃欲用吾《聲賦》耶?」其自負如此。

張詠所臨之郡,無不冠映前後,民愛之如父母。再治蜀,恩威條教,動皆可紀。益人至今謠慕,比戶畫像祠之,以謂諸葛武侯之後,無逮之者。蜀人性游侈,嘗親舂以勤嗇教之,民皆感其意焉。

張詠守餘杭,時方歉凶,飢民多犯鹽禁。詠無問多少,皆笞而遣之,由是犯者益眾。邏捕者羣入白詠,以為亂國法。詠怡然納之,遂留夜飲,因自行酒,謂之曰:「錢塘十萬戶,饑者八、九,苟不以私鹽自活,忽焉螽螘屯熾,以死易生,則諸君將奈何?吾止佇秋成,則繩之以法。」坐者皆服其言,至有泣下者,燭屢跋乃罷。是歲至秋,杭無盜賊,民命以濟。又有民家子與姊之贅壻爭家財者,壻訴曰:「妻父遺命,十之七歸壻,三與子。手澤甚明耳。」詠竦然,命酒酹之,謂其子曰:「爾父可謂有智者矣。死之日,爾甫三歲,故託育於壻也。若爾有七分之約,則爾死於壻之手矣。今當七分歸爾,三分歸壻也。」其子與壻皆號泣再拜而去,人稱神明焉。

張詠治蜀,承兵亂之後,屯防尚眾,四野寇暴未息,城中無旬月之儲。乃榜衢市,賤官鹽之直,貴米價以博易之。糧廩因之充接,蜀漸安焉。

張詠性剛急,嘗作《鯸鮧魚賦》,其序略云:「江有若覆甌者,漾於中流,移晷不沒。舟人曰:『此嗔魚也。觸物則怒,多為鷂鳶所食。』遂索書驗名,古謂之鯸鮧,因而賦之,亦欲刺世人之褊薄者。」又為《褊箴》云:「百行同轍,一褊則缺。」其意亦欲自警也。然終以剛直,不躋柄用。後進不知詠者,以謂詠躁愎不任輔弼,何輕誣之甚哉!

楊億雖以辭藝進,然理識清直,不為利變。章獻太后寵冠妃御,人有諷億,使上言請升配宮壺,則立可致身二府,億深拒之。未幾,丁謂奏章,稱揚后德,當正椒閫,未半歲乃參大政。億終不悔。朝廷初議封禪,億謂不若愛民息用為本。後益為邪佞者所排,眷寵寖衰矣。億性又疎放,言或輕發。時陳彭年方親幸,每多潤色帝制。有讒億云竊議聖文非親製者,上不樂甚。一日,召億入禁中燕,肴酒極豐美,至於杯案之屬,皆常所未見者。既而,命小黃門捧書數箱示之,皆文藁也,其中刪塗改乙,皆上親翰。億皆伏讀,盛贊天作之美。上忽莊色曰:「皆朕自作,非假人也。」億不知所以然,亦不敢自辨,但惶懼而退。未幾,以母往許之陽翟弟倚所,得疾,遂請急歸侍,不待報而往,但留書時相所,為敷奏而已。上聞之,錫以金繒藥劑,未之罪也,億遂自稱疾不出。晁迥、李宗諤皆貽書趣億歸,但假弟倚答書曰:「兄書語失錯,喜怒不常,委是神心不定,乃為母奏免官爵。」言者亦請紀其罪,乃除太常少卿,分務西洛,許居陽翟治疾。然門生館食者尚千餘人[12],踰年貲用漸窶,乃表述嫉謗所集,賴睿明保辨。再章求典許田,不報。復求歸覲,乃就命守汝陽。既而得綠毛龜,表獻稱瑞。繼復求覲,遂召還京師。貢章願徧謁玉清諸宮,始混和於時輩矣。未幾卒。今上親政,追贈禮部尚書,諡曰文。

張詠正直少合,與楊億頗相知善。嘗遺億書,云:「世之才豪,須藉智識主之,則豪氣不暴,縱不與伊、呂並轡,正合著名,垂範不朽。屑屑罹禍者,自古何限?蓋智不及氣耳。」「大年負絕世之才[13],遇好文之主,迹繫中禁,聲馳四方,苟加順氣於和,嗇精於漠,了然獨到,邈與道俱,必臻長世之期,足為瑞時之表。」億文詞侈博,落筆即成,生平纂集數百卷,其劬至矣。然皆聲韻偶屬編組事實,鮮及理之文。詠之書意,真益友之言歟!

劉平、石元孫既為昊賊所敗,邊威益削。時夏竦守涇原,乃拜章求罷兵柄,其略曰:「惟保定之窮邊,稽有唐之前制,遙兼鄭滑,旁總邠寧,領北平三軍,洎安西四鎮,精鎧五萬,具裝九千,秀實之出奇兵,馬璘之提禁旅,禦玆西寇,尚或無功,而況營府久荒,樓雉重葺,依然狐兔之藪,莫覩貔虎之師。臣受略之辰,便議營繕,城纔板築,地已凍堅。方卜中春,再程庶役。又以小羌負德,積歲造謀,跨竇融之故區,有呼韓之舊地,廣募凶黨,十倍賊庭,若不縻之以恩,則當較之以計。方將博求跳盪,精練師徒,竊李牧鴈門之機,希羊祜峴南之算。俟釁為動,持重以須,不須百級之勞,冀成歲月之效。豈意鄰城狃於常勝,大將墮於姦謀,忽沮我師,頓增賊勢。改襲犀兕,屬厭餱糧,四校驚嗟,三秦震駭。用儒不效,在理已明。」又曰:「朝那地平,祆巢密邇。回中川闊[14],賊逕交通。以四萬甲兵,備六十城寨。排列險隘,則用軍忌分;圍聚要衝,又固圉斯闕。以寡制敵,未知所圖。」又曰:「資性憂畏,歷官艱難。傷弓之禽,聞虛弦而破膽;逸網之獸,罥垂蔓以殞心。」由是數為言事者改換其語以為謔[15]。封章傳布,漏泄邊機,復引「破膽、殞心」之句為怯懦特甚,示夷狄以弱,不復原其自叙歷官艱難之意。後乃詔邊臣事有干機密者,並須實封以聞。竦文思精敏,善於叙事,傳其章徧於天下,亦頗以此為累焉。

張知白清儉好學,居相位如布素時,其心逸如也。及病革[16],上幸其家,夫人惡衣以見。及臨知白寢所,見其敝氊縑被,帷帟質素,嗟美久之,亟命輦帳具卧物以賜。後之稱清德者,皆以知白為師。丁謂貪權怙寵,斂蓄無厭。南遷日,籍沒其貲,奇賂異玩,陳鬻於市。死之日,家益困,諸子相繼夭逝,朝廷以其第賜太后弟景宗。後之言侈敗者,皆以謂為戒。議者曰:夫約則常足,侈則常不足。常足則樂而得美名,禍咎遠矣;常不足則憂而得訾惡[17],福亦遠矣。世有舍樂美而專趨憂訾者[18],信乎[19]?可謂惑也已。

明道中,江淮薦饑,始命王隨為安撫使,隨素無才術,不能拯傷救敝以活流殍,但令人負緡以散丐者。每出則前後擁塞,騶導者不能呵,隨方姁姁矜問,示為恩惠,識者無不嗤之。

天聖中,明肅太后垂簾漸久,闔宦用事,競欲過尊母闈以徼權寵,上勢孤弱,中外疑之。四年冬,仗前詔:至日,皇帝率百僚上太后壽。時范仲淹職秘閣為校理,上疏請皇帝率親王皇族於內中上皇太后壽,請詔宰臣率百僚於前殿上兩宮壽。太后不懌,遣大閹下仲淹章於政府,問其當否。晏殊方為資政殿學士居京師,嘗薦仲淹於朝,遂貶職秘閣,聞其事,頗憂懼,亟呼仲淹於第,切責之曰:「爾豈憂國之人哉?眾或議爾非忠非直,但好奇邀名而已。苟率易不已,無乃為舉者之累乎?」仲淹方對所以當言之意,殊又折之曰:「勿為彊辭也。」仲淹退,移書殊,略曰:「若以某好奇為過,則伊尹負鼎,太公直鈎,仲尼卻侏儒以尊魯[20],夷吾就縲紲而霸齊,蘭相如奪璧於彊鄰,諸葛亮邀主於敝廬,陳湯矯制而大破單于,祖逖誓江而克清中原,房喬仗策於軍門、姚崇臂鷹於渭上,此前代聖賢,非不奇也,某患好之未至耳。若以邀名為過,則聖人崇名教而天下始勸。莊生云『為善無近名』,乃道家自全之說,豈治天下者之意乎?名教不崇,則為人君者謂堯、舜不足慕,桀、紂不足畏;為人臣者謂八元不足高,四凶不足耻。天下豈復有善人乎?人不愛名,則聖人之權去矣,某患邀之未至耳。某昨輒言國家冬至上壽之禮,斯言之有罪,必不疑其倖覬也。敢輕一死,以重萬代之法。蓋一人與親王皇族上壽於內,則母子之義親,君臣之禮異;與百僚上壽於外,是行君臣之禮,非敦母子之義。今兩宮慈聖仁孝之德而行此典,則未見其損。奈何後代必有后族彊盛,竊此為法,以抑制人主者矣。某天拙之效,不以富貴屈其身,不以貧賤移其心,儻進用於時,必有甚於今者,庶幾報公之清舉。如求少言少過之徒,則滔滔天下皆是,何必某之舉也。」殊甚慚服。

呂夷簡、王曾同在相府。曾公忠守道,夷簡專用小數籠引黨類,復縱其子公綽交結人士,盛納貨賂,其門如市。曾知而惡之。夷簡權寵益盛,范仲淹輩數於上前攻其短,既而言者相繼斥逐,曾寖不樂,然曾性淳厚,又不欲有欺於同列。一日,先白夷簡欲面啟求退,夷簡止之曰:「更俟旬日作表章,當與公同避賢路耳。」而夷簡急拜章求罷,不復白曾,曾頗後時。上乃疑曾不能容夷簡,曾怒為所賣,乃密陳夷簡贓私,壞公朝綱紀。上乃詰曾實狀,曾素不知主名,不能對,遂兩罷政柄。夷簡以使相判許州,曾止以資政殿大學士判鄆州。夷簡薦王隨、陳堯佐作相,二人皆無應務之才,隨又多病,數在告,未幾為諫官所論,皆罷。上復思夷簡,終再用焉。

薛奎參預宰政,頗質厚任真。明肅太后將行恭謝宗廟之禮,自呂夷簡而下皆阿順聽命,獨奎抗議不屈,明肅深忌之。然眾議已定,遂備法駕容衛,一同帝者,識者頗以為憂。及明肅崩殂,夷簡等皆黜補郡,獨奎留焉,意將倚以為相。及李廸再居相位,疎直不達時務,上察其材短,未有以濟之者。時范諷方以言幸,乃論非夷簡不可,奎遂稽於大用以至終,知者惜之。李廸既與丁謂論事得罪遷徙,淹淪久之。上即位,知其名節,深所屬意。明肅太后既崩,呂夷簡等皆罷鈞軸,亟召廸為相。廸樸忠寡材,但務廣推恩惠以悅人心。首下詔收叙諸罪廢之官、賕汙姦獪之人、眾所共棄者,皆復爵秩,授以民政。又勅銓選吏登十二考者,不以保任,例改京朝官,得疲軟姦贓、眊亂不才者幾二百輩。勸沮之法由玆益壞,人望替矣。暨夷簡復來,讒間者日至,廸遂降黜,以太常卿知密州。

范仲淹入參宰政,富弼繼秉樞軸,二人以天下之務為己任。謂朝政因循日久,庶事隳弊,志欲剗舊謀新,振興時治,其氣銳不可折。仲淹建議塞廕補之濫,復限以年齒,定磨勘之法,由博士遷尚書外郎,由外郎陞郎中者,非薦慰不以名聞。弼皆贊助其說,果推行之。由是中外希遷賞者煽謗日熾,仲淹不自安矣。先是,京邑羣司有大閹諸宦領之[21],如皇城羣牧者,皆衛士國駿,目指氣使,動心如意。或十餘歲不代,次當補者徒羨望不可得。弼與韓琦協議,制以三年為率,不得復有干請,久任者悉奏更之。由是閹宦大譟,惡弼如枕干之仇矣。仲淹自以久事右鄙,羌勢未寧,願出使以專西略,遂出為河東、陝西宣撫使。弼自以累使北戎,再講和約,朝廷每論北事多以任弼,乃慷慨許國,力請宣撫河朔,裁輯邊務,為預備之計。二人既出,攻讒者接踵而至,謂仲淹、弼不忠,務欲傾搖邦政,覬幸功名。上漸疑之,乃罷仲淹參知政事,知邠州;罷弼樞密副使,知鄆州。時諫官歐陽修、余靖輩,咸以協同弼等,箴議時政,漸以他事被逐,目為朋黨。浮薄競肆攻詆,希執政意以致好爵,仕路險薄,益無耻矣。議曰:君子小人各以彙舉,蓋聲應景附,自然之理也。近世並立於朝,以道德相勸摩,為眾所媢者,皆指之為黨。未知同心一德以濟天下者,由何道而可致哉?

夏臺叛命之二年,勢益熾橫,朝廷疑其有吞噬關中之意,由是獻議者請修潼關以拒之。時宋庠參預大政,銳意主其意。遂詔興板縮,置樓櫓戰具,回關門而反闔之。關中士民嗟怨,謂朝廷棄之矣。甚者取材興役,半出於華陰,其民之心可知,然見者則知其無益於備,而徒失民心。朝廷後知其非,悉命撒毀之。

景德初,契丹大寇河朔,章聖將幸澶淵,中外人情震懼。車駕發京師,六軍奏作樂,上疑,問左右,杜鎬前曰:「周武伐紂,前歌後舞。」上悅,遂作樂,人情頗安。

乾德二年,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時中選者唯頴贄一人,自是罷不復舉。至咸平中,始復舉之,所對策限以三千言。景德後,又先於中書試六論,應係條式者方預臨策,益為艱峻矣。近制試論於秘閣,數時之間敦迫取就。舊試制舉人納卷不許踰申刻,蓋慮及酉則皇城掩關故耳。有司不詳故事,乃不許及申刻,試人眎景高下,窘蹙成文,故每三四歲一舉,所得不過一二人而已。

慶曆初,夏寇方盛,陝西四路並任儒帥,久而未有成功。時呂夷簡為相,上深所注意,夷簡因言四帥皆儒臣,於軍政非便,奉祿又薄於偏裨,遂皆除觀察使,欲責其成功。時范仲淹帥環慶,素為呂所惡,及授命,乃抗章辭讓,言「臣聞先王爵以讓德,祿以報功。諸侯之失德者降其爵,諸侯之有功者增其祿,此百代不易之典也。又聞貴位者為其近於君也。漢遣御史繡衣持斧,出按二千石。唐御史之出,節度使以軍禮見,所以表朝廷之重也。學士丞郎出則居廉察刺史之任,入則復其位。自五代之亂,措置乖失,廉察刺史遂為武官,學士丞郎一出謂之換過,入朝既不復其位,故士大夫寧甘薄祿而不樂換者久矣。況今用兵之際,事繫安危,今日之命,理有利害,臣若嘿嘿而受之,一則失朝廷之重勢,二則減議論之風釆,三則發將佐之怒,四則鼓軍旅之怨,五則取夷狄之輕,六則貽國家之患。何以言之?臣與韓琦並命陝西,初為經略安撫副使,次則分領秦、慶二州,兼本路部署司兵馬公事,次則進秩為本路都部署兼經略安撫招討等使,皆以學士之職行都統之權。是用內朝近臣出臨外閫,以節度諸將,孰不以朝廷之勢而望風禀律?臣輩亦以內朝之職,每視詔令之下,或有非便必極力議論,覆奏不已,期於必正,自以近臣當彌縫其闕而已。今一旦落內朝之職而補外帥,前在左右丞、諸行侍郎、節度留後之上,今降於知制誥待制之下[22],使居方榮、劉興之下列,以外官而行都統之權,此失朝廷之勢,一也。又既為外帥,則而今而後朝廷詔令之出,或不便於軍中,或害於邊事,豈敢區分是非,與朝廷抗論?自非近臣,無彌縫其闕之理,縱降詔丁寧,必令覆奏,而臣輩豈不監前代將帥驕亢之禍,存國家內外指蹤之體?此則減議論之風釆,二也。又臣至邊,常責將佐當圖實效,上報國家,勿樹虛聲,妄求恩獎。故得歲年以來所奏邊效稍稍得實,不至矯誣。臣方經制補葺,以救邊防之闕,而西賊昌熾復來。今大臣將三換寵數,將何面目責諸將之實效?此則發將佐之怒,三也。又聞自古將帥,與士旅同其安樂而共其憂患,士未飲而不敢言渴,士未食而不敢言飢。今邊兵請給,粗供樵爨醋鹽之費,食必麄糲,經踰歲年不治肉味。至有軍行之時,羸不勝甲,棄而埋之,負罪以逋,不能遠者皆捕而斬之。臣雖痛而不忍,豈敢慢法哉!或有危逼,欲使此等之心同憂患,為國之用,不亦難哉!昔祿山之亂,河北三十餘城俱歸於賊者,非皆攻而下之,由於眾心無恩,當未危之時,勉以從事,及既危之後,翻然改圖,劫長吏以應賊,皆此類也。臣每思之寒心,亦欲獲厚祿養敢死之士,以備寇患。今戰士養有常廩,賞有常格,臣得千鍾之祿,千金之賜,豈敢私與死士哉?徒聚之於家,使彼目而銜之,以待其釁耳。臣恐此輩一旦倉卒,乘怒而發,劫長吏以應賊,為國家之患矣。此則鼓軍旅之怨,四也。又臣聞內列三公九卿,外分五侯九伯,以安天下、威四夷也。臣自邊上熟戶蕃部皆呼臣為龍圖老子,至於賊界亦傳而呼,且不測其品位之高下也。今賊界沿邊小可首領,並偽置觀察團練之名,臣若授玆新命,使蕃部聞之,適足取夷狄之輕,五也。由斯以往,必敗乃事,寧不貽國家之後患哉?此六者,臣上為國體而辭之也。再念臣世專儒業[23],遭逢盛時,以文藝發科。陛下擢於秘館,處之諫司,歷天章、龍圖之職,可謂清切矣。寒士至此,大踰本望,儒者報國,以言為先,如臣曩者以言事,效賈生慟哭、長太息之說,黷於聖聽,中外共棄,屢經貶放,亦以塞朝廷之薄責矣。而臣自追其咎,未嘗怏怏,此搢紳之所諒也。前年春延安之戰,主將不利,大挫國威,朝廷有使過之議,遂及於臣。逮至延安,竭心悉力而處置之,間不合朝廷之意,既廢復用,無所逃遁。臣顛沛十載,灰而復燃者數四矣。自知非將帥之才,豈可以了大事?但國家急難之際,邊鄙乏人,臣以事君之心雖知屢困,日勉一日。伺將帥得人,臣則引退丘園,歌詠太平,雖多難之夫,有全歸之樂,此臣之所期也。臣粗守廉隅,朝廷豈以貪夫畜臣?落近職而增厚祿,將令常居邊鄙,永謝丘園,非臣之所期也。臣本有風眩之疾,聞命以來,心墮氣索,不知其涯。緣臣夙夜乃事,精爽已乏,量臣之力,豈堪武帥長為荷戈之事乎?此臣為私心而辭之也。伏望尊號皇帝陛下,垂日月之明,發於獨斷,追還新恩,許存舊職,則是以內朝近臣經略邊事,節制諸將,其體重矣。而況儒臣、武士,所習不同,所志亦異。臣輩不願去清列而就廉察之厚祿,如方榮、劉興輩不願減厚祿而就學士之清列矣。如使四路之帥,上失其勢,下撓其志,沮喪不樂,意衰神瘁,則百事隳惰,豈復能振謀發策,為國家長城之倚哉?恐非陛下推委,使人盡心之意也。一昨宰臣堅讓三公,雖已行之命,蒙陛下特俞其請,臣今冒犯天威,為國體而辭之者六,為私心而辭之者一,苟不獲命,臣當繫身慶州之獄,自劾無功冒賞之過,又劾違制之罪,以聽於朝廷。假使朝廷極怒,臣得死於君父之命,猶勝貪此厚祿,敗名速禍,死於寇亂之手。此臣所以知其退而不知其進也。唯天鑒處之。」夷簡覩奏不樂,然逼於物議,未幾,並他路皆罷廉察,復學士之職焉。

寇準在相位,以純亮得天下之心。丁謂作相,專邪黷貨,為天下所憤。民間歌之曰:「欲時之好,呼寇老;欲世之寧,當去丁。」及相繼貶斥,民間多圖二人形貌對張於壁,屠酤之肆往往有焉。雖輕訬頑冥少年無賴者,亦皆口陳手指,頌寇而詬丁,若己之恩讎者,況耆舊有識者哉[24]!

謝絳,吳人,雅秀有詞藻。景祐中,知制誥,然輕黠利脣吻,人罕測其心,時謂之十一面觀音。與范諷同年,素為范所薄。及龐籍訟諷,兩被黜。時王堯臣當制,絳求代草其詞,籍誥末云:「季孫行父之功,予不忘矣。」蓋指諷為四凶也,論者益畏之。未幾,出守南陽,遂卒於官,疾亟自噬舌,噀其血肉。聞者深鑒之。

范諷,齊人,性疎誕,不顧小節。嘗忤外計,乃棄官求監舒州靈仙觀。莊獻太后臨朝,聞其俊邁,召拜諫官。好大言捭闔,時亦有補益,當塗者皆畏之。任三司使,闕略財計,議者以為任不適其器。好朋飲,高歌噭呼,或不冠幘,禮法之士深疾之。時人顏太初作《東州逸黨詩》以譏,識者亦以諷非廊廟器。未幾,被黜,遂卒。

國家承五代大亂之餘,每朔望起居及常朝,並無仗衛,或數年始一立,名全仗。當時人士或不識朝廷容衛,迄今尚然。太宗朝,嘗詔史館修撰楊徽之等校定入閣舊圖,時江南張洎獻狀,述朝會之制,得失明著。其要云:「今之乾元殿,即唐之含元殿也。在周為外朝,在唐為大朝,冬至、元日,立全仗,朝百國,在此殿也。今之文德殿,即唐之宣政殿。在周為中朝,在漢為前殿,在唐為正衙,凡朔望起居,冊拜后妃、皇太子、王公、大臣,對四夷君長,試制策科舉人,在此殿也。昔東晉太極殿有東西閣,唐置紫宸上閤,法此制也。且人君恭己南面,嚮明而理,紫微黃屋,至尊至重。故巡幸則有大駕法從之盛,御殿則有勾陳羽衛之嚴。故雖隻日常朝,亦猶立仗。前代謂之入閤儀者,蓋隻日御紫宸上閤之時,先於宣政殿前立黃麾金吾仗,候勘契畢,喚仗即自東、西閤門入,故謂之入閤。今朝廷且以文德正衙權宜為上閤,甚非憲度。況國家繼百王之後,天下隆平,凡曰憲章,咸從損益,惟視朝之禮,尚自因循。竊見長春殿正與文德殿南北相對,殿前地位連橫,街亦甚廣博。伏請改創此殿作上閤,為隻日立仗視朝之所;其崇德殿、崇政殿即唐之延英殿是也,為雙日常時聽斷之所。庶乎臨御之式,允協前經。今輿論以入閤儀注為朝廷非常之禮,甚無謂也。臣竊按舊史,中書、門下、御史臺謂之三署,為侍從供奉之官。今常朝之日,侍從官先次入殿庭,東西立定,俟正班入,一時起居,其侍從官則東西對拜,甚失北面朝謁之禮。今請准舊儀,侍從官先次入,起居畢,在左右分行侍立於丹墀之下,故謂之蛾眉班。然後宰相率正班入起居,庶免侍從官有東西對拜之文,得遵正禮。」至慶曆三年,予知制誥時,始詔臺省侍從官隨宰相正班北面起居,其他則無所更焉。

夏寇既敗官軍,劉平、石元孫陷沒,延州幾至不守。范雍日告朝廷益兵,復為詩以言賊事,凡數十章。其傳播者云:「七百里山界,飛沙與亂雲。虜騎擇虛至,戍兵常忌分。嘯聚類宿鳥,奔散如驚麕。難稽守邊法,應敵若絲棼。」又云:「承平廢邊事,備預久已亡。萬卒不知戰,兩城皆復湟。輕敵謂小醜,視地固大荒。願因狂狡叛,從此葺兵防。」又云:「劇賊稱中寨,中寨,賊勁悍者也。驅馳甲鎧精。昔惟驚突騎,今亦教攻城。伏險多邀擊,驅羸每玩兵。拘俘詢虜事,肉盡一無聲。」蓋延州屢得賊中諜者,雖臠其肉且盡,終無一言,故雍詩有云。初,朝廷輕視元昊,邊臣奏請,不甚允從。至是,方罪樞臣而逐之。

馮拯在中書,孔道輔初拜正言,造其第謝之。拯謂曰:「天子用君作諫官,豈宜私謝執政耶?」道輔慚伏而退。後嘗謂人曰:「如馮公者未足為賢相,然求之於今,亦未易有也。」

孔道輔自以聖人之後,常高自標置,性剛介,急於進用。或有勸其少通者,答曰:「我豈姓張、姓李者耶?」聞者多笑之。為御史中丞,以事被黜知鄆州,然非其罪,躁憤且甚。至胙縣,一夕卒於驛舍。

孔道輔祥符中為寧州軍事推官,州天慶觀有蛇妖,郡將而下日兩往拜焉。道輔以笏擊蛇首,斃焉,由是知名。後鄆人石介作《擊蛇笏銘》,其文甚激,今具載之,曰:「天地至大,有邪氣奸於其間,為凶暴,為戕賊,聽其肆行,如天地卵育之而莫能禦也。人生最靈,或異類出於其表,為蠱惑,為妖怪,信其異端,如人蔽覆之而莫露也。祥符中,寧州有蛇極妖異,郡刺史而下日兩至於其庭朝焉。人以為龍也,舉州內外遠近,罔不駿奔走於門以覲,恭莊肅祗,無敢怠者。今龍圖閣待制孔公,時佐幕在是邦,亦隨郡刺史至於其庭。公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蛇惑吾民,亂吾俗,殺無赦。』則以手板擊其首,遂斃於前,則蛇也,無異焉。郡刺史下暨州內外遠近,昭然發矇,不能肆其凶殘而成其妖惑。夫天地間有純剛至正之氣,或鍾於人。人有死,物有盡,此氣不滅,烈烈彌然,亘億百世而長在。在堯為指佞草,在魯為孔子誅少正卯刃,在齊、在晉為南董筆,在漢武帝朝為東方朔戟,在成帝朝為朱雲劍,在東漢為張綱輪,在唐為韓愈《論佛骨表》、《逐鱷魚文》,為段太尉擊朱泚笏,今為公擊蛇笏。故佞人去,堯德聰;少正卯戮,孔法舉;罪趙盾,晉人懼;辟崔子,齊刑明;距董偃,折張禹,劾梁冀,漢室乂;佛教微,聖道行;鱷魚徙,潮患息;朱泚傷,唐朝振;怪蛇死,妖氣散。噫!天地鍾純剛至正之氣在公之笏,豈徒斃一蛇而已。軒陛之上有罔上欺民先意順旨者,公以此笏麾之。朝廷之內有諛容佞色附邪背正者,公以此笏擊之。夫如是,則軒陛之下不仁者去,廟堂之上無姦臣,朝廷之內無佞人,則笏之功也,豈止在於一蛇。」銘曰:「至正之氣,天地則有。笏惟靈物,氣乃能受。笏之為物,純剛正直。公惟正人,公乃能得。故笏之在公,能破淫妖。公之在朝,讒人乃消。靈氣未竭,斯笏不折。正道未亡,斯笏不藏。惟公寶之,烈烈其光。」

夏寇叛擾累年,官軍頻敗,關中物價翔踴,天下為之騷動。朝廷欲與之約和,而未有以徠之。范仲淹帥延安,乃使人遺書元昊,稱朝廷仁貸惜民之意,許歲與金繒,勸其納欵。書已行,始聞於朝,執政皆不喜。時宋庠參知政事,言仲淹專擅可斬,辭甚堅忮。遂貶仲淹官,知耀州,以龐籍代之。籍亦屢致和意於賊,朝廷又密許籍以柄用,俟和議成然後召。賊乃遣其腹心楊守素入朝講約,易其名為曩霄;朝廷亦遣使答之,然終不見元昊。久之議乃定,歲賜銀絹各二十萬疋兩、茶六萬餘斤。遣張子奭等冊元昊為夏國王,復厚賜之。元昊遣人約子奭留於宥州,亦不相見,封冊、重幣如委之榛莽。子奭由此遷秩,籍入為樞密副使,皆自以為功焉。

契丹知王師屢為元昊所衂,遂有輕中夏之心。忽遣使蕭英、劉六符貽書求關南之地,意謂本石晉所貽舊疆,為周世宗所取,今當復歸於北。乃述世宗取地之後,有「人神共憤,廟社不延」之語。自謂與元昊素定君臣之分,世為甥舅之親。又云:「殊無忌器之嫌,輒肆殘人之伐。」英等既入境,乃嘯聚雜虜於幽薊之北以脅我,朝廷乃遣富弼報聘,許歲增金幣,以代關南賦輸。虜主宗真對弼語言忽慢,謂朝廷輕重在我。與弼言詞往反數日,方許納幣。弼歸朝,定議別立誓書以往,遂歲增銀十萬兩、絹十萬疋,通前數每歲五十萬矣。前所與歲幣,皆虜遣人至雄州交取。至是弼許輦至虜界白溝,宗真方許之。輦畜之費益不勝其敝矣。又云:「朝廷使介至北,位序甚高;北使至朝廷,則座列頗卑。今既敵國,禮宜均比。」朝廷亦從之。由是虜勢益驕矣。

富弼使契丹報聘,再立盟約。時呂夷簡方在相位,命弼諷契丹諭元昊,使納欵。宗真當其言,謂可指麾立定。遂遣使詣元昊,諭以朝廷之意,元昊但依隨而已。及楊守素至延州,道元昊語曰:「朝廷果欲議和,但當下諭本國,何煩轉求。」契丹界夾山部落呆家等族離叛,多附元昊。契丹以詞責問,元昊辭,不報,自稱西朝,謂契丹為北邊。又言請戢所管部落,所貴不失兩朝歡好。宗真既以彊盛誇於中國,深耻之,乃舉眾西伐,聚兵於雲州西約五百里夾山之側,國內擾動,糧餽相繼。先是,契丹預峙芻茭,以備冬計。元昊密令人焚之殆盡,且多餓死。及與戰,遂敗,懼朝廷知之,乃出榜幽州,稱元昊歸欵,自以誇大。其略云:「元昊曩自先朝,求為鉅援。拒一方之裂壤,迨三世以襲封。」又云:「梟音易變,犬態多端。忘牢豢之深恩,肆狂悖之凶性。擅誘邊俗,巧諜歡鄰。罪既貫盈,理當難赦。是用躬驅銳旅,往覆危巢。方邇賊庭,乞修覲禮」云云。然燕人皆知其妄,我之諜者又見輿尸重傷者,相繼自西而至,其敗益明。然深自藏蔽,懼為朝廷所知。

元昊未叛前,其部落山遇者歸延州,告其謀。時天章閣待制郭勸守延州,乃械錮還賊,示朝廷不疑之意。賊戮其族無遺類,由是西人怨懼,嚮化之心絕矣。賊為患既劇,朝廷降詔購募,賊中有偽署名職至卑如埋移香者,輸誠歸欵,朝廷重其封祿,至以郡王待之,亦終不至,賊黨益固矣。

慶曆三年,既放春榜,時議以為取士浮薄寖久,士行不察,學無根原,宜新制約以救其弊。執政與言事者意頗符同,乃勅兩制及御史臺詳定貢舉條制。翰林學士宋祁等上言:伏以取士之方,必求其實;用人之術,當盡其材。今教不本於學校,士不察於鄉里,則不能竅名實;有司束以聲病,學者專於記誦,則不足盡人材。此獻議者所共以為言也。臣等參考眾說,擇其便於今者,莫若使士皆土著,而教之於學校,然後州縣察其履行,則學者修飾矣。故謂立學合保薦送之法。夫上之所好,下之所趨也。今先策論,則文辭者留心於治亂矣;簡其程式,則閎博者得以馳騁矣;問以大義,則執經者不專於記誦矣。其詩賦之未能自肆者,雜用今體;經術之未能亟通者,當依舊科,則中材之人皆可勉及矣。此所謂盡人之材也。故惟先試策論,次簡詩賦,考式問諸科文義之法,此數者其大要也。其州郡彌封謄錄進士諸科經帖之類,皆細碎而無益者,一切罷之。凡為法者,皆申之以賞罰而勸焉。如此則養士有素,取材不遺。苟可施行,望賜裁擇其要,令天下州郡並立學校,至秋試投狀,必由入學聽習,方許取應進士。並先試策,問以經史時務,次試詩賦,以舊制詞賦聲病偶切拘檢太甚,今依自來所試賦格外,特許依傚唐人賦體。諸科舊制:對墨義外有能明於經旨、願對大義者,直取聖賢意義解釋,或以諸書引証,不須具注疏。尋降勅旨:「夫儒者,通天地人之理,而兼古今治亂之源,可謂博矣。然學者不得騁其說,而有司務先聲病以牽制之,則吾豪雋奇偉之士何以奮焉?士有純明朴茂之美,而無興學養成之法,其飭身勵節者,使與不肖之人雜而並進,則夫懿德敏行之賢何以見焉?此取士之甚弊,而學者自以為患。議者屢以為言,朕慎於改更,比令詳酌,仍詔宰府加之參定。皆以謂本學校以教之,然後可求其行實。先策論則辯理者得盡其說,簡程式則閎博者可見其材。至於經術之家稍增新制,兼行舊式,以勉中人,其煩法細文一皆罷去,明其賞罰,俾各勸焉。如此則待士之意周,取人之道廣。夫遇人以薄者,不可責其厚。今朕建學興善,以尊士大夫之行,而更制革弊,以盡學者之才,其於教育之方勤亦至矣。有司其務嚴訓導、精舉察,以稱朕意。學者其思進德修業,而無失其時。凡所科條,可為永式。」詔既下,人爭務學,風俗一變。未幾,首議者多出外官,所見不同,競興譏詆,以謂俗儒是古非今,不足為法。遂追止前詔,學者亦廢焉。

契丹自阿保機雄據燕北之地[25],修其國之威法[26],諸戎遂漸為制。常得中國所賜紈錦,以其尤精緻者籍地,使牧豎汙踐之。親近者或問其故,曰:「我國他日富盛,是等固當踐之。」其用意驕貪侈毒,豈易盈哉!自石晉求援,為耶律德光所立,約為父子之國,歲輸絹三十萬,舉鴈門以北及幽州之地為德光壽。自是失其控壓之要,縻之無全策矣。虜雖時有聘問,不過豐貂大腊,顛駿數四而已。其鄰國曰渤海、女真、室韋、達靼、奚霫之類,皆君奉之。其民慓騺善鬭,堪艱苦,但眾寡不侔,故為所制耳。梁及後唐時,尚有來貢者,自是阻閡,偪於彊力。晉高祖時,桑维翰疏云:「契丹自數年來最為彊盛,侵伐鄰國,吞滅諸蕃。」蓋謂是也。每興兵擾塞,則傳一矢為信,諸國皆震懼奔會,無後期者。每戰必銜枚無諠,專指顧令[27],統帥之下,各有部隊。晝則望旗幟[28],遇夜則或鳴鉦、或吹蠡角、或為禽鳥之聲,各隨部隊撒卷而去,至明不遺一騎。軍令至峻,常以什伍相分,一人趨敵則什伍俱前,緩急不相赴援,則盡誅之,故其人能死戰。而又山後郡縣,俗情篤實,高上氣武[29],士農商工四者俱備以資其用。其主雖遷徙出入,非廬帳不居,然有垣壘宮室矣。其民雖瘃墮寒冽,非旃毳不禦,然有衣服染繢矣;自開運中德光亂華,盡得晉朝帑實圖書。服器工巧,事多摹擬中國,久而益盛矣。始石晉時,關南山後初虜民,既不樂附,又為虜所侵辱,日久企思中國聲教,常若媮息苟生。周世宗止平關南,功不克就。歲月既久,漢民宿齒盡逝,新少者漸服習不怪,甚至右虜而下漢。其間士人及有識者亦嘗悵然,無可奈何。

太宗既夷并壘,乘銳直壓其境。國中駭怖不知所為,其主與左右聚議,皆曰:「中朝皇帝此來,但欲恢復土宇,幽州垂陷矣,不可不救之,敗則委棄深遁,未為晚也。中國既得山後郡縣,必不困蹙侵害,我乃傾國抗敵,遂能保有其土。彼民復失所望矣。」自後遣將出師,蹈其境界,頓其營壘,皆欲請命送欵,然未能一戰而捷,料取全勝,亦彼民之不幸乎?爾後河朔之民,數被其毒,驅掠善良入國中,分諸路落,鞭笞陵辱,酷不可聞。漢民每被分時,父母妻子各隨虜騎而去,號哭之聲震動天地,見者為之變色,聞者無不傷心焉。及真宗幸澶淵親征,遂與盟,歲給金繒。虜亦深入自驚,恐王師遮屯要害,斷其歸路,欣然奉約。自是河朔之民漸有生意矣。

真宗與北戎修好,遣使稱北朝,公卿以下謂事適然,無異論。時王曾為著作郎、直史館,獨抗章曰:「古者尊中國賤夷狄,真若首足[30]。二漢雖議和親,然禮亦不至均。今若是,是與之抗立,首足並處,失孰甚焉!臣恐久之,非但並處,又病倒植,顧其國號契丹足矣。」真宗深所賞激。然使者業已往,遂已,識者是之。

王曾知審刑院,法有違制者,報徙,曾請非親近,以失論從杖。既而外郡有以是具獄聞者,真宗怒,詔令如法。曾執前議,上謹容曰:「若卿議,是無違制者。」曾對曰:「如詔旨,亦不復有失者,天下之廣,豈人人盡知制耶?唯上裁幸。」上悟,欣然從其議。因著為令。

真宗疾彌留,皇太子決政資善堂。劉太后諷宰相丁謂謀臨朝,物議憂疑。王曾說后戚錢惟演曰:「帝仁孝,結於民心深矣,今適不豫,且大漸,天下莫不屬吾儲君。而皇后遂欲稱制以疑百姓,公不見呂、武之事乎,誰肯附者?必如所謀,劉氏無處矣。公寔后肺腑,何不入白?即帝不諱,立儲為君,后輔政以居,此萬世之福也。」后悟,不復有他志。及皇儲踐阼,遺詔軍國事權聽后旨,議法久未決。丁謂沿后素志,乃上議:太后朝近臣、處大政;皇帝朝朔望,獨見羣臣。餘庶務令入內押班雷允恭傳奏,禁中取可否即下,不以覆,謂黨皆附和以為便。曾對曰:「天下公器,豈可兩宮異位?又政出宦人,亂之本也。不可。」乃引後漢馬、鄧故事,奏:凡御朝,帝坐左,母后坐右,而加簾焉。奏事以次,如常儀。納之。已而治定陵,謂果與允恭謀改吉卜,幸咎禍事敗,抵罪。謂黨佑之曰:「謂首被顧託,請以議功。」曾曰:「謂事干宗社,議功不及。」卒放謂於朱崖,佑者亦廢。先是,謂用事,威賞皆專達,不請於朝。謂已竄,馮拯繼為上相,復躡故跡。曾喻以禍福,拯深怨之。自是事皆決於兩宮。然太后稍自尊侈,既上尊號,乃欲御天安殿路寢受冊,曾執不從,遂降御文德。由是大失太后意旨,及玉清宮災,曾為宮使,乃免相,出知青州。知者謂曾之大節,邦家賴焉。

故相李昉,嘗謂其子宗諤曰:「自太祖臨御以來,百司人吏難於選補,臺省舊規漸成廢墮。吾罷相為右僕射,都省並無舊吏,惟私名散官數人,主掌案籍而已。舉措應對,山野特甚,省中故事,懵然不知。會勅集三署官議事,省吏以狀來報,吾詰之曰:『三署官議事,僕射入省乎?』曰:『不知也。』『臺省官與丞郎尚書雜坐乎?』曰:『不知也。』『掌名表郎官與監議御史何向而坐?』曰:『不知也。』『左右丞與尚書坐,孰為主?』曰:『不知也。』吾為主客郎掌誥日,時尚書張昭[31]、李濤、楊昭侃、右丞趙上交、中丞劉溫叟以耆儒宿德俱在班行,屢陪諸公於都省議事。大凡在內庭論職不論官,入都省論官不論職。如學士帶兩省官及都省官,議事之日,入都省並綴本班坐。每議事,有司於都堂陳帟幕,設左右丞坐於堂之東北,面南向;設中丞坐於堂之西北,面南向;設尚書、侍郎坐於堂之東廂,面西向;設兩省常侍、舍人、諫議坐於堂之西廂,面東向;設知名表郎官坐於堂之東南,面北向;設監議御史坐於堂之西南,面北向。又設左右司郎中員外坐於左右丞之後,設諸司郎中員外坐於尚書、侍郎之後,設起居、司諫、正言坐於給舍諫議之後,並重行異位。故事:左右僕射、侍中、中書令,是為四相。自唐開元之後,僕射不知政事,然非軍國大事不入省會議。議事之日,三署官早赴省就次,所司先以所議事狀徧呈郎官,略知大意,然後所司引知名表郎官執所議黃卷升廳,就本位立,次引監議御史、次引小兩省官、次引郎中員外、次引三院御史中丞,各就本位。然後左右丞升廳,所司抗聲曰:『揖。』羣官揖訖,各就坐。知名表郎官以黃卷授所司,捧詣左右丞,左右丞執卷展讀訖,然後授於中丞,中丞授於尚書、侍郎,徧至羣官讀訖,復授於知名表郎官,始命進飲食。所司捧筆研立於左右丞之前,一吏抗聲曰:『請定議。』左右丞揖羣官訖,然後乃取幅紙書所議事,署字於其下,徧授四座。監議御史命一吏抗聲曰:『有所見不同者,請不署字。』食既訖,所司復抗聲曰:『食畢,揖。』羣官對揖訖,各降堦出就本位,以所議可否,共列狀進入,以官高者為表首,異議者於閣門,別進狀論列。如諸司三品以上、武班二品以上,並入省議事。即諸司三品坐於尚書、侍郎之南,東宮一品坐於尚書郎之前,武班二品坐於給舍之南,並絕席異位。如議大事,僕射、御史大夫入省,惟僕射至廳下馬,餘官並門外下馬。設僕射大夫位於左右丞之前,並重行異位,執筆署字皆僕射專之矣。故徐鉉在省,多知典故,亦言江南見舊儒所說議事之儀,與吾所記略同。因命寫一圖授省吏,未知此輩能遵守否?」當昉言此時,都省猶時復議事。近年以來,此事都廢,惟議謚法,則羣官一集於都省。郎官由經科入仕者,多不知學術,但飲食署字而已。議罷出省,人或問其所議,有全不知所謂者。兩制中淺隘者,又耻與曹次列,多辭以故不赴集,由是體益隳焉。

夏寇擾邊,關中科斂頻仍,民力大困。掌計漕者遷徙靡寧,無久職之計。人戶逃移幾半,公私窘蹙。及吳遵路為都轉運使,雖究意利害,而分九等戶為三十七等,以均徭役。然民益怨擾,不知所措。

契丹既有幽薊及鴈門以北,亦開舉選以收士人。幽州劉氏昆弟,其名曰:二玄、三嘏、四端、五常、六符,皆被任遇。三嘏、四端復尚偽主。慶曆四年秋,三嘏携嬖妾偕一子投廣信軍,詞情悲切,自言偽主皆有所私,久已離異。今秋虜主迫令再合,偽主兇狠,必欲殺其妾與子,故歸朝廷。頗論其國中機事,言虜主已西伐元昊,幽薊空虛,我舉必克。所陳凡七事,復為詩以自陳云:「雖慚涔勺赴滄溟,仰訴丹衷不為名。寅分星辰將降禍,兊方疆㝢即交兵。《春秋》大義惟觀釁,王者雄師但有征。救取燕民歸舊主,免於戎虜歲稱兄。」朝廷以誓約既久,三嘏虜壻,位顯,恐納之生釁。又移文邊郡,躡知三嘏來跡,求索峻切,期於必得,不則舉兵隳好矣。朝廷乃遣還。三嘏復由西山路入定州境,所至以金賂村民求宿食,勢益窘,定帥遣人搜索,拘送虜界。比三嘏至幽州,其妻已先在矣,乃殺其妾與子,械三嘏送虜主帳前。以其晜弟皆方委任,遂貰三嘏死,使人監錮之。議者深歎惜其事。

天禧末,真宗聖躬多不豫,丁謂當國,恣行威福。時劉筠在翰林,守正不為阿附,謂深嫉之。筠乃求出為郡,止授諫議大夫,守廬州。筠拜章求兼集賢院學士,謂沮之不與。筠舟至淮上,遇水暴漲,作詩云:「行行極目天無柱,渺渺橫流浪有花。客子方思舟下碇,陰虬自喜海為家。村遙樹列晴川薺,岸闊牛分觸氏蝸。鳶嘯風高誠可畏,此情難諭坎中蛙。」識者美其憂思之深遠焉。謂敗,復召入翰林為學士,以詩別同僚云:「一辭鑾署忝英藩,兩見黃華媚翠罇。政懦每憐民若子,歲豐還喜稻成孫。離愁且飲賢人酒,密對須求長者言。入奉清朝咸一德,晨趨豈歎鬢霜繁。」

祥符中,中書試制舉人六論畢,呂夷簡及布衣周啟明將被親策。執政以為封禪有期,將告成功於天下,不當復訪人以得失,遂報罷。夷簡特升職倅郡,啟明免將來進士鄉薦。啟明乃歸括蒼隱居,聚徒講學,不復仕進,時論高之。

江南徐鉉歸朝,儒筆履素,為中朝士大夫所重。王溥、王祐與之交欵,李至、蘇易簡咸師資之。李穆尚書有清識,嘗語人曰:「吾觀江表冠蓋,若中立有道之士,惟徐公近之耳。」平居自奉寡儉,食無重肉。人或問其故,鉉曰:「亡國之大夫已多矣。」時王師已圍建業,李後主欲命使於交兵之間,左右咸有難色。鉉乃請行,後主撫之泣下,曰:「時危見臣節,汝有之矣。」後太宗詔鉉撰《江南錄》,末乃云:「天命歸於有宋,非人謀之所及。」太宗頗不悅。又其國潘佑以直諫被誅,鉉深毀短之,知者謂其隱惡太過,非直筆也。

夏國元昊取契丹女,偽號為興平公主,乃宗真之姊也。元昊待之甚薄,因晚被病,元昊亦不往視之,以至於歿。宗真雖忿恨,然亦無如之何,但遣使慰問之而已。朝廷不知其故,以為元昊畏耶律之彊,諷宗真使促元昊歸欵,失之甚矣。

范仲淹以天章閣待制權尹京府,自以言事被用,以諫諍為己責。呂夷簡作相,氣勢熏炎,無敢迕者。仲淹屢犯其鋒,夷簡深懷忌憚,但博示含容[32],以親仲淹。仲淹終不合,每對上言夷簡纖邪不忠,宜制其漸,因泛論漢世莽、卓階亂有胎,由辨之不早致然。其語漏泄,譖愬者日至矣。上遂疑仲淹離間大臣,徼幸進取,落待制職,出知饒州。言事官無敢辨之者,皆言仲淹不當指夷簡為莽、卓。時尹洙、余靖、歐陽修皆讎書三館,相與憤切。洙遂詣政府,請與仲淹皆貶為黨人。靖上書言:「臣聞位疎而言親者[33],罪也;知淺而言深者,妄也。臣故抵罪抵妄,輒有開陳者,懷忠事君,不敢自愛,萬一益國,雖死無恨。伏聞今月九日以吏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范仲淹落職,守本命,差知饒州。臣竊謂仲淹秉忠朴之心,懷直諒之節,不識忌諱,有可矜愍。觀其臨事不苟,言必忤上,竭忠奉國,夫豈私其身哉?去歲自貶所召,居顧問之職,爾時正人端士酌酒相賀,喜陛下納善思治,招徠忠讜,真聖帝哲王聰明之政也。今玆遽聞以言獲罪,左降僻遠,事出不意,驚動耳目。何其進之太暴,而退之太速乎?然則仲淹若以官政闕失,自取罪戾,國有常典,誰敢議之。今以刺譏大臣,指訐時政,而不示含恕,重加譴謫,臣深為陛下不取也。昔堯舜之帝、商周之王嘗云諤諤以昌,不聞誹謗為罪。況仲淹前所言在陛下母子夫婦之間,犯顏逆耳最其大者,以其言合典禮,尚加優獎。正人端士所以相賀者,以陛下屈情狥道,超越前古若是者也。今因進對之際言大臣前短,縱令謀論疎闊,褒貶過當,斷在陛下聽與不聽耳,安可與讒邪同罪乎?至如汲黯在庭,毀平津之多詐;張昭論將,以魯肅為麄疎。漢帝、吳王熟聞此議,兩用無猜,豈損令德?臣今越職而言者,非不知百官內外各有職分,但以諫官、御史畏罪而未言,遂恐庶人之議不得上達,故敢不避誅放。臣之所言,亦非營救仲淹。何則?仲淹自大理寺丞四五年間至吏部員外郎,比於長流,此乃踰涯之寵。今雖落職,寔於仲淹之身未有所損,但所論者國家大體耳。古者斥去直臣,皆玷累盛德,故多含垢忍怒,以示容納。彼非不能快意行事,蓋惜千古之名耳。陛下自專政以來,三逐言事者矣。若習以為常,不甚重惜,則恐書於史冊,虧玷太平之治,鉗天下之口,塞陛下之聰,在此舉矣,可不慎乎?臣披瀝肝膽,冀陛下察之。伏望陛下以舜察邇言為念,以漢招直諫為謀,常以壅塞是憂,不以誹謗加罪,追改前命,無重過舉,則天下幸甚。」書奏,夷簡內不自安,乃謫洙、靖官以拒來者。歐陽修乃移書司諫高若訥,責之曰:「高君足下,予年十七時,家隨州,見天聖二年進士榜,始識足下姓名,時予年尚少,未與人接,又居遠方,但聞今宋舍人兄弟與葉道卿、鄭天休數人,以文章有大名,號稱得人。而足下廁其間,獨無卓卓可道說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其後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師,足下已為御史裏行,然猶未暇一識足下之面。但時問予友尹師魯以足下之賢否?而師魯說足下正直有學問,君子人也。予猶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學問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屈之節,有能辨是非之明,又為言事之官,而俯仰默默,無異眾人,是果賢者耶?此不得不使予疑之也。自足下為諫官,始得相識,侃然正色,論前世事歷歷可聽,褒貶是非無一謬說。噫!持此辨以示人,孰不愛之?雖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是予自聞足下之名及相識,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實迹而較之,然後決知足下非君子也。前日范希文貶官後,與足下相見於安道家。足下詆誚希文為人,予始聞之,疑是戲言。及又見師魯亦說足下深非希文所為,然後其疑遂決。希文剛正,好學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特以言事觸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辨其非辜,又畏有識者之責己,遂隨而詆之,以為當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於性,剛果懦軟,禀之於天,不可勉強,聖人亦不以不能責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母,自惜官位,懼飢寒而顧利祿,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禍,此乃庸人之常情。不過作一不才諫官耳,雖朝之君子亦將閔足下之不能,而不責以必能也。今乃不然,反昂然自得,了無愧畏,反毀其賢以為當黜,庶乎飾己不言之過。夫力所不敢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過,此君子之賊也。且希文果不賢耶?自三四年來從大理寺丞至前行員外郎,作待制日備顧問,今班行中無與比者。是天子驟用不賢之人,使天子待不賢以為賢,是聰明有所未盡。足下身為司諫,乃耳目之官,當其驟用時,何不一為天子辨其不賢?反默默無一語,待其自敗,然後隨而非之。若果賢耶?今日天子與宰相以忤意逐賢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則足下以希文為賢,亦不免責,大抵罪在默默爾。昔漢殺蕭望之與王章,計其當時之議,必不肯言殺賢者也,必以石顯、王鳳為忠臣,望之與章為不賢而被罪也。今足下視石顯、王鳳果忠耶?望之與章果不賢耶?當時亦有諫官,必不肯自言畏禍而不諫,亦必曰『當誅』而不足諫也。今足下視之果當誅耶?是直可欺當時之人,而不可欺後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人,而不懼後世之不可欺耶?況今之人未可欺也。伏以今皇帝即位以來,進用諫官,容納言論,如曹脩古、劉越,雖歿猶被褒稱。今希文與孔道輔皆自諍臣擢用。足下幸生此時,遇納諫之聖主如此,猶不敢一言,何也?前日又聞御史臺榜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職言事,是可言者惟諫官耳。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無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任而不言,便當去之,而無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貶官,師魯待罪,足下猶有面目見士大夫,出入朝中稱諫官,是足下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爾。所可惜者,聖朝有事,諫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書在史冊,他日為朝廷羞者,足下也。《春秋》之法責賢者備,今某區區猶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絕足下而以不賢者責也。若猶以希文不賢而當逐,則予今日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願足下直携此書於朝,使正予罪而誅之。使天下釋然知希文之當逐,亦諫官之一效也。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往論希文事,坐有他客,不能盡所懷,故聊布區區。」若訥得書怒甚,乃繳其書,奏之曰:「伏覩勅榜節文,范仲淹言事惑眾,離間君臣,自結朋黨,妄自薦引;及知開封府以來,區斷任情,免勘落天章閣待制,知饒州,及諭中外臣僚事。臣以位備諫列,自仲淹落職之後,諸處察訪端由,參驗所聞,略與勅榜中事符合。臣風聞本人謀事疎闊,及躁憤狂肆,陷於險薄,遂有離間君臣之罪。臣既見朝廷行遣未至過當,固不敢妄有救解也。十六日,有館閣校勘歐陽修,令人力持書抵臣,言仲淹平生剛正好學,通古今,班行中無與比者。謂臣為御史裏行日,俯仰默默無異眾人。責臣今來不能辨仲淹非辜,乃庸人常情,作不才諫官,乃昂然自得,了無愧畏,不敢一言。在其任而不言,便當去之,無妨他人之堪其任者。言臣猶有面目見士大夫,出入朝中稱諫官,及謂臣不復知人間有羞耻事。臣以庸鄙,承乏諫憲,屢貢狂斐,以罄丹赤。夫犬馬猶知其主,況臣早聞忠義,久預搢紳,衣君之衣,食君之食,權臣皆非親舊,立朝最為羇孤。陛下仁明,未嘗濫罰,豈顧望而懼柄位之臣哉?臣為御史諫官,相繼將及二載,每聞詔令不便,姦邪慢朝,授任非宜,興造未當,雖有中書已行之事,臣屢嘗率意言之,介然誓心,不知忌諱。至於微小之事,耳目不接,則不敢喋喋,上煩聖聽,以沽邀名譽也。奏對應在,皆可驗之。臣與歐陽修交結素疎,未嘗失色,非意凌犯,固不可校。然本人謂范仲淹班行無比,稱其非辜,仍言今日天子、宰相忤意逐賢人,責臣不賢。臣謂賢臣者,國家恃以為治也。若陛下以忤意逐之,臣合諫諍,宰臣以忤意逐之,臣合論列。以臣愚見,范仲淹頃以論事切直,比來亟加進用,知人之失,堯、舜病諸,忽玆狂言,自取譴辱;寬大之典,固亦有常。修乃謂之非辜,稱其無比,仍謂天子以忤意逐賢人。誠恐中外聞之,所損不細。臣所以徘徊迫切而不敢自隱也。」事下中書,夷簡乃貶修為峽州夷陵令。時王曾同在相位,意甚不平,然不能救止,但令親識寬諭貶者而已。同年生蔡襄乃作《四賢詩》,歎美仲淹等。其詠修詩誚高若訥云「袖書乞憐天子旁」,人到於今諷誦且笑之。然「朋黨」之說兆於玆矣。

馬亮尚書典金陵,於牙城艮隅掘地,得汞數百斤,鬻之以備供張。其地乃偽國德昌宮遺址,鉛華之所積也。李氏區區竊據江表之地,而漁色奢縱如此,欲求國祚長永,其可得耶?

石介為太子中允,國子監直講,專以狂直沽激為務,人多畏其口。或有薦於上,謂介為諫官者,上曰:「此人若為諫官,恐其碎首玉階。」蓋疑其效劉栖楚也。

曹利用由和戎之功,漸被擢用,以幹理稱,及當樞柄,益盡忠力。劉后垂簾聽政,利用自以親承顧託,庶事公執。時中官依劉氏之勢,多求徼幸,利用屢抑其請,由是讒嫉日至。因其從姪汭於鄉墅間服黃袍為戲,搆成其獄,以至遷逐。中使乘馹監其後,日夕詬迫之,至襄陽驛舍自縊而卒。時人皆知其寃。利用自居貴位,積聚巨萬而不知散。又常為寇準所薄,準竄雷州,利用亦有力,人亦以此非之。

康定元年春,夏戎犯延安,我師不利。朝廷以保障眾多,有分兵之患,不可守者悉命罷之。寇益驕,侵掠不已。种世衡者,時在鄜州幕中,上言:「延安東北二百里,有故寬州之地,實當賊衝。可以外固延安,漸圖銀夏之舊。」朝廷從之。用世衡董其事,且戰且城之。然據險無泉,眾懼不可守。浚五十丈,復有巨石,兵徒皆曰:「是豈可井哉?」世衡命攻其石,屑而出之,凡一畚償百金。久致其力,果得泉,甘且不耗,水乃大足。自茲西陝堡障患無泉者,悉如世衡募工力致,無不濟者。詔名為「清澗城」,以世衡知城事。寨下屬羌,率持兩端,向背不常。世衡入其部落,勞問親近,無所疑間,屬酋皆附之。建營田二千頃,歲得其利,人頗稱之。

偽蜀歐陽炯嘗應命作宮詞,淫靡甚於韓偓。江南李煜時,近臣私以艷薄之詞聞於王聽,蓋將亡之兆也。君臣之間其禮先亡矣。

成都劉備廟側,有諸葛武侯祠,前有大柏,圍數丈。唐相段文昌有詩,石刻在焉[34]。唐末漸枯瘁,歷王建、孟知祥二偽國,不復生,然亦不敢伐之。皇朝乾德五年丁卯夏五月,枯柯再生,時人異焉。三國至乾德初,歷年一千二百餘,枯而復生。予皇祐初守成都,又八十年矣,新枝聳雲,并舊枯幹並存,若虬龍之形。

王建子衍,嗣於蜀,侈蕩無節,庭為山樓,以綵為之,作蓬萊山。畫綠羅為水紋地衣,其間作水獸芰荷之類,作折紅蓮隊,盛集鍛者於山內鼓槖,以長籥引於地衣下,吹其水紋鼓蕩,若波濤之起。復以雜綵為二舟,轆轤轉動,自山門洞中出,載妓女二百二十人撥棹行舟,周游於地衣之上,採折枝蓮到堦前出舟,致辭長歌復入,周回山洞。俄而唐莊宗遣使李嚴入蜀,復作此舞以誇之。嚴歸貢策,未幾滅王氏。

太平興國戊寅歲,程羽守益都,時立春在近,縣吏納土牛偶人於府門外,觀者頗眾,主人恐其為人所損[35],遂致廳事之左。適程出視事,怪問之,主者以對,程歎曰:「農夫牧豎非升廳之人,兆見於此,不祥莫大焉。」當時聞之以為過論。至甲午歲,果有村氓叛,竊入據城邑焉。人亦服其理識。

成都有唐劍南西川安撫副使馮涓撰《重起中興草玄寺碑》,序會昌大中年釋寺廢興之事。其略云:「釋氏不可以終廢者,由學徒之心一也;國令不能以終行者,由時代之意殊也。」予讀之數四,亦詣理之言也。

故相陳堯佐既終,家居於鄭。翰林學士李淑知鄭州,諸子納其父行實於淑,求神道碑文。淑怨堯佐素不薦引,雖納其潤賂,文有譏薄之意。陳子哀訴,求為改削,淑終不從。其家耻不立石,因摭淑在鄭時《詠柴陵詩》奏之,云:「弄駟牽車挽鼓催,不知門外倒戈回。荒榛斷隴纔三尺,剛道房陵半仗來。」淑自負文藻,急於柄用,眾惡其陰險,每入朝則搢紳為之不安。上漸知之,故久留外郡。其詩寔由怨懟而作,遂罷禁林,主鑰南都。淑上章自理不已,後因持服,遂留京師。

唐莊宗遣郭崇韜副魏王繼岌平蜀,既而疑崇韜,赤其族。俄又殺河中府冀王朱友謙三百口,又詔西京留守至洛守上東門,伺岐府節度使李從曮至,欲誅之,諸侯無不憂懼。闈尹縱權,倡優富寵,而師旅窮匱,恩賞不流,遂至貝州之亂。先是,蕃漢都總管宣武軍節度使李嗣源,本蕃人,姓名邈結烈,雖有佐命大功,莊宗既得天下,頗疑之,盡奪兵權,處以閑逸。至是聞變,急起嗣源將兵討之。洎至鄴,諸軍推以為主,嗣源涕泣,告其副霍彥威曰:「與君受命討賊,豈料天時人事如此。然諸軍只因飢寒思亂,當奏加恩賞,以圖安靖爾。」親衛指揮使元行欽不能審其由,徑奔洛陽告亂,塗中逢嗣源子金鎗指揮使從璟,驅之同見莊宗,遂斬從璟,自將以禦之。距汴城五十里,聞嗣源入汴,軍潰而歸洛。時屬中官乘馹就長安,殺偽蜀王衍一行。樞密使張居翰歎曰:「上方寸已亂,一行五千餘人,豈可盡殺?」乃改「一行」為「一家」。及「絳霄之禍」已三日,而殺王衍一家使人方到長安,蜀人寃之。

慶曆中,有宋禧者為侍御史。禧介廉善士,學術議論則非其素。屬親事官謀亂,夜梯殿廡入禁中,垂致不測,既而擒獲。上驚怖累日,厚飭宿衛,常有戒心。禧上言請市羅江狗置內中,以備守禦。人皆傳以為笑,目之為羅江御史。未幾,罷出外任。噫!禧之意忠矣,而思之不精,遂取眾誚,言不可不慎也。

後唐明宗親討宣武軍節度使朱守殷[36],宿將,同光末,趙在禮鄴中亂,從明宗討伐。及人情變革,遂與霍彥威同立明宗。尋判諸軍諸衛事兼河南尹,旋除宣武軍節度使。時樞密使安重誨用事,汴之財利多遣中人筦榷之。守殷軍用不給,累表抗論,重誨既與復奪之,守殷不平,頗出怨言。重誨奏其反狀,明宗親帥師討之。車駕至汴,守殷自以本無不臣之意,為權臣誣奏,登城門望明宗扣頭,號哭稱寃。明宗思其功,許以開門自新,重誨已麾軍登陴,勢不可遏,城陷誅之。

章聖祥符中,行封祀之禮,興造宮觀以崇符端。時王旦作相,迎合其事,議者或非之。旦謂人曰:「自古帝王或馳騁田獵,或淫流聲色。今主上崇真奉道,為億兆祈福,不猶愈於田獵聲色之惑歟?」

宋庠、葉清臣、鄭戩及庠弟祁同年登第,皆有名稱。康定中,庠為參知政事,戩為樞密副使,清臣任三司使,祁為天章閣待制。趣尚既同,權勢亦盛,時人謂之「四友」。呂夷簡深忌之,指為朋黨。俄有無名子作謗,庠有「天下文章惟獨我,榜中龍虎更無人」之句,餘韻甚多,深訐庠之私短。語寖上聞,乃盡罷四人為郡,仍降詔天下,戒朋比焉。

[1] 「葛懷敏陷於定川」,「川」原作「州」,據《稗海》本、《宋史》卷二八九《葛懷敏傳》改。

[2] 「召諸路將佐兵數萬」,《稗海》本「佐」下有「聚」字。

[3] 「遂南徙歷精城」,「城」原作「誠」,據《宋史》卷四九二《外國‧吐蕃‧董氊傳》改。

[4] 「拓跋德明承繼遷土宇」,「土」原作「玉」,據《稗海》本改。

[5] 「五雜熟屈得鳩」,「鳩」原作「鷄」,據《稗海》本改。

[6] 「儲重兵以守之」,「儲」原作「諸」,據《稗海》本改。

[7] 「所經道路艱危」,「經」字原脫,據《稗海》本補。

[8] 「因遣其子奉章詣闕求益兵」,「益」字原脫,據《稗海》本補。

[9] 「然亦由將之得人也」,「然」下原衍「矣」字,「將」下原衍「將」字,據《稗海》本刪。

[10] 「未嘗挫勢」,「勢」原作「機」,據《稗海》本改。

[11] 「事繼母恭慎」,「慎」原作「懼」,據《稗海》本 改 。[補校]《乖崖集》卷七《大名府請首薦張覃書》亦作「懼」。

[12] 「然門生館食者尚千餘人」,《稗海》本「千」作「十」。

[13] 「大年負絕世之才」,「年」原作「率」,據《乖崖集》卷七《答楊內翰書》改。

[14] 「回中川闊」,《稗海》本「闊」作「閣」。

[15] 「改換其語以為謔」,原作「捃摭其語以為露」,據《稗海》本改。

[16] 「及病革」,「革」字原脫,據《稗海》本補。

[17] 「常不足則憂而得訾惡」,「憂」原作「役」,據《稗海》本改。

[18] 「世有舍樂美而專趨憂訾者」,「憂」原作「役」,據《稗海》本改。

[19] 「信乎」,「乎」原脫,據《稗海》本補。

[20] 「仲尼卻侏儒以尊魯」,《范文正集》卷八《上資政殿晏侍郎書》「卻」作「誅」。

[21] 「京邑羣司有大閹諸宦領之」,「宦」原作「官」,據《稗海》本改。

[22] 「今降於知制誥待制之下」,「誥」原作「詔」,據《稗海》本改。

[23] 「再念臣世專儒業」,「業」原作「素」,據《稗海》本改。

[24] 《稗海》本等凡作二卷者於此為卷一終。

[25] 「契丹自阿保機雄據燕北之地」,「阿保機」原作「安巴堅」,據《稗海》本改。

[26] 「修其國之威法」,「之」原作「有」,據《稗海》本改。

[27] 「專指顧令」,「專」原作「傳」,據《稗海》本改。

[28] 「晝則望旗幟」,《稗海》本作「晝戰則望旗幟」。

[29] 「高上氣武」,《稗海》本「氣武」作「武士」。

[30] 「古者尊中國賤夷狄真若首足」,此十二字原脫,據《稗海》本補。

[31] 「時尚書張昭」,「昭」原作「詔」,據《稗海》本改。

[32] 「博示含容」,《稗海》本「博」作「薄」。

[33] 「臣聞位疎而言親者」,《稗海》本「疎」作「卑」。

[34] 「石刻在焉」,「刻」原脫,據《稗海》本補。

[35] 「主人恐其為人所損」,《稗海》本前一「人」字作「者」。

[36] 此處疑有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