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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齋五筆(全)

  卷第一(十九則)

  天慶諸節

  大中祥符之世,諛佞之臣,造為司命天尊下降及天書等事,於是降聖、天慶、天祺、天貺諸節並興。始時京師宮觀每節齋醮七日,旋減為三日、一日,後不復講。百官朝謁之禮亦罷。今中都未嘗舉行,亦無休假,獨外郡必詣天慶觀朝拜,遂休務,至有前後各一日。此為敬事司命過於上帝矣,其當寢明甚,惜無人能建白者。

  虢州兩刺史

  唐韓休為虢州刺史,虢於東、西京為近州,乘輿所至,常稅廐芻。休請均賦它郡,中書令張說曰:「免虢而與它州,此守臣為私惠耳!」休復執論,吏白恐忤宰相意,休曰:「刺史幸知民之弊而不救,豈為政哉?雖得罪所甘心焉。」訖如休請。盧𣏌為虢州刺史,奏言虢有官豕三千,為民患。德宗曰:「徙之沙苑。」𣏌曰:「同州亦陛下百姓,臣謂食之便。」帝曰:「守虢而憂它州,宰相材也。」詔以豕賜貧民,遂有意柄任矣。俄召入,逾年拜相。案兩人皆以虢州守臣言公家事,而休見疑於名相,𣏌受知於猜主,遇合有命,信哉!

  狐假虎威

  諺有「狐假虎威」之語,稚子來扣其義,因示以戰國策、新序所載。戰國策云:「楚宣王問羣臣曰:『吾聞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誠何如?』羣臣莫對。江乙對曰:『虎求百獸而食之,得狐,狐曰:「子無敢食我矣,天帝使我長百獸,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為不信,吾為子先行,子隨我後,觀百獸之見我而敢不走乎?」虎以為然,故遂與之行。獸見之皆走,虎不知獸畏己而走也,以為畏狐也。今王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而專屬之昭奚恤,故北方之畏奚恤也,其實畏王之甲兵也,猶百獸之畏虎也。』」新序並同。而其後云:「故人臣而見畏者,是見君之威也,君不用,則威亡矣。」俗諺蓋本諸此。

  徐章二先生教人

  徐仲車先生為楚州教授,每升堂,訓諸生曰:「諸君欲為君子,而勞己之力,費己之財,如此而不為,猶之可也;不勞己之力,不費己之財,何不為君子?鄉人賤之,父母惡之,如此而不為可也;鄉人榮之,父母欲之,何不為君子?」又曰:「言其所善,行其所善,思其所善,如此而不為君子者,未之有也。言其不善,行其不善,思其不善,如此而不為小人者,未之有也。」成都沖退處士章纵隱者,其學長於易太玄,為范子功解述大旨,再復攡詞曰:「『人之所好而不足者,善也;所醜而有餘者,惡也。君子能強其所不足,而拂其所有餘,則太玄之道幾矣。』此子雲仁義之心,予之於太玄,述斯而已。或者苦其思,艱其言,迂溺其所以為數,而忘其仁義之大,是惡足以語道哉!」二先生之教人,簡易明白,學者或未知之,故表出於此。

  張呂二公文論

  張文潛誨人作文,以理為主,嘗著論云:「自六經以下,至於諸子百氏、騷人、辯士論述,大抵皆將以為寓理之具也。故學文之端,急於明理,如知文而不務理,求文之工,世未嘗有是也。夫決水於江、河、淮、海也,順道而行,滔滔汩汩,日夜不止,衝砥柱,絕呂梁,放於江湖而納之海,其舒為淪漣,鼓為濤波,激之為風颷,怒之為雷霆,蛟龍魚(上敝下黽),噴薄出沒,是水之奇變也。水之初,豈若是哉!順道而决之,因其所遇而變生焉。溝瀆東决而西竭,下滿而上虛,日夜激之,欲見其奇,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河、淮、海之水,理達之文也,不求奇而奇至矣。激溝瀆而求水之奇,此無見於理,而欲以言語句讀為奇,反復咀嚼,卒亦無有,此最文之陋也。」一時學者仰以為至言。予作史,採其語著於本傳中。又呂南公云:「士必不得已於言,則文不可以不工。蓋意有餘而文不足,則如吃人之辯訟,心未始不虛,理未始不直,然而或屈者,無助於辭而已矣。觀書契以來,特立之士未有不善於文者。士無志於立言則已,必有志焉,則文何可以卑淺而為之。故毅然盡心,思欲與古人並。」此南公與人書如此,予亦載之傳中。

  郎官非時得對

  唐肅宗在靈武,關東獻俘百,將即死,有嘆者。司膳員外郎李勉過而問之,曰:「被脅而官,非敢反。」勉入見帝曰:「寇亂之汙半天下,其欲澡心自歸無繇,如盡殺之,是驅以助賊也。」帝馳騎全宥。以一郎吏之微,而非時得入對,雖唐制不可詳知,想兵戈艱難時,暫如是耳!

  王安石棄地

  熙寧七年,遼主洪基遣泛使蕭禧來言河東地界未决。八年再來,必欲以代州天池分水嶺為界。詔詢於故相文彥博、富弼、韓琦、曾公亮以可與及不可許之狀,皆以為不可。王安石當國,言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於是詔不論有無照驗,擗撥與之。往時界於黃嵬山麓,我可以下瞰其應、朔、武三州,既以嶺與之,虜遂反瞰忻、代,凡東西失地七百里。案慶曆中,虜求關南十縣,朝廷方以西夏為慮,猶不過增歲幣以塞其欲,至於土地,尺寸弗與。熙寧之兵力勝於曩時,而用蕭禧堅坐都亭之故,輕棄疆埸設險要害之處。安石果於大言,其實無詞以却之也。孫權謂:「魯肅勸吾借劉玄德地云:『帝王之起,皆有驅除,關羽不足忌。』此子敬內不能辨,外為大言耳!」安石之語亦然。

  雙生以前為兄

  續筆已書公羊傳註雙生子事,茲讀西京雜記,得一說甚詳。云:「霍將軍妻一產二子,疑所為兄弟。或曰:『前生為兄,後生為弟,今雖俱日,亦宜以先生為兄。』或曰:『居上者宜為兄,居下者宜為弟,居下者前生,今宜以前生為弟。』光曰:『昔殷王祖甲一產二子,以卯日生嚚,以巳日生良。則以嚚為兄,以良為弟,若以在上者為兄,嚚亦當為弟矣。』許莊公一產二女,曰妖曰茂,楚大夫唐勒一產二子,一男一女,男曰正夫,女曰瓊華,皆以先生為長。近代鄭昌時、文長倩幷生二男,滕公一生二女,李黎生一男一女,幷以前生為長。霍氏亦以前生為兄焉。」此最可證。

  風俗通

  應劭風俗通雖東漢末所作,然所載亦難盡信。其敍希姓者曰:「合浦太守虎旗、上郡太守邸杜、河內太守遇冲、北平太守賤瓊、東平太守到質、沐寵、北平太守卑躬、雁門太守宿詳、五原太守督(王賈)、汝南太守謁渙、九江太守荊修、東海太守鄐熙、弘農太守移良、南郡太守為昆、酒泉太守頻暢、北海太守處興、巴郡太守鹿旗、涿郡太守作顯、廬江太守貴遷、交趾太守賴先、外黃令集一、洛陽令諸於、單父令即賣、烏傷令昔登、山陽令職洪、高唐令用虯。」此二十君子,皆是郡守、縣令,惟移良之名曾見於史,恐未必然也。

  俗語有出

  今人意錢賭博,皆以四數之,謂之「攤」。案廣韻攤字下云:「攤蒱,四數也。」竹工謂屋椽上織箔曰篖笪,廣韻篖字下云:「筕篖,竹也笪。」采帛鋪謂翦截之餘曰帵子,帵,一懽切。注,裁餘也。挑剔燈火之杖曰(木忝),他念切。注,火杖也。李濟翁資暇集云:「意錢當曰攤鋪,疾道之,訛其音為蒲。」此說不然。

  昏主棄功臣

  燕昭王伐齊,取其七十城,所存者惟莒、即墨,田單一旦悉復之,使齊復為齊。而襄王聽幸臣九子之譖,單幾不免。秦苻堅舉百萬之師伐晉,賴謝安却之,而孝武帝聽王國寶之讒,安不能立於朝廷之上。桓溫伐慕容暐,暐兵屢挫,議欲奔北,慕容垂一戰,使燕復存,乃用慕容評之毀,垂竄身苻氏,國隨以亡。朱泚據京師,德宗播遷奉天,李懷光繼叛,李晟孤軍堅壁,竟平大難,而德宗用張延賞之譖,訖罷其兵,且百端疑忌,至於鞅鞅以死。自古昏主不明,輕棄功臣如此,真可嘆也!

  問故居

  陶淵明問來使詩云:「爾從山中來,早晚發天目。我屋南窗下,今生幾叢菊?薔薇葉已抽,秋蘭氣當馥。歸去來山中,山中酒應熟。」諸集中皆不載,惟晁文元家本有之,蓋天目疑非陶居處。然李太白云:「陶令歸去來,田家酒應熟。」乃用此爾。王摩詰詩曰:「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杜公送韋郎歸成都云:「為問南溪竹,抽梢合過牆。」憶弟云:「故園花自發,春日鳥還飛。」王介甫云:「道人北山來,問松我東岡。舉手指屋脊,云今如許長。」古今詩人懷想故居,形之篇詠,必以松竹梅菊為比、興,諸子句皆是也。至於杜公將別巫峽贈南卿兄瀼西果園詩云:「苔竹素所好,萍蓬無定居。遠遊長兒子,幾地別林廬。雜蕊紅相對,他時錦不如。具舟將出峽,巡圃念攜鋤。」每讀至此,未嘗不為之凄然。寄題草堂云:「尚念四小松,蔓草易拘纏。霜骨不甚長,永為鄰里憐。」又一篇云:「四松初移時,大抵三尺強。別來忽三載,離立如人長。」尤可見一時之懷抱也。

  唐宰相不歷守令

  唐楊綰、崔祐甫、杜黃裳、李藩、裴垍皆稱英宰,然考其履歷,皆未嘗為刺史、守令。綰初補太子正字,擢右拾遺,起居、中書舍人,禮、吏部侍郎,國子祭酒,太常卿,拜相;祐甫初調壽安尉,歷藩府判官,入為起居、中書舍人,拜相;黃裳初佐朔方府,入為侍御史,太子賓客,太常卿,拜相;藩佐東都、徐州府,入為祕書郎,郎中,給事中,拜相;垍由美原尉四遷考功員外郎,中書舍人,戶部侍郎,拜相。五賢行業,史策書之已詳,茲不復論。然則後之用人,必言踐揚中外,諳熟民情,始堪大用,殆為隘矣。

  張釋之柳渾

  漢張釋之為廷尉,文帝出行,有人驚乘輿馬,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奏當此人犯蹕,罰金。上怒,釋之曰:「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顏師古謂:「言初執獲此人,天子即令誅之,其事即畢。」唐柳渾為相,玉工為德宗作帶,誤毀一銙,工私市它玉足之。帝識不類,怒其欺,詔京兆論死,渾曰:「陛下遽殺之則已,若委有司,須詳讞乃可。於法,罪當杖,請論如律。」由是工不死。予謂張、柳之論,可謂善矣,然張云「上使使誅之則已」,柳云「陛下遽殺之則已」,無乃啟人主徑殺人之端乎!斯一節未為至當也。

  人臣震主

  人臣立社稷大功,負海宇重望,久在君側,為所敬畏,其究必至於招疑毀。漢高祖有天下,韓信之力為多,終以挾不賞之功,戴震主之威,至於誅滅。霍光擁昭立宣,勢侔人主,宣帝謁見高廟,光從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其家既覆,俗傳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禍,萌於驂乘。」周亞夫平定七國,景帝怒其固爭栗太子,由此疏之,後目送其出,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訖以無罪殺之。謝安却苻堅百萬之衆,晉室復存,功名既盛,險詖求進之徒,多毀短之,孝武稍以疏忌,又信會稽王道子之奸扇,至使避位出外,終以至亡。齊文宣之篡魏,皆高德政之力,德政為相,數強諫,帝不悅。謂左右曰:「高德政恆以精神凌逼人。」遂殺之,幷其妻子。隋文帝將篡周,欲引高熲入府,熲忻然曰:「願受驅馳,縱公事不成,亦不辭滅族。」及帝受禪,用為相二十年,朝臣莫與為比。熲自以為任寄隆重,每懷至公,無自疑意。積為獨孤皇后、漢王諒等所譖,帝欲成其罪,既罷之後,至云:「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無高熲。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迨於煬帝,竟以冤誅。郭子儀再造王室,以身為天下安危,權任既重,功名復大,德宗即位,自外召還朝,所領副元帥諸使悉罷之。李晟以孤軍復京城,不見信於庸主,使之晝夜泣,目為之腫,卒奪其兵,百端疑忌,幾於不免。李德裕功烈光明,佐武宗中興,威名獨重,宣宗立,奉冊太極殿,帝退謂左右曰:「向行事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顧我,毛髮為之森豎。」明日罷之,終於貶死海外。若郭崇韜、安重誨皆然也。

  五經秀才

  唐楊綰為相,以進士不鄉舉,但試辭賦浮文,非取士之實,請置五經秀才科。李栖筠、賈至以綰所言為是,然亦不聞施行也。

  陶潛去彭澤

  晉書及南史陶潛傳,皆云:「潛為彭澤令,素簡貴,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嘆曰:『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即日解印綬去,賦歸去來以遂其志。」案陶集載此辭,自有序,曰:「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彭澤去家百里,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歸歟之情。何則?質性自然,非矯勵所得,饑凍雖切,違己交病。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猶望一稔,當斂裳宵逝。尋程氏妹喪於武昌,情在駿奔,自免去職,在官八十餘日。」觀其語意,乃以妹喪而去,不緣督郵。所謂矯勵違己之說,疑必有所屬,不欲盡言之耳!詞中正喜還家之樂,略不及武昌,自可見也。

  羌戎畏服老將

  漢先零羌犯塞,趙充國往擊之。羌豪相數責曰:「語汝亡反,今天子遣趙將軍來,年八九十矣,善為兵。今請欲一鬥而死,可得邪!」充國時年七十六,訖平之。唐代宗時,回紇、吐蕃合兵入寇,郭子儀單騎見回紇,復與之和。諸酋長皆大喜曰:「嚮以二巫師從軍,巫言:『此行甚安穩,不與唐戰,見一大人而還。』今果然矣。」郭公是時年七十,乃知羌、戎畏服老將如此。班超久在西域,思歸,故其言云:「蠻夷之俗,畏壯侮老。」蓋有為而云。

  古人字只一言

  檀弓云:「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周道也。」古之人命字,一而已矣。初曰子,已而為仲為伯,又為叔為季,其老而尊者為甫,蓋無以兩言相連取義。若屈原離騷經:「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案史記原字平,所謂「靈均」者,釋「平」之義,以緣飾詞章耳。下至西漢,與周相接,故一切皆然。除子房、子卿、子孟、子政、子孺、子長、子雲、子兄、子真、子公、子陽、子賓、子幼之外,若仲孺、仲卿、仲子、長卿、少卿、孺卿、君卿、客卿、游卿、翁卿、聖卿、長君、少君、穉君、游君、次君、贛君、近君、曼君、王孫、翁孫、次公、少公、孟公、游公、仲公、長公、君公、少叔、翁叔、長叔、中叔、子叔、長倩、曼倩、次倩、穉季、長孺、仲孺、幼孺、少孺、次孺、翁孺、君孺、長翁、弱翁、仲翁、少翁、君房、君賓、君倩、君敖、君蘭、君長、君仲、君孟、少季、少子、少路、少游、穉賓、穉圭、穉游、稚君、巨先、巨君、長賓、長房、翁思、翁子、翁仲之類,其義只從一訓,極為雅馴。至於婦人,曰少夫、君俠、政君、君力、君弟、君之、阿君。單書一字者,若陳勝字涉,項籍字羽,彭越字仲,張歐、吳廣、枚乘字叔,楚元王字交,朱雲字游,爰盎字絲,張釋之字季,鄭當時字莊,劉德字路,眭弘字孟。迨東漢以下,則不盡然。

  容齋五筆

  卷第二(十五則)

  二叔不咸

  左氏傳載富辰之言曰:「昔周公弔二叔之不咸,故封建親戚,以藩屏周。」士大夫多以二叔為管、蔡。案蔡仲之命云:「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於商,囚蔡叔,降霍叔為庶人。」蓋三叔也。杜預注以為周公傷夏、殷之叔世,疏其親戚,以至滅亡,故廣封其兄弟。是以方敍說管、蔡、郕、霍十六國,其義昭然。所言親戚者,指兄弟耳。

  官階服章

  唐憲宗時,因數赦,官多泛階;又帝親郊,陪祠者授三品、五品,不計考;使府軍吏以軍功借賜朱紫,率十八;近臣謝、郎官出使,多所賜與。每朝會,朱紫滿庭,而少衣綠者,品服太濫,人不以為貴,帝亦惡之,詔太子少師鄭餘慶條奏懲革。淳熙十六年,紹熙五年,連有覃霈,轉官賜服者衆。紹熙元年,予自當塗徙會稽,過闕,遇起居舍人莫仲謙於漏舍,仲謙云:「比赴景靈行香,見朝士百數,無一綠袍者。」又朝議、中奉皆直轉行,故五品官不勝計,頗類元和也。

  月非望而食

  曆家論日月食,自漢太初以來,始定日食,不在朔則在晦,否則二日,然甚少。月食則有十四、十五、十六之差,蓋置望參錯也。天體有二交道,曰交初,曰交中。交初者,星家以為羅睺。交中者,計都也。隱暗不可見,於是為入交法以求之,然不過能求朔望耳。若餘日入交,則書所不載,由漢及唐二十八家,暨本朝十一曆,皆然。姑以慶元丁巳歲五次月食考之,二月望為入交中,七月為交初,唯十月二十日、二十一日連兩夜,乃以二更盡月食之既,纔兩刻復明,十一月十八夜復如之。案此三食皆是交中。十月二十夜月在張五度,而計都在翼二度,次夜月在張十七度,計都未定,相距才四度耳。十一月十八夜,月在星五度,計都在張十九度,相距二十度。十二月十七夜五更,月在星二度,入交陽末,卯初四刻交甚,食六分半,八刻退交。十八夜四更,月在張六度,入交中陰初,至寅四刻交甚,食九分,卯五刻退交。其驗如此。予竊又有疑焉,太陰一月一周天,必兩值交道,今年遂至八食,一一如星官、曆翁之說,仍不拘月望,則玉川子之詩不勝作矣,當更求其旨趣云。頃見太史局官劉孝榮言:「月本無光,受日為明,望夜正與日對,故一輪光滿。或月行有遲疾先後,日光所不照處,則為食。朔旦之日,日月同宮,如月在日上,掩太陽而過,則日光為所遮,故為日食。非此二日,則無薄蝕之理。」其說亦通。

  慶善橋

  饒州學非范文正公所建,予既書之矣。城內慶善橋之說,亦然。比因郡人修橋,拆去舊石,見其上鐫云:「康定庚辰」。案范公以景祐乙亥為待制,丙子知開封府,黜知饒州,後徙潤、越,至庚辰歲乃復職,帥長安,既去此久矣。

  西漢以來加官

  漢書百官表云侍中、左右曹、諸吏、散騎、中常侍,皆加官。所加或將軍、列侯、卿、大夫、將、都尉。給事中亦加官。所加或大夫、博士、議郎。其侍中、中常侍得入禁中,諸曹受尚書事,諸吏得舉法,散騎並乘輿車。並,步浪反。案漢世除授此等稱謂,殆若今之兼職者,不甚為顯秩,然魏相以御史大夫兼給事中。它如劉向以宗正,散騎、給事中;蘇武以右曹,典屬國;揚雄為諸吏,光祿大夫是也。至於金日磾以降虜為侍中,其子賞、建,諸孫常、敞、岑、明、涉、湯、融、欽,皆以左曹、諸吏、侍中,故班史贊之云:「七世內侍,何其盛也!」蓋如今時閣門宣贊、祗候之類。但漢家多用士人,武帝所任莊助、朱買臣、吾丘壽王、東方朔諸人,皆天下選,此其所以為人貴重。東漢大略亦然。晉、宋以來,又有給事黃門侍郎、散騎常侍、通直散騎常侍、散騎侍郎等,皆為兼官,但視本秩之高下。已而復以將軍為寵,齊高帝以太子詹事何戢領選,以戢資重,欲加常侍,褚淵曰:「臣與王儉既已左珥,若復加戢,則八座遂有三貂。若帖以驍、游,亦為不少。」乃以為吏部尚書,加驍騎將軍。唐有檢校官、文武散階、憲銜,乃此制也。國朝自真宗始創學士、直學士、待制、直閣職名,尤為仕宦所慕。今自觀文殿大學士至直祕閣,幾四十種,不刊之典,明白易曉,非若前代之冗泛云。

  呂望非熊

  自李瀚蒙求有「呂望非熊」之句,後來據以為用。然以史策考之,六韜第一篇文韜曰:「文王將田,史編布卜曰:『田於渭陽,將大得焉。非龍非彲,螭。非虎非羆,兆得公侯,天遺汝師。』文王曰:『兆致是乎?』史編曰:『編之太祖史疇,為禹占得皋陶兆。』」史記云:「呂尚窮困年老,以漁釣干西伯,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彲,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後漢崔駰達旨,云「漁父見兆於元龜」,注文乃引史記「非龍非彲,非熊非羆」為證。今之史記,蓋不然也。「非熊」出處,惟此而已。

  唐曹因墓銘

  慶元三年,信州上饒尉陳莊發土得唐碑,乃婦人為夫所作。其文曰:「君姓曹,名因,字鄙夫,世為鄱陽人。祖、父皆仕於唐高祖之朝,惟公三舉不第,居家以禮義自守。及卒於長安之道,朝廷公卿、鄉鄰耆舊,無不太息。惟予獨不然。謂其母曰:『家有南畝,足以養其親;室有遺文,足以訓其子。肖形天地間,範圍陰陽內,死生聚散,特世態耳,何憂喜之有哉!』予姓周氏,公之妻室也。歸公八載,恩義有奪,故贈之銘曰:『其生也天,其死也天,苟達此理,哀復何言!』」予案唐世上饒本隸饒州,其後分為信,故曹君為鄱陽人。婦人能文達理如此,惜其不傳,故書之,以裨圖志之缺。

  唐史省文之失

  楊虞卿兄弟,怙李宗閔勢,為人所奔向。當時為之語曰:「欲入舉場,先問蘇、張,蘇、張尚可,三楊殺我。」而新唐書減去「先」字。李德裕賜河北三鎮詔曰:「勿為子孫之謀,欲存輔車之勢。」新書減去「欲」字。遂使兩者意義為不鏗鏘激越,此務省文之失也。

  李德裕論命令

  李德裕相武宗,言從計行。韋弘質建言宰相不可兼治錢穀,德裕奏言:「管仲明於治國,其語曰:『國之重器,莫重於令。令重君尊,君尊國安,治人之本,莫要於令。故曰虧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從令者死,五者無赦。』又曰:『令在上,而論可否在下,是主威下繫於人也。』大和後,風俗寖敝,令出於上,非之在下,此敝不止,無以治國。臣謂制置職業,人主之柄,非小人所得干,弘質賤臣,豈得以非所宜言,妄觸天聽,是輕宰相也。」德裕大意,欲朝廷尊,臣下肅,而政出宰相,故感憤切言之。予謂德裕當國,它相取充位而已。若如所言,則一命一令之出,臣下皆不得有言,諫官、御史、給事、舍人之職廢矣。弘質位給事中,亦非賤臣。宜其一朝去位,遂罹抵巇,皆自取之也。

  漢武唐德宗

  漢張湯事武帝,舞文巧詆以輔法,所治夷滅者多,旋以罪受誅。上惜湯,稍進其子安世,擢為尚書令。安世宿衞忠正,肅敬不怠,勤勞國家,卒為重臣,其可大用不疑。而武帝之意,乃以父湯故耳。唐盧杞相德宗,奸邪險賊,為天下禍。以公議不容,譴逐致死。帝念之不忘,擢敍其子元輔,至兵部侍郎。元輔端靜介正,能紹其祖奕之忠規,陟之臺省要官,宜也。而德宗之意,乃以父杞故爾。且武帝之世,羣臣不幸而誅者,如莊助、朱買臣、吾丘壽王諸人,及考終名臣,如汲黯、鄭莊、董仲舒、卜式,未嘗恤其孤。德宗輔相之賢,如崔祐甫、李泌、陸贄,皆身沒則已。而獨於湯、杞二人惓惓如此,是可嘆也!

  諸公論唐肅宗

  唐肅宗於干戈之際,奪父位而代之。然尚有可諉者,曰:「欲收復兩京,非居尊位,不足以制命諸將耳。」至於上皇還居興慶,惡其與外人交通,劫徙之西內,不復定省,竟以怏怏而終,其不孝之惡,上通於天。是時,元次山作中興頌,所書天子幸蜀,太子即位於靈武,直指其事。殆與洪範云「武王勝殷殺受」之辭同。其詞曰:「事有至難,宗廟再安,二聖重歡。」既言重歡,則知其不歡多矣。杜子美杜鵑詩:「我看禽鳥情,猶解事杜鵑。」傷之至矣。顏魯公請立放生池表云:「一日三朝,大明天子之孝;問安視膳,不改家人之禮。」東坡以為彼知肅宗有愧於是也。黃魯直題磨崖碑,尤為深切。「撫軍監國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為?事有至難天幸耳,上皇局脊還京師。南內淒涼幾苟活,高將軍去事尤危。臣結舂陵二三策,臣甫杜鵑再拜詩。安知忠臣痛至骨,世上但賞瓊琚詞!」所以揭表肅宗之罪,極矣。

  孫馬兩公所言

  盧照鄰有疾,問孫思邈曰:「高醫愈疾奈何?」答曰:「天有四時五行,寒暑迭居,和為雨,怒為風,凝為雪霜,張為虹蜺,天常數也。人之四支五藏,一覺一寐,吐納往來,流為榮衞,章為氣色,發為音聲,人常數也。陽用其形,陰用其精,天人所同也。失則烝生熱,否生寒,結為瘤贅,陷為癰疽,奔則喘乏,竭則焦槁,發乎面,動乎形。天地亦然,五緯縮贏,孛彗飛流,其危胗也。寒暑不時,其烝否也。石立土踊,是其瘤贅。山崩土陷,是其癰疽。奔風暴雨,其喘乏。川瀆竭涸,其焦槁。高醫導以藥石,救以砭劑,聖人和以至德,輔以人事,故體有可愈之疾,天有可振之災。」睿宗召司馬子微問其術,對曰:「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夫心目所知見,每損之尚不能已,况攻異端,而增智慮哉!」帝曰:「治身則爾,治國若何?」曰:「國猶身也,故游心於淡,合氣於漠,與物自然,而無私焉,而天下治。」孫公、司馬所言,皆至道妙理之所寓,治心養性,宜無出此者矣。

  元微之詩

  唐書藝文志元稹長慶集一百卷,小集十卷,而傳於今者,惟閩、蜀刻本,為六十卷。三館所藏,獨有小集。文惠公鎮越,以其舊治,而文集蓋缺,乃求而刻之。外春游一篇云:「酒戶年年減,山行漸漸難。欲終心懶慢,轉恐興闌散。鏡水波猶冷,稽峯雪尚殘。不能辜物色,乍可怯春寒。遠目傷千里,新年思萬端。無人知此意,閑凭小闌干。」白樂天書之,題云「元相公春遊」。錢思公藏其真跡,穆父守越時,摹刻於蓬萊閣下,今不復存。集中逸此詩,文惠為列之於集外。李端民平叔嘗和其韻寄公云:「東閣經年別,窮愁客路難。望塵驚岳峙,懷舊各雲散。茵醉恩逾厚,檣歌興未殘。馮唐嗟已老,范叔敢言寒。玉燭調魁柄,陽春在筆端。應憐掃門役,白首滯江干。」樂天所書,予少時得其石刻,後亦失之。

  諫繚綾戲龍羅

  李德裕為浙西觀察使,穆宗詔索盤縧繚綾千匹,德裕奏言:「立鵝、天馬、盤縧、掬豹,文彩怪麗,惟乘輿當御,今廣用千匹,臣所未諭。」優詔為停。崇寧間,中使持御劄至成都,令轉運司織戲龍羅二千,繡旗五百,副使何常奏:「旗者,軍國之用,敢不奉詔。戲龍羅唯供御服,日衣一匹,歲不過三百有奇,今乃數倍,無益也。」詔獎其言,為減四之三。以二事觀之,人臣進言於君,切而不訐,蓋無有不聽者。何常所論,甚與德裕相類云。

  詳正學士

  唐太宗時,命祕書監魏徵寫四部羣書,將藏內府,置讎正二十員。後又詔虞世南、顏師古踵領之,功不就。顯慶中罷讎正官,使散官隨番刊正。後詔東臺侍郎趙仁本等,充使檢校,置詳正學士以代散官,此名甚雅,不知何時罷去。然祕省自有校書郎、正字,使正名責實足矣。紹興中以貴臣提舉秘書省,而置編定書籍官二員,亦其類也。

  容齋五筆

  卷第三(十五則)

  人生五計

  朱新仲舍人常云:「人生天地間,壽夭不齊,姑以七十為率:十歲為童兒,父母膝下,視寒暖燥濕之節,調乳哺衣食之宜,以須成立,其名曰生計;二十為丈夫,骨強志健,問津名利之場,秣馬厲兵,以取我勝,如驥子伏櫪,意在千里,其名曰身計;三十至四十,日夜注思,擇利而行,位欲高,財欲厚,門欲大,子息欲盛,其名曰家計;五十之年,心怠力疲,俯仰世間,智術用盡,西山之日漸逼,過隙之駒不留,當隨緣任運,息念休心,善刀而藏,如蠶作繭,其名曰老計;六十以往,甲子一周,夕陽銜山,倏爾就木,內觀一心,要使絲毫無慊,其名曰死計。」朱公每以語人以身計則喜,以家計則大喜,以老計則不答,以死計則大笑,且曰:「子之計拙也。」朱既不勝笑者之衆,則亦自疑其計之拙,曰:「豈皆惡老而諱死邪?」因為南華長老作大死庵記,遂識其語。予之年齡逾七望八,當以書諸紳云。

  瀛莫間二禽

  瀛、莫二州之境,塘濼之上有禽二種。其一類鵠,色正蒼而喙長,凝立水際不動,魚過其下則取之,終日無魚,亦不易地。名曰信天緣。其一類鶩,奔走水上,不閒腐草泥沙,唼唼然必盡索乃已,無一息少休。名曰漫畫。信天緣若無能者,乃與漫畫均度一日無飢色,而反加壯大。二禽皆稟性所賦,其不同如此。

  士大夫避父祖諱

  國朝士大夫,除官避父祖名諱,蓋有不同。不諱嫌名,二名不偏諱,在禮固然,亦有出於一時恩旨免避,或旋為改更者。建隆創業之初,侍衞帥慕容彥釗、樞密使吳廷祚皆拜使相,而彥釗父名章,廷祚父名璋,制麻中為改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同二品。紹興中,沈守約、湯進之二丞相,父皆名舉,於是改提舉書局為提領。自餘未有不避者。呂希純除著作郎,以父名公著而辭。然富韓公之父單名言,而公以右正言知制誥,韓保樞之子忠憲公億,孫絳、縝,皆歷位樞密,未嘗避。豈別有說乎?

  元正父子忠死

  唐安祿山表權皋入幕府,皋度祿山且叛,以其猜虐不可諫,欲行,慮禍及親,因獻俘京師,在道詐死,既唅斂而逸去。皋母謂實死,慟哭感行路,故祿山不之虞,歸其母。皋潛奉侍晝夜南奔。既渡江而祿山反。天下聞其名,爭取以為屬。甄濟居青岩山,諸府五辟,詔十至,堅臥不起。安祿山入朝,求濟於玄宗,授范陽掌書記,濟不得已而起。察祿山有反謀,不可諫,因謁歸,陽歐血不支,舁歸舊廬。祿山反,使封刀召之。曰:「即不起,斷其首。」濟引頸待之。使以實病告,慶緒復使強輿至東都。會廣平王平東都,詣軍門上謁,肅宗使汚賊官羅拜,以愧其心。唐書列二人於卓行傳,褒之至矣。有元正者,在河南幕府,史思明陷河、洛,輦父匿山中。賊以名召之,正度事急,謂弟曰:「賊祿不可養親,彼利吾名,難免矣。然不汚身而死,吾猶生也。」賊既得,誘以高位,瞋目固拒,兄弟皆遇害。父聞,仰藥死。事平,詔錄伏節十一姓,而正為冠。皋、濟之終,與正皆贈祕書少監。予謂皋、濟得生,而正一門皆幷命,故當時以為伏節之冠。而唐史不列之忠義、卓行中,但附見於其祖萬頃文藝之末,資治通鑑亦不載其事,使正之名寂寥不章顯,為可恨也!白樂天作張諴碑云:「以左武衞參軍分司東都,屬安祿山陷覆洛京,以偽職淫刑,脅劫士庶,公與同官盧巽潛遁於陸渾山,食木實,飲泉水者二年,訖不為逆命所汚。肅宗詔河南搜訪不仕賊庭、隱藏山谷者,得六人以應詔,公與巽在焉。繇是名節聞於朝,優詔褒美,特授密縣主簿。」

  蕭穎士風節

  蕭穎士為唐名人,後之學者但稱其才華而已,至以笞楚童奴為之過。予反復考之,蓋有風節識量之士也。為集賢校理,宰相李林甫欲見之,穎士不詣,林甫怒其不下己。後召詣史館,又不屈,愈見疾,至免官更調河南參軍。安祿山寵恣,穎士陰語柳幷曰:「胡人負寵而驕,亂不久矣。東京其先陷乎!」即託疾去。祿山反,往見河南採訪使郭納,言禦守計,納不用。嘆曰:「肉食者以兒戲禦劇賊,難矣哉!」聞封常清陳兵東京,往觀之,不宿而還,身走山南,節度使源洧欲退保江陵,穎士說曰:「襄陽乃天下喉襟,一日不守,則大事去矣。公何遽輕土地,取天下笑乎?」洧乃按甲不出。洧卒,往客金陵,永王璘召之,不見。劉展反,圍雍丘,副大使李承式遣兵往救,大宴賓客,陳女樂。穎士曰:「天子暴露,豈臣下盡歡時邪!夫投兵不測,乃使觀聽華麗,誰致其死哉?」弗納。穎士之言論操持如此,今所稱之者淺矣。李太白,天下士也,特以墮永王亂中,為終身累。穎士,永王召而不見,則過之焉。

  石尤風

  石尤風,不知其義,意其為打頭逆風也。唐人詩好用之。陳子昂入峽苦風云:「故鄉今日友,歡會坐應同。寧知巴峽路,辛苦石尤風。」戴叔倫送裴明州云:「瀟水連湘水,千波萬浪中。知君未得去,慚愧石尤風。」司空文明留盧秦卿云:「知有前期在,難分此夜中。無將故人酒,不及石尤風。」計南朝篇詠,必多用之,未暇憶也。

  江楓雨菊

  作詩要有來處,則為淵原宗派。然字字執泥,又為拘澀。予於此學,無自得之見,少年時,尤失之琱琢。記一聯,初云:「雨深荒病菊,江冷落愁楓。」後以其太險,改為:「雨深人病菊,江冷客愁楓。」比前句微有蘊藉。蓋取崔信明「楓落吳江冷」、杜老「雨荒深院菊」、「南菊再逢人臥病」、嚴武「江頭赤葉楓愁客」,合而用之。乃如補衲衣裳,殊為可笑。聊書之以示兒輩云。

  開元宮嬪

  自漢以來,帝王妃妾之多,唯漢靈帝、吳歸命侯、晉武帝、宋蒼梧王、齊東昏、陳後主。晉武至於萬人。唐世明皇為盛,白樂天長恨歌云「後宮佳麗三千人」,杜子美劍器行云「先帝侍女八千人」,蓋言其多也。新唐史所敍,謂開元、天寶中,宮嬪大率至四萬。嘻,其甚矣!隋大業離宮遍天下,所在皆置宮女。故裴寂為晉陽宮監,以私侍高祖。及高祖義師經過處,悉罷之。其多可想。

  相里造

  唐內侍監魚朝恩,怙貴誕肆,凡詔會羣臣計事,折愧坐人,出其上。雖宰相元載辯強,亦拱默。唯禮部郎中相里造、殿中侍御史李衎,酬詰往返,未始降屈。朝恩不懌,黜衎以動造,又謀將易執政,以震朝廷,乃會百官都堂,且言:「今水旱不時,屯軍饋運困竭,天子臥不安席,宰相何以輔之?不退避賢路,尚何賴乎?」宰相俯首,坐皆失色。造徙坐從之,因曰:「陰陽不和,五穀踊貴,皆軍容事,宰相何與哉?且軍帑不散,故天降之沴。今京師無事,六軍可相維鎮,又屯十萬,饋糧所以不足,百司無稍食,軍容為之。宰相行文書而已,何所歸罪?」朝恩拂衣去,曰:「南衙朋黨且害我。」此段載於唐史宦者傳中,不能記相里造之本末。予謂造當閹寺威權震主,生殺在手之時,以區區一郎吏,而抗身與為敵,後來名人議論,及敍列忠言鯁詞,未見有稱述之者,通鑑亦不書,聊紀於此,以章潛德。同時劉給事爭幸河中,亦然。

  先公詩詞

  先忠宣公好讀書,北困松漠十五年,南謫嶺表九年,重之以風淫末疾,而翻閱書策,早暮不置,尤熟於杜詩。初歸國到闕,命邁作謝賜物一劄子,竄定兩句云:「已為死別,偶遂生還。」謂邁曰:「此雖不必泥出處,然有所本更佳。東坡海外表云:『子孫慟哭於江邊,已為死別。』杜老羌村詩云:『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正用其語。」在鄉邦日,招兩使者會集,出所將宣和殿書畫舊物示之。提刑洪慶善作詩曰:「願公十襲勿浪出,六丁取將飛辟歷!」辟歷二字如古文,不從雨。公和之曰:「萬里懷歸為公出,往事宣和空歷歷!」邁請其意,曰:亦出杜詩「歷歷開元事,分明在目前」也。紹興丁巳,所在始歌江梅引詞,不知為誰人所作,己未、庚申年,北庭亦傳之。至於壬戌,公在燕,赴張總侍御家宴,侍妾歌之,感其「念此情,家萬里」之句,愴然曰:「此詞殆為我作!」既歸不寐,遂用韻賦四闋。時在囚拘中,無書可檢,但有初學記、韓杜蘇白樂天集,所引用句語,一一有來處。北方不識梅花,士人罕有知梅事者,故皆注所出。

  其一,憶江梅云:「天涯除館憶江梅。幾枝開。使南來。還帶餘杭春信到燕臺。准擬寒英聊慰遠,隔山水,應銷落,赴愬誰? 空恁遐想笑摘蕊。斷回腸,思故里。漫彈綠綺。引三弄,不覺魂飛。更聽胡笳哀怨淚沾衣。亂插繁華須異日,待孤諷,怕東風,一夜吹。」元注引杜公:「忽憶兩京梅發時。」「胡笳在樓上,哀怨不堪聽。」「安得健步移遠梅,亂插繁華向晴昊!」樂天憶杭州梅花:「三年閑悶在餘杭,曾為梅花醉幾場。」車駕時在臨安。柳子厚:「欲為萬里贈,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銷落,何用慰遠客?」江總:「桃李佳人欲相照,摘蕊牽花來並笑。」高適:「遙憐故人思故鄉,梅花滿枝空斷腸!」盧仝:「含愁更奏綠綺琴,相思一夜梅花發。」劉方平:「晚歲芳梅樹,繁華四面同。東風吹漸落,一夜幾枝空。」東坡:「忽見早梅花,不飲但孤諷。」「一夜東風吹石裂,半隨飛雪度關山。」

  其二,訪寒梅云:「春還消息訪寒梅。賞初開。夢吟來。映雪銜霜清絕繞風臺。可怕長洲桃李妒,度香遠,驚愁眼,欲媚誰? 曾動詩興笑冷蕊。效少陵,慚下里。萬株連綺。嘆金谷,人墜鶯飛。引領羅浮翠羽幻青衣。月下花神言極麗,且同醉,休先愁,玉笛吹。」注引李太白:「聞道春還未相識,走傍寒梅訪消息。」「綠珠樓下梅花滿,今日曾無一枝在。」江總:「金谷萬株連綺甍,梅花隱處藏嬌鶯。」何遜:「銜霜當路發,映雪擬寒開。枝橫却月觀,花繞凌風臺。」杜公:「東閤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未將梅蕊驚愁眼,要取椒花媚遠天。」「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樂天:「賞自初開直至落。」「莫怕長洲桃李妒,明年好為使君開。」王昌齡夢中作梅花詩。梁簡文賦「香隨風而遠度」,及趙師雄羅浮見美人在梅花下有翠羽啾嘈相顧詩云:「學妝欲待問花神。」崔櫓:「初開已入雕梁畫,未落先愁玉笛吹。」

  其三,憐落梅云:「重閨佳麗最憐梅。牖春開,學妝來。爭粉翻光何遽落梳臺。笑坐雕鞍歌古曲,催玉柱,金巵滿,勸阿誰? 貪為結子藏暗蕊。斂蛾眉,隔千里。舊時羅綺。已零散,沈謝雙飛。不見嬌姿真悔著單衣。若作和羹休訝晚,墮烟雨,任春風,片片吹。」注引梁簡文賦:「重閨佳麗,貌婉心嫻,憐早花之驚節,訝春光之遣寒。」「顧影丹墀,弄此嬌姿,洞開春牖,四卷羅帷。春風吹梅畏落盡,賤妾為此斂蛾眉。」又:「爭樓上之落粉,奪機中之織素。」梁王詩:「翻光同雪舞。」鮑泉:「縈窗落梳臺。」江總:「滿酌金巵催玉柱,落梅樹下宜歌舞。」太白:「千金駿馬邀少妾,笑坐雕鞍歌落梅。」古曲有落梅花。又:「片片吹落春風香。」謝莊賦:「隔千里兮共明月。」庾信:「早知覓不見,真悔著衣單!」東坡:「抱叢暗蕊初含子,玉妃謫墮烟雨村。」王建:「自是桃花貪結子。」

  第四篇失其稿。每首有一笑字,北人謂之「四笑江梅引」,爭傳寫焉。

  州縣名同

  晉、宋以來,置立州郡,惟以多為貴。先是中原陷胡、羯,本土遺民,或僑寓南方,故即其所聚為立郡。而方伯所治之州,亦仍舊名。如南徐、南兗、南豫、南雍州、南蘭陵、南東海、南瑯邪、南東莞、南魯郡,其類不一。魏、周在北,亦如此。隋、唐不復然。國朝之制,州名或同,則增一字以別之。若河北有雄州、恩州,故廣東者增南字;蜀有劍州,故福建者,亦增南字。以至西和、西安州亦然。其聲音頗同,患於舛誤,則俗間稱呼,自加上下東西為別。故稱岳為上岳,鄂為下鄂。清州與青類,稱為北清;郢州與潁類,稱為西郢;融州與容類,稱為西融者是也。若縣邑則不問,今河南、靜江府、鞏州皆有永寧縣,饒、邛、衡州皆有安仁縣,蔡、英之真陽,廬、汝之梁,光、台之仙居,臨安、建昌之新城,越、筠之新昌,婺、蜀之永康,處、吉之龍泉,嚴、池之建德,渭、秀之華亭,信、吉之永豐,郴、興國之永興,衢、嘉之龍游,施、臨江之清江,洪、萬之武寧,福、循之長樂,郴、連之桂陽,福、桂之永福是也。

  三衙軍制

  乾道四年正月,邁為中書舍人,因入對,論三衙軍制名稱不正:「以祖宗之制論之,軍職之大者,凡八等。除都指揮使或不常置外,曰殿前副都指揮使、馬軍副都指揮使、步軍副都指揮使,曰殿前都虞候、馬軍都虞候、步軍都虞候,曰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龍神衞四廂都指揮使,秩秩有序,若登梯然,不可一級輒廢。一或有闕,即以功次遞遷。降此而下,則分營、分廂,各置都副指揮使,如捧日左廂第一軍、天武右廂第二軍之類。邊境有事,命將討捕,則旋立總管、鈐轄、都監之名,使各將其所部以出。事已,則復初。累聖相承,皆用此術,以制軍詰禁。自南渡以後,觸事草創,於是三帥之資淺者,始有主管某司公事之稱。而都虞候以下,不復設置,乃以宿衞虎士而與在外諸軍同其名,以統制、統領為之長。又使遙帶外路總管、鈐轄。考之舊制則非法,稽之事體則非是。以陛下聖明,能知人善任,使所謂爪牙之士,豈無十數人以待用者?若法祖宗之制,正三衙之名,改諸軍為諸廂,改統制以下為都虞候、指揮使,使宿衞之職預有差等,士卒之心明有所係,異時拜將,必無一軍皆驚之舉。於以銷壓未萌,循名責實,則環衞將軍雖不置可也。乞下樞密院討論故實,圖議其當,恐或可以少贊布昭聖武之意。」讀劄子畢,孝宗甚喜,即批付樞密院。是時,知院虞允文使四川,同知劉珙不樂曰:「舍人要如何行?」對之以「但隨所見敷陳,若施行與否,自係廟堂處分」。竟寢不行。後閱華陽集,王珪撰高瓊神道碑云:「王為殿前都指揮使,管軍員闕,兼領二司,王乃言曰:『臣老矣,如有負薪之憂,誰為可任者?先朝自殿前而下,各置副都指揮使,及都虞候,常有十人,職近事親,易以第進,又使士卒預識其威名,緩急臨戎,上下得以附習,此軍制之大要也。』有旨從之。」據瓊所言如此,正合前說。

  歐陽公勛封贈典

  吉州新刊歐陽公文集,於年譜下盡載官爵、制詞,無一遺落。考之今制,多有不合。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謾書於策,且記典章隨時之異云。公自太子中允初加勛,便得騎都尉,越過驍、武、飛、雲四級。自龍圖閣直學士初封爵,便得信都縣子,越過男一等。翰林學士加恩而得五百戶,初加實封,便得二百戶。及罷政,為觀文學士,遇郊而加食邑五百戶,實封二百戶。薨之後,以子登朝,遇大禮,自太子太師合贈司空,而躐贈太尉,蓋超空、徒、保、傅四官。再贈即為太師,仍封國公。今殊不然,除勛官既罷外,侍從初封,亦從縣男為始,每加不過三百戶。待制侍郎只二百。初得實封財百戶。執政去位,但與侍從同,均為虛邑三百而已。身後加贈,只單轉一官,兩子升朝,乃進二官,雖三四人亦不增,未有宮師直贈太尉者。今太傅也。又公任知制誥、知潁州轉官而與直龍圖閣、知亳州王洙同一詞。唐書成,進秩,五人同制。公與宋景文公、范文忠公、王忠簡公皆帶從官職,而宋次道乃集賢校理耳。

  嘉祐四真

  嘉祐中富韓公為宰相,歐陽公在翰林,包孝肅公為御史中丞,胡翼之侍講在太學,皆極天下之望。一時士大夫相語曰:「富公真宰相,歐陽永叔真翰林學士,包老真中丞,胡公真先生。」遂有四真之目。歐陽公之子發、棐等,敍公事迹,載此語,可謂公言。

  五方老人祝聖壽

  聖節所用祝頌樂語,外方州縣各當筵致語一篇,又有王母像者。若教坊,唯祝聖而已。歐陽公集,乃載五方老人祝壽文五首,其東方曰:「但某太山老叟、東海真仙,溜穿石而曾究始終,松避雨而備知歲月。羲氏定三百六日,嘗守寅賓之官;夷吾紀七十二君,盡睹登封之事。遇安期而遺棗,笑方朔之偷桃。風入律而來自岩前,斗指春而光臨洞口。昔漢武帝嘗懷三島之勝游,有羨門生欲謁巨公於昭代,今則紫庭降聖,華渚開祥,遠離朝日之方,來展望雲之懇。千八百國,咸歸至治之風;億萬斯年,共禱無疆之壽。」其頌只四句,西中南北方皆然。集中不云何處所作,今無復用之。

  容齋五筆

  卷第四(九則)

  作詩旨意

  詩三百篇中,其譽婦人者至多。如敍宗姻之貴者,若「平王之孫,齊侯之子」,「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齊侯之子,衞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夸服飾之盛者,若「副笄六珈」,「如山如河」,「玉之瑱也,象之揥也」。贊容色之美者,若「唐棣之華」,「華如桃李」,「鬒髮如雲」,「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顏如舜華」,「洵美且都」。語嫁聘之侈者,若「百兩彭彭,八鸞鏘鏘,不顯其光。諸娣從之,祁祁如雲,爛其盈門」。其詞可謂盡善矣。魏、晉、六朝,流連光景,不可勝述。唐人播之歌詩,固亦極摯。若「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翠微(勹内盍)葉垂鬢唇,珠壓腰衱穩稱身」,「深宮高樓入紫清,金作蛟龍盤繡楹。佳人當窗弄白日,絃將手語彈鳴箏」,「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樓上樓前盡珠翠,眩轉熒煌照天地」。此皆李、杜、元、白之麗句也。予獨愛朱慶餘閨意一絕句上張籍水部者,曰:「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細味此章,元不談量女之容貌,而其華豔韶好,體態溫柔,風流醞藉,非第一人不足當也。歐陽公所謂:「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工。」斯之謂也。慶餘名可久,以字行。登寶曆進士第,而官不達。著錄於藝文志者,只一卷,予家有之,他不逮此。張籍酬其篇云:「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豔更沉吟。齊紈未是人間貴,一曲菱歌直萬金。」其愛之重之,可見矣。然比之慶餘,殊為不及。

  平王之孫

  周南、召南之詩,合為二十有五篇。自漢以來為之說者,必系之文、武、成、康,故不無牴牾。如何彼襛矣,乃美王姬之詩,其辭有:「平王之孫,齊侯之子」兩句,翻覆再言之。毛公箋云:「武王女,文王孫,適齊侯之子。」鄭氏不立說。考其意,蓋以平王為平正之王,齊侯為齊一之侯,若所謂武王載旆,成王之孚,成王不敢康,非指武與成者。然證諸春秋經,魯莊公元年,當周莊王之四年,齊襄公之五年,書曰:「單伯送王姬。」繼之以「築王姬之館於外」,又繼之以「王姬歸於齊」。杜預注云:「王將嫁女於齊,命魯為主。莊公在諒闇,慮齊侯當親迎,不忍便以禮接於廟,故築舍於外。」末書「歸於齊」者,終此一事也。十一年又書「王姬歸於齊」,傳言「齊侯來逆共姬」,乃桓公也。莊王為平王之孫,則所嫁王姬當是姊妹,齊侯之子,即襄公、桓公也。二者必居一於此矣。明白如是,而以為武王女,文王孫,於義何取?

  毛詩語助

  毛詩所用語助之字,以為句絕者,若之、乎、焉、也、者、云、矣、爾、兮、哉,至今作文者皆然。他如只、且、忌、止、思、而、何、斯、旃、其之類,後所罕用。「只」字,如「母也天只,不諒人只」。「且」字,如「椒聊且,遠條且」,「狂童之狂也且」,「既亟只且」。「忌」字,如「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止」字,如「齊子歸止」,「曷又懷止」,「女心傷止」。「思」字,如「不可求思」,「爾羊來思」,「今我來思」。「而」字,如「俟我於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何」字,如「如此良人何」,「如此粲者何」。「斯」字,如「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彼何人斯」。「旃」字,如「舍旃舍旃」。「其」字,音基。如「夜如何其」,「子曰何其」。皆是也。「忌」唯見於鄭詩,「而」唯見於齊詩。楚詞大招一篇全用「只」字。太玄經:「其人有輯杭,可與過其。」至於「些」字,獨招魂用之耳!

  東坡文章不可學

  東坡作蓋公堂記云:「始吾居鄉,有病寒而欬者,問諸醫,醫以為蠱,不治且殺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飲以蠱藥,攻伐其腎腸,燒灼其體膚,禁切其飲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內熱惡寒而欬不已,纍然真蠱者也。又求於醫,醫以為熱,授之以寒藥,旦朝吐之,莫夜下之,於是始不能食。懼而反之,則鍾乳、烏喙,雜然並進,而漂疽、癰疥、眩瞀之狀,無所不至。三易醫而病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醫之罪,藥之過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氣為主,食為輔。今子終日藥不釋口,臭味亂於外,而百毒戰於內,勞其主,隔其輔,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謝醫却藥,而進所嗜,氣全而食美矣。則夫藥之良者,可以一飲而效。』從之,期月而病良已。昔之為國者亦然。吾觀夫秦自孝公以來,至於始皇,立法更制,以鐫磨鍛鍊其民,可謂極矣。蕭何、曹參親見其斵喪之禍,而收其民於百戰之餘,知其厭苦、憔悴、無聊,而不可與有為也,是以一切與之休息,而天下安。」是時,熙寧中,公在密州,為此說者,以諷王安石新法也。其議論病之三易,與秦、漢之所以興亡治亂,不過三百言而盡之。

  張文潛作藥戒,僅千言,云:「張子病痞,積於中者,伏而不能下,自外至者,捍而不能納,從醫而問之。曰:『非下之不可。』歸而飲其藥,既飲而暴下。不終日,而向之伏者散而無餘,向之捍者柔而不支。焦膈導達,呼吸開利,快然若未始有疾者。不數日,痞復作,投以故藥,其快然也亦如初。自是逾月而痞五作五下,每下輒愈。然張子之氣,一語而三引,體不勞而汗,股不步而慄,膚革無所耗於外,而其中薾然,莫知其所來。聞楚之南,有良醫焉,往而問之。醫嘆曰:『子無嘆是薾然者也。天下之理,其甚快於予心者,其末必有傷,求無傷於終者,則初無望於快吾心。痞橫乎胸中,其累大矣。擊而去之,不須臾而除甚大之累,和平之物不能為也。必將擊搏震撓而後可,其功未成而和氣已病。則子之痞,凡一快者,子之和一傷矣。不終月而快者五,則和平之氣,不既索乎?且將去子之痞,而無害於和乎!子歸,燕居三月,而後予之藥可為也。』張子歸三月而復請之。醫曰:『子之氣少全矣!』取藥而授之。曰:『服之三月而疾少平,又三月而少康,終年而復常。且飲藥不得亟進。』張子歸而行其說。其初使人懣然遲之,蓋三投其藥而三反之也。然日不見其所攻,久較則月異而時不同,蓋終歲而疾平。張子謁醫謝,而問其故。醫曰:『是治國之說也。獨不見秦之治民乎?敕之以命,捍而不聽令;勤之以事,放而不畏法。令之不聽,治之不變,則秦之民嘗痞矣。商君見其痞也,厲以刑法,威以斬伐,痛剗而力鋤之。流蕩四達,無敢或拒,痞嘗一快矣。至於二世,凡幾痞而幾快矣。積快而不已,而秦之四支,枵然徒有其物而已。民心日離,而君孤立於上,故匹夫大呼,不終日而百疾皆起,欲運其手足肩膂,而漠然不我應。故秦之亡者,是好為快者之過也。昔者先王之民,初亦嘗痞矣。先王不敢求快於吾心,陰解其亂,而除去其滯,使之悠然自趨於平安而不自知。於是政成教達,悠久而無後患。則余之藥終年而愈疾者,蓋無足怪也。』」予觀文潛之說,盡祖蘇公之緒論,而千言之煩,不若三百言之簡也。故詳書之,俾作文立說者知所矜式。竊料蘇公之記,文潛必未之見,是以著此篇;若既見之,當不復屋下架屋也。

  韓文稱名

  歐陽公作文,多自稱予,雖說君上處亦然,三筆嘗論之矣。歐公取法於韓公,而韓不然。滕王閣記、袁公先廟為尊者所作,謙而稱名,宜也。至於徐泗掌書記壁記、科斗書後記、李虛中墓志之類,皆曰愈,可見其謙以下人。後之為文者所應取法也。

  棘寺棘卿

  今人稱大理為棘寺,卿為棘卿,丞為棘丞,此出周禮秋官:「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鄭氏注云:「植棘以為位者,取其赤心而外刺也。棘於棗同。」棘之字,兩朿相並,棗之字,兩朿相承。此所言者,今之棗也。然孤、卿、大夫皆同之,則難以獨指大理。王制云:「正以獄成,告於大司寇,大司寇聽之棘木之下。」料後人藉此而言。鄭注亦只引前說,此但謂其入朝立治之處,若以指刑部尚書亦可也。易坎卦「係用徽纆,寘於叢棘」,以居險阻囚執為詞,其義自別。

  晉代遺文

  故簏中得舊書一帙,題為晉代名臣文集。凡十四家,所載多不能全,真太山一毫芒耳。有張敏者,太原人,仕歷平南參軍、太子舍人、濟北長史。其一篇曰頭責子羽文,極為尖新。古來文士皆無此作,恐藝文類聚、文苑英華或有之,惜其泯沒不傳,謾采之以遺博雅君子。其序云:「太原溫長仁、潁川荀景伯、范陽張茂先、士卿劉文生、南陽鄒潤甫、河南鄭思淵。余友有秦生者,雖有姊夫之尊,少而狎之,同時昵好。張、荀之徒,數年之中,繼踵登朝,而此賢身處陋巷,屢沽而無善價,抗志自若,終不衰墮。為之慨然!又怪諸賢既已在位,曾無伐木嚶鳴之聲,又違王、貢彈冠之義,故因秦生容貌之盛,為頭責之文以戲之。幷以嘲六子焉。雖似諧謔,實有興也。」文曰:「維泰始元年,頭責子羽曰:『吾託為子頭,萬有餘日矣。大塊稟我以精,造我以形。我為子蒔髮膚,置鼻耳,安眉額,插牙齒。眸子橋光,雙權隆起。每至出入人間,遨遊市里,行者辟易,坐者竦跽。或稱君侯,或言將軍,捧手傾側,佇立踦(足區)。如此者,故我形之足偉也。子冠冕弗戴,金銀弗佩,艾以當笄,幍以代帶,百味弗嘗,食粟茹菜,歲暮年過,曾不自悔。子厭我形容,我賤子意態。若此者,必子行己累也。子遇我如讎,我視子如仇。居常不樂,兩者俱憂。何其鄙哉!子欲為仁賢耶?則當如咎陶、后稷、巫咸、伊陟,保乂王家,永見封殖。子欲為名高耶?則當如許由、子臧、卞隨、務光,洗耳逃祿,千載流芳。子欲為遊說耶?則當如陳軫、蒯通、陸生、鄧公,轉禍為福,含辭從容。子欲為進趨耶?則當如賈生之求試,終軍之請使,砥礪鋒穎,以幹王事。子欲為恬淡耶?則當如老聃之守一,莊周之自逸,漠然離俗,志凌雲日。子欲為隱遁耶?則當如榮期之帶索,漁父之瀺灂,棲遲神岳,垂餌巨壑。此一介之人,所以顯身成名者也。今子上不睎道德,中不效儒、墨,塊然窮賤,守此愚惑。察子之情,觀子之志,退不為處士,進無望三事。而徒玩日勞形,習為常人之所喜,不亦過乎?』子羽愀然深念而對曰:『凡所教勅,謹聞命矣。受性拘係,不聞禮義,誤以天幸,為子所寄。今子欲使吾為忠耶?當如包胥、屈平;欲使吾為信耶?則當殺身以成名;欲使吾為節耶?則當赴水火以全貞。此四者,人之所忌,故吾不敢造意。』頭曰:『子所謂天刑地網,剛德之尤。不登山抱木,則褰裳赴流。吾欲告爾以養性,誨爾以優游。而與蟣虱同情,不聽我謀。悲哉!俱御人體,而獨為子頭!且儗人其倫,喻子儕偶,曾不如太原溫顒,潁川荀禹,范陽張華,士卿劉許,南陽鄒湛,河南鄭詡。此數子者,或蹇吃無宮商,或尪陋希言語;或淹伊多姿態,或讙譁少智諝;或口如含膠飴,或頭如巾虀杵。而猶以文采可觀,意思詳序,攀龍附鳳,並登天府。夫(舌氐)痔得車,沉淵竊珠,豈若夫子,徒令唇舌腐爛,手足沾濡哉?居有事之世,而恥為權謀,譬猶鑿地抱甕,難以求富。嗟乎子羽!何異牢檻之熊,深阱之虎,石間餓蟹,竈中之鼠!事雖多,而見工甚少,宜其卷局煎蹙,至老無所睎也。支離其形者,猶能不困,命也夫,與子同處!』」其文九百餘言,頗有東方朔客難、劉孝標絕交論之體。集仙傳所載神女成公智瓊傳,見於太平廣記,蓋敏之作也。鄒湛姓名,因羊叔子而傳,而字曰潤甫,則見於此。

  漢武帝田蚡公孫弘

  尚論古人者,如漢史所書,於武帝則譏其好大喜功,窮奢極侈,置生民於塗炭;於田蚡則詆其負貴驕溢,以肺腑為相,殺竇嬰、灌夫;於公孫弘則云:「性意忌,外寛內深,飾詐釣名,不為賢大夫所稱述。」然以予考之,三君臣者,實有大功於名教。自秦始皇焚書坑儒,六學散缺,高帝初興,未遑庠序之事,孝惠、高后時,公卿皆武力功臣,孝文好刑名,孝景不任儒。至於武帝,田蚡為丞相,黜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以百數。帝詳延天下多聞之士,咸登諸朝,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舉遺興禮,以為天下先。而公孫弘以治春秋為丞相,天下學士靡然鄉風。弘為學官,悼道之鬱滯,始請為博士官置弟子,郡國有秀才異等,輒以名聞。請著為令。而詩、書、易、禮之學,彬彬並興,使唐、虞三代以來稽古禮文之事,得以不廢。今之所以識聖人至道之要者,實本於此。史稱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號令文章,煥焉可述」。蓋已不能盡其美。然則武帝奢暴,固貽患於一時;蚡、弘之為人,得罪於公論,而所以扶持聖教者,乃萬世之功也。平帝元始詔書,尚能稱弘之率下篤俗,但不及此云。

  近世文物之殊

  國家南渡以來,典章文物,多不與承平類。姑以予所親見者言之,蓋月異而歲不同,今聊紀從官立班隨駕、省試官入院、政府呼召、百官騶從、朝報簡削數項,以示子侄。

  侍從常朝,紹興中分立於垂拱殿隔門上,南北相向,以俟追班。乾道中猶然。暨淳熙,則引於殿門上,東西對立。車駕出,常朝文臣自宰相至二史,武臣自宗王、使相至觀察使,以雜壓次序行焉。孝宗在普安邸,官檢校少保節度使,每出必處正尚書之後。而乾道以來,兩班分而為二,唯使相不然。故開府儀同三司皆與執政官聯行,而居其上。

  紹興十二年壬戌,予寓南山淨慈,待詞科試,見省試官聯騎,公服戴帽,不加披衫。每一員以親事官一人執敕黃行前。是時,知舉、參詳、點檢官,合三十一員,最後一中官宣押者,入下天竺貢院。及三十年庚辰,予以吏部郎充參詳官,既入內受敕,則各各乘馬,不同時而赴院。至淳熙十四年丁未,忝司貢舉,則了與昔異。三三兩兩,自為遲速,其乘轎者十人而九矣。

  宰府呼召之禮,始時庶僚皆然,已而卿、監、郎官及史局、玉牒所緣提舉官屬之故,一切得免。逮乾道以後,宰相益自卑,於是館職亦免。迄於淳熙,則凡職事官悉罷此制。

  朝士騶從至少,各得雇募若干,取步軍司名籍,而幫錢米於左藏,率就雇游手、冗卒,兩分可供一名。如假借於近郡者,給其半。初猶破省,馬幷一馭者,後不復有焉。若乘轎,僅能充負荷而已。今日以益增,雖下列亦占十餘輩。

  進奏院報狀,必載外郡謝上或監司到任表,與夫慶賀表章一篇。凡朝廷除郡守,先則除目,但云:「某人差知某州,替某人。」及錄黃下吏部,則前銜後擬云:「某官姓名,宜差知或權知、權發遣。某州、軍州兼管內勸農營田事,替某人。到任成資闕,或云年滿。仍借紫借緋,候回日却依舊服色。」外官求休致,則云:「某州申某官姓名,為病乞致仕。」或兩人三人後,云:「某時已降敕,命各守本官致仕。」今不復行,但小報批下。或禁小報,則無由可知。此必一宰相以死為諱者,故去之。外官表章聞,有一二欲士大夫見之者,須以屬東省乃可。郡守更不報細銜。禮文簡脫,一至於此。

  容齋五筆

  卷第五(十五則)

  庾公之斯

  孟子:「逄蒙學射於羿,盡羿之道,思天下惟羿為愈己,於是殺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公明儀曰:『宜若無罪焉。』曰:『薄乎云爾,惡得無罪?』」此一段既畢,而繼之曰:「鄭人使子濯孺子侵衞,衞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吾死矣夫!』問其僕曰:『追我者誰也?』其僕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僕曰:『庾公之斯,衞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謂也?』曰:『庾公之斯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為不執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曰:『小人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雖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廢。』抽矢,扣輪,去其金,發乘矢而後反。」孟子書子濯、庾公一段,幾二百字,其旨以謂使羿如子濯,得尹公而教之,則必無逄蒙之禍。然前段結尾,自常為文者處之,必云如子濯孺子施教於尹公之他則可,不然,後段之末,必當云:以是事觀之,羿之不善取友,至於殺身,其失如此,然後文體相屬。茲判為兩節,若不關聯,而宮商相宣,律呂明煥,立言之妙,是豈步趨模倣所能髣髴哉?人為兒童時,便讀此章,未必深識其趣,故因表出而極論之。左氏傳書衞獻公奔齊云:「尹公他學射於庾公差,庾公差學射於公孫丁。他與差為孫林父追公,公孫丁御公。庾公差曰:『射為背師,不射為戮,射為禮乎。』射兩軥而還。尹公他曰:『子為師,我則遠矣。』乃反之。公孫丁授公轡而射之,貫他臂。」即孟子所引者,而名字先後美惡皆不同。

  萬事不可過

  天下萬事不可過,豈特此也?雖造化陰陽亦然。雨澤所以膏潤四海,然過則為霖淫;陽舒所以發育萬物,然過則為燠亢。賞以勸善,過則為僭;刑以懲惡,過則為濫。仁之過,則為兼愛無父;義之過,則為為我無君。執禮之過,反鄰於諂;尚信之過,至於證父。是皆偏而不舉之弊,所謂過猶不及者。揚子法言云:「周公以來,未有漢公之懿也,勤勞則過於阿衡。」蓋諂王莽也。後之議者,謂阿衡之事不可過也,過則反,乃誚莽耳。其旨意固然。

  致仕官上壽

  國朝大臣及侍從致仕後,多居京師。熙寧中,范蜀公自翰林學士,以本官戶部侍郎致仕,同天節乞隨班上壽,許之。遂著為令。元祐初,韓康公以故相判大名府,還都,拜司空致仕,值太皇太后受冊禮畢,乞隨班稱賀,降詔免赴。皆故事也。

  桃花笑春風

  王荊公集古胡笳詞一章云:「欲問平安無使來,桃花依舊笑春風。」後章云:「春風似舊花仍笑,人生豈得長年少?」二者貼合,如出一手,每嘆其精工。其上句蓋用崔護詩,後一句久不見其所出。近讀范文正公靈岩寺一篇云:「春風似舊花猶笑。」以「仍」為「猶」,乃此也。李義山又有絕句云:「無賴夭桃面,平明露井東。春風為開了,却擬笑春風。」語意兩極其妙。

  嚴先生祠堂記

  范文正公守桐廬,始於釣臺建嚴先生祠堂,自為記,用屯之初九,蠱之上九,極論漢光武之大,先生之高,財二百字。其歌詞云:「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德,山高水長。」既成,以示南豐李泰伯。泰伯讀之,三嘆味不已,起而言曰:「公之文一出,必將名世,某妄意輒易一字,以成盛美。」公瞿然握手扣之,答曰:「雲山江水之語,於義甚大,於詞甚溥,而德字承之,乃似趢趚,擬換作風字,如何?」公凝坐頷首,殆欲下拜。張伯玉守河陽,作六經閣記,先託游士及在職者各為之,凡七八本,既畢,並會於府,伯玉一一閱之,取紙書十四字,遍示客曰:「六經閣,諸子、史、集在焉,不書,尊經也。」時曾子固亦預坐,驚起摘伏。邁頃聞此二事於張子韶,不能追憶經閣所在及其文竟就於誰手,後之君子,當有知之者矣。

  大言誤國

  隗囂謀畔漢,馬援勸止之甚力,而其將王元曰:「今天水全富,士馬最強,案秦舊迹,表裏河山。元請以一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囂反遂决,至於父子不得其死。元竟降漢。隋文帝伐陳,大軍臨江,都官尚書孔範言於後主曰:「長江天塹,古以為限隔南北,今日虜軍豈能飛度邪?臣每患官卑,虜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軍馬死,範曰:「此是我馬,何為而死?」帝笑以為然,故不為深備。已而國亡,身竄遠裔。唐元宗有克復中原之志,及下南閩,意以謂諸國可指麾而定,而事力窮薄,且無良將。魏岑因侍宴言:「臣少游元城,好其風物,陛下平中原,臣獨乞任魏州。」元宗許之。岑趨墀下拜謝,人皆以為佞。孟蜀通奏使王昭遠,居常好大言,有雜耕渭上之志,聞王師入討,對賓客挼手言:「此送死來爾!乘此逐北,遂定中原,不煩再舉也。」不兩月蜀亡,昭遠為俘。此四臣之佞,本為爵祿及一時容悅而已,亦可悲哉!

  宗室覃恩免解

  淳熙十三年,光堯太上皇帝以聖壽八十,肆赦推恩,宇宙之內,蒙被甚廣。太學諸生,至於武學,皆得免文解一次,凡該此恩者,千二三百人。而宗子在學者不預,諸人相率詣宰府,且遍謁侍從、臺諫,各納一劄子,敍述大旨,其要以為:「德壽霈典,普天同慶,而玉牒支派,辱居膠庠,顧不獲與布衣書生等。竊譬之世俗尊長生日,召會族姻,而本家子孫,不享杯酒臠炙,外議謂何?今厖鴻之澤如此,而宗學乃不許廁名,於義於禮,恐為未愜。」是時,諸公莫肯出手為言,邁以待制侍講內宿,適蒙宣引,因出其紙以奏,仍為敷陳此輩所云尊長生日會客,而本家子弟不得坐,譬諭可謂明白。孝宗亦笑曰:「甚是切當有理。」時所攜只是白劄子,蒙徑付出施行,遂一例免舉。其人名字,今不復能記憶矣。

  唐書載韓柳文

  宋景文修唐書,韓文公傳全載其進學解、諫佛骨表、潮州謝上表、祝鱷魚文,皆不甚潤色,而但換進學解數字,頗不如本意。元云「招諸生立館下」,改「招」字為「召」,既言先生入學,則諸生在前,招而誨之足矣,何召之為?「障百川而東之」,改「障」字為「停」,本言川流橫潰,故障之使東,若以為停,於義甚淺。改「跋前疐後」為「躓後」,韓公本用狼跋詩語,非躓也。其他以「爬羅剔抉」為「杷羅」,「焚膏油」為「燒」,以「取敗幾時」為「其敗」。吳元濟傳書平淮西碑文千六百六十字,固有他本不同,然才減節輒不穩當。「明年平夏」一句,悉芟之。「平蜀西川」,減「西川」字。「非郊廟祠祀,其無用樂」,減「祠」、「其」兩字。「皇帝以命臣愈,臣愈再拜稽首」,減下「臣」字。殊害理。「汝其以節都統討軍」,以「討」為「諸」,尤不然。討者,如左傳討軍實之義,若云「諸軍」,何人不能下此語。柳子厚傳載其文章四篇,與蕭俛、許孟容書、貞符、懲咎賦也。孟容書意象步武,全與漢楊惲答孫會宗書相似,貞符倣班孟堅典引,而其四者次序或失之。至云:「宗元不得召,內閔悼,作賦自儆。」然其語曰:「逾再歲之寒暑。」則責居日月未為久,難以言不得召也。資治通鑑但載梓人及郭橐駝傳,以為其文之有理者。其識見取舍,非宋景文可比云。

  冥靈社首鳳

  光堯上仙,於梓宮發引前夕,合用警場導引鼓吹詞。邁在翰苑制撰,其六州歌頭內一句云:「春秋不說楚冥靈。」常時進入文字,立待報者,則貼黃批急速,未嘗停滯。是時,首尾越三日,又入奏,趣請付出。太常吏欲習熟歌唱,守院門伺候。適有表弟沈日新在軍將橋客邸,一士人乃上庠舊識,忽問楚冥靈出處,沈亦不能知,來扣予,因以莊子語告之,急走報,此士大喜。初,孝宗以付巨璫霍汝弼,使釋其意。此士,霍客也,故宛轉費日如此。又面奉旨令代作輓詩五章,其四云:「鼎湖龍去遠,社首鳳來遲。」當時不敢宣泄,而帶御器械謝純孝密以為問,乃為舉王子年拾遺記,蓋周成王事也。禁苑文書,周悉乃爾。

  左傳州郡

  左傳魯哀公二年,晉趙鞅與鄭戰,誓衆曰:「克敵者,上大夫受縣,下大夫受郡,士田十萬。」注云:「周書作雒篇:千里百縣,縣有四郡。」然則郡乃隸縣,而歷代地理、郡國志未之或書。又傳所載地名,從州者凡五。「魯宣公會齊於平州,以定其位。」注云:「齊地在泰山牟縣西。」見於正經。它如「允姓之戎,居於瓜州。」注:「今燉煌也。」「楚莊王滅陳,復封之,鄉取一人焉以歸,謂之夏州。」「齊子尾使閭丘嬰伐我陽州。」註:「魯地。」後四十年,又書「魯侵齊,門於陽州。」註:「攻其門也。」「苫越生子,將待事而名之,陽州之役獲焉,名之曰陽州。」是齊、魯皆有此地也。衞莊公登城以望,見戎州,曰:「我姬姓也,何戎之有焉?」以上唯瓜州之名至今。

  貧富習常

  少時見前輩一說云:「富人有子不自乳,而使人棄其子而乳之;貧人有子不得自乳,而棄之以乳他人之子。富人懶行,而使人肩輿;貧人不得自行,而又肩輿人。是皆習以為常而不察之也。天下事,習以為常而不察者,推此亦多矣,而人不以為異,悲夫!」甚愛其論。後乃得之於晁以道客語中,故謹書之,益廣其傳。

  唐用宰相

  唐世用宰相不以序,其得之若甚易,然固有出入大僚,歷諸曹尚書、御史大夫,領方鎮,入為僕射、東宮師傅,而不得相者,若顏真卿、王起、楊於陵、馬總、盧鈞、韓皋、柳公綽公權、盧知猷是也。如人主所欲用,不過侍郎、給事中,下至郎中、博士者,才居位即禮絕百僚,諫官、御史聽命之不暇,顧何敢輒抨彈其失,與國朝異矣。其先在職者,仍許引其同列,若姚元崇之引宋璟,蕭嵩之引韓休,李林甫引牛仙客、陳希烈,楊國忠引韋見素,盧𣏌引關播,李泌引董晉、竇參,李吉甫引裴垍,李德裕引李回,皆然。

  史記簡妙處

  太史公書不待稱說,若云褒贊其高古簡妙處,殆是摹寫星日之光輝,多見其不知量也。然予每展讀至魏世家、蘇秦平原君魯仲連傳,未嘗不驚呼擊節,不自知其所以然。魏公子無忌與王論韓事曰:「韓必德魏愛魏重魏畏魏,韓必不敢反魏。」十餘語之間五用魏字。蘇秦說趙肅侯曰:「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而不得則民終身不安。齊、秦為兩敵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平原君使楚,客毛遂願行,君曰:「先生處勝之門下幾年於此矣?」曰:「三年於此矣。」君曰:「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遂力請行,面折楚王,再言:「吾君在前,叱者何也?」至左手持盤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於堂下,其英姿雄風,千載而下,尚可想見,使人畏而仰之,卒定從而歸。至於趙,平原君曰:「勝不敢復相士。勝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數,今乃於毛先生而失之。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趙重於九鼎、大呂。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勝不敢復相士。」秦圍趙,魯仲連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君曰:「勝也何敢言事!魏客新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仲連曰:「吾始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客安在?」平原往見衍曰:「東國有魯仲連先生者,勝請為紹介,交之於將軍。」衍曰:「吾聞魯仲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仲連先生。」及見衍,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也。」又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是三者重沓熟復,如駿馬下駐千丈坡,其文勢正爾。風行於上而水波,真天下之至文也。

  玉津園喜晴詩

  淳熙十二年三月二十六日,車駕宿戒幸玉津園,命下,大雨,有旨許從駕官帶雨具,將曉有晴意,已而天宇豁然。至晚歸,邁進一詩歌詠其實云:「五更猶自雨如麻,無限都人仰翠華。翻手作雲方悵望,舉頭見日共驚嗟。天公的有施生妙,帝力堪同造物誇。上苑春光無盡藏,何須羯鼓更催花。」四月四日,扈從詣景靈宮朝獻,蒙於幕次賜和篇,聖制云:「比幸玉津園,縱觀春事,適霽色可喜,卿有詩來上,因俯同其韻:春郊柔綠遍桑麻,小駐芳園覽物華。應信吾心非暇逸,頓回晴意絕咨嗟。每思富庶將同樂,敢務游畋漫自誇?不似華清當日事,五家車騎爛如花。」後二日,兵部尚書宇文价內引,上舉似此詩曰:「洪待制用雨如麻字,偶思得桑麻可押,又其末句用羯鼓催花事,故以華清車騎答之。」价拱手稱贊。明日以相告云。

  虢巨賀蘭

  天下國家不幸而有四郊之警,為人臣者當隨其事力,悉心盡忠,以致尺寸之效。苟為叨竊祿位,視如秦、越,一切惟己私之是徇,雖千百載後,睹其事者猶使人怒髮衝冠也。唐天寶祿山之亂,可謂極矣。虢王巨為河南節度使,賀蘭進明繼之,擁數道之兵,臨要害之地,尊為征鎮,有民有財,而汗漫忌疾,非徒無益,而反敗之。巨在彭城,張巡在雍丘,以將士有功,遣使詣巨請空名告身及賜物,巨惟與折衝、果毅告身三十通,不與賜物,巡竟不能立,徙於睢陽。先是太守許遠積糧六萬石,巨以其半給濮陽、濟陰,遠固爭不得。二郡得糧,遂以城叛,而睢陽食盡。顏魯公起兵平原,合衆十萬,既成魏郡堂邑之功矣。是時,進明為北海太守,亦起兵,公以書召之幷力,進明度河,公每事咨之,軍權始移,遂取捨任意,以得招討。後詣行在,因譖房琯,自嶺南而易河南。張巡受圍困棘,遣南霽雲告急於其所治臨淮,相去三百里,棄而不救。平原、睢陽失守,實二人之故。一時議者,皆不以為言,使之連據高位,顯為佚罰。曾不十年,巨斥刺遂州,為段子璋所殺,進明坐第五琦黨,自御史大夫竄謫以死。天網恢恢,茲焉不漏。

  容齋五筆

  卷第六(十二則)

  鄱陽七談

  鄱陽素無圖經地志,元祐六年,餘干進士都頡,始作七談一篇,敍土風人物,云:「張仁有篇,徐濯有說,顧雍有論,王德璉有記,而未有形於詩賦之流者,因作七談。」其起事則命以「建端先生」,其止語則以「畢意子」。其一章,言澹浦、彭蠡山川之險勝,番君之靈傑。其二章,言演湖蒲魚之利,膏腴七萬頃,柔桑蠶繭之盛。其三章,言林麓木植之饒,水草蔬果之衍,魚(上敝下黽)禽畜之富。其四章,言銅冶鑄錢,陶埴為器。其五章,言宮寺游觀,王遙仙壇,吳氏潤泉,叔倫戴隄。其六章,言鄱江之水。其七章,言堯山之民,有陶唐之遺風。凡三千餘字,自謂八日而成,比之太沖十稔、平子十年為無慊。予偶於故簏中得之,惜其不傳於世,故表著於此。其所引張、徐、王、顧所著,今不復存,更為可恨也!

  經解之名

  晉、唐至今,諸儒訓釋六經,否則自立佳名,蓋各以百數,其書曰傳、曰解、曰章句而已。若戰國迨漢,則其名簡雅。一曰故,故者,通其指義也。書有夏侯解故,詩有魯故、后氏故、韓故也。毛詩故訓傳,顏師古謂流俗改故訓傳為詁,字失真耳。小學有杜林蒼頡故。二曰微,謂釋其微指。如春秋有左氏微、鐸氏微、張氏微、虞卿微傳。三曰通,如洼丹易通論名為洼君通,班固白虎通,應劭風俗通,唐劉知幾史通,韓滉春秋通。凡此諸書,唯白虎通、風俗通僅存耳。又如鄭康成作毛詩箋,申明傳義,他書無用此字者。論語之學,但曰齊論、魯論、張侯論,後來皆不然也。

  卜筮不敬

  古者龜為卜,筴為筮,皆興神物以前民用。其用之至嚴,其奉之至敬,其求之至悉,其應之至精。齋戒乃請,問不相襲,故史祝所言,其驗若答。周史筮陳敬仲,知其八世之後莫之與京,將必代齊有國。史蘇占晉伯姬之嫁,而及於為嬴敗姬,惠、懷之亂。至邃至賾,通於神明。後世浸以不然,今而愈甚。至以飲食峱雜之際,呼日者隅坐,使之占卜,往往不加冠裳,一問四五,而責其術之不信,豈有是理哉!善乎班孟堅之論曰:「君子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響。及至衰世,懈於齋戒,而屢煩卜筮,神明不應。故筮瀆不告,易以為忌,龜厭不告,詩以為刺。」謂周易之蒙卦曰:「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詩小旻之章云:「我龜既厭,不我告猶。」言卜問煩數,狎嫚於龜,龜靈厭之,不告以道也。漢世尚爾,况在於今,未嘗頃刻盡敬,而一歸咎於淫巫瞽史,其可乎哉!

  糖霜譜

  糖霜之名,唐以前無所見,自古食蔗者始為蔗漿,宋玉招魂所謂「胹鱉炮羔有柘漿」是也。其後為蔗餳,孫亮使黃門就中藏吏取交州獻甘蔗餳是也。後又為石蜜,南中八郡志云:「笮甘蔗汁,曝成飴,謂之石蜜。」本草亦云,「煉糖和乳為石蜜」是也。後又為蔗酒,唐赤土國用甘蔗作酒,雜以紫瓜根是也。唐太宗遣使至摩揭陀國,取熬糖法,即詔揚州上諸蔗,榨瀋如其劑,色味愈於西域遠甚,然只是今之沙糖。蔗之技盡於此,不言作霜,然則糖霜非古也。歷世詩人模奇寫異,亦無一章一句言之,唯東坡公過金山寺,作詩送遂寧僧圓寶云:「涪江與中泠,共此一味水。冰盤薦琥珀,何似糖霜美。」黃魯直在戎州,作頌答梓州雍熙長老寄糖霜云:「遠寄蔗霜知有味,勝於崔子水晶鹽。正宗掃地從誰說,我舌猶能及鼻尖。」則遂寧糖霜見於文字者,實始二公。甘蔗所在皆植,獨福唐、四明、番禺、廣漢、遂寧有糖冰,而遂寧為冠。四郡所產甚微,而顆碎色淺味薄,纔比遂之最下者,亦皆起於近世。唐大曆中,有鄒和尚者,始來小溪之繖山,教民黃氏以造霜之法。繖山在縣北二十里,山前後為蔗田者十之四,糖霜戶十之三。蔗有四色,曰杜蔗,曰西蔗,曰坠蔗,本草所謂荻蔗也,曰紅蔗,本草崑崙蔗也。紅蔗止堪生噉,坠蔗可作沙糖,西蔗可作霜,色淺,土人不甚貴,杜蔗紫嫩,味極厚,專用作霜。凡蔗最困地力,今年為蔗田者,明年改種五穀以息之。霜戶器用,曰蔗削,曰蔗鐮,曰蔗凳,曰蔗碾,曰榨斗,曰榨床,曰漆甕,各有制度。凡霜,一甕中品色亦自不同,堆疊如假山者為上,團枝次之,甕鑑次之,小顆塊次之,沙脚為下;紫為上,深琥珀次之,淺黃又次之,淺白為下。宣和初,王黼創應奉司,遂寧常貢外,歲別進數千斤。是時,所產益奇,牆壁或方寸,應奉司罷,乃不再見。當時因之大擾,敗本業者居半,久而未復。遂寧王灼作糖霜譜七篇,具載其說,予采取之以廣聞見。

  李彥仙守陝

  靖康夷虜之禍,忠義之士,死於守城,而得書史傳者,如汾州之張克戩、隆德之張確、懷之霍安國、代之史抗、建寧寨之楊震、振武之朱昭是已。唯建炎以來,士之得其死者蓋不少。茲讀王灼所作李彥仙傳,雖嘗具表上進,然慮實錄、正史未曾采用,謹識於此。

  彥仙字少嚴,本名孝忠,其先寧州人也,後徙於鞏。幼有大志,喜談兵,習騎射,所歷山川形勢必識之。尚氣,謹然諾,非豪俠不交。金人南侵,郡縣募勤王軍,彥仙散家貲,得三千人,入援京師。虜圍太原,李綱為宣撫使,彥仙上書切詆,有司逮捕急,乃易今名,棄官亡命。頃之,復從种師中,師中敗死,仙走陝州。守將李彌大問北事,條對詳復,使扼殽、澠間。金人再圍汴,陝西范致虛總六路兵進援,仙請曰:「殽、澠險隘,難於立軍,前却即衆潰矣。宜分道並進,伺空以出。且留半軍於陝,為善後計。」致虛曰:「如子言乃逗撓也。」仙曰:「兵輕而分,正可速達。」不從,爭益牢,致虛怒,罷其職。既而敗績,卒無功。建炎元年四月,金人屠陝州,經制使王(王燮)度不能支,引部曲去,官吏逃逸。仙為石壕尉,獨如平時,歸者繈屬,即徙老穉入土花砦、三觜、石柱、大通諸山,拔武銳者分主之,自營三觜。諭衆曰:「虜實易與,今得地利,若輩堅守足矣。」少日虜復據陝,分軍來攻,有健酋升前阜嫚罵,仙單騎衝擊,挾之以歸,始料衆,正部伍。虜數萬圍三觜,仙邀戰,伏精兵後崦,掩殺萬計,奪馬三百,虜解去。京、洛間多爭附者,勢益雄張,未閱月,破虜五十餘壁。初,虜再入陝,官其土人,俾招復業者,人給符別之。仙陰縱麾下往,約日內應。二年三月,引兵直州南,城中火起,虜方備南壁,而水軍自新店,夜順流薄城東北蒙泉坡龍堂溝以入,表裏夾攻,僵尸相藉,遂復陝。始,河東之人倡義拒虜,仙約胡夜叉者為助,假以沿河提舉,意不滿,叛趨南原。仙誘致殺之,奪五千衆。邵隆、邵雲本其黨,欲為復仇,仙因客鐫說,遂來歸。乘勝渡河,柵中條諸山,蒲、解至太原皆響動,乃分遣隆、雲等取安邑、虞鄉、芮城、正平、解,皆下之,蒲幾拔,會援至不克。以功遷閤門宣贊舍人,就畀陝,兼安撫司公事,悉裒所俘酋長護送行在。上咨嘆,賜袍帶、槍劍,許直達奏事,便宜處决。時關以東獨陝在,益增陴、疏塹、蒐軍、繕鎧,廣屯田,訓農耕作。家素留鞏,盡取至官,曰:「吾父母妻子同城存亡矣!」聞者感悅,各有固志。十二月,金酋烏魯撤拔圍陝,仙背城鏖鬥七日,虜傷甚跳奔。三年,婁宿孛堇自絳移屯蒲、解,諜知之,設伏於諸谷,鼓噪橫突,俘馘十八,婁宿僅以身免。制置使王庶檄使輕軍掎角,次虞鄉,虜以萬甲逆石鍾谷口,終日戰,斬級二千,遷武功大夫、寧州觀察使、河解同耀制置使。時河東土豪密附,期王師來為應。仙益治軍,欲請於朝,乞詔陝西諸路各助步騎二萬。會張浚經略處置川、陝,弗之許。十二月,婁宿衆十萬復圍陝,仙夜使人隧地,焚其攻具,營部囂亂,縱兵乘之,虜稍退。四年正月,益生兵傅壘,晝夜進攻,鵝車、天橋、火車、衝車叢進,仙隨機拒敵,又為金汁礮,火藥所及,糜爛無遺,而圍不解。日憑堞須外援,浚為遣軍,虜先阻雍,不得進,則令涇原曲端出鄜坊繞虜後。端素嫉仙聲績逾己,幸其敗,詭託不行。丁巳,城陷,仙挾親軍巷戰,矢集身如蝟,左臂中刃,不殊,戰逾力,遂死之,幷其家遇害。先是,虜嘗許以河南元帥,及圍合,復言如前約,當退師。仙叱曰:「吾寧鬼於宋,安用汝富貴為!」虜惜其才,必欲降之,城將破,先令軍中,生致者予萬金。仙平時弊衣同士卒,及是雜羣伍中死,虜不能察。其為人,面少和色,有犯令,雖親屬不貸。諸將敗事,或有他過,其外屯者,輒封箠,遣帳下往,皆裸就笞,不敢出一詞。當是時,同、華、長安盡為敵藪,陝斗絕一隅,初無朝家素定約束,中立孤軍日與虜确,但誦忠義,感勵其衆。每拜君賜暨取敵金資,悉均之,毛銖不入己。以是精兵三萬,大小二百戰,皆樂為用。軍事獨裁决,至郡政必問法所底,闔境稱治。浚承制贈彰武軍節度使,建廟商州。

  邵雲者,龍門人。城破被執,婁宿欲命以千戶長,肆詈不屈,乃釘之木架上,置解州東門外。惡少撫其背湼文,戲曰:「可鞘吾佩刀。」雲怒,偃架扑之。後五日磔解之,至抉眼摘肝,詈不絕,喉斷乃已。初行刑,將剸刃,雲叱之,失刀而斃,其忠勇蓋如此。

  奸雄疾勝己者

  自古奸雄得志,包藏禍心,窺伺神器,其勢必嫉士大夫之勝己者,故常持「寧我負人,無人負我」之說。若蔡伯喈之值董卓,孔文舉、禰正平、楊德祖之值曹操,嵇叔夜、阮嗣宗之值司馬昭、師,溫太真之值王處仲,謝安石、孟嘉之值桓溫,皆可謂不幸矣。伯喈僅僅脫卓手,終以之隕命。正平轉死於黃祖,文舉覆宗,德祖被戮。叔夜罹東市之害。嗣宗沉湎佯狂,至為勸進表以逃大咎。太真以智挫錢鳳而免,其危若蹈虎尾。唯謝公以高名達識,表裏至誠,故溫敬之重之,不敢萌相窺之意。然尚有「為性命忍須臾」,及「晉祚存亡在此一行」之虞。孟嘉為人夷曠沖默,名冠州里,稱盛德人。仕於溫府,歷征西參軍、從事、中郎、長史,在朝隤然仗正,必不效郗超輩輕與溫合。然自度終不得善其去,故放志酒中,如龍山落帽,豈為不自覺哉!溫至云:「人不可以無勢,我乃能駕馭卿。」老賊於是見其肺肝矣!嘉雖得全於酒,幸以考終,然財享年五十一,蓋酒為之累也。陶淵明實其外孫,傷其「道悠運促」,悲夫!

  俗語放錢

  今人出本錢以規利入,俗語謂之放債,又名生放,予考之亦有所來。漢書谷永傳云:「至為人起責,分利受謝。」顏師古注曰:「言富賈有錢,假託其名,代之為主,放與他人,以取利息而共分之。」此放字所起也。

  漢書多敍谷永

  予亡弟景何,少時讀書甚精勤,晝夜不釋卷,不幸有心疾,以至夭逝。嘗見梁弘夫誦漢書,即云:「唯谷永一人,無處不有。」弘夫驗之於史,乃服其說。今五十餘年矣,漫摭永諸所論建,以渫予在原之思。薛宣為少府,御史大夫缺,永言宣簡在兩府。諫大夫劉輔繫獄,永同中朝臣上書救之。光祿大夫鄭寛中卒,永乞以師傅恩加其禮謚。陳湯下獄,永上疏訟其功。鴻嘉河决,永言當觀水勢,然後順天心而圖之。成帝好鬼神方術,永言皆妄人惑衆,挾左道以欺罔世主,宜距絕此類。梁王為有司奏禽獸行,永上疏諫止勿治。淳于長初封,下朝臣議,永言長當封。段會宗復為西域都護,永憐其老復遠出,手書戒之。建昭雨雪,燕多死,永請皇后就宮,令衆妾人人更進。建始星孛營室,永言為後宮懷妊之象,彗星加之,將有絕繼嗣者。永始日食,永以易占對,言酒亡節之所致。次年又食,永言民愁怨之所致。星隕如雨,永言王者失道,下將叛去,故星叛天而隕,以見其象。樓護傳言:「谷子雲之筆札。」敍傳述其論許、班事。許皇后傳云:「上採永所言以答書。」其載於史者詳複如此。本傳云:「永善言災異,前後所上四十餘事。」蓋謂是云。

  玉堂殿閣

  漢谷永對成帝問曰:「抑損椒房、玉堂之盛寵。」顏師古註:「椒房,皇后所居。玉堂,嬖幸之舍也。」按漢書李尋傳:「久汚玉堂之署。」注:「玉堂殿在未央宮。」翼奉疏曰:「孝文帝時,未央宮又無高門、武臺、麒麟、鳳凰、白虎、玉堂、金華之殿。」三輔黃圖曰:「未央宮有殿閣三十二,椒房、玉堂在其中。」漢宮閣記云:「未央宮有玉堂、宣室閣。」又引漢書「建章宮南有玉堂,璧門三層,臺高二十丈,玉堂內殿十二門階,階皆玉為之。又有玉堂、神明堂二十六殿。」然今漢書郊祀志但云「建章宮南有玉堂璧門」,而無它語。晉灼注揚雄解嘲「上玉堂」之句,曰「黃圖有大玉堂、小玉堂殿」,而今黃圖無此文。國朝太宗淳化中,賜翰林「玉堂之署」四字,其後以最下一字犯廟諱,故元符中只云「玉堂」。紹興末,學士周麟之又乞高宗御書「玉堂」二字,揭於直廬,麟之跋語,自有所疑。已而議者皆謂玉堂乃殿名,不得以為臣下直舍,當如承明故事,請曰「玉堂之廬」可也。今翰林但扁摛文堂三字,示不敢居。然則其為禁內宮殿明白,有殿、有閣、有臺。谷永以配椒房言之,意當日亦嘗為燕游之地,師古直以為嬖幸之舍,與前注自相舛異,大誤矣!

  漢武帝喜殺人者

  漢武帝天資剛嚴,聞臣下有殺人者,不唯不加之罪,更喜而褒稱之。李廣以故將軍屏居藍田,夜出至亭,為霸陵醉尉所辱。居無何,拜右北平太守,請尉與俱,至軍而斬之,上書自陳謝罪。上報曰:「將軍者,國之爪牙也。怒形則千里竦,威振則萬物伏。夫報忿除害,朕之所圖於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指哉!」胡建守軍正丞,謂未得真官,兼守之也。時監軍御史穿北軍壘垣以為賈區,建欲誅之。當選士馬日,御史與護軍諸校列坐堂皇上,建趨至拜謁,因令走卒曳御史下,斬之。遂上奏曰:「案軍法:『正亡屬將軍,將軍有罪以聞,二千石以下行法焉。』丞於用法疑,臣謹以斬。」謂丞屬軍正,斬御史於法有疑也。制曰:「三王或誓於軍中,欲民先成其慮也。或誓於軍門之外,欲民先意以待事也。或將交刃而誓,致民志也。建又何疑焉。」建繇是顯名。觀此二詔,豈不開妄殺之路乎?

  知人之難

  霍光事武帝,但為奉車都尉,出則奉車,入侍左右,雖以小心謹飭親信,初未嘗少見於事也。一旦位諸百寮之上,使之受遺當國。金日磾以胡父不降,沒入官養馬,上因游宴見馬,於造次頃刻間,異其為人,即日親近,其後遂為光副。兩人皆能稱上所委。然一日用四人,若上官桀、桑弘羊亦同時輔政,幾於欲害霍光,苟非昭帝之明,社稷危矣!則其知人之哲,得失相半,為未能盡,此雖帝堯之聖而以為難也。

  館職遷除

  建炎南渡,稍置館職,紹興初,始定制,除監、少丞外,以著作郎、佐郎、祕書郎二員,校書、正字通十二員為額,倣唐瀛州十八學士之數。其遷出它司,非郎官即御史。唯林之奇以疾,王十朋以論事,皆徙越府大宗正丞。自乾道以後,有旨,須曾任為縣,始得除臺、察,曾任郡守,始得為郎。三館之士固無有歷此者,於是朝廷欲越次擢用者,乃以為將作、軍器少監,旋進為監,既班在郎上,則無所不可為。欲徑隮清要者,則由著遷祕郎而拜左右二史,不然,不過兼權省郎,年歲間求一郡而去,而御史之除,皆歸六院矣。爾後頗靳其選,俟再遷寺監丞簿,然後命之。向時郡守召用,雖自軍壘亦除郎,今資淺望輕者,但得丞及司直,或又再命,始入省云。

  容齋五筆

  卷第七(十四則)

  盛衰不可常

  東坡謂廢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予每讀書史,追悼古昔,未嘗不掩卷而嘆。伶子于敍趙飛燕傳,極道其姊弟一時之盛,而終之以荒田野草之悲,言盛之不可留,衰之不可推,正此意也。國初時,工部尚書楊玢長安舊居,多為鄰里侵占,子弟欲以狀訴其事,玢批紙尾,有「試上含元基上望,秋風秋草正離離」之句。方去唐未百年,而故宮殿已如此,殆於宗周黍離之詠矣。慈恩寺塔有荊叔所題一絕句,字極小而端勁,最為感人。其詞曰:「漢國河山在,秦陵草木深。暮雲千里色,無處不傷心。」旨意高遠,不知為何人,必唐世詩流所作也。李嶠汾陰行云:「富貴榮華能幾時,山川滿目淚沾衣。不見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飛。」明皇聞之,至於泣下。杜甫觀畫馬圖云:「憶昔巡幸新豐宮,翠華拂天來向東。騰驤磊落三萬匹,皆與此圖筋骨同。君不見金粟堆前松柏裏,龍媒去盡鳥呼風。」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云:「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五十年間似反掌,風塵澒洞昏王室。梨園弟子散如烟,女樂餘姿映寒日。」元微之連昌宮詞云:「兩京定後六七年,却尋家舍行宮前。莊園燒盡有枯井,行宮門闥樹宛然。」又云:「舞榭欹傾基尚存,文窗窈窕紗猶綠。」「上皇偏愛臨砌花,依然御榻臨階斜。」「寢殿相連端正樓,太真梳洗樓上頭。晨光未出簾影黑,至今反挂珊瑚鈎。指似傍人因慟哭,却出宮門淚相續。」凡此諸篇,不可勝紀。飛燕別傳以為伶玄所作,又有玄自敍及桓譚跋語。予竊有疑焉,不唯其書太媟,至云揚雄獨知之,雄貪名矯激,謝不與交;為河東都尉,捽辱决曹班躅,躅從兄子彪續司馬史記,絀子于無所敍錄,皆恐不然。而自云:「成、哀之世,為淮南相。」案是時淮南國絕久矣,可昭其妄也。因序次諸詩,聊載於此。

  唐賦造語相似

  唐人作賦,多以造語為奇。杜牧阿房宮賦云:「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雲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烟斜霧橫,焚椒蘭也。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其比興引喻,如是其侈。然楊敬之華山賦又在其前,敍述尤壯,曰:「見若咫尺,田千畝矣。見若環堵,城千雉矣。見若杯水,池百里矣。見若蟻垤,臺九層矣。醯鷄往來,周東西矣。蠛蠓紛紛,秦速亡矣。蜂窠聯聯,起阿房矣。俄而復然,立建章矣。小星奕奕,焚咸陽矣。纍纍繭栗,祖龍藏矣。」後又有李庾者,賦西都云:「秦址薪矣,漢址蕪矣。西去一舍,鞠為墟矣。代遠時移,作新都矣。」其文與意皆不逮楊、杜遠甚。高彥休闕史云敬之「賦五千字,唱在人口」。賦內之句,如上數語,杜司徒佑、李太尉德裕常所誦念。牧之乃佑孫,則阿房賦實模仿楊作也。彥休者,昭宗時人。

  張蘊古大寶箴

  唐太宗初即位,直中書省張蘊古上大寶箴,凡六百餘言,遂擢大理丞。新唐史附其姓名於文藝謝偃傳末,又不載此文,但云「諷帝以民畏而未懷,其辭挺切」而已。資治通鑑僅載其略曰:「聖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壯九重於內,所居不過容膝,彼昏不知,瑤其臺而瓊其室;羅八珍於前,所食不過適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勿沒沒而暗,勿察察而明,雖冕旒蔽目而視於未形,雖黈纊塞耳而聽於無聲。」然此外尚多規正之語,如曰:「惟辟作福,為君實難。主普天之下,處王公之上,任土貢其有求,具寮陳其所倡。是故恐懼之心日弛,邪僻之情轉放。豈知事起乎所忽,禍生乎無妄。」「大明無私照,至公無私親。」「禮以禁其奢,樂以防其佚。」「勿謂無知,居高聽卑;勿謂何害,積小就大。樂不可極,樂極生哀;欲不可縱,縱欲成災。」「勿內荒於色,勿外荒於禽。勿貴難得貨,勿聽亡國音。內荒伐人性,外荒蕩人心。難得之貨侈,亡國之音淫。勿謂我尊,而慢賢侮士;勿謂我智,而拒諫矜己。」「安彼反側,如春陽秋露,巍巍蕩蕩,恢漢高大度;撫茲庶事,如履薄臨深,戰戰慄慄,用周文小心。」「一彼此於胸臆,捐好惡於心想。」「如衡如石,不定物以限,物之懸者,輕重自見;如水如鏡,不示物以情,物之鑒者,妍媸自生。勿渾渾而濁,勿皎皎而清;勿沒沒而暗,勿察察而明。」「吾王撥亂,戡以智力,民懼其威,未懷其德;我皇撫運,扇以淳風,民懷其始,未保其終。」「使人以心,應言以行。」「天下為公,一人有慶。」其文大抵不凡,既不為史所書,故學者亦罕傳誦。蘊古為丞四年,以無罪受戮,太宗尋悔之,乃有覆奏之旨,傳亦不書,而以為坐事誅,皆失之矣。舊唐書全載此箴,仍專立傳,不知宋景文何為削之也?

  國初文籍

  國初承五季亂離之後,所在書籍印板至少,宜其焚煬蕩析,了無孑遺。然太平興國中編次御覽,引用一千六百九十種,其綱目幷載於首卷,而雜書、古詩賦又不及具錄,以今考之,無傳者十之七八矣,則是承平百七十年,翻不若極亂之世。姚鉉以大中祥符四年,集唐文粹,其序有云:「况今歷代墳籍,略無亡逸。」觀鉉所類文集,蓋亦多不存,誠為可嘆!

  敍西漢郊祀天地

  郊祀合祭、分祭之論,國朝元豐、元祐、紹聖中三議之矣,莫辯於東坡之立說,然其大旨駁當時議臣,謂周、漢以來,皆嘗合祭,及謂夏至之日行禮為不便。予固讚美之於四筆矣。但熟考漢史,猶為未盡。自高皇帝增秦四畤為五,以事天地。武帝以來,至於元、成,皆郊見甘泉。武帝因幸汾陰,始立后土祠於脽上,率歲歲間舉之,或隔一歲,常以正月郊泰畤,三月祠后土。成帝建始元年,初立南北郊,亦用正月、三月辛日,而罷甘泉、汾陰之祭。元豐、祐、紹三議,皆未嘗及此。蓋盛夏入廟出郊,在漢禮元不然也。是時,坡公以非議者所起,故不暇更為之說,似不必深攻合祭為王莽所行,庶幾往復考賾,不至矛盾,當復俟知禮者折衷之焉。

  騫鶱二字義訓

  騫鶱二字,音義訓釋不同。以字書正之,騫,去乾切,注云:「馬腹縶,又虧也。」今列於禮部韻略下平聲二仙中。鶱,虛言切,注云:「飛貌。」今列於上平聲二十二元中。文人相承,以騫虧之騫為軒昂掀舉之義,非也。其字之下從馬,馬豈能掀舉哉?閔損字子騫,雖古聖賢命名制字,未必有所拘泥,若如虧少之義,則渙然矣。其下從鳥,則於掀飛之訓為得。此字殆廢於今,故東坡、山谷亦皆押騫字入元韻,如「時來或作鵬騫」,「傳非其人恐飛騫」之類,特不暇毛舉深考耳,唯韓公和侯協律詠筍一聯云:「得時方張王,挾勢欲騰鶱。」乃為得之。此固小學瑣瑣,尤可以見公之不苟於下筆也。

  書麴信陵事

  夜讀白樂天秦中吟十詩,其立碑篇云:「我聞望江縣,麴令撫惸嫠。麴,名信陵。在官有仁政,名不聞京師。身歿欲歸葬,百姓遮路歧。攀轅不得去,留葬此江湄。至今道其名,男女涕皆垂。無人立碑碣,唯有邑人知。」予因憶少年寓無錫時,從錢伸仲大夫借書,正得信陵遺集,財有詩三十三首,祈雨文三首。信陵以貞元元年鮑防下及第,為四人,以六年作望江令。讀其投石祝江文云:「必也私欲之求,行於邑里,慘黷之政,施於黎元,令長之罪也。神得而誅之,豈可移於人以害其歲?」詳味此言,其為政無愧於神天可見矣。至大中十一年,寄客鄉貢進士姚輦,以其文示縣令蕭縝,縝輟俸買石刊之。樂天十詩,作於貞元元和之際,距其亡十五年耳,而名已不傳。新唐藝文志但記詩一卷,略無它說。非樂天之詩,幾於與草木俱腐。乾道二年,歷陽陸同為望江令,得其詩於汝陰,王廉清為刊板而致之郡庫,但無祈雨文也。

  貢禹朱暉晚達

  貢禹壯年仕不遇,棄官而歸。至元帝初,乃召用,由諫大夫遷光祿,奏言:「臣犬馬之齒八十一,凡有一子,年十二。」則禹入朝時,蓋年八十,其生子時固已七十歲矣,竟再遷至御史大夫,列於三公。杜子美云:「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是不然也。朱暉在章帝朝,自臨淮太守屏居,後召拜僕射,復為太守,上疏乞留中,詔許之。因議事不合,自繫獄,不肯復署議,曰:「行年八十,得在機密,當以死報。」遂閉口不復言。帝意解,遷為尚書令。至和帝時,復諫征匈奴,計其年當九十矣。其忠正非禹比也。

  琵琶行海棠詩

  白樂天琵琶行一篇,讀者但羨其風致,敬其詞章,至形於樂府,詠歌之不足,遂以謂真為長安故倡所作。予竊疑之。唐世法網雖於此為寛,然樂天嘗居禁密,且謫官未久,必不肯乘夜入獨處婦人船中,相從飲酒,至於極彈絲之樂,中夕方去,豈不虞商人者它日議其後乎?樂天之意,直欲攄寫天涯淪落之恨爾。東坡謫黃州,賦定惠院海棠詩,有「陋邦何處得此花,無乃好事移西蜀」、「天涯流落俱可念,為飲一尊歌此曲」之句,其意亦爾也。或謂殊無一話一言與之相似,是不然。此真能用樂天之意者,何必效常人章摹句寫而後已哉?

  東坡不隨人後

  自屈原詞賦假為漁父、日者問答之後,後人作者悉相規倣。司馬相如子虛、上林賦以子虛、烏有先生、亡是公,揚子雲長楊賦以翰林主人、子墨客卿,班孟堅兩都賦以西都賓、東都主人,張平子兩都賦以憑虛公子、安處先生,左太沖三都賦以西蜀公子、東吳王孫、魏國先生,皆改名換字,蹈襲一律,無復超然新意稍出於法度規矩者。晉人成公綏嘯賦,無所賓主,必假逸羣公子,乃能遣詞。枚乘七發,本只以楚太子、吳客為言,而曹子建七啟,遂有玄微子、鏡機子。張景陽七命,有沖漠公子、殉華大夫之名。言話非不工也,而此習根著未之或改。若東坡公作後杞菊賦,破題直云:「吁嗟先生,誰使汝坐堂上稱太守?」殆如飛龍摶鵬,鶱翔扶搖於烟霄九萬里之外,不可搏詰,豈區區巢林翾羽者所能窺探其涯涘哉?於詩亦然,樂天云:「醉貌如霜葉,雖紅不是春。」坡則曰:「兒童誤喜朱顏在,一笑那知是酒紅。」杜老云:「休將短髮還吹帽,笑倩傍人為正冠。」坡則曰:「酒力漸消風力軟,颼颼,破帽多情却戀頭。」鄭谷十日菊云:「自緣今日人心別,未必秋香一夜衰。」坡則曰:「相逢不用忙歸去,明日黃花蝶也愁。」又曰:「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正採舊公案,而機杼一新,前無古人,於是為至。與夫用「見他桃李樹,思憶後園春」之意,以為「長因送人處,憶得別家時」,為一僧所嗤者有間矣。

  元白習制科

  白樂天、元微之同習制科,中第之後,白公寄微之詩曰:「皆當少壯日,同惜盛明時。光景嗟虛擲,雲霄竊暗窺。攻文朝矻矻,講學夜孜孜。策目穿如札,毫鋒銳若錐。」注云:「時與微之結集策略之目,其數至百十,各有纖鋒細管筆,攜以就試,相顧輒笑,目為毫錐。」乃知士子待敵,編綴應用,自唐以來則然,毫錐筆之名起於此也。

  門生門下見門生

  後唐裴尚書年老致政。清泰初,其門生馬裔孫知舉,放榜後引新進士謁謝於裴,裴歡宴永日,書一絕云:「宦途最重是文衡,天與愚夫作盛名。三主禮闈今八十,門生門下見門生。」時人榮之。事見蘇耆開譚錄。予以五代登科記考之,裴在同光中三知舉,四年放進士八人,裔孫預焉。後十年,裔孫為翰林學士,以清泰三年放進士十三人,茲所書是已。裔孫尋拜相,新史亦載此一句云。白樂天詩,有與諸同年賀座主高侍郎新拜太常同宴蕭尚書亭子一篇。注云:「座主於蕭尚書下及第。」予考登科記,樂天以貞元十六年庚辰中書舍人高郢下第四人登科,郢以寶應二年癸卯禮部侍郎蕭昕下第九人登科,迨郢拜太常時,幾四十年矣。昕自癸卯放進士之後,二十四年丁卯,又以禮部尚書再知貢舉,可謂壽俊。觀白公所賦,益可見唐世舉子之尊尚主司也。

  韓蘇杜公敍馬

  韓公人物畫記,其敍馬處云:「馬大者九匹,於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焉,行者,牽者,奔者,涉者,陸者,翹者,顧者,鳴者,寢者,訛者,立者,齕者,飲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樹者,噓者,嗅者,喜而相戲者,怒相踶齧者,秣者,騎者,驟者,走者,載服物者,載狐兔者,凡馬之事二十有七焉。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秦少游謂其敍事該而不煩,故仿之而作羅漢記。坡公賦韓幹十四馬詩云:「二馬並驅攢八蹄,二馬宛頸鬃尾齊。一馬任前雙舉後,一馬却避長鳴嘶。老髯奚官騎且顧,前身作馬通馬語。後有八匹飲且行,微流赴吻若有聲。前者既濟出林鶴,後者欲涉鶴俯啄。最後一匹馬中龍,不嘶不動尾搖風。韓生畫馬真是馬,蘇子作詩如見畫。世無伯樂亦無韓,此詩此畫誰當看?」詩之與記,其體雖異,其為布置鋪寫則同。誦坡公之語,蓋不待見畫也。予雲林繪監中有臨本,略無小異。杜老觀曹將軍畫馬圖云:「昔日太宗拳毛騧,近時郭家師子花。今之新圖有二馬,復令識者久嘆嗟。其餘七匹亦殊絕,迥若寒空動烟雪。霜蹄蹴踏長楸間,馬官廝養森成列。可憐九馬爭神駿,顧視清高氣深穩。」其語視東坡,似若不及,至於「斯須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馬空」,不妨獨步也。杜又有畫馬讚云:「韓幹畫馬,毫端有神。驊騮老大,騕褭清新」及「四蹄雷雹,一日天池。瞻彼駿骨,實惟龍媒」之句。坡公九馬讚言:「薛紹彭家藏曹將軍九馬圖,杜子美所為作詩者也。」其詞云:「牧者萬歲,繪者惟霸。甫為作誦,偉哉九馬。」讀此詩文數篇,真能使人方寸超然,意氣橫出,可謂「妙絕動宮牆」矣。

  風災霜旱

  慶元四年,饒州盛夏中,時雨頻降,六七月之間未嘗請禱,農家水車龍具,倚之於壁,父老以為所未見,指期西成有秋,當倍常歲,而低下之田,遂以潦告。餘干、安仁乃於八月罹地火之厄。地火者,蓋苗根及心,(上薛下虫)蟲生之,莖幹焦枯,如火烈烈,正古之所謂蟊賊也。九月十四日,嚴霜連降,晚稻未實者,皆為所薄,不能復生,諸縣多然。有常產者,訴於郡縣,郡守孜孜愛民,有意蠲租,然僚吏多云:「在法無此兩項。」又云:「九月正是霜降節,不足為異。」案白樂天諷諫杜陵叟一篇曰:「九月霜降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乾。長吏明知不申破,急斂暴征求考課。」此明證也。予因記元祐五年蘇公守杭日,與宰相呂汲公書,論浙西災傷曰:「賢哲一聞此言,理無不行,但恐世俗諂薄成風,揣所樂聞與所忌諱,爭言無災,或有災而不甚損。八月之末,秀州數千人訴風災,吏以為法有訴水旱而無訴風災,閉拒不納,老幼相騰踐,死者十一人。由此言之,吏不喜言災者,蓋十人而九,不可不察也。」蘇公及此,可謂仁人之言。豈非昔人立法之初,如所謂風災、所謂早霜之類,非如水旱之田可以稽考,懼貪民乘時,或成冒濫,故不輕啟其端。今日之計,固難添創條式。但凡有災傷,出於水旱之外者,專委良守令推而行之,則實惠及民,可以救其流亡之禍,仁政之上也。

  容齋五筆

  卷第八(十二則)

  白蘇詩紀年歲

  白樂天為人誠實洞達,故作詩述懷,好紀年歲。因閱其集,輒抒錄之:「此生知負少年心,不展愁眉欲三十」,「莫言三十是年少,百歲三分已一分」,「何況纔中年,又過三十二」,「不覺明鏡中,忽年三十四」,「我年三十六,冉冉昏復旦」,「非老亦非少,年過三紀餘」,「行年欲四十,有女曰金鑾」,「我今欲四十,秋懷亦可知」,「行年三十九,歲暮日斜時」,「忽因時節驚年歲,四十如今欠一年」,「四十為野夫,田中學鋤穀」,「四十官七品,拙宦非由它」,「毛鬢早改變,四十白髮生」,「况我今四十,本來形貌羸」,「衰病四十身,嬌癡三歲女」,「自問今年幾,春秋四十初」,「四十未為老,憂傷早衰惡」,「莫學二郎吟太苦,纔年四十鬢如霜」,「下有獨立人,年來四十一」,「若為重入華陽院,病鬢愁心四十三」,「已年四十四,又為五品官」,「面瘦頭斑四十四,遠謫江州為郡吏」,「行年四十五,兩鬢半蒼蒼」,「四十六時三月盡,送春爭得不殷勤」,「我今四十六,衰顇臥江城」,「鬢髮蒼浪牙齒疏,不覺身年四十七」,「明朝四十九,應轉悟前非」,「四十九年身老日,一百五夜月明天」,「衰鬢蹉跎將五十,關河迢遞過三千」,「青山舉眼三千里,白髮平頭五十人」,「宦途氣味已諳盡,五十不休何日休」,「五十江城守,停杯忽自思」,「莫學爾兄年五十,蹉跎始得掌絲綸」,「五十未全老,尚可且歡娛」,「長慶二年秋,我年五十一」,「二月五日花如雪,五十二人頭似霜」,「老校於君合先退,明年半百又加三」,「前歲花前五十二,今年花前五十五」,「倘年七十猶強健,尚得閑行十五春」,「去時十一二,今年五十六」,「我年五十七,榮名得幾許」,「我年五十七,歸去誠已遲」,「身為三品官,年已五十八」,「五十八翁方有後,靜思堪喜亦堪嗟」,「半百過九年,豔陽殘一日」,「火銷燈盡天明後,便是平頭六十人」,「六十河南尹,前途足可知」,「不准擬身年六十,上山仍未要人扶」,「不准擬身年六十,遊春猶自有心情」,「我今悟已晚,六十方退閑」,「今歲日餘二十六,來歲年登六十二」,「心情多少在,六十二三人」,「六十三翁頭雪白,假如醒黠欲何為」,「行年六十四,安得不衰羸」,「我今六十五,走若下坡輪」,「年開第七秩,屈指幾多人」,「五十八歸來,今年六十六」,「無憂亦無喜,六十六年春」,「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七十欠四歲,此生那足論」,「六十八衰翁,乘衰百疾攻」,「又問年幾何,七十行欠二」,「更過今年年七十,假如無病亦宜休」,「今日行年將七十,猶須慚愧病來遲」,「且喜同年滿七十,莫嫌衰病莫嫌貧」,「舊語相傳聊自慰,世間七十老人稀」,「皤然七十翁,亦足稱壽考」,「昨日復今辰,悠悠七十春」,「人生七十希,我年幸過之」,「白鬚如雪五朝臣,又入新正第七旬時年七十一。」,「行開第八秩,可謂盡天年」,「吾今已年七十一,眼昏鬚白頭風眩」,「七十人難到,過三更較稀」,「七十三人難再到,今春來是別花來」,「七十三翁旦暮身,誓開險路作通津」,「風光拋得也,七十四年春」,「壽及七十五,俸沾五十千」,其多如此。蘇公素重樂天,故間亦效之,如「龍鍾三十九,勞生已強半,歲莫日斜時,還為昔人嘆」,正引用其語。又「四十豈不知頭顱,畏人不出何其愚」,「我今四十二,衰髮不滿梳」,「憶在錢塘正如此,回頭四十二年非」,「行年四十九,還此北窗宿」,「吾年四十九,賴此一笑喜」,「嗟我與君皆丙子,四十九年窮不死」,「五十之年初過二,衰顏記我今如此」,「白髮蒼顏五十三,家人強遣試春衫」,「先生年來六十化,道眼已入不二門」,「紛紛華髮不足道,當返六十過去魂」,「我年六十一,頹景薄西山」,「結髮事文史,俯仰六十逾」,「與君皆丙子,各已三萬日」。玩味莊誦,便如閱年譜也。

  天將富此翁

  唐劉仁軌任給事中,為宰相李義府所惡,出為青州刺史。及代還,欲斥以罪,又坐漕船覆沒免官。其後百濟叛,詔以白衣檢校帶方州刺史。仁軌謂人曰:「天將富貴此翁邪!」果削平遼海。白樂天有自題酒庫一篇,云:「身更求何事,天將富此翁。此翁何處富,酒庫不曾空。」注云:「劉仁軌詩:『天將富此翁。』以一醉為富也。」然則唐史以此為仁軌之語,而不言其詩,為未審耳。

  白公說俸祿

  白樂天仕宦,從壯至老,凡俸祿多寡之數,悉載於詩,雖波及它人亦然。其立身廉清,家無餘積,可以概見矣。因讀其集,輒敍而列之。其為校書郎,曰:「俸錢萬六千,月給亦有餘。」為左拾遺,曰:「月慚諫紙二千張,歲愧俸錢三十萬。」兼京兆戶曹,曰:「俸錢四五萬,月可奉晨昏。廩祿二百石,歲可盈倉囷。」貶江州司馬,曰:「散員足庇身,薄俸可資家。」壁記曰:「歲廩數百石,月俸六七萬。」罷杭州刺史,曰:「三年請祿俸,頗有餘衣食。」「移家入新宅,罷郡有餘資。」為蘇州刺史,曰:「十萬戶州尤覺貴,二千石祿敢言貧。」為賓客分司,曰:「俸錢八九萬,給受無虛月。」「嵩洛供雲水,朝廷乞俸錢。」「老宜官冷靜,貧賴俸優饒。」「官優有祿料,職散無羈縻。」「官銜依口得,俸祿逐身來。」為河南尹,曰:「厚俸如何用,閑居不可忘。」不赴同州,曰:「誠貪俸錢厚,其如身力衰!」為太子少傅,曰:「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作閑人。」「又問俸厚薄,百千隨月至。」「七年為少傅,品高俸不薄。」其致仕,曰:「全家遁此曾無悶,半俸資身亦有餘。」「俸隨日計錢盈貫,祿逐年支粟滿囷。」「壽及七十五,俸占五十千。」其泛敍曰:「歷官凡五六,祿俸及妻孥。」「料錢隨官用,生計逐年營。」「形骸僶俛班行內,骨肉勾留俸祿中。」其它人者,如陝州王司馬曰:「公事閑忙同少尹,俸錢多少敵尚書。」劉夢得罷賓客,除祕監,祿俸略同,曰:「日望揮金賀新命,俸錢依舊又如何!」嘆洛陽、長水二縣令曰:「朱紱洛陽官位屈,青袍長水俸錢貧。」其將下世,有達哉樂天行,曰:「先賣南坊十畝園,次賣東郭五頃田。然後兼賣所居宅,髣髴獲緡二三千。但恐此錢用不盡,即先朝露歸夜泉。」後之君子試一味其言,雖日飲貪泉,亦知斟酌矣。觀其生涯如是,東坡云:「公廩有餘粟,府有餘帛。」殆亦不然。

  白居易出位

  白居易為左贊善大夫,盜殺武元衡,京都震擾。居易首上疏,請亟捕賊,刷朝廷恥,以必得為期。宰相嫌其出位,不悅,因是貶江州司馬。此唐書本傳語也。案是時宰相張弘靖、韋貫之,弘靖不足道,貫之於是為失矣。白集載與楊虞卿書云:「左降詔下,明日而東,思欲一陳於左右。去年六月,盜殺右丞相於通衢中,迸血體,磔髮肉,所不忍道。合朝震慄不知所云,僕以書籍以來,未有此事。苟有所見,雖畎畝皂隸之臣,不當默默,况在班列,而能勝其痛憤耶?故武丞相之氣平明絕,僕之書奏日午入。兩日之內,滿城知之,其不與者,或語以偽言,或陷以非語,皆曰:『丞、郎、給、舍、諫官、御史,尚未論請,而贊善大夫何反憂國之甚也?』僕聞此語,退而思之,贊善大夫誠賤冗耳,朝廷有非常事,即日獨進封章,謂之忠,謂之憤,亦無愧矣!謂之妄,謂之狂,又敢逃乎?以此獲辜,顧何如耳,況又不以此為罪名乎!」白之自述如此。然則一時指為出位者,不但宰相而已也。史又曰:「居易母墜井死,而賦新井篇,以是左降。」前書所謂不以此為罪名者,是已。

  醉翁亭記酒經

  歐陽公醉翁亭記、東坡公酒經,皆以也字為絕句。歐陽二十一也字,坡用十六也字,歐記人人能讀,至於酒經,知之者蓋無幾。坡公嘗云:「歐陽作此記,其詞玩易,蓋戲云耳,不自以為奇特也。而妄庸者作歐語云:『平生為此文最得意。』又云:『吾不能為退之畫記,退之不能為吾醉翁亭記。』此又大妄也。」坡酒經每一也字上必押韻,暗寓於賦,而讀之者不覺,其激昂淵妙,殊非世間筆墨所能形容,今盡載於此,以示後生輩。其詞云:「南方之氓,以糯與粳,雜以卉藥而為餅,嗅之香,嚼之辣,揣之枵然而輕,此餅之良者也。吾始取麵而起肥之,和之以薑液,烝之使十裂,繩穿而風戾之,愈久而益悍,此(麥曲)之精者也。米五岗為率,而五分之,為三岗者一,為五升者四,三岗者以釀,五升者以投,三投而止,尚有五升之贏也。始釀,以四兩之餅,而每投以二兩之(麥曲),皆澤以少水,足以散解而勻停也。釀者必甕按而井泓之,三日而井溢,此吾酒之萌也。酒之始萌也,甚烈而微苦,蓋三投而後平也。凡餅烈而(麥曲)和,投者必屢嘗而增損之,以舌為權衡也。既溢之三日乃投,九日三投,通十有五日而後定也。既定乃注以岗水,凡水必熟而冷者也。凡釀與投,必寒之而後下,此炎州之令也。既水五日乃篘,得二岗有半,此吾酒之正也。先篘半日,取所謂贏者為粥,米一而水三之,揉以餅(麥曲),凡四兩,二物幷也。投之糟中,熟撋而再釀之,五日壓得岗有半,此吾酒之少勁者也。勁、正合為四岗,又五日而飲,則和而力、嚴而不猛也。篘絕不旋踵而粥投之,少留則糟枯中風而酒病也。釀久者酒醇而豐,速者反是,故吾酒三十日而成也。」此文如太牢八珍,咀嚼不嫌於致力,則真味愈雋永,然未易為俊快者言也。

  白公感石

  白樂天有奉和牛思黯以李蘇州所寄太湖石奇狀絕倫因作詩兼呈劉夢得,其末云:「共嗟無此分,虛管太湖來。」注:「與夢得俱典姑蘇,而不獲此石。」又有感石上舊字云:「太湖石上鐫三字,十五年前陳結之。」案陳結之並無所經見,全不可曉。後觀其對酒有懷寄李郎中一絕句,曰:「往年江外拋桃葉,去歲樓中別柳枝。寂寞春來一杯酒,此情唯有李君知。」注曰:「桃葉,結之也;柳枝,樊素也。」然後結之之義始明。樂天以病而去柳枝,故作詩云:「兩枝楊柳小樓中,嫋娜多年伴醉翁。明日放歸歸去後,世間應不要春風。」因劉夢得有戲之之句,又答之云:「誰能更學孩童戲,尋逐春風捉柳花。」然其鍾情處竟不能忘,如云「病共樂天相伴住,春隨樊子一時歸」,「金羈駱馬近貰却,羅袖柳枝尋放還」,「觴詠罷來賓閣閉,笙歌散後妓房空」皆是也,讀之使人悽然。

  禮部韻略非理

  禮部韻略所分字,有絕不近人情者,如東之與冬,清之與青,至於隔韻不通用。而為四聲切韻之學者,必強立說,然終為非是。如撰字至列於上去三韻中,仍義訓不一。頃紹興三十年,省闈舉子兼經出易簡天下之理得賦。予為參詳官,有點檢試卷官蜀士杜莘云:「簡字韻甚窄,若撰字必在所用,然唯撰述之撰乃可爾,如『雜物撰德』,『體天地之撰』,『異夫三子者之撰』,『欠伸,撰杖屨』之類,皆不可用。」予以白知舉,請揭榜示衆。何通遠諫議,初亦難之,予曰:「倘舉場皆落韻,如何出手?」乃自書一榜。榜纔出,八廂邏卒,以為逐舉未嘗有此例,即錄以報主者。士人滿簾前上請,予為逐一剖析,然後退。又靜之與靚,其義一也,而以靜為上聲,靚為去聲。案漢書賈誼服賦「澹虖若深淵之靚」,顏師古注「靚與靜同」。史記正作靜。揚雄甘泉賦「暗暗靚深」,注云「靚即靜字耳」。今析入兩音,殊為非理。予名雲竹莊之堂曰「賞靜」,取杜詩「賞靜憐雲竹」之句也。守僧居之,頻年三易,有道人指曰:「靜字左傍乃爭字,以故不定疊。」於是撤去元扁,而改為「靚」云。

  唐臣乞贈祖

  唐世贈典唯一品乃及祖,餘官只贈父耳。而長慶中流澤頗異,白樂天制集有戶部尚書楊於陵,回贈其祖為吏部郎中,祖母崔氏為郡夫人。馬總准制贈亡父,亦請回其祖及祖母。散騎常侍張惟素亦然。非常制也。是時,崔植為相,亦有陳情表云:「亡父嬰甫,是臣本生;亡伯祐甫,臣今承後。嗣襲雖移,孝心則在。自去年以來,累有慶澤,凡在朝列,再蒙追榮,或有陳乞,皆許回授。臣猥當寵擢,而顯揚之命,獨未及於先人。今請以在身官秩,幷前後合敍勳封,特乞回充追贈。」則知其時一切之制如此。伯兄文惠執政,乞以己合轉官回贈高祖,既已得旨,而為後省封還。固近無此比,且失於考引唐時故事也。

  承習用經語誤

  經傳中事實多有轉相祖述而用,初不考其訓故者,如:邶谷風之詩,為淫新昏棄舊室而作,其詞曰:「宴爾新昏,以我御窮。」宴,安也,言安愛爾之新昏,但以我御窮苦之時,至於富貴則棄我。今人乃以初娶為宴爾,非惟於詩意不合,且又再娶事,豈堪用也。抑之詩曰:「訏謨定命,遠猶辰告。」毛公曰:「訏,大也;謨,謀也;猶,道也;辰,時也。」猶與猷同。鄭箋曰:「猶,圖也,言大謀定命。為天下遠圖庶事,而以歲時告施之,如正月始和布政也。」案此特謂上告下之義,今詞臣乃用於制詔,以屬臣下,而臣下於表章中亦用之,不知其與「入告爾后」之告不侔也。生民之詩曰:「誕彌厥月。」毛公曰:「誕,大也;彌,終也。」鄭箋言:「后稷之在其母,終人道十月而生。」案訓彌為終,其義亦未易曉。至「俾爾彌爾性,似先公酋矣。」既釋彌為終,又曰酋終也,頗涉煩複。生民凡有八誕字「誕寘之隘巷」,「誕寘之平林」,「誕寘之寒冰」,「誕實匍匐」,「誕后稷之穡」,「誕降嘉種」,「誕我祀如何」,若悉以誕為大,於義亦不通。它如「誕先登于岸」之類,新安朱氏以為發語之辭,是已。莆田鄭氏云:「彌只訓滿,謂滿此月耳。」今稱聖節曰降誕,曰誕節,人相稱曰誕日、誕辰、慶誕,皆為不然。但承習膠固,無由可革,雖東坡公亦云「仰止誕彌之慶」,未能免俗。書之於此,使子弟後生輩知之。左傳:「王使宰孔賜齊侯胙,齊侯將下拜,孔曰:『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無下拜。』對曰:『天威不違顏咫尺,敢不下拜。』下拜登受。」謂拜於堂下,而受胙於堂上。今人簡牘謝饋者,輒曰「謹已下拜」,猶未為甚失,若「天威不違顏咫尺」,則上四字為天子設,下三字為人臣設,故注言:「天鑒察不遠,威嚴常在顏面之前。」今士大夫往往於表奏中言違顏,或曰咫顏、咫尺之顏,全與本指爽戾。如用龍顏、聖顏、天顏之類,自無害也。

  長慶表章

  唐自大曆以河北三鎮為悍藩所據,至元和中,田弘正以魏歸國,長慶初王承元、劉總去鎮、幽,於是河北略定。而穆宗以昏君,崔植、杜元穎、王播以庸相,不能建久長之策,輕徙田弘正,以啟王庭湊之亂,繆用張弘靖,以啟朱克融之亂。朝廷以諸道十五萬衆,裴度元臣宿望,烏重嗣、李光顏當時名將,屯守逾年,竟無成功,財竭力盡,遂以節鉞授二賊,再失河朔,訖於唐亡。觀一時事勢,何止可為痛哭!而宰相請上尊號表云:「陛下自即大位,及此二年,無巾車汗馬之勞,而坐平鎮、冀;無亡弓遺鏃之費,而立定幽燕。以謂威靈四及,請為『神武』。」君臣上下,其亦云無羞恥矣。此表乃白居易所作。又翰林學士元稹求為宰相,恐裴度復有功大用,妨己進取,多從中沮壞之。度上表極陳其狀,帝不得已解稹翰林,恩遇如故。稹怨度,欲解其兵柄,勸上罷兵。未幾拜相,居易代作謝表,其略云:「臣遭遇聖明,不因人進,擢居禁內,訪以密謀。恩獎太深,讒謗並至。雖內省行事,無所愧心,然上黷宸聰,合當死責。」其文過飾非如此。居易二表,誠為有玷盛德。

  元白制科

  元、白習制科,其書後分為四卷,命曰策林。其策頭、策項各二道,策尾三道,此外曰美謙遜、塞人望、教必成、不勞而理、風化澆朴、復雍熙、感人心之類,凡七十五門,言所應對者百不用其一二,備載於文集云。

  八種經典

  開士悟入諸佛知見,以了義度無邊,以圓教垂無窮,莫尊於妙法蓮華經,凡六萬九千五百五字。證無生忍,造不二門,住不可思議解脫,莫極於維摩經,凡二萬七千九十二字。攝四生九類,入無餘湼槃,實無得度者,莫先於金剛般若波羅密經,凡五千二百八十七字。壞罪集福,淨一切惡道,莫急於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凡三千二十字。應念順願,願生極樂土,莫疾於阿彌陀經,凡一千八百字。用正見,觀真相,莫出於觀音普賢菩薩法行經,凡六千九百九十字。詮自性,認本覺,莫深於實相法密經,凡三千一百五字。空法塵,依佛智,莫過於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凡二百五十八字。是八種經典十二部,合一十一萬六千八百五十七字。三乘之要旨,萬佛之祕藏,盡矣。唐長慶三年,蘇州重玄寺法華院石壁所刻金字經,白樂天為作碑文,其敍如此。予竊愛其簡明潔亮,故備錄之。

  容齋五筆

  卷第九(十二則)

  畏人索報書

  士大夫得交朋書問,有懶傲不肯即答者。記白樂天老慵一絕句曰:「豈是交親向我疏,老慵自愛閉門居。近來漸喜知聞斷,免惱嵇康索報書。」案嵇康與山濤絕交書云:「素不便書,又不喜作書,而人間多事,堆案盈几,不相酬答,則犯教傷義,欲自勉強,則不能久。」樂天所云正此也。乃知畏於答書,其來久矣。

  不能忘情吟

  予既書白公鍾情蠻、素於前卷,今復見其不能忘情吟一篇,尤為之感嘆,輒載其文,因以自警。其序云:「樂天既老,又病風。乃錄家事,會經費,去長物。妓有樊素者,年二十餘,綽綽有歌舞態,善唱楊柳枝,人多以曲名名之,由是名聞洛下,籍在經費中,將放之。馬有駱者,籍在長物中,將鬻之。馬出門,驤首反顧。素聞馬嘶,慘然立且拜,婉孌有辭,辭畢涕下。予亦愍然不能對,且命反袂,飲之酒,自飲一杯,快吟數十聲,聲成文,文無定句。予非聖達,不能忘情,又不至於不及情者,事來攪情,情動不可柅,因自哂,題其篇曰不能忘情吟。」吟曰:「鬻駱馬兮,放楊柳枝。掩翠黛兮,頓金羈。馬不能言兮,長鳴而却顧。楊柳枝再拜長跪而致辭。辭曰:『素事主十年,凡三千有六百日。巾櫛之間,無違無失。今素貌雖陋,未至衰摧。駱力猶壯,又無虺隤。即駱之力,尚可以代主一步,素之歌,亦可以送主一杯。一旦雙去,有去無回。故素將去,其辭也苦,駱將去,其鳴也哀。此人之情也,馬之情也。豈主君獨無情哉?』予俯而嘆,仰而咍,且曰駱駱爾勿嘶,素素爾勿啼,駱反廐,素反閨。吾疾雖作年雖頹,幸未及項籍之將死,亦何必一日之內棄騅兮而別虞兮。乃目素兮,素兮為我歌楊柳枝,我姑酌彼金罍,我與爾歸醉鄉去來。」觀公之文,固以遣情釋意耳,素竟去也。此文在一集最後卷,故讀之者未必記憶。東坡猶以為柳枝不忍去,因劉夢得「春盡絮飛」之句方知之。於是美朝雲之獨留,為之作詩,有「不似楊枝別樂天,恰如通德伴伶玄」之語。然不及二年而病亡,為可嘆也。

  擒鬼章祝文

  東坡在翰林作擒鬼章奏告永裕陵祝文云:「大獮獲禽,必有指蹤之自。豐年多廩,孰知耘耔之勞?昔漢武命將出師,而呼韓來庭,效於甘露;憲宗厲精講武,而河湟恢復,見於大中。」其意蓋以神宗有平唃氏之志,至於元祐,乃克有成,故告陵歸功,謂武帝、憲宗亦經營於初,而績效在於二宣之世,其用事精切如此。今蘇氏眉山功德寺所刻大小二本,及季真給事在臨安所刻,幷江州本、麻沙書坊大全集,皆只自「耘耔」句下,便接「憬彼西戎,古稱右臂」。正是好處,却芟去之,豈不可惜?唯成都石本法帖真跡,獨得其全。坡集奏議中登州上殿三劄,皆非是。司馬季思知泉州,刻溫公集,有作中丞日彈王安石章,尤可笑。溫公以治平四年解中丞,還翰林,而此章乃熙寧三年者。二集皆出本家子孫,而為妄人所誤,季真、季思不能察耳。坡內制有溫公安葬祭文,云:「元豐之末,天步為艱。社稷之衞,中外所屬。惟是一老,屏予一人。名高當世,行滿天下。措國於太山之安,下令於流水之源。歲月未周,綱紀略定。天若相之,又復奪之。殄瘁之哀,古今所共。知之者神考,用之者聖母。馴致其道,太平可期。長為宗臣,以表後世。往奠其葬,庶知予懷!」而石本頗不同,其詞云:「元豐之末,天步惟艱。社稷之衞,存者有幾?惟是一老,屏予一人。措國於太山之安,下令於流水之源。歲未及期,綱紀略定。道之將行,非天而誰?天既予之,又復奪之。惟聖與賢,莫如天何!然其所立,天亦不能亡也。知之者神考,用之者聖母。馴致其道,終於太平。永為宗臣,與國無極。於其葬也,告諸其柩。」今莫能考其所以異也。

  歐公送慧勤詩

  國朝承平之時,四方之人,以趨京邑為喜。蓋士大夫則用功名進取係心,商賈則貪舟車南北之利,後生嬉戲則以紛華盛麗而悅。夷考其實,非南方比也。讀歐陽公送僧慧勤歸餘杭之詩可知矣。曰:「越俗僭宮室,傾貲事雕牆。佛屋尤其侈,耽耽擬侯王。文彩瑩丹漆,四壁金焜煌。上懸百寶蓋,宴坐以方牀。胡為棄不居,棲身客京坊?辛勤營一室,有類燕巢梁。南方精飲食,菌筍比羔羊。飯以玉粒粳,調之甘露漿。一饌費千金,百品羅成行。晨興未飯僧,日昃不敢嘗。乃茲隨北客,枯粟充飢腸。東南地秀絕,山水澄清光。餘杭幾萬家,日夕焚清香。烟霏四面起,雲霧雜芬芳。豈如車馬塵,鬢髮染成霜?三者孰苦樂?子奚勤四方!」觀此詩中所謂吳越宮室、飲食、山水三者之勝,昔日固如是矣。公又有山中之樂三章送之歸。勤後識東坡,為作詩集序者。

  委蛇字之變

  歐公樂郊詩云:「有山在其東,有水出逶夷。」近歲丁朝佐辨正謂其字參古今之變,必有所據。予因其說而悉索之,此二字凡十二變。一曰委蛇,本於詩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毛公注:「行可從迹也。」鄭箋:「委曲自得之貌。委,於危反。蛇音移。」左傳引此句,杜注云:「順貌。」莊子載齊桓公澤中所見,其名亦同。二曰委佗,詩君子偕老:「委委佗佗。」毛注:「委委者,行可委曲從迹也。佗者,德平易也。」三曰逶迱,韓詩釋上文云:「公正貌。」說文:「逶迤,斜去貌。」四曰倭遲,詩:「四牡騑騑,周道倭遲。」注:「歷遠之貌。」五曰逶夷,韓詩之文也。六曰威夷,潘岳詩:「迴溪縈曲阻,峻阪路威夷。」孫綽天台山賦:「既克隮於九折,路威夷而修通。」李善注引韓詩「周道威夷」。薛君曰:「威夷,險也。」七曰委移,離騷經:「載雲旗之委蛇。」一本作「逶迤」,一本作「委移」。注:「雲旗委移,長也。」八曰逶移,劉向九嘆:「遵江曲之逶移。」九曰逶蛇,後漢費鳳碑:「君有逶蛇之節。」十曰蜲蛇,張衡西京賦:「女、娥坐而長歌,聲清暢而蜲蛇。」李善注:「蜲蛇,聲餘詰曲也。」十一曰(辶爲)迆,漢逄盛碑:「當遂(辶爲)迆,立號建基。」十二曰威遲,劉夢得詩:「柳動御溝清,威遲堤上行。」韓公南海廟碑:「蜿蜿蛇蛇」,亦然也。則歐公正用韓詩,朝佐不暇尋繹之爾。

  東不可名園

  今人亭館園池,多即其方隅以命名。如東園、東亭、西池、南館、北榭之類,固為簡雅,然有當避就處。歐陽公作真州東園記,最顯。案漢書百官表:「將作少府,掌治宮室。屬官有東園主章。」注云:「章謂大材也。主章掌大材,以供東園大匠。」紹興三十年,予為省試參詳官,主司委出詞科題,同院或欲以「東園主章」為箴,予曰:「君但知漢表耳!霍光傳:『光之喪,賜東園溫明。』服虔曰:『東園處此器,以鏡置其中,以懸尸上。』師古曰:『東園,署名也,屬少府。其署主作此器。』董賢傳:『東園祕器以賜賢。』注引漢舊儀東園祕器作棺。若是豈佳處乎?」同院驚謝而退。然則以東名園,是為不可。予有兩園,適居東西,故扁西為西園,而以東為東圃,蓋避此也。

  一二三與壹貳叁同

  古書及漢人用字,如一之與壹,二之與貳,三之與叁,其義皆同。鳲鳩序:「刺不壹也。」又云:「用心之不壹也。」而正文「其儀一兮」。表記:「節以壹惠。」注:「言聲譽雖有衆多者,節以其行一大善者為謚耳。」漢華山碑:「五載壹巡狩。」祠孔廟碑:「恢崇壹變。」祝睦碑:「非禮,壹不得犯。」而後碑云:「非禮之常,一不得當。」則與壹通用也。孟子:「市價不貳。」趙岐注云:「無二賈者也。」本文用大貳字,注用小二字,則二與貳通用也。易繫辭:「參天兩地。」釋文云:「參,七南反。又如字,音三。」周禮:「設其參。」注:「參,謂卿三人。」則三與參通用也。九之與久,十之與拾,百之與伯亦然。予頃在英州,訪鄰人利秀才。利新作茅齋,頗淨潔,從予乞名。其前有兩高松,因為誦藍田壁記,命之曰「二松」。其季請曰:「是使大貳字否?」坐者皆哂。蓋其人不知書,信口輒言,以貽譏笑。若以古字論之,亦未為失也。文惠公名流杯亭曰「一詠」,而采借隸法,扁為「壹詠」,讀者多以為疑,顧第弗深考耳。

  何恙不已

  公孫弘為丞相,以病歸印,上報曰:「君不幸罹霜露之疾,何恙不已?」顏師古注:「恙,憂也。何憂於疾不止也。」禮部韻略訓恙字,亦曰憂也。初無訓病之義。蓋既云罹疾矣,不應復云病,師古之說甚為明白。而世俗相承,至問人病為貴恙,謂輕者為微恙,心疾為心恙,風疾為風恙,根著已深,無由可改。

  兩漢用人人元元字

  前漢書好用人人字,如文帝紀「人人自以為得之者以萬數」,又曰「人人自安難動搖」,元帝紀「人人自以得上意」,食貨志「人人自愛而重犯法」,韓信傳「人人自以為得大將」,曹參傳「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張良傳「人人自堅」,叔孫通傳「吏人人奉職」,賈誼傳「人人各如其意所出」,揚雄傳「人人自以為咎繇」,鮑宣傳「人人牽引所私」,韓延壽傳「人人問以謠俗」、「人人為飲」,張騫傳「人人有言輕重」,李尋傳「人人自賢」,王莽傳「人人延問」,嚴安傳「人人自以為更生」,王吉傳「人人自制」是也。後漢書亦間有之,如崔駰傳「人人有以自優」,五行志「人人莫不畏憲」,吳漢傳「諸將人人多請之」,申屠剛傳「人人懷憂」,王允傳「人人自危」,荀彧傳「人人自安」,呂強傳「諸常侍人人求退」是也。又元元二字,考之六經無所見,而兩漢書多用之。如前漢文帝紀「全天下元元之民」,武紀「燭幽隱,勸元元」、「所以化元元」,宣紀「不忘元元」,元紀「元元失望」、「元元何辜」、「元元大困」、「元元之民,勞於耕耘」、「元元騷動」、「元元安所歸命」,成紀「元元冤失職者衆」,哀紀「元元不贍」,刑法志「罹元元之不逮」,嚴安傳「元元黎民,得免於戰國」,嚴助傳「使元元之民,安生樂業」,賈捐之傳「保全元元」,東方朔傳「元元之民,各得其所」,魏相傳「尉安元元」、「唯陛下留神元元」,鮑宣傳「為天牧養元元」,蕭育傳「安元元而已」,匡衡薛宣傳「哀閔元元」,王嘉傳「憂閔元元」,谷永傳「以慰元元之心」,匈奴傳「元元萬民」是也。後漢光武紀「下為元元所歸」、「賊害元元」、「元元愁恨」、「惠茲元元」,章紀「誠欲元元去末歸本」、「元元未諭」、「深元元之愛」,和紀「愛養元元」、「下濟元元」,順紀「元元被害」,質紀「元元嬰此困毒」,桓紀「害及元元」,鄧后紀、劉毅傳「垂恩元元」,王昌傳「元元創痍」,耿弇傳「元元叩心」,郎顗傳「弘濟元元」、「貸贍元元」,曹褒傳「仁濟元元」,范升傳「元元焉所呼天」、「免元元之急」,鍾離意傳「憂念元元」,何敞傳「元元怨恨」、「安濟元元」,楊終傳「以濟元元」,虞詡傳「遭元元無妄之災」,皇甫規傳「平志畢力,以慶元元」是也。予謂元元者,民也。而上文又言元元之民、元元黎民、元元萬民,近於複重矣。故顏注:「或云,元元,善意也。」

  韓公潮州表

  韓文公諫佛骨表,其詞切直,至云:「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監臨,臣不怨悔。」坐此貶潮州刺史。而謝表云:「臣於當時之文,未有過人者。至論陛下功德,與詩、書相表裏,作為歌詩,薦之郊廟,雖使古人復生,臣亦未肯多遜。而負罪嬰釁,自拘海島,懷痛窮天,死不閉目,伏惟天地父母,哀而憐之。」考韓所言,其意乃望召還。憲宗雖有武功,亦未至編之詩、書而無愧,至於「紀泰山之封,鏤白玉之牒,東巡奏功,明示得意」等語,摧挫獻佞,大與諫表不侔,當時李漢輩編定文集,惜不能為之除去。東坡自黃州量移汝州,上表云:「伏讀訓詞,有『人材實難,不忍終棄』之語,臣昔在常州,有田粗給饘粥,欲望許令常州居住。輒敍徐州守河及獲妖賊事,庶因功過相除,得從所便。」讀者謂與韓公相類,是不然。二表均為歸命君上,然其情則不同。坡自列往事,皆其實迹,而所乞不過見地耳,且略無一佞詞,真為可服。

  燕賞逢知己

  白樂天為河南尹日,有答舒員外云:「員外遊香山寺,數日不歸,兼辱尺書,大誇勝事,時正值坐衙慮囚之際,走筆題長句以贈之,曰:『黃菊繁時好客到,碧雲合處佳人來。謂遣英、蒨二妓與舒君同遊也。酡顏一笑夭桃綻,清冷秋聲寒玉哀。軒騎逶迤棹容與,留連三日不能回。白頭老尹府中坐,早衙纔退暮衙催。』」謝希深、歐陽公官洛陽,同遊嵩山歸,暮抵龍門香山,雪作,留守錢文僖公遣吏以廚傳歌妓至,且勞之曰:「山行良勞,當少留龍門賞雪,府事簡,無遽歸也。」王定國訪東坡公於彭城,一日,棹小舟與顏長道攜盼、英、卿三子遊泗水,南下百步洪,吹笛飲酒,乘月而來。坡時以事不得往,夜著羽衣,佇立黃樓上,相視而笑,以為李太白死,世間無此樂三百餘年矣。定國既去,逾月,復與參寥師泛舟洪下,追憶曩遊,作詩曰:「輕舟弄水買一笑,醉中蕩槳肩相摩。歸來笛聲滿山谷,明月正照金叵羅。」味此三遊之勝,今之燕賓者寧復有之?蓋亦值知己也。

  端午貼子詞

  唐世五月五日揚州於江心鑄鏡以進,故國朝翰苑撰端午貼子詞,多用其事,然遣詞命意,工拙不同。王禹玉云:「紫閤曈曨隱曉霞,瑤墀九御薦菖華。何時又進江心鑑,試與君王却衆邪。」李邦直云:「艾葉成人後,榴花結子初。江心新得鏡,龍瑞護仙居。」趙彥若云:「揚子江中方鑄鏡,未央宮裏更飛符。菱花欲共朱靈合,驅盡神奸又得無?」又「揚子江中百煉金,寶奩疑是月華沉。爭如聖后無私鑑,明照人間萬善心。」又「江心百煉青銅鏡,架上雙紉翠縷衣。」李士美云:「何須百煉鑑,自勝五兵符。」傅墨卿云:「百煉鑑從江上鑄,五時花向帳前施。」許冲元云:「江中今日成龍鑑,苑外多年廢鷺陂。合照乾坤共作鏡,放生河海盡為池。」蘇子由云:「揚子江中寫鏡龍,波如細縠不搖風。宮中驚捧秋天月,長照人間助至公。」大概如此。唯東坡不然,曰:「講餘交翟轉回廊,始覺深宮夏日長。揚子江心空百煉,只將無逸監興亡。」其輝光氣燄,可畏而仰也。若白樂天諷諫百煉鏡篇云:「江心波上舟中鑄,五月五日日午時。」「背有九五飛天龍,人人呼為天子鏡。」又云:「太宗常以人為鏡,監古監今不監容。」「乃知天子別有鏡,不是揚州百煉銅。」用意正與坡合。予亦嘗有一聯云:「願儲醫國三年艾,不博江心百煉銅。」然去之遠矣。端午故事,莫如楚人競渡之的,蓋以其非吉祥,不可施諸祝頌,故必用鏡事云。

  容齋五筆

  卷第十(十二則)

  哀公問社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古人立社,但各因其土地所宜木為之,初非求異而取義於彼也。哀公本不必致問,既聞用栗之言,遂起「使民戰栗」之語。其意謂古者弗用命戮於社,所以威民。然其實則非也。孔子責宰我不能因事獻可替否,既非成事,尚為可說,又非遂事,尚為可諫,且非既往,何咎之云。或謂「使民戰栗」一句,亦出於宰我,記之者欲與前言有別,故加「曰」字以起之,亦是一說。然戰栗之對,使出於我,則導君於猛,顯為非宜。出於哀公,則便即時正救,以杜其始。兩者皆失之,無所逃於聖人之責也。哀公欲以越伐魯而去三家,不克成,卒為所逐,以至失邦,其源蓋在於此。何休注公羊傳云:「松,猶容也,想見其容貌而事之,主人正之意也。柏,猶迫也,親而不遠,主地正之意也。栗猶戰栗,謹敬貌,主天正之意也。」然則戰栗之說,亦有所本。公羊云:「虞主用桑,練主用栗。」則三代所奉社,其亦以松、柏、栗為神之主乎?非植此木也。程伊川之說有之。

  絕句詩不貫穿

  「夜涼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種花。棋罷不知人換世,酒闌無奈客思家。」此歐陽公絕妙之語。然以四句各一事,似不相貫穿,故名之曰夢中作。永嘉士人薛韶喜論詩,嘗立一說云:老杜近體律詩,精深妥帖,雖多至百韻,亦首尾相應,如常山之蛇,無間斷齟齬處。而絕句乃或不然,五言如「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急雨捎溪足,斜暉轉樹腰。隔巢黃鳥並,翻藻白魚跳」,「江動月移石,溪虛雲傍花。鳥棲知故道,帆過宿誰家」,「鑿井交棕葉,開渠斷竹根。扁舟輕褭纜,小徑曲通村」,「日出籬東水,雲生舍北泥。竹高鳴翡翠,沙僻舞鵾鷄」,「釣艇收緡盡,昏鴉接翅稀。月生初學扇,雲細不成衣」,「舍下筍穿壁,庭中藤刺檐。地晴絲冉冉,江白草纖纖」,七言如「糝徑楊花鋪白氈,點溪荷葉疊青錢。筍根雉子無人見,沙上鳧雛傍母眠」,「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之類是也。予因其說,以唐人萬絕句考之,但有司空圖雜題云「驛步堤縈閣,軍城鼓振橋。鷗和湖雁下,雪隔嶺梅飄」,「舴艋猿偷上,蜻蜓燕競飛。樵香燒桂子,苔濕掛莎衣」。

  農父田翁詩

  張碧農父詩云:「運鋤耕斸侵晨起,隴畔豐盈滿家喜。到頭禾黍屬他人,不知何處拋妻子!」杜荀鶴田翁詩云:「白髮星星筋骨衰,種田猶自伴孫兒。官苗若不平平納,任是豐年也受飢!」讀之使人愴然,以今觀之,何啻倍蓰也!

  衛宣公二子

  衞宣公二子之事,詩與左傳所書,始末甚詳,乘舟之詩,為伋、壽而作也。左傳云:「宣公烝於庶母夷姜,生伋子。為之娶於齊而美,公取之,生壽及朔。宣姜與公子朔譖伋子。宣姜者,宣公所納伋之妻,翻譖其過。公使諸齊,使盜待諸莘,將殺之。壽子告之,使行,不可。壽子載其旌以先,盜殺之,遂兄弟幷命。」案宣公以魯隱四年十二月立,至桓十二年十一月卒,凡十有九年。姑以即位之始,便成烝亂,而伋子即以次年生,勢須十五歲然後娶。既娶而奪之,又生壽、朔,朔已能同母譖兄,壽又能代為使者以越境,非十歲以下兒所能辦也。然則十九年之間,如何消破?此最為難曉也。

  謂端為匹

  今人謂縑帛一匹為壹端,或總言端匹。案左傳「幣錦二兩」注云:「二丈為一端,二端為一兩,所謂匹也,二兩,二匹也。」然則以端為匹非矣。湘山野錄載夏英公鎮襄陽,遇大禮赦恩,賜致仕官束帛,以絹十匹與胡旦,旦笑曰:「奉還五匹,請檢韓詩外傳,及諸儒韓康伯等所解『束帛戔戔』之義,自可見證。」英公檢之,果見三代束帛、束脩之制。若束帛則卷其帛為二端,五匹遂見十端,正合此說也。然周易正義及王弼注、韓詩外傳皆無其語。文瑩多妄誕,不足取信。按春秋公羊傳「乘馬束帛」注云:「束帛謂玄三纁二,玄三法天,纁二法地。」若文瑩以此為證,猶之可也。

  唐人草堂詩句

  予於東圃作草堂,欲採唐人詩句書之壁而未暇也,姑錄之於此。杜公云:「西郊向草堂」,「昔我去草堂」,「草堂少花今欲栽」,「草堂塹西無樹林」。白公有別草堂三絕句,又云:「身出草堂心不出。」劉夢得傷愚溪云:「草堂無主燕飛回。」元微之和裴校書云:「清江見底草堂在。」錢起有暮春歸故山草堂詩,又云:「暗歸草堂靜,半入花源去。」朱慶餘:「稱著朱衣入草堂。」李涉:「草堂曾與雪為鄰。」顧況:「不作草堂招遠客。」郎士元:「草堂竹徑在何處?」張籍:「草堂雪夜攜琴宿。」又云:「西峯月猶在,遙憶草堂前。」武元衡:「多君能寂寞,共作草堂遊。」陸龜蒙:「草堂祗待新秋景。」又云:「草堂盡日留僧坐。」司空圖:「草堂舊隱猶招我。」韋莊:「今來空訝草堂新。」子蘭:「策杖吟詩上草堂。」皎然有題湖上草堂云:「山居不買剡中山,湖上千峯處處閑。芳草白雲留我住,世人何事得相關?」

  公穀解經書日

  孔子作春秋,以一字為褒貶,大抵志在尊王,至於紀年敍事,只因舊史。杜預見汲冢書魏國史記,謂「其著書文意大似春秋經,推此足以見古者國史策書之常也。」所謂書日不書日,在輕重事體本無所系,而公羊、穀梁二傳,每事斷之以日,故窒而不通。左氏惟有公子益師卒,「公不與小斂,故不書日」一說,其它亦鮮。今表二傳之語,以示兒曹。公羊云:「益師卒,何以不日?遠也。」「葬者不及時而日,渴葬也。不及時而不日,慢葬也。過時而日,隱之也。過時而不日,謂之不能葬也。當時而不日,正也。當時而日,危不得葬也。」「庚寅,入邴。其日何?難也。」「取邑不日。」「桓之盟不日,信之也。」「甲寅,齊人伐衞。伐不日,此何以日?至之日也。」「壬申,公朝於王所。其日何?錄乎內也。」「辛巳,晉敗秦於殽。詐戰不日,此何以日?盡也。」「甲戌,敗狄於鹹。其日何?大之也。」「子卒。何以不日?隱之也。」「即位不日。」穀梁最多:「卑者之盟,不日。」「大夫日卒,正也。」「諸侯日卒,正也。」「日入,惡入者也。」「外盟不日。」「取邑不日。」「大閱崇武,故謹而日之。」「前定之盟,不日。」「公敗齊師。不日,疑戰也。」「公敗宋師。其日,成敗之也。」「齊人滅遂。其不日,微國也。」「公會齊侯,盟於柯,桓盟雖內與,不日,信也。」「媵陳人之婦。其不日,數渝,惡之也。」「癸亥,葬紀叔姬,不日卒,而日葬,閔紀之亡也。」「子卒日,正也。不日,故也。有所見則日。」「戊辰,盟於葵丘。桓盟不日,此何以日?美之也。」「辛卯,沙鹿崩。其日,重變也。」「戊申,隕石於宋。是月,六鷁退飛。石無知,故日之。鷁微有知之物,故月之。」「乙亥,齊侯小白卒。此不正,其日之,何也?」「壬申,公朝於王所。其日,以其再致天子,故謹而日之。日繫於月,月繫於時。其不月,失其所繫也。」「丁未,商臣弒其君髠。日髠之卒,所以謹商臣之弒也。」「乙巳,及晉處父盟。不言公,諱也。何以知其與公盟?以其日也。」「甲戌,取須句。取邑不日,此其日,何也?不正其再取,故謹而日之也。」「辛丑,葬襄王。日之,甚矣,其不葬之辭也。」「乙卯,晉、楚戰於邲。日,其事敗也。」「癸卯,晉滅潞。滅國有三術:中國謹日,卑國月,夷狄不日。其日,潞子賢也。」「甲戌,楚子卒。夷狄卒而不日。日,少進也。」「癸酉,戰於鞌。其日,或曰日其戰也,或曰日其悉也。」「梁山崩。不日。何也?高者有崩道也。」「鼷鼠食郊牛角。不言日,急辭也。」「庚申,莒潰。惡之,故謹而日之也。」「秋,公至自會。不日,至自伐鄭也。」「丙戌,鄭伯卒於操。其日,未逾竟也。」「乙亥,臧孫紇出奔邾。其日,正紇之出也。」「蔡世子弒其君。其不日,子奪父政,是謂夷之。」「冬十月,葬蔡景公。不日卒而月葬,不葬者也。」「四月,楚公子比弒其君。弒君者日,不日,比不弒也。」「甲戌,同盟於平丘。其日,善是盟也。」「內之大事日。即位,君之大事也。其不日,何也?以年决者,不以日决也。定之即位,何以日也?著之也。」它釋時月者亦然,通經之士,可以默喻矣。沙鹿、梁山為兩說,尤不然。蘇子由春秋論云:「公羊、穀梁之傳,日月土地,皆所以為訓。夫日月之不知,土地之不詳,何足以為喜怒?」其意蓋亦如此。

  柳應辰押字

  予頃因見鄂州南樓土中磨崖碑,其一刻「柳」字,下一字不可識,後訪得其人名應辰,而云是唐末五代時湖北人也,既載之四筆中,今始究其實,柳之名是已。蓋以國朝寶元元年呂溱榜登甲科,今浯溪石上有大押字,題云:「押字起於心,心之所記,人不能知。大宋熙寧七年甲寅歲刻,尚書都官員外郎武陵柳應辰,時為永州通判。」仍有詩云:「浯溪石在大江邊,心記閑將此地鐫。自有後人來屈指,四千六百甲寅年。」有閬中陳思者跋云:「右柳都官欲以怪取名,所至留押字盈丈,莫知其何為。押字古人書名之草者,施於文記間,以自別識耳。今應辰鐫刻廣博如許,已怪矣。好事者從而為之說,謂能祛逐不祥,真大可笑。」予得此帖,乃恨前疑之非。石傍又有蔣世基述夢記云:「至和三年八月,知永州職方員外郎柳拱辰受代歸闕,祁陽縣令齊術送行至白水,夢一儒衣冠者曰:『我元結也,今柳公遊浯溪,無詩而去,子盍求之。』覺而心異之,遂獻一詩。柳依韻而和,其語不工。」拱辰以天聖八年王拱辰榜登科,殆應辰兄也,輒幷記之。

  唐堯無後

  堯、舜之子,不肖等耳。舜之後雖不有天下,而傳至於陳及田齊,幾二千載。惟堯之後,當舜在位時即絕,故禹之戒舜曰:「毋若丹朱傲,用殄厥世。」又作戒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亂其紀綱,乃底滅亡。」原丹朱之惡,固在所絕。方舜、禹之世,顧不能別訪賢冑為之立繼乎?左傳載子產之辭曰:「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謂唐人之季,非周武王子封於晉者。成王滅唐而封太叔。」又蔡墨曰:「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劉累氏,曰御龍。」范宣子曰:「匄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御龍氏。」然則封國雖絕,尚有子孫。武王滅商,封帝堯之後於薊,而未嘗一見於簡策。史趙言楚之滅陳曰:「盛德必百世祀,虞之世數,未也。」臧文仲聞蓼與六二國亡,曰:「皋陶庭堅不祀,忽諸!」堯之盛德,豈出舜、皋之下,而爵邑不能及孫,何也?

  斯須之敬

  今公私宴會,稱與主人對席者曰席面。古者謂之賓、謂之客是已。儀禮燕禮篇:「射人請賓,公曰:『命某為賓。』賓少進,禮辭。又命之,賓許諾。」左傳季氏飲大夫酒,臧紇為客。宋公兼享晉、楚之大夫,趙孟為客。杜預云:「客,一坐所尊也。」乾道二年十一月,薛季益以權工部侍郎受命使金國,侍從共餞之於吏部尚書廳,陳應求主席,自六部長貳之外,兩省官皆預,凡會者十二人。薛在部位最下,應求揖之為客,辭不就,曰:「常時固自有次第,奈何今日不然?」諸公言:「此席正為侍郎設,何辭之為?」薛終不可。予時為右史,最居末坐。給事中王日嚴目予曰:「景盧能倉卒間應對,願出一轉語折衷之。」予笑謂薛曰:「孟子不云乎?『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人。』侍郎姑處斯須之敬可也。明日以往,不妨復如常時。」薛無以對,諸公皆稱善,遂就席。

  丙午丁未

  丙午、丁未之歲,中國遇此輒有變故,非禍生於內,則夷狄外侮。三代遠矣,姑摭漢以來言之。高祖以丙午崩,權歸呂氏,幾覆劉宗。武帝元光元年為丁未,長星見,蚩尤旗亘天,其春,戾太子生,始命將出征匈奴,自是之後,師行三十年,屠夷死滅,不可勝數,及於巫蠱之禍,太子子父皆敗。昭帝元平元年丁未,帝崩,昌邑立而復廢,一歲再易主。成帝永始二年、三年,為丙午、丁未,王氏方盛,封莽為新都侯,立趙飛燕為皇后,由是國統三絕,漢業遂頹,雖光武建武之時,海內無事,然勾引南匈奴,稔成劉淵亂華之釁,正是歲也。殤帝、安帝之立,值此二年,東漢政亂,實基於此。桓帝終於永康丁未,孝靈繼之,漢室滅矣。魏文帝以黃初丙午終,明帝嗣位,司馬氏奪國,兆於此時。晉武太康六年、七年,惠帝正在東宮,五胡毒亂,此其源也。東晉訖隋,南北分裂,九縣飈回,在所不論。唐太宗貞觀之季,武氏已在後宮,中宗神龍、景龍,其事可見。代宗大曆元、二,大盜初平,而置其餘孽於河北,強藩悍鎮,卒以亡唐。寶曆丙午,敬宗遇弒。大和丁未,是為文宗甘露之悲,至於不可救藥。僖宗光啟之際,天下固已大亂,而中官劫幸興元,襄王熅僭立。石晉開運,遺禍至今。皇朝景德,方脫契丹之擾,而明年祥符,神仙宮觀之役崇熾,海內虛耗。治平丁未,王安石入朝,愲亂宗社。靖康丙午,都城受圍,逮於丁未,汴失守矣。淳熙丁未,高宗上仙。總而言之,大抵丁未之災,又慘於丙午,昭昭天象,見於運行,非人力之所能為也。

  祖宗命相

  祖宗進用宰相,惟意所屬,初不以內外高卑為主。若召故相,則率置諸見當國者之上,太平興國中,薛文惠公居正薨,盧多遜、沈倫在相位,而趙韓王普以太子太保散秩而拜昭文。咸平四年,李文靖公沆為集賢,而召故相呂文穆公蒙正為昭文。景德元年,文靖薨,王文正公旦、文穆公欽若為參政,不次補,而畢文簡公士安由侍讀學士、寇忠愍公準由三司使,並命為史館集賢,畢公雖歷參政,不及一月。至和二年,陳恭公執中罷,劉沆在位,而外召文、富二公,文公復為昭文,富為集賢,而沆遷史館。熙寧三年,韓獻肅公絳、王荊公安石同拜,韓在上而先罷,荊公越四年亦罷。韓復為館相,明年荊公再入,遂拜昭文,居韓之上。元祐元年,召文潞公於洛,司馬公自門下侍郎,拜左僕射,固辭,乞令彥博以太師兼侍中行左僕射,而己為右以佐之。宣仁不許,曰:「彥博豈可居卿上?」欲命兼侍中行右僕射,會臺諫有言,彥博不可居三省長官,於是但平章軍國重事。崇寧以後,蔡京凡四入,輒為首臺。此非可論典故也。隆興元年冬,湯岐公思退為右僕射,張魏公浚為樞密使,孝宗欲命張為左,請於德壽,高宗曰:「湯思退元是左相,張浚元是右相,只仍其舊可也。」於是出命。

  fbp2001整理幷補字

容斋五笔(全)

  卷第一(十九则)

  天庆诸节

  大中祥符之世,谀佞之臣,造为司命天尊下降及天书等事,于是降圣、天庆、天祺、天贶诸节并兴。始时京师宫观每节斋醮七日,旋减为三日、一日,后不复讲。百官朝谒之礼亦罢。今中都未尝举行,亦无休假,独外郡必诣天庆观朝拜,遂休务,至有前后各一日。此为敬事司命过于上帝矣,其当寝明甚,惜无人能建白者。

  虢州两刺史

  唐韩休为虢州刺史,虢于东、西京为近州,乘舆所至,常税廐刍。休请均赋它郡,中书令张说曰:「免虢而与它州,此守臣为私惠耳!」休复执论,吏白恐忤宰相意,休曰:「刺史幸知民之弊而不救,岂为政哉?虽得罪所甘心焉。」讫如休请。卢𣏌为虢州刺史,奏言虢有官豕三千,为民患。德宗曰:「徙之沙苑。」𣏌曰:「同州亦陛下百姓,臣谓食之便。」帝曰:「守虢而忧它州,宰相材也。」诏以豕赐贫民,遂有意柄任矣。俄召入,逾年拜相。案两人皆以虢州守臣言公家事,而休见疑于名相,𣏌受知于猜主,遇合有命,信哉!

  狐假虎威

  谚有「狐假虎威」之语,稚子来扣其义,因示以战国策、新序所载。战国策云:「楚宣王问羣臣曰:『吾闻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诚何如?』羣臣莫对。江乙对曰:『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矣,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今王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而专属之昭奚恤,故北方之畏奚恤也,其实畏王之甲兵也,犹百兽之畏虎也。』」新序并同。而其后云:「故人臣而见畏者,是见君之威也,君不用,则威亡矣。」俗谚盖本诸此。

  徐章二先生教人

  徐仲车先生为楚州教授,每升堂,训诸生曰:「诸君欲为君子,而劳己之力,费己之财,如此而不为,犹之可也;不劳己之力,不费己之财,何不为君子?乡人贱之,父母恶之,如此而不为可也;乡人荣之,父母欲之,何不为君子?」又曰:「言其所善,行其所善,思其所善,如此而不为君子者,未之有也。言其不善,行其不善,思其不善,如此而不为小人者,未之有也。」成都冲退处士章纵隐者,其学长于易太玄,为范子功解述大旨,再复攡词曰:「『人之所好而不足者,善也;所丑而有余者,恶也。君子能强其所不足,而拂其所有余,则太玄之道几矣。』此子云仁义之心,予之于太玄,述斯而已。或者苦其思,艰其言,迂溺其所以为数,而忘其仁义之大,是恶足以语道哉!」二先生之教人,简易明白,学者或未知之,故表出于此。

  张吕二公文论

  张文潜诲人作文,以理为主,尝着论云:「自六经以下,至于诸子百氏、骚人、辩士论述,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是也。夫决水于江、河、淮、海也,顺道而行,滔滔汩汩,日夜不止,冲砥柱,绝吕梁,放于江湖而纳之海,其舒为沦涟,鼓为涛波,激之为风颷,怒之为雷霆,蛟龙鱼(上敝下黾),喷薄出没,是水之奇变也。水之初,岂若是哉!顺道而决之,因其所遇而变生焉。沟渎东决而西竭,下满而上虚,日夜激之,欲见其奇,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河、淮、海之水,理达之文也,不求奇而奇至矣。激沟渎而求水之奇,此无见于理,而欲以言语句读为奇,反复咀嚼,卒亦无有,此最文之陋也。」一时学者仰以为至言。予作史,采其语着于本传中。又吕南公云:「士必不得已于言,则文不可以不工。盖意有余而文不足,则如吃人之辩讼,心未始不虚,理未始不直,然而或屈者,无助于辞而已矣。观书契以来,特立之士未有不善于文者。士无志于立言则已,必有志焉,则文何可以卑浅而为之。故毅然尽心,思欲与古人并。」此南公与人书如此,予亦载之传中。

  郎官非时得对

  唐肃宗在灵武,关东献俘百,将即死,有叹者。司膳员外郎李勉过而问之,曰:「被胁而官,非敢反。」勉入见帝曰:「寇乱之污半天下,其欲澡心自归无繇,如尽杀之,是驱以助贼也。」帝驰骑全宥。以一郎吏之微,而非时得入对,虽唐制不可详知,想兵戈艰难时,暂如是耳!

  王安石弃地

  熙宁七年,辽主洪基遣泛使萧禧来言河东地界未决。八年再来,必欲以代州天池分水岭为界。诏询于故相文彦博、富弼、韩琦、曾公亮以可与及不可许之状,皆以为不可。王安石当国,言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于是诏不论有无照验,擗拨与之。往时界于黄嵬山麓,我可以下瞰其应、朔、武三州,既以岭与之,虏遂反瞰忻、代,凡东西失地七百里。案庆历中,虏求关南十县,朝廷方以西夏为虑,犹不过增岁币以塞其欲,至于土地,尺寸弗与。熙宁之兵力胜于曩时,而用萧禧坚坐都亭之故,轻弃疆埸设险要害之处。安石果于大言,其实无词以却之也。孙权谓:「鲁肃劝吾借刘玄德地云:『帝王之起,皆有驱除,关羽不足忌。』此子敬内不能辨,外为大言耳!」安石之语亦然。

  双生以前为兄

  续笔已书公羊传注双生子事,兹读西京杂记,得一说甚详。云:「霍将军妻一产二子,疑所为兄弟。或曰:『前生为兄,后生为弟,今虽俱日,亦宜以先生为兄。』或曰:『居上者宜为兄,居下者宜为弟,居下者前生,今宜以前生为弟。』光曰:『昔殷王祖甲一产二子,以卯日生嚚,以巳日生良。则以嚚为兄,以良为弟,若以在上者为兄,嚚亦当为弟矣。』许庄公一产二女,曰妖曰茂,楚大夫唐勒一产二子,一男一女,男曰正夫,女曰琼华,皆以先生为长。近代郑昌时、文长倩幷生二男,滕公一生二女,李黎生一男一女,幷以前生为长。霍氏亦以前生为兄焉。」此最可证。

  风俗通

  应劭风俗通虽东汉末所作,然所载亦难尽信。其叙希姓者曰:「合浦太守虎旗、上郡太守邸杜、河内太守遇冲、北平太守贱琼、东平太守到质、沐宠、北平太守卑躬、雁门太守宿详、五原太守督(王贾)、汝南太守谒涣、九江太守荆修、东海太守鄐熙、弘农太守移良、南郡太守为昆、酒泉太守频畅、北海太守处兴、巴郡太守鹿旗、涿郡太守作显、庐江太守贵迁、交趾太守赖先、外黄令集一、洛阳令诸于、单父令即卖、乌伤令昔登、山阳令职洪、高唐令用虬。」此二十君子,皆是郡守、县令,惟移良之名曾见于史,恐未必然也。

  俗语有出

  今人意钱赌博,皆以四数之,谓之「摊」。案广韵摊字下云:「摊蒱,四数也。」竹工谓屋椽上织箔曰篖笪,广韵篖字下云:「筕篖,竹也笪。」采帛铺谓翦截之余曰帵子,帵,一欢切。注,裁余也。挑剔灯火之杖曰(木忝),他念切。注,火杖也。李济翁资暇集云:「意钱当曰摊铺,疾道之,讹其音为蒲。」此说不然。

  昏主弃功臣

  燕昭王伐齐,取其七十城,所存者惟莒、即墨,田单一旦悉复之,使齐复为齐。而襄王听幸臣九子之谮,单几不免。秦苻坚举百万之师伐晋,赖谢安却之,而孝武帝听王国宝之谗,安不能立于朝廷之上。桓温伐慕容暐,暐兵屡挫,议欲奔北,慕容垂一战,使燕复存,乃用慕容评之毁,垂窜身苻氏,国随以亡。朱泚据京师,德宗播迁奉天,李怀光继叛,李晟孤军坚壁,竟平大难,而德宗用张延赏之谮,讫罢其兵,且百端疑忌,至于鞅鞅以死。自古昏主不明,轻弃功臣如此,真可叹也!

  问故居

  陶渊明问来使诗云:「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目。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归去来山中,山中酒应熟。」诸集中皆不载,惟晁文元家本有之,盖天目疑非陶居处。然李太白云:「陶令归去来,田家酒应熟。」乃用此尔。王摩诘诗曰:「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杜公送韦郎归成都云:「为问南溪竹,抽梢合过墙。」忆弟云:「故园花自发,春日鸟还飞。」王介甫云:「道人北山来,问松我东冈。举手指屋脊,云今如许长。」古今诗人怀想故居,形之篇咏,必以松竹梅菊为比、兴,诸子句皆是也。至于杜公将别巫峡赠南卿兄瀼西果园诗云:「苔竹素所好,萍蓬无定居。远游长儿子,几地别林庐。杂蕊红相对,他时锦不如。具舟将出峡,巡圃念携锄。」每读至此,未尝不为之凄然。寄题草堂云:「尚念四小松,蔓草易拘缠。霜骨不甚长,永为邻里怜。」又一篇云:「四松初移时,大抵三尺强。别来忽三载,离立如人长。」尤可见一时之怀抱也。

  唐宰相不历守令

  唐杨绾、崔佑甫、杜黄裳、李藩、裴垍皆称英宰,然考其履历,皆未尝为刺史、守令。绾初补太子正字,擢右拾遗,起居、中书舍人,礼、吏部侍郎,国子祭酒,太常卿,拜相;佑甫初调寿安尉,历藩府判官,入为起居、中书舍人,拜相;黄裳初佐朔方府,入为侍御史,太子宾客,太常卿,拜相;藩佐东都、徐州府,入为秘书郎,郎中,给事中,拜相;垍由美原尉四迁考功员外郎,中书舍人,户部侍郎,拜相。五贤行业,史策书之已详,兹不复论。然则后之用人,必言践扬中外,谙熟民情,始堪大用,殆为隘矣。

  张释之柳浑

  汉张释之为廷尉,文帝出行,有人惊乘舆马,使骑捕之,属廷尉。释之奏当此人犯跸,罚金。上怒,释之曰:「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颜师古谓:「言初执获此人,天子即令诛之,其事即毕。」唐柳浑为相,玉工为德宗作带,误毁一銙,工私市它玉足之。帝识不类,怒其欺,诏京兆论死,浑曰:「陛下遽杀之则已,若委有司,须详谳乃可。于法,罪当杖,请论如律。」由是工不死。予谓张、柳之论,可谓善矣,然张云「上使使诛之则已」,柳云「陛下遽杀之则已」,无乃启人主径杀人之端乎!斯一节未为至当也。

  人臣震主

  人臣立社稷大功,负海宇重望,久在君侧,为所敬畏,其究必至于招疑毁。汉高祖有天下,韩信之力为多,终以挟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至于诛灭。霍光拥昭立宣,势侔人主,宣帝谒见高庙,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其家既覆,俗传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周亚夫平定七国,景帝怒其固争栗太子,由此疏之,后目送其出,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讫以无罪杀之。谢安却苻坚百万之众,晋室复存,功名既盛,险诐求进之徒,多毁短之,孝武稍以疏忌,又信会稽王道子之奸扇,至使避位出外,终以至亡。齐文宣之篡魏,皆高德政之力,德政为相,数强谏,帝不悦。谓左右曰:「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遂杀之,幷其妻子。隋文帝将篡周,欲引高颎入府,颎忻然曰:「愿受驱驰,纵公事不成,亦不辞灭族。」及帝受禅,用为相二十年,朝臣莫与为比。颎自以为任寄隆重,每怀至公,无自疑意。积为独孤皇后、汉王谅等所谮,帝欲成其罪,既罢之后,至云:「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颎。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迨于炀帝,竟以冤诛。郭子仪再造王室,以身为天下安危,权任既重,功名复大,德宗即位,自外召还朝,所领副元帅诸使悉罢之。李晟以孤军复京城,不见信于庸主,使之昼夜泣,目为之肿,卒夺其兵,百端疑忌,几于不免。李德裕功烈光明,佐武宗中兴,威名独重,宣宗立,奉册太极殿,帝退谓左右曰:「向行事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顾我,毛发为之森竖。」明日罢之,终于贬死海外。若郭崇韬、安重诲皆然也。

  五经秀才

  唐杨绾为相,以进士不乡举,但试辞赋浮文,非取士之实,请置五经秀才科。李栖筠、贾至以绾所言为是,然亦不闻施行也。

  陶潜去彭泽

  晋书及南史陶潜传,皆云:「潜为彭泽令,素简贵,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赋归去来以遂其志。」案陶集载此辞,自有序,曰:「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彭泽去家百里,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在官八十余日。」观其语意,乃以妹丧而去,不缘督邮。所谓矫励违己之说,疑必有所属,不欲尽言之耳!词中正喜还家之乐,略不及武昌,自可见也。

  羌戎畏服老将

  汉先零羌犯塞,赵充国往击之。羌豪相数责曰:「语汝亡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一斗而死,可得邪!」充国时年七十六,讫平之。唐代宗时,回纥、吐蕃合兵入寇,郭子仪单骑见回纥,复与之和。诸酋长皆大喜曰:「向以二巫师从军,巫言:『此行甚安稳,不与唐战,见一大人而还。』今果然矣。」郭公是时年七十,乃知羌、戎畏服老将如此。班超久在西域,思归,故其言云:「蛮夷之俗,畏壮侮老。」盖有为而云。

  古人字只一言

  檀弓云:「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周道也。」古之人命字,一而已矣。初曰子,已而为仲为伯,又为叔为季,其老而尊者为甫,盖无以两言相连取义。若屈原离骚经:「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案史记原字平,所谓「灵均」者,释「平」之义,以缘饰词章耳。下至西汉,与周相接,故一切皆然。除子房、子卿、子孟、子政、子孺、子长、子云、子兄、子真、子公、子阳、子宾、子幼之外,若仲孺、仲卿、仲子、长卿、少卿、孺卿、君卿、客卿、游卿、翁卿、圣卿、长君、少君、穉君、游君、次君、赣君、近君、曼君、王孙、翁孙、次公、少公、孟公、游公、仲公、长公、君公、少叔、翁叔、长叔、中叔、子叔、长倩、曼倩、次倩、穉季、长孺、仲孺、幼孺、少孺、次孺、翁孺、君孺、长翁、弱翁、仲翁、少翁、君房、君宾、君倩、君敖、君兰、君长、君仲、君孟、少季、少子、少路、少游、穉宾、穉圭、穉游、稚君、巨先、巨君、长宾、长房、翁思、翁子、翁仲之类,其义只从一训,极为雅驯。至于妇人,曰少夫、君侠、政君、君力、君弟、君之、阿君。单书一字者,若陈胜字涉,项籍字羽,彭越字仲,张欧、吴广、枚乘字叔,楚元王字交,朱云字游,爰盎字丝,张释之字季,郑当时字庄,刘德字路,眭弘字孟。迨东汉以下,则不尽然。

  容斋五笔

  卷第二(十五则)

  二叔不咸

  左氏传载富辰之言曰:「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藩屏周。」士大夫多以二叔为管、蔡。案蔡仲之命云:「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降霍叔为庶人。」盖三叔也。杜预注以为周公伤夏、殷之叔世,疏其亲戚,以至灭亡,故广封其兄弟。是以方叙说管、蔡、郕、霍十六国,其义昭然。所言亲戚者,指兄弟耳。

  官阶服章

  唐宪宗时,因子赦,官多泛阶;又帝亲郊,陪祠者授三品、五品,不计考;使府军吏以军功借赐朱紫,率十八;近臣谢、郎官出使,多所赐与。每朝会,朱紫满庭,而少衣绿者,品服太滥,人不以为贵,帝亦恶之,诏太子少师郑余庆条奏惩革。淳熙十六年,绍熙五年,连有覃霈,转官赐服者众。绍熙元年,予自当涂徙会稽,过阙,遇起居舍人莫仲谦于漏舍,仲谦云:「比赴景灵行香,见朝士百数,无一绿袍者。」又朝议、中奉皆直转行,故五品官不胜计,颇类元和也。

  月非望而食

  历家论日月食,自汉太初以来,始定日食,不在朔则在晦,否则二日,然甚少。月食则有十四、十五、十六之差,盖置望参错也。天体有二交道,曰交初,曰交中。交初者,星家以为罗睺。交中者,计都也。隐暗不可见,于是为入交法以求之,然不过能求朔望耳。若余日入交,则书所不载,由汉及唐二十八家,暨本朝十一历,皆然。姑以庆元丁巳岁五次月食考之,二月望为入交中,七月为交初,唯十月二十日、二十一日连两夜,乃以二更尽月食之既,纔两刻复明,十一月十八夜复如之。案此三食皆是交中。十月二十夜月在张五度,而计都在翼二度,次夜月在张十七度,计都未定,相距才四度耳。十一月十八夜,月在星五度,计都在张十九度,相距二十度。十二月十七夜五更,月在星二度,入交阳末,卯初四刻交甚,食六分半,八刻退交。十八夜四更,月在张六度,入交中阴初,至寅四刻交甚,食九分,卯五刻退交。其验如此。予窃又有疑焉,太阴一月一周天,必两值交道,今年遂至八食,一一如星官、历翁之说,仍不拘月望,则玉川子之诗不胜作矣,当更求其旨趣云。顷见太史局官刘孝荣言:「月本无光,受日为明,望夜正与日对,故一轮光满。或月行有迟疾先后,日光所不照处,则为食。朔旦之日,日月同宫,如月在日上,掩太阳而过,则日光为所遮,故为日食。非此二日,则无薄蚀之理。」其说亦通。

  庆善桥

  饶州学非范文正公所建,予既书之矣。城内庆善桥之说,亦然。比因郡人修桥,拆去旧石,见其上镌云:「康定庚辰」。案范公以景佑乙亥为待制,丙子知开封府,黜知饶州,后徙润、越,至庚辰岁乃复职,帅长安,既去此久矣。

  西汉以来加官

  汉书百官表云侍中、左右曹、诸吏、散骑、中常侍,皆加官。所加或将军、列侯、卿、大夫、将、都尉。给事中亦加官。所加或大夫、博士、议郎。其侍中、中常侍得入禁中,诸曹受尚书事,诸吏得举法,散骑并乘舆车。并,步浪反。案汉世除授此等称谓,殆若今之兼职者,不甚为显秩,然魏相以御史大夫兼给事中。它如刘向以宗正,散骑、给事中;苏武以右曹,典属国;扬雄为诸吏,光禄大夫是也。至于金日磾以降虏为侍中,其子赏、建,诸孙常、敞、岑、明、涉、汤、融、钦,皆以左曹、诸吏、侍中,故班史赞之云:「七世内侍,何其盛也!」盖如今时阁门宣赞、祗候之类。但汉家多用士人,武帝所任庄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东方朔诸人,皆天下选,此其所以为人贵重。东汉大略亦然。晋、宋以来,又有给事黄门侍郎、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散骑侍郎等,皆为兼官,但视本秩之高下。已而复以将军为宠,齐高帝以太子詹事何戢领选,以戢资重,欲加常侍,褚渊曰:「臣与王俭既已左珥,若复加戢,则八座遂有三貂。若帖以骁、游,亦为不少。」乃以为吏部尚书,加骁骑将军。唐有检校官、文武散阶、宪衔,乃此制也。国朝自真宗始创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职名,尤为仕宦所慕。今自观文殿大学士至直秘阁,几四十种,不刊之典,明白易晓,非若前代之冗泛云。

  吕望非熊

  自李瀚蒙求有「吕望非熊」之句,后来据以为用。然以史策考之,六韬第一篇文韬曰:「文王将田,史编布卜曰:『田于渭阳,将大得焉。非龙非彲,螭。非虎非罴,兆得公侯,天遗汝师。』文王曰:『兆致是乎?』史编曰:『编之太祖史畴,为禹占得皋陶兆。』」史记云:「吕尚穷困年老,以渔钓干西伯,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龙非彲,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后汉崔骃达旨,云「渔父见兆于元龟」,注文乃引史记「非龙非彲,非熊非罴」为证。今之史记,盖不然也。「非熊」出处,惟此而已。

  唐曹因墓铭

  庆元三年,信州上饶尉陈庄发土得唐碑,乃妇人为夫所作。其文曰:「君姓曹,名因,字鄙夫,世为鄱阳人。祖、父皆仕于唐高祖之朝,惟公三举不第,居家以礼义自守。及卒于长安之道,朝廷公卿、乡邻耆旧,无不太息。惟予独不然。谓其母曰:『家有南亩,足以养其亲;室有遗文,足以训其子。肖形天地间,范围阴阳内,死生聚散,特世态耳,何忧喜之有哉!』予姓周氏,公之妻室也。归公八载,恩义有夺,故赠之铭曰:『其生也天,其死也天,苟达此理,哀复何言!』」予案唐世上饶本隶饶州,其后分为信,故曹君为鄱阳人。妇人能文达理如此,惜其不传,故书之,以裨图志之缺。

  唐史省文之失

  杨虞卿兄弟,怙李宗闵势,为人所奔向。当时为之语曰:「欲入举场,先问苏、张,苏、张尚可,三杨杀我。」而新唐书减去「先」字。李德裕赐河北三镇诏曰:「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新书减去「欲」字。遂使两者意义为不铿锵激越,此务省文之失也。

  李德裕论命令

  李德裕相武宗,言从计行。韦弘质建言宰相不可兼治钱谷,德裕奏言:「管仲明于治国,其语曰:『国之重器,莫重于令。令重君尊,君尊国安,治人之本,莫要于令。故曰亏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从令者死,五者无赦。』又曰:『令在上,而论可否在下,是主威下系于人也。』大和后,风俗寖敝,令出于上,非之在下,此敝不止,无以治国。臣谓制置职业,人主之柄,非小人所得干,弘质贱臣,岂得以非所宜言,妄触天听,是轻宰相也。」德裕大意,欲朝廷尊,臣下肃,而政出宰相,故感愤切言之。予谓德裕当国,它相取充位而已。若如所言,则一命一令之出,臣下皆不得有言,谏官、御史、给事、舍人之职废矣。弘质位给事中,亦非贱臣。宜其一朝去位,遂罹抵巇,皆自取之也。

  汉武唐德宗

  汉张汤事武帝,舞文巧诋以辅法,所治夷灭者多,旋以罪受诛。上惜汤,稍进其子安世,擢为尚书令。安世宿卫忠正,肃敬不怠,勤劳国家,卒为重臣,其可大用不疑。而武帝之意,乃以父汤故耳。唐卢杞相德宗,奸邪险贼,为天下祸。以公议不容,谴逐致死。帝念之不忘,擢叙其子元辅,至兵部侍郎。元辅端静介正,能绍其祖奕之忠规,陟之台省要官,宜也。而德宗之意,乃以父杞故尔。且武帝之世,羣臣不幸而诛者,如庄助、朱买臣、吾丘寿王诸人,及考终名臣,如汲黯、郑庄、董仲舒、卜式,未尝恤其孤。德宗辅相之贤,如崔佑甫、李泌、陆贽,皆身没则已。而独于汤、杞二人惓惓如此,是可叹也!

  诸公论唐肃宗

  唐肃宗于干戈之际,夺父位而代之。然尚有可诿者,曰:「欲收复两京,非居尊位,不足以制命诸将耳。」至于上皇还居兴庆,恶其与外人交通,劫徙之西内,不复定省,竟以怏怏而终,其不孝之恶,上通于天。是时,元次山作中兴颂,所书天子幸蜀,太子即位于灵武,直指其事。殆与洪范云「武王胜殷杀受」之辞同。其词曰:「事有至难,宗庙再安,二圣重欢。」既言重欢,则知其不欢多矣。杜子美杜鹃诗:「我看禽鸟情,犹解事杜鹃。」伤之至矣。颜鲁公请立放生池表云:「一日三朝,大明天子之孝;问安视膳,不改家人之礼。」东坡以为彼知肃宗有愧于是也。黄鲁直题磨崖碑,尤为深切。「抚军监国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为?事有至难天幸耳,上皇局脊还京师。南内凄凉几苟活,高将军去事尤危。臣结舂陵二三策,臣甫杜鹃再拜诗。安知忠臣痛至骨,世上但赏琼琚词!」所以揭表肃宗之罪,极矣。

  孙马两公所言

  卢照邻有疾,问孙思邈曰:「高医愈疾奈何?」答曰:「天有四时五行,寒暑迭居,和为雨,怒为风,凝为雪霜,张为虹蜺,天常数也。人之四支五藏,一觉一寐,吐纳往来,流为荣卫,章为气色,发为音声,人常数也。阳用其形,阴用其精,天人所同也。失则烝生热,否生寒,结为瘤赘,陷为痈疽,奔则喘乏,竭则焦槁,发乎面,动乎形。天地亦然,五纬缩赢,孛彗飞流,其危胗也。寒暑不时,其烝否也。石立土踊,是其瘤赘。山崩土陷,是其痈疽。奔风暴雨,其喘乏。川渎竭涸,其焦槁。高医导以药石,救以砭剂,圣人和以至德,辅以人事,故体有可愈之疾,天有可振之灾。」睿宗召司马子微问其术,对曰:「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夫心目所知见,每损之尚不能已,况攻异端,而增智虑哉!」帝曰:「治身则尔,治国若何?」曰:「国犹身也,故游心于淡,合气于漠,与物自然,而无私焉,而天下治。」孙公、司马所言,皆至道妙理之所寓,治心养性,宜无出此者矣。

  元微之诗

  唐书艺文志元稹长庆集一百卷,小集十卷,而传于今者,惟闽、蜀刻本,为六十卷。三馆所藏,独有小集。文惠公镇越,以其旧治,而文集盖缺,乃求而刻之。外春游一篇云:「酒户年年减,山行渐渐难。欲终心懒慢,转恐兴阑散。镜水波犹冷,稽峯雪尚残。不能辜物色,乍可怯春寒。远目伤千里,新年思万端。无人知此意,闲凭小阑干。」白乐天书之,题云「元相公春游」。钱思公藏其真迹,穆父守越时,摹刻于蓬莱阁下,今不复存。集中逸此诗,文惠为列之于集外。李端民平叔尝和其韵寄公云:「东阁经年别,穷愁客路难。望尘惊岳峙,怀旧各云散。茵醉恩逾厚,樯歌兴未残。冯唐嗟已老,范叔敢言寒。玉烛调魁柄,阳春在笔端。应怜扫门役,白首滞江干。」乐天所书,予少时得其石刻,后亦失之。

  谏缭绫戏龙罗

  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穆宗诏索盘绦缭绫千匹,德裕奏言:「立鹅、天马、盘绦、掬豹,文彩怪丽,惟乘舆当御,今广用千匹,臣所未谕。」优诏为停。崇宁间,中使持御札至成都,令转运司织戏龙罗二千,绣旗五百,副使何常奏:「旗者,军国之用,敢不奉诏。戏龙罗唯供御服,日衣一匹,岁不过三百有奇,今乃数倍,无益也。」诏奖其言,为减四之三。以二事观之,人臣进言于君,切而不讦,盖无有不听者。何常所论,甚与德裕相类云。

  详正学士

  唐太宗时,命秘书监魏征写四部羣书,将藏内府,置雠正二十员。后又诏虞世南、颜师古踵领之,功不就。显庆中罢雠正官,使散官随番刊正。后诏东台侍郎赵仁本等,充使检校,置详正学士以代散官,此名甚雅,不知何时罢去。然秘省自有校书郎、正字,使正名责实足矣。绍兴中以贵臣提举秘书省,而置编定书籍官二员,亦其类也。

  容斋五笔

  卷第三(十五则)

  人生五计

  朱新仲舍人常云:「人生天地间,寿夭不齐,姑以七十为率:十岁为童儿,父母膝下,视寒暖燥湿之节,调乳哺衣食之宜,以须成立,其名曰生计;二十为丈夫,骨强志健,问津名利之场,秣马厉兵,以取我胜,如骥子伏枥,意在千里,其名曰身计;三十至四十,日夜注思,择利而行,位欲高,财欲厚,门欲大,子息欲盛,其名曰家计;五十之年,心怠力疲,俯仰世间,智术用尽,西山之日渐逼,过隙之驹不留,当随缘任运,息念休心,善刀而藏,如蚕作茧,其名曰老计;六十以往,甲子一周,夕阳衔山,倏尔就木,内观一心,要使丝毫无慊,其名曰死计。」朱公每以语人以身计则喜,以家计则大喜,以老计则不答,以死计则大笑,且曰:「子之计拙也。」朱既不胜笑者之众,则亦自疑其计之拙,曰:「岂皆恶老而讳死邪?」因为南华长老作大死庵记,遂识其语。予之年龄逾七望八,当以书诸绅云。

  瀛莫间二禽

  瀛、莫二州之境,塘泺之上有禽二种。其一类鹄,色正苍而喙长,凝立水际不动,鱼过其下则取之,终日无鱼,亦不易地。名曰信天缘。其一类鹜,奔走水上,不闲腐草泥沙,唼唼然必尽索乃已,无一息少休。名曰漫画。信天缘若无能者,乃与漫画均度一日无饥色,而反加壮大。二禽皆禀性所赋,其不同如此。

  士大夫避父祖讳

  国朝士大夫,除官避父祖名讳,盖有不同。不讳嫌名,二名不偏讳,在礼固然,亦有出于一时恩旨免避,或旋为改更者。建隆创业之初,侍卫帅慕容彦钊、枢密使吴廷祚皆拜使相,而彦钊父名章,廷祚父名璋,制麻中为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同二品。绍兴中,沉守约、汤进之二丞相,父皆名举,于是改提举书局为提领。自余未有不避者。吕希纯除著作郎,以父名公着而辞。然富韩公之父单名言,而公以右正言知制诰,韩保枢之子忠宪公亿,孙绛、缜,皆历位枢密,未尝避。岂别有说乎?

  元正父子忠死

  唐安禄山表权皋入幕府,皋度禄山且叛,以其猜虐不可谏,欲行,虑祸及亲,因献俘京师,在道诈死,既唅敛而逸去。皋母谓实死,恸哭感行路,故禄山不之虞,归其母。皋潜奉侍昼夜南奔。既渡江而禄山反。天下闻其名,争取以为属。甄济居青岩山,诸府五辟,诏十至,坚卧不起。安禄山入朝,求济于玄宗,授范阳掌书记,济不得已而起。察禄山有反谋,不可谏,因谒归,阳欧血不支,舁归旧庐。禄山反,使封刀召之。曰:「即不起,断其首。」济引颈待之。使以实病告,庆绪复使强舆至东都。会广平王平东都,诣军门上谒,肃宗使污贼官罗拜,以愧其心。唐书列二人于卓行传,褒之至矣。有元正者,在河南幕府,史思明陷河、洛,辇父匿山中。贼以名召之,正度事急,谓弟曰:「贼禄不可养亲,彼利吾名,难免矣。然不污身而死,吾犹生也。」贼既得,诱以高位,瞋目固拒,兄弟皆遇害。父闻,仰药死。事平,诏录伏节十一姓,而正为冠。皋、济之终,与正皆赠秘书少监。予谓皋、济得生,而正一门皆幷命,故当时以为伏节之冠。而唐史不列之忠义、卓行中,但附见于其祖万顷文艺之末,资治通鉴亦不载其事,使正之名寂寥不章显,为可恨也!白乐天作张諴碑云:「以左武卫参军分司东都,属安禄山陷覆洛京,以伪职淫刑,胁劫士庶,公与同官卢巽潜遁于陆浑山,食木实,饮泉水者二年,讫不为逆命所污。肃宗诏河南搜访不仕贼庭、隐藏山谷者,得六人以应诏,公与巽在焉。繇是名节闻于朝,优诏褒美,特授密县主簿。」

  萧颖士风节

  萧颖士为唐名人,后之学者但称其才华而已,至以笞楚童奴为之过。予反复考之,盖有风节识量之士也。为集贤校理,宰相李林甫欲见之,颖士不诣,林甫怒其不下己。后召诣史馆,又不屈,愈见疾,至免官更调河南参军。安禄山宠恣,颖士阴语柳幷曰:「胡人负宠而骄,乱不久矣。东京其先陷乎!」即托疾去。禄山反,往见河南采访使郭纳,言御守计,纳不用。叹曰:「肉食者以儿戏御剧贼,难矣哉!」闻封常清陈兵东京,往观之,不宿而还,身走山南,节度使源洧欲退保江陵,颖士说曰:「襄阳乃天下喉襟,一日不守,则大事去矣。公何遽轻土地,取天下笑乎?」洧乃按甲不出。洧卒,往客金陵,永王璘召之,不见。刘展反,围雍丘,副大使李承式遣兵往救,大宴宾客,陈女乐。颖士曰:「天子暴露,岂臣下尽欢时邪!夫投兵不测,乃使观听华丽,谁致其死哉?」弗纳。颖士之言论操持如此,今所称之者浅矣。李太白,天下士也,特以堕永王乱中,为终身累。颖士,永王召而不见,则过之焉。

  石尤风

  石尤风,不知其义,意其为打头逆风也。唐人诗好用之。陈子昂入峡苦风云:「故乡今日友,欢会坐应同。宁知巴峡路,辛苦石尤风。」戴叔伦送裴明州云:「潇水连湘水,千波万浪中。知君未得去,惭愧石尤风。」司空文明留卢秦卿云:「知有前期在,难分此夜中。无将故人酒,不及石尤风。」计南朝篇咏,必多用之,未暇忆也。

  江枫雨菊

  作诗要有来处,则为渊原宗派。然字字执泥,又为拘涩。予于此学,无自得之见,少年时,尤失之琱琢。记一联,初云:「雨深荒病菊,江冷落愁枫。」后以其太险,改为:「雨深人病菊,江冷客愁枫。」比前句微有蕴藉。盖取崔信明「枫落吴江冷」、杜老「雨荒深院菊」、「南菊再逢人卧病」、严武「江头赤叶枫愁客」,合而用之。乃如补衲衣裳,殊为可笑。聊书之以示儿辈云。

  开元宫嫔

  自汉以来,帝王妃妾之多,唯汉灵帝、吴归命侯、晋武帝、宋苍梧王、齐东昏、陈后主。晋武至于万人。唐世明皇为盛,白乐天长恨歌云「后宫佳丽三千人」,杜子美剑器行云「先帝侍女八千人」,盖言其多也。新唐史所叙,谓开元、天宝中,宫嫔大率至四万。嘻,其甚矣!隋大业离宫遍天下,所在皆置宫女。故裴寂为晋阳宫监,以私侍高祖。及高祖义师经过处,悉罢之。其多可想。

  相里造

  唐内侍监鱼朝恩,怙贵诞肆,凡诏会羣臣计事,折愧坐人,出其上。虽宰相元载辩强,亦拱默。唯礼部郎中相里造、殿中侍御史李衎,酬诘往返,未始降屈。朝恩不怿,黜衎以动造,又谋将易执政,以震朝廷,乃会百官都堂,且言:「今水旱不时,屯军馈运困竭,天子卧不安席,宰相何以辅之?不退避贤路,尚何赖乎?」宰相俯首,坐皆失色。造徙坐从之,因曰:「阴阳不和,五谷踊贵,皆军容事,宰相何与哉?且军帑不散,故天降之沴。今京师无事,六军可相维镇,又屯十万,馈粮所以不足,百司无稍食,军容为之。宰相行文书而已,何所归罪?」朝恩拂衣去,曰:「南衙朋党且害我。」此段载于唐史宦者传中,不能记相里造之本末。予谓造当阉寺威权震主,生杀在手之时,以区区一郎吏,而抗身与为敌,后来名人议论,及叙列忠言鲠词,未见有称述之者,通鉴亦不书,聊纪于此,以章潜德。同时刘给事争幸河中,亦然。

  先公诗词

  先忠宣公好读书,北困松漠十五年,南谪岭表九年,重之以风淫末疾,而翻阅书策,早暮不置,尤熟于杜诗。初归国到阙,命迈作谢赐物一札子,窜定两句云:「已为死别,偶遂生还。」谓迈曰:「此虽不必泥出处,然有所本更佳。东坡海外表云:『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杜老羌村诗云:『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正用其语。」在乡邦日,招两使者会集,出所将宣和殿书画旧物示之。提刑洪庆善作诗曰:「愿公十袭勿浪出,六丁取将飞辟历!」辟历二字如古文,不从雨。公和之曰:「万里怀归为公出,往事宣和空历历!」迈请其意,曰:亦出杜诗「历历开元事,分明在目前」也。绍兴丁巳,所在始歌江梅引词,不知为谁人所作,己未、庚申年,北庭亦传之。至于壬戌,公在燕,赴张总侍御家宴,侍妾歌之,感其「念此情,家万里」之句,怆然曰:「此词殆为我作!」既归不寐,遂用韵赋四阕。时在囚拘中,无书可检,但有初学记、韩杜苏白乐天集,所引用句语,一一有来处。北方不识梅花,士人罕有知梅事者,故皆注所出。

  其一,忆江梅云:「天涯除馆忆江梅。几枝开。使南来。还带余杭春信到燕台。准拟寒英聊慰远,隔山水,应销落,赴愬谁? 空恁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更听胡笳哀怨泪沾衣。乱插繁华须异日,待孤讽,怕东风,一夜吹。」元注引杜公:「忽忆两京梅发时。」「胡笳在楼上,哀怨不堪听。」「安得健步移远梅,乱插繁华向晴昊!」乐天忆杭州梅花:「三年闲闷在余杭,曾为梅花醉几场。」车驾时在临安。柳子厚:「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江总:「桃李佳人欲相照,摘蕊牵花来并笑。」高适:「遥怜故人思故乡,梅花满枝空断肠!」卢仝:「含愁更奏绿绮琴,相思一夜梅花发。」刘方平:「晚岁芳梅树,繁华四面同。东风吹渐落,一夜几枝空。」东坡:「忽见早梅花,不饮但孤讽。」「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

  其二,访寒梅云:「春还消息访寒梅。赏初开。梦吟来。映雪衔霜清绝绕风台。可怕长洲桃李妒,度香远,惊愁眼,欲媚谁? 曾动诗兴笑冷蕊。效少陵,惭下里。万株连绮。叹金谷,人坠莺飞。引领罗浮翠羽幻青衣。月下花神言极丽,且同醉,休先愁,玉笛吹。」注引李太白:「闻道春还未相识,走傍寒梅访消息。」「绿珠楼下梅花满,今日曾无一枝在。」江总:「金谷万株连绮甍,梅花隐处藏娇莺。」何逊:「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杜公:「东合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未将梅蕊惊愁眼,要取椒花媚远天。」「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乐天:「赏自初开直至落。」「莫怕长洲桃李妒,明年好为使君开。」王昌龄梦中作梅花诗。梁简文赋「香随风而远度」,及赵师雄罗浮见美人在梅花下有翠羽啾嘈相顾诗云:「学妆欲待问花神。」崔橹:「初开已入雕梁画,未落先愁玉笛吹。」

  其三,怜落梅云:「重闺佳丽最怜梅。牖春开,学妆来。争粉翻光何遽落梳台。笑坐雕鞍歌古曲,催玉柱,金巵满,劝阿谁? 贪为结子藏暗蕊。敛蛾眉,隔千里。旧时罗绮。已零散,沉谢双飞。不见娇姿真悔着单衣。若作和羹休讶晚,堕烟雨,任春风,片片吹。」注引梁简文赋:「重闺佳丽,貌婉心娴,怜早花之惊节,讶春光之遣寒。」「顾影丹墀,弄此娇姿,洞开春牖,四卷罗帷。春风吹梅畏落尽,贱妾为此敛蛾眉。」又:「争楼上之落粉,夺机中之织素。」梁王诗:「翻光同雪舞。」鲍泉:「萦窗落梳台。」江总:「满酌金巵催玉柱,落梅树下宜歌舞。」太白:「千金骏马邀少妾,笑坐雕鞍歌落梅。」古曲有落梅花。又:「片片吹落春风香。」谢庄赋:「隔千里兮共明月。」庾信:「早知觅不见,真悔着衣单!」东坡:「抱丛暗蕊初含子,玉妃谪堕烟雨村。」王建:「自是桃花贪结子。」

  第四篇失其稿。每首有一笑字,北人谓之「四笑江梅引」,争传写焉。

  州县名同

  晋、宋以来,置立州郡,惟以多为贵。先是中原陷胡、羯,本土遗民,或侨寓南方,故即其所聚为立郡。而方伯所治之州,亦仍旧名。如南徐、南兖、南豫、南雍州、南兰陵、南东海、南琅邪、南东莞、南鲁郡,其类不一。魏、周在北,亦如此。隋、唐不复然。国朝之制,州名或同,则增一字以别之。若河北有雄州、恩州,故广东者增南字;蜀有剑州,故福建者,亦增南字。以至西和、西安州亦然。其声音颇同,患于舛误,则俗间称呼,自加上下东西为别。故称岳为上岳,鄂为下鄂。清州与青类,称为北清;郢州与颍类,称为西郢;融州与容类,称为西融者是也。若县邑则不问,今河南、静江府、巩州皆有永宁县,饶、邛、衡州皆有安仁县,蔡、英之真阳,庐、汝之梁,光、台之仙居,临安、建昌之新城,越、筠之新昌,婺、蜀之永康,处、吉之龙泉,严、池之建德,渭、秀之华亭,信、吉之永丰,郴、兴国之永兴,衢、嘉之龙游,施、临江之清江,洪、万之武宁,福、循之长乐,郴、连之桂阳,福、桂之永福是也。

  三衙军制

  干道四年正月,迈为中书舍人,因入对,论三衙军制名称不正:「以祖宗之制论之,军职之大者,凡八等。除都指挥使或不常置外,曰殿前副都指挥使、马军副都指挥使、步军副都指挥使,曰殿前都虞候、马军都虞候、步军都虞候,曰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秩秩有序,若登梯然,不可一级辄废。一或有阙,即以功次递迁。降此而下,则分营、分厢,各置都副指挥使,如捧日左厢第一军、天武右厢第二军之类。边境有事,命将讨捕,则旋立总管、钤辖、都监之名,使各将其所部以出。事已,则复初。累圣相承,皆用此术,以制军诘禁。自南渡以后,触事草创,于是三帅之资浅者,始有主管某司公事之称。而都虞候以下,不复设置,乃以宿卫虎士而与在外诸军同其名,以统制、统领为之长。又使遥带外路总管、钤辖。考之旧制则非法,稽之事体则非是。以陛下圣明,能知人善任,使所谓爪牙之士,岂无十数人以待用者?若法祖宗之制,正三衙之名,改诸军为诸厢,改统制以下为都虞候、指挥使,使宿卫之职预有差等,士卒之心明有所系,异时拜将,必无一军皆惊之举。于以销压未萌,循名责实,则环卫将军虽不置可也。乞下枢密院讨论故实,图议其当,恐或可以少赞布昭圣武之意。」读札子毕,孝宗甚喜,即批付枢密院。是时,知院虞允文使四川,同知刘珙不乐曰:「舍人要如何行?」对之以「但随所见敷陈,若施行与否,自系庙堂处分」。竟寝不行。后阅华阳集,王珪撰高琼神道碑云:「王为殿前都指挥使,管军员阙,兼领二司,王乃言曰:『臣老矣,如有负薪之忧,谁为可任者?先朝自殿前而下,各置副都指挥使,及都虞候,常有十人,职近事亲,易以第进,又使士卒预识其威名,缓急临戎,上下得以附习,此军制之大要也。』有旨从之。」据琼所言如此,正合前说。

  欧阳公勋封赠典

  吉州新刊欧阳公文集,于年谱下尽载官爵、制词,无一遗落。考之今制,多有不合。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谩书于策,且记典章随时之异云。公自太子中允初加勋,便得骑都尉,越过骁、武、飞、云四级。自龙图阁直学士初封爵,便得信都县子,越过男一等。翰林学士加恩而得五百户,初加实封,便得二百户。及罢政,为观文学士,遇郊而加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薨之后,以子登朝,遇大礼,自太子太师合赠司空,而躐赠太尉,盖超空、徒、保、傅四官。再赠即为太师,仍封国公。今殊不然,除勋官既罢外,侍从初封,亦从县男为始,每加不过三百户。待制侍郎只二百。初得实封财百户。执政去位,但与侍从同,均为虚邑三百而已。身后加赠,只单转一官,两子升朝,乃进二官,虽三四人亦不增,未有宫师直赠太尉者。今太傅也。又公任知制诰、知颍州转官而与直龙图阁、知亳州王洙同一词。唐书成,进秩,五人同制。公与宋景文公、范文忠公、王忠简公皆带从官职,而宋次道乃集贤校理耳。

  嘉佑四真

  嘉佑中富韩公为宰相,欧阳公在翰林,包孝肃公为御史中丞,胡翼之侍讲在太学,皆极天下之望。一时士大夫相语曰:「富公真宰相,欧阳永叔真翰林学士,包老真中丞,胡公真先生。」遂有四真之目。欧阳公之子发、棐等,叙公事迹,载此语,可谓公言。

  五方老人祝圣寿

  圣节所用祝颂乐语,外方州县各当筵致语一篇,又有王母像者。若教坊,唯祝圣而已。欧阳公集,乃载五方老人祝寿文五首,其东方曰:「但某太山老叟、东海真仙,溜穿石而曾究始终,松避雨而备知岁月。羲氏定三百六日,尝守寅宾之官;夷吾纪七十二君,尽睹登封之事。遇安期而遗枣,笑方朔之偷桃。风入律而来自岩前,斗指春而光临洞口。昔汉武帝尝怀三岛之胜游,有羡门生欲谒巨公于昭代,今则紫庭降圣,华渚开祥,远离朝日之方,来展望云之恳。千八百国,咸归至治之风;亿万斯年,共祷无疆之寿。」其颂只四句,西中南北方皆然。集中不云何处所作,今无复用之。

  容斋五笔

  卷第四(九则)

  作诗旨意

  诗三百篇中,其誉妇人者至多。如叙宗姻之贵者,若「平王之孙,齐侯之子」,「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夸服饰之盛者,若「副笄六珈」,「如山如河」,「玉之瑱也,象之揥也」。赞容色之美者,若「唐棣之华」,「华如桃李」,「鬒发如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颜如舜华」,「洵美且都」。语嫁聘之侈者,若「百两彭彭,八鸾锵锵,不显其光。诸娣从之,祁祁如云,烂其盈门」。其词可谓尽善矣。魏、晋、六朝,流连光景,不可胜述。唐人播之歌诗,固亦极挚。若「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翠微(勹内盍)叶垂鬓唇,珠压腰衱稳称身」,「深宫高楼入紫清,金作蛟龙盘绣楹。佳人当窗弄白日,弦将手语弹鸣筝」,「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楼上楼前尽珠翠,眩转荧煌照天地」。此皆李、杜、元、白之丽句也。予独爱朱庆余闺意一绝句上张籍水部者,曰:「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细味此章,元不谈量女之容貌,而其华艳韶好,体态温柔,风流酝藉,非第一人不足当也。欧阳公所谓:「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工。」斯之谓也。庆余名可久,以字行。登宝历进士第,而官不达。着录于艺文志者,只一卷,予家有之,他不逮此。张籍酬其篇云:「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直万金。」其爱之重之,可见矣。然比之庆余,殊为不及。

  平王之孙

  周南、召南之诗,合为二十有五篇。自汉以来为之说者,必系之文、武、成、康,故不无抵牾。如何彼襛矣,乃美王姬之诗,其辞有:「平王之孙,齐侯之子」两句,翻覆再言之。毛公笺云:「武王女,文王孙,适齐侯之子。」郑氏不立说。考其意,盖以平王为平正之王,齐侯为齐一之侯,若所谓武王载旆,成王之孚,成王不敢康,非指武与成者。然证诸春秋经,鲁庄公元年,当周庄王之四年,齐襄公之五年,书曰:「单伯送王姬。」继之以「筑王姬之馆于外」,又继之以「王姬归于齐」。杜预注云:「王将嫁女于齐,命鲁为主。庄公在谅闇,虑齐侯当亲迎,不忍便以礼接于庙,故筑舍于外。」末书「归于齐」者,终此一事也。十一年又书「王姬归于齐」,传言「齐侯来逆共姬」,乃桓公也。庄王为平王之孙,则所嫁王姬当是姊妹,齐侯之子,即襄公、桓公也。二者必居一于此矣。明白如是,而以为武王女,文王孙,于义何取?

  毛诗语助

  毛诗所用语助之字,以为句绝者,若之、乎、焉、也、者、云、矣、尔、兮、哉,至今作文者皆然。他如只、且、忌、止、思、而、何、斯、旃、其之类,后所罕用。「只」字,如「母也天只,不谅人只」。「且」字,如「椒聊且,远条且」,「狂童之狂也且」,「既亟只且」。「忌」字,如「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止」字,如「齐子归止」,「曷又怀止」,「女心伤止」。「思」字,如「不可求思」,「尔羊来思」,「今我来思」。「而」字,如「俟我于着乎而,充耳以素乎而」。「何」字,如「如此良人何」,「如此粲者何」。「斯」字,如「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彼何人斯」。「旃」字,如「舍旃舍旃」。「其」字,音基。如「夜如何其」,「子曰何其」。皆是也。「忌」唯见于郑诗,「而」唯见于齐诗。楚词大招一篇全用「只」字。太玄经:「其人有辑杭,可与过其。」至于「些」字,独招魂用之耳!

  东坡文章不可学

  东坡作盖公堂记云:「始吾居乡,有病寒而欬者,问诸医,医以为蛊,不治且杀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饮以蛊药,攻伐其肾肠,烧灼其体肤,禁切其饮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内热恶寒而欬不已,累然真蛊者也。又求于医,医以为热,授之以寒药,旦朝吐之,莫夜下之,于是始不能食。惧而反之,则钟乳、乌喙,杂然并进,而漂疽、痈疥、眩瞀之状,无所不至。三易医而病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医之罪,药之过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气为主,食为辅。今子终日药不释口,臭味乱于外,而百毒战于内,劳其主,隔其辅,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谢医却药,而进所嗜,气全而食美矣。则夫药之良者,可以一饮而效。』从之,期月而病良已。昔之为国者亦然。吾观夫秦自孝公以来,至于始皇,立法更制,以镌磨锻炼其民,可谓极矣。萧何、曹参亲见其斵丧之祸,而收其民于百战之余,知其厌苦、憔悴、无聊,而不可与有为也,是以一切与之休息,而天下安。」是时,熙宁中,公在密州,为此说者,以讽王安石新法也。其议论病之三易,与秦、汉之所以兴亡治乱,不过三百言而尽之。

  张文潜作药戒,仅千言,云:「张子病痞,积于中者,伏而不能下,自外至者,捍而不能纳,从医而问之。曰:『非下之不可。』归而饮其药,既饮而暴下。不终日,而向之伏者散而无余,向之捍者柔而不支。焦膈导达,呼吸开利,快然若未始有疾者。不数日,痞复作,投以故药,其快然也亦如初。自是逾月而痞五作五下,每下辄愈。然张子之气,一语而三引,体不劳而汗,股不步而栗,肤革无所耗于外,而其中薾然,莫知其所来。闻楚之南,有良医焉,往而问之。医叹曰:『子无叹是薾然者也。天下之理,其甚快于予心者,其末必有伤,求无伤于终者,则初无望于快吾心。痞横乎胸中,其累大矣。击而去之,不须臾而除甚大之累,和平之物不能为也。必将击搏震挠而后可,其功未成而和气已病。则子之痞,凡一快者,子之和一伤矣。不终月而快者五,则和平之气,不既索乎?且将去子之痞,而无害于和乎!子归,燕居三月,而后予之药可为也。』张子归三月而复请之。医曰:『子之气少全矣!』取药而授之。曰:『服之三月而疾少平,又三月而少康,终年而复常。且饮药不得亟进。』张子归而行其说。其初使人懑然迟之,盖三投其药而三反之也。然日不见其所攻,久较则月异而时不同,盖终岁而疾平。张子谒医谢,而问其故。医曰:『是治国之说也。独不见秦之治民乎?敕之以命,捍而不听令;勤之以事,放而不畏法。令之不听,治之不变,则秦之民尝痞矣。商君见其痞也,厉以刑法,威以斩伐,痛刬而力锄之。流荡四达,无敢或拒,痞尝一快矣。至于二世,凡几痞而几快矣。积快而不已,而秦之四支,枵然徒有其物而已。民心日离,而君孤立于上,故匹夫大呼,不终日而百疾皆起,欲运其手足肩膂,而漠然不我应。故秦之亡者,是好为快者之过也。昔者先王之民,初亦尝痞矣。先王不敢求快于吾心,阴解其乱,而除去其滞,使之悠然自趋于平安而不自知。于是政成教达,悠久而无后患。则余之药终年而愈疾者,盖无足怪也。』」予观文潜之说,尽祖苏公之绪论,而千言之烦,不若三百言之简也。故详书之,俾作文立说者知所矜式。窃料苏公之记,文潜必未之见,是以着此篇;若既见之,当不复屋下架屋也。

  韩文称名

  欧阳公作文,多自称予,虽说君上处亦然,三笔尝论之矣。欧公取法于韩公,而韩不然。滕王阁记、袁公先庙为尊者所作,谦而称名,宜也。至于徐泗掌书记壁记、科斗书后记、李虚中墓志之类,皆曰愈,可见其谦以下人。后之为文者所应取法也。

  棘寺棘卿

  今人称大理为棘寺,卿为棘卿,丞为棘丞,此出周礼秋官:「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郑氏注云:「植棘以为位者,取其赤心而外刺也。棘于枣同。」棘之字,两朿相并,枣之字,两朿相承。此所言者,今之枣也。然孤、卿、大夫皆同之,则难以独指大理。王制云:「正以狱成,告于大司寇,大司寇听之棘木之下。」料后人藉此而言。郑注亦只引前说,此但谓其入朝立治之处,若以指刑部尚书亦可也。易坎卦「系用徽纆,寘于丛棘」,以居险阻囚执为词,其义自别。

  晋代遗文

  故簏中得旧书一帙,题为晋代名臣文集。凡十四家,所载多不能全,真太山一毫芒耳。有张敏者,太原人,仕历平南参军、太子舍人、济北长史。其一篇曰头责子羽文,极为尖新。古来文士皆无此作,恐艺文类聚、文苑英华或有之,惜其泯没不传,谩采之以遗博雅君子。其序云:「太原温长仁、颍川荀景伯、范阳张茂先、士卿刘文生、南阳邹润甫、河南郑思渊。余友有秦生者,虽有姊夫之尊,少而狎之,同时昵好。张、荀之徒,数年之中,继踵登朝,而此贤身处陋巷,屡沽而无善价,抗志自若,终不衰堕。为之慨然!又怪诸贤既已在位,曾无伐木嘤鸣之声,又违王、贡弹冠之义,故因秦生容貌之盛,为头责之文以戏之。幷以嘲六子焉。虽似谐谑,实有兴也。」文曰:「维泰始元年,头责子羽曰:『吾托为子头,万有余日矣。大块禀我以精,造我以形。我为子莳发肤,置鼻耳,安眉额,插牙齿。眸子桥光,双权隆起。每至出入人间,遨游市里,行者辟易,坐者竦跽。或称君侯,或言将军,捧手倾侧,伫立踦(足区)。如此者,故我形之足伟也。子冠冕弗戴,金银弗佩,艾以当笄,幍以代带,百味弗尝,食粟茹菜,岁暮年过,曾不自悔。子厌我形容,我贱子意态。若此者,必子行己累也。子遇我如雠,我视子如仇。居常不乐,两者俱忧。何其鄙哉!子欲为仁贤耶?则当如咎陶、后稷、巫咸、伊陟,保乂王家,永见封殖。子欲为名高耶?则当如许由、子臧、卞随、务光,洗耳逃禄,千载流芳。子欲为游说耶?则当如陈轸、蒯通、陆生、邓公,转祸为福,含辞从容。子欲为进趋耶?则当如贾生之求试,终军之请使,砥砺锋颖,以干王事。子欲为恬淡耶?则当如老聃之守一,庄周之自逸,漠然离俗,志凌云日。子欲为隐遁耶?则当如荣期之带索,渔父之瀺灂,栖迟神岳,垂饵巨壑。此一介之人,所以显身成名者也。今子上不睎道德,中不效儒、墨,块然穷贱,守此愚惑。察子之情,观子之志,退不为处士,进无望三事。而徒玩日劳形,习为常人之所喜,不亦过乎?』子羽愀然深念而对曰:『凡所教勅,谨闻命矣。受性拘系,不闻礼义,误以天幸,为子所寄。今子欲使吾为忠耶?当如包胥、屈平;欲使吾为信耶?则当杀身以成名;欲使吾为节耶?则当赴水火以全贞。此四者,人之所忌,故吾不敢造意。』头曰:『子所谓天刑地网,刚德之尤。不登山抱木,则褰裳赴流。吾欲告尔以养性,诲尔以优游。而与虮虱同情,不听我谋。悲哉!俱御人体,而独为子头!且儗人其伦,喻子侪偶,曾不如太原温颙,颍川荀禹,范阳张华,士卿刘许,南阳邹湛,河南郑诩。此数子者,或蹇吃无宫商,或尪陋希言语;或淹伊多姿态,或讙哗少智谞;或口如含胶饴,或头如巾虀杵。而犹以文采可观,意思详序,攀龙附凤,并登天府。夫(舌氐)痔得车,沉渊窃珠,岂若夫子,徒令唇舌腐烂,手足沾濡哉?居有事之世,而耻为权谋,譬犹凿地抱瓮,难以求富。嗟乎子羽!何异牢槛之熊,深阱之虎,石间饿蟹,灶中之鼠!事虽多,而见工甚少,宜其卷局煎蹙,至老无所睎也。支离其形者,犹能不困,命也夫,与子同处!』」其文九百余言,颇有东方朔客难、刘孝标绝交论之体。集仙传所载神女成公智琼传,见于太平广记,盖敏之作也。邹湛姓名,因羊叔子而传,而字曰润甫,则见于此。

  汉武帝田蚡公孙弘

  尚论古人者,如汉史所书,于武帝则讥其好大喜功,穷奢极侈,置生民于涂炭;于田蚡则诋其负贵骄溢,以肺腑为相,杀窦婴、灌夫;于公孙弘则云:「性意忌,外寛内深,饰诈钓名,不为贤大夫所称述。」然以予考之,三君臣者,实有大功于名教。自秦始皇焚书坑儒,六学散缺,高帝初兴,未遑庠序之事,孝惠、高后时,公卿皆武力功臣,孝文好刑名,孝景不任儒。至于武帝,田蚡为丞相,黜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以百数。帝详延天下多闻之士,咸登诸朝,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兴礼,以为天下先。而公孙弘以治春秋为丞相,天下学士靡然乡风。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始请为博士官置弟子,郡国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请着为令。而诗、书、易、礼之学,彬彬并兴,使唐、虞三代以来稽古礼文之事,得以不废。今之所以识圣人至道之要者,实本于此。史称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号令文章,焕焉可述」。盖已不能尽其美。然则武帝奢暴,固贻患于一时;蚡、弘之为人,得罪于公论,而所以扶持圣教者,乃万世之功也。平帝元始诏书,尚能称弘之率下笃俗,但不及此云。

  近世文物之殊

  国家南渡以来,典章文物,多不与承平类。姑以予所亲见者言之,盖月异而岁不同,今聊纪从官立班随驾、省试官入院、政府呼召、百官驺从、朝报简削数项,以示子侄。

  侍从常朝,绍兴中分立于垂拱殿隔门上,南北相向,以俟追班。干道中犹然。暨淳熙,则引于殿门上,东西对立。车驾出,常朝文臣自宰相至二史,武臣自宗王、使相至观察使,以杂压次序行焉。孝宗在普安邸,官检校少保节度使,每出必处正尚书之后。而干道以来,两班分而为二,唯使相不然。故开府仪同三司皆与执政官联行,而居其上。

  绍兴十二年壬戌,予寓南山净慈,待词科试,见省试官联骑,公服戴帽,不加披衫。每一员以亲事官一人执敕黄行前。是时,知举、参详、点检官,合三十一员,最后一中官宣押者,入下天竺贡院。及三十年庚辰,予以吏部郎充参详官,既入内受敕,则各各乘马,不同时而赴院。至淳熙十四年丁未,忝司贡举,则了与昔异。三三两两,自为迟速,其乘轿者十人而九矣。

  宰府呼召之礼,始时庶僚皆然,已而卿、监、郎官及史局、玉牒所缘提举官属之故,一切得免。逮干道以后,宰相益自卑,于是馆职亦免。迄于淳熙,则凡职事官悉罢此制。

  朝士驺从至少,各得雇募若干,取步军司名籍,而帮钱米于左藏,率就雇游手、冗卒,两分可供一名。如假借于近郡者,给其半。初犹破省,马幷一驭者,后不复有焉。若乘轿,仅能充负荷而已。今日以益增,虽下列亦占十余辈。

  进奏院报状,必载外郡谢上或监司到任表,与夫庆贺表章一篇。凡朝廷除郡守,先则除目,但云:「某人差知某州,替某人。」及录黄下吏部,则前衔后拟云:「某官姓名,宜差知或权知、权发遣。某州、军州兼管内劝农营田事,替某人。到任成资阙,或云年满。仍借紫借绯,候回日却依旧服色。」外官求休致,则云:「某州申某官姓名,为病乞致仕。」或两人三人后,云:「某时已降敕,命各守本官致仕。」今不复行,但小报批下。或禁小报,则无由可知。此必一宰相以死为讳者,故去之。外官表章闻,有一二欲士大夫见之者,须以属东省乃可。郡守更不报细衔。礼文简脱,一至于此。

  容斋五笔

  卷第五(十五则)

  庾公之斯

  孟子:「逄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此一段既毕,而继之曰:「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后反。」孟子书子濯、庾公一段,几二百字,其旨以谓使羿如子濯,得尹公而教之,则必无逄蒙之祸。然前段结尾,自常为文者处之,必云如子濯孺子施教于尹公之他则可,不然,后段之末,必当云:以是事观之,羿之不善取友,至于杀身,其失如此,然后文体相属。兹判为两节,若不关联,而宫商相宣,律吕明焕,立言之妙,是岂步趋模仿所能髣髴哉?人为儿童时,便读此章,未必深识其趣,故因表出而极论之。左氏传书卫献公奔齐云:「尹公他学射于庾公差,庾公差学射于公孙丁。他与差为孙林父追公,公孙丁御公。庾公差曰:『射为背师,不射为戮,射为礼乎。』射两軥而还。尹公他曰:『子为师,我则远矣。』乃反之。公孙丁授公辔而射之,贯他臂。」即孟子所引者,而名字先后美恶皆不同。

  万事不可过

  天下万事不可过,岂特此也?虽造化阴阳亦然。雨泽所以膏润四海,然过则为霖淫;阳舒所以发育万物,然过则为燠亢。赏以劝善,过则为僭;刑以惩恶,过则为滥。仁之过,则为兼爱无父;义之过,则为为我无君。执礼之过,反邻于谄;尚信之过,至于证父。是皆偏而不举之弊,所谓过犹不及者。扬子法言云:「周公以来,未有汉公之懿也,勤劳则过于阿衡。」盖谄王莽也。后之议者,谓阿衡之事不可过也,过则反,乃诮莽耳。其旨意固然。

  致仕官上寿

  国朝大臣及侍从致仕后,多居京师。熙宁中,范蜀公自翰林学士,以本官户部侍郎致仕,同天节乞随班上寿,许之。遂着为令。元佑初,韩康公以故相判大名府,还都,拜司空致仕,值太皇太后受册礼毕,乞随班称贺,降诏免赴。皆故事也。

  桃花笑春风

  王荆公集古胡笳词一章云:「欲问平安无使来,桃花依旧笑春风。」后章云:「春风似旧花仍笑,人生岂得长年少?」二者贴合,如出一手,每叹其精工。其上句盖用崔护诗,后一句久不见其所出。近读范文正公灵岩寺一篇云:「春风似旧花犹笑。」以「仍」为「犹」,乃此也。李义山又有绝句云:「无赖夭桃面,平明露井东。春风为开了,却拟笑春风。」语意两极其妙。

  严先生祠堂记

  范文正公守桐庐,始于钓台建严先生祠堂,自为记,用屯之初九,蛊之上九,极论汉光武之大,先生之高,财二百字。其歌词云:「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德,山高水长。」既成,以示南丰李泰伯。泰伯读之,三叹味不已,起而言曰:「公之文一出,必将名世,某妄意辄易一字,以成盛美。」公瞿然握手扣之,答曰:「云山江水之语,于义甚大,于词甚溥,而德字承之,乃似趢趚,拟换作风字,如何?」公凝坐颔首,殆欲下拜。张伯玉守河阳,作六经阁记,先托游士及在职者各为之,凡七八本,既毕,并会于府,伯玉一一阅之,取纸书十四字,遍示客曰:「六经阁,诸子、史、集在焉,不书,尊经也。」时曾子固亦预坐,惊起摘伏。迈顷闻此二事于张子韶,不能追忆经阁所在及其文竟就于谁手,后之君子,当有知之者矣。

  大言误国

  隗嚣谋畔汉,马援劝止之甚力,而其将王元曰:「今天水全富,士马最强,案秦旧迹,表里河山。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嚣反遂决,至于父子不得其死。元竟降汉。隋文帝伐陈,大军临江,都官尚书孔范言于后主曰:「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度邪?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军马死,范曰:「此是我马,何为而死?」帝笑以为然,故不为深备。已而国亡,身窜远裔。唐元宗有克复中原之志,及下南闽,意以谓诸国可指麾而定,而事力穷薄,且无良将。魏岑因侍宴言:「臣少游元城,好其风物,陛下平中原,臣独乞任魏州。」元宗许之。岑趋墀下拜谢,人皆以为佞。孟蜀通奏使王昭远,居常好大言,有杂耕渭上之志,闻王师入讨,对宾客挼手言:「此送死来尔!乘此逐北,遂定中原,不烦再举也。」不两月蜀亡,昭远为俘。此四臣之佞,本为爵禄及一时容悦而已,亦可悲哉!

  宗室覃恩免解

  淳熙十三年,光尧太上皇帝以圣寿八十,肆赦推恩,宇宙之内,蒙被甚广。太学诸生,至于武学,皆得免文解一次,凡该此恩者,千二三百人。而宗子在学者不预,诸人相率诣宰府,且遍谒侍从、台谏,各纳一札子,叙述大旨,其要以为:「德寿霈典,普天同庆,而玉牒支派,辱居胶庠,顾不获与布衣书生等。窃譬之世俗尊长生日,召会族姻,而本家子孙,不享杯酒脔炙,外议谓何?今厖鸿之泽如此,而宗学乃不许厕名,于义于礼,恐为未惬。」是时,诸公莫肯出手为言,迈以待制侍讲内宿,适蒙宣引,因出其纸以奏,仍为敷陈此辈所云尊长生日会客,而本家子弟不得坐,譬谕可谓明白。孝宗亦笑曰:「甚是切当有理。」时所携只是白札子,蒙径付出施行,遂一例免举。其人名字,今不复能记忆矣。

  唐书载韩柳文

  宋景文修唐书,韩文公传全载其进学解、谏佛骨表、潮州谢上表、祝鳄鱼文,皆不甚润色,而但换进学解数字,颇不如本意。元云「招诸生立馆下」,改「招」字为「召」,既言先生入学,则诸生在前,招而诲之足矣,何召之为?「障百川而东之」,改「障」字为「停」,本言川流横溃,故障之使东,若以为停,于义甚浅。改「跋前疐后」为「踬后」,韩公本用狼跋诗语,非踬也。其它以「爬罗剔抉」为「杷罗」,「焚膏油」为「烧」,以「取败几时」为「其败」。吴元济传书平淮西碑文千六百六十字,固有他本不同,然才减节辄不稳当。「明年平夏」一句,悉芟之。「平蜀西川」,减「西川」字。「非郊庙祠祀,其无用乐」,减「祠」、「其」两字。「皇帝以命臣愈,臣愈再拜稽首」,减下「臣」字。殊害理。「汝其以节都统讨军」,以「讨」为「诸」,尤不然。讨者,如左传讨军实之义,若云「诸军」,何人不能下此语。柳子厚传载其文章四篇,与萧俛、许孟容书、贞符、惩咎赋也。孟容书意象步武,全与汉杨恽答孙会宗书相似,贞符仿班孟坚典引,而其四者次序或失之。至云:「宗元不得召,内闵悼,作赋自儆。」然其语曰:「逾再岁之寒暑。」则责居日月未为久,难以言不得召也。资治通鉴但载梓人及郭橐驼传,以为其文之有理者。其识见取舍,非宋景文可比云。

  冥灵社首凤

  光尧上仙,于梓宫发引前夕,合用警场导引鼓吹词。迈在翰苑制撰,其六州歌头内一句云:「春秋不说楚冥灵。」常时进入文字,立待报者,则贴黄批急速,未尝停滞。是时,首尾越三日,又入奏,趣请付出。太常吏欲习熟歌唱,守院门伺候。适有表弟沈日新在军将桥客邸,一士人乃上庠旧识,忽问楚冥灵出处,沉亦不能知,来扣予,因以庄子语告之,急走报,此士大喜。初,孝宗以付巨珰霍汝弼,使释其意。此士,霍客也,故宛转费日如此。又面奉旨令代作挽诗五章,其四云:「鼎湖龙去远,社首凤来迟。」当时不敢宣泄,而带御器械谢纯孝密以为问,乃为举王子年拾遗记,盖周成王事也。禁苑文书,周悉乃尔。

  左传州郡

  左传鲁哀公二年,晋赵鞅与郑战,誓众曰:「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士田十万。」注云:「周书作雒篇:千里百县,县有四郡。」然则郡乃隶县,而历代地理、郡国志未之或书。又传所载地名,从州者凡五。「鲁宣公会齐于平州,以定其位。」注云:「齐地在泰山牟县西。」见于正经。它如「允姓之戎,居于瓜州。」注:「今炖煌也。」「楚庄王灭陈,复封之,乡取一人焉以归,谓之夏州。」「齐子尾使闾丘婴伐我阳州。」注:「鲁地。」后四十年,又书「鲁侵齐,门于阳州。」注:「攻其门也。」「苫越生子,将待事而名之,阳州之役获焉,名之曰阳州。」是齐、鲁皆有此地也。卫庄公登城以望,见戎州,曰:「我姬姓也,何戎之有焉?」以上唯瓜州之名至今。

  贫富习常

  少时见前辈一说云:「富人有子不自乳,而使人弃其子而乳之;贫人有子不得自乳,而弃之以乳他人之子。富人懒行,而使人肩舆;贫人不得自行,而又肩舆人。是皆习以为常而不察之也。天下事,习以为常而不察者,推此亦多矣,而人不以为异,悲夫!」甚爱其论。后乃得之于晁以道客语中,故谨书之,益广其传。

  唐用宰相

  唐世用宰相不以序,其得之若甚易,然固有出入大僚,历诸曹尚书、御史大夫,领方镇,入为仆射、东宫师傅,而不得相者,若颜真卿、王起、杨于陵、马总、卢钧、韩皋、柳公绰公权、卢知猷是也。如人主所欲用,不过侍郎、给事中,下至郎中、博士者,才居位即礼绝百僚,谏官、御史听命之不暇,顾何敢辄抨弹其失,与国朝异矣。其先在职者,仍许引其同列,若姚元崇之引宋璟,萧嵩之引韩休,李林甫引牛仙客、陈希烈,杨国忠引韦见素,卢𣏌引关播,李泌引董晋、窦参,李吉甫引裴垍,李德裕引李回,皆然。

  史记简妙处

  太史公书不待称说,若云褒赞其高古简妙处,殆是摹写星日之光辉,多见其不知量也。然予每展读至魏世家、苏秦平原君鲁仲连传,未尝不惊呼击节,不自知其所以然。魏公子无忌与王论韩事曰:「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十余语之间五用魏字。苏秦说赵肃侯曰:「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则民终身不安。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平原君使楚,客毛遂愿行,君曰:「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于此矣?」曰:「三年于此矣。」君曰:「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遂力请行,面折楚王,再言:「吾君在前,叱者何也?」至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于堂下,其英姿雄风,千载而下,尚可想见,使人畏而仰之,卒定从而归。至于赵,平原君曰:「胜不敢复相士。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秦围赵,鲁仲连见平原君曰:「事将奈何?」君曰:「胜也何敢言事!魏客新垣衍令赵帝秦,今其人在是。胜也何敢言事!」仲连曰:「吾始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客安在?」平原往见衍曰:「东国有鲁仲连先生者,胜请为绍介,交之于将军。」衍曰:「吾闻鲁仲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愿见鲁仲连先生。」及见衍,衍曰:「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今吾观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也。」又曰:「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是三者重沓熟复,如骏马下驻千丈坡,其文势正尔。风行于上而水波,真天下之至文也。

  玉津园喜晴诗

  淳熙十二年三月二十六日,车驾宿戒幸玉津园,命下,大雨,有旨许从驾官带雨具,将晓有晴意,已而天宇豁然。至晚归,迈进一诗歌咏其实云:「五更犹自雨如麻,无限都人仰翠华。翻手作云方怅望,举头见日共惊嗟。天公的有施生妙,帝力堪同造物夸。上苑春光无尽藏,何须羯鼓更催花。」四月四日,扈从诣景灵宫朝献,蒙于幕次赐和篇,圣制云:「比幸玉津园,纵观春事,适霁色可喜,卿有诗来上,因俯同其韵:春郊柔绿遍桑麻,小驻芳园览物华。应信吾心非暇逸,顿回晴意绝咨嗟。每思富庶将同乐,敢务游畋漫自夸?不似华清当日事,五家车骑烂如花。」后二日,兵部尚书宇文价内引,上举似此诗曰:「洪待制用雨如麻字,偶思得桑麻可押,又其末句用羯鼓催花事,故以华清车骑答之。」价拱手称赞。明日以相告云。

  虢巨贺兰

  天下国家不幸而有四郊之警,为人臣者当随其事力,悉心尽忠,以致尺寸之效。苟为叨窃禄位,视如秦、越,一切惟己私之是徇,虽千百载后,睹其事者犹使人怒发冲冠也。唐天宝禄山之乱,可谓极矣。虢王巨为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继之,拥数道之兵,临要害之地,尊为征镇,有民有财,而汗漫忌疾,非徒无益,而反败之。巨在彭城,张巡在雍丘,以将士有功,遣使诣巨请空名告身及赐物,巨惟与折冲、果毅告身三十通,不与赐物,巡竟不能立,徙于睢阳。先是太守许远积粮六万石,巨以其半给濮阳、济阴,远固争不得。二郡得粮,遂以城叛,而睢阳食尽。颜鲁公起兵平原,合众十万,既成魏郡堂邑之功矣。是时,进明为北海太守,亦起兵,公以书召之幷力,进明度河,公每事咨之,军权始移,遂取舍任意,以得招讨。后诣行在,因谮房管,自岭南而易河南。张巡受围困棘,遣南霁云告急于其所治临淮,相去三百里,弃而不救。平原、睢阳失守,实二人之故。一时议者,皆不以为言,使之连据高位,显为佚罚。曾不十年,巨斥刺遂州,为段子璋所杀,进明坐第五琦党,自御史大夫窜谪以死。天网恢恢,兹焉不漏。

  容斋五笔

  卷第六(十二则)

  鄱阳七谈

  鄱阳素无图经地志,元佑六年,余干进士都颉,始作七谈一篇,叙土风人物,云:「张仁有篇,徐濯有说,顾雍有论,王德琏有记,而未有形于诗赋之流者,因作七谈。」其起事则命以「建端先生」,其止语则以「毕意子」。其一章,言澹浦、彭蠡山川之险胜,番君之灵杰。其二章,言演湖蒲鱼之利,膏腴七万顷,柔桑蚕茧之盛。其三章,言林麓木植之饶,水草蔬果之衍,鱼(上敝下黾)禽畜之富。其四章,言铜冶铸钱,陶埴为器。其五章,言宫寺游观,王遥仙坛,吴氏润泉,叔伦戴堤。其六章,言鄱江之水。其七章,言尧山之民,有陶唐之遗风。凡三千余字,自谓八日而成,比之太冲十稔、平子十年为无慊。予偶于故簏中得之,惜其不传于世,故表着于此。其所引张、徐、王、顾所着,今不复存,更为可恨也!

  经解之名

  晋、唐至今,诸儒训释六经,否则自立佳名,盖各以百数,其书曰传、曰解、曰章句而已。若战国迨汉,则其名简雅。一曰故,故者,通其指义也。书有夏侯解故,诗有鲁故、后氏故、韩故也。毛诗故训传,颜师古谓流俗改故训传为诂,字失真耳。小学有杜林苍颉故。二曰微,谓释其微指。如春秋有左氏微、铎氏微、张氏微、虞卿微传。三曰通,如洼丹易通论名为洼君通,班固白虎通,应劭风俗通,唐刘知几史通,韩滉春秋通。凡此诸书,唯白虎通、风俗通仅存耳。又如郑康成作毛诗笺,申明传义,他书无用此字者。论语之学,但曰齐论、鲁论、张侯论,后来皆不然也。

  卜筮不敬

  古者龟为卜,筴为筮,皆兴神物以前民用。其用之至严,其奉之至敬,其求之至悉,其应之至精。斋戒乃请,问不相袭,故史祝所言,其验若答。周史筮陈敬仲,知其八世之后莫之与京,将必代齐有国。史苏占晋伯姬之嫁,而及于为嬴败姬,惠、怀之乱。至邃至赜,通于神明。后世浸以不然,今而愈甚。至以饮食峱杂之际,呼日者隅坐,使之占卜,往往不加冠裳,一问四五,而责其术之不信,岂有是理哉!善乎班孟坚之论曰:「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响。及至衰世,懈于斋戒,而屡烦卜筮,神明不应。故筮渎不告,易以为忌,龟厌不告,诗以为刺。」谓周易之蒙卦曰:「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诗小旻之章云:「我龟既厌,不我告犹。」言卜问烦数,狎嫚于龟,龟灵厌之,不告以道也。汉世尚尔,况在于今,未尝顷刻尽敬,而一归咎于淫巫瞽史,其可乎哉!

  糖霜谱

  糖霜之名,唐以前无所见,自古食蔗者始为蔗浆,宋玉招魂所谓「胹鳖炮羔有柘浆」是也。其后为蔗饧,孙亮使黄门就中藏吏取交州献甘蔗饧是也。后又为石蜜,南中八郡志云:「笮甘蔗汁,曝成饴,谓之石蜜。」本草亦云,「炼糖和乳为石蜜」是也。后又为蔗酒,唐赤土国用甘蔗作酒,杂以紫瓜根是也。唐太宗遣使至摩揭陀国,取熬糖法,即诏扬州上诸蔗,榨渖如其剂,色味愈于西域远甚,然只是今之沙糖。蔗之技尽于此,不言作霜,然则糖霜非古也。历世诗人模奇写异,亦无一章一句言之,唯东坡公过金山寺,作诗送遂宁僧圆宝云:「涪江与中泠,共此一味水。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黄鲁直在戎州,作颂答梓州雍熙长老寄糖霜云:「远寄蔗霜知有味,胜于崔子水晶盐。正宗扫地从谁说,我舌犹能及鼻尖。」则遂宁糖霜见于文字者,实始二公。甘蔗所在皆植,独福唐、四明、番禺、广汉、遂宁有糖冰,而遂宁为冠。四郡所产甚微,而颗碎色浅味薄,纔比遂之最下者,亦皆起于近世。唐大历中,有邹和尚者,始来小溪之伞山,教民黄氏以造霜之法。伞山在县北二十里,山前后为蔗田者十之四,糖霜户十之三。蔗有四色,曰杜蔗,曰西蔗,曰坠蔗,本草所谓荻蔗也,曰红蔗,本草昆仑蔗也。红蔗止堪生噉,坠蔗可作沙糖,西蔗可作霜,色浅,土人不甚贵,杜蔗紫嫩,味极厚,专用作霜。凡蔗最困地力,今年为蔗田者,明年改种五谷以息之。霜户器用,曰蔗削,曰蔗镰,曰蔗凳,曰蔗碾,曰榨斗,曰榨床,曰漆瓮,各有制度。凡霜,一瓮中品色亦自不同,堆栈如假山者为上,团枝次之,瓮鉴次之,小颗块次之,沙脚为下;紫为上,深琥珀次之,浅黄又次之,浅白为下。宣和初,王黼创应奉司,遂宁常贡外,岁别进数千斤。是时,所产益奇,墙壁或方寸,应奉司罢,乃不再见。当时因之大扰,败本业者居半,久而未复。遂宁王灼作糖霜谱七篇,具载其说,予采取之以广闻见。

  李彦仙守陕

  靖康夷虏之祸,忠义之士,死于守城,而得书史传者,如汾州之张克戬、隆德之张确、怀之霍安国、代之史抗、建宁寨之杨震、振武之朱昭是已。唯建炎以来,士之得其死者盖不少。兹读王灼所作李彦仙传,虽尝具表上进,然虑实录、正史未曾采用,谨识于此。

  彦仙字少严,本名孝忠,其先宁州人也,后徙于巩。幼有大志,喜谈兵,习骑射,所历山川形势必识之。尚气,谨然诺,非豪侠不交。金人南侵,郡县募勤王军,彦仙散家赀,得三千人,入援京师。虏围太原,李纲为宣抚使,彦仙上书切诋,有司逮捕急,乃易今名,弃官亡命。顷之,复从种师中,师中败死,仙走陕州。守将李弥大问北事,条对详复,使扼殽、渑间。金人再围汴,陕西范致虚总六路兵进援,仙请曰:「殽、渑险隘,难于立军,前却即众溃矣。宜分道并进,伺空以出。且留半军于陕,为善后计。」致虚曰:「如子言乃逗挠也。」仙曰:「兵轻而分,正可速达。」不从,争益牢,致虚怒,罢其职。既而败绩,卒无功。建炎元年四月,金人屠陕州,经制使王(王燮)度不能支,引部曲去,官吏逃逸。仙为石壕尉,独如平时,归者襁属,即徙老穉入土花砦、三觜、石柱、大通诸山,拔武锐者分主之,自营三觜。谕众曰:「虏实易与,今得地利,若辈坚守足矣。」少日虏复据陕,分军来攻,有健酋升前阜嫚骂,仙单骑冲击,挟之以归,始料众,正部伍。虏数万围三觜,仙邀战,伏精兵后崦,掩杀万计,夺马三百,虏解去。京、洛间多争附者,势益雄张,未阅月,破虏五十余壁。初,虏再入陕,官其土人,俾招复业者,人给符别之。仙阴纵麾下往,约日内应。二年三月,引兵直州南,城中火起,虏方备南壁,而水军自新店,夜顺流薄城东北蒙泉坡龙堂沟以入,表里夹攻,僵尸相藉,遂复陕。始,河东之人倡义拒虏,仙约胡夜叉者为助,假以沿河提举,意不满,叛趋南原。仙诱致杀之,夺五千众。邵隆、邵云本其党,欲为复仇,仙因客镌说,遂来归。乘胜渡河,栅中条诸山,蒲、解至太原皆响动,乃分遣隆、云等取安邑、虞乡、芮城、正平、解,皆下之,蒲几拔,会援至不克。以功迁合门宣赞舍人,就畀陕,兼安抚司公事,悉裒所俘酋长护送行在。上咨叹,赐袍带、枪剑,许直达奏事,便宜处决。时关以东独陕在,益增陴、疏堑、搜军、缮铠,广屯田,训农耕作。家素留巩,尽取至官,曰:「吾父母妻子同城存亡矣!」闻者感悦,各有固志。十二月,金酋乌鲁撤拔围陕,仙背城鏖斗七日,虏伤甚跳奔。三年,娄宿孛堇自绛移屯蒲、解,谍知之,设伏于诸谷,鼓噪横突,俘馘十八,娄宿仅以身免。制置使王庶檄使轻军掎角,次虞乡,虏以万甲逆石钟谷口,终日战,斩级二千,迁武功大夫、宁州观察使、河解同耀制置使。时河东土豪密附,期王师来为应。仙益治军,欲请于朝,乞诏陕西诸路各助步骑二万。会张浚经略处置川、陕,弗之许。十二月,娄宿众十万复围陕,仙夜使人隧地,焚其攻具,营部嚣乱,纵兵乘之,虏稍退。四年正月,益生兵傅垒,昼夜进攻,鹅车、天桥、火车、冲车丛进,仙随机拒敌,又为金汁炮,火药所及,糜烂无遗,而围不解。日凭堞须外援,浚为遣军,虏先阻雍,不得进,则令泾原曲端出鄜坊绕虏后。端素嫉仙声绩逾己,幸其败,诡托不行。丁巳,城陷,仙挟亲军巷战,矢集身如猬,左臂中刃,不殊,战逾力,遂死之,幷其家遇害。先是,虏尝许以河南元帅,及围合,复言如前约,当退师。仙叱曰:「吾宁鬼于宋,安用汝富贵为!」虏惜其才,必欲降之,城将破,先令军中,生致者予万金。仙平时弊衣同士卒,及是杂羣伍中死,虏不能察。其为人,面少和色,有犯令,虽亲属不贷。诸将败事,或有他过,其外屯者,辄封棰,遣帐下往,皆裸就笞,不敢出一词。当是时,同、华、长安尽为敌薮,陕斗绝一隅,初无朝家素定约束,中立孤军日与虏确,但诵忠义,感励其众。每拜君赐暨取敌金资,悉均之,毛铢不入己。以是精兵三万,大小二百战,皆乐为用。军事独裁决,至郡政必问法所底,阖境称治。浚承制赠彰武军节度使,建庙商州。

  邵云者,龙门人。城破被执,娄宿欲命以千户长,肆詈不屈,乃钉之木架上,置解州东门外。恶少抚其背湼文,戏曰:「可鞘吾佩刀。」云怒,偃架扑之。后五日磔解之,至抉眼摘肝,詈不绝,喉断乃已。初行刑,将剸刃,云叱之,失刀而毙,其忠勇盖如此。

  奸雄疾胜己者

  自古奸雄得志,包藏祸心,窥伺神器,其势必嫉士大夫之胜己者,故常持「宁我负人,无人负我」之说。若蔡伯喈之值董卓,孔文举、祢正平、杨德祖之值曹操,嵇叔夜、阮嗣宗之值司马昭、师,温太真之值王处仲,谢安石、孟嘉之值桓温,皆可谓不幸矣。伯喈仅仅脱卓手,终以之陨命。正平转死于黄祖,文举覆宗,德祖被戮。叔夜罹东市之害。嗣宗沉湎佯狂,至为劝进表以逃大咎。太真以智挫钱凤而免,其危若蹈虎尾。唯谢公以高名达识,表里至诚,故温敬之重之,不敢萌相窥之意。然尚有「为性命忍须臾」,及「晋祚存亡在此一行」之虞。孟嘉为人夷旷冲默,名冠州里,称盛德人。仕于温府,历征西参军、从事、中郎、长史,在朝隤然仗正,必不效郗超辈轻与温合。然自度终不得善其去,故放志酒中,如龙山落帽,岂为不自觉哉!温至云:「人不可以无势,我乃能驾驭卿。」老贼于是见其肺肝矣!嘉虽得全于酒,幸以考终,然财享年五十一,盖酒为之累也。陶渊明实其外孙,伤其「道悠运促」,悲夫!

  俗语放钱

  今人出本钱以规利入,俗语谓之放债,又名生放,予考之亦有所来。汉书谷永传云:「至为人起责,分利受谢。」颜师古注曰:「言富贾有钱,假托其名,代之为主,放与他人,以取利息而共分之。」此放字所起也。

  汉书多叙谷永

  予亡弟景何,少时读书甚精勤,昼夜不释卷,不幸有心疾,以至夭逝。尝见梁弘夫诵汉书,即云:「唯谷永一人,无处不有。」弘夫验之于史,乃服其说。今五十余年矣,漫摭永诸所论建,以渫予在原之思。薛宣为少府,御史大夫缺,永言宣简在两府。谏大夫刘辅系狱,永同中朝臣上书救之。光禄大夫郑寛中卒,永乞以师傅恩加其礼谥。陈汤下狱,永上疏讼其功。鸿嘉河决,永言当观水势,然后顺天心而图之。成帝好鬼神方术,永言皆妄人惑众,挟左道以欺罔世主,宜距绝此类。梁王为有司奏禽兽行,永上疏谏止勿治。淳于长初封,下朝臣议,永言长当封。段会宗复为西域都护,永怜其老复远出,手书戒之。建昭雨雪,燕多死,永请皇后就宫,令众妾人人更进。建始星孛营室,永言为后宫怀妊之象,彗星加之,将有绝继嗣者。永始日食,永以易占对,言酒亡节之所致。次年又食,永言民愁怨之所致。星陨如雨,永言王者失道,下将叛去,故星叛天而陨,以见其象。楼护传言:「谷子云之笔札。」叙传述其论许、班事。许皇后传云:「上采永所言以答书。」其载于史者详复如此。本传云:「永善言灾异,前后所上四十余事。」盖谓是云。

  玉堂殿阁

  汉谷永对成帝问曰:「抑损椒房、玉堂之盛宠。」颜师古注:「椒房,皇后所居。玉堂,嬖幸之舍也。」按汉书李寻传:「久污玉堂之署。」注:「玉堂殿在未央宫。」翼奉疏曰:「孝文帝时,未央宫又无高门、武台、麒麟、凤凰、白虎、玉堂、金华之殿。」三辅黄图曰:「未央宫有殿阁三十二,椒房、玉堂在其中。」汉宫阁记云:「未央宫有玉堂、宣室阁。」又引汉书「建章宫南有玉堂,璧门三层,台高二十丈,玉堂内殿十二门阶,阶皆玉为之。又有玉堂、神明堂二十六殿。」然今汉书郊祀志但云「建章宫南有玉堂璧门」,而无它语。晋灼注扬雄解嘲「上玉堂」之句,曰「黄图有大玉堂、小玉堂殿」,而今黄图无此文。国朝太宗淳化中,赐翰林「玉堂之署」四字,其后以最下一字犯庙讳,故元符中只云「玉堂」。绍兴末,学士周麟之又乞高宗御书「玉堂」二字,揭于直庐,麟之跋语,自有所疑。已而议者皆谓玉堂乃殿名,不得以为臣下直舍,当如承明故事,请曰「玉堂之庐」可也。今翰林但扁摛文堂三字,示不敢居。然则其为禁内宫殿明白,有殿、有阁、有台。谷永以配椒房言之,意当日亦尝为燕游之地,师古直以为嬖幸之舍,与前注自相舛异,大误矣!

  汉武帝喜杀人者

  汉武帝天资刚严,闻臣下有杀人者,不唯不加之罪,更喜而褒称之。李广以故将军屏居蓝田,夜出至亭,为霸陵醉尉所辱。居无何,拜右北平太守,请尉与俱,至军而斩之,上书自陈谢罪。上报曰:「将军者,国之爪牙也。怒形则千里竦,威振则万物伏。夫报忿除害,朕之所图于将军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颡请罪,岂朕之指哉!」胡建守军正丞,谓未得真官,兼守之也。时监军御史穿北军垒垣以为贾区,建欲诛之。当选士马日,御史与护军诸校列坐堂皇上,建趋至拜谒,因令走卒曳御史下,斩之。遂上奏曰:「案军法:『正亡属将军,将军有罪以闻,二千石以下行法焉。』丞于用法疑,臣谨以斩。」谓丞属军正,斩御史于法有疑也。制曰:「三王或誓于军中,欲民先成其虑也。或誓于军门之外,欲民先意以待事也。或将交刃而誓,致民志也。建又何疑焉。」建繇是显名。观此二诏,岂不开妄杀之路乎?

  知人之难

  霍光事武帝,但为奉车都尉,出则奉车,入侍左右,虽以小心谨饬亲信,初未尝少见于事也。一旦位诸百寮之上,使之受遗当国。金日磾以胡父不降,没入官养马,上因游宴见马,于造次顷刻间,异其为人,即日亲近,其后遂为光副。两人皆能称上所委。然一日用四人,若上官桀、桑弘羊亦同时辅政,几于欲害霍光,苟非昭帝之明,社稷危矣!则其知人之哲,得失相半,为未能尽,此虽帝尧之圣而以为难也。

  馆职迁除

  建炎南渡,稍置馆职,绍兴初,始定制,除监、少丞外,以著作郎、佐郎、秘书郎二员,校书、正字通十二员为额,仿唐瀛州十八学士之数。其迁出它司,非郎官即御史。唯林之奇以疾,王十朋以论事,皆徙越府大宗正丞。自干道以后,有旨,须曾任为县,始得除台、察,曾任郡守,始得为郎。三馆之士固无有历此者,于是朝廷欲越次擢用者,乃以为将作、军器少监,旋进为监,既班在郎上,则无所不可为。欲径隮清要者,则由着迁秘郎而拜左右二史,不然,不过兼权省郎,年岁间求一郡而去,而御史之除,皆归六院矣。尔后颇靳其选,俟再迁寺监丞簿,然后命之。向时郡守召用,虽自军垒亦除郎,今资浅望轻者,但得丞及司直,或又再命,始入省云。

  容斋五笔

  卷第七(十四则)

  盛衰不可常

  东坡谓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予每读书史,追悼古昔,未尝不掩卷而叹。伶子于叙赵飞燕传,极道其姊弟一时之盛,而终之以荒田野草之悲,言盛之不可留,衰之不可推,正此意也。国初时,工部尚书杨玢长安旧居,多为邻里侵占,子弟欲以状诉其事,玢批纸尾,有「试上含元基上望,秋风秋草正离离」之句。方去唐未百年,而故宫殿已如此,殆于宗周黍离之咏矣。慈恩寺塔有荆叔所题一绝句,字极小而端劲,最为感人。其词曰:「汉国河山在,秦陵草木深。暮云千里色,无处不伤心。」旨意高远,不知为何人,必唐世诗流所作也。李峤汾阴行云:「富贵荣华能几时,山川满目泪沾衣。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明皇闻之,至于泣下。杜甫观画马图云:「忆昔巡幸新丰宫,翠华拂天来向东。腾骧磊落三万匹,皆与此图筋骨同。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龙媒去尽鸟呼风。」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云:「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梨园弟子散如烟,女乐余姿映寒日。」元微之连昌宫词云:「两京定后六七年,却寻家舍行宫前。庄园烧尽有枯井,行宫门闼树宛然。」又云:「舞榭欹倾基尚存,文窗窈窕纱犹绿。」「上皇偏爱临砌花,依然御榻临阶斜。」「寝殿相连端正楼,太真梳洗楼上头。晨光未出帘影黑,至今反挂珊瑚钩。指似傍人因恸哭,却出宫门泪相续。」凡此诸篇,不可胜纪。飞燕别传以为伶玄所作,又有玄自叙及桓谭跋语。予窃有疑焉,不唯其书太媟,至云扬雄独知之,雄贪名矫激,谢不与交;为河东都尉,捽辱决曹班躅,躅从兄子彪续司马史记,绌子于无所叙录,皆恐不然。而自云:「成、哀之世,为淮南相。」案是时淮南国绝久矣,可昭其妄也。因序次诸诗,聊载于此。

  唐赋造语相似

  唐人作赋,多以造语为奇。杜牧阿房宫赋云:「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其比兴引喻,如是其侈。然杨敬之华山赋又在其前,叙述尤壮,曰:「见若咫尺,田千亩矣。见若环堵,城千雉矣。见若杯水,池百里矣。见若蚁垤,台九层矣。醯鸡往来,周东西矣。蠛蠓纷纷,秦速亡矣。蜂窠联联,起阿房矣。俄而复然,立建章矣。小星奕奕,焚咸阳矣。累累茧栗,祖龙藏矣。」后又有李庾者,赋西都云:「秦址薪矣,汉址芜矣。西去一舍,鞠为墟矣。代远时移,作新都矣。」其文与意皆不逮杨、杜远甚。高彦休阙史云敬之「赋五千字,唱在人口」。赋内之句,如上数语,杜司徒佑、李太尉德裕常所诵念。牧之乃佑孙,则阿房赋实模仿杨作也。彦休者,昭宗时人。

  张蕴古大宝箴

  唐太宗初即位,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凡六百余言,遂擢大理丞。新唐史附其姓名于文艺谢偃传末,又不载此文,但云「讽帝以民畏而未怀,其辞挺切」而已。资治通鉴仅载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黈纩塞耳而听于无声。」然此外尚多规正之语,如曰:「惟辟作福,为君实难。主普天之下,处王公之上,任土贡其有求,具寮陈其所倡。是故恐惧之心日弛,邪僻之情转放。岂知事起乎所忽,祸生乎无妄。」「大明无私照,至公无私亲。」「礼以禁其奢,乐以防其佚。」「勿谓无知,居高听卑;勿谓何害,积小就大。乐不可极,乐极生哀;欲不可纵,纵欲成灾。」「勿内荒于色,勿外荒于禽。勿贵难得货,勿听亡国音。内荒伐人性,外荒荡人心。难得之货侈,亡国之音淫。勿谓我尊,而慢贤侮士;勿谓我智,而拒谏矜己。」「安彼反侧,如春阳秋露,巍巍荡荡,恢汉高大度;抚兹庶事,如履薄临深,战战栗栗,用周文小心。」「一彼此于胸臆,捐好恶于心想。」「如衡如石,不定物以限,物之悬者,轻重自见;如水如镜,不示物以情,物之鉴者,妍媸自生。勿浑浑而浊,勿皎皎而清;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吾王拨乱,戡以智力,民惧其威,未怀其德;我皇抚运,扇以淳风,民怀其始,未保其终。」「使人以心,应言以行。」「天下为公,一人有庆。」其文大抵不凡,既不为史所书,故学者亦罕传诵。蕴古为丞四年,以无罪受戮,太宗寻悔之,乃有覆奏之旨,传亦不书,而以为坐事诛,皆失之矣。旧唐书全载此箴,仍专立传,不知宋景文何为削之也?

  国初文籍

  国初承五季乱离之后,所在书籍印板至少,宜其焚炀荡析,了无孑遗。然太平兴国中编次御览,引用一千六百九十种,其纲目幷载于首卷,而杂书、古诗赋又不及具录,以今考之,无传者十之七八矣,则是承平百七十年,翻不若极乱之世。姚铉以大中祥符四年,集唐文粹,其序有云:「况今历代坟籍,略无亡逸。」观铉所类文集,盖亦多不存,诚为可叹!

  叙西汉郊祀天地

  郊祀合祭、分祭之论,国朝元丰、元佑、绍圣中三议之矣,莫辩于东坡之立说,然其大旨驳当时议臣,谓周、汉以来,皆尝合祭,及谓夏至之日行礼为不便。予固赞美之于四笔矣。但熟考汉史,犹为未尽。自高皇帝增秦四畤为五,以事天地。武帝以来,至于元、成,皆郊见甘泉。武帝因幸汾阴,始立后土祠于脽上,率岁岁间举之,或隔一岁,常以正月郊泰畤,三月祠后土。成帝建始元年,初立南北郊,亦用正月、三月辛日,而罢甘泉、汾阴之祭。元丰、佑、绍三议,皆未尝及此。盖盛夏入庙出郊,在汉礼元不然也。是时,坡公以非议者所起,故不暇更为之说,似不必深攻合祭为王莽所行,庶几往复考赜,不至矛盾,当复俟知礼者折衷之焉。

  骞鶱二字义训

  骞鶱二字,音义训释不同。以字书正之,骞,去干切,注云:「马腹絷,又亏也。」今列于礼部韵略下平声二仙中。鶱,虚言切,注云:「飞貌。」今列于上平声二十二元中。文人相承,以骞亏之骞为轩昂掀举之义,非也。其字之下从马,马岂能掀举哉?闵损字子骞,虽古圣贤命名制字,未必有所拘泥,若如亏少之义,则涣然矣。其下从鸟,则于掀飞之训为得。此字殆废于今,故东坡、山谷亦皆押骞字入元韵,如「时来或作鹏骞」,「传非其人恐飞骞」之类,特不暇毛举深考耳,唯韩公和侯协律咏笋一联云:「得时方张王,挟势欲腾鶱。」乃为得之。此固小学琐琐,尤可以见公之不苟于下笔也。

  书曲信陵事

  夜读白乐天秦中吟十诗,其立碑篇云:「我闻望江县,曲令抚惸嫠。曲,名信陵。在官有仁政,名不闻京师。身殁欲归葬,百姓遮路歧。攀辕不得去,留葬此江湄。至今道其名,男女涕皆垂。无人立碑碣,唯有邑人知。」予因忆少年寓无锡时,从钱伸仲大夫借书,正得信陵遗集,财有诗三十三首,祈雨文三首。信陵以贞元元年鲍防下及第,为四人,以六年作望江令。读其投石祝江文云:「必也私欲之求,行于邑里,惨黩之政,施于黎元,令长之罪也。神得而诛之,岂可移于人以害其岁?」详味此言,其为政无愧于神天可见矣。至大中十一年,寄客乡贡进士姚辇,以其文示县令萧缜,缜辍俸买石刊之。乐天十诗,作于贞元元和之际,距其亡十五年耳,而名已不传。新唐艺文志但记诗一卷,略无它说。非乐天之诗,几于与草木俱腐。干道二年,历阳陆同为望江令,得其诗于汝阴,王廉清为刊板而致之郡库,但无祈雨文也。

  贡禹朱晖晚达

  贡禹壮年仕不遇,弃官而归。至元帝初,乃召用,由谏大夫迁光禄,奏言:「臣犬马之齿八十一,凡有一子,年十二。」则禹入朝时,盖年八十,其生子时固已七十岁矣,竟再迁至御史大夫,列于三公。杜子美云:「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是不然也。朱晖在章帝朝,自临淮太守屏居,后召拜仆射,复为太守,上疏乞留中,诏许之。因议事不合,自系狱,不肯复署议,曰:「行年八十,得在机密,当以死报。」遂闭口不复言。帝意解,迁为尚书令。至和帝时,复谏征匈奴,计其年当九十矣。其忠正非禹比也。

  琵琶行海棠诗

  白乐天琵琶行一篇,读者但羡其风致,敬其词章,至形于乐府,咏歌之不足,遂以谓真为长安故倡所作。予窃疑之。唐世法网虽于此为寛,然乐天尝居禁密,且谪官未久,必不肯乘夜入独处妇人船中,相从饮酒,至于极弹丝之乐,中夕方去,岂不虞商人者它日议其后乎?乐天之意,直欲摅写天涯沦落之恨尔。东坡谪黄州,赋定惠院海棠诗,有「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尊歌此曲」之句,其意亦尔也。或谓殊无一话一言与之相似,是不然。此真能用乐天之意者,何必效常人章摹句写而后已哉?

  东坡不随人后

  自屈原词赋假为渔父、日者问答之后,后人作者悉相规仿。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以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扬子云长杨赋以翰林主人、子墨客卿,班孟坚两都赋以西都宾、东都主人,张平子两都赋以凭虚公子、安处先生,左太冲三都赋以西蜀公子、东吴王孙、魏国先生,皆改名换字,蹈袭一律,无复超然新意稍出于法度规矩者。晋人成公绥啸赋,无所宾主,必假逸羣公子,乃能遣词。枚乘七发,本只以楚太子、吴客为言,而曹子建七启,遂有玄微子、镜机子。张景阳七命,有冲漠公子、殉华大夫之名。言话非不工也,而此习根着未之或改。若东坡公作后杞菊赋,破题直云:「吁嗟先生,谁使汝坐堂上称太守?」殆如飞龙抟鹏,鶱翔扶摇于烟霄九万里之外,不可搏诘,岂区区巢林翾羽者所能窥探其涯涘哉?于诗亦然,乐天云:「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坡则曰:「儿童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杜老云:「休将短发还吹帽,笑倩傍人为正冠。」坡则曰:「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郑谷十日菊云:「自缘今日人心别,未必秋香一夜衰。」坡则曰:「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又曰:「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正采旧公案,而机杼一新,前无古人,于是为至。与夫用「见他桃李树,思忆后园春」之意,以为「长因送人处,忆得别家时」,为一僧所嗤者有间矣。

  元白习制科

  白乐天、元微之同习制科,中第之后,白公寄微之诗曰:「皆当少壮日,同惜盛明时。光景嗟虚掷,云霄窃暗窥。攻文朝矻矻,讲学夜孜孜。策目穿如札,毫锋锐若锥。」注云:「时与微之结集策略之目,其数至百十,各有纤锋细管笔,携以就试,相顾辄笑,目为毫锥。」乃知士子待敌,编缀应用,自唐以来则然,毫锥笔之名起于此也。

  门生门下见门生

  后唐裴尚书年老致政。清泰初,其门生马裔孙知举,放榜后引新进士谒谢于裴,裴欢宴永日,书一绝云:「宦途最重是文衡,天与愚夫作盛名。三主礼闱今八十,门生门下见门生。」时人荣之。事见苏耆开谭录。予以五代登科记考之,裴在同光中三知举,四年放进士八人,裔孙预焉。后十年,裔孙为翰林学士,以清泰三年放进士十三人,兹所书是已。裔孙寻拜相,新史亦载此一句云。白乐天诗,有与诸同年贺座主高侍郎新拜太常同宴萧尚书亭子一篇。注云:「座主于萧尚书下及第。」予考登科记,乐天以贞元十六年庚辰中书舍人高郢下第四人登科,郢以宝应二年癸卯礼部侍郎萧昕下第九人登科,迨郢拜太常时,几四十年矣。昕自癸卯放进士之后,二十四年丁卯,又以礼部尚书再知贡举,可谓寿俊。观白公所赋,益可见唐世举子之尊尚主司也。

  韩苏杜公叙马

  韩公人物画记,其叙马处云:「马大者九匹,于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焉,行者,牵者,奔者,涉者,陆者,翘者,顾者,鸣者,寝者,讹者,立者,龁者,饮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树者,嘘者,嗅者,喜而相戏者,怒相踶啮者,秣者,骑者,骤者,走者,载服物者,载狐兔者,凡马之事二十有七焉。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秦少游谓其叙事该而不烦,故仿之而作罗汉记。坡公赋韩干十四马诗云:「二马并驱攒八蹄,二马宛颈鬃尾齐。一马任前双举后,一马却避长鸣嘶。老髯奚官骑且顾,前身作马通马语。后有八匹饮且行,微流赴吻若有声。前者既济出林鹤,后者欲涉鹤俯啄。最后一匹马中龙,不嘶不动尾摇风。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看?」诗之与记,其体虽异,其为布置铺写则同。诵坡公之语,盖不待见画也。予云林绘监中有临本,略无小异。杜老观曹将军画马图云:「昔日太宗拳毛騧,近时郭家师子花。今之新图有二马,复令识者久叹嗟。其余七匹亦殊绝,迥若寒空动烟雪。霜蹄蹴踏长楸间,马官厮养森成列。可怜九马争神骏,顾视清高气深稳。」其语视东坡,似若不及,至于「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不妨独步也。杜又有画马赞云:「韩干画马,毫端有神。骅骝老大,騕褭清新」及「四蹄雷雹,一日天池。瞻彼骏骨,实惟龙媒」之句。坡公九马赞言:「薛绍彭家藏曹将军九马图,杜子美所为作诗者也。」其词云:「牧者万岁,绘者惟霸。甫为作诵,伟哉九马。」读此诗文数篇,真能使人方寸超然,意气横出,可谓「妙绝动宫墙」矣。

  风灾霜旱

  庆元四年,饶州盛夏中,时雨频降,六七月之间未尝请祷,农家水车龙具,倚之于壁,父老以为所未见,指期西成有秋,当倍常岁,而低下之田,遂以潦告。余干、安仁乃于八月罹地火之厄。地火者,盖苗根及心,(上薛下虫)虫生之,茎干焦枯,如火烈烈,正古之所谓蟊贼也。九月十四日,严霜连降,晚稻未实者,皆为所薄,不能复生,诸县多然。有常产者,诉于郡县,郡守孜孜爱民,有意蠲租,然僚吏多云:「在法无此两项。」又云:「九月正是霜降节,不足为异。」案白乐天讽谏杜陵叟一篇曰:「九月霜降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干。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此明证也。予因记元佑五年苏公守杭日,与宰相吕汲公书,论浙西灾伤曰:「贤哲一闻此言,理无不行,但恐世俗谄薄成风,揣所乐闻与所忌讳,争言无灾,或有灾而不甚损。八月之末,秀州数千人诉风灾,吏以为法有诉水旱而无诉风灾,闭拒不纳,老幼相腾践,死者十一人。由此言之,吏不喜言灾者,盖十人而九,不可不察也。」苏公及此,可谓仁人之言。岂非昔人立法之初,如所谓风灾、所谓早霜之类,非如水旱之田可以稽考,惧贪民乘时,或成冒滥,故不轻启其端。今日之计,固难添创条式。但凡有灾伤,出于水旱之外者,专委良守令推而行之,则实惠及民,可以救其流亡之祸,仁政之上也。

  容斋五笔

  卷第八(十二则)

  白苏诗纪年岁

  白乐天为人诚实洞达,故作诗述怀,好纪年岁。因阅其集,辄抒录之:「此生知负少年心,不展愁眉欲三十」,「莫言三十是年少,百岁三分已一分」,「何况纔中年,又过三十二」,「不觉明镜中,忽年三十四」,「我年三十六,冉冉昏复旦」,「非老亦非少,年过三纪余」,「行年欲四十,有女曰金銮」,「我今欲四十,秋怀亦可知」,「行年三十九,岁暮日斜时」,「忽因时节惊年岁,四十如今欠一年」,「四十为野夫,田中学锄谷」,「四十官七品,拙宦非由它」,「毛鬓早改变,四十白发生」,「况我今四十,本来形貌羸」,「衰病四十身,娇痴三岁女」,「自问今年几,春秋四十初」,「四十未为老,忧伤早衰恶」,「莫学二郎吟太苦,纔年四十鬓如霜」,「下有独立人,年来四十一」,「若为重入华阳院,病鬓愁心四十三」,「已年四十四,又为五品官」,「面瘦头斑四十四,远谪江州为郡吏」,「行年四十五,两鬓半苍苍」,「四十六时三月尽,送春争得不殷勤」,「我今四十六,衰顇卧江城」,「鬓发苍浪牙齿疏,不觉身年四十七」,「明朝四十九,应转悟前非」,「四十九年身老日,一百五夜月明天」,「衰鬓蹉跎将五十,关河迢递过三千」,「青山举眼三千里,白发平头五十人」,「宦途气味已谙尽,五十不休何日休」,「五十江城守,停杯忽自思」,「莫学尔兄年五十,蹉跎始得掌丝纶」,「五十未全老,尚可且欢娱」,「长庆二年秋,我年五十一」,「二月五日花如雪,五十二人头似霜」,「老校于君合先退,明年半百又加三」,「前岁花前五十二,今年花前五十五」,「倘年七十犹强健,尚得闲行十五春」,「去时十一二,今年五十六」,「我年五十七,荣名得几许」,「我年五十七,归去诚已迟」,「身为三品官,年已五十八」,「五十八翁方有后,静思堪喜亦堪嗟」,「半百过九年,艳阳残一日」,「火销灯尽天明后,便是平头六十人」,「六十河南尹,前途足可知」,「不准拟身年六十,上山仍未要人扶」,「不准拟身年六十,游春犹自有心情」,「我今悟已晚,六十方退闲」,「今岁日余二十六,来岁年登六十二」,「心情多少在,六十二三人」,「六十三翁头雪白,假如醒黠欲何为」,「行年六十四,安得不衰羸」,「我今六十五,走若下坡轮」,「年开第七秩,屈指几多人」,「五十八归来,今年六十六」,「无忧亦无喜,六十六年春」,「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七十欠四岁,此生那足论」,「六十八衰翁,乘衰百疾攻」,「又问年几何,七十行欠二」,「更过今年年七十,假如无病亦宜休」,「今日行年将七十,犹须惭愧病来迟」,「且喜同年满七十,莫嫌衰病莫嫌贫」,「旧语相传聊自慰,世间七十老人稀」,「皤然七十翁,亦足称寿考」,「昨日复今辰,悠悠七十春」,「人生七十希,我年幸过之」,「白须如雪五朝臣,又入新正第七旬时年七十一。」,「行开第八秩,可谓尽天年」,「吾今已年七十一,眼昏须白头风眩」,「七十人难到,过三更较稀」,「七十三人难再到,今春来是别花来」,「七十三翁旦暮身,誓开险路作通津」,「风光拋得也,七十四年春」,「寿及七十五,俸沾五十千」,其多如此。苏公素重乐天,故间亦效之,如「龙钟三十九,劳生已强半,岁莫日斜时,还为昔人叹」,正引用其语。又「四十岂不知头颅,畏人不出何其愚」,「我今四十二,衰发不满梳」,「忆在钱塘正如此,回头四十二年非」,「行年四十九,还此北窗宿」,「吾年四十九,赖此一笑喜」,「嗟我与君皆丙子,四十九年穷不死」,「五十之年初过二,衰颜记我今如此」,「白发苍颜五十三,家人强遣试春衫」,「先生年来六十化,道眼已入不二门」,「纷纷华发不足道,当返六十过去魂」,「我年六十一,颓景薄西山」,「结发事文史,俯仰六十逾」,「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玩味庄诵,便如阅年谱也。

  天将富此翁

  唐刘仁轨任给事中,为宰相李义府所恶,出为青州刺史。及代还,欲斥以罪,又坐漕船覆没免官。其后百济叛,诏以白衣检校带方州刺史。仁轨谓人曰:「天将富贵此翁邪!」果削平辽海。白乐天有自题酒库一篇,云:「身更求何事,天将富此翁。此翁何处富,酒库不曾空。」注云:「刘仁轨诗:『天将富此翁。』以一醉为富也。」然则唐史以此为仁轨之语,而不言其诗,为未审耳。

  白公说俸禄

  白乐天仕宦,从壮至老,凡俸禄多寡之数,悉载于诗,虽波及它人亦然。其立身廉清,家无余积,可以概见矣。因读其集,辄叙而列之。其为校书郎,曰:「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为左拾遗,曰:「月惭谏纸二千张,岁愧俸钱三十万。」兼京兆户曹,曰:「俸钱四五万,月可奉晨昏。廪禄二百石,岁可盈仓囷。」贬江州司马,曰:「散员足庇身,薄俸可资家。」壁记曰:「岁廪数百石,月俸六七万。」罢杭州刺史,曰:「三年请禄俸,颇有余衣食。」「移家入新宅,罢郡有余资。」为苏州刺史,曰:「十万户州尤觉贵,二千石禄敢言贫。」为宾客分司,曰:「俸钱八九万,给受无虚月。」「嵩洛供云水,朝廷乞俸钱。」「老宜官冷静,贫赖俸优饶。」「官优有禄料,职散无羁縻。」「官衔依口得,俸禄逐身来。」为河南尹,曰:「厚俸如何用,闲居不可忘。」不赴同州,曰:「诚贪俸钱厚,其如身力衰!」为太子少傅,曰:「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作闲人。」「又问俸厚薄,百千随月至。」「七年为少傅,品高俸不薄。」其致仕,曰:「全家遁此曾无闷,半俸资身亦有余。」「俸随日计钱盈贯,禄逐年支粟满囷。」「寿及七十五,俸占五十千。」其泛叙曰:「历官凡五六,禄俸及妻孥。」「料钱随官用,生计逐年营。」「形骸僶俛班行内,骨肉勾留俸禄中。」其它人者,如陕州王司马曰:「公事闲忙同少尹,俸钱多少敌尚书。」刘梦得罢宾客,除秘监,禄俸略同,曰:「日望挥金贺新命,俸钱依旧又如何!」叹洛阳、长水二县令曰:「朱绂洛阳官位屈,青袍长水俸钱贫。」其将下世,有达哉乐天行,曰:「先卖南坊十亩园,次卖东郭五顷田。然后兼卖所居宅,髣髴获缗二三千。但恐此钱用不尽,即先朝露归夜泉。」后之君子试一味其言,虽日饮贪泉,亦知斟酌矣。观其生涯如是,东坡云:「公廪有余粟,府有余帛。」殆亦不然。

  白居易出位

  白居易为左赞善大夫,盗杀武元衡,京都震扰。居易首上疏,请亟捕贼,刷朝廷耻,以必得为期。宰相嫌其出位,不悦,因是贬江州司马。此唐书本传语也。案是时宰相张弘靖、韦贯之,弘靖不足道,贯之于是为失矣。白集载与杨虞卿书云:「左降诏下,明日而东,思欲一陈于左右。去年六月,盗杀右丞相于通衢中,迸血体,磔发肉,所不忍道。合朝震栗不知所云,仆以书籍以来,未有此事。苟有所见,虽畎亩皂隶之臣,不当默默,况在班列,而能胜其痛愤耶?故武丞相之气平明绝,仆之书奏日午入。两日之内,满城知之,其不与者,或语以伪言,或陷以非语,皆曰:『丞、郎、给、舍、谏官、御史,尚未论请,而赞善大夫何反忧国之甚也?』仆闻此语,退而思之,赞善大夫诚贱冗耳,朝廷有非常事,即日独进封章,谓之忠,谓之愤,亦无愧矣!谓之妄,谓之狂,又敢逃乎?以此获辜,顾何如耳,况又不以此为罪名乎!」白之自述如此。然则一时指为出位者,不但宰相而已也。史又曰:「居易母坠井死,而赋新井篇,以是左降。」前书所谓不以此为罪名者,是已。

  醉翁亭记酒经

  欧阳公醉翁亭记、东坡公酒经,皆以也字为绝句。欧阳二十一也字,坡用十六也字,欧记人人能读,至于酒经,知之者盖无几。坡公尝云:「欧阳作此记,其词玩易,盖戏云耳,不自以为奇特也。而妄庸者作欧语云:『平生为此文最得意。』又云:『吾不能为退之画记,退之不能为吾醉翁亭记。』此又大妄也。」坡酒经每一也字上必押韵,暗寓于赋,而读之者不觉,其激昂渊妙,殊非世间笔墨所能形容,今尽载于此,以示后生辈。其词云:「南方之氓,以糯与粳,杂以卉药而为饼,嗅之香,嚼之辣,揣之枵然而轻,此饼之良者也。吾始取面而起肥之,和之以姜液,烝之使十裂,绳穿而风戾之,愈久而益悍,此(麦曲)之精者也。米五岗为率,而五分之,为三岗者一,为五升者四,三岗者以酿,五升者以投,三投而止,尚有五升之赢也。始酿,以四两之饼,而每投以二两之(麦曲),皆泽以少水,足以散解而匀停也。酿者必瓮按而井泓之,三日而井溢,此吾酒之萌也。酒之始萌也,甚烈而微苦,盖三投而后平也。凡饼烈而(麦曲)和,投者必屡尝而增损之,以舌为权衡也。既溢之三日乃投,九日三投,通十有五日而后定也。既定乃注以岗水,凡水必熟而冷者也。凡酿与投,必寒之而后下,此炎州之令也。既水五日乃篘,得二岗有半,此吾酒之正也。先篘半日,取所谓赢者为粥,米一而水三之,揉以饼(麦曲),凡四两,二物幷也。投之糟中,熟撋而再酿之,五日压得岗有半,此吾酒之少劲者也。劲、正合为四岗,又五日而饮,则和而力、严而不猛也。篘绝不旋踵而粥投之,少留则糟枯中风而酒病也。酿久者酒醇而丰,速者反是,故吾酒三十日而成也。」此文如太牢八珍,咀嚼不嫌于致力,则真味愈隽永,然未易为俊快者言也。

  白公感石

  白乐天有奉和牛思黯以李苏州所寄太湖石奇状绝伦因作诗兼呈刘梦得,其末云:「共嗟无此分,虚管太湖来。」注:「与梦得俱典姑苏,而不获此石。」又有感石上旧字云:「太湖石上镌三字,十五年前陈结之。」案陈结之并无所经见,全不可晓。后观其对酒有怀寄李郎中一绝句,曰:「往年江外拋桃叶,去岁楼中别柳枝。寂寞春来一杯酒,此情唯有李君知。」注曰:「桃叶,结之也;柳枝,樊素也。」然后结之之义始明。乐天以病而去柳枝,故作诗云:「两枝杨柳小楼中,袅娜多年伴醉翁。明日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春风。」因刘梦得有戏之之句,又答之云:「谁能更学孩童戏,寻逐春风捉柳花。」然其钟情处竟不能忘,如云「病共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金羁骆马近贳却,罗袖柳枝寻放还」,「觞咏罢来宾阁闭,笙歌散后妓房空」皆是也,读之使人凄然。

  礼部韵略非理

  礼部韵略所分字,有绝不近人情者,如东之与冬,清之与青,至于隔韵不通用。而为四声切韵之学者,必强立说,然终为非是。如撰字至列于上去三韵中,仍义训不一。顷绍兴三十年,省闱举子兼经出易简天下之理得赋。予为参详官,有点检试卷官蜀士杜莘云:「简字韵甚窄,若撰字必在所用,然唯撰述之撰乃可尔,如『杂物撰德』,『体天地之撰』,『异夫三子者之撰』,『欠伸,撰杖屦』之类,皆不可用。」予以白知举,请揭榜示众。何通远谏议,初亦难之,予曰:「倘举场皆落韵,如何出手?」乃自书一榜。榜纔出,八厢逻卒,以为逐举未尝有此例,即录以报主者。士人满帘前上请,予为逐一剖析,然后退。又静之与靓,其义一也,而以静为上声,靓为去声。案汉书贾谊服赋「澹虖若深渊之靓」,颜师古注「靓与静同」。史记正作静。扬雄甘泉赋「暗暗靓深」,注云「靓即静字耳」。今析入两音,殊为非理。予名云竹庄之堂曰「赏静」,取杜诗「赏静怜云竹」之句也。守僧居之,频年三易,有道人指曰:「静字左傍乃争字,以故不定叠。」于是撤去元扁,而改为「靓」云。

  唐臣乞赠祖

  唐世赠典唯一品乃及祖,余官只赠父耳。而长庆中流泽颇异,白乐天制集有户部尚书杨于陵,回赠其祖为吏部郎中,祖母崔氏为郡夫人。马总准制赠亡父,亦请回其祖及祖母。散骑常侍张惟素亦然。非常制也。是时,崔植为相,亦有陈情表云:「亡父婴甫,是臣本生;亡伯佑甫,臣今承后。嗣袭虽移,孝心则在。自去年以来,累有庆泽,凡在朝列,再蒙追荣,或有陈乞,皆许回授。臣猥当宠擢,而显扬之命,独未及于先人。今请以在身官秩,幷前后合叙勋封,特乞回充追赠。」则知其时一切之制如此。伯兄文惠执政,乞以己合转官回赠高祖,既已得旨,而为后省封还。固近无此比,且失于考引唐时故事也。

  承习用经语误

  经传中事实多有转相祖述而用,初不考其训故者,如:邶谷风之诗,为淫新昏弃旧室而作,其词曰:「宴尔新昏,以我御穷。」宴,安也,言安爱尔之新昏,但以我御穷苦之时,至于富贵则弃我。今人乃以初娶为宴尔,非惟于诗意不合,且又再娶事,岂堪用也。抑之诗曰:「吁谟定命,远犹辰告。」毛公曰:「吁,大也;谟,谋也;犹,道也;辰,时也。」犹与猷同。郑笺曰:「犹,图也,言大谋定命。为天下远图庶事,而以岁时告施之,如正月始和布政也。」案此特谓上告下之义,今词臣乃用于制诏,以属臣下,而臣下于表章中亦用之,不知其与「入告尔后」之告不侔也。生民之诗曰:「诞弥厥月。」毛公曰:「诞,大也;弥,终也。」郑笺言:「后稷之在其母,终人道十月而生。」案训弥为终,其义亦未易晓。至「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既释弥为终,又曰酋终也,颇涉烦复。生民凡有八诞字「诞寘之隘巷」,「诞寘之平林」,「诞寘之寒冰」,「诞实匍匐」,「诞后稷之穑」,「诞降嘉种」,「诞我祀如何」,若悉以诞为大,于义亦不通。它如「诞先登于岸」之类,新安朱氏以为发语之辞,是已。莆田郑氏云:「弥只训满,谓满此月耳。」今称圣节曰降诞,曰诞节,人相称曰诞日、诞辰、庆诞,皆为不然。但承习胶固,无由可革,虽东坡公亦云「仰止诞弥之庆」,未能免俗。书之于此,使子弟后生辈知之。左传:「王使宰孔赐齐侯胙,齐侯将下拜,孔曰:『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无下拜。』对曰:『天威不违颜咫尺,敢不下拜。』下拜登受。」谓拜于堂下,而受胙于堂上。今人简牍谢馈者,辄曰「谨已下拜」,犹未为甚失,若「天威不违颜咫尺」,则上四字为天子设,下三字为人臣设,故注言:「天鉴察不远,威严常在颜面之前。」今士大夫往往于表奏中言违颜,或曰咫颜、咫尺之颜,全与本指爽戾。如用龙颜、圣颜、天颜之类,自无害也。

  长庆表章

  唐自大历以河北三镇为悍藩所据,至元和中,田弘正以魏归国,长庆初王承元、刘总去镇、幽,于是河北略定。而穆宗以昏君,崔植、杜元颖、王播以庸相,不能建久长之策,轻徙田弘正,以启王庭凑之乱,缪用张弘靖,以启朱克融之乱。朝廷以诸道十五万众,裴度元臣宿望,乌重嗣、李光颜当时名将,屯守逾年,竟无成功,财竭力尽,遂以节钺授二贼,再失河朔,讫于唐亡。观一时事势,何止可为痛哭!而宰相请上尊号表云:「陛下自即大位,及此二年,无巾车汗马之劳,而坐平镇、冀;无亡弓遗镞之费,而立定幽燕。以谓威灵四及,请为『神武』。」君臣上下,其亦云无羞耻矣。此表乃白居易所作。又翰林学士元稹求为宰相,恐裴度复有功大用,妨己进取,多从中沮坏之。度上表极陈其状,帝不得已解稹翰林,恩遇如故。稹怨度,欲解其兵柄,劝上罢兵。未几拜相,居易代作谢表,其略云:「臣遭遇圣明,不因人进,擢居禁内,访以密谋。恩奖太深,谗谤并至。虽内省行事,无所愧心,然上黩宸聪,合当死责。」其文过饰非如此。居易二表,诚为有玷盛德。

  元白制科

  元、白习制科,其书后分为四卷,命曰策林。其策头、策项各二道,策尾三道,此外曰美谦逊、塞人望、教必成、不劳而理、风化浇朴、复雍熙、感人心之类,凡七十五门,言所应对者百不用其一二,备载于文集云。

  八种经典

  开士悟入诸佛知见,以了义度无边,以圆教垂无穷,莫尊于妙法莲华经,凡六万九千五百五字。证无生忍,造不二门,住不可思议解脱,莫极于维摩经,凡二万七千九十二字。摄四生九类,入无余湼盘,实无得度者,莫先于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凡五千二百八十七字。坏罪集福,净一切恶道,莫急于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凡三千二十字。应念顺愿,愿生极乐土,莫疾于阿弥陀经,凡一千八百字。用正见,观真相,莫出于观音普贤菩萨法行经,凡六千九百九十字。诠自性,认本觉,莫深于实相法密经,凡三千一百五字。空法尘,依佛智,莫过于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凡二百五十八字。是八种经典十二部,合一十一万六千八百五十七字。三乘之要旨,万佛之秘藏,尽矣。唐长庆三年,苏州重玄寺法华院石壁所刻金字经,白乐天为作碑文,其叙如此。予窃爱其简明洁亮,故备录之。

  容斋五笔

  卷第九(十二则)

  畏人索报书

  士大夫得交朋书问,有懒傲不肯即答者。记白乐天老慵一绝句曰:「岂是交亲向我疏,老慵自爱闭门居。近来渐喜知闻断,免恼嵇康索报书。」案嵇康与山涛绝交书云:「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几,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乐天所云正此也。乃知畏于答书,其来久矣。

  不能忘情吟

  予既书白公钟情蛮、素于前卷,今复见其不能忘情吟一篇,尤为之感叹,辄载其文,因以自警。其序云:「乐天既老,又病风。乃录家事,会经费,去长物。妓有樊素者,年二十余,绰绰有歌舞态,善唱杨柳枝,人多以曲名名之,由是名闻洛下,籍在经费中,将放之。马有骆者,籍在长物中,将鬻之。马出门,骧首反顾。素闻马嘶,惨然立且拜,婉娈有辞,辞毕涕下。予亦愍然不能对,且命反袂,饮之酒,自饮一杯,快吟数十声,声成文,文无定句。予非圣达,不能忘情,又不至于不及情者,事来搅情,情动不可柅,因自哂,题其篇曰不能忘情吟。」吟曰:「鬻骆马兮,放杨柳枝。掩翠黛兮,顿金羁。马不能言兮,长鸣而却顾。杨柳枝再拜长跪而致辞。辞曰:『素事主十年,凡三千有六百日。巾栉之间,无违无失。今素貌虽陋,未至衰摧。骆力犹壮,又无虺隤。即骆之力,尚可以代主一步,素之歌,亦可以送主一杯。一旦双去,有去无回。故素将去,其辞也苦,骆将去,其鸣也哀。此人之情也,马之情也。岂主君独无情哉?』予俯而叹,仰而咍,且曰骆骆尔勿嘶,素素尔勿啼,骆反廐,素反闺。吾疾虽作年虽颓,幸未及项籍之将死,亦何必一日之内弃骓兮而别虞兮。乃目素兮,素兮为我歌杨柳枝,我姑酌彼金罍,我与尔归醉乡去来。」观公之文,固以遣情释意耳,素竟去也。此文在一集最后卷,故读之者未必记忆。东坡犹以为柳枝不忍去,因刘梦得「春尽絮飞」之句方知之。于是美朝云之独留,为之作诗,有「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玄」之语。然不及二年而病亡,为可叹也。

  擒鬼章祝文

  东坡在翰林作擒鬼章奏告永裕陵祝文云:「大狝获禽,必有指踪之自。丰年多廪,孰知耘耔之劳?昔汉武命将出师,而呼韩来庭,效于甘露;宪宗厉精讲武,而河湟恢复,见于大中。」其意盖以神宗有平唃氏之志,至于元佑,乃克有成,故告陵归功,谓武帝、宪宗亦经营于初,而绩效在于二宣之世,其用事精切如此。今苏氏眉山功德寺所刻大小二本,及季真给事在临安所刻,幷江州本、麻沙书坊大全集,皆只自「耘耔」句下,便接「憬彼西戎,古称右臂」。正是好处,却芟去之,岂不可惜?唯成都石本法帖真迹,独得其全。坡集奏议中登州上殿三札,皆非是。司马季思知泉州,刻温公集,有作中丞日弹王安石章,尤可笑。温公以治平四年解中丞,还翰林,而此章乃熙宁三年者。二集皆出本家子孙,而为妄人所误,季真、季思不能察耳。坡内制有温公安葬祭文,云:「元丰之末,天步为艰。社稷之卫,中外所属。惟是一老,屏予一人。名高当世,行满天下。措国于太山之安,下令于流水之源。岁月未周,纲纪略定。天若相之,又复夺之。殄瘁之哀,古今所共。知之者神考,用之者圣母。驯致其道,太平可期。长为宗臣,以表后世。往奠其葬,庶知予怀!」而石本颇不同,其词云:「元丰之末,天步惟艰。社稷之卫,存者有几?惟是一老,屏予一人。措国于太山之安,下令于流水之源。岁未及期,纲纪略定。道之将行,非天而谁?天既予之,又复夺之。惟圣与贤,莫如天何!然其所立,天亦不能亡也。知之者神考,用之者圣母。驯致其道,终于太平。永为宗臣,与国无极。于其葬也,告诸其柩。」今莫能考其所以异也。

  欧公送慧勤诗

  国朝承平之时,四方之人,以趋京邑为喜。盖士大夫则用功名进取系心,商贾则贪舟车南北之利,后生嬉戏则以纷华盛丽而悦。夷考其实,非南方比也。读欧阳公送僧慧勤归余杭之诗可知矣。曰:「越俗僭宫室,倾赀事雕墙。佛屋尤其侈,耽耽拟侯王。文彩莹丹漆,四壁金焜煌。上悬百宝盖,宴坐以方床。胡为弃不居,栖身客京坊?辛勤营一室,有类燕巢梁。南方精饮食,菌笋比羔羊。饭以玉粒粳,调之甘露浆。一馔费千金,百品罗成行。晨兴未饭僧,日昃不敢尝。乃兹随北客,枯粟充饥肠。东南地秀绝,山水澄清光。余杭几万家,日夕焚清香。烟霏四面起,云雾杂芬芳。岂如车马尘,鬓发染成霜?三者孰苦乐?子奚勤四方!」观此诗中所谓吴越宫室、饮食、山水三者之胜,昔日固如是矣。公又有山中之乐三章送之归。勤后识东坡,为作诗集序者。

  委蛇字之变

  欧公乐郊诗云:「有山在其东,有水出逶夷。」近岁丁朝佐辨正谓其字参古今之变,必有所据。予因其说而悉索之,此二字凡十二变。一曰委蛇,本于诗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毛公注:「行可从迹也。」郑笺:「委曲自得之貌。委,于危反。蛇音移。」左传引此句,杜注云:「顺貌。」庄子载齐桓公泽中所见,其名亦同。二曰委佗,诗君子偕老:「委委佗佗。」毛注:「委委者,行可委曲从迹也。佗者,德平易也。」三曰逶迱,韩诗释上文云:「公正貌。」说文:「逶迤,斜去貌。」四曰倭迟,诗:「四牡騑騑,周道倭迟。」注:「历远之貌。」五曰逶夷,韩诗之文也。六曰威夷,潘岳诗:「回溪萦曲阻,峻阪路威夷。」孙绰天台山赋:「既克隮于九折,路威夷而修通。」李善注引韩诗「周道威夷」。薛君曰:「威夷,险也。」七曰委移,离骚经:「载云旗之委蛇。」一本作「逶迤」,一本作「委移」。注:「云旗委移,长也。」八曰逶移,刘向九叹:「遵江曲之逶移。」九曰逶蛇,后汉费凤碑:「君有逶蛇之节。」十曰蜲蛇,张衡西京赋:「女、娥坐而长歌,声清畅而蜲蛇。」李善注:「蜲蛇,声余诘曲也。」十一曰(辶为)迤,汉逄盛碑:「当遂(辶为)迤,立号建基。」十二曰威迟,刘梦得诗:「柳动御沟清,威迟堤上行。」韩公南海庙碑:「蜿蜿蛇蛇」,亦然也。则欧公正用韩诗,朝佐不暇寻绎之尔。

  东不可名园

  今人亭馆园池,多即其方隅以命名。如东园、东亭、西池、南馆、北榭之类,固为简雅,然有当避就处。欧阳公作真州东园记,最显。案汉书百官表:「将作少府,掌治宫室。属官有东园主章。」注云:「章谓大材也。主章掌大材,以供东园大匠。」绍兴三十年,予为省试参详官,主司委出词科题,同院或欲以「东园主章」为箴,予曰:「君但知汉表耳!霍光传:『光之丧,赐东园温明。』服虔曰:『东园处此器,以镜置其中,以悬尸上。』师古曰:『东园,署名也,属少府。其署主作此器。』董贤传:『东园秘器以赐贤。』注引汉旧仪东园秘器作棺。若是岂佳处乎?」同院惊谢而退。然则以东名园,是为不可。予有两园,适居东西,故扁西为西园,而以东为东圃,盖避此也。

  一二三与壹贰叁同

  古书及汉人用字,如一之与壹,二之与贰,三之与叁,其义皆同。鸤鸠序:「刺不壹也。」又云:「用心之不壹也。」而正文「其仪一兮」。表记:「节以壹惠。」注:「言声誉虽有众多者,节以其行一大善者为谥耳。」汉华山碑:「五载壹巡狩。」祠孔庙碑:「恢崇壹变。」祝睦碑:「非礼,壹不得犯。」而后碑云:「非礼之常,一不得当。」则与壹通用也。孟子:「市价不贰。」赵岐注云:「无二贾者也。」本文用大贰字,注用小二字,则二与贰通用也。易系辞:「参天两地。」释文云:「参,七南反。又如字,音三。」周礼:「设其参。」注:「参,谓卿三人。」则三与参通用也。九之与久,十之与拾,百之与伯亦然。予顷在英州,访邻人利秀才。利新作茅斋,颇净洁,从予乞名。其前有两高松,因为诵蓝田壁记,命之曰「二松」。其季请曰:「是使大贰字否?」坐者皆哂。盖其人不知书,信口辄言,以贻讥笑。若以古字论之,亦未为失也。文惠公名流杯亭曰「一咏」,而采借隶法,扁为「壹咏」,读者多以为疑,顾第弗深考耳。

  何恙不已

  公孙弘为丞相,以病归印,上报曰:「君不幸罹霜露之疾,何恙不已?」颜师古注:「恙,忧也。何忧于疾不止也。」礼部韵略训恙字,亦曰忧也。初无训病之义。盖既云罹疾矣,不应复云病,师古之说甚为明白。而世俗相承,至问人病为贵恙,谓轻者为微恙,心疾为心恙,风疾为风恙,根着已深,无由可改。

  两汉用人人元元字

  前汉书好用人人字,如文帝纪「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又曰「人人自安难动摇」,元帝纪「人人自以得上意」,食货志「人人自爱而重犯法」,韩信传「人人自以为得大将」,曹参传「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张良传「人人自坚」,叔孙通传「吏人人奉职」,贾谊传「人人各如其意所出」,扬雄传「人人自以为咎繇」,鲍宣传「人人牵引所私」,韩延寿传「人人问以谣俗」、「人人为饮」,张骞传「人人有言轻重」,李寻传「人人自贤」,王莽传「人人延问」,严安传「人人自以为更生」,王吉传「人人自制」是也。后汉书亦间有之,如崔骃传「人人有以自优」,五行志「人人莫不畏宪」,吴汉传「诸将人人多请之」,申屠刚传「人人怀忧」,王允传「人人自危」,荀彧传「人人自安」,吕强传「诸常侍人人求退」是也。又元元二字,考之六经无所见,而两汉书多用之。如前汉文帝纪「全天下元元之民」,武纪「烛幽隐,劝元元」、「所以化元元」,宣纪「不忘元元」,元纪「元元失望」、「元元何辜」、「元元大困」、「元元之民,劳于耕耘」、「元元骚动」、「元元安所归命」,成纪「元元冤失职者众」,哀纪「元元不赡」,刑法志「罹元元之不逮」,严安传「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严助传「使元元之民,安生乐业」,贾捐之传「保全元元」,东方朔传「元元之民,各得其所」,魏相传「尉安元元」、「唯陛下留神元元」,鲍宣传「为天牧养元元」,萧育传「安元元而已」,匡衡薛宣传「哀闵元元」,王嘉传「忧闵元元」,谷永传「以慰元元之心」,匈奴传「元元万民」是也。后汉光武纪「下为元元所归」、「贼害元元」、「元元愁恨」、「惠兹元元」,章纪「诚欲元元去末归本」、「元元未谕」、「深元元之爱」,和纪「爱养元元」、「下济元元」,顺纪「元元被害」,质纪「元元婴此困毒」,桓纪「害及元元」,邓后纪、刘毅传「垂恩元元」,王昌传「元元创痍」,耿弇传「元元叩心」,郎顗传「弘济元元」、「贷赡元元」,曹褒传「仁济元元」,范升传「元元焉所呼天」、「免元元之急」,钟离意传「忧念元元」,何敞传「元元怨恨」、「安济元元」,杨终传「以济元元」,虞诩传「遭元元无妄之灾」,皇甫规传「平志毕力,以庆元元」是也。予谓元元者,民也。而上文又言元元之民、元元黎民、元元万民,近于复重矣。故颜注:「或云,元元,善意也。」

  韩公潮州表

  韩文公谏佛骨表,其词切直,至云:「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监临,臣不怨悔。」坐此贬潮州刺史。而谢表云:「臣于当时之文,未有过人者。至论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虽使古人复生,臣亦未肯多逊。而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怀痛穷天,死不闭目,伏惟天地父母,哀而怜之。」考韩所言,其意乃望召还。宪宗虽有武功,亦未至编之诗、书而无愧,至于「纪泰山之封,镂白玉之牒,东巡奏功,明示得意」等语,摧挫献佞,大与谏表不侔,当时李汉辈编定文集,惜不能为之除去。东坡自黄州量移汝州,上表云:「伏读训词,有『人材实难,不忍终弃』之语,臣昔在常州,有田粗给饘粥,欲望许令常州居住。辄叙徐州守河及获妖贼事,庶因功过相除,得从所便。」读者谓与韩公相类,是不然。二表均为归命君上,然其情则不同。坡自列往事,皆其实迹,而所乞不过见地耳,且略无一佞词,真为可服。

  燕赏逢知己

  白乐天为河南尹日,有答舒员外云:「员外游香山寺,数日不归,兼辱尺书,大夸胜事,时正值坐衙虑囚之际,走笔题长句以赠之,曰:『黄菊繁时好客到,碧云合处佳人来。谓遣英、蒨二妓与舒君同游也。酡颜一笑夭桃绽,清冷秋声寒玉哀。轩骑逶迤棹容与,留连三日不能回。白头老尹府中坐,早衙纔退暮衙催。』」谢希深、欧阳公官洛阳,同游嵩山归,暮抵龙门香山,雪作,留守钱文僖公遣吏以厨传歌妓至,且劳之曰:「山行良劳,当少留龙门赏雪,府事简,无遽归也。」王定国访东坡公于彭城,一日,棹小舟与颜长道携盼、英、卿三子游泗水,南下百步洪,吹笛饮酒,乘月而来。坡时以事不得往,夜着羽衣,伫立黄楼上,相视而笑,以为李太白死,世间无此乐三百余年矣。定国既去,逾月,复与参寥师泛舟洪下,追忆曩游,作诗曰:「轻舟弄水买一笑,醉中荡桨肩相摩。归来笛声满山谷,明月正照金叵罗。」味此三游之胜,今之燕宾者宁复有之?盖亦值知己也。

  端午贴子词

  唐世五月五日扬州于江心铸镜以进,故国朝翰苑撰端午贴子词,多用其事,然遣词命意,工拙不同。王禹玉云:「紫合曈昽隐晓霞,瑶墀九御荐菖华。何时又进江心鉴,试与君王却众邪。」李邦直云:「艾叶成人后,榴花结子初。江心新得镜,龙瑞护仙居。」赵彦若云:「扬子江中方铸镜,未央宫里更飞符。菱花欲共朱灵合,驱尽神奸又得无?」又「扬子江中百炼金,宝奁疑是月华沉。争如圣后无私鉴,明照人间万善心。」又「江心百炼青铜镜,架上双纫翠缕衣。」李士美云:「何须百炼鉴,自胜五兵符。」傅墨卿云:「百炼鉴从江上铸,五时花向帐前施。」许冲元云:「江中今日成龙鉴,苑外多年废鹭陂。合照乾坤共作镜,放生河海尽为池。」苏子由云:「扬子江中写镜龙,波如细縠不摇风。宫中惊捧秋天月,长照人间助至公。」大概如此。唯东坡不然,曰:「讲余交翟转回廊,始觉深宫夏日长。扬子江心空百炼,只将无逸监兴亡。」其辉光气焰,可畏而仰也。若白乐天讽谏百炼镜篇云:「江心波上舟中铸,五月五日日午时。」「背有九五飞天龙,人人呼为天子镜。」又云:「太宗常以人为镜,监古监今不监容。」「乃知天子别有镜,不是扬州百炼铜。」用意正与坡合。予亦尝有一联云:「愿储医国三年艾,不博江心百炼铜。」然去之远矣。端午故事,莫如楚人竞渡之的,盖以其非吉祥,不可施诸祝颂,故必用镜事云。

  容斋五笔

  卷第十(十二则)

  哀公问社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古人立社,但各因其土地所宜木为之,初非求异而取义于彼也。哀公本不必致问,既闻用栗之言,遂起「使民战栗」之语。其意谓古者弗用命戮于社,所以威民。然其实则非也。孔子责宰我不能因事献可替否,既非成事,尚为可说,又非遂事,尚为可谏,且非既往,何咎之云。或谓「使民战栗」一句,亦出于宰我,记之者欲与前言有别,故加「曰」字以起之,亦是一说。然战栗之对,使出于我,则导君于猛,显为非宜。出于哀公,则便实时正救,以杜其始。两者皆失之,无所逃于圣人之责也。哀公欲以越伐鲁而去三家,不克成,卒为所逐,以至失邦,其源盖在于此。何休注公羊传云:「松,犹容也,想见其容貌而事之,主人正之意也。柏,犹迫也,亲而不远,主地正之意也。栗犹战栗,谨敬貌,主天正之意也。」然则战栗之说,亦有所本。公羊云:「虞主用桑,练主用栗。」则三代所奉社,其亦以松、柏、栗为神之主乎?非植此木也。程伊川之说有之。

  绝句诗不贯穿

  「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此欧阳公绝妙之语。然以四句各一事,似不相贯穿,故名之曰梦中作。永嘉士人薛韶喜论诗,尝立一说云:老杜近体律诗,精深妥帖,虽多至百韵,亦首尾相应,如常山之蛇,无间断龃龉处。而绝句乃或不然,五言如「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急雨捎溪足,斜晖转树腰。隔巢黄鸟并,翻藻白鱼跳」,「江动月移石,溪虚云傍花。鸟栖知故道,帆过宿谁家」,「凿井交棕叶,开渠断竹根。扁舟轻褭缆,小径曲通村」,「日出篱东水,云生舍北泥。竹高鸣翡翠,沙僻舞鹍鸡」,「钓艇收缗尽,昏鸦接翅稀。月生初学扇,云细不成衣」,「舍下笋穿壁,庭中藤刺檐。地晴丝冉冉,江白草纤纤」,七言如「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笋根雉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之类是也。予因其说,以唐人万绝句考之,但有司空图杂题云「驿步堤萦阁,军城鼓振桥。鸥和湖雁下,雪隔岭梅飘」,「舴艋猿偷上,蜻蜓燕竞飞。樵香烧桂子,苔湿挂莎衣」。

  农父田翁诗

  张碧农父诗云:「运锄耕斸侵晨起,陇畔丰盈满家喜。到头禾黍属他人,不知何处拋妻子!」杜荀鹤田翁诗云:「白发星星筋骨衰,种田犹自伴孙儿。官苗若不平平纳,任是丰年也受饥!」读之使人怆然,以今观之,何啻倍蓰也!

  卫宣公二子

  卫宣公二子之事,诗与左传所书,始末甚详,乘舟之诗,为伋、寿而作也。左传云:「宣公烝于庶母夷姜,生伋子。为之娶于齐而美,公取之,生寿及朔。宣姜与公子朔谮伋子。宣姜者,宣公所纳伋之妻,翻谮其过。公使诸齐,使盗待诸莘,将杀之。寿子告之,使行,不可。寿子载其旌以先,盗杀之,遂兄弟幷命。」案宣公以鲁隐四年十二月立,至桓十二年十一月卒,凡十有九年。姑以即位之始,便成烝乱,而伋子即以次年生,势须十五岁然后娶。既娶而夺之,又生寿、朔,朔已能同母谮兄,寿又能代为使者以越境,非十岁以下儿所能办也。然则十九年之间,如何消破?此最为难晓也。

  谓端为匹

  今人谓缣帛一匹为壹端,或总言端匹。案左传「币锦二两」注云:「二丈为一端,二端为一两,所谓匹也,二两,二匹也。」然则以端为匹非矣。湘山野录载夏英公镇襄阳,遇大礼赦恩,赐致仕官束帛,以绢十匹与胡旦,旦笑曰:「奉还五匹,请检韩诗外传,及诸儒韩康伯等所解『束帛戋戋』之义,自可见证。」英公检之,果见三代束帛、束修之制。若束帛则卷其帛为二端,五匹遂见十端,正合此说也。然周易正义及王弼注、韩诗外传皆无其语。文莹多妄诞,不足取信。按春秋公羊传「乘马束帛」注云:「束帛谓玄三纁二,玄三法天,纁二法地。」若文莹以此为证,犹之可也。

  唐人草堂诗句

  予于东圃作草堂,欲采唐人诗句书之壁而未暇也,姑录之于此。杜公云:「西郊向草堂」,「昔我去草堂」,「草堂少花今欲栽」,「草堂堑西无树林」。白公有别草堂三绝句,又云:「身出草堂心不出。」刘梦得伤愚溪云:「草堂无主燕飞回。」元微之和裴校书云:「清江见底草堂在。」钱起有暮春归故山草堂诗,又云:「暗归草堂静,半入花源去。」朱庆余:「称着朱衣入草堂。」李涉:「草堂曾与雪为邻。」顾况:「不作草堂招远客。」郎士元:「草堂竹径在何处?」张籍:「草堂雪夜携琴宿。」又云:「西峯月犹在,遥忆草堂前。」武元衡:「多君能寂寞,共作草堂游。」陆龟蒙:「草堂祗待新秋景。」又云:「草堂尽日留僧坐。」司空图:「草堂旧隐犹招我。」韦庄:「今来空讶草堂新。」子兰:「策杖吟诗上草堂。」皎然有题湖上草堂云:「山居不买剡中山,湖上千峯处处闲。芳草白云留我住,世人何事得相关?」

  公谷解经书日

  孔子作春秋,以一字为褒贬,大抵志在尊王,至于纪年叙事,只因旧史。杜预见汲冢书魏国史记,谓「其著书文意大似春秋经,推此足以见古者国史策书之常也。」所谓书日不书日,在轻重事体本无所系,而公羊、谷梁二传,每事断之以日,故窒而不通。左氏惟有公子益师卒,「公不与小敛,故不书日」一说,其它亦鲜。今表二传之语,以示儿曹。公羊云:「益师卒,何以不日?远也。」「葬者不及时而日,渴葬也。不及时而不日,慢葬也。过时而日,隐之也。过时而不日,谓之不能葬也。当时而不日,正也。当时而日,危不得葬也。」「庚寅,入邴。其日何?难也。」「取邑不日。」「桓之盟不日,信之也。」「甲寅,齐人伐卫。伐不日,此何以日?至之日也。」「壬申,公朝于王所。其日何?录乎内也。」「辛巳,晋败秦于殽。诈战不日,此何以日?尽也。」「甲戌,败狄于咸。其日何?大之也。」「子卒。何以不日?隐之也。」「即位不日。」谷梁最多:「卑者之盟,不日。」「大夫日卒,正也。」「诸侯日卒,正也。」「日入,恶入者也。」「外盟不日。」「取邑不日。」「大阅崇武,故谨而日之。」「前定之盟,不日。」「公败齐师。不日,疑战也。」「公败宋师。其日,成败之也。」「齐人灭遂。其不日,微国也。」「公会齐侯,盟于柯,桓盟虽内与,不日,信也。」「媵陈人之妇。其不日,数渝,恶之也。」「癸亥,葬纪叔姬,不日卒,而日葬,闵纪之亡也。」「子卒日,正也。不日,故也。有所见则日。」「戊辰,盟于葵丘。桓盟不日,此何以日?美之也。」「辛卯,沙鹿崩。其日,重变也。」「戊申,陨石于宋。是月,六鹢退飞。石无知,故日之。鹢微有知之物,故月之。」「乙亥,齐侯小白卒。此不正,其日之,何也?」「壬申,公朝于王所。其日,以其再致天子,故谨而日之。日系于月,月系于时。其不月,失其所系也。」「丁未,商臣弒其君髠。日髠之卒,所以谨商臣之弒也。」「乙巳,及晋处父盟。不言公,讳也。何以知其与公盟?以其日也。」「甲戌,取须句。取邑不日,此其日,何也?不正其再取,故谨而日之也。」「辛丑,葬襄王。日之,甚矣,其不葬之辞也。」「乙卯,晋、楚战于邲。日,其事败也。」「癸卯,晋灭潞。灭国有三术:中国谨日,卑国月,夷狄不日。其日,潞子贤也。」「甲戌,楚子卒。夷狄卒而不日。日,少进也。」「癸酉,战于鞌。其日,或曰日其战也,或曰日其悉也。」「梁山崩。不日。何也?高者有崩道也。」「鼷鼠食郊牛角。不言日,急辞也。」「庚申,莒溃。恶之,故谨而日之也。」「秋,公至自会。不日,至自伐郑也。」「丙戌,郑伯卒于操。其日,未逾竟也。」「乙亥,臧孙纥出奔邾。其日,正纥之出也。」「蔡世子弒其君。其不日,子夺父政,是谓夷之。」「冬十月,葬蔡景公。不日卒而月葬,不葬者也。」「四月,楚公子比弒其君。弒君者日,不日,比不弒也。」「甲戌,同盟于平丘。其日,善是盟也。」「内之大事日。即位,君之大事也。其不日,何也?以年决者,不以日决也。定之即位,何以日也?着之也。」它释时月者亦然,通经之士,可以默喻矣。沙鹿、梁山为两说,尤不然。苏子由春秋论云:「公羊、谷梁之传,日月土地,皆所以为训。夫日月之不知,土地之不详,何足以为喜怒?」其意盖亦如此。

  柳应辰押字

  予顷因见鄂州南楼土中磨崖碑,其一刻「柳」字,下一字不可识,后访得其人名应辰,而云是唐末五代时湖北人也,既载之四笔中,今始究其实,柳之名是已。盖以国朝宝元元年吕溱榜登甲科,今浯溪石上有大押字,题云:「押字起于心,心之所记,人不能知。大宋熙宁七年甲寅岁刻,尚书都官员外郎武陵柳应辰,时为永州通判。」仍有诗云:「浯溪石在大江边,心记闲将此地镌。自有后人来屈指,四千六百甲寅年。」有阆中陈思者跋云:「右柳都官欲以怪取名,所至留押字盈丈,莫知其何为。押字古人书名之草者,施于文记间,以自别识耳。今应辰镌刻广博如许,已怪矣。好事者从而为之说,谓能祛逐不祥,真大可笑。」予得此帖,乃恨前疑之非。石傍又有蒋世基述梦记云:「至和三年八月,知永州职方员外郎柳拱辰受代归阙,祁阳县令齐术送行至白水,梦一儒衣冠者曰:『我元结也,今柳公游浯溪,无诗而去,子盍求之。』觉而心异之,遂献一诗。柳依韵而和,其语不工。」拱辰以天圣八年王拱辰榜登科,殆应辰兄也,辄幷记之。

  唐尧无后

  尧、舜之子,不肖等耳。舜之后虽不有天下,而传至于陈及田齐,几二千载。惟尧之后,当舜在位时即绝,故禹之戒舜曰:「毋若丹朱傲,用殄厥世。」又作戒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底灭亡。」原丹朱之恶,固在所绝。方舜、禹之世,顾不能别访贤冑为之立继乎?左传载子产之辞曰:「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谓唐人之季,非周武王子封于晋者。成王灭唐而封太叔。」又蔡墨曰:「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氏,曰御龙。」范宣子曰:「匄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御龙氏。」然则封国虽绝,尚有子孙。武王灭商,封帝尧之后于蓟,而未尝一见于简策。史赵言楚之灭陈曰:「盛德必百世祀,虞之世数,未也。」臧文仲闻蓼与六二国亡,曰:「皋陶庭坚不祀,忽诸!」尧之盛德,岂出舜、皋之下,而爵邑不能及孙,何也?

  斯须之敬

  今公私宴会,称与主人对席者曰席面。古者谓之宾、谓之客是已。仪礼燕礼篇:「射人请宾,公曰:『命某为宾。』宾少进,礼辞。又命之,宾许诺。」左传季氏饮大夫酒,臧纥为客。宋公兼享晋、楚之大夫,赵孟为客。杜预云:「客,一坐所尊也。」干道二年十一月,薛季益以权工部侍郎受命使金国,侍从共饯之于吏部尚书厅,陈应求主席,自六部长贰之外,两省官皆预,凡会者十二人。薛在部位最下,应求揖之为客,辞不就,曰:「常时固自有次第,奈何今日不然?」诸公言:「此席正为侍郎设,何辞之为?」薛终不可。予时为右史,最居末坐。给事中王日严目予曰:「景卢能仓卒间应对,愿出一转语折衷之。」予笑谓薛曰:「孟子不云乎?『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侍郎姑处斯须之敬可也。明日以往,不妨复如常时。」薛无以对,诸公皆称善,遂就席。

  丙午丁未

  丙午、丁未之岁,中国遇此辄有变故,非祸生于内,则夷狄外侮。三代远矣,姑摭汉以来言之。高祖以丙午崩,权归吕氏,几覆刘宗。武帝元光元年为丁未,长星见,蚩尤旗亘天,其春,戾太子生,始命将出征匈奴,自是之后,师行三十年,屠夷死灭,不可胜数,及于巫蛊之祸,太子子父皆败。昭帝元平元年丁未,帝崩,昌邑立而复废,一岁再易主。成帝永始二年、三年,为丙午、丁未,王氏方盛,封莽为新都侯,立赵飞燕为皇后,由是国统三绝,汉业遂颓,虽光武建武之时,海内无事,然勾引南匈奴,稔成刘渊乱华之衅,正是岁也。殇帝、安帝之立,值此二年,东汉政乱,实基于此。桓帝终于永康丁未,孝灵继之,汉室灭矣。魏文帝以黄初丙午终,明帝嗣位,司马氏夺国,兆于此时。晋武太康六年、七年,惠帝正在东宫,五胡毒乱,此其源也。东晋讫隋,南北分裂,九县飚回,在所不论。唐太宗贞观之季,武氏已在后宫,中宗神龙、景龙,其事可见。代宗大历元、二,大盗初平,而置其余孽于河北,强藩悍镇,卒以亡唐。宝历丙午,敬宗遇弒。大和丁未,是为文宗甘露之悲,至于不可救药。僖宗光启之际,天下固已大乱,而中官劫幸兴元,襄王熅僭立。石晋开运,遗祸至今。皇朝景德,方脱契丹之扰,而明年祥符,神仙宫观之役崇炽,海内虚耗。治平丁未,王安石入朝,愲乱宗社。靖康丙午,都城受围,逮于丁未,汴失守矣。淳熙丁未,高宗上仙。总而言之,大抵丁未之灾,又惨于丙午,昭昭天象,见于运行,非人力之所能为也。

  祖宗命相

  祖宗进用宰相,惟意所属,初不以内外高卑为主。若召故相,则率置诸见当国者之上,太平兴国中,薛文惠公居正薨,卢多逊、沉伦在相位,而赵韩王普以太子太保散秩而拜昭文。咸平四年,李文靖公沆为集贤,而召故相吕文穆公蒙正为昭文。景德元年,文靖薨,王文正公旦、文穆公钦若为参政,不次补,而毕文简公士安由侍读学士、寇忠愍公准由三司使,并命为史馆集贤,毕公虽历参政,不及一月。至和二年,陈恭公执中罢,刘沆在位,而外召文、富二公,文公复为昭文,富为集贤,而沆迁史馆。熙宁三年,韩献肃公绛、王荆公安石同拜,韩在上而先罢,荆公越四年亦罢。韩复为馆相,明年荆公再入,遂拜昭文,居韩之上。元佑元年,召文潞公于洛,司马公自门下侍郎,拜左仆射,固辞,乞令彦博以太师兼侍中行左仆射,而己为右以佐之。宣仁不许,曰:「彦博岂可居卿上?」欲命兼侍中行右仆射,会台谏有言,彦博不可居三省长官,于是但平章军国重事。崇宁以后,蔡京凡四入,辄为首台。此非可论典故也。隆兴元年冬,汤岐公思退为右仆射,张魏公浚为枢密使,孝宗欲命张为左,请于德寿,高宗曰:「汤思退元是左相,张浚元是右相,只仍其旧可也。」于是出命。

  fbp2001整理幷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