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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斋四笔

容齋四筆序

  始予作容齋隨筆,首尾十八年,二筆十三年,三筆五年,而四筆之成,不費一歲。身益老而著書益速,蓋有其說。曩自越府歸,謝絕外事,獨弄筆紀述之習,不可掃除。故搜采異聞,但緒夷堅志,於議論雌黃,不復關抱。而稚子櫰,每見夷堅滿紙,輒曰:「隨筆、夷堅,皆大人素所游戲。今隨筆不加益,不應厚於彼而薄於此也。」日日立案旁,必俟草一則乃退。重逆其意,則裒所憶而書之。櫰嗜讀書,雖就寢猶置一編枕畔,旦則與之俱興。而天嗇其付付,年且弱冠,聰明殊未開,以彼其勤,殆必有日。丈夫愛憐少子,此乎見之。於是占抒為序,幷獎其志云。慶元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序。

容齋四筆

  卷第一(十九則)

  孔廟位次

  自唐以來,相傳以孔門高弟顏淵至子夏為十哲,故坐祀於廟堂上。其後升顏子配享,則進曾子於堂,居子夏之次以補其闕。然顏子之父路、曾子之父點,乃在廡下從祀之列,子處父上,神靈有知,何以自安?所謂子雖齊聖,不先父食,正謂是也。又孟子配食與顏子並,而其師子思、子思之師曾子亦在下。此兩者於禮、於義,實為未然,特相承既久,莫之敢議耳。

  周三公不特置

  周成王董正治官,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而云:「官不必備,惟其人。」以書傳考之,皆兼領六卿,未嘗特置也。周公既為師,然猶位冢宰,尚書所載召公以太保領冢宰,芮伯為司徒,彤伯為宗伯,畢公以太師領司馬,衞侯為司寇,毛公以太傅領司空是已。其所次第惟以六卿為先後,而師傅之尊乃居太保下也。

  周公作金縢

  尚書孔氏所傳五十九篇皆有序,其出於史官者不言某人作,如虞書五篇,紀一時君臣吁咈都俞及識其政事,如說命、武成、顧命、康王之誥、召誥自「惟二月既望」至「越自乃御事」、洛誥自「戊辰王在新邑」至篇終、蔡仲之命自「惟周公位冢宰」至「邦之蔡」皆然。如指言某人所作,則伊尹作伊訓、太甲、咸有一德,盤庚三篇,周公作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多士、無逸、君奭、多方、立政是也。惟金縢之篇,首尾皆敍事,而直以為周公作。按此篇除冊祝三王外,餘皆周史之詞,如「公乃自以為功」、「公歸納冊」、「公將不利於孺子」、「公乃為詩以貽王」、「王亦未敢誚公」、「公命我勿敢言」、「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公勤勞王家」之語,「出郊」、「反風」之異,决非周公所自為,今不復可質究矣。

  雲夢澤

  雲夢,楚澤藪也,列於周禮職方氏。鄭氏曰:「在華容。」漢志有雲夢官。然其實雲也、夢也,各為一處。禹貢所書:「雲土夢作乂。」注云:「在江南。」惟左傳得其詳,如䢵夫人棄子文于夢中。注云:「夢,澤名,在江夏安陸縣城東南。」楚子田江南之夢。注云:「楚之雲、夢,跨江南北。」楚子濟江入于雲中。注:「入雲澤中,所謂江南之夢。」然則,雲在江之北,夢在其南也。上林賦:「楚有七澤,嘗見其一,名曰雲夢,特其小小者耳,方九百里。」此乃司馬長卿夸言。今為縣,隸德安,詢諸彼人,已不能的指疆域。職方氏以「夢」為「瞢」,前漢敍傳:子文投於夢中,音皆同。

  關雎不同

  關雎為國風首,毛氏列之於三百篇之前。大序云:「后妃之德也。」而魯詩云:「后夫人鷄鳴佩玉去君所,周康王后不然,故詩人嘆而傷之。」後漢皇后紀序:「康王晏朝,關雎作諷。」蓋用此也。顯宗永平八年詔云:「昔應門失守,關雎刺世。」注引春秋說題辭曰:「人主不正,應門失守,故歌關雎以感之。」宋均云:「應門,聽政之處也。言不以政事為務,則有宣淫之心。關雎樂而不淫,思得賢人與之共化,修應門之政者也。」薛氏韓詩章句曰:「詩人言雎鳩貞潔敬匹,以聲相求,隱蔽於無人之處。故人君退朝,入於私宮,后妃御見有度,應門擊柝,鼓人上堂,退反燕處,體安志明。今時大人內傾於色,賢人見其萌,故詠關雎之說淑女正容儀以刺時。」三說不同如此。黍離之詩列於王國風之首,周大夫所作也,而齊詩以為衞宣公之子壽,閔其兄伋之且見害,作憂思之詩,黍離之詩是也。此說尤為可議。

  迷癡厥撥

  柔詞諂笑,專取容悅,世俗謂之「迷癡」,亦曰「迷嬉」。中心有愧見諸顏面者,謂之「緬靦」。舉措脫落,觸事乖忤者,謂之「厥撥」。雖為俚言,然其說皆有所本。列子云:「墨杘、單至、嘽咺、憋敷心,四人相與游於世。」又云:「眠娗、諈諉、勇敢、怯疑,四人亦相與游。」張湛注云:「墨音眉,杘敕夷反,方言:江淮之間謂之無賴;眠音緬,娗音殄,方言:欺謾之語也。郭璞云:謂以言相輕嗤弄也。」所釋雖不同,然大略具是矣。曲禮:「衣毋撥,足毋蹶。」鄭氏注云:「撥,發揚貌。蹶,行遽貌。」大抵亦指其荒率也。

  三館祕閣

  國朝儒館仍唐制,有四:曰昭文館,曰史館,曰集賢院,曰祕閣。率以上相領昭文大學士,其次監修國史,其次領集賢。若只兩相,則首廳兼國史。唯祕閣最低,故但以兩制判之。四局各置直官,均謂之館職,皆稱學士。其下則為校理、檢討、校勘,地望清切,非名流不得處。范景仁為館閣校勘,當遷校理,宰相龐籍言:「范鎮有異才,恬於進取。」乃除直祕閣。司馬公作詩賀之曰:「延閣屹中天,積書雲漢連。神宗重其選,謂太宗也。國士比為仙。玉檻鈎陳上,丹梯北斗邊。帝容瞻日角,宸翰照星躔。職秩曾無貴,光華在得賢。」其重如此。自熙寧以來,或頗用賞勞。元豐官制行,不置昭文、集賢,以史館入著作局,而直祕閣只為貼職。至崇寧、政、宣以處大臣子弟姻戚,其濫及於錢穀文俗吏,士大夫不復貴重。然除此職者必詣館下拜閣,乃具盛筵,邀見在三館者宴集,秋日暴書宴,皆得預席,若餘日則不許至,隨筆有館職名存一則云。

  亭榭立名

  立亭榭名最易蹈襲,既不可近俗,而務為奇澀亦非是。東坡見一客云近看晉書,問之曰:「曾尋得好亭子名否?」蓋謂其難也。秦楚材在宣城,於城外並江作亭,目之曰「知有」。用杜詩「已知出郭少塵事,更有澄江消客愁」之句也。王仲衡在會稽,於後山作亭,目之曰「白涼」。亦用杜詩「越女天下白,鑑湖五月涼」之句。二者可謂甚新,然要為未當。廬山一寺中有亭頗幽勝,或標之曰:「不更歸」,取韓詩末句,亦可笑也。

  十十錢

  市肆間交易論錢陌者,云十十錢。言其足數滿百無蹺減也。其語至俗,然亦有所本。後漢書襄楷傳引宮崇所獻神書,其太平經興帝王篇云:「開其玉戶,施種於中,比若春種於地也,十十相應和而生。其施不以其時,比若十月種物於地也,十十盡死,固無生者。」其書不傳於今,唐章懷太子注釋之時,尚猶存也。此所謂十十,蓋言十種十生無一失耳,其盡死之義亦然,與錢陌之事殊,然其字則同也。

  犀舟

  張衡應間云:「犀舟勁楫。」後漢注引前書:「羌戎弓矛之兵,器不犀利。」音義曰:「今俗謂刀兵利為犀。犀,堅也。」「犀舟」,甚新奇,然為文者,未嘗用,亦慮予所見之不博也。

  畢仲游二書

  元祐初,司馬溫公當國,盡改王荊公所行政事,士大夫言利害者以千百數,聞朝廷更化,莫不歡然相賀,唯畢仲游一書,究盡本末。其略云:「昔安石以興作之說動先帝,而患財之不足也,故凡政之可以得民財者無不用。蓋散青苗、置市易、斂役錢、變鹽法者,事也,而欲興作患不足者,情也。苟未能杜其興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斂變置之事,是以百說而百不行。今遂欲廢青苗、罷市易、蠲役錢、去鹽法,凡號為財利而傷民者,一掃而更之,則向來用事於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青苗不可廢,市易不可罷,役錢不可蠲,鹽法不可去,必探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動上意,雖致石人而使聽之,猶將動也。如是則廢者可復散,罷者可復置,蠲者可復斂,去者可復存矣。則不足之情可不預治哉!為今之策,當大舉天下之計,深明出入之數,以諸路所積之錢粟,一歸地官,使經費可支二十年之用。數年之間,又將十倍於今日。使天子曉然知天下之餘於財也,則不足之論不得陳於前,然後所謂新法者,始可永罷而不復行矣。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非其人,故其法能行。今欲救前日之敝,而左右侍從職司使者,十有七八皆安石之徒,雖起二三舊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數,烏在其勢之可為也!勢未可為而欲為之,則青苗雖廢將復散,況未廢乎?市易雖罷且復置,況未罷乎?役錢、鹽法亦莫不然。以此救前日之敝,如人久病而少間,其父兄子弟喜見顏色,而未敢賀者,意其病之在也。」

  先是東坡公在館閣,頗因言語文章,規切時政,仲游憂其及禍,貽書戒之曰:「孟軻不得已而後辯,孔子欲無言。古人所以精謀極慮,固功業而養壽命者,未嘗不出乎此。君自立朝以來,禍福利害繫身者未嘗言,顧直惜其言爾。夫言語之累,不特出口者為言,其形於詩歌、贊於賦頌、託於碑銘、著於序記者,亦言也。今知畏於口而未畏於文,是其所是,則見是者喜,非其所非,則蒙非者怨。喜者未能濟君之謀,而怨者或已敗君之事矣!天下論君之文,如孫臏之用兵、扁鵲之醫疾,固所指名者矣,雖無是非之言,猶有是非之疑。又況其有耶?官非諫臣,職非御史,而非人所未非,是人所未是,危身觸諱以游其間,殆由抱石而救溺也。」

  二公得書聳然,竟如其慮。予頃修史時,因得其集,讀二書思欲為之表見,故官雖不顯,亦為之立傳云。

  列子與佛經相參

  張湛序列子云:「其書大略明羣有以至虛為宗,萬品以終滅為驗,神惠以凝寂常全,想念以著物自喪,生覺與夢化等情。所明往往與佛經相參。」予讀天瑞篇載林類答子貢之言曰:「死之與生,一往一反。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此一節所謂與佛經相參者也。又云:「商太宰問孔子:『三王五帝三皇聖者歟?』孔子皆曰:『弗知。』太宰曰:『然則孰者為聖?』孔子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蕩蕩乎民無能名焉,丘疑其為聖。弗知真為聖歟?真不聖歟?』」其後論者以為列子所言,乃佛也,寄於孔子云。

  韋孟詩乖疎

  漢書韋賢傳載韋孟詩二篇及其孫玄成詩一篇,皆深有三百篇風致,但韋孟諷諫云:「肅肅我祖,國自豕韋。總齊羣邦,以翼大商。至於有周,歷世會同。王赧聽譖,實絕我邦。我邦既絕,厥政斯逸。賞罰之行,非繇王室。庶尹羣后,靡扶靡衞。五服崩離,宗周以隊。」應劭曰:「王赧聽讒受譖,絕豕韋氏。自是政教逸漏,不由王者。」觀孟之自敍乃祖,而乖疎如是,周至赧王僅存七邑,救亡不暇,豈能絕侯邦乎?周之積微久矣,非因絕豕韋一國,然後五服崩離也。其妄固不待攻,而應劭又從而實之,尤為可笑。左傳書范宣子之言曰:「匄之祖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杜預曰:「豕韋國於東郡白馬縣,殷末國於唐,周成王滅之。」此最可證,惜顏師古之不引用也。

  匡衡守正

  漢元帝時,貢禹奏言:天子七廟,親盡之廟宜毀,及郡國廟不應古禮,宜正定。天子下其議,未及施行而禹卒。後乃下詔先罷郡國廟,其親盡寢園,皆無復修。已而上寢疾,夢祖宗譴罷郡國廟。詔問丞相匡衡,議欲復之。衡深言不可。上疾久不平,衡皇恐,禱高祖、孝文、孝武廟曰:「親廟宜一居京師,今皇帝有疾不豫,乃夢祖宗見戒以廟,皇帝悼懼,即詔臣衡復修立,如誠非禮義之中,違祖宗之心,咎盡在臣衡,當受其殃。」又告謝毀廟曰:「遷廟合祭,久長之策,今皇帝乃有疾,願復修立承祀。臣衡等咸以為禮不得,如不合諸帝后之意,罪盡在臣衡等,當受其咎。今詔中朝臣具復毀廟之文,臣衡以為天子之祀,義有所斷,無所依緣,以作其文。事如失措,罪乃在臣衡。」

  予按衡平生佞諛,專附石顯以取大位,而此一節獨據經守禮,其禱廟之文,殆與金縢之冊祝相似,而不為後世所稱述,漢史又不書於本傳,憎而知其善可也。郊祀志,南山巫祠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也。以其彊死,魂魄為厲,故祠之。成帝時,匡衡奏罷之,亦可書。

  西極化人

  列子載周穆王時,西極之國有化人來,王敬之若神。化人謁王同游,王執化人之袪,騰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宮,自以居數十年,不思其國。復謁王同游,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既寤,所坐猶曏者之處,侍御猶曏者之人。視其前,則酒未清、肴未昲。王問所從來,左右曰:「王默存耳。」穆王自失者三月。復問化人,化人曰:「吾與王神游也,形奚動哉?」予然後知唐人所著南柯太守、黃粱夢、櫻桃、青衣之類,皆本乎此。

  詔令不可輕出

  人君一話一言不宜輕發,况於詔令形播告者哉!漢光武初即位,既立郭氏為皇后矣,時陰麗華為貴人,帝欲崇以尊位,后固辭,以郭氏有子,終不肯當。建武九年,遂下詔曰:「吾以貴人有母儀之美,宜立為后,而固辭不敢當,列於媵妾。朕嘉其義讓,許封諸弟。」乃追爵其父及弟為侯,皆前世妃嬪所未有。至十七年,竟廢郭后及太子彊,而立貴人為后。蓋九年之詔既行,主意移奪,已見之矣。郭后豈得安其位乎?

  戰國策

  劉向序戰國策,言其書錯亂相揉,莒本字多誤脫為半字,以趙為肖,以齊為立,如此類者多。予按今傳於世者,大抵不可讀,其韓非子、新序、說苑、韓詩外傳、高士傳、史記索隱、太平御覽、北堂書鈔、藝文類聚諸書所引用者,多今本所無。向博極羣書,但擇焉不精,不止於文字脫誤而已。惟太史公史記所采之事九十有三,則明白光豔,悉可稽考,視向為有間矣!

  范曄漢志

  沈約作宋書謝儼傳曰:「范曄所撰十志,一皆託儼。搜撰垂畢,遇曄敗,悉蠟以覆車。宋文帝令丹陽尹徐湛之就儼尋求,已不復得,一代以為恨。其志今闕。」曄本傳載曄在獄中與諸生姪書曰:「既造後漢,欲遍作諸志,前漢所有者悉令備。雖事不必多,且使見文得盡;又欲因事就卷內發論,以正一代得失,意復不果。」此說與儼傳不同,然儼傳所云乃范紀第十卷公主注中引之,今宋書却無,殊不可曉。劉昭注補志三十卷,至本朝乾興元年,判國子監孫奭始奏以備前史之闕,故淳化五年監中所刊後漢書凡九十卷,惟帝后紀十卷,列傳八十卷,而無志云。新唐書藝文志:「劉昭補注後漢書五十八卷。」不知昭為何代人。所謂志三十卷,當在其中也。

  繕修犯土

  今世俗營建宅舍,或小遭疾厄,皆云犯土。故道家有謝土司章醮之文。按後漢書來歷傳所載:「安帝時皇太子驚病不安,避幸乳母野王君王聖舍。太子廚監邴吉以為聖舍新繕修,犯土禁,不可久御。」然則古有其說矣。

容齋四筆

  卷第二(二十則)

  諸家經學興廢

  稚子問漢儒所傳授諸經,各名其家,而今或存或不存,請書其本末為四筆粍t。乃為采摭班史及陸德明經典釋文幷他書,刪取綱要,詳載於此。

  周易傳自商瞿始,至漢初,田何以之顓門。其後為施、孟喜、梁丘賀之學,又有京房、費直、高相三家。至後漢,高氏已微,晉永嘉之亂,梁丘之易亡。孟、京、費氏人無傳者,唯鄭康成、王弼所注行於世。江左中興,欲置鄭易博士,不果立,而弼猶為世所重。韓康伯等十人並注繫辭,今唯韓傳。

  尚書自漢文帝時伏生得二十九篇,其後為大小夏侯之學。古文者,武帝時出於孔壁,凡五十九篇,詔孔安國作傳,遭巫蠱事,不獲以聞,遂不列於學官,其本殆絕,是以馬、鄭、杜預之徒皆謂之逸書。王肅嘗為注解,至晉元帝時,孔傳始出,而亡舜典一篇,乃取肅所注堯典,分以續之,學徒遂盛。及唐以來,馬、鄭、王注遂廢,今以孔氏為正云。

  詩自子夏之後,至漢興,分而為四,魯申公曰魯詩,齊轅固生曰齊詩,燕韓嬰曰韓詩,皆列博士。毛詩者出於河間人大毛公,為之故訓,以授小毛公,為獻王博士,以不在漢朝,不列於學,鄭衆、賈逵、馬融皆作詩注,及鄭康成作箋,三家遂廢。齊詩久亡,魯詩不過江東,韓詩雖在,人無傳者,唯毛詩鄭箋獨立國學,今所遵用。

  漢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即今之儀禮也。古禮經五十六篇,后蒼傳十七篇,曰后氏曲臺記,所餘三十九篇名為逸禮。戴德刪古禮二百四篇為八十五篇,謂之大戴禮,戴聖又刪為四十九篇,謂之小戴禮。馬融、盧植考諸家異同,附戴聖篇章,去其煩重及所缺略而行於世,即今之禮記也。王莽時,劉歆始建立周官經,以為周禮,在三禮中最為晚出。

  左氏為春秋傳,又有公羊、穀梁、鄒氏、夾氏。鄒氏無師,夾氏無書。公羊興於景帝時,穀梁盛於宣帝時,而左氏終西漢不顯。迨章帝乃令賈逵作訓詁,自是左氏大興,二傳漸微矣。

  古文孝經二十二章,世不復行,只用鄭注十八章本。

  論語三家:魯論語者,魯人所傳,即今所行篇次是也;齊論語者,齊人所傳,凡二十二篇;古論語者,出自孔壁,凡二十一篇。各有章句。魏何晏集諸家之說為集解,今盛行於世。

  漢人姓名

  西漢名人如公孫弘、董仲舒、朱買臣、丙吉、王褒、貢禹,皆有異世與之同姓名者。戰國策及呂氏春秋,齊有公孫弘,與秦王、孟嘗君言者。明帝時,又有幽州從事公孫弘,交通楚王英,見於虞延傳。高祖時,又有謁者貢禹。梁元帝時,有武昌太守朱買臣、尚書左僕射王褒。後漢安帝時,有太子廚監邴吉。南齊武帝之子巴東王子響為荊州刺史,要直閣將軍董蠻與同行,蠻曰:「殿下癲如雷,敢相隨耶?」子響曰:「君敢出此語,亦復奇癲。」上聞而不悅曰:「人名『蠻』,復何容得醞藉。」乃改為仲舒。謂曰:「今日仲舒,何如昔日仲舒?」答曰:「昔日仲舒,出自私庭,今日仲舒,降自先帝,以此言之,勝昔遠矣。」然此人後不復見。

  輕浮稱謂

  南齊陸慧曉立身清肅,為諸王長史行事,僚佐以下造詣,必起迎之。或曰:「長史貴重,不宜妄自謙屈。」答曰:「我性惡人無禮,不容不以禮處人。」未嘗卿士大夫,或問其故,慧曉曰:「貴人不可卿,而賤者乃可卿,人生何容立輕重於懷抱!」終身常呼人位。今世俗浮薄少年,或身為卑官,而與尊者言話,稱其儕流,必曰「某丈」。談其所事牧伯監司亦然。至於當他人父兄尊長之前,語及其子孫甥壻,亦云「某丈」。或妄稱宰相執政貴人之字。皆大不識事分者,習慣以然,元非簡傲也。予常以戒兒輩云。

  鬼谷子書

  鬼谷子與蘇秦、張儀書曰:「二足下功名赫赫,但春華至秋,不得久茂。今二子好朝露之榮,忽長久之功;輕喬、松之永延,貴一旦之浮爵。夫女愛不極席,男歡不畢輪,痛哉夫君!」戰國策楚江乙謂安陵君曰:「以財交者,財盡而交絕;以色交者,華落而愛渝。是以嬖女不敝席,寵臣不敝軒。」呂不韋說華陽夫人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詩氓之序曰:「華落色衰,復相棄背。」是諸說大抵意同,皆以色而為喻。士之嗜進而不知自反者,尚監茲哉!

  有美堂詩

  東坡在杭州作有美堂會客詩,頷聯云:「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讀者疑海不能立,黃魯直曰:蓋是為老杜所誤,因舉三大禮賦朝獻太清宮云「九天之雲下垂,四海之水皆立」以告之。二者皆句語雄峻,前無古人。坡和陶停雲詩有「雲屯九河,雪立三江」之句,亦用此也。

  張天覺小簡

  張天覺熙寧中為渝州南川宰。章子厚經制夔夷,狎侮州縣吏,無人敢與共語。部使者念獨張可亢之,檄至夔。子厚詢人才,使者以告,即呼入同食,張著道士服,長揖就坐。子厚肆意大言,張隨機折之,落落出其上,子厚大喜,延為上客。歸而薦諸王介甫,遂得召用。政和六年,張在荊南,與子厚之子致平一帖云:「老夫行年七十有四,日閱佛書四五卷,早晚食米一升、(麥丏)五兩、肉八兩,魚、酒佐之,以此為常,亦不服暖藥,唯以呼吸氣晝夜合天度而已。數數夢見先相公,語論如平生,豈其人在天仙間,而老夫定中神游或遇之乎?嗟乎,安得奇男子如先相公者,一快吾胸中哉!」此帖藏致平家,其曾孫簡刻諸石。予今年亦七十四歲,姪孫偲於長興得墨本以相示,聊記之云。

  城狐社鼠

  城狐不灌,社鼠不燻。謂其所棲穴者得所憑依,此古語也,故議論者率指人君左右近習為城狐社鼠。予讀說苑所載孟嘗君之客曰:「狐者人之所攻也,鼠者人之所燻也。臣未嘗見稷狐見攻,社鼠見燻,何則?所託者然也。」稷狐之字,甚奇且新。

  用兵為臣下利

  富公奉使契丹,虜主言欲舉兵。公曰:「北朝與中國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北朝羣臣爭勸舉兵者,此皆其自謀,非國計也。勝負未可知,就使其勝,所亡士馬,羣臣當之歟?抑人主當之歟?」是時,語錄傳於四方,蘇明允讀至此,曰:「此一段議論,古人有之否?」東坡年未十歲,在傍對曰:「記得嚴安上書云:『今徇南夷,朝夜郎,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正是此意。」明允以為然。予又記魏太武時,南邊諸將表稱宋人大嚴,將入寇,請先其未發逆擊之。魏公卿皆以為當。崔伯深曰:「朝廷羣臣及西北守將,從陛下征伐,西平赫連,北破蠕蠕,多獲美女珍寶。南邊諸將聞而慕之,亦欲南鈔以取資財。皆營私計,為國生事,不可從也。」魏主乃止。其論亦然。

  志文不可冗

  東坡為張文定公作墓志銘,有答其子厚之一書云:「志文路中已作得大半,到此百冗未絕筆,計得十日半月乃成。然書大事略小節,已有六千餘字,若纖悉盡書,萬字不了,古無此例也。知之知之。」蓋當時恕之意但欲務多耳。又一帖云:「志文謁告數日方寫得了,謹遣持納。衰病眼眩,辭翰皆不佳,不知可用否?」今志文正本凡七千一百字,銘詩百六十字云。予鄉士作一列大夫小郡守行狀九千言,衢州士人詣闕上書二萬言,使讀之者豈不厭倦,作文者宜戒之。坡帖藏梁氏竹齋,趙晉臣鐫石於湖南憲司楚觀。

  趙殺鳴犢

  漢書劉輔傳:「谷永等上書曰:『趙簡子殺其大夫鳴犢,孔子臨河而還。』」張晏注曰:「簡子欲分晉國,故先殺鳴犢,又聘孔子。孔子聞其死,至河而還也。」顏師古曰:「戰國策說二人姓名云:鳴犢、鐸犨。而史記及古今人表並以為鳴犢、竇犨。蓋『鐸』、『犢』及『竇』,其聲相近,故有不同耳。今永等指鳴犢一人,不論竇犨也。」韓退之將歸操亦云:「孔子之趙,聞殺鳴犢作。」予按今本史記孔子世家,乃以為竇鳴犢、舜華。說苑權謀篇云:「晉有澤鳴、犢犨。」其不同如此。

  五帝官天下

  漢蓋寬饒奏封事,引韓氏易傳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若四時之運,成功者去。」坐指意欲求禪而死。故或云自後稱天子為「官家」,蓋出於此。今世無韓氏易,諸家注釋漢書,皆無一語。惟說苑至公篇云:「秦始皇帝既吞天下,召羣臣議:五帝禪賢,三王世繼,孰是?博士鮑令之對曰:『天下官,則選賢是也;天下家,則世繼是也。故五帝以天下為官,三王以天下為家。』始皇帝嘆曰:『吾德出於五帝,吾將官天下,誰可使代我後者!』」此說可以為證,輒記之以補漢注之缺。蔣濟萬機論亦有官天下、家天下之語。

  黃帝李法

  漢書胡建傳:「黃帝李法。」蘇林曰:「獄官名也。天文志:『左角,李;右角,將。』」顏師古曰:「李者,法官之號也,其書曰李法。」唐世系表:「李氏自皋陶為堯大理,歷虞、夏、商,世世作此官,以官命族為理氏。至紂之時,逃難於伊侯之墟,食木子得全,遂改『理』為李氏。」予按今本漢書天文志騎官:「左角,理。」乃用「理」字,而史記天官書則為「李」,說苑載胡建事亦為「理法」。然則「理」、「李」一也。故左傳數云「行李往來」。杜預注曰:「行李,使人也。」至鄭子產與晉盟於平丘,則曰:「行理之命。」注亦云:「行理,使人通聘問者。」其義益明。皋陶作大理,傳子孫不改,迨商之季幾千二百年,世官久任,倉氏、庫氏不足道矣。表系疑不可信。

  抄傳文書之誤

  今代所傳文書,筆吏不謹,至於成行脫漏。予在三館假庾自直類文,先以正本點檢,中有數卷皆以後板為前,予令書庫整頓,然後錄之。他多類此。周益公以蘇魏公集付太平州鏤板,亦先為勘校。其所作東山長老語錄序云:「側定政宗,無用所以為用;因蹄得兔,忘言而後可言。」以上一句不明白,又與下不對,折簡來問。予憶莊子曰:「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爾。然而廁足而墊之致黃泉,知無用而後可以言用矣。」始驗「側定政宗」當是「廁足致泉」,正與下文相應,四字皆誤也。因記曾紘所書陶淵明讀山海經詩云:「形夭無千歲,猛志固常在。」疑上下文義若不貫,遂取山海經參校,則云:「刑天,獸名也,口中好銜干戚而舞。」乃知是「刑天舞干戚」,故與下句相應,五字皆訛。以語友人岑公休、晁之道,皆撫掌驚嘆,亟取所藏本是正之。此一節甚類蘇集云。

  二十八宿

  二十八宿,宿音秀。若考其義,則止當讀如本音。嘗記前人有說如此,說苑辯篇曰:「天之五星,運氣於五行,所謂宿者,日月五星之所宿也。」其義昭然。

  大觀元夕詩

  大觀初年,京師以元夕張燈開宴。時再復湟、鄯,徽宗賦詩賜羣臣,其頷聯云:「午夜笙歌連海嶠,春風燈火過湟中。」席上和者皆莫及。開封尹宋喬年不能詩,密走介求援於其客周子雍,得句云:「風生閶闔春來早,月到蓬萊夜未中。」為時輩所稱。子雍,汝陰人,曾受學於陳無已,故有句法。則作文為詩者,可無師承乎?

  顏魯公帖

  顏魯公忠義氣節,史策略盡。偶閱臨汝石刻,見一帖云:「政可守不可不守,吾去歲中言事得罪,又不能逆道苟時,為千古罪人也,雖貶居遠方,終身不耻。汝曹當須謂吾之志不可不守也。」此是獨赴謫地,而與其子孫者,無由考其歲月。千載之下,使人讀之,尚可畏而仰也。

  文潞公奏除改官制

  自熙寧以來,士大夫資歷之法,日趨於壞,歲甚一歲,久而不可復清。近年愈甚,綜核之制,未嘗能守。偶見文潞公在元祐中任平章軍國重事,宣仁面諭,令具自來除授官職次序一本進呈。公遂具除改舊制節目以奏,其一云:「吏部選兩任親民,有舉主,升通判。通判兩任滿,有舉主,升知州、軍,謂之常調。知州、軍有績效,或有舉薦,名實相副者,特擢升轉運使、副、判官,或提點刑獄、府推、判官,謂之出常調。轉運使有路分輕重遠近之差。河北、陝西、河東三路為重路,歲滿多任三司使、副,或發運使。發運任滿,亦充三司副使。成都路次三路,京東西、淮南又其次,江東西、荊湖、兩浙又次之,二廣、福建、梓、利、夔路為遠小。已上三等路分,轉運任滿,或就移近上次等路分,或歸任省府判官,漸次擢充三路重任。內提點刑獄,則不拘路分輕重除授。」潞公所奏乃是治平以前常行,今一切蕩然矣。京朝官未嘗肯兩任親民。纔為通判,便望州郡。至於監司,既無輕重遠近之間,不復以序升擢云。

  待制知制誥

  慶曆七年,曾魯公公亮,自修起居注除天章閣待制。時陳恭公獨為相,其弟婦王氏,冀公孫女,曾出也。當月旦出拜,恭公迎語之曰:「六新婦,曾三做從官,想甚喜。」應聲對曰:「三舅荷伯伯提挈極歡喜,只是外婆不樂。」恭公問故,曰:「外婆見三舅來謝,責之曰:汝第五人及第,當過詞掖,想是全廢學,故朝廷如此處汝。」恭公默然自失,後竟改知制誥。蓋恭公不由科第,不諳典故,致受譏於女子。而此女對答之時,元未嘗往外家也,其警慧如此。國家故事,修注官次補必知制誥,惟趙康靖公以歐陽公位在下,而欲先遷,司馬公以力辭,三人皆除待制,其雜壓先後可見云。

  裴行儉景陽

  裴行儉為定襄道大總管,討突厥。大軍次單于北,暮已立營,塹壕既周,更命徙營高岡。吏白:「士安堵不可擾。」不聽,促徙之。比夜風雨暴至,前占營所,水深丈餘,衆莫不駭嘆。問何以知之,行儉曰:「自今第如我節制,毋問我所以知也。」按戰國策云:「齊、韓、魏共攻燕,楚王使景陽將而救之。暮舍,使左右司馬各營壁地,已植表,景陽怒曰:『女所營者水皆至滅表,此焉可以舍?』乃令徙。明日大雨,山水大出,所營者水皆滅表,軍吏乃服。」二事正同,而景陽之事不傳。

  北人重甘蔗

  甘蔗只生於南方,北人嗜之,而不可得。魏太武至彭城,遣人於武陵王處求酒及甘蔗。郭汾陽在汾上,代宗賜甘蔗二十條。子虛賦所云:「諸柘巴且。」諸柘者,甘柘也。蓋相如指言楚雲夢之物。漢郊祀歌「泰尊柘漿」,亦謂取甘蔗汁以為飲。

卷第三(十六則)

  韓退之張籍書

  韓公集中有答張籍二書,其前篇曰:「吾子所論,排釋、老不若著書。若僕之見,則有異乎此,請待五六十然後為之。吾子又譏吾與人為無實駁雜之說,此吾所以為戲耳。若商論不能下氣,或似有之。博塞之譏,敢不承教!」後篇曰:「二氏行乎中土,蓋六百年,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俟五六十為之未失也。謂吾與人商論不能下氣,若好勝者。雖誠有之,抑非好己勝也,好己之道勝也。駁雜之譏,前書盡之。昔者夫子猶有所戲,烏害於道哉?」大略籍所論四事:乞著書、譏駁雜、諫商論好勝及博塞也。今得籍所與書,前篇曰:「漢之衰,浮圖之法入中國,黃、老之術,相沿而熾。盍為一書,以興存聖人之道?執事多尚駁雜無實之說,使人陳之前以為歡,此有累於盛德。又商論之際,或不容人之短,如任私尚勝者,亦有所累也。况為博塞之戲與人競財乎?廢棄日時,不識其然。願絕博塞之好,棄無實之談,宏慮以接士,嗣孟軻、揚雄之作,使聖人之道,復見於唐。」後篇曰:「老、釋惑於生人久矣,執事可以任著書之事。君子汲汲於所欲為,若皆待五十六十而後有所為,則或有遺恨矣。君子發言舉足,不遠於禮,未聞以駁雜無實之說以為戲也。執事每見其說,則拊抃呼笑,是撓氣害性,不得其正矣。」籍之二書,甚勁而直。但稱韓公為執事,不曰先生。考其時,乃云「執事參於戎府」。按韓公以貞元十二年為汴州推官,時年二十有九,十五年為徐州推官,時年三十有二,年位未盛,籍未以師禮事之云。

  韓公稱李杜

  新唐書杜甫傳贊曰:「昌黎韓愈於文章重許可,至歌詩,獨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誠可信云。」予讀韓詩,其稱李、杜者數端,聊疏於此。石鼓歌曰:「少陵無人謫仙死,才薄將奈石鼓何?」酬盧雲夫曰:「高揖羣公謝名譽,遠追甫白感至諴。」薦士曰:「勃興得李杜,萬類困凌暴。」醉留東野曰:「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感春曰:「近憐李杜無檢束,爛漫長醉多文辭。」幷唐志所引,蓋六用之。

  此日足可惜

  韓退之此日足可惜一首贈張籍,凡百四十句,雜用東、冬、江、陽、庚、青六韻。及其亡也,籍作詩祭之,凡百六十六句,用陽、庚二韻,其語鏗鏘震厲,全仿韓體。所謂「乃出二侍女,合彈琵琶箏」者是也。

  粉白黛黑

  韓退之為文章,不肯蹈襲前人一言一句。故其語曰:「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獨粉白黛綠四字,似有所因。列子:「周穆王築中天之臺,簡鄭、衞之處子娥媌靡曼者,粉白黛黑以滿之。」戰國策張儀謂楚王曰:「鄭、周之女,粉白黛黑,立於衢間,見者以為神。」屈原大招:「粉白黛黑,施芳澤只。」司馬相如:「靚莊刻飾。」郭璞曰:「粉白黛黑也。」淮南子:「毛嬙、西施,施芳澤,正蛾眉,設笄珥,衣阿錫,粉白黛黑,笑目流眺。」韓公以黑為綠,其旨則同。

  李杜往來詩

  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時,同遊梁、宋,為詩酒會心之友。以杜集考之,其稱太白及懷贈之篇甚多。如「李侯金閨彥,脫身事幽討」,「南尋禹穴見李白,道甫問訊今何如」,「李白一(豆斗)詩百篇,自稱臣是酒中仙」,「近來海內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昔者與高李,晚登單父臺」,「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憶與高李輩,論交入酒壚」,「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羣」,「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寂寞書齋裏,終朝獨爾思」,「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凡十四五篇。至於太白與子美詩略不見一句。或謂堯祠亭別杜補闕者是已。乃殊不然,杜但為右拾遺,不曾任補闕,兼自諫省出為華州司功,迤邐避難入蜀,未嘗復至東州,所謂「飯顆山頭」之嘲,亦好事者所撰耳。

  李太白怖州佐「英眄」,館本作「英盼」。

  李太白上安州裴長史書云:「白竊慕高義,得趨末塵,何圖謗言忽生,衆口攢毀,將恐投杼下客,震於嚴威。若使事得其實,罪當其身,則將浴蘭沐芳,自屏於烹鮮之地,惟君侯死生之。願君侯惠以大遇,洞開心顏,終乎前恩,再辱英眄,必能使精誠動天,長虹貫日。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即膝行而前,再拜而去耳。」裴君不知何如人,至譽其貴而且賢,名飛天京,天才超然,度越作者,棱威雄雄,下慴羣物。予謂白以白衣入翰林,其蓋世英姿,能使高力士脫靴於殿上,豈拘拘然怖一州佐者邪?蓋時有屈伸,正自不得不爾,大賢不偶,神龍困於螻蟻,可勝嘆哉!白此書自敍其平生云:「昔與蜀中友人吳指南,同遊於楚,指南死於洞庭之上,白禫服慟哭,炎月伏尸,猛虎前臨,堅守不動,遂權殯於湖側。數年來,觀筋骨尚在,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負之而趨,寢興攜持,無輟身手,遂丐貸營葬於鄂城。」其存交重義如此。「又與逸人東巖子隱於岷山,巢居數年,不迹城市。養奇禽千計,呼皆就掌取食,了無驚猜。」其養高忘機如此。而史傳不為書之,亦為未盡。

  祝不勝詛

  齊景公有疾,梁丘據請誅祝史。晏子曰:「祝有益也,詛亦有損。聊、攝以東,姑、尤以西,其為人也多矣。雖其善祝,豈能勝億兆人之詛?」晉中行寅將亡,召其太祝欲加罪。曰:「子為我祝,齋戒不敬,使吾國亡。」祝簡對曰:「今舟車飾,賦斂厚,民怨謗詛多矣。苟以為祝有益於國,則詛亦將為損,一人祝之,一國詛之,一祝不勝萬詛,國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此二說若出一口,真藥石之言也。

  呂子論學

  呂子曰:「天生人而使其耳可以聞,不學,其聞則不若聾;使其目可以見,不學,其見則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學,其言則不若喑;使其心可以智,不學,其智則不若狂。故凡學,非能益之也,達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敗之,可謂善學者矣。」此說甚美,而罕為學者所稱,故書以自戒。

  曾太皇太后

  唐德宗即位,訪求其母沈太后,歷順宗,及憲宗時為曾祖母,故稱為曾太皇太后,蓋別於祖母也。舊、新二唐書紀,皆載之。今慈福太皇太后在壽康太上時,已加尊稱,若於主上則為曾祖母,當用唐故事加曾字。向者嘗以告宰相,而省吏以為典故所無,天子逮事三世,安得有前比,亦可謂不知禮矣。又嗣濮王士歆在隆興為從叔祖,在紹熙為曾叔祖,慶元為高叔祖矣,而仍稱皇叔祖如故。士歆視嗣秀王伯圭為從祖,今圭稱皇伯祖,而歆但為皇叔祖,乃是弟爾。禮寺亦以為國朝以來無稱曾高者,彼蓋不知累朝尊屬,元未之有也。

  中天之臺

  中天之臺有二:其一,列子曰:「西極化人見周穆王,王為之改築宮室,土木之功,赭堊之色,無遺巧焉。五府為虛,而臺始成。其高千仞,臨終南之上,名曰中天之臺。」其一,新序曰:「魏王將起中天臺,許綰負操鍤入,曰:『臣能商臺。』王曰:『若何?』曰:『天與地相去萬五千里,今王因而半之,當起七千五百里之臺,高既如是,其趾須方八千里,盡王之地不足以為臺趾。必起此臺,先以兵伐諸侯,盡有其地,又伐四夷,得方八千里,乃足以為臺趾。度八千里之外,當定農畝之地,足以奉給王之臺者。臺具以備,乃可以作。』王默然無以應,乃罷起臺。」

  實年官年

  士大夫敍官閥,有所謂實年、官年兩說,前此未嘗見於官文書。大抵布衣應舉,必減歲數,蓋少壯者欲藉此為求昏地;不幸潦倒場屋,勉從特恩,則年未六十始許入仕,不得不豫為之圖。至公卿任子,欲其早列仕籍,或正在童孺,故率增擡庚甲有至數歲者。然守義之士,猶曰兒曹甫策名委質,而父祖先導之以挾詐欺君,不可也。比者以朝臣屢言,言及七十者不許任監司、郡守,搢紳多不自安,爭引年以決去就。江東提刑李信甫,雖春秋過七十,而官年損其五,堅乞致仕,有旨官年未及,與之外祠。知房州章騆六十八歲,而官年增其三,亦求罷去。諸司以其精力未衰,援實為請,有旨聽終任。知嚴州秦乞祠之疏曰:「實年六十五,而官年已逾七十。」遂得去。齊慶冑寧國乞歸,亦曰:「實年七十,而官年六十七。」於是實年、官年之字,形於制書,播告中外,是君臣上下公相為欺也。掌故之野甚矣,此豈可紀於史錄哉?

  雷公炮炙論

  雷公炮炙論,載一藥而能治重疾者,今醫家罕用之,聊志於此。其說云:「髮眉墮落,塗半夏而立生。目辟眼(目雖),有五花而自正。脚生肉栨,裩繫菪根。囊皺漩多,夜煎竹木。體寒腹大,全賴鸕鶿。血泛經過,飲調瓜子。咳逆數數,酒服熟雄。遍體(疒軫)風,冷調生側。腸虛泄利,須假草零。久渴心煩,宜投竹瀝。除癥去塊,全仗硝、硇。益食加觴,須煎蘆、朴。強筋健骨,須是蓯、鱓。駐色延年,精蒸神錦。知瘡所在,口點陰膠。產後肌浮,甘皮酒服。腦痛,鼻投硝末。心痛,速覓延胡。」凡十八項。謂眉髮墮落者,煉生半夏莖,取涎塗髮落處,立生。五花者,五加皮也,葉有雄雌,三葉為雄,五葉為雌,須使五葉者作末,酒浸用之,目(目雖)者正。脚有肉栨者,取莨菪根,繫裩帶上,永痊。多小便者,煎萆薢服之,永不夜起。若患腹大如鼓,米飲調鸕鶿末服,立枯如故。血泛行者,搗甜瓜子仁作末去油,飲調服之,立絕。咳逆者,天雄炮過,以酒調一錢,匕服。(疒軫)風者,側子附子傍生者。作末,冷酒服。虛泄者,搗五倍子末,熟水下之。癥塊者,以硇砂、硝石二味,乳鉢中研作粉,同煅了,酒服,神效。不飲者幷飲酒少者,煎逆水蘆根幷厚朴二味,湯服之。蓯蓉幷鱓魚作末,以黃精汁圓服之,可力倍常日也。黃精自然汁拌細研神錦,於柳木甑中,蒸七日了,以蜜圓服,顏貌可如幼女之容色。陰膠即是甑中氣垢,點少許於口中,即知臟腑所起,直徹至住處知痛,足可醫也。產後肌浮,酒服甘皮立枯。頭痛者,以硝石作末,內鼻中,立止。心痛者,以延胡索作散,酒服之。

  治藥捷法

  藥有至賤易得,人所常用,而難於修製者,如香附子、菟絲子、艾葉之類。醫家昧其節度,或終日疲勞而不能成。本草云:「凡菟絲子,暖湯淘汰去沙土,漉乾,暖酒漬,經一宿,漉出,暴微白,搗之,不盡者,更以酒漬,經三五日乃出,更晒微乾,搗之須臾悉盡,極易碎。」蓋以其顆細難施工,其說亦殊勞費。然自有捷法,但撚紙條數枚置其間,則馴帖成粉。香附子洗去皮毛,炒之焦熟,然後舉投水鉢內,候浸漬透徹,漉出,暴日中微燥,乃入搗臼,悉應手糜碎。艾葉柔軟不可著力,若入白茯苓三五片同碾,則即時可作細末。「馴帖」,館本作「頃刻」。

  陳翠說燕后

  趙左師觸龍說太后,使長安君出質,用愛憐少子之說以感動之。予嘗論之於隨筆中。其事載於戰國策、史記、資治通鑑,而燕語中又有陳翠一段,甚相似。云:「陳翠合齊、燕,將令燕王之弟為質於齊,太后大怒曰:『陳公不能為人之國,則亦已矣,焉有離人子母者!』翠遂入見后曰:『人主之愛子也,不如布衣之甚也,非徒不愛子也,又不愛丈夫子獨甚。』太后曰:『何也?』對曰:『太后嫁女諸侯,奉以千金。今王願封公子,羣臣曰,公子無功不當封。今以公子為質,且以為功而封之也。太后弗聽,是以知人主之不愛丈夫子獨甚也。且太后與王幸而在,故公子貴。太后千秋之後,王棄國家,而太子即位,公子賤於布衣。故非及太后與王封公子,則終身不封矣。』太后曰:『老婦不知長者之計。』乃命為行具。」此語與觸龍無異,而史記不書,通鑑不取,學者亦未嘗言。

  燕非強國

  北燕在春秋時最為僻小,能自見於中國者,不過三四,大率制命於齊。七雄之際,為齊所取,後賴五國之力,樂毅為將,然後勝齊,然卒於得七十城不能守也。故蘇秦說趙王曰:「趙北有燕,燕固弱國,不足畏也。」燕王曰:「寡人國小,西迫強秦,南近齊、趙,齊、趙強國也。」又曰:「天下之戰國七,而燕處弱焉,獨戰則不能,有所附則無不重。」昭王謂郭隗曰:「孤極知燕弱小,不足以報齊。」蘇代曰:「一齊之強,燕猶不能支。」奉陽君曰:「燕弱國也,東不如齊,西不如趙。」趙長平之敗,壯者皆死,燕以二千乘攻之,為趙所敗。太子丹謂荊軻曰:「燕小弱,數困於兵,何足以當秦?」楚、漢之初,趙王武臣為燕軍所得,趙廝養卒謂其將曰:「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滅燕易矣。」彭寵以漁陽叛,即時夷滅。十六國之起,戎狄亂華,稱燕稱趙者多矣,未嘗有只據幽、薊之地者也。獨安祿山以三十年節制之威,又兼領河東,乘天寶政亂,出不意而舉兵,史思明繼之,雖為天下之禍,旋亦殄滅。至於藩鎮擅地,所謂范陽、盧龍,固常受制於天雄、成德也。劉仁恭、守光父子,僭竊一方,唐莊宗遣周德威攻之,克取巡屬十餘州,如拾地芥。石晉割賂契丹,仍其舊國,恃以為強,然晉開運陽城之戰,德光幾不免。周世宗小振之,立下三關。但太平興國,失於輕舉,又不治敗將喪師之罪,致令披猖以迄於今。若以謂幽燕為用武之地,則不然也。

  水旱祈禱

  海內雨暘之數,郡異而縣不同,為守為令,能以民事介心,必自知以時禱祈,不待上命也。而省部循案故例,但視天府為節,下之諸道轉運司,使巡內州縣,各詣名山靈祠,精潔致禱,然固難以一概論。乾道九年秋,贛、吉連雨暴漲。予守贛,方多備土囊,壅諸城門,以杜水入,凡二日乃退。而臺符令禱雨,予格之不下,但據實報之。已而聞吉州於小廳設祈晴道場,大廳祈雨。問其故,郡守曰:「請霽者,本郡以淫潦為災,而請雨者,朝旨也。」其不知變如此,殆為侮惑神天,幽冥之下,將何所據憑哉?俚語笑林謂「兩商人入神廟,其一陸行欲晴,許賽以猪頭,其一水行欲雨,許賽羊頭。神顧小鬼言:『晴乾喫猪頭,雨落喫羊頭,有何不可。』」正謂此耳。坡詩云:「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順風來者怨。若使人人禱輒遂,造物應須日千變。」此意未易為庸俗道也。

容齋四筆

  卷第四(十五則)

  今日官冗

  元豐中,曾鞏判三班院,今侍右也。上疏言:「國朝景德墾田百七十萬頃,官萬員。皇祐二百二十五萬頃,官二萬員。治平四百三十萬頃,官二萬四千員。田日加辟,官日加多,而後之郊費視前一倍。以三班三年之籍較之,其入籍者幾七百人,而死亡免退不能二百,是年增歲溢,未見其止,則用財之端,入官之門,當令有司講求其故,使天下之入如治平,而財之用官之數同景德,以三十年之通,可以餘十年之蓄矣。」是時,海內全盛,倉庫多有樁積,猶有此懼。慶元二年四月,有朝臣奏對,極言云:「曩在乾道間,京朝官三四千員,選人七八千員。紹熙二年,四選名籍,尚左,京官四千一百五十九員,尚右,大使臣五千一百七十三員,侍左,選人一萬二千八百六十九員,侍右,小使臣一萬一千三百十五員,合四選之數,共三萬三千五百十六員,冗倍於國朝全盛之際。近者四年之間,京官未至增添,外選人增至一萬三千六百七十員,比紹熙增八百一員。大使臣六千五百二十五員,比紹熙增一千三百四十八員。小使臣一萬八千七百五員,比紹熙增七千四百員。而今年科舉,明年奏薦不在焉。通無慮四萬三千員,比四年之數增萬員矣,可不為之寒心哉!」蓋連有覃霈,慶典屢行,而宗室推恩,不以服派近遠為間斷,特奏名三舉,皆值異恩,雖助教亦出官歸正,人每州以數十百,病在膏肓,正使俞跗、扁鵲,持上池良藥以救之,亦無及已。

  欒城和張安道詩

  張文定公在蜀,一見蘇公父子,即以國士許之。熙寧中,張守陳州南都,辟子由幕府。元豐初,東坡謫齊安,子由貶監筠酒稅,與張別,張悽然不樂,酌酒相命,手寫一詩曰:「可憐萍梗飄蓬客,自嘆匏瓜老病身。從此空齋掛塵榻,不知重掃待何人?」後七年,子由召還,猶復見之於南都。及元符末,自龍川還許昌,因侄叔黨出坡遺墨,再讀張所贈詩,其薨已十年,泣下不能已,乃追和之曰:「少年便識成都尹,中歲仍為幕下賓。待我江西徐孺子,一生知己有斯人。」兩詩皆哀而不怨,使人至今有感於斯文。今世薄夫受人異恩,轉眼若不相識,況於一死一生,拳拳如此,忠厚之至,殆可端拜也。

  和范杜蘇四公

  晉相和凝,以唐長興四年知貢舉,取范質為第十三人。唐故事,知貢舉者,所放進士,以己及第時名次為重,謂之傳衣鉢。蓋凝在梁貞明中居此級,故以處質,且云:「他日當如我。」後皆至宰相,封魯國公,官至太子太傅,當時以為榮。凝壽止五十八,質止五十四。三朝史質本傳亦書之,而新五代史和凝傳誤為第五,以登科記考之而非也。杜祁公罷相,以太子少師致仕,後以南郊免陪位恩,連進至太子太師,年八十而薨。蘇子容初筮仕為南京判官,杜公方里居,告以平生出處本末,曰:「子異日所至,亦如老夫。」及蘇更踐中外,名德殊與之相似。集中有謝杜公書,正敍此事。其罷相也,亦以太子少師致仕,進太保,年八十二而薨。昔賢謂貴人往往善相人,以所閱多之故也。此二者幷官爵年壽皆前知,異矣。

  外臺祕要

  外臺祕要,載制虎方云:「到山下先閉氣三十五息,所在山神將虎來到吾前,乃存吾肺中,有白帝出,收取虎兩目,塞吾下部中,乃吐肺氣,上自通冠一山林之上。於是良久,又閉氣三十五息,兩手捻都監目作三步,步皆以右足在前,乃止,祝曰:『李耳、李耳,圖汝非李耳邪。汝盜黃帝之犬,黃帝教我問汝云何。』畢,便行,一山虎不可得見。若卒逢之者,因正面立,大張左手五指側之,極勢跳,手上下三度,於跳中大喚,咄曰:『虎,北斗君使汝去!』虎即走。」予謂人卒逢虎,魂魄驚怖,竄伏之不暇,豈能雍容步趨,仗咒語七字而脫邪?因讀此方,聊書之以發一笑。此書乃唐王珪之孫燾所作,本傳云:「燾視母疾,數從高醫遊,遂窮其術,因以所學作書,討繹精明,世寶焉。」蓋不深考也。

  六枳關

  盤洲種枳六本,以為藩籬之限。立小門,名曰六枳關。每為人問其所出,倦於酬應。今取馮衍顯志賦中語書於此。衍云:「揵六枳而為籬。」按東觀漢記作八枳。逸周書小開篇云:「嗚呼!汝何敬非時,何擇非德?德枳維大人,大人枳維公,公枳維卿,卿枳維大夫,大夫枳維士。登登皇皇,維在國枳,國枳維都,都枳維邑,邑枳維家,家枳維欲無疆。」言上下相維,遞為藩蔽也。其數有八,與東觀記同。予詳考之,乃九枳也。宋景文公賀宰相啟:「式維公枳。」蓋用此云。

  王荊公上書幷詩

  王荊公議論高奇,果於自用。嘉祐初,為度支判官,上萬言書,以為「今天下財力日以困窮,風俗日以衰壞。患在不知法度,不法先王之政故也。法先王之政者,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而固已合矣。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自古治世,未嘗以不足為公患也,患在治財無其道爾。在位之人才既不足,而閭巷草野之間,亦少可用之材,社稷之託,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為常,而無一旦之憂乎?願監苟且因循之敝,明詔大臣,為之以漸,期為合於當世之變。臣之所稱,流俗之所不講,而議者以為迂闊而熟爛者也。」當時富、韓二公在相位,讀之不樂,知其得志必生事。後安石當國,其所注措,大抵皆祖此書。又不忍貧民,而深疾富民,志欲破富以惠貧。嘗賦兼幷詩一篇,曰:「三代子百姓,公私無異財。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賦予皆自我,兼幷乃奸回。奸回法有誅,勢亦無自來。後世始倒持,黔首遂難裁。秦王不知此,更築懷清臺。禮義日已媮,聖經久堙埃。法尚有存者,欲言時所咍。俗吏不知方,掊克乃為才。俗儒不知變,兼幷可無摧。利孔至百出,小人司闔開。有司與之爭,民愈可憐哉!」其語絕不工。迨其得政,設青苗法以奪富民之利,民無貧富,兩稅之外,皆重出息十二。呂惠卿復作手實之法,民遂大病。其禍源於此詩。蘇子由以為昔之詩病未有若此其酷也。痛哉!

  左黃州表

  唐肅宗時,王璵以祠禱見寵,驟得宰相。帝嘗不豫,璵遣女巫乘傳,分禱天下名山大川。巫皆盛服,中人護領,所至干託州縣,賂遺狼藉。時有一巫美而豔,以惡少年數十自隨,尤憸狡不法。馳入黃州,刺史左震晨至館請事,門鐍不啟,震怒,破鐍入,取巫斬廷下,悉誅所從少年,籍其贓得十餘萬,因遣還中人。璵不能詰,帝亦不加罪。震剛決如此,而史不記其他事。予讀元次山集,有左黃州表一篇云:「乾元己亥,贊善大夫左振,出為黃州刺史,下車,黃人歌曰:『我欲逃鄉里,我欲去墳墓;左公今既來,誰忍棄之去。』後一歲,又歌曰:『吾鄉有鬼巫,惑人人不知;天子正尊信,左公能殺之。』蓋此巫黃人也。振在州三遷侍御史,判金州刺史,將去,黃人多去思,故為作表。」予謂振即震也。為政宜民,見於歌頌,史官當特書之於循吏中,而僅能不沒其實,故為標顯於此。己亥者,乾元二年。璵以元年五月,自太常少卿拜中書相,二年三月罷,本紀及宰相表同。而新史本傳,以為三年自太常卿拜相,明日罷,失之矣。乃承舊史之誤也。

  李郭詔書

  唐代宗即位,郭汾陽為近昵所搖,懼禍之及,表上自靈武、河北至於絳州,兩朝所詒詔書一千餘卷。家傳載其表語,其多如是。又讀韋端符所撰李衞公故物記云:「三原令座中有客曰李丞者,衞公之冑,藏文帝賜書二十通,多言征討事,厚勞苦,『其兵事節度皆付公,吾不從中治也』。暨公疾,親詔者數四,其一曰:『有晝夜視公病大老嫗令一人來,吾欲熟知公起居狀。』權文公視此詔,常泣曰:『君臣之際乃如是耶!』」新史載其事云:「靖五代孫彥芳,大和中,為鳳翔司錄參軍,以高祖、太宗賜靖詔書數函上之,天子悉留禁中。又敕摹詔本還賜彥芳。」即二事觀之,唐世之所以眷禮名將相者,綢繆熟復至此。漢、晉以來所不及也。

  兩道出師

  國家用兵行師,異道並出,其勝敗功罪,當隨其實而處之,則賞信罰明,人知勸戒。漢武帝遣衞青、霍去病伐匈奴,去病以功益封,又封部將四人為列侯,而青不得益封,軍吏卒皆無封侯者。宣帝遣田廣明等五將軍擊匈奴,又以常惠護烏孫兵共出,五將皆無功,而廣明及田順以罪誅,獨常惠奉使克獲封侯。宋文帝伐魏,雍州諸將柳元景等,既拔弘農陝城,戍潼關矣,而上以東軍王玄謨敗退,皆召還。其後玄謨貶黜,元景受賞。紹興七年淮西大帥劉少師罷,湖北岳少保以母憂去。累辭起復之命。朝廷以兵部尚書呂安老、侍郎張淵道分使兩部。已而正除宣撫,遂掌其軍。岳在九江,憂兵柄一失,不容再得,亟兼程至鄂,有旨復故任,而召淵道為樞密都承旨。安老在廬遭變,言者論罷張魏公,淵道亦繼坐斥。隆興中,北虜再動兵,張公為督帥,遣李顯忠、邵宏淵攻符離,失利而退,一府皆貶秩。是時,汪莊敏以參知政事督視荊、襄,東西不相為謀,乃亦坐譴。古今不侔如此。

  杜韓用歇後語

  杜、韓二公作詩,或用歇後語,如「悽其望呂葛」,「仙鳥仙花吾友于」,「友于皆挺拔」,「再接再礪乃」,「僮僕誠自鄶」,「為爾惜居諸」,「誰謂貽厥無基趾」之類是已。

  唐明皇賜二相物

  唐明皇以李林甫為右相,顓付大政,而左相牛仙客、李適之、陳希烈前後同列,皆拱手備員。林甫死,楊國忠代之,其寵遇愈甚。天寶十三載,上御躍龍殿門,張樂宴羣臣,賜右相絹一千五百匹,綵羅三百匹,綵綾五百匹,而賜左相絹三百,羅、綾各五十而已。其多寡不侔,至於五倍。如希烈庸才,知上恩意,安得不奴事之乎?宜其甘心臣於祿山也。

  一百五日

  今人謂寒食為一百五者,以其自冬至之後至清明,歷節氣六,凡為一百七日,而先兩日為寒食故云,他節皆不然也。杜老有鄜州一百五日夜對月一篇,江西宗派詩云「一百五日足風雨,三十六峯勞夢魂」,「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風」之類是也。吾州城北芝山寺,為禁烟遊賞之地,寺僧欲建華嚴閣,請予作勸緣疏,其末一聯云:「大善知識五十三,永壯人天之仰;寒食清明一百六,鼎來道俗之觀。」或問一百六所出,應之曰:「元微之連昌宮詞:『初過寒食一百六,店舍無烟宮樹綠。』」是以用之。

  老杜寒山詩

  老杜春日憶李白詩云:「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羣。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嘗有武弁議其失曰:「既是無敵,又却似庾、鮑。」或折之曰:「庾清新而不能俊逸,鮑俊逸而不能清新。太白兼之,所以為無敵也。」今集別本一作無數,殆好事者更之乎?寒山子詩云:「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人亦有言,既似秋月、碧潭,乃以為無物堪比,何也?蓋其意謂若無二物比倫,當如何說耳?讀者當以是求之。

  礜石之毒

  讀黃伯思東觀餘論,內評王大令書一節,曰:「靜息帖云:『礜石深是可疑事,兄憙患散輒發癰。』散者,寒食散之類。散中蓋用礜石,是性極熱有毒,故云深可疑也。劉表在荊州,與王粲登障山,見一岡不生百草,粲曰:『此必古冢,其人在世服生礜石,熱蒸出外,故草木焦滅。』鑿看果墓,礜石滿塋。又今洛水冬月不冰,古人謂之溫洛,下亦有礜石。今取此石置甕水中,水亦不冰。又鸛伏卵以助煖氣。其烈酷如此,固不宜餌服。子敬之語實然。」淮南子曰:「人食礜石死,蠶食之而不饑。」予仲兄文安公鎮金陵,因秋暑減食,當塗醫湯三益教以服礜石圓,已而飲啖日進,遂加意服之,越十月而毒作,鼻衄血斗餘,自是數數不止,竟至精液皆竭,迨於捐館。偶見其語,使人追痛,因書之以戒未來者。

  會合聯句

  韻略上聲二腫字險窄。予向作汪莊敏銘詩八十句,唯蕭敏中讀之,曰:「押盡一韻。」今考之,猶有十字越用一董內韻。其詞曰:「維天生材,萬彙傾竦。侯王將相,曾是有種?公家江東,世繹耕壟。桃溪之涘,是播是(禾悤)。孰丰厥培,蓺此圭珙。公羈未奮,逸駕思駷。沈酣春秋,蹈迪周孔。徑策名第,稍辭渫(宂辱)。橫經湘沅,士敬如捧。蓬萊方丈,佩飾有琫。應龍天飛,薈蔚雲滃。千官在序,摩厲從臾。吾惟片言,藉箸泉湧。正冠霜臺,過者卞悚。顏顏殿戺,聲氣不動。顯仁東欑,巫史呼洶。昌言一下,恩浹千冢。獯粥孔熾,邊戒毛氄。媕婀當位,左掣右壅。公云當今,沸渭混澒。天威震耀,誰不憤踊。遂遷中司,西柄是董。出關啟旆,籌檄倥偬。業業荊襄,將懦曰拱。投袂電赴,如尊乃勇。鄧唐蔡陳,馳捷系踵。佛狸歸骴,民恃不恐。璽書賜朝,百揆參總。亞勳贊冊,國勢尊鞏。督軍載西,寄責冞重。方規許洛,事援秦隴。符離罔功,奇畫膠拲。鈞樞建使,宰席亢寵。還臨西州,夾道歡擁。有銜未鬯,病癖且尰。曾不憖遺,使我心懵。湘湖高丘,草木蔚蓊。維水容裔,維山巃嵸。矢其銘詩,詞費以冗。奈何乎公,萬禩毋聳。」若韓、孟、籍、徹會合聯句三十四韻,除蝝蛹二字韻略不收外,餘皆不出二腫中,雄奇激越,如大川洪河,不見涯涘,非瑣瑣潢汙行潦之水所可同語也。其詩曰:「離別言無期,會合意冞重。病添兒女戀,老喪丈夫勇。劍心知未死,詩思猶孤聳。愁去劇箭飛,讙來若泉湧。析言多新貫,攄抱無昔壅。念難須勤追,悔易勿輕踵。吟巴山犖嶨,說楚波堆壟。馬辭虎豹怒,舟出蛟鼉恐。狂鯨時孤軒,幽狖雜百種。瘴衣常腥膩,蠻器多疏冗。剝苔吊斑林,角飯餌沈塚。忽爾銜遠命,歸歟舞新寵。鬼窟脫幽妖,天居覿清拱。京遊步方振,謫夢意猶恟。詩書誇舊知,酒食接新奉。嘉言寫清越,瘉病失肬腫。夏陰偶高庇,宵魂接虛擁。雪弦寂寂聽,茗盌纖纖捧。馳輝燭浮螢,幽響泄潛蛬。詩老獨何心,江疾有餘尰。我家本瀍穀,有地介皋鞏。休迹憶沈冥,峩冠慚闟(宂辱)。升朝高轡逸,振物羣聽悚。徒言濯幽泌,誰與薙荒茸。朝紳鬱青綠,馬飾曜珪珙。國仇未銷鑠,我志蕩邛隴。君才誠倜儻,時論方洶溶。格言多彪蔚,縣解無梏拲。張生得淵源,寒色拔山冢。堅如撞羣金,眇若抽獨蛹。伊余何所擬?跛(上敝下黽)詎能踊。塊然墮岳石,飄爾罥巢氄。龍旆垂天衢,雲韶凝禁甬。君胡眠安然,朝鼓聲洶洶。」其間或有纇句,然衆手立成,理如是也。

卷第五(十四則)

  土木偶人

  趙德甫作金石錄,其跋漢居攝墳壇二刻石云:「其一上谷府卿墳壇,其一祝其卿墳壇。曰墳壇者,古未有土木像,故為壇以祀之。兩漢時皆如此。」予案戰國策所載,蘇秦謂孟嘗君曰:「有土偶人與桃梗相語。桃梗曰:『子西岸之土也,埏子以為人,雨下水至,則汝殘矣。』土偶曰:『子東國之桃梗也,刻削子以為人,雨降水至,流子而去矣。』」所謂土木為偶人,非像而何?漢至寓龍、寓車馬,皆謂以木為之,像其真形。謂之兩漢未有,則不可也。

  饒州風俗

  嘉祐中,吳孝宗子經者,作餘干縣學記,云:「古者江南不能與中土等,宋受天命,然後七閩二浙與江之西東,冠帶詩、書,翕然大肆,人才之盛,遂甲於天下。江南既為天下甲,而饒人喜事,又甲於江南。蓋饒之為州,壤土肥而養生之物多,其民家富而戶羨,蓄百金者不在富人之列。又當寬平無事之際,而天性好善,為父兄者,以其子與弟不文為咎;為母妻者,以其子與夫不學為辱。其美如此。」予觀今之饒民,所謂家富戶羨,了非昔時,而高甍巨棟連阡亙陌者,又皆數十年來寓公所擅,而好善為學,亦不盡如吳記所言。故錄其語以寄一嘆。

  禽畜菜茄色不同

  禽畜、菜茄之色,所在不同,如江、浙間,猪黑而羊白,至江、廣、吉州以西,二者則反是。蘇、秀間,鵝皆白,或有一斑褐者,則呼為雁鵝,頗異而畜之。若吾鄉,凡鵝皆雁也。小兒至取浙中白者飼養,以為湖沼觀美。浙西常茄皆皮紫,其皮白者為水茄。吾鄉常茄皮白,而水茄則紫。其異如是。

  伏龍肝

  本草伏龍肝,陶隱居云:「此竈中對釜月下黃土也。以竈有神,故呼為伏龍肝。幷以透隱為名爾。」雷公云:「凡使勿誤用竈下土,其伏龍肝,是十年已來竈額內火氣積,自結如赤色石,中黃,其形貌八稜。」予嘗見臨安醫官陳輿大夫,言當以砌竈時,納猪肝一具於土中,俟其積久,與土為一,然後用之,則稍與名相應。比讀後漢書陰識傳云:「其先陰子方,臘日晨炊而竈神形見。」注引雜五行書曰:「宜市買猪肝泥竈,令婦孝。」然則輿之說亦有所本云。廣濟曆亦有此說,又列作竈忌日,云:「伏龍在不可移作。」所謂伏龍者,竈之神也。

  勇怯無常

  「民無常勇,亦無常怯,有氣則實,實則勇,無氣則虛,虛則怯,怯勇虛實,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則戰,怯則北,戰而勝者,戰其勇者也,戰而北者,戰其怯者也。怯勇無常,倏忽往來,而莫知其方,惟聖人獨見其所由然。」此呂氏春秋決勝篇之語,予愛而書之。

  趙德甫金石錄

  東武趙明誠德甫,清憲丞相中子也。著金石錄三十篇,上自三代,下訖五季,鼎、鐘、甗、鬲、槃、匜、尊、爵之款識,豐碑大碣顯人晦士之事蹟,見於石刻者,皆是正譌謬,去取褒貶,凡為卷二千。其妻易安李居士,平生與之同志,趙沒後,愍悼舊物之不存,乃作後序,極道遭罹變故本末。今龍舒郡庫刻其書,而此序不見取,比獲見元稿於王順伯,因為撮述大概云:

  「予以建中辛巳歸趙氏,時丞相作吏部侍郎,家素貧儉,德甫在太學,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後二年,從宦,宦便有窮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傳寫未見書,買名人書畫、古奇器。有持徐熙牡丹圖求錢二十萬,留信宿,計無所得,捲還之,夫婦相向惋悵者數日。

  「及連守兩郡,竭俸入以事鉛槧,每獲一書,即日勘校裝緝,得名畫彝器,亦摩玩舒卷,摘指疵病,盡一燭為率。故紙札精緻,字畫全整,冠於諸家。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則舉杯大笑,或至茶覆懷中,不得飲而起。凡書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誤者,輒市之,儲作副本。

  「靖康丙午,德甫守淄川,聞虜犯京師,盈箱溢篋,戀戀悵悵,知其必不為己物。建炎丁未,奔太夫人喪南來,既長物不能盡載,乃先去書之印本重大者,畫之多幅者,器之無款識者,已又去書之監本者,畫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所載尚十五車,連艫渡淮、江。其青州故第所鎖十間屋,期以明年具舟載之,又化為煨燼。

  「己酉歲六月,德甫駐家池陽,獨赴行都,自岸上望舟中告別。予意甚惡,呼曰:『如傳聞城中緩急,奈何?』遙應曰:『從衆,必不得已,先棄輜重,次衣衾,次書冊,次卷軸,次古器。獨宗器者可自負抱,與身俱存亡,勿忘之!』徑馳馬去。秋八月,德甫以病不起。時六宮往江西,予遣二吏,部所存書二萬卷,金石刻二千本,先往洪州,至冬,虜陷洪,遂盡委棄。所謂連艫渡江者,又散為雲烟矣!獨餘輕小卷軸,寫本李杜韓柳集、世說、鹽鐵論、石刻數十副軸,鼎鼐十數,及南唐書數篋,偶在臥內,巋然獨存。上江既不可往,乃之台、溫,之衢,之越,之杭,寄物於嵊縣。庚戌春,官軍收叛卒,悉取去,入故李將軍家。巋然者十失五六,猶有五七簏,挈家寓越城,一夕為盜穴壁,負五簏去,盡為吳說運使賤價得之。僅存不成部帙殘書策數種。

  「忽閱此書,如見故人,因憶德甫在東萊靜治堂,裝褾初就,芸簽縹帶,束十卷作一帙,日校二卷,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題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澤如新,墓木已拱!乃知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亦理之常,又胡足道?所以區區記其終始者,亦欲為後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時紹興四年也,易安年五十二矣,自敍如此。予讀其文而悲之,為識於是書。

  韓文公薦士

  唐世科舉之柄,顓付之主司,仍不糊名。又有交朋之厚者為之助,謂之通榜,故其取人也畏於譏議,多公而審。亦有脅於權勢,或撓於親故,或累於子弟,皆常情所不能免者。若賢者臨之則不然,未引試之前,其去取高下,固已定於胸中矣。

  韓文公與祠部陸員外書云:「執事與司貢士者相知識,彼之所望於執事者,至而無間,彼之職在乎得人,執事之職在乎進賢,如得其人而授之,所謂兩得矣。愈之知者,有侯喜、侯雲長、劉述古、韋羣玉,摭言作紓。此四子者,可以當首薦而極論,期於成而後止可也。沈(木巳)、張苰、科記又作弘。尉遲汾、李紳、張後餘、李翊,皆出羣之才,與之足以收人望,而得才實,主司廣求焉,則以告之可也。往者陸相公司貢士,愈時幸在得中,所與及第者,皆赫然有聲。原其所以,亦由梁補闕肅、王郎中礎佐之。梁舉八人無有失者,其餘則王皆與謀焉。陸相於王與梁如此不疑也,至今以為美談。」此書在集中不注歲月。案摭言云:「貞元十八年,權德輿主文,陸傪員外通榜,韓文公薦十人於傪,權公凡三榜,共放六人,餘不出五年內皆捷。」以登科記考之,貞元十八年,德輿以中書舍人知舉,放進士二十三人,尉遲汾、侯雲長、韋紓、沈(木巳)、李翊登第。十九年,以禮部侍郎放二十人,侯喜登第。永貞元年,放二十九人,劉述古登第。通三榜,共七十二人,而韓所薦者預其七。元和元年,崔邠下放李紳,二年,又放張後餘、張弘。皆與摭言合。

  陸傪在貞元間,時名最著,韓公敬重之。其行難一篇為傪作也,曰:「陸先生之賢聞於天下,是是而非非。自越州召拜祠部,京師之人日造焉。先生曰:『今之用人也不詳,位於朝者,吾取某與某而已,在下者多於朝,凡吾與者若干人。』」又送其刺歙州序曰:「君出刺歙州,朝廷耆舊之賢,都邑遊居之良,齎咨涕洟,咸以為不當去。」則傪之以人物為己任久矣。其刺歙以十八年二月,權公放榜時,既以去國,而用其言不替,其不負公議而采人望,蓋與陸宣公同。

  韓公與書時,方為四門博士,居百寮底,殊不以其薦為犯分。故公作權公碑云:「典貢士,薦士於公者,其言可信,不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雖大官勢人交言,一不以綴意。」又云:「前後考第進士,及庭所策試士,踊相躡為宰相達官,其餘布處臺閣外府,凡百餘人。」梁肅及傪,皆為後進領袖,一時龍門,惜其位不通顯也,豈非汲引善士為當國者所忌乎?韓公又有答劉正夫書云:「舉進士者,於先進之門,何所不往?先進之於後輩,苟見其至,寧可以不答其意邪?來者則接之,舉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獨有接後進名。」以是觀之,韓之留意人士可見也。

  王勃文章

  王勃等四子之文,皆精切有本原。其用駢儷作記序碑碣,蓋一時體格如此,而後來頗議之。杜詩云:「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正謂此耳。身名俱滅,以責輕薄子。江河萬古流,指四子也。韓公滕王閣記云:「江南多遊觀之美,而滕王閣獨為第一。及得三王所為序、賦、記等,壯其文辭。」注謂:「王勃作遊閣序。」又云:「中丞命為記,竊喜載名其上,詞列三王之次,有榮耀焉。」則韓之所以推勃,亦為不淺矣。勃之文今存者二十七卷云。

  呂覽引詩書

  呂氏春秋有始覽諭大篇,引夏書曰:「天子之德,廣運乃神,乃武乃文。」又引商書曰:「五世之廟,可以觀怪,萬夫之長,可以生謀。」高誘注皆曰:「逸書也。廟者,鬼神之所在,五世久遠,故於其所觀魅物之怪異也。」予謂呂不韋作書時,秦未有詩、書之禁,何因所引訛謬如此?高誘注文怪異之說,一何不典之甚邪?又孝行覽,亦引商書曰:「刑三百,罪莫重於不孝。」今安得有此文,亦與孝經不合。又引周書曰:「若臨深淵,若履薄冰。」注云:「周書,周文公所作。」尤妄也。又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為舜自作詩,「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豈無他士?」為子產答叔向之詩。不知是時國風、雅、頌何所定也。甯戚飯牛歌,高誘全引碩鼠三章,又為可笑。

  藍田丞壁記

  韓退之作藍田縣丞廳壁記,柳子厚作武功縣丞廳壁記,二縣皆京兆屬城,在唐為畿甸,事體正同,而韓文雄拔超峻,光前絕後,以柳視之,殆猶碔砆之與美玉也。莆田方崧卿得蜀本,數處與今文小異,其「破崖岸而為文」一句,繼以「丞廳故有記」,蜀本無而字。考其語脈,乃「破崖岸為文丞」是句絕。文丞者,猶言文具備員而已,語尤奇崛,若以丞字屬下句,則既是丞廳記矣,而又云「丞廳故有記」,雖初學為文者不肯爾也。此篇之外,不復容後人出手。侄孫倬,頃丞宣城,後生頗有意斯道,自作題名記示予。予曉之曰:「他文尚可隨力工拙下筆,至如此記,豈宜犯不韙哉!」倬時已勒石,深悔之。近日亦見有為之者,吾家孫侄多京官調選,再轉必為丞,慮其復有效尤者,故書以戒之。

  錢武肅三改元

  歐陽公五代史敍列國年譜云:「聞於故老,謂吳越亦嘗稱帝改元,而求其事迹不可得,頗疑吳越後自諱之。及旁採諸國書,與吳越往來者多矣,皆無稱帝之事。獨得其封落星石為寶石山制書,稱寶正六年辛卯耳。」王順伯收碑,有臨安府石屋崇化寺尊勝幢云:「時天寶四年歲次辛未四月某日,元帥府府庫使王某。」又明慶寺白傘蓋陀羅尼幢云:「吳越國女弟子吳氏十五娘建。」其發願文序曰:「十五娘生忝霸朝,貴彰國懿。天寶五年太歲壬申月日題。」順伯考其歲年,知非唐天寶,而辛未乃梁開平五年,其五月改乾化,壬申乃二年。梁以丁卯篡唐,武肅是歲猶用唐天祐,次年自建元也。錢唐湖廣潤龍王廟碑云:「錢鏐貞明二年丙子正月建。」新功臣壇院碑、封睦州牆下神廟敕,皆貞明中登聖寺磨崖,梁龍德元年,歲次辛巳,錢鏐建。又有龍德三年上宮詩,是歲梁亡。九里松觀音尊勝幢:「寶大二年歲次乙酉建。」衢州司馬墓志云:「寶大二年八月歿。」順伯案,乙酉乃唐莊宗同光三年,其元年當在甲申。蓋自壬申以後用梁紀元,至後唐革命,復自立正朔也。又水月寺幢云:「寶正元年丙戌十月,具位錢鏐建。」是年為明宗天成。招賢寺幢云:「丁亥寶正二年。」又小昭慶金牛、碼碯等九幢,皆二年至五年所刻。貢院前橋柱,刻寶正六年歲在辛卯造。然則寶大止二年,而改寶正。寶正盡六年,次年壬辰,有天竺日觀庵經幢,復稱長興三年八月,用唐正朔,其年三月,武肅薨。方寢疾,語其子元瓘曰:「子孫善事中國,勿以易姓廢事大之禮。」於是以遺命去國儀,用藩鎮法,然則有天寶、寶大、寶正三名,歐陽公但知其一耳。通鑑亦然。自是歷晉、漢、周及本朝,不復建元。今猶有清泰、天福、開運、會同、係契丹年。乾祐、廣順、顯德石刻,存者三四十種,固未嘗稱帝也。

  黃庭換鵝

  李太白詩云:「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蓋用王逸少事也。前賢或議之曰:「逸少寫道德經,道士舉鵝羣以贈之。」元非黃庭,以為太白之誤。予謂太白眼高四海,衝口成章,必不規規然,旋檢閱晉史,看逸少傳,然後落筆,正使誤以道德為黃庭,於理正自無害,議之過矣。東坡雪堂既毀,紹興初,黃州一道士自捐錢粟再營建,士人何頡斯舉作上梁文,其一聯云:「前身化鶴,曾陪赤壁之遊;故事換鵝,無復黃庭之字。」乃用太白詩為出處,可謂奇語。案張彥遠法書要錄,載褚遂良右軍書目,正書有黃庭經云。注:六十行。與山陰道士真蹟故在。又武平一徐氏法書記云:「武后曝太宗時法書六十餘函,有黃庭。」又徐季海古蹟記:「玄宗時,大王正書三卷,以黃庭為第一。」皆不云有道德經,則知乃晉傳誤也。

  宋桑林

  左傳:「宋公享晉侯於楚丘,請以桑林。」注,桑林者,殷天子之樂名。「舞師題以旌夏。晉侯懼而退,及著雍疾,卜桑林見。荀偃、士匄欲奔請禱焉,荀罃不可。」予案呂氏春秋云:「武王勝殷,立成湯之後於宋,以奉桑林。」高誘注曰:「桑山之林,湯所禱也。故使奉之。」淮南子云:「湯旱,以身禱於桑山之林。」許叔重注曰:「桑山之林,能興雲致雨,故禱之。」「桑林」二說不同。杜預注左傳不曾引用,豈非是時未見其書乎?

  馮夷姓字

  張衡思玄賦:「號馮夷俾清津兮,櫂龍舟以濟予。」李善注文選引青令傳曰:「河伯姓馮氏,名夷,浴於河中而溺死,是為河伯。」太公金匱曰:「河伯姓馮名修。」裴氏新語謂為馮夷。莊子曰:「馮夷得之以游大川。」淮南子曰:「馮夷服夷石而水仙。」後漢張衡傳注,引聖賢冢墓記曰:「馮夷者,弘農華陰潼鄉堤首里人,服八石,得水仙,為河伯。」又龍魚河圖曰:「河伯姓呂名公子,夫人姓馮名夷。」唐碑有河侯新祠頌,秦宗撰,文曰:「河伯姓馮名夷,字公子。」數說不同,然皆不經之傳也。蓋本於屈原遠遊篇,所謂「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前此未有用者。淮南子原道訓又曰:「馮夷、大丙之御也,乘雲車,入雲蜺。」許叔重云:「皆古之得道能御陰陽者。」此自別一馮夷也。

卷第六(十五則)

  韓文公逸詩

  唐五竇聯珠集載,竇牟為東都判官,陪韓院長、韋河南同尋劉師,不遇,分韻賦詩。都官員外郎韓愈得尋字,其語云:「秦客何年駐,仙源此地深。還隨躡鳧騎,來訪馭雲襟。院閉青霞入,松高老鶴尋。猶疑隱形坐,敢起竊桃心。」今諸本韓集皆不載。近者莆田方崧卿考證訪賾甚至,猶取聯珠中竇庠酬退之登岳陽樓一大篇,顧獨遺此,何也?

  竇叔向詩不存

  竇氏聯珠序云,五竇之父叔向,當代宗朝,善五言詩,名冠流輩。時屬貞懿皇后山陵,上注意哀挽,即時進三章,內考首出,傳諸人口。有「命婦羞蘋葉,都人插柰花」,「禁兵環素帟,宮女哭寒雲」之句。可謂佳唱,而略無一首存於今。荊公百家詩選亦無之,是可惜也。予嘗得故吳良嗣家所抄唐詩,僅有叔向六篇,皆奇作。念其不傳於世,今悉錄之。夏夜宿表兄話舊云:「夜合花開香滿庭,夜深微雨醉初醒。遠書珍重何時達,舊事淒涼不可聽。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凋零。明朝又是孤舟別,愁見河橋酒幔青。」秋砧送包大夫云:「斷續長門夜,清泠逆旅秋。征夫應待信,寒女不勝愁。帶月飛城上,因風散陌頭。離居偏入聽,况復送歸舟。」春日早朝應制云:「紫殿俯千官,春松應合歡。御爐香焰煖,馳道玉聲寒。乳燕翻珠綴,祥烏集露盤。宮花一萬樹,不敢舉頭看。」過檐石湖云:「曉發魚門埭,晴看檐石湖。日銜高浪出,天入四空無。咫尺分洲島,纖毫指舳艫。渺然從此去,誰念客帆孤。」貞懿挽歌二首云:「二陵恭婦道,六寢盛皇情。禮遜生前貴,恩追歿後榮。幼王親捧土,愛女復連塋。東望長如在,誰云向玉京。」「後庭攀畫柳,上陌咽清笳。命婦羞蘋葉,都人插柰花。壽宮星月異,仙路往來賒。縱有迎神術,終悲隔絳紗。」第三篇亡。叔向字遺直,仕至左拾遺,出為溧水令。唐書亦稱其以詩自名云。

  用柰花事

  竇叔向所用柰花事,出晉史,云成帝時,三吳女子相與簪白花,望之如素柰,傳言天公織女死,為之著服。已而杜皇后崩,其言遂驗。紹興五年,寧德皇后訃音從北庭來,知徽州唐煇使休寧尉陳之茂撰疏文,有語云:「十年罹難,終弗返於蒼梧。萬國銜冤,徒盡簪於白柰。」是時,正從徽廟蒙塵,其對偶精確如此。

  王廖兒良

  賈誼過秦論曰:「六國之士,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漢書注家皆無所釋,顏師古但音兒為五奚反,廖為聊而已。此八人者,帶佗、兒良、王廖不知其何國人,獨呂氏春秋云:「老聃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列子貴虛,陳駢貴齊,楊朱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後。」而注云:「王廖謀兵事,貴先,建茅也。兒良作兵謀,貴後。」雖僅見二人之名,然亦莫能詳也。廖、良列於孔、老之末,而漢四種兵書,有良權謀一篇。又賈誼首稱甯越、杜赫為之謀。漢書亦不注。呂氏云孔、墨、甯越,皆布衣之士也。越中牟人也,周威公師之。又稱杜赫以安天下說周昭文君。則越、赫善謀,可以概見。漫書之以補漢書之缺。

  徙木僨表

  商鞅變秦法,恐民不信,乃募民徙三丈之木而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金,乃下令。吳起治西河,欲諭其信於民,夜置表於南門之外,令於邑中曰:「有人能僨表者,仕之長大夫。」民相謂曰:「此必不信。」有一人曰:「試往僨表,不得賞而已,何傷?」往僨表,來謁吳起,起仕之長大夫。自是之後,民信起之賞罰。予謂鞅本魏人,其徙木示信,蓋以效起,而起之事不傳。

  建武中元續書

  隨筆所書建武中元一則,文惠公作隸釋,於蜀郡守何君閣道碑一篇中,以為不然。比得蜀士袁夢麒應祥漢制叢錄,亦以紀、志、傳不同為惑,而云近歲雅州榮經縣治之西,有得蜀郡治道記於崖壁間者,記末云:「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就。」於是千載之疑,渙然冰釋。予觀何君閣道正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就。袁君所言榮經崖壁之記,蓋是此耳。但以出於近歲,恨不得質之文惠,為之惻然。

  草駒聾蟲

  今人謂野牧馬為草馬,淮南子修務訓曰:「馬之為草駒之時,跳躍揚蹄,翹尾而走,人不能制。」注云:「馬五尺以下為駒,放在草中,故曰草駒。」蓋今之所稱者是也。下文曰:「形之於馬,馬不可化,其可駕御,教之所為也。馬,聾蟲也,而可以通氣志,猶待教而成,又況人乎?」注曰:「蟲,喻無知也。」聾蟲之名甚奇。

  記李履中二事

  崇寧中,蔡京當國,欲洗邢恕誣謗宗廟之罪,既抆拭用之,又欲令立邊功以進身,於是以為涇原經略使,遂謀用車戰法,及造舟五百艘,將直抵興靈,以空夏國。詔以付熙河漕臣李復。復長安人,久居兵間,習熟戎事,力上疏詆切之。予頃書之於國史恕列傳中。比得上饒所刊潏水集,正復所為文,得此兩奏,嘆其能以區區外官而排斥上相之客如此。恨史傳為不詳盡,乃錄於此。其乞罷造戰車疏云:「奉聖旨,令本司製造戰車三百兩。臣嘗覽載籍,古者師行,固嘗用車,蓋兵不妄動,征戰有禮,不為詭遇,多在平原廣野,故車可以行。今盡在極邊,戎狄乘勢而來,雖鷙鳥飛翥,不如是之迅捷,下寨駐軍,各以保險為利。其往也,車不及期,居而保險,車不能登,歸則虜多襲逐,爭先奔趨,不暇回顧,車安能收?非若古昔於中國為用。臣聞此議,出於許彥圭,彥圭因姚麟而獻說,朝廷遂然之,不知彥圭劇為輕妄。唐之房琯,嘗用車戰,大敗於陳濤斜,十萬義軍,無有脫者。畿邑平地且如此,况今欲用於峻阪溝谷之間乎?又戰車比常車闊六七寸,運不合轍,牽拽不行。昨來兵夫,典賣衣物,自賃牛具,終日方進五七里,遂致兵夫逃亡,棄車於道,大為諸路之患。今乞便行罷造,如別路已有造者,乞更不牽拽前來。」其乞罷造船奏云:「邢恕乞打造船五百隻,於黃河順流放下,至會州西小河內藏放。有旨專委臣監督,限一年了當契勘。本路只有船匠一人,須乞於荊、江、淮、浙和雇。又丁線物料,亦非本路所出。觀恕奏請,實是兒戲。且造船五百隻,若自今工料並備,亦須數年。自蘭州駕放至會州,約三百里,北岸是敵境,豈可容易?會州之西,小河醎水,其闊不及一丈,深止於一二尺,豈能藏船?黃河過會州入韋精山,石峽險窄,自上垂流直下,高數十尺,船豈可過?至西安州之東,大河分為六七道,水淺灘磧,不勝舟載,一船所載,不過五馬二十人,雖到興州,又何能為?又不知幾月得至?此聲若出,必為夏國侮笑,臣未敢便依旨揮擘畫,恐虛費錢物,終誤大事。」疏既上,徽宗察其言忠,遂罷二役。復字履中,為關內名儒,官至中大夫、集英殿修撰。李昭嘗贈詩云:「結交賴有紫髥翁,鶴骨嶄嶄爛修目。五言長城屹千丈,萬卷書樓聊一讀。」可知其人矣。

  乾寧覆試進士

  唐昭宗乾寧二年試進士,刑部尚書崔凝下二十五人。放榜後,宣詔翰林學士陸扆、祕書監馮渥入內,各贈衣一副,及氈被,於武德殿前復試,但放十五人。自狀頭張貽範以下重落,其六人許再入舉場,四人所試最下,不許再入,蘇楷其一也。故挾此憾,至於駁昭宗「聖文」之謚。崔凝坐貶合州刺史。是時,國祚如贅疣,悍鎮強藩,請隧問鼎之不暇,顧惓惓若此。其再試也,詩賦各兩篇,內良弓獻問賦,以「太宗問工人木心不正,脈理皆邪,若何道理」十七字皆取五聲字,依輪次以雙周隔句為韻,限三百二十字成。貽範等六人,訖唐末不復綴榜。蓋是時不糊名,一黜之後,主司不敢再收拾也。有黃滔者,是年及第,閩人也,九世孫沃為吉州永豐宰,刊其遺文,初試覆試凡三賦皆在焉。曲直不相入賦,以題中曲直兩字為韻。釋云:邪正殊途,各有好惡。終篇只押兩韻。良弓獻問賦,取五聲字次第用各隨聲為賦格。於是第一韻尾句云:「資國祚之崇崇」,上平聲也。第二韻:「垂寶祚於綿綿」,下平聲也。第三韻:「曾非唯唯」,上聲也。第四韻:「露其言而粲粲」,去聲也。而闕入聲一韻。賦韻如是,前所未有。國將亡,必多制,亦云可笑矣。信州永豐人王正白,時再試中選,郡守為改所居坊名曰「進賢」,且減戶稅,亦後來所無。

  臨海蟹圖

  文登呂亢,多識草木蟲魚。守官台州臨海,命工作蟹圖,凡十有二種。一曰蝤蛑。乃蟹之巨者,兩螯大而有細毛如苔,八足亦皆有微毛。二曰撥棹子。狀如蝤蛑,螯足無毛,後兩小足薄而微闊,類人之所食者,然亦頗異,其大如升,南人皆呼為蟹,八月間盛出,人採之,與人鬥,其螯甚巨,往往能害人。三曰擁劍。狀如蟹而色黃,其一螯偏長三寸餘,有光。四曰彭螖。螯微毛,足無毛,以鹽藏而貨於市,爾雅曰:「彭蠌,小者蟧。」云小蟹也。蠌音澤,蟧音勞,吳人呼為彭越。搜神記言,此物嘗通人夢,自稱「長卿」,今臨海人多以「長卿」呼之。五曰竭朴。大於彭螖,壳黑斑,有文章,螯正赤,常以大螯障目,小螯取食。六曰沙狗。似彭螖,壤沙為穴,見人則走,屈折易道不可得。七曰望潮。壳白色,居則背坎外向,潮欲來,皆出坎舉螯如望,不失常期。八曰倚望。亦大如彭螖,居常東西顧睨,行不四五,又舉兩螯,以足起望,惟入穴乃止。九曰石蜠。大於常蟹,八足,壳通赤,狀若鵝卵。十曰蜂江。如蟹,兩螯足極小,堅如石,不可食。十一曰蘆虎。似彭蜞,正赤,不可食。十二曰彭蜞。大於螖,小於常蟹。呂君云:「此皆常所見者,北人罕見,故繪以為圖。又海商言,海中(上句下黽)鼊島之東,一島多蟹,種類甚異。有虎頭者,有翅能飛者,有能捕魚者,有壳大兼尺者,以非親見,故不畫。」李履中得其一本,為作記。予家楚,宦遊二浙、閩、廣,所識蟹屬多矣。亦不悉與前說同。而所謂黃甲,白蟹、蟳、蠘諸種,呂圖不載,豈名謂或殊乎?故紀其詳以示博雅者。

  東坡作碑銘

  東坡祭張文定文云:「軾於天下,未嘗銘墓,獨銘五人,皆盛德故。」以文集考之,凡七篇。若富韓公、司馬溫公、趙清獻公、范蜀公幷張公,坡所自作。此外趙康靖、滕元發二誌,乃代張公者,故不列於五人之數。眉州小集有元祐中奏稿云:「臣近准敕差撰故同知樞密院事趙瞻神道碑幷書者,臣平生本不為人撰行狀、埋銘、墓碑,士大夫所共知。只因近日撰司馬光行狀,蓋為光曾為臣亡母程氏撰埋銘,又為范鎮撰墓誌,蓋為鎮與先臣某平生交契至深,不可不撰。及奉詔撰司馬光、富弼等墓碑,不可固辭,然終非本志,况臣老病廢學,文詞鄙陋,不稱人子所欲顯揚其親之意,伏望聖慈別擇能者,特許辭免。」觀此一奏,可印公心。而杭本奏議十五卷中不載。

  洗兒金錢

  車駕都錢塘以來,皇子在邸生男及女,則戚里、三衙、浙漕、京尹,皆有餉獻,隨即致答,自金幣之外,洗兒錢果,動以十數合,極其珍巧,若總而言之,殆不可勝算,莫知其事例之所起。劉原甫在嘉祐中,因論無故疏決云:「在外羣情,皆云聖意以皇女生,故施此慶,恐非王者之令典也。又聞多作金銀、犀象、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錢,及鑄金銀為花果,賜予臣下,自宰相、臺諫,皆受此賜。無益之費,無名之賞,殆無甚於此。若欲誇示奢麗,為世俗之觀則可矣,非所以軌物訓儉也。宰相、臺諫,以道德輔主,奈何空受此賜,曾無一言,遂事不諫!臣願深執恭儉,以答上天之貺,不宜行姑息之恩,以損政體。」偉哉劉公之論,其勁切如此。歐陽公銘墓,略而不書。予為國史亦不知載於本傳,比方讀其奏章,故敬紀之。韓偓金鑾密記云:「天復二年,大駕在岐,皇女生三日,賜洗兒果子、金銀錢、銀葉坐子、金銀鋌子。」予謂唐昭宗於是時尚復講此,而在庭無一言,蓋宮掖相承,欲罷不能也。

  告命失故事

  祖宗時知制誥六員,故朝廷除授,雖京官磨勘,選人改秩,奏薦門客、恩科助教,率皆命詞,然有官列已崇而有司不舉者,多出時相之意。劉原甫掌外制,以任顓落職,不降誥詞,曾奏陳以為非故事,得旨即施行之。已而劉元瑜、王琪降官,直以敕牒。劉又言非朝廷賞罰訓誥毖重之意。今觀劉集,有太平州文學袁嗣立改江州文學制云:「昔先王簡不帥教而不變者,屏之裔土,終身不齒,若爾之行,豈足顧哉!然猶假以仕版,徙之善郡,不貲之恩也。勉思自新,無重其咎。」未幾,嗣立又徙洪州,制云:「爾頃冒憲典,遷之尋陽,復以親嫌,於法當避。夫薄志節、寡廉恥者,固不可使處有嫌之地,益徙豫章,思自湔滌。」嗣立之事微矣,乃費兩誥,讀此命書,可知其人。漫書之以發一笑。

  扁字二義

  扁音薄典切,唐韻二義:其一曰扁署門戶,其一曰姓也,此外無他說。案鶡冠子云:「五家為伍,十伍為里。四里為扁,扁為之長,十扁為鄉。其上為縣為郡。其不奉上令者,以告扁長。」蓋如遂、黨、都、保之稱。諸書皆不載。

  娑羅樹

  世俗多指言月中桂為娑羅樹,不知所起。案酉陽雜俎云:「巴陵有寺,僧房牀下,忽生一木,隨伐而長,外國僧見曰,此娑羅也。元嘉中,出一花如蓮。唐天寶初,安西進娑羅枝,狀言:『臣所管四鎮拔汗郍國,有娑羅樹,特為奇絕,不比凡草,不止惡禽,近采得樹枝二百莖以進。』」予比得楚州淮陰縣唐開元十一年海州刺史李邕所作娑羅樹碑云:「非中夏物土所宜有者,婆娑十畝,蔚映千人。惡禽翔而不集,好鳥止而不巢。深識者雖徘徊仰止而莫知冥植,博物者雖沈吟稱引而莫辨嘉名。隨所方面,頗證靈應,東瘁則青郊苦而歲不稔,西茂則白藏泰而秋有成。嘗有三藏義淨,還自西域,齋戒瞻嘆。於是邑宰張松質請邕述文建碑。」觀邕所言,惡禽不集,正與上說同。又有松質一書答邕云:「此土玉像,爰及石龜,一離淮陰,百有餘載,前後抗表,尚不能稱,賴公威德備聞,所以還歸故里,謹遣僧三人,父老七人,齎狀拜謝。」宣和中,向子諲過淮陰,見此樹,今有二本,方廣丈餘,蓋非故物。蔣穎叔云:「玉像石龜,不知今安在?」然則娑羅之異,世間無別種也。吳興芮燁國器有從沈文伯乞娑羅樹碑古風一首云:「楚州淮陰娑羅樹,霜露榮悴今何如?能令草木死不朽,當時為有北海書。荒碑雨侵澀苔蘚,尚想墨本傳東吳。」正賦此也。歐陽公有定力院七葉木詩云:「伊洛多佳木,娑羅舊得名。常於佛家見,宜在月宮生。釦砌陰鋪靜,虛堂子落聲。」亦此樹耳,所謂七葉者未詳。

卷第七(十四則)

  天 咫

  黃魯直和王定國詩聞蘇子由病臥績溪云:「湔祓瘴霧姿,朝趨去天咫。」蜀士任淵注引「天威不違顏咫尺」。予按國語,楚靈築三城,使子晳問范無宇,無宇不可,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則?」韋昭曰:「咫者少也,言少知天道耳。」酉陽雜俎有天咫篇。黃詩蓋用此。徐師川喜王秀才見過小酌翫月四言曰:「君家近市,所見天咫。庭戶之間,容光能幾?菰蒲之中,江湖之涘。一碧萬頃,長空千里。」正祖述黃所用云。

  縣尉為少仙

  隨筆載縣尉為少公,予後得晏幾道叔原一帖與通叟少公者,正用此也。杜詩有野望因過常少仙一篇,所謂「落盡高天日,幽人未遣回」者,蜀士注曰:「少仙應是言縣尉也。」縣尉謂之少府,而梅福為尉,有神仙之稱。少仙二字,尤為清雅,與今俗呼為仙尉不侔矣。

  杜詩用受覺二字

  杜詩所用受覺二字皆絕奇,今摭其受字云:「修竹不受暑」,「勿受外嫌猜」,「莫受二毛侵」,「監河受貸粟」,「輕燕受風斜」,「能事不受相促迫」,「野航恰受兩三人」,「一雙白魚不受釣」,「雄姿未受伏櫪恩」。其覺字云:「已覺糟牀注」,「身覺省郎在」,「自覺成老醜」,「更覺松竹幽」,「日覺死生忙」,「最覺潤龍鱗」,「喜覺都城動」,「更覺老隨人」,「每覺升元輔」,「覺而行步奔」,「尚覺王孫貴」,「含悽覺汝賢」,「廚烟覺遠庖」,「詩成覺有神」,「已覺披衣慣」,「自覺酒須賒」,「早覺仲容賢」,「城池未覺喧」,「無人覺來往」,「人才覺弟優」,「直覺巫山暮」,「重覺在天邊」,「行遲更覺仙」,「深覺負平生」,「秋覺追隨盡」,「追隨不覺晚」,「熊羆覺自肥」,「自覺坐能堅」,「已覺良宵永」,「更覺綵衣春」,「已覺氣與嵩華敵」,「未覺千金滿高價」,「梅花欲開不自覺」,「胡來不覺潼關隘」,「自得隋珠覺夜明」,「放筯未覺金盤空」,「東歸貪路自覺難」,「更覺良工心獨苦」,「始覺屏障生光輝」,「不覺前賢畏後生」,「吏情更覺滄洲遠」,「我獨覺子神充實」,「習池未覺風流盡」。用之雖多,然每字命意不同,又雜於千五百篇中,學者讀之,唯見其新工也。若陳簡齋亦好用此二字,未免頻復者,蓋只在數百篇內,所以見其多,如「未受風作惡」,「不受珠璣絡」,「不受折簡呼」,「不受人招麾」,「不受安危侵」,「飽受今日閑」,「却扇受景風」,「語聞受遠響」,「坐受世故驅」,「庭柏不受寒」,「可復受憂戚」,「寧受此酸辛」,「滔滔江受風」,「坐受世褊迫」,「清池不受暑」,「平池受細雨」,「窮村受春晚」,「不受急景催」,「肯受元規塵」,「了不受榮悴」,「意閑不受榮與辱」,「獨自人間不受寒」,「枯木無枝不受寒」,「天馬何妨略受鞿」,「來禽花高不受折」,「不受陰晴與寒暑」,「長林巨木受軒輊」。「未覺懶相先」,「未覺壯心休」,「未覺身淹留」,「未覺墉陰遲」,「未覺欠孟嘉」,「未覺有等倫」,「未覺風來遲」,「未覺經旬久」,「欲往還覺非」,「獨覺賦詩難」,「稍覺夜月添」,「菰蒲覺風入」,「未覺此計非」,「高處覺眼新」,「意定覺景多」,「未覺徐娘老」,「未覺有榮辱」,「未覺饑腸虛」,「未覺平生與願違」,「村空更覺水潺湲」,「眼中微覺欠扁舟」,「居夷更覺中原好」,「便覺杯觴耐薄寒」,「牆頭花定覺風闌」,可謂多矣。蓋喜用其字,自不知下筆所著也。

  西太一宮六言

  「楊柳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荊公題西太一宮六言首篇也。今臨川刻本以「楊柳」為「柳葉」,其意欲與荷花為切對,而語句遂不佳。此猶未足問,至改「三十六陂春水」為「三十六宮烟水」,則極可笑。公本意以在京華中,故想見江南景物,何預於宮禁哉?不學者妄意塗竄,殊為害也。彼蓋以太一宮為禁廷離宮爾。

  由與猶同

  新唐書藩鎮傳序云:「其人自視由羌狄然。」據字義,「由」當為「猶」,故吳縝作唐書音訓有糾謬一篇,正指其失,彼元不深究孟子也。文惠公頃與予作唐書補過,嘗駁其說。予作文每用之,輒為人所疑問,今為詳載於此。如「以齊王,由反手也」,「由弓人而恥為弓」,「王由足用為善」,「是由惡醉而強酒」,「由己溺之,由己飢之」,「由射於百步之外」,「見且由不得亟」,其義皆然,蓋由與猶通用也。

  人焉廋哉

  孔子論人之善惡,始之曰:「視其所以。」繼之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然後重言之曰:「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蓋以上之三語詳察之也。而孟氏一斷以眸子,其言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說者謂:「人與物接之時,其神在目。故胸中正,則神精而明。不正,則神散而昏。心之所發,幷此而觀,則人之邪正不可匿矣。言猶可以偽為,眸子則有不容偽者。孔聖既已發之於前,孟子知言之要,續為之說,故簡亮如此。」舊見王季明云,太學士子嘗戲作一論,其略曰:「知人焉廋哉之義,然後知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之義。知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之義,然後知人焉廋哉之義。孔子所云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者,詳言之也。孟子所云人焉廋哉者,略言之也。孔子之所謂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即孟子之所謂人焉廋哉也。孟子之所謂人焉廋哉,即孔子之所謂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也。」繼又叠三語為一云:「夫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雖曰不同,而其所以為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未始不同。」演而成數百字,可資一笑,亦幾於侮聖言矣!

  久而俱化

  天生萬物,久而與之俱化,固其理焉,無間於有情無情,有知無知也。予得雙雁於衢人鄭伯膺,純白色,極馴擾可玩,置之雲壑,不遠飛翔。未幾,殞其一,其一塊獨無儔,因念白鵝正同色,又性亦相類,乃取一隻與同處。始也,兩下不相賓接,見則東西分背,雖一盆飼穀,不肯並啜。如是五日,漸復相就,逾旬之後,怡然同羣,但形體有大小,而色澤飛鳴則一。久之,雁不自知其為雁,鵝不自知其為鵝,宛如同巢而生者,與之俱化,於是驗焉。今人呼鵝為舒雁,或稱家雁,其褐色者為雁鵝,雁之最大者曰天鵝。唐太宗時,吐蕃祿東贊上書,以謂聖功遠被,雖雁飛於天,無是之速,鵝猶雁也,遂鑄金為鵝以獻。蓋二禽一種也。

  黃文江賦

  晚唐士人作律賦,多以古事為題,寓悲傷之旨,如吳融、徐寅諸人是也。黃滔字文江,亦以此擅名,有明皇回駕經馬嵬坡隔句云:「日慘風悲,到玉顏之死處;花愁露泣,認朱臉之啼痕。」「褒雲萬叠,斷腸新出於啼猿;秦樹千層,比翼不如於飛鳥。」「羽衞參差,擁翠華而不發;天顏愴悢,覺紅袖以難留。」「神仙表態,忽零落以無歸;雨露成波,已沾濡而不及。」「六馬歸秦,却經過於此地;九泉隔越,幾悽惻於平生。」景陽井云:「理昧納隍,處窮泉而詎得;誠乖馭朽,攀素綆以胡顏!」「青銅有恨,也從零落於秋風;碧浪無情,寧解流傳於夜壑。」「荒涼四面,花朝而不見朱顏;滴瀝千尋,雨夜而空啼碧溜。」「莫可追尋,玉樹之歌聲邈矣;最堪惆悵,金瓶之咽處依然。」館娃宮云:「花顏縹緲,欺樹裏之春風;銀燄熒煌,却城頭之曉色。」「恨留山鳥,啼百草之春紅;愁寄壟雲,鏁四天之暮碧。」「遺堵塵空,幾踐羣遊之鹿;滄洲月在,寧銷怒觸之濤?」陳皇后因賦復寵云:「已為無雨之期,空懸夢寐;終自凌雲之製,能致烟霄。」秋色云:「空三楚之暮天,樓中歷歷;滿六朝之故地,草際悠悠。」白日上升云:「較美古今,列子之乘風固劣;論功晝夜,姮娥之奔月非優。」凡此數十聯,皆研確有情致,若夫格律之卑,則自當時體如此耳。

  沈季長進言

  沈季長元豐中為崇政殿說書,考開封進士,既罷,入見,神宗曰:「論不以智治國,誰為此者?」對曰:「李定所為。」上曰:「聞定意譏朕。」季長曰:「定事陛下有年,頃者御史言定乃人倫所棄,陛下力排羣議,而定始得為人如初,繼又擢用不次,定雖懷利,尚當知恩,臣以此敢謂無譏陛下意。詩序曰:『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書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陛下自視豈任智者,不知何自嫌疑,乃信此為譏也?」上曰:「卿言甚善,朕今已釋然矣,卿長者,乃喜為人辯謗。」對曰:「臣非為人辯謗,乃為陛下辯譖耳。」他日,上語及前代君臣,因曰:「漢武帝學神仙不死之術,卿曉其意否?此乃貪生以固位耳,故其晚年舉措謬戾,禍貽骨肉,幾覆宗社。且人主固位,其禍猶爾,則為人臣而固位者,其患亦何所不至,故朕每患天下之士能輕爵祿者少。」季長曰:「士而輕爵祿,為士言之,則可,為國言之,則非福也。人主有尊德樂道之志,士皆以不得爵祿為恥,寧有輕爵祿者哉?至於言違諫怫,士有去志,故以爵祿為輕。」上曰:「誠如卿言。」按季長雖嘗至修起居注,其後但終於庶僚,史不立傳。王和甫銘其墓,載此兩論,予在史院時未之見也。其子銖為侍從,恨不獲附見之,故表出於是。

  繁遏渠

  國語魯叔孫穆子曰:「金奏肆夏:繁、遏、渠。天子所以饗元侯也。」韋昭注曰:「繁、遏、渠,肆夏之三也,禮有九夏,皆篇名。」昭雖曉其義,而不詳釋。按周禮春官:「鐘師掌金奏,以鐘鼓奏九夏。」鄭氏注引呂叔玉云:「肆夏、繁遏、渠,皆周頌也。肆夏,時邁也。繁遏,執競也。渠,思文也。」又曰:「繁,多也。遏,止也。言福祿止於周之多也。故執競曰:『降福穰穰,降福簡簡。』渠,大也。言以后稷配天,王道之大也。故思文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予謂此說亦近於鑿。

  替戾岡

  坡公遊鶴林、招隱,有岡字韻詩,凡作七首,最後云:「背城借一吾何敢,切勿樽前替戾岡。」小兒問三字所出,按晉書佛圖澄傳,澄能聽鈴音以知吉凶,往投石勒。及劉曜攻洛陽,勒將救之,其羣下咸諫,以為不可。勒以訪澄,澄曰:「相輪鈴音云:『秀支替戾岡,僕谷劬禿當。』此羯語也。秀支,軍也。替戾岡,出也。僕谷,劉曜胡位也。劬禿當,捉也。此言軍出捉得曜也。」勒遂擒曜。坡公正用此云。

  文潞公平章重事

  文潞公元豐六年以太師致仕,時七十八歲矣。後二年,哲宗即位,太皇太后垂簾同聽政,用司馬公為門下侍郎,公奏乞召潞公置之百寮之首,以鎮安四海,后遣中使梁惟簡宣諭曰:「彥博名位已重,又得人心,今天子幼沖,恐其有震主之威。且於輔相中無處安排,又已致仕,難為復起。」公當時以新入,不敢復言。元祐元年三月,公拜左僕射,乃再上奏曰:「書曰:『人惟求舊。』蓋以其歷年之多也。彥博沉敏有謀略,知國家治體,能斷大事,自仁宗以來,出將入相,功效顯著,天下所共知,年逾八十,精力尚強。臣初曾奏陳,尋蒙宣諭。切惟彥博一書生爾,年逼桑榆,富貴已極,夫復何求?非有兵權死黨可畏懼也。假使為相,一旦欲罷之,止煩召一學士,授以詞頭,白麻既出,則一匹夫爾,何難制之?有震主之威,防慮大過。若依今官制用之為相,以太師兼侍中,行左僕射,有何不可?倘不欲以劇務煩老臣,則凡常程文書,只委右僕射以下簽書發遣,惟事有難決者,方就彥博咨稟。自古致仕復起,蓋非一人,彥博今年八十一,不過得其數年之力,願急用之,臣但以門下侍郎助彥博,恐亦時有小補。今不以彥博首相,而以臣處之,是猶捨騏驥而策駑駘也,切為朝廷惜之。若以除臣左僕射,難為無故以他人易之,則臣欲露表舉其自代。」奏入,不許。給事中范純仁亦勸乞召致,留為師臣。未幾,右僕射韓縝求去,后始賜司馬公密詔,欲除彥博兼侍中,行右僕射事,其合行恩禮,令相度條具。公以名體未正,不敢居其上,乞以行左僕射,自守右僕射。詔曰:「使彥博居卿上,非予所以待卿之意,卿更思之。」公執奏言:「臣為京官時,彥博已為宰相,今使彥博列位在下,非所以正大倫也。」於是召赴闕。既而御史中丞劉摯、左正言朱光庭、右正言王覿俱上言:「彥博春秋高,不可為三省長官。」司馬公又言:「若令以正太師平章軍國重事,亦足以尊老成矣。」四月,遂下制如公言,詔一月兩赴經筵,六日一入朝,因至都堂與執政商量事,朝廷有大政令,即與輔臣共議。潞公此命,可謂鄭重費力,蓋本不出於主意也。然居位越五年,屢謝病,乃得歸,竟坐此貽紹聖之貶。

  考課之法廢

  唐制,尚書考功掌內外文武官吏之考課,凡應考之官,家具錄當年功過行能,本司及本州長官對衆讀議其優劣,定為九等考第,然後送省。別敕定京官位望高者二人,一校京官考,一校外官考,又定給事中、中書舍人各一人,一監京官考,一監外官考,郎中判京官考,員外郎判外官考。凡考課之法,有四善、二十七最。一最以上有四善,為上上。有三善,或無最而有四善,為上中。有二善,或無最而有三善,為上下。其末至於居官諂詐、貪濁有狀,為下下。外州則司錄、錄事參軍主之,各據之以為黜陟。國朝此法尚存,慶曆、皇祐中,黃亞夫庶佐一府、三州幕,其集所載考詞十四篇,黃司理者曰:「治犴獄,歲再周矣,論其罪棄市者五十四,流若徒三百十有四,杖百八十六,皆得其情,無有寃隱不伸,非才也其孰能?其考可書中。」舞陽尉者曰:「舞陽大約地廣,它盜往往囊槖於其間,居一歲,為竊與強者凡十一,前件官捕得之,其亡者一而已矣,非才焉固不能,可書中。」法曹劉昭遠者曰:「法者,禮之防也。其用之以當人情為得,刻者為之,則拘而少恩。前件官以通經舉進士,始掾於此,若老於為法者,每抱具獄,必傅之經義然後處,故無一不當其情,其考可書中。」它皆類此。不知其制廢於何時。今但付之士按吏據定式書於印紙,比者又令郡守定縣令臧否高下,人亦不知所從出。若使稍復舊貫,似為得宜,雖未必人人盡公得實,然思過半矣。

  小官受俸

  沈存中筆談書國初時州縣之小官俸入至薄,故有「五貫九百六十俸,省錢且作足錢用」之語。黃亞夫皇祐間自序其所為伐檀集云:「歷佐一府、三州,皆為從事,逾十年,郡之政,巨細無不與,大抵止於簿書獄訟而已,其心之所存,可以效於君、補於國、資於民者,曾未有一事可以自見。然月廩於官,粟麥常兩斛,錢常七千,問其所為,乃一常人皆可不勉而能,茲素餐昭昭矣,遂以『伐檀』名其集,且識其愧。」予謂今之仕宦,雖主簿、尉,蓋或七八倍於此,然常有不足之嘆。若兩斛、七千,祗可祿一書吏小校耳!豈非風俗日趨於浮靡,人用日以汰,物價日以滋,致於不能贍足乎?亞夫之立志如此,真可重也。山谷先生乃其子云。

卷第八(十七則)

  庫路真

  新唐書地理志:「襄州,土貢漆器庫路真二品十乘花文五乘。」庫路真者,漆器名也,然其義不可曉。元豐九域志云「貢漆器二十事」是已。于頔傳,頔為襄陽節度,襄有髹器,天下以為法。至頔驕蹇,故方帥不法者,稱為「襄樣節度」。舊唐書職官志,武德七年,改秦王、齊王下領三衞及庫真、驅咥真,並為統軍。疑是周隋間西邊方言也。記白樂天集曾有一說,而未之見。

  得意失意詩

  舊傳有詩四句誇世人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鄉見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好事者續以失意四句曰:「寡婦攜兒泣,將軍被敵擒。失恩宮女面,下第舉人心。」此二詩,可喜可悲之狀極矣。

  狄監盧尹

  文潞公留守西京,年七十七,為耆英會,凡十有二人。時富韓公年七十九,最長,至於太中大夫張問,年七十,唯司馬公方六十四歲,用狄監、盧尹故事,亦預於會。或問狄、盧之說,乃見唐白樂天集,今所謂九老圖者。懷州司馬胡杲年八十九,衞尉卿吉皎年八十六,龍武長史鄭據八十四,慈州刺史劉嘉、侍御史盧貞皆八十二,其年皆在元豐諸公之上。永州刺史張渾、刑部尚書白居易皆七十四。時會昌五年。白公序云:「六賢皆多年壽,予亦次焉。祕書監狄兼謩,河南尹盧貞,以年未七十,雖與會而不及列。」故溫公紀韓公至張昌言,而自不書。今士大夫皆熟知此事,姑志狄、盧二賢,以示兒輩。但唐兩盧貞,而又同會,疑文字或誤云。

  項韓兵書

  漢成帝時,任宏論次兵書為四種,其權謀中有韓信三篇,形勢中有項王一篇,前後藝文志載之,且云:「漢興,張良、韓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刪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諸呂用事而盜取之。」項、韓雖不得其死,而遺書可傳於後者,漢世不廢,今不復可見矣。

  承天塔記

  黃魯直初謫戎、涪,既得歸,而湖北轉運判官陳舉,以時相趙清憲與之有小怨,訐其所作荊南承天塔記,以為幸災,遂除名羈管宜州,竟卒於彼。今豫章集不載其文,蓋謂因之兆禍,故不忍著錄。其曾孫續編別集,始得見之。大略云:「余得罪竄黔中,道出江陵,寓承天禪院,住持僧智珠方徹舊浮圖於地,而屬曰:『余成功之後,願乞文記之。』後六年,蒙恩東歸,則七級巋然已立,於是作記。」其後云:「儒者嘗論一佛寺之費,蓋中民萬家之產,實生民穀帛之蠧,雖余亦謂之然。然自省事以來,觀天下財力屈竭之端,國家無大軍旅勤民丁賦之政,則蝗旱水溢或疾疫連數十州,此蓋生人之共業,盈虛有數,非人力所能勝者邪!」其語不過如是,初無幸災風刺之意,乃至於遠斥以死,寃哉!

  穆護歌

  郭茂倩編次樂府詩穆護歌一篇,引歷代歌辭曰:「曲犯角。」其語曰:「玉管朝朝弄,清歌日日新。折花當驛路,寄與隴頭人。」黃魯直題牧護歌後云:「予嘗問人此歌,皆莫能說牧護之義。昔在巴、僰間六年,問諸道人,亦莫能說。他日,船宿雲安野次,會其人祭神罷而飲福,坐客更起舞,而歌木瓠。其詞有云:『聽說商人木瓠,四海五湖曾去。』中有數十句,皆敍賈人之樂,末云:『一言為報諸人,倒盡百瓶歸去。』繼有數人起舞,皆陳述己事,而始末略同。問其所以為木瓠,蓋刳曲木狀如瓠,擊之以為歌舞之節耳。乃悟穆護蓋木瓠也。」據此說,則茂倩所序,為不知本原云。且四句律詩,如何便差排為犯角曲,殊無意義。

  省試取人額

  累舉省試,鎖院至開院,限以一月。如未訖事,則申展亦不過十日,所奏名以十四人取一為定數,不知此制起於何年。黃魯直以元祐三年為貢院參詳官,有書帖一紙云:「正月乙丑鎖太學,試禮部進士四千七百三十二人。三月戊申具奏進士五百人。」乃是在院四十四日,而九人半取一人,視今日為不侔也。此帖載於別集。

  通印子魚

  魚通印之語,本出於王荊公送張兵部知福州詩「長魚俎上通三印」之句。蓋以福州瀕海多魚,其大如此,初不指言為子魚也。東坡始以「通印子魚」對「披黃雀」,乃借「子」字與「黃」字為假對耳。山谷所云「子魚通印蠔破山」,蓋承而用之。陳正敏遯齋閒覽云:「其地有通應廟,廟前港中子魚最佳。王初寮詩『通應子魚鹽透白』,正採其說。」郡人黃處權云:「興化子魚,去城五十里地名迎仙者為上,所產之處,土人謂之子魚潭而已,初無通應港之名。」有大神祠,賜額曰「顯應」,乃遯齋所指之廟者,亦非「通應」也。潭傍又有小祠一間,庳陋之甚,農家以祀田神,好事欲實遯齋之說,遂粉刷一扁,妄標曰「通應廟」,側題五小字曰「元祐某年立」,此尤可笑。且用神廟封額以名土物,它處未嘗有也。

  壽亭侯印

  荊門玉泉關將軍廟中,有壽亭侯印一鈕,其上大環,徑四寸,下連四環,皆繫於印上。相傳云:紹興中,洞庭漁者得之,入於潭府,以為關雲長封漢壽亭侯,此其故物也,故以歸之廟中。南雄守黃兌見臨川興聖院僧惠通印圖形,為作記。而復州寶相院又以建炎二年,因伐木,於三門大樹下土中深四尺餘,得此印,其環幷背俱有文云:「漢建安二十年壽亭侯印。」今留於左藏庫。邵州守黃沃叔啟慶元二年復買一鈕於郡人張氏,其文正同,只欠五繫環耳。予以謂皆非真漢物,且漢壽乃亭名,既以封雲長,不應去漢字,又其大比它漢印幾倍之。聞嘉興王仲言亦有其一。侯印一而已,安得有四?雲長以四年受封,當即刻印,不應在二十年,尤非也。是特後人為之以奉廟祭,其數必多。今流落人間者,尚如此也。予為黃叔啟作辨跋一篇,見贅稿。

  茸附治疽漏

  時康祖病心痔二十年,用聖惠方治腰痛者鹿茸、附子服之,月餘而愈,夷堅己志書其事。予每與醫言,輒云:「癰疽之發,蘊熱之極也,烏有翻使熱藥之理?」福州醫郭晉卿云:「脈陷則害漏,陷者冷也,若氣血溫煖,則漏自止,正用得茸、附。」按內經素問生氣通天論曰:「陷脈為痿,留連肉腠。」注云:「陷脈謂寒氣陷缺其脈也,積寒留舍,經血稽凝,久瘀內攻,結於肉理,故發為瘍瘻,肉腠相連。」此說可謂明白,故復記於此,庶幾或有助於瘍醫云。

  莆田荔枝

  莆田荔枝,名品皆出天成,雖以其核種之,終與其本不相類。宋香之後無宋香,所存者孫枝爾。陳紫之後無陳紫,過牆則為小陳紫矣。筆談謂焦核荔子,土人能為之,取本木,去其大根,火燔令焦,復植於土,以石壓之,令勿生旁根,其核自小。里人謂不然,此果形狀,變態百出,不可以理求,或似龍牙,或類鳳爪,釵頭紅之可簪,綠珠子之旁綴,是豈人力所能加哉?初,方氏有樹,結實數千顆,欲重其名,以二百顆送蔡忠惠公,紿以常歲所產止此。公為目之曰「方家紅」,著之於譜,印證其妄。自後華實雖極繁茂,逮至成熟,所存者未嘗越二百,遂成語讖。此段已載遯齋閒覽中,郡士黃處權復志其詳如此。

  雙陸不勝

  新唐書狄仁傑傳,武后召問夢雙陸不勝,何也?仁傑與王方慶俱在,二人同辭對曰:「雙陸不勝,無子也。天其意者以儆陛下乎?」於是召還廬陵王。舊史不載,資治通鑑但書鸚鵡折翼一事。而考異云:「雙陸之說,世傳狄梁公傳有之,以為李邕所作,而其詞多鄙誕,疑非本書,故黜不取。」藝文志有李繁大唐說纂四卷,今罕得其書,予家有之,凡所紀事,率不過數十字,極為簡要,新史大抵采用之。其忠節一門曰:「武后問石泉公王方慶曰:『朕夜夢雙陸不勝,何也?』曰:『蓋謂宮中無子,意者恐有神靈儆夫陛下。』因陳人心在唐之意,后大悟,召廬陵王,復其儲位,俾石泉公為宮相以輔翊之。」然則新史兼采二李之說,而為狄為王莫能辨也。通鑑去之,似為可惜。

  華元入楚師

  左傳,楚莊王圍宋,宋華元夜入楚師,登子反之牀,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子反懼,與之盟,而退三十里。杜注曰:「兵法,因其鄉人而用之,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之姓名,因而利道之。華元蓋用此術,得以自通。」予按前三年晉、楚邲之戰,隨武子稱楚之善曰:「軍行,右轅,左追蓐,前茅慮無,中權後勁,軍政不戒而備。」大抵言其備豫之固。今使敵人能入上將之幕而登其牀,則刺客奸人,何施不得?雖至於王所可也,豈所謂軍制乎?疑不然也。公羊傳云:「楚使子反乘堙而闚宋城,宋華元亦乘堙而出見之。」其說比左氏為有理。

  公羊用叠語

  公羊傳書楚子圍宋,宋人及楚人平事,幾四百字。其稱「司馬子反」者八,又再曰「將去而歸爾」,「然後而歸爾」,「然後歸爾」,「臣請歸爾」,「吾亦從子而歸爾」。又三書「軍有七日之糧爾」,凡九用「爾」字,然不覺其煩。

  文書誤一字

  文書一字之誤,有絕係利害者,予親經其三焉,至今思之,猶為汗下。乾道二年冬,蒙恩召還,過三衢,郡守何德輔問奏對用幾劄,因出草稿示之,其一乞蠲減鄱陽歲貢誕節金千兩事,言此貢不知起於何時,或云藝祖初下江南,郡庫適有金,守臣取以獻長春節,遂為故事。誤書「長春」為「萬春」,乃金主褒節名也。德輔讀之,指以相告,予悚然面發赤,亟改之。三年,以侍講講毛詩,作發題,引孔子於論語中說詩處云:「不學詩,無以言。」誤書「言」為「立」,已寫進讀正本,經筵吏袁顯忠曰:「恐是言字。」予愧謝之。淳熙十三年在翰苑,作賜安南國曆日詔云:「茲履夏正,載頒漢朔。」書「夏正」為「周正」,院吏以呈宰執,周益公見而摘其誤,吏還以告,蓋語順意同,一時不自覺也。

  歷代史本末

  古者世有史官,其著見於今,則自堯、舜二典。始,周之諸侯各有國史,孔子因魯史記而作春秋,左氏為之傳,鄭志、宋志、晉齊太史、南史氏之事皆見焉。更纂異同以為國語。漢司馬談自以其先周室之太史,有述作之意,傳其子遷,紬金匱石室之書,罔羅天下放失舊聞,述黃帝以來至於元狩,馳騁古今,上下數千載間,變編年之體為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凡百三十篇。而十篇有錄無書,元、成之間,褚先生補缺,作武帝紀、三王世家、龜策、日者列傳,張晏以為言辭鄙陋,今雜於書中。而藝文志有馮商續太史公七篇,則泯沒不見。司馬之書既出,後世雖有作者,不能少紊其規制。班彪、固父子,以為漢紹堯運建帝業,而六世史臣,追述功德,私作本紀,編於百王之末,廁於秦、項之列。故采纂前紀,綴輯舊聞,以述漢書,起於高祖,終於王莽之誅,大抵仍司馬氏,第更八書為十志,而無世家,凡百卷。固死,其書未能全,女弟昭續成之,是為前漢書。荀悅漢紀則續所論著者也。後漢之事,初命儒臣著述於東觀,謂之漢紀。其後有袁宏紀,張璠、薛瑩、謝承、華嶠、袁山松、劉義慶、謝沈皆有書。宋范曄刪采為十紀、八十列傳,是為後漢書,而張璠以下諸家盡廢,其志則劉昭所補也。三國雜史至多,有王沈魏書、元行沖魏典、魚豢典略、張勃吳錄、韋昭吳書、孫盛魏春秋、司馬彪九州春秋、丘悅三國典略、員半千三國春秋、虞溥江表傳,今唯以陳壽書為定,是為三國志。晉書則有王隱、虞預、謝靈運、臧榮緒、孫綽、干寶諸家,唐太宗詔房喬、褚遂良等修定為百三十卷,以四論太宗所作,故總名之曰「御撰」,是為晉書,至今用之。南北兩朝各四代,而僭偽之國十數,其書尤多,如徐爰、孫嚴、王智深、顧野王、魏澹、張大素、李德林之正史,皆不傳。今之存者,沈約宋書、蕭子顯齊書、姚思廉梁陳書、魏收魏書、李百藥北齊書、令狐德棻周書、魏鄭公隋書。其它國則有和包漢趙紀、田融趙石記、范亨燕書、王景暉南燕錄、高閭燕志、劉昞涼書、裴景仁秦記、崔鴻十六國春秋、蕭方武敏之三十國春秋。李太師延壽父子悉取為南史八十卷,北史百卷。今沈約以下八史雖存,而李氏之書獨行,是為南北史。唐自高祖至於武宗,有實錄,後唐修為書,劉昫所上者是已,而猥雜無統。國朝慶曆中,復詔刊修,歷十七年而成,歐陽文忠公主紀、表、志,宋景文公主傳,今行於世。梁、唐、晉、漢、周謂之五代,國初監修國史薛居正提舉上之。其後歐陽芟為新書,故唐、五代史各有舊新之目。凡十七代,本末如此,稚兒數以為問,故詳記之。

  賢者一言解疑譖

  賢者以單詞片言,為人釋謗解患,卓卓可書者,予得兩事焉。秦氏當國時,先忠宣公、鄭亨仲資政、胡明仲侍郎、朱新仲舍人,皆在謫籍,分置廣東。方務德為經略帥,待之盡禮。秦對一客言曰:「方滋在廣部,凡得罪於朝廷者,必加意護結,得非欲為異日地乎?」客曰:「非公相有云,不敢輒言。方滋之為人,天性長者,凡於人唯以周旋為志,非獨於遷客然也。」秦悟曰:「方務德却是個周旋底人。」其疑遂釋。當時使一憸巧者承其問,微肆一語,方必得罪,而諸公不得安迹矣。言之者可謂大君子,當求之古人中。嚴陵王大卞赴曲江守,過南安,謁張先生子韶,從容言:「大卞頃在檢院,以羅彥濟中丞章去國,其後彥濟自吏書出守嚴,遂遷避於蘭溪。彥濟到郡,遺書相邀曰:『與君有同年之契,何為爾?』不得已,復還。既見,密語云:『前此臺評,乃朱新仲所作,託造物之意以相授,一時失於審思,至今為悔。』此事既往,今適守韶,而朱在彼,邂逅有弗愜,為之奈何?」張揣其必將修怨,即云:「國先為君子為小人,皆在此舉。」王悚然曰:「謹受教。」至則降意彌縫,終二年,不見分毫形迹,蓋本自相善也。予曩侍張公坐,聞其言,故追紀之。

卷第九(十六則)

  蔣魏公逸史

  蔣魏公逸史二十卷,穎叔所著也,多紀當時典章文物。云舊有數百冊,兵火間盡失之,其曾孫芾始攟摭遺稿,而成此書,將以奏御,以其副上之太史,且板行之,傳之天下後世,既而不果。蔣公在熙寧、元祐、崇寧時,名為博聞強識,然閱其論述,頗有可議,恨不及丞相在日與之言。其一云:「行、守、試,視其官品之高下,除者必帶本官,呂晦叔除守司空而不帶金紫光祿大夫者,此翰林之失也,既不帶官,不當著『守』字,故晦叔辨之,遂去『守』字,為正司空,議者謂超過特進、東宮三太、儀同矣。」予謂行、守、試必帶正官,固也。然自改官制以後,既為司空,自不應復帶階官。呂從金紫遷,只是超特進一級耳,東宮三太,何嘗以為宰相官?儀同又係使相也,呂亦無自辨之說。其二云:「文潞公既為真太師矣,其罷也,乃加『守』字,潞公怏怏,諸公欲為去之,議者謂非典故,潞公之意,止欲以真太師致仕耳,諸公曰:『如此可乎?』曰:『不可,為真太師則在宰相之上。』竟不去『守』字,但出劄子,令權去之。」案潞公本以開府儀同三司守太師,河東節度使致仕,入為平章軍國重事,故繫銜只云太師。及再致仕,悉還舊稱,當時有旨於制詞內除去「守」字,以嘗正任太師也。所謂劄子權去,恐或不然。其三云:「舊制,執政雙轉,謂自工部侍郎轉刑部,刑部轉兵部,兵部轉工部尚書。惟宰相對轉,工部侍郎直轉工書,比執政三遷也。」予考舊制,執政轉官,與學士等。六侍郎則升兩曹,以工、禮、刑、戶、兵、吏為敍,至兵侍者,轉右丞,至吏侍者,轉左丞,皆轉工書,然後細遷。今言兵侍即轉工書,非也。宰相為侍郎者,升三曹,為尚書者,雙轉。如工侍轉戶侍,禮侍轉兵侍,若係戶侍,當改二丞,而宰相故事不立丞,故直遷尚書。今言工侍對轉工書,非也。其四云:「楊察為翰林學士,一夜當三制,劉沆以參知政事,富弼以宣徽使,皆除宰相。宣徽在參政下,則富當在劉下,乃誤以居上,人皆不覺其失,惟學士李淑知之,揚言其事,遂貼麻改之。」予考國史,至和元年八月,劉沆以參知政事拜集賢相。二年六月,以忠武軍節度使知永興軍文彥博為昭文相,位第一,劉沆遷史館相,位第二,宣徽南院使判幷州富弼為集賢相,位第三,其夕三制是已。而劉先一年已在相位,初無失誤貼改之說。其五云:「有四儀同:一曰開府儀同三司,二曰儀同三司,三曰左儀同三司,四曰右儀同三司。」案自漢鄧騭始為儀同三司,魏、晉以降,但有開府儀同三司之目,周、隋又增上字為一階,又改儀同三司為儀同大將軍,又有開府、上開府,儀同、上儀同,班列益卑,未嘗有左右之稱也。後進不當輒議前輩,因孫偃有問,書以示之。

  沈慶之曹景宗詩

  宋孝武嘗令羣臣賦詩,沈慶之手不知書,每恨眼不識字,上逼令作詩,慶之曰:「臣不知書,請口授師伯。」上即令顏師伯執筆,慶之口授之曰:「微生遇多幸,得逢時運昌。朽老筋力盡,徒步還南岡。辭榮此聖世,何愧張子房?」上甚悅,衆坐並稱其辭意之美。梁曹景宗破魏軍還,振旅凱入,武帝宴飲聯句,令沈約賦韻,景宗不得韻,意色不平,啟求賦詩,帝曰:「卿伎能甚多,人才英拔,何必止在一詩?」景宗已醉,求作不已。時韻已盡,唯餘競、病二字,景宗便操筆,其辭曰:「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行路人,何如霍去病?」帝嘆不已,約及朝賢,驚嗟竟日。予謂沈、曹二公,未必能辦此,疑好事者為之,然正可為一佳對,曰:「辭榮聖世,何愧子房?借問路人,何如去病?」若全用後兩句,亦自的切。

  藍尾酒

  白樂天元日對酒詩云:「三杯藍尾酒,一楪膠牙餳。」又云:「老過占他藍尾酒,病餘收得到頭身。」「歲盞後推藍尾酒,春盤先勸膠牙餳。」荊楚歲時記云:「膠牙者,取其堅固如膠也。」而藍尾之義,殊不可曉。河東記載申屠澄與路傍茅舍中老父、嫗及處女環火而坐,嫗自外挈酒壺至曰:「以君冒寒,且進一杯。」澄因揖,遜曰:「始自主人翁,即巡澄,當婪尾。」蓋以藍為婪,當婪尾者,謂最在後飲也。葉少蘊石林燕語云:「唐人言藍尾多不同,藍字多作啉,出於侯白酒律,謂酒巡匝,末坐者連飲三杯,為藍尾,蓋末坐遠,酒行到常遲,故連飲以慰之,以啉為貪婪之意。或謂啉為燷,如鐵入火,貴其出色,此尤無稽。則唐人自不能曉此義。」葉之說如此。予謂不然,白公三杯之句,只為酒之巡數耳,安有連飲者哉?侯白滑稽之語,見於啟顏錄。唐藝文志,白有啟顏錄十卷、雜語五卷,不聞有酒律之書也。蘇鶚演義亦引其說。

  歐陽公辭官

  歐陽公自亳州除兵部尚書知青州,辭免至四,云:「恩典超優,遷轉頗數。臣近自去春由吏部侍郎轉左丞,未逾兩月,又超轉三資,除刑部尚書。今纔逾歲,又超轉兩資。尚書六曹,一歲之間,超轉其五。」累降詔不從其請。此是熙寧元年未改官制時,今人多不能曉。蓋昔者左右丞在尚書下,所謂左丞超三資除刑書者,謂歷工、禮乃至刑也。下云又超兩資者,謂歷戶部乃至兵也。其上唯有吏部,故言尚書六曹,超轉其五云。

  南北語音不同

  南北語音之異,至於不能相通,故器物花木之屬,雖人所常用,固有不識者。如毛、鄭釋詩,以梅為枏,竹為王芻,蔞為翹翹之草是矣。顏師古注漢書亦然。淮南王安諫武帝伐越書曰:「輿轎而隃領。」服虔曰:「轎音橋,謂隘道輿車也。」臣瓚曰:「今竹輿車也,江表作竹輿以行。」項昭曰:「陵絕水曰轎,音旗廟反。」師古曰:「服音、瓚說是也,項氏謬矣。此直言以轎過領耳,何云陵絕水乎?旗廟之音,無所依據。」又武帝紀:「戈船將軍。」張晏曰:「越人於水中負人船,又有蛟龍之害,故置戈於船下,因以為名。」瓚曰:「伍子胥書有戈船,以載干戈,因謂之戈船也。」師古曰:「以樓船之例言之,則非為載干戈也。此蓋船下安戈戟以禦蛟鼉水蟲之害。張說近之。」二說皆為三劉所破,云:「今南方竹輿,正作旗廟音,項亦未為全非。顏乃西北人,隨其方言,遂音橋。」又云:「船下安戈戟,既難厝置,又不可以行。且今造舟船甚多,未嘗有置戈者,顏北人,不知行船。瓚說是也。」予謂項音轎字是也,而云陵絕水則謬,故劉公以為未可全非。張晏云「越人於水中負船」,尤可笑。

  南舟北帳

  頃在豫章,遇一遼州僧於上藍,與之閒談,曰:「南人不信北方有千人之帳,北人不信南人有萬斛之舟,蓋土俗然也。」法苑珠林云:「山中人不信有魚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魚。胡人見錦,不信有蟲食樹吐絲所成。吳人身在江南,不信有千人氊帳,及來河北,不信有二萬碩船。」遼僧之談合於此。

  魏冉罪大

  自漢以來,議者謂秦之亡,由商鞅、李斯。鞅更變法令,使民不見德,斯焚燒詩書,欲人不知古,其事固然。予觀秦所以得罪於天下後世,皆自挾詐失信故耳。其始也,以商於六百里啖楚絕齊,繼約楚懷王入武關,辱為藩臣,竟留之至死。及其喪歸,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未及百年,「三戶亡秦」之語遂驗。而為此謀者,張儀、魏冉也。儀之惡不待言,而冉之計頗隱,故不為士君子所誅。當秦武王薨,諸弟爭立,唯冉力能立昭王。冉者,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昭王少,太后自治事,任冉為政,威震秦國,才六年而詐留楚王,又怒其立太子,復取十六城。是時,王不過十餘歲,為此者必冉也。後冉為范雎所間而廢逐。司馬公以為冉援立昭王,除其災害,使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強大者,冉之功也。蓋公不細考之云。又嘗請趙王會澠池,處心積慮,亦與詐楚同,賴藺相如折之,是以無所成,不然,與楚等耳!冉區區匹夫之見,徒能為秦一時之功,而貽秦不義不信之名萬世不滅者,冉之罪誠大矣!

  辯秦少游義倡

  夷堅己志載潭州義倡事,謂秦少游南遷過潭,與之往來,後倡竟為秦死,常州教授鍾將之得其說於李結次山,為作傳。予反復思之,定無此事,當時失於審訂,然悔之不及矣。秦將赴杭倅時,有妾邊朝華,既而以妨其學道,割愛去之,未幾罹黨禍,豈復眷戀一倡女哉?予記國史所書溫益知潭州,當紹聖中,逐臣在其巡內,若范忠宣、劉仲馮、韓川原伯、呂希純子進、呂陶元鈞,皆為所侵困。鄒公南遷過潭,暮投宿村寺,益即時遣州都監將數卒夜出城,逼使登舟,竟凌風絕江去,幾於覆舟。以是觀之,豈肯容少游款昵累日?此不待辯而明,己志之失著矣!

  姓源韻譜

  姓氏之書,大抵多謬誤。如唐貞觀氏族志,今已亡其本。元和姓纂,誕妄最多。國朝所修姓源韻譜,尤為可笑。姑以洪氏一項考之,云:「五代時有洪昌、洪杲,皆為參知政事。」予按二人乃五代南漢僭主劉龑之子,及晟嗣位,用為知政事,其兄弟本連「弘」字,以本朝國諱,故五代史追改之,元非姓洪氏也。此與洪慶善序丹陽弘氏云:「有弘憲者,元和四年嘗跋輞川圖。」不知弘憲乃李吉甫之字耳。其誤正同,三筆已載此說。

  譽人過實

  稱譽人過實,最為作文章者之疵病,班孟堅尚不能免。如薦謝夷吾一書,予蓋論之於三筆矣。柳子厚復杜溫夫書云:「三辱生書,書皆逾千言,抵吾必曰周、孔,周、孔安可當也?儗人必於其倫。生來柳州,見一刺史即周、孔之,今而去我,道連而謁於潮,又得二周、孔。去之京師,京師顯人,為文詞立聲名以千數,又宜得周、孔千百。何吾生胸中擾擾焉多周、孔哉?」是時,劉夢得在連,韓退之在潮,故子厚云然。此文人人能誦,然今之好為諛者,固自若也。予表出之,以為子孫戒。張說賀魏元忠衣紫曰:「公居伊、周之任。」即為二張所讒,幾於隕命。此但形於語言之間耳。

  作文句法

  作文旨意句法,固有規仿前人,而音節鏘亮不嫌於同者。如前漢書贊云:「豎牛奔仲叔孫卒,郈伯毀季昭公逐,費忌納女楚建走,宰嚭譖胥夫差喪,李園進妹春申斃,上官訴屈懷王執,趙高敗斯二世縊,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蠱太子殺,息夫作奸東平誅。」新唐書效之云:「三宰嘯凶牝奪辰,林甫將蕃黃屋奔,鬼質敗謀興元蹙,崔、柳倒持李宗覆。」劉夢得因論儆舟篇云:「越子膝行吳君忽,晉宣尸居魏臣怠,白公厲劍子西哂,李園養士春申易。」亦效班史語也。然其模範,本自荀子成相篇。

  書簡循習

  近代士人,相承於書尺語言,浸涉奇獧,雖有賢識,不能自改。如小簡問委,自言所在,必求新異之名。予守贛時,屬縣興國宰詒書云:「瀲水有驅策,乞疏下。」瀲水者,彼邑一水耳,郡中未嘗知此,不足以為工,當言下邑、屬邑足矣。為縣丞者,無不采藍田壁記語云,「負丞某處」,「哦松無補」,「涉筆承乏」,皆厭爛陳言。至稱丞曰「藍田」,殊為可笑。初赴州郡,與人書,必言「前政頹靡,倉庫匱乏,未知所以善後」,沿習一律。正使真如所陳,讀者亦不之信。予到當塗日,謝執政書云:「郡雖小而事簡,庫錢倉粟,自可枝梧,得坐嘯道院,誠為至幸。」周益公答云:「從前得外郡太守書,未有不以窘冗為詞,獨創見來緘如此。」蓋覺其與它異也。此兩者皆狃熟成俗,故紀述以戒子弟輩。

  健訟之誤

  破句讀書之誤,根著於人,殆不可復正。在易彖之下,先釋卦義,然後承以本名者凡八卦。蒙卦曰「蒙,山下有險,險而止,蒙」,以「止」字為句絕,乃及於「蒙」,始係以「蒙亨,以亨行」。訟卦曰「訟,上剛下險,險而健,訟」,以「健」字為句絕,乃及於「訟」,始係以「訟有孚」。豫卦「剛應而志行,順以動,豫」,隨卦「剛來而下柔,動而說,隨」,蠱卦「剛上而柔下,巽而止,蠱」,恆卦「巽而動,剛柔皆應,恆」,解卦「解,險以動,動而免乎險,解」,井卦「巽乎水而上水,井」,皆是卦名之上為句絕。而童蒙入學之初,其師點句,輒混於上,遂以「健訟」相連,此下「說隨」二字,尚為有說,若「止蒙」、「動豫」之類,將如之何?凡謂頑民好訟者,曰「嚚訟」,曰「終訟」,可也,黃魯直江西道院賦云「細民險而健,以終訟為能。筠獨不嚚於訟」,是已。同人卦:「柔得中而應乎乾曰同人,同人曰,同人於野,亨。」據其文義,正與諸卦同,但多下一「曰」字,王弼以為「乾之所行,故特曰『同人曰』」,程伊川以為衍三字,恐不然也。

  用史語之失

  今之牽引史語者,亦未免有失。張釋之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論,令今可行也。」遂言秦、漢之間事,帝稱善。顏師古云:「令其議論依附時事。」予謂不欲使為甚高難行之論,故令少卑之爾。而今之語者,直以言議不足采為「無甚高論」。又文帝問上林令禽獸簿,不能對,虎圈嗇夫從旁代對,帝曰:「吏不當如此邪?」薛廣德諫元帝御樓船,曰:「宜從橋。」且有血汚車輪之訐。張猛曰:「乘船危,就橋安。」上曰:「曉人不當如是邪?」師古謂「諫爭之言,當如猛之詳婉也。」按兩帝之語皆是褒嘉之詞,猶云「獨不當如是乎?」今乃指人引喻非理或直述其私曰「曉人不當如是」。又韓公送諸葛覺往隨州讀書詩云:「鄴侯家多書,插架三萬軸。一一懸牙籤,新若手未觸。為人強記覽,過眼不再讀。偉哉羣聖文,磊落載其腹。」鄴侯蓋謂李繁,時為隨州刺史,藏書既多,且記性警敏,故籤軸嚴整如是。今人或指言雖名為收書而未嘗過目者,輒曰:「新若手未觸。」亦非也。

  文字書簡謹日

  作文字紀月日,當以實言,若拘拘然必以節序,則為牽強,乃似麻沙書坊桃源居士輩所跋耳。至於往還書問,不可不繫日,而性率者,一切不書。予有婿生子,遣報云:「今日巳時得一子。」更不知為何日。或又失之好奇。外姻孫鼎臣,每致書,必題其後曰:「某節」,至云「小暑前一日」、「驚蟄前兩日」之類。文惠公常笑云:「看孫鼎臣書,須著置曆日於案上。」蓋自元正、人日、三元、上巳、中秋、端午、七夕、重九、除夕外,雖寒食、冬至,亦當謹識之,况於小小氣候?後生宜戒。

  更衣

  雅志堂後小室,名之曰「更衣」,以為姻賓憩息地。稚子數請所出,因錄班史語示之。灌夫傳:「坐乃起更衣。」顏注:「更,改也。凡久坐者皆起更衣,以其寒暖或變也。」「田延年起,至更衣。」顏注:「古者延賓必有更衣之處,」衞皇后傳:「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

卷第十(十七則)

  過所

  刑統衞禁律云:「不應度關而給過所,若冒名請過所而度者。」又云:「以過所與人。」又關津疏議:「關謂判過所之處,津直度人,不判過所。」釋名曰:「過所,至關津以示之。」或曰:「傳,傳轉也,轉移所在,識以為信。」漢文帝十二年,「除關無用傳。」張晏曰:「傳,信也,若今過所也。」「兩行書繒帛,分持其一,出入關,合之乃得過,謂之傳也。」魏志,倉慈為敦煌太守,西域雜胡欲詣洛者,為封過所。廷尉决事曰:「廣平趙禮詣雒治病,門人賫過所詣洛陽,責禮冒名渡津,受一歲半刑。」徐鉉稽神錄:「道士張謹好符法,客游華陰,得二奴,曰德兒、歸寶,謹愿可憑信。張東行,凡書囊、符法、過所、衣服,皆付歸寶負之,將及關,二奴忽不見,所賫之物,皆失之矣。時秦隴用兵,關禁嚴急,客行無驗,皆見刑戮,既不敢東度,復還,主人乃見二兒,因擲過所還之。」然過所二字,讀者多不曉,蓋若今時公憑引據之類,故裒其事於此。

  露布

  用兵獲勝,則上其功狀於朝,謂之露布。今博學宏詞科以為一題,雖自魏、晉以來有之,然竟不知所出,唯劉勰文心雕龍云:「露布者,蓋露板不封,布諸觀聽也。」唐莊宗為晉王時,擒滅劉守光,命掌書記王緘草露布,緘不知故事,書之於布,遣人曳之,為議者所笑。然亦有所從來,魏高祖南伐,長史韓顯宗與齊戍將力戰,斬其裨將。高祖曰:「卿何為不作露布?」對曰:「頃聞將軍王肅獲賊二三人,驢馬數匹,皆為露布,私每哂之。近雖得摧醜虜,擒斬不多,脫復高曳長縑,虛張功捷,尤而效之,其罪彌甚,臣所以斂毫卷帛,解上而已。」以是而言,則用絹高懸久矣。

  東坡題潭帖

  潭州石刻法帖十卷,蓋錢希白所鐫,最為善本。吾鄉程欽之待制,以元符三年帥桂林,東坡自儋耳移合浦,得觀其藏帖,每冊各題其末。第二卷云:「唐太宗作詩至多,亦有徐、庾風氣,而世不傳,獨於初學記時時見之。」第四卷云:「吳道子始見張僧繇畫,曰:『浪得名耳!』已而坐臥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征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鷄野鶩之論,後乃以為伯英再生。今觀其書,乃不逮子敬遠甚,正可比羊欣耳。」第六卷云:「『宰相安和,殷生無恙。』宰相當是簡文帝,殷生則淵源也邪?」第八卷云:「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風味,故長沙法帖比淳化待詔所摹為勝,世俗不察,爭訪閣下本,誤矣。此逸少一卷,尤妙。庚辰七夕,合浦官舍借觀。」第九卷云:「謝安問獻之:『君書何如尊公?』答曰:『故自不同。』安曰:『外人不爾。』曰:『人那得知!』」已上所書,今麻沙所刊大全集志林中或有之。案庾亮及弟翼俱為征西將軍,坡所引者翼也。坡又有詩曰:「暮年却得庾安西,自厭家鷄題六紙。」蓋指翼前所歷官云。此帖今藏予家。

  山公啟事

  晉書山濤傳:「濤再居選職,十有餘年,每一官缺,輒啟擬數人,詔旨有所向,然後顯奏,隨帝意所欲為先。故帝之所用,或非舉首,衆情不察,以濤輕重任意。或譖之於帝,濤行之自若。一年之後,衆情乃寢。濤所奏甄拔人物,各為題目,時稱山公啟事。」此語今多引用,然不得其式,法帖中乃有之,云:「侍中、尚書僕射、奉車都尉、新沓伯臣濤言,臣近啟崔諒、史曜、陳準可補吏部郎,詔書可爾。此三人皆衆所稱,諒尤質正少華,可以崇教,雖大化未可倉卒,風尚所勸,為益者多,臣以為宜先用諒。謹隨事以聞。」觀此一帖,可以概見。然所啟三人,後亦無聞,既云皆衆所稱,當不碌碌也。舊潭帖為識者稱許,以為賢於他本,然於此奏「未可倉卒」之下,乃云「風筆惻然」,全無意義。今所錄者,臨江本也。

  親王回庶官書

  隨筆中載親王與侍從往還禮數,又得錢丕行年雜紀云:「昇王受恩命,丕是時為將作少監,亦投賀狀,王降回書簽子啟頭。繼為皇太子,三司判官並通榜子,詣內東門參賀。通入後,中貴出傳令旨傳語。及受冊寶訖,百官班賀,又赴東宮賀,宰相親王階下班定,太子降階,宰相前拜,致詞訖,又拜。太子皆答拜,亦致詞敍謝。」一時之儀如此。

  責降考試官

  天禧二年九月,敕差屯田員外郎判度支計院任布、著作郎直史館徐奭、太子中允直集賢院麻溫其,並充開封府發解官。十月,差兵部員外郎直集賢院楊侃、太子中允直集賢院丁度,並國子監發解官。十一月,解一百四人,解元郭稹。十六日,宣翰林學士錢惟演、盛度,樞密直學士王晦叔,龍圖閣待制李虛己、李行簡,覆考開封舉人,為落解舉人有訟不平者。及奏名,郭稹依舊,其餘覆落,並却考上人數甚多。十二月,發解官並降差遣,任布鄧州,徐奭洪州,楊侃江州,丁度齊州,並監稅。此事見於錢丕雜紀。用五侍從覆考解試,前後未之有也。

  青蓮居士

  李太白贈玉泉仙人掌茶詩序云:「荊州玉泉寺近清溪諸山,往往有乳窟。其水邊處處有茗草羅生,枝葉如碧玉,唯玉泉真公常採而飲之。余游金陵,見宗僧中孚,示予茶數十片,其狀如手,名為『仙人掌茶』,蓋新出乎玉泉之山,曠古未覿,因持以見遺,兼贈詩,要予答之,遂有此作。後之高僧大隱,知仙人掌茶發乎中孚禪子及青蓮居士李白也。」太白之稱,但有「謫仙人」爾,「青蓮居士」,獨於此見之,文人未嘗引用,而仙人掌茶,今池州九華山中亦頗有之,其狀略如蕨拳也。

  閩俗詭祕殺人

  奸凶之民,恃富逞力,處心積慮,果於殺人。然揆之以法,蓋有敕律所不曾登載,善治惡者,當原情定罪,必致其誅可也。閩中習俗尤甚,每執縛其仇,窮肆殘虐。或以酒調鋸屑逼之使飲,欲其黏著肺腑,不能傳化,馴致痰渴之疾。或炒沙鎔蠟灌注耳中,令其聾聵。或以濕薦束體,布裹卵石痛加毆箠,而外無痕傷。或按擦肩背,使皮膚寬皺,乃施針刺入肩井,不可復出。或以小釣鈎藏於鰍魚之腹,強使吞之,攻鑽五臟,久而必死。凡此術者,類非一端,既痕腫不露於外,檢驗不得而見情犯,巨蠧功意兩惡而法所不言。顏度魯子為轉運使,嘗揭榜禁約。予守建寧,亦窮治一兩事,吳、楚間士大夫宦游於彼者,不可不察也。

  富公遷官

  富韓公慶曆二年以右正言知制誥報聘契丹,還,除吏部郎中、樞密直學士,不受。尋除翰林學士,又不受。三年,除右諫議大夫、樞密副使,力辭。乃改資政殿學士,而諫議如初,公受之。又五月,復為副樞。蓋昔時除目纔下,即時命詞給告,及其改命,但不拜執政,而猶得所進官。用今日官制言之,是承議郎、舊為正言。中書舍人舊知制誥。而為太中大夫、舊為諫議。資政殿學士也。

  唐藩鎮行墨敕

  池州銅陵縣孚貺侯廟,有唐中和二年二月一碑,其詞云:「敕宣、歙、池等州都團練、觀察使牒。當道先準詔旨,許行墨敕授管內諸州有功刺史、大將等,憲官具件如後:晉朝故晉陽太守兼揚州長史張寬牒。奉處分,當道先準詔旨,許行墨敕,獎勸功勳,雖幽顯不同,而褒升一致。神久標奇絕,早揖英風,靈迹屢彰,神逵不昧。夫寵贈之典,非列藩宜為,神功既昭,乃軍都顒請,是行權制,用副人心。謹議褒贈游擊將軍宣州都督。」後云:「使、檢校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裴押。」邑人以為裴休,秋浦志亦然,予考之,非也。張魏公宣撫川、陝,便宜封爵諸神,實本諸此。

  吏部循資格

  唐開元十八年四月,以侍中裴光庭兼吏部尚書。先是,選司注官,惟視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遷,或老於下位,有出身二十餘年不得祿者。又州縣亦無等級,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後遠,皆無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資格,各以罷官若干選而集,官高者選少,卑者選多,無問能否,選滿則注,限年躡級,毋得逾越,非負譴者皆有升無降。其庸愚沉滯者皆喜,謂之「聖書」,而材俊之士,無不怨嘆,宋璟爭之,不能得。二十一年,光庭薨,博士孫琬議光庭用循資格,失勸獎之道,請謚曰「克」。是年六月制,自今選人有才業操行,委吏部臨時擢用。雖有此制,而有司以循資格便於己,猶踵行之。蓋今日吏部四選,乃其法也。予案元魏肅宗神龜二年,官員既少,應選者多,尚書李韶銓注不行,大致怨嗟。崔亮代之,奏為格制,不問士之賢愚,專以停解月日為斷,沉滯者皆稱其能。亮甥劉景安與書曰:「商、周以鄉塾貢士,兩漢由州郡薦材,魏、晉中正,雖未盡美,應什收六七。而朝廷貢材,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論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不考材行,空辨姓氏。舅屬當銓衡,宜須改張易調,反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士子,誰復修厲名行哉?」洛陽令薛琡上書言:「黎元命繫長吏,若選曹惟取年勞,不簡能否,義均行雁,次若貫魚,執簿呼名,一人足矣,數人而用,何謂銓衡?乞令王公貴人薦賢以補郡縣。」詔公卿議之。其後甄琛等繼亮,利其便己,踵而行之。魏之選舉失人,自亮始也。至孝靜帝元象二年,以高澄攝吏部尚書,始改亮年勞之制,銓擢賢能,當是自此一變。光庭又祖亮故智云。然後人罕有談亮、澄事者。

  五行納音

  六十甲子納音之說,術家多不能曉。原其所以得名,皆從五音所生,有條不紊,端如貫珠。蓋甲子為首,而五音始於宮,宮土生金,故甲子為金,而乙丑以陰從陽。商金生水,故丙子為水,而丁丑從之。角木生火,故戊子為火。徵火生土,故庚子為土。羽水生木,故壬子為木。而己丑、辛丑、癸丑各從之。至於甲寅,則納音起於商,商金生水,故甲寅為水。角木生火,故丙寅為火。徵火生土,故戊寅為土。羽水生木,故庚寅為木。宮土生金,故壬寅為金。而五卯各從之。至甲辰,則納音起於角,角木生火,故甲辰為火。徵火生土,故丙辰為土。羽水生木,故戊辰為木。宮土生金,故庚辰為金。商金生水,故壬辰為水。而五巳各從之。宮、商、角既然,惟徵、羽不得居首。於是甲午復如甲子,甲申如甲寅,甲戌如甲辰,而五未、五酉、五亥,亦各從其類。

  五行化真

  五行運化,如甲、己化真土之類,若推求其義,無從可得,蓋祗以五虎元所生命之。如「甲、己之年丙作首」,謂丙寅月建也,丙屬火,火生土,故甲、己化真土。「乙、庚之歲戊為頭」,謂戊寅月建也,戊屬土,土生金,故乙、庚化真金。「丙、辛寄向庚寅去」,庚屬金,金生水,故丙、辛化真水。「丁、壬壬位順行流」,壬屬水,水生木,故丁、壬化真木。「戊、癸但向甲寅求」,甲屬木,木生火,故戊、癸化真火。此二說皆得之莆田鄭景實。頃在館中,見魏幾道談五行納音,亦然。

  錢忠懿判語

  王順伯家有錢忠懿一判語,其狀云:「臣贊寧,右臣伏奉宣旨撰文疏,今進呈,乞給下,取設齋日五更前上塔,臣自宣却欲重建,乞於仁政殿前夜間化却,不然便向塔前化,並取聖旨。判曰:便要吾人宣讀後,於真身塔前焚化。二十七日。」而在前花押。予謂錢氏固嘗三改元,但或言其稱帝,則否也。此狀內「進呈」、「聖旨」等語,蓋類西河之人疑子夏於夫子,故自貽僭帝之議,想它所施行皆然矣。

  王逸少為藝所累

  王逸少在東晉時,蓋溫太真、蔡謨、謝安石一等人也,直以抗懷物外,不為人役,故功名成就,無一可言,而其操履識見,議論閎卓,當世亦少其比。公卿愛其才器,頻召不就。殷淵源輔政,勸使應命,遺之書曰:「足下出處,正與隆替對,豈可以一世之存亡,必從足下從容之適?」逸少報曰:「吾素自無廊廟,王丞相欲內吾,誓不許之,手迹猶存,由來尚矣,不於足下參政而方進退。自兒娶女嫁,便懷尚子平之志,數與親知言之,非一日也。」及殷侯將北伐,以為必敗,貽書止之。殷敗後,復圖再舉,又遺書曰:「以區區江左,所營綜如此,天下寒心久矣。自寇亂以來,處內外之任者,疲竭根本,各從所志,竟無一功可論,一事可紀。任其事者,豈得辭四海之責哉!若猶以前事為未工,故復求之於分外,宇宙雖廣,何所自容!」又與會稽王箋曰:「今雖有可欣之會,內求諸己,而所憂乃重於所欣,以區區吳、越,經緯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願令諸軍皆還保淮,須根立勢舉,謀之未晚。」其識慮精深,如是其至,恨不見於用耳。而為書名所蓋,後世但以翰墨稱之。晉書本贊,標為唐太宗御撰,專頌其研精篆素,盡善盡美,至有「心慕手追」之語,略無一詞論其平生,則一藝之工,為累大矣。獻之立志,亦似其父。謝安欲使題太極殿榜,以為萬代寶,而難言之,試及韋仲將凌雲榜事,即正色曰:「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長。」遂不之逼。觀此一節,可以知其為人,而亦以書名之故,沒其盛德。二王尚爾,况於他人乎!

  鄂州南樓磨崖

  慶元元年,鄂州修南樓,剝土有大石露於外,奇崛可觀。郡守吳琚見而愛之,命洗剔出圭角,即而諦視,乃磨崖二碑。其一刻兩字,上曰「柳」,徑二尺四寸,筆勢清勁,下若翻書「天」字,唯存人脚,不可復辨,或以為符,或以為花押,邦人至褾飾置神堂,香火供事。或云道州學側虞帝廟內亦有之,云柳君名應辰,是唐末五代時湖北人也。其一高丈一尺,闊如其高而加五寸,刻大字八十五,凡為九行,其文曰:「乾正元年,荊襄寇亂,大吳將軍出陳武昌,詔太守楊公出鎮。」後云:「荊、江、京、漢推忠、輔國、侍衞將軍吳居中記。」案楊行密之子溥嗣吳王位,是歲,唐明宗天成二年,溥以十一月僭帝,改元乾貞,宋莒公紀年通譜書為「乾正」,云避仁宗嫌名,通鑑亦同。而此直以為「乾正」,一時所立,不應有誤也。

  賞魚袋出處

  隨筆書衡山唐碑別駕賞魚袋,云「名不可曉」,今按唐職林魚帶門敍金玉銀鐵帶,及金銀魚袋云:「開元敕,非灼然有戰功者,餘不得輒賞魚袋。」斯明文也。

卷第十一(十八則)

  京丞相轉官

  慶元二年朝廷奉上三宮徽稱冊寶,繼又進敕令、玉牒、實錄,大臣遷秩,於再於三,蓋自崇寧至於紹熙,未之有也。於是京右丞相以十月受冊寶賞,由正議轉宣奉。十二月用敕局賞,當得兩官,以一回授、一轉光祿。三年二月,用提舉玉牒實錄院及禮儀使賞,有旨三項各轉兩官,辭之至四五。詔減為四官,其半回授,其二遂轉金紫。四月之間,陟五華資,仍回授三帙。在法宰執轉官與除拜同,故得給使恩。百二十年而入流者二十有四。邁記淳熙十四年,王左相進玉牒,幷充國史禮儀使;梁右相進四朝史傳、國朝會要,幷充玉牒禮儀使。詔各與轉兩官。所謂各者,指二相也。時梁公誤認為三者各兩官,已係特進,謂如此則序進太師矣。中批只共為兩官,復辭之,詔許回授,又辭,但令加恩,亦辭。適已罷相在經筵,訖於分毫不受,唯王公獨加恩。今日之事全相類,而又已有去冬二賞矣。有司不諳練故實,徑準昔年中旨行出,聞京公殊不自安,然無說可免,惜乎東閤賢賓客不告以十年內親的故事,以成其美。邁頃居翰苑,答王、梁諸詔,嘗上章開析論列,是以竊識其詳。

  熙寧司農牟利

  熙寧、元豐中,聚斂之臣,專務以利為國,司農遂粥天下祠廟。官既得錢,聽民為賈區,廟中慢侮穢踐,無所不至。南京有閼伯、微子兩廟,一歲所得不過七八千,張文定公判應天府,上言曰:「宋王業所基也,而以火王。閼伯封於商丘,以主大火,微子為宋始封,此二祠者獨不可免乎!乞以公使庫錢代其歲入。」神宗震怒,批出曰:「慢神辱國,無甚於斯!」於是天下祠廟皆得不粥。又有議前代帝王陵寢,許民請射耕墾,司農可之,唐之諸陵,因此悉見芟刈。昭陵喬木,翦伐無遺。御史中丞鄧潤甫言:「熙寧著令,本禁樵采,遇郊祀則敕吏致祭,德意可謂遠矣。小人掊克,不顧大體,使其所得不貲,猶為不可,况至為淺鮮者哉!願絀創議之人,而一切如故。」於是未耕之地僅得免。二者可謂前古未有,一日萬幾,蓋無由盡知之也。

  文與可樂府

  今人但能知文與可之竹石,惟東坡公稱其詩騷,又表出「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之句。予常恨不見其全,比得蜀本石室先生丹淵集,蓋其遺文也。於樂府雜詠,有秦王卷衣篇曰:「咸陽秦王家,宮闕明曉霞。丹文映碧鏤,光采相鈎加。銅螭逐銀猊,壓屋驚蟠拏。洞戶鎖日月,其中光景賒。春風動珠箔,鸞額金窠斜。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閒弄玉指環,輕冰扼紅牙。君王顧之笑,為駐七寶車。自卷金縷衣,龍鸞蔚紛葩。持以贈所愛,結歡期無涯。」其語意冞入騷人閫域。又有王昭君三絕句云:「絕豔生殊域,芳年入內庭。誰知金屋寵,只是信丹青。」「幾歲後宮塵,今朝絕國春。君王重恩信,不欲遣他人。」「極目胡沙滿,傷心漢月圓。一生埋沒恨,長入四條絃。」令人讀之,縹縹然感慨無已也!

  譏議遷史

  大儒立言著論,要當使後人無復擬議,乃為至當,如王氏中說謂:「陳壽有志於史,依大議而削異端,使壽不美於史,遷、固之罪也。」又曰:「史之失自遷、固始也,記繁而志寡。」王氏之意,直以壽之書過於漢、史矣,豈其然乎?元經續詩、書,猶有存者,不知能出遷、固之右乎?蘇子由作古史,謂:「太史公易編年之法,為本紀、世家、列傳,後世莫能易之,然其人淺近而不學,疏略而輕信,故因遷之舊,別為古史。」今其書固在,果能盡矯前人之失乎?指司馬子長為淺近不學,貶之已甚,後之學者不敢謂然。

  常何

  唐太宗貞觀五年,以旱,詔文武官極言得失。時馬周客游長安,舍於中郎將常何之家。何武人,不學,不知所言,周代之陳便宜二十餘條。上怪其能,以問何。對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為臣具草耳。」上即召周與語,甚悅,以何為知人,賜絹三百匹。常何後亦不顯,莫知其所以進。予案李密傳,密從翟讓與張須陁戰,率驍勇常何等二十人為游騎,遂殺須陁,常何之名蓋見於此。唐史亦採於劉仁軌行年河洛記也。

  李密詩

  李密在隋大業中,從楊玄感起兵被獲,以計得脫。變姓名為劉智遠,教授諸生自給,鬱鬱不得志,哀吟泣下。唐史所書如此。劉仁軌行年河洛記,專載密事,云:「密往來諸賊帥之間,說以舉大計,莫肯從者,因作詩言志,曰:『金風蕩初節,玉露垂晚林。此夕窮途士,鬱陶傷寸心。平野葭葦合,荒村葵藿深。眺聽良多感,徙倚獨沾襟。沾襟何所為?悵然懷古意。秦、洛既未平,漢道將何冀?樊噲市井屠,蕭何刀筆吏。一朝逢時會,千載傳名謚。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諸將見詩漸敬之。」予意此篇,正其哀吟中所作也。

  寺監主簿

  自元豐官制行,九寺、五監各置主簿,專以掌鈎考簿書為職,它不得預。紹聖初,韓粹彥為光祿主簿,自言今輒預寺事,非先帝意也,請如元豐詔書。從之。如玉牒修書,主簿不預,見於王定國舊錄,予猶及見。紹興中,太府寺公狀文移,惟卿丞繫銜,後來掌故之吏,昧於典章,遂一切與丞等。今百官庶府,背戾官制,非特此一事也。

  溫大雅兄弟名字

  新唐書,溫大雅字彥弘,弟彥博字大臨、大有字彥將,舊史不載彥博字,它皆同。三溫,兄弟也,而兩人以大為名,彥為字,一以彥為名,大為字。宰相世系表則云彥將字大有。而博、雅與傳同,讀者往往致疑。歐陽公集古錄引顏思魯制中書舍人彥將行,證表為是,然則惟彥博異耳,故或以為誤。予少時因文惠公得歐率更所書虞恭公志銘,乃彥博也,其名字實然。後見大唐創業起居注,大雅所撰,其中云:「煬帝遣使夜至太原,溫彥將宿於城西門樓上,首先見之。報兄彥弘,馳以啟帝,帝方臥,聞而驚起,執彥弘手而笑。」據此,則三溫之名皆從彥,而此書首題乃云大雅奉敕撰。不應於其間敢自稱字。已而詳考之,高宗太子弘為武后所酖,追尊為孝敬皇帝,廟曰義宗,列於太廟,故諱其名。如弘文館改為昭文,弘農縣改為恆農,徐弘敏改為有功,韋弘機但為機,李含光本姓弘,易為李,曲阿弘氏易為洪,則大雅之名,後人追改之也。顏魯公作顏勤禮碑,敍顏、溫二家之盛,曰:思魯、大雅,愍楚、彥博,游秦、彥將。以雅為名,亦由避諱耳。錢聞詩在太學,以此為策問,而言歐陽作傳,戾於聞見,彼蓋不察宋子京之作云。

  冊府元龜

  真宗初,命儒臣編修君臣事迹,後謂輔臣曰:「昨見宴享門中錄唐中宗宴飲,韋庶人等預會和詩,與臣寮馬上口摘含桃事,皆非禮也。已令削之。」又曰:「所編事迹,蓋欲垂為典法,異端小說,咸所不取,可謂盡善。」而編修官上言:「近代臣僚自述揚歷之事,如李德裕文武兩朝獻替記、李石開成承詔錄、韓偓金鑾密記之類,又有子孫追述先德敍家世,如李繁鄴侯傳、柳氏序訓、魏公家傳之類,或隱己之惡,或攘人之善,並多溢美,故匪信書。幷僭偽諸國,各有著撰,如偽吳錄、孟知祥實錄之類,自矜本國,事或近誣。其上件書,並欲不取。餘有三十國春秋、河洛記、壺關錄之類,多是正史已有;秦記、燕書之類,出自偽邦;殷芸小說、談藪之類,俱是詼諧小事;河南志、邠志、平剡錄之類,多是故吏賓從述本府戎帥征伐之功,傷於煩碎;西京雜記、明皇雜錄,事多語怪;奉天錄尤是虛詞。盡議採收,恐成蕪穢。」並從之。及書成,賜名冊府元龜,首尾十年,皆王欽若提總,凡一千卷,其所遺棄既多,故亦不能暴白。如資治通鑑則不然,以唐朝一代言之:敍王世充、李密事,用河洛記;魏鄭公諫爭,用諫錄;李絳議奏,用李司空論事;睢陽事,用張中丞傳;淮西事,用涼公平蔡錄;李泌事,用鄴侯家傳;李德裕太原、澤潞、回鶻事,用兩朝獻替記;大中吐蕃尚婢婢等事,用林恩後史補;韓偓鳳翔謀畫,用金鑾密記;平龐勛,用彭門紀亂;討裘甫,用平剡錄;記畢師鐸、呂用之事,用廣陵妖亂志。皆本末粲然,然則雜史、瑣說、家傳,豈可盡廢也!

  漢高帝祖稱豐公

  前漢書高祖紀贊云:「劉氏自秦獲於魏。秦滅魏,遷大梁,都於豐。故周市說雍齒曰:『豐,故梁徙也。』是以頌高祖云:『漢帝本系,出自唐帝。降及於周,在秦作劉。涉魏而東,遂為豐公。』豐公,蓋太上皇父。」案上六句皆韻語,不知何人作此頌,諸家注釋,大抵闕如。予自少時讀班史,今六七十年,何啻百遍,用朱點句,亦須十本,初不記憶高帝之祖稱豐公,比再閱之,恍然若昧平生,聊表見於此。舊書不厭百回讀,信哉!

  樞密行香

  唐世樞密使專以內侍為之,與它使均稱內諸司,五代以來始參用士大夫,遂同執政。案實錄所載景德二年三月元德皇后忌,中書、樞密院文武百官,並赴相國寺行香。初樞密院言:「舊例國忌行香,惟樞密使、副依內諸司例不赴,恐有虧恭恪。今欲每遇大忌日,與中書門下同赴行香。」從之。樞密使副、翰林、樞密直學士並赴,自茲始也。然則樞密之同內諸司久矣。隆興以來,定朝臣四參之儀,自宰臣至於郎官、御史,皆班列殿庭拜舞,惟樞密立殿上不預,亦此意云。

  船名三翼

  文選張景陽七命曰:「浮三翼,戲中沚。」其事出越絕書,李善注頗言其略,蓋戰船也。其書云:「闔閭見子胥,問船運之備。對曰:『船名大翼、小翼、突胃、樓船、橋船。大翼者當陵軍之車,小翼者當陵軍之輕車。』」又水戰兵法內經曰:「大翼一艘,廣一丈五尺三寸,長十丈;中翼一艘,廣一丈三尺五寸,長九丈;小翼一艘,廣一丈二尺,長五丈六尺。」大抵皆巨戰船,而昔之詩人,乃以為輕舟。梁元帝云「日華三翼舸」,又云「三翼自相追」,張正見云「三翼木蘭船」,元微之云「光陰三翼過」。其它亦鮮用之者。

  東坡誨葛延之

  江陰葛延之,元符間,自鄉縣不遠萬里省蘇公於儋耳,公留之一月。葛請作文之法,誨之曰:「儋州雖數百家之聚,而州人之所須,取之市而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攝之,然後為己用。所謂一物者,錢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經、子、史中,不可徒使,必得一物以攝之,然後為己用。所謂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錢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葛拜其言,而書諸紳。嘗以親製龜冠為獻,公受之,而贈以詩曰:「南海神龜三千歲,兆叶朋從生慶喜。智能周物不周身,未死人鑽七十二。誰能用爾作小冠,岣嶁耳孫創其製。今君此去寧復來,欲慰相思時整視。」今集中無此詩。葛常之,延之三從弟也,嘗見其親筆。

  用書雲之誤

  今人以冬至日為書雲,至用之於表啟中,雖前輩或不細考,然皆非也。左氏傳:「僖公五年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視朔,遂登觀臺以望,而書,禮也。凡分、至、啟、閉,必書雲物,為備故也。」杜預注云:「周正月,今十一月。分,春秋分也;至,冬夏至也;啟者,立春、立夏;閉者,立秋、立冬;雲物者,氣色災變也。」蓋四時凡八節,其禮並同。漢明帝永平二年春正月辛未,宗祀光武畢,登靈臺觀雲物,尤可為證。而但讀左傳前兩三句,故遂顓以指冬至雲。今太史局官,每至此八日,則為一狀,若立春則曰風從艮位上來,春分則曰風從震位上來,它皆仿此,只是定本,元非摭實。起居注隨即修入,顯為文具,蓋古之書雲意也。

  張鷟譏武后濫官

  武后革命,濫授人官,故張鷟為諺以譏之曰:「補闕連車載,拾遺平斗量,杷推侍御史,椀脫校書郎。」唐新、舊史亦載其語,但泛言之。案天授二年二月,以十道使所舉人石艾縣令王山輝等六十一人,並授拾遺、補闕;懷州錄事參軍霍獻可等二十四人,並授侍御史;幷州錄事參軍徐昕等二十四人,授著作郎;內黃縣尉崔宣道等二十三人,授衞佐校書。凡百三十二人,同日而命,試官自此始也。其濫如此!劉子玄傳:「武后詔九品以上陳得失,子玄言:『君不虛授,臣不虛受。今羣臣無功,遭遇輒遷,至都下有車載、斗量、杷推、椀脫之諺。』」正為此設,然只是自外官便除此四職,非所謂輒遷,子玄之言失之矣。

  唐王府官猥下

  唐自高宗以後,諸王府官益輕,惟開元二十三年,加榮王以下官爵,悉拜王府官屬。浸又減省,僅有一傅一友一長史,亦但備員,至與其府王不相見。寶曆中,瓊王府長史裴簡求具狀言:「諸王府本在宣平坊,多年摧毀,後付莊宅使收管,遂為公局。每聖恩除授,無處禮上。王官為衆所輕,府既不存,官同虛設,伏乞賜官宅一區。」乃詔賜延康坊宅。予因閱九經字樣一書,開成中唐玄度所纂,其官階云朝議郎知沔王友,充翰林待詔。沔王名恂,憲宗之子,而以書吏為友,其餘可知。案文、武、宣、昭四宗,皆自藩王登大位,剛明果斷,為史所稱,蓋出於天性,然非資於師友成就也。

  御史風聞

  御史許風聞論事,相承有此言,而不究所從來,以予考之,蓋自晉、宋以下如此。齊沈約為御史中丞,奏彈王源曰:「風聞東海王源。」蘇冕會要云:「故事,御史臺無受詞訟之例,有詞狀在門,御史採狀有可彈者,即略其姓名,皆云風聞訪知。其後疾惡公方者少,遞相推倚,通狀人頗壅滯。開元十四年,始定受事御史,人知一日劾狀,遂題告事人名,乖自古風聞之義。」然則向之所行,今日之短卷是也。二字本見尉佗傳。

  唐御史遷轉定限

  唐元和中,御史中丞王播奏:「監察御史,舊例在任二十五月轉,準具員不加,今請仍舊;其殿中侍御史,舊十二月轉,具員加至十八月,今請減至十五月;侍御史,舊十月轉,加至十三月,今請減至十二月。」從之。案唐世臺官,雖職在抨彈,然進退從違,皆出宰相,不若今之雄緊,觀其遷敍定限可知矣。國朝未改官制之前,任監察滿四年而轉殿中,又四年轉侍御史,又四年解臺職,始轉司封員外郎。元豐五年以後,升沉迥別矣。

卷第十二(十三則)

  小學不講

  古人八歲入小學,教之六書,周官保氏之職,實掌斯事,厥後浸廢。蕭何著法,太史試學童,諷書九千字,乃得為吏。以六體試之。吏人上書,字或不正,輒有舉劾。劉子政父子校中祕書,自史籀以下凡十家,序為小學,次於六藝之末。許叔重收集篆、籀、古文諸家之學,就隸為訓注,謂之說文。蔡伯喈以經義分散、傳記交亂、訛偽相蒙,乃請刊定五經,備體刻石,立於太學門外,謂之石經。後有呂忱,又集說文之所漏略,著字林五篇以補之。唐制,國子監置書學博士,立說文、石經、字林之學,舉其文義,歲登下之。而考功、禮部課試貢舉,許以所習為通,人苟趨便,不求當否。大曆十年,司業張參纂成五經文字,以類相從。至開成中,翰林待詔唐玄度又加九經字樣,補參之所不載。晉開運末,祭酒田敏合二者為一編,並以考正俗體訛謬。今之世不復詳考,雖士大夫作字,亦不能悉如古法矣。韓子曰:「凡為文辭,宜略識字。」又云:「阿買不識字,頗知書八分。」安有不識字而能書,蓋所謂識字者,如上所云也。予采張氏、田氏之書,擇今人所共昧者,漫載於此,以訓子孫。本字从木,一在其下,今為大十者非。休字象人息於木陰,加點者非。美从羊从大,今从犬从火者非。(勹内車)字古者以車戰,故軍从勹下車,後相承作軍,義無所取。看字从手,凡視物不審,則以手遮目看之,作(上乎下目)者非。揚州取輕揚之義,從木者非。梁从木,作梁者非。乾有干、虔二音,為字一體,今俗分別作乹字音虔,而乾音干者非。尊从酋下寸,作(上酋中一下寸)者非。奠从酋从丌,作(上酋中一下八)者非。夷从弓从大,作夷者訛。耆从旨,作老下目者訛。漆、泰、黍、黎,下並从水,相承省作氺,今从小,从(小者訛。決、沖、況、涼、盜並从水,作冫者訛。饑、飢二字,上穀不熟,下餓也,今多誤用。至於果、芻、韭之加草,岡加山,攜之作携,鉏作鋤,惡作(上覀下心),霸作覇,筍作笋,(左上彡下止右頁)作髭,須加髟或从水,祕从禾,(上竹下閒)作蕳,寶从尔,趨从多,衡合从角从大而从魚,啟从又及弋,肈从文,徹从去,麤作(鹿上丶作勹),蟲作虫,墮許規反,俗作隳,又以為惰,幡作(巾畨),怪為恠,關為(闗之灬为大),炙从夕,閒从日,功从刀,玆合从二玄而作茲,升作(廾左上右下加丶),輩从北,妒从(后去一),姦為(左上女下女右干),纛从毒,吝作(上乂下厷),冤上加點,鄰作隣,牟从午,互作(牙之撇作捺),元从點,舌从千,蓋作盖,京作亰,皎从日,次从冫,鼓从皮,濳、(左言右上兟下曰)、(左亻右上兟下曰)从替,出作二山,覺从與,游、於以方為才,皁為皂,曷為(是曰下匂),匹為疋,收作(丬又),敍作叙,臥从臣从人,而以人為卜,改从戊己之己而以為卫,凡作(上丶下几),允作(允之上丶作丿去下丿),館作舘,覽作(上左臣右丿二下見),祭合从月从又而作(癸下作示),瞻作(瞻之言作上工下口),緥从衣,淫从(上个下正),徧作遍,徼作僥,漾作(漾之永作水),琴瑟之弦從系,輕作(軯之平下加一),如是者皆非也。

  主臣

  漢文帝問陳平決獄、錢穀,平謝曰:「主臣!」史記、漢書皆同。張晏曰:「若今人謝曰『惶恐』也。」文穎曰:「惶恐之辭,猶今言死罪也。」晉灼曰:「主,擊也。臣,服也。言其擊服,惶恐之辭。」馬融龍虎賦曰:「勇怯見之,莫不主臣。」正用此意。文選載梁任昉奏彈曹景宗,先敍其罪,然後繼之曰「景宗即主臣」,仍繼之曰「謹案某官臣景宗」,又彈劉整亦曰「整即主臣」。齊沈約彈王源文亦然。李善捨漢、史所書,而引王隱晉書庾純自劾以謂然,以主為句,則臣當下讀,殊為非是。不知所謂某人即主,有何義哉?

  景華御苑

  崔德符坐元符上書邪黨,困於崇寧。後監洛南稻田務,嘗送客於會節園,是時冬暮,梅花已開。明年春,監修大內,閹官容佐取以為景華御苑,德符不知也。至春晚,復騎瘦馬與老兵遊園內,坐梅下賦詩。其詞曰:「去年白玉花,結子深枝間。小憩藉清影,低顰啄微酸。

  故人不可見,春事今已闌。繞樹尋履迹,空餘土花斑。」次日,佐入園,見地上馬糞,知為德符。是時,府官事佐如不及,而德符未嘗謁之。佐即具奏,劾以擅入御苑作踐。有旨勒停。家素貧,傳食於諸賢之舍,久乃歸陽翟。德符沒於靖康,官卑不應立傳,予詳考本末為特書之,頗憶此段事,擬載於傳中,以悼君子之不幸。且知馬永卿懶真錄中有之,而求不可得,漫紀於此。

  州升府而不為鎮

  州郡之名,莫重於府,雖節鎮不及焉,固未有稱府而不為節度者。比年以來,升蜀州為崇慶府,劍州為隆慶府,恭州為重慶府,嘉州為嘉定府,秀州為嘉興府,英州為英德府。蜀、劍既有崇慶、普安軍之額,而恭、嘉以下獨未然,故幕職官仍云某府軍事判官、推官,大與府不相稱,皆有司之失也。信陽軍一小壘耳,而司戶參軍銜內帶兼節推,尤為可笑。頃在中都時,每為天官主者言之,云亦不必白朝廷,只本案檢舉改正申知足矣。乃曰:「久例如此。」竟相承到今。文安公嘗為左選侍郎,是時,未知此也。

  漢唐三君知子

  英明之君,見其子有材者,必愛而稱之。漢高祖謂趙王如意類己,欲以易孝惠,以大臣諫而止。宣帝以淮陽王欽壯大,好經書、法律,聰達有材,數嗟嘆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為嗣,而用太子起於微細,且早失母,故弗忍。唐太宗以吳王恪英果類我,欲以代雉奴。其後如意為呂母所戕,恪為長孫無忌所害,欽陷張博之事,殆於不免。此三王行事無由表見。然孝惠之仁弱,幾遭呂氏之覆宗;孝元之優柔不斷,權移於閽寺,漢業遂衰;高宗之庸懦,受制凶后,為李氏禍尤慘。其不能繼述固已灼然。高祖、宣帝、太宗蓋本三子之材而言之,非專指其容貌也,可謂知子矣。彼明崇儼謂英王哲即中宗也。貌類太宗,張說謂太宗畫像雅類忠王,即肅宗也。此惟取其形似也。若以材言之,中宗之視太宗,天壤相隔矣!漢成帝所幸妾曹宮產子,曰:「我兒額上有壯髮,類孝元皇帝。」使其真是孝元,亦何足道?而况於嬰孺之狀邪!

  當官營繕

  元豐元年,范純粹自中書檢正官謫知徐州滕縣,一新公堂吏舍,凡百一十有六間,而寢室未治,非嫌於奉己也,曰吾力有所未暇而已。是時,新法正行,御士大夫如束濕,雖任二千石之重,而一錢粒粟,不敢輒用,否則必著冊書。東坡公嘆其廉,適為徐守,故為作記。其略曰:「至於宮室,蓋有所從受,而傳之無窮,非獨以自養也。今日不治,後日之費必倍。而比年以來,所在務為儉陋,尤諱土木營造之功,欹仄腐壞,轉以相付,不敢擅易一椽,此何義也!」是記之出,新進趨時之士,媢疾以惡之。恭覽國史,開寶二年二月詔曰:「一日必葺,昔賢之能事。如聞諸道藩鎮、郡邑公宇及倉庫,凡有隳壞,弗即繕修,因循歲時,以至頹毀,及僝工充役,則倍增勞費。自今節度、觀察、防禦、團練使、刺史、知州、通判等罷任,其治所廨舍,有無隳壞及所增修,著以為籍,迭相符授。幕職州縣官受代,則對書於考課之曆,損壞不全者,殿一選,修葺、建置而不煩民者,加一選。」太祖創業方十年,而聖意下逮,克勤小物,一至於此!後之當官者不復留意。以興仆植僵為務,則暗於事體、不好稱人之善者,往往翻指為妄作名色,盜隱官錢,至於使之束手諱避,忽視傾陋,逮於不可奈何而後已。殊不思貪墨之吏,欲為奸者,無施不可,何必假於營造一節乎?

  治曆明時

  易革之彖曰:「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魏、晉而降,凡及禪代者,必據以為說。案漢轅固與黃生爭論湯、武於景帝前,但評受命之是非,不引易為證。卦之象曰:「君子以治曆明時。」其義了不相涉。偃孫頗留意曆學,云按唐一行大衍曆日度議曰:「顓帝曆上元甲寅正月甲寅晨初合朔立春,七曜皆直艮維之首,湯作殷曆,更以十一月合朔冬至為上元,周人因之。」此謂治曆也。至於三統之建,夏以寅為歲首,得人統;殷以丑,為得地統;周武王改從子,為得天統。此謂明時也。其革命之說,劉歆作三統曆及譜,引革彖「湯、武革命」,又曰「治曆明時,所以和人道也」,如是而已。其前又引逸書曰:「先其革命。」顏師古曰:「言王者統業,先立算數,以命百事也。」推此而伸之,所云革命,蓋謂是耳,非論其取天下也。况大衍之用四十有九,一行以之起曆,而革卦之序,在周易正當四十九,然則專為曆甚明。考其上句,尤極顯白,然諸儒贊易,皆不及此,王弼亦無一言。

  仕宦捷疾

  唐傅游藝以期年之中,歷衣青、綠、朱、紫,時人謂之「四時仕宦」,言其速也。國朝惟綠、緋、紫三等。而紫袍者,除武臣外,文官之制其別有六:庶僚黑角帶,佩金魚;未至侍從,而特賜帶者,為荔枝五子,不佩魚;中書舍人、諫議、待制、權侍郎,紅鞓黑犀帶,佩魚;權尚書、御史中丞、資政、端明殿閣學士、直學士、正侍郎、給事中,金御仙花帶,不佩魚,謂之橫金;翰林學士以上正尚書,御仙帶,佩魚,謂之重金;執政官宰相,方團毬文帶,俗謂之笏頭者是也。其敍如此。若猛進躐得者則不然。紹興中,宋樸自侍御史遷中丞,施鉅自中書檢正、鄭仲熊自右正言,並遷權侍郎,三人皆受告日易服,以正謝日拜執政。樸、鉅以緋,仲熊以綠,服紫之次日,而賜毬文帶。蓋侍從以下,俟正謝乃易帶,而執政命才下,即遣中使賫賜,遂服之而赴都堂供職,可謂捷疾矣。若李綱則又異於是,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自太常少卿除兵部侍郎,未謝間,靖康元年正月四日,胡騎將至京城,綱以邊事求見。宰執奏事未退,綱語知閤門事朱孝莊曰:「有急切公事,欲與宰執廷辯。」孝莊曰:「舊例,未有宰執未退而從官求對者。」綱曰:「此何時,而用例邪!」孝莊即具奏。詔引綱立於執政之末。時宰執議欲奉鑾輿出狩襄、鄧,綱請固守,上曰:「誰可將者?」綱曰:「願以死報;第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鎮服士卒。」白時中乞以為禮部尚書,綱曰:「亦只是侍從。」即命除尚書右丞。綱曰:「臣未正謝,猶衣綠,非所以示中外。」即面賜袍帶幷笏,綱服之以謝,且言:「方時艱難,臣不敢辭。」此為不經緋紫而極其服章,未之有也。

  詞臣益輕

  治平以前,謂翰林學士及知制誥為兩制,自翰林罷補外者,得端明殿學士,謂之換職。熙寧之後,乃始為龍圖,紹興以來愈不及矣。修起居注者序遷知制誥,其次及辭不為者,乃為待制,趙康靖、馮文簡、曾魯公、司馬公、呂正獻公是也。學士闕,則次補,或為宰相所不樂者,猶得侍讀學士,劉原甫是也。在職未久而外除者,為樞密直學士,韓魏公是也;亦為龍圖直學士,歐陽公是也。後來褒擢者,僅得待制,王時亨是也。餘以善去者,集英修撰而止耳。

  夏英公好處

  夏英公既失時譽,且以慶曆聖德頌之故,不正之名愈彰,然固自有好處。夏羌之叛,英公為四路經略安撫招討使,韓魏公副之。賊犯山外,韓公令大將任福自懷遠城趨得勝寨,出賊後,如未可戰,即據險置伏,要其歸,戒之至再。又移檄申約,苟違節度,雖有功亦斬。福竟為賊誘,沒於好水川,朝論歸咎於韓。英公使人收散兵,得韓檄於福衣帶間,言罪不在韓,故但奪一官。英公此事賢矣,而後來士大夫未必知也,予是以表出之。

  祖宗用人

  祖宗用人,進退遲速,不執一端,苟其材可任,則超資越級,曾不少靳,非拘拘於愛惜名器也。宋琪自員外郎以正月擢拜諫議大夫,三月參知政事。太宗將用李昉,時昉官工部尚書,七月特遷琪刑書,遂並命為相。而琪居昉上,自外郎歲中至此。石熙載以太平興國四年正月,自右補闕今朝奉郎。為兵部員外郎、今朝請郎。樞密直學士,才七日,簽書院事,四月拜給事中,今通議大夫。為副樞,十月遷刑部侍郎,今正議。六年遷戶部尚書,今銀青光祿。為使,八年罷為右僕射,今特進。從初至此五歲,用今時階秩言之,乃是朝奉郎而為特進也。當日職名,唯有密直多從庶僚得之,旋即大用。張齊賢、王沔皆自補闕、直史館,遷郎中,充學士,越半歲並遷諫議、簽樞。溫仲舒、寇準皆自正言、今承議郎。直館,遷郎中,充職二年,並為樞密副使。向敏中自工部郎中以本官充職,越三月同知密院。錢若水自同州推官入直史館,逾年擢知制誥,二年除翰林學士,遂以諫議同知密院,首尾五年。

  至道九老

  李文正公昉罷相後,只居京師,以司空致仕。至道元年,年七十一矣,思白樂天洛中九老之會。適交遊中有此數,曰太子中允張好問,年八十五;太常少卿李運,年八十;故相吏部尚書宋琪、廬州節度副使武允成,皆七十九;吳僧贊寧,年七十八;郢州刺史魏丕,年七十六;左諫議大夫楊徽之,年七十五;水部郎中朱昂與昉,皆七十一。欲繼其事為宴集,會蜀寇起而罷。其中兩宰相乃著一僧,唐世及元豐耆英所無也。次年,李公即世,此事竟不成。耋老康寧,相與燕嬉於升平之世,而雅懷弗遂,造物豈亦吝此耶!

  李文正兩罷相

  宰相拜罷,恩典重輕,詞臣受旨者,得以高下其手。李文正公昉,太平興國八年,以工部尚書為集賢、史館相。端拱元年,為布衣翟馬周所訟。太宗召學士賈黃中草制,罷為右僕射,令詔書切責。黃中言:「僕射百寮師長,今自工書拜,乃為殊遷,非黜責之義。若以均勞逸為辭,斯為得體。」上然之,其詞略云:「端揆崇資,非賢不授。昉素高聞望,久展謨猷,謙和秉君子之風,純懿擅吉人之美。輟從三事,總彼六卿,用資鎮俗之清規,式表尊賢之茂典。」其美如此。淳化二年,復歸舊廳。四年又罷,優加左僕射,學士張洎言:「近者霖霔百餘日,昉職在燮和陰陽,不能决意引退。僕射之重,右減於左,位望不侔,因而授之,何以示勸?」上批洎奏尾,止令罷守本官。洎遂草制峻詆,腦詞云:「燮和陰陽,輔相天地,此宰相之任也。苟或依違在位,啟沃無聞,雖居廊廟之崇,莫著彌綸之效。宜敷朝旨,用罷鼎司。昉自處機衡,曾無規畫。擁化源而滋久,孤物望以何深!俾長中臺,尚為優渥。可依前尚書右僕射,罷知政事。」歷考前後制麻,只言可某官,其云罷知政事者,洎創增之也。國史昉傳云:昉厚善洎,及昉罷,洎草制乃如此。紹興二十九年,沈該罷制,學士周麟之於結句後,添入可罷尚書左僕射同平章事,蓋用此云。

卷第十三(二十四則)

  科舉之弊不可革

  法禁益煩,奸偽滋熾,唯科場最然,其尤者莫如銓試。代筆有禁也,禁之愈急,則代之者獲賂謝愈多。其不幸而敗者百無一二,正使得之,元未嘗致法。吏部長貳簾試之制,非不善也,而文具兒戲,抑又甚焉。議論奉公之臣,朝夕建明,然此風如决流偃草,未嘗少革。或以謂失於任法而不任人之故。殊不思所任之人,渠肯一意向方,見惡輒取,於事無益,而禍謗先集於厥身矣!開寶中,太子賓客邊光範掌選,太廟齋郎李宗訥赴吏部銓,光範見其年少,意未能屬辭,語之曰:「苟援筆成六韻,雖不試書判,可入等矣。」宗訥曰:「非唯學詩,亦嘗留心詞賦。」即試詩賦二首,數刻而就。甚嘉賞之,翌日擬授祕書省正字。今之世,寧復有是哉!

  宰執子弟廷試

  太宗朝,呂文穆公蒙正之弟蒙亨舉進士,禮部高等薦名。既廷試,與李文正公昉之子宗諤,並以父兄在中書罷之。國史許仲宣傳云,仲宣子待問,雍熙二年舉進士,與李宗諤、呂蒙亨、王扶幷預廷試。宗諤即宰相昉之子,蒙亨參知政事蒙正之弟,扶鹽鐵使明之子。上曰:「斯並勢家,與孤寒競進,縱以藝升,人亦謂朕有私也。」皆下第,正此事也。仲宣時為度支使。仁宗朝,韓忠憲公億為參知政事,子維以進士奏名禮部,不肯試大廷,受蔭入官。唐質肅公介參政,子義問鎖廳試禮部,用舉者召試祕閣,介引嫌罷之。舊制,嚴於宰執子弟如此,與夫秦益公柄國,而子熺、孫塤皆於省殿試輒冠多士者異矣!

  國初救弊

  國朝削併僭偽,救民水火之中,然亦有因仍舊弊,未暇更張者,故須賴於賢士大夫昌言之。江左初平,太宗選張齊賢為江南西路轉運使,諭以民間不便事,令一一條奏。先是諸州罪人多錮送闕下,緣路非理而死者,常十五六。齊賢至蘄州,見南劍州吏送罪人者,索得州帖視之。二人皆逢販私鹽者,為荷鹽籠得鹽二斤,又六人皆嘗見販鹽而不告者,並黥决傳送,而五人已死於路。江州司理院自正月至二月,經過寄禁罪人,計三百二十四人。建州民二人,本田家客戶,嘗於主家塘內,以錐刺得魚一斤半,並杖脊、黥面,送闕下。齊賢上言:「乞俟至京,擇官慮問,如顯有負屈者,本州官吏量加懲罰。自今只令發遣正身。」及虔州,送三囚,嘗市得牛肉,幷家屬十二人悉詣闕,而殺牛賊不獲,齊賢憫之,即遣其妻子還。自是江南送罪人者減大半。是皆相循習所致也,齊賢改為,其利民如此。齊賢以太平興國二年方登科,六年為使者,八年還朝,由密學拜執政,可謂迅用也。

  房玄齡名字

  舊唐書目錄書房元齡,而本傳云房喬字玄齡,新唐書列傳房玄齡字喬,而宰相世系表玄齡字喬松,三者不同。趙明誠金石錄得其神道碑,褚遂良書,名字與新史傳同。予記先公自燕還,有房碑一冊,于志寧撰,乃玄齡字喬松,本欽宗在東宮時所藏,其後猶有一印,曰「伯志西齋」。今亦不存矣。

  二朱詩詞

  朱載上,舒州桐城人,為黃州教授,有詩云:「官閒無一事,胡蝶飛上階。」東坡公見之,稱賞再三,遂為知己。中書舍人新仲翌,其次子也,有家學,十八歲時,戲作小詞,所謂「流水泠泠,斷橋斜路梅枝亞」者。朱希真見而書諸扇,今人遂以為希真所作。又有摺摺扇詞云:「宮紗蜂趕梅,寶扇鸞開翅。數摺聚清風,一捻生秋意。搖搖雲母輕,裊裊瓊枝細。莫解玉連環,怕作飛花墜。」公親書稿固存,亦因張安國書扇,而載於于湖集中。其詠五月菊詞云:「玉臺金盞對炎光。全似去年香。有意莊嚴端午,不應忘却重陽。菖蒲九節,金英滿把,同泛瑤觴。舊日東籬陶令,北窗正傲羲皇。」淵明於五六月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用此事於五月菊,詩家嘆其精切云。

  金剛經四句偈

  今世所行金剛經,用姚秦鳩摩羅什所譯,其四句偈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又曰:「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予博觀它本,頗有不同。元魏天竺三藏菩提流支譯云:「一切有為法,如星翳燈幻,露泡夢電雲,應作如是觀。」而「不能見如來」之下更有四句云:「彼如來妙體,即法身諸佛,法體不可見,彼識不能知。」陳天竺三藏真諦譯云:「如如不動,恆有正說,應觀有為法,如暗翳燈幻,露泡夢電雲。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應得見我。由法應見佛,調御法為身,此法非識境,法如深難見。」唐三藏玄奘譯云:「諸和合所為,如星翳燈幻,露泡夢電雲,應作如是觀。諸以色見我,以音聲尋我,彼生履邪斷,不能當見我。應觀佛法性,即導師法身,法性非所識,故彼不能了。」唐沙門義淨譯前四句,與魏菩提本同,而後云:「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起邪觀,不能當見我。」後四句與玄奘本同。予案今人稱六如,東坡以名堂者,謂夢幻泡影露電也。而此四譯,乃知有九如。大般若經,第八會世尊頌,第九會能斷金剛分二頌,亦與玄奘所譯同。

  四蓮華之名

  嗢鉢摩華,青蓮華也;鉢特摩華,亦云波頭摩,赤蓮華也;拘毋陁華,亦云俱物頭,亦云俱牟陁,紅蓮也;奔荼利華,亦云芬陁利,白蓮也。堵羅綿,柳絮之類,即兜羅綿也。

  黑法白法

  安立黑法,感黑異熟,所謂地獄傍生鬼界。安立白法,感白異熟,所謂人天。安立黑白法,感黑白異熟,所謂一分傍生鬼界及一分人。安立非黑非白法,感非黑非白異熟,所謂預留果,或一來果,或不還果。

  多心經偈

  多心經偈曰:「揭帝揭帝,波羅揭帝,波羅僧揭諦,菩提薩摩訶。」又有大明呪經,鳩羅什所譯,曰:「竭帝竭帝,波羅竭帝,波羅僧竭帝,菩提僧莎呵。」

  天宮寶樹

  「行行相值,莖莖相望。枝枝相准,葉葉相向。華華相順,實實相當。」此無量壽經所言,天宮寶樹,非塵世所有也。

  白分黑分

  月盈至滿,謂之白分;月虧至晦,謂之黑分。白前黑後合為一月。又曰,日隨月後行,至十五日覆月都盡,是名黑半;日在月前行,至十五日具足圓滿,是名白半。「都盡」一作「都虧」。

  月雙閏雙

  十五夜為半月,兩半月為一月,三月為一時,兩時為一行,兩行為一年,二年半為一雙。此由閏,故以閏月兼本月,此謂月雙,非閏雙也,以五年再閏為閏雙。

  踰繕那一由旬

  數量之稱,謂踰繕那,四十里也。毗曇論四肘為一弓,五百弓為一拘盧舍,八拘盧舍為一由旬,一弓長八尺,五百弓長四百丈,一拘盧舍有二里,十六里為一由旬。

  七極微塵

  七極微塵成一阿耨池上塵,七阿耨塵為銅上塵,七銅上塵為水上塵,七水上塵為兔毫上塵,七兔毫上塵為一羊毛上塵,七羊毛上塵為一牛毛上塵,七牛毛上塵成一嚮遊塵,七嚮遊塵成一蟣,七蟣成一虱,七虱成一穔麥,七穔麥為一指,二十四指為一肘,四肘為一弓。

  宰相贈本生父母官

  封贈先世,自晉、宋以來有之,迨唐始備,然率不過一代,其恩延及祖廟者絕鮮,亦未嘗至極品。郭汾陽二十四考中書令,而其父贈止太保;權德輿位宰相,其祖贈止郎中。唐末五季,宰輔貴臣,始追榮三代,國朝因之。李文正公昉本工部郎中超之子,出繼從叔紹。昉再入相,表其事求贈所生父、祖官封,詔贈祖溫太子太保,祖母權氏莒國太夫人,父超太子太師,母謝氏鄭國太夫人。可謂異數,後不聞繼之者。

  執政贈三代不同

  文臣封贈三代,自初除執政外,凡轉廳皆不再該,唯知樞密院及拜相乃復得之。然舊法又不如是。歐陽公作程文簡公琳父神道碑,歷敍恩典曰:「琳參知政事,贈為太子少師。在政事遷左丞,係轉一官。又贈太子太師。罷為資政殿學士,又贈太師、中書令。為宣徽北院使,又贈兼尚書令。」則是轉官與罷政亦褒贈,而自宮師得太師中令,更為超越。它或不然。

  唐孫處約事

  新唐書來濟傳云:「初,濟與高智周、郝處俊、孫處約客宣城石仲覽家,仲覽衍於財,有器識,待四人甚厚。私相與言志。處俊曰:『願宰天下。』濟及智周亦然。處約曰:『宰相或不可冀,願為通事舍人足矣。』後濟領吏部,處約始以瀛州書佐入調,濟遽注曰:『如志。』遂以為通事舍人。後皆至公輔。」高智周傳云:「智周始與郝處俊、來濟、孫處約共依江都石仲覽。仲覽傾產結四人歡,因請各語所期。處俊曰:『丈夫惟無仕,仕至宰相乃可。』智周、濟如之。處約曰:『得為舍人,在殿中周旋吐納可也。』後濟居吏部,處約以瀛州參軍入調,濟曰:『如志。』擬通事舍人。畢,降階勞問平生。」案兩傳相去才一卷,不應重複如此,可謂冗長。本出韓琬所撰御史臺記,而所載自不實。處約傳:「貞觀中,為齊王祐記室。祐多過失,數上書切諫。王誅,太宗得其書,擢中書舍人。」是歲十七年癸卯。來濟次年亦為中書舍人,永徽三年拜相,六年檢校吏部尚書,是歲丁巳,去癸卯首尾十五歲。若如兩傳所書,大為不合,韓琬之說誠謬,史氏又失於不考。仲覽鄉里,一以為宣城,一以為江都,豈宣城人而家於廣陵也?

  夏侯勝京房兩傳

  漢書儒林傳,欲詳記經學師承,故序列唯謹,然夏侯勝、京房,又自有傳。儒林云:「勝其先夏侯都尉,以尚書傳族子始昌。始昌傳勝,勝又事同郡簡卿。傳兄子建,建又事歐陽高。」而本傳又云:「從始昌受尚書。後事簡卿,又從歐陽氏。從子建,師事勝及歐陽高。」儒林言:「房受易梁人焦延壽。以明災異得幸,為石顯所譖,誅。」凡百餘字,而本傳又云:「治易,事梁人焦延壽。其說長於災變,房用之尤精。為石顯告非謗政治,誅。」此兩者近於重複也。若其它張禹、彭宣、王駿、倪寬、龔勝、鮑宣、周堪、孔光、李尋、韋賢、玄成、薛廣德、師丹、王吉、蔡誼、董仲舒、眭孟、貢禹、疏廣、馬宮、翟方進諸人,但志姓名及所師耳。

  漢人坐語言獲罪

  漢昭帝時,有大石自立,僵柳復起。眭孟上書,言:「有從匹夫為天子,宜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霍光惡之,論以祅言惑衆伏誅。案孟之妄發,其死宜矣。宣帝信任宦官,蓋寬饒奏封事,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執金吾議以指意欲求禪,亦坐死。考其所引,亦不為無罪。楊惲之報孫會宗書,初無甚怨怒之語,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張晏釋以為言朝廷荒亂,百官諂諛。可謂穿鑿。而廷尉當以大逆無道,刑及妻子。予熟味其詞,獨有所謂「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蓋宣帝惡其君喪送終之喻耳。嚴助論汲黯輔少主守成,武帝不怒,實係於一時禍福云。賈誼、劉向談說痛切無忌諱,文、成二帝未嘗問焉,隨筆紀之矣。

  樞密書史

  景德四年,命宰臣王旦監修兩朝正史;知樞密院王欽若、陳堯叟,參知政事趙安仁並修國史。後來執政入樞府,皆不得提舉修書,非故事也。

  知州轉運使為通判

  今世士大夫既貴不可復賤。淳化中,北戎入寇,以殿前都虞候曹璨知定州,時趙安易官宗正少卿,以知州遂就徙通判。同時有羅延吉者,既知彭、祁、絳三州,而除通判廣州;滕中正知興元府而通判河南。袁郭知楚、鄆二州,會秦王廷美遷置房州,詔崇儀副使閻彥進知州,而以郭通判州事。范正辭既知戎、淄二州,而通判棣、深。又陳若拙歷知單州、殿中侍御史、西川轉運使,召歸,會李至守洛都,表為通判;久之,柴禹錫鎮涇州,復表為通判。連下遷而皆非貶降,近不復有矣。

  范正辭治饒州

  范正辭太平興國中,以饒州多滯訟,選知州事。至則宿繫皆決遣之,胥史坐淹獄停職者六十三人。會詔令料州兵送京,有王興者,懷土憚行,以刃故傷其足,正辭斬之。興妻上訴,太宗召見正辭,庭辯其事。正辭曰:「東南諸郡,饒實繁盛,人心易動,興敢扇搖。苟失控馭,則臣無待罪之地矣。」上壯其敢斷,特遷官,充江南轉運副使。饒州民甘紹者,為羣盜所掠,州捕繫十四人,獄具將死。正辭案部至,引問之,囚皆泣下。察其非實,命徙他所訊鞫。既而民有告盜所在者,正辭潛召監軍掩捕之。盜覺遁去,正辭即單騎出郭二十里追及之。賊控弦持來逼,正辭大呼,以鞭擊之,中賊雙目,仆之。餘賊渡江散走。被傷者尚有餘息,旁得所棄贓,按其奸狀伏法,十四人皆得釋。此吾鄉里事,而郡人多不聞之。

  榮王藏書

  濮安懿王之子宗綽,蓄書七萬卷。始與英宗偕學於邸,每得異書,必轉以相付。宗綽家本有「岳陽」記者,皆所賜也,此國史本傳所載。宣和中,其子淮安郡王仲糜進目錄三卷,忠宣公在燕得其中袟,云:「除監本外,寫本、印本書籍計二萬二千八百三十六卷。」觀一袟之目如是,所謂七萬卷者為不誣矣。三館祕府所未有也,盛哉!

  秦杜八六子

  秦少游八六子詞云:「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語句清峭,為名流推激。予家舊有建本蘭畹曲集,載杜牧之一詞,但記其末句云:「正銷魂,梧桐又移翠陰。」秦公蓋效之,似差不及也。

卷第十四(十四則)

  祖宗親小事

  太宗朝,呂端自諫議大夫、開封判官左遷衞尉少卿。時羣官有負宿譴者,率置散秩,會置考課院,每引對,多泣涕,以不免飢寒為請。至端,即前奏曰:「臣罪大而幸深,苟得潁州副使,臣之願也。」上曰:「朕自知卿。」無何,復舊官。逾月,拜參知政事。上留意金穀之務,一日盡召三司吏李溥等對於崇政殿,詢以計司利害。溥等願給筆札,於是二十七人共上七十一事。詔以四十四事付有司奉行,十九事下鹽鐵使陳恕等,議其可否,遣知雜御史監議,賜溥等白金緡錢,悉補侍禁、殿直,領其職。謂宰相曰:「溥等條奏事,亦頗有所長。朕嘗語恕等,若文章稽古,此輩固不可望卿,錢穀利病,彼自幼至長寢處其中,必周知根本。卿但假以顏色,引令剖陳,必有所益。」恕不肯降意詢問,旋以職事曠廢,上召而責之,始頓首謝。王賓以供奉官充亳州監軍,妻極妬悍。時監軍不許挈家至任所,妻擅至亳州,賓具以白上。上召見其妻詰責,俾衞士交捽之,杖一百,配為忠靖卒妻,一夕死。陳州民張矩,殺里中王裕家兩人,知州田錫未嘗慮問,又詣闕訴寃。遣二朝士鞫之,皆云:「非矩所殺。」裕家寃甚,其子福應募為軍,因得見,曰:「臣非欲隸軍,蓋家寃求訴耳!」太宗怒,付御史府治之,置矩於法,二朝士皆坐貶,錫洎通判郭渭,謫為海、郢州團練副使。饒州卒妻訴理夫死,至召知州范正辭庭辯。且夫引見散秩庶僚,而容其各各有請;三司胥吏而引對正殿,命以官爵,聽其所陳;一州都監而得自上奏,至召其妻責辱之;一卒應募,而得入見,遂伸家寃,為貶責吏。萬幾如是,安得不理?今之言典故者,蓋未能盡云。

  王居正封駁

  紹興五、六年間,王居正為給事中,時王繼先方以醫進,中旨以其壻添監浙江稅務,錄黃過門下,居正封還。高宗批三省將上,及二相進呈,聖訓云:「卿等亦嘗用醫者否?」對曰:「皆用之。」曰:「所酬如何?」曰:「或與酒,或與錢,或與縑帛,隨大小效驗以答其勞。」上曰:「然則朕宮中用醫,反不得酬謝邪?文字未欲再付出,可以喻居正使之書讀。」丞相退,即語居正曰:「聖意如此,是事亦甚小,給事不必固執。」居正唯唯,遂請對,上語如前,而玉色頗厲。居正對曰:「臣庶之家,待此輩與朝廷有異,量功隨力,各致陳謝之禮。若朝廷則不然,繼先之徒,以技術庸流,享官榮,受祿俸,果為何事哉?一或失職,重則有刑,輕則斥逐。使其應奉有效,僅能塞責而已,想金帛之賜,固自不少。至於無故增創員闕,誠為未善,臣不願陛下輒起此門。」上悟曰:「卿言是也。」即日下其奏,前降指揮更不施行。居正之直諒有守,高宗之聽言納諫,史錄中恐不備載,故敬書之。邁頃聞之於張九成。

  王元之論官冗

  省官之說,昔人論之多矣,唯王元之兩疏,最為切當。其一云:「臣舊知蘇州長洲縣,自錢氏納土以來,朝廷命官,七年無縣尉,使主簿兼領之,未嘗闕事。三年增置尉,未嘗立一功。以臣詳之,天下大率如是。誠能省官三千員,減俸數千萬,以供邊備,寬民賦,亦大利也。」其二云:「開寶中,設官至少,臣占籍濟上,未及第時,止有刺史一人,李謙溥是也,司戶一人,孫賁是也。近及一年,朝廷別不除吏。自後有團練推官一人,畢士安是也。太平興國中,臣及第歸鄉,有刺史、通判、副使、判官、推官、監軍,監酒榷稅算又增四員,曹官之外更益司理。問其租稅,減於曩日也,問其人民,逃於昔時也,一州既爾,天下可知。冗兵耗於上,冗吏耗於下,此所以盡取山澤之利而不能足也。」觀此二說,以今言之,何止於可為長太息哉!

  梁狀元八十二歲

  陳正敏遁齋閒覽:「梁灝八十二歲,雍熙二年狀元及第。其謝啟云:『白首窮經,少伏生之八歲;青雲得路,多太公之二年。』後終祕書監,卒年九十餘。」此語既著,士大夫亦以為口實。予以國史考之,梁公字太素,雍熙二年,廷試甲科,景德元年,以翰林學士知開封府,暴疾卒,年四十二。子固亦進士甲科,至直史館,卒年三十三。史臣謂:「梁方當委遇,中途夭謝。」又云:「梁之秀穎,中道而摧。」明白如此,遁齋之妄不待攻也。

  太宗恤民

  曾致堯為兩浙轉運使,嘗上言:「去歲所部秋租,惟湖州一郡督納及期,而蘇、常、潤三州,悉有逋負,請各按賞罰。」太宗以江、淮頻年水災,蘇、常特甚。致堯所言,刻薄不可行,因詔戒之,使倍加安撫,勿得騷擾。是事必已編入三朝寶訓中,此國史本傳所載也。

  潘游洪沈

  紹興十三年,敕令所進書刪定官五員,皆自選人改秩。潘良能季成、游操存誠、沈介德和伯、兄景伯,皆拜祕書省正字,張表臣正民以無出身,除司農丞,四正字同日赴館供職。少監秦伯陽於會食之次,謂坐客言,一旦增四同舍,而姓皆從水傍,熺有一句,願諸君為對之,以成三館異日佳話,即云:「潘游洪沈泛瀛洲。」坐客合詞賞嘆,竟無有能對者。予因記筆談所載,元厚之絳少時,曾夢人告之曰:「異日當為翰林學士,須兄弟數人同在禁林。」厚之自思,素無兄弟,疑為不然。及熙寧中除學士,同時相先後入院者,韓維持國、陳繹和叔、鄧綰文約、楊繪元素,名皆從糸,始悟兄弟之說。欲用「絳繹繪維綰綸綍」為對,然未暇考之史錄,歲月果同否也。

  舞鷗游蜻

  戰國時,諸子百家之書,所載絕有同者。列子黃帝篇云:「海上之人有好漚音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數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呂覽精喻篇云:「海上人有好蜻蜻蜓也。者,每朝居海上從蜻游,蜻之至者百數而不止,前後左右盡蜻也,終日玩之而不去。其父告之曰:『聞蜻皆從汝居,取而來,吾將玩之。』明日之海上,蜻無至者矣。」此二說如出一手也。

  郎中用資序

  國朝官制既行,除用職事官,不問資序高下,但隨階品,而加行、守、試以賦祿,郎中、員外郎亦自為兩等,頗因履歷而授之。後來相承,必欲已關升知州資序者為郎中,於是拜員外郎者具改官後實歷歲月申吏部,不以若干任,但通理細滿八考則升知州,乃正作郎中,別命詞給告。頃嘗有旨,初除郎官者,雖資歷已高,且為員外,候吏部再申,然後升作郎中。近歲掌故失之,故李大性自浙東提刑除吏部,時佐自大理正除刑部,徐門元自大府丞除都官,岳震自將作少監除度支,其告內即云郎中,與元指揮戾矣。

  臺諫分職

  臺、諫不相見,已書於續筆中,其分職不同,各自有故實。元豐中,趙彥若為諫議大夫,論大臣不以道德承聖化,而專任小數,與羣有司較計短長,失具瞻體。因言門下侍郎章子厚、左丞王安禮,不宜處位。神宗以彥若侵御史論事,左轉祕書監。蓋許其論議,而責其彈擊為非也。元祐初,孫覺為諫議大夫,是時諫官、御史論事有分限,毋得越職。覺請申唐六典及天禧詔書,凡發令造事之未便,皆得奏陳。然國史所載,御史掌糾察官邪,肅正綱紀;諫官掌規諫諷諭,凡朝政闕失,大臣至百官,任非其人,三省至百司,事有失當,皆得諫正。則蓋許之矣。唐人朝制,大率重諫官而薄御史。中丞溫造道遇左補闕李虞,恚不避,捕從者笞辱。左拾遺舒元褒等建言:「故事,供奉官惟宰相外無屈避,造棄蔑典禮,辱天子侍臣。遺、補雖卑,侍臣也;中丞雖高,法吏也。侍臣見陵,法吏自恣,請得論罪。」乃詔臺官、供奉官共道路,聽先後行,相值則揖。然則居此二雄職者,在唐日了不相謀云。

  貞元朝士

  劉禹錫聽舊宮人穆氏唱歌一詩云:「曾陪織女度天河,記得雲間第一歌。休唱貞元供奉曲,當時朝士已無多。」劉在貞元任郎官、御史,後二紀方再入朝,故有是語。汪藻始采用之,其宣州謝上表云:「新建武之官儀,不圖重見;數貞元之朝士,今已無多。」汪在宣和間為館職符寶郎,是時,紹興十三、四年中,其用事可謂精切。邁嘗四用之,謝侍講修史表云:「下建武之詔書,正爾恢張於治具;數貞元之朝士,獨憐流落之孤蹤。」以德壽慶典,曾任兩省官者遷秩,蒙轉通奉大夫,謝表云:「供奉當時,敢齒貞元之朝士;頌歌大業,願賡至德之中興。」充永思陵橋道頓遞使,轉宣奉大夫,謝表云:「武德文階,愧三品維新之澤;貞元朝士,動一時既往之悲。」主上即位,明堂禮成,謝加恩云:「考皇祐明堂之故,操以舉行;念貞元朝士之存,今其餘幾。」亦各隨事引用。近者單夔以知紹興府進文華閣直學士,謝表云:「數甘泉法從之舊,真貞元朝士之餘。」夔當淳熙中雖為侍郎,然一朝名臣尚多,又距今才十餘歲,似為未穩貼也。

  表章用兩臣字對

  表章自敍以兩「臣」字對說,由東坡至汪浮溪多用之。然須要審度君臣之間情義厚薄,及姓名眷顧於君前如何,乃為合宜。坡湖州謝表云:「知臣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臣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登州表云:「於其黨而觀過,謂臣或出於愛君;就所短以求長,知臣稍習於治郡。」侍讀謝表云:「謂臣雖無大過人之才,知臣粗有不欺君之實,欲使朝夕與於討論。」潁州表云:「意其忠義許國,故暫召還;察其老病畏人,復許補外。」汪謝徽州云:「謂臣不改歲寒,故起之散地;察臣素推月旦,故付以本州。」為陸藻謝給事中云:「知臣椎鈍無他,故長奉賢王之學;憫臣踐揚滋久,故亟升法從之班。」為汪樞密謝子自虜中歸不令入城降詔獎諭表云:「知臣齒髮已凋,常恐鄧攸之無後;憐臣肺肝可見,有如去病之辭家。」凡此所言,皆可自表於君前者。劉夢得代竇羣容州表,有「察臣前任事實,恕臣本性樸愚」之句,坡公蓋本諸此。近年後生假倩作文,不識事體,至有碌碌常流,乍得一壘,亦輒云知臣察臣之類,真可笑也。

  劉夢得謝上表

  郡守謝上表,首必云:「伏奉告命授臣某州,已於某月某日到任上訖。」然後入詞。獨劉夢得數表不然,和州者曰:「伏奉去年六月二十五日制書,授臣使持節和州諸軍事,守和州刺史。臣自理巴、賨,不聞善最,恩私忽降,慶抃失容。臣某中謝。伏惟皇帝陛下丕承寶祚,光闡鴻猷,有漢武天人之姿,稟周成叡哲之德。發言合古,舉意通神,委用得人,動植咸悅,理平之速,從古無倫。微臣何幸,獲睹昌運。臣業在辭學,早歲策名。德宗尚文,擢為御史。出入中外,歷事五朝,累承恩光,三換符竹。分憂之寄,祿秩非輕,而素蓄所長,效用無日。臣聞一物失所,前王軫懷,今逢聖朝,豈患無位。臣即以今月二十六日到所任上訖。伏以地在江、淮,俗參吳、楚,災旱之後,綏撫誠難。謹當奉宣皇風,慰彼黎庶,久於其道,冀使知方。伏乞聖慈俯賜昭鑒。」首尾敍述皆與他人表不同。其夔州、汝州、同州、蘇州,諸篇一體。邁長子木莘常稱誦之。及為太平州,遂擬其體,代作一表。其詞云:「臣邁言:伏奉今年九月十七日制書,授臣知太平州者。一麾出守,方切兢危,三命滋共,弗容控避。仰皇天之大造,扣丹地以何言!中謝。恭惟皇帝陛下叡知有臨,神武不殺,慕舜之孝,見堯於牆,德冠古今而獨尊,仁並清寧而遍覆。明見萬里,將大混於車書;子來庶民,更精求於岳牧。臣家本儒素,時無令名,濫竽宏博之科,稅駕清華之地,瀛山抱槧,郎省握蘭。在紹興之季年,汚記注於右史。龍飛應運,鳳歷紀祥,不遺細微,兼取愚鈍,遂以詞賦之職,獲侍清閒之歡。雖宿命應仙,許暫來於天上,而塵心未斷,旋即墮於人間。一去十八年之中,三叨二千石之寄,末繇金華郡,還紬石室書,從珍臺閒館之遊,勸廣廈細旃之講。真拜學士,號名私人,受九重知己之殊,極三入承明之幸,使與大議,不專斯文。而臣弱羽不足以當雄風,蹇步不足以勝重任。上恩惜其終棄,左符寵其餘生。李廣數奇,徒羨侯於校尉;汲黯妄發,敢嘆薄於淮陽。臣即以今月二十八日到任上訖。伏以郡在江東,昔稱道院;地鄰淮右,今謂壯藩。謹當宣布恩威,奉行寬大,求民之瘼,問俗所宜。緩帶輕裘,雖弗賢長城於李勣;清心省事,敢不避正堂於蓋公。庶幾固結本根,少復報酬知遇。」全規模其步驟,然視昔所作,猶覺語煩。

  陳簡齋葆真詩

  自崇寧以來,時相不許士大夫讀史作詩,何清源至於修入令式,本意但欲崇尚經學,痛沮詩賦耳,於是庠序之間以詩為諱。政和後稍復為之,而陳去非遂以墨梅絕句擢置館閣。嘗以夏日偕五同舍集葆真宮池上避暑,取「綠陰生晝靜」分韻賦詩,陳得「靜」字。其詞曰:「清池不受暑,幽討起予病。長安車轍邊,有此萬荷柄。是身唯可懶,共寄無盡興。魚游水底涼,鳥語林間靜。談餘日亭午,樹影一時正。清風不負客,意重百金贈。聊將兩鬢蓬,起照千丈鏡。微波喜搖人,小立待其定。梁王今何許,柳色幾衰盛。人生行樂耳,詩律已其剩。邂逅一尊酒,它年五君詠。重期踏月來,夜半嘯烟艇。」詩成出示坐上,皆詫為擅場。朱新仲時親見之,云京師無人不傳寫也。

  仙傳圖志荒唐

  昔人所作神仙傳之類,大抵荒唐謬悠,殊不能略考引史策。如衞叔卿事云:「漢儀鳳二年,孝武皇帝閒居殿上而見之。」月支使者事云:「延和三年,武帝幸安定,而月支國遣使獻香。」案儀鳳乃唐高宗紀年名,延和乃魏太武、唐睿宗紀年名,而誕妄若是。自餘山經地志,往往皆然。近世士大夫采一方傳記及故老談說,競為圖志,用心甚專,用力甚博,亦不能免牴牾。高夔守襄陽,命僚屬作一書,其敍歷代沿革云:「在周為楚、鄧、鄾諸國。」據左傳,鄾乃鄧邑,後巴人伐楚圍鄾,蓋楚滅鄧,故亦來屬,元非列國也。又引左傳蔓成然事,以蔓為國。據成然乃楚大夫,靈王奪其邑,無所謂「蔓國」也。

卷第十五(十五則)

  徽廟朝宰輔

  蔡京擅國命,首尾二十餘年,一時士大夫未有不因之以至大用者,其後頗採公議,與為異同。若宰相則趙清憲挺之、張無盡商英、鄭華原居中、劉文憲正夫,所行所言,世多知之。其居執政位者,如張康國賓老、溫益禹弼、劉逵公路、侯蒙元功者,皆有可錄。康國定元祐黨籍,看詳講議司編彙奏牘,皆深預密議,及後知樞密院,始浸為崖異。徽宗察京專愎,陰令狙伺其奸,蓋嘗許以相。是時,西北邊帥,多取部內好官自辟置,以力不以才。康國曰:「並塞當擇人以紓憂,顧奈何欲私所善乎?」乃隨闕選用,定為格。京使御史中丞吳執中擊之,康國先知之,具以奏。益鎮潭州,凡元祐逐臣在湖南者,悉遭侵困,因愛莫助之圖遂為京用。至中書侍郎,乃時有立異。京一日除監司郡守十人,將進畫,益判其後曰:「收。」京使益所厚中書舍人鄭居中問之,益曰:「君在西掖,每見所論事,舍人得舉職,侍郎顧不許邪?今丞相所擬十人,共皆姻黨耳,欲不逆其意,得乎?」逵以附京至中書侍郎。京去相,逵首勸上碎元祐黨碑,寬上書邪籍之禁,凡京所行悖理殃民事,稍稍釐正之。蒙在政地,上從容問蔡京何如人,對曰:「使京能正其心術,雖古賢相何以加?」上頷首,且使密伺京所為,京聞而銜之。凡此數端,皆見於國史本傳。

  教官掌牋奏

  所在州郡,相承以表奏書啟委教授,因而餉以錢酒。予官福州,但為撰公家謝表及祈謝晴雨文,至私禮牋啟小簡皆不作。然遇聖節樂語嘗為之,因又作他用者三兩篇,每以自愧。鄒忠公為潁昌教授,府守范忠宣公屬撰興龍節致語,辭不為。范公曰:「翰林學士亦作此。」忠公曰:「翰林學士則可,祭酒、司業則不可。」范公敬謝之。前輩風節,可畏可仰如此。

  經句全文對

  予初登詞科,再至臨安,寓於三橋西沈亮功主簿之館,沈以予買飯於外,謂為不便,自取家饌日相供。同年湯丞相來訪,扣旅食大概,具為言之。湯公笑曰:「主人亦賢矣!」因戲出一語曰:「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良久,予應之曰:「為長者而折枝,非不能也。」公大激賞而去。汪聖錫為祕書少監,每食罷會茶,一同舍輒就枕不至。及起,亦戲之曰:「宰予晝寢,於予與何誅。」觽未有言,汪曰:「有一對,雖於今事不切,然漤是一箇出處。」云:「子貢方人,夫我則不暇。」同舍皆合詞稱美。

  北郊議論

  三代之禮,冬至祀天於南郊,夏至祭地於北郊。王莽於元始中改為合祭,自是以來,不可復變。元豐中,下詔欲復北郊,至六年,唯以冬至祀天,而地祇不及事。元祐七年,又使博議,而許將、顧臨、范純禮、王欽臣、孔武仲、杜純各為一說。逮蘇軾之論出,於是髃議盡廢。當時諸人之說有六:一曰,今之寒暑與古無異,宣王六月出師,則夏至之日,何為不可祭;二曰,夏至不能行禮,則遣官攝行,亦有故事;三曰,省去繁文末節,則一歲可以再郊;四曰,三年一祀天,又一年一祭地;五曰,當郊之歲,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之方澤,可以免方暑舉事之患;六曰,當郊之歲,以夏至祀地祇於方澤,上不親郊,而通爟火於禁中望祀。軾皆辟之,以謂無一可行之理,其文載於奏議,凡三千言。元符中,又詔議合祭,論者不一,唯太常少卿宇文昌齡之議,最為簡要。曰:「天地之勢,以高卑則異位,以禮制則異宜,以樂則異數。至於衣服之章,器用之具,日至之時,皆有辨而不亂。夫祀者,自有以感於無,自實以通於虛,必以類應類,以氣合氣,然後可以得而親,可以冀其格。今祭地於圜丘,以氣則非所合,以類則非所應,而求高厚之來享,不亦難乎?」後竟用其議。此兩說之至當如此。

  討論濫賞詞

  東坡公行香子小詞云:「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休苦勞神。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真。不如歸去,作箇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紹興初,范覺民為相,以自崇寧以來,創立法度,例有泛賞,如學校,茶鹽,錢幣,保伍,農田,居養,安濟,寺觀,開封、大理獄空,四方邊事,御前、內外諸司,編敕會要、學制、禮制、道史等書局,掖庭編澤,行幸,曲恩,諸色營繕,河埽功役,採石、木栰、花石等綱,祥瑞,禮樂,兩城所公田,伎術,伶優,三山,永橋,明堂,西內,八寶,玄圭,種種濫賞,不可勝述。其曰應奉有勞、獻頌可採、職事修舉、特授特轉者,又皆無名直與,及白身補官,選人改官,職名礙格,非隨龍而依隨龍人,非戰功而依戰功人等,每事各為一項,建議討論。又行下吏部,若該載未盡名色,並合取朝廷指揮,臨時參酌。追奪事件,遂為畫一規式,有至奪十五官者。雖公論當然,而失職者胥動造謗,浮議蜂起。無名子因改坡語云:「清要無因,舉選艱辛。繫書錢,須要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嘆旅中愁,心中悶,部中身。雖抱文章,苦苦推尋。更休說,誰假誰真。不如歸去,作個齊民。免一回來,一回討,一回論。」至大字書寫貼於內前牆上,邏者得之以聞。是時,偽齊劉豫方盜據河南,朝論慮或搖人心,亟罷討論之舉。范公用是為臺諫所攻,今章且叟奏稿中正載彈疏,竟去相位云。

  尺 八

  唐盧肇為歙州刺史,會客於江亭,請目前取一事為酒令,尾有樂器之名。肇令曰:「遙望漁舟,不闊尺八。」有姚巖傑者,飲酒一器,墚欄嘔噦,須臾即席,還令曰:「墚欄一吐,已覺空喉。」此語載於摭言。又逸史云:「開元末,一狂僧往終南回向寺,一老僧令於空房內取尺八來,乃玉笛也。謂曰:『汝主在寺,以愛吹尺八,謫在人間,此常吹者也。汝當回,可將此付汝主。』僧進於玄宗,特取吹之,宛是先所御者。」孫夷中仙隱傳:「房介然善吹竹笛,名曰尺八。將死,預將管打破,告諸人曰:『可以同將就壙。』」亦謂此云。尺八之為樂名,今不復有。呂才傳云:「貞觀時,祖孝孫增損樂律,太宗詔侍臣舉善音者。王珪、魏徵盛稱才製尺八,凡十二枚,長短不同,與律諧契。太宗即召才參論樂事。」尺八之所出,見於此,無由曉其形製也。爾雅釋樂亦不載。

  三給事相攻

  元祐中,王欽臣仲至,自權工部侍郎除給事中,為給事姚勔所駁而止。大觀中,陳亨伯自左司員外郎擢給事中,為權官蔡薿所沮而出。政和末,伯祖仲達在東省,以疾暫謁告兩日,張天覺復官之命,過門下第四廳,給事方會論為畏繳駁之故,所以託病,遂罷知滁州。

  朱藏一詩

  政和末,老蔡以太師魯國公總治三省,年已過七十,與少宰王黼爭權相傾。朱藏一在館閣,和同舍秋夜省宿詩云:「老火未甘退,稚金方力征。炎涼分勝負,頃刻變陰晴。」兩人門下士互興譖言,以為嘲謗。其後黼獨相,館職多遷擢,朱居官如故,而和人菊花詩云:「紛紛桃李春,過眼成枯萎。晚榮方耐久,造物豈吾欺?」或又譖於黼以為怨憤。是時,士論指三館為鬧藍。

  蔡京輕用官職

  蔡京三入相時,除用士大夫,視官職如糞土,蓋欲以天爵市私恩。政和六年十月,不因赦令,侍從以上先緣左降同日遷職者二十人。通奉大夫張商英為觀文殿學士,中大夫王襄為延康殿學士,顯謨閣待制李圖南為述古殿學士,寶文閣待制蔡薿、顯謨閣待制葉夢得並為龍圖閣直學士,寶文閣待制張近、通奉大夫錢即、右文殿修撰王漢之並為顯謨閣直學士,中大夫葉祖洽為徽猷閣直學士,朝散大夫曾孝蘊為天章閣待制,朝散郎俞(上卥下木)、朝議大夫曾孝序、中奉大夫范致明、右文殿修撰蔡肇、大中大夫孫鼛、朝議大夫王覺、右文殿修撰陳暘幷為顯謨閣待制,朝請郎蔡懋、中奉大夫龐恭孫、朝請郎洪彥昇並為徽猷閣待制。至十一月冬祀畢,大赦天下,仍復推恩。

  節度使改東宮環衛官

  太祖有天下,將收藩鎮威柄,故漸行改革。至於位至侍中、中書令、使相者,其高僅得東宮官,次但居環韂。鳳翔王晏為太子太師,安遠武行德為太子太傅,護國郭從義為左金吾上將軍,鳳翔王彥超為右金吾上將軍,定國白重贊為左千牛上將軍,保太楊廷璋為右千牛上將軍,靜難劉重進為羽林統軍。若符彥卿者,以太師中書令、天雄節度使直罷歸洛,八年不問,亦不別除官。其廟謨雄斷如是。靖康初,以戚里冒政、宣恩典,多建節鉞,乃稽用此制。錢景臻以少傅安武節度,劉宗元以開府儀同三司、鎮安節度,並為左金吾上將軍。范訥以平涼,劉敷以保信,劉敏以保成,張楙以嚮德,王舜臣以岳陽,朱孝孫以應道,錢忱以瀘川節度,並為右金吾上將軍。自後不復舉行矣。

  宰相任怨

  宰相欲收士譽,使恩歸己,故只以除用為意,而不任職及顯有過舉者,亦不肯任怨,稍行黜徙。文惠公在相位,嘗奏言:「今之監司、郡守,其無大過者,臺諫固不論擊。但其間實有疲愞庸老之人,依阿留之,轉為民害。臣欲皆與祠祿,理作自陳,監司或就移小郡,庶幾人有家食之資,國無曠官之失。」孝宗欣然聽許。於是湖南轉運判官任詔,改知復州,廣東提舉鹽事劉景,改知南雄州。時太常丞闕,監左藏庫許子紹欲得之,公以大超越,諭使小緩。子紹宛轉愈力,乃白其事,出通判靜江府。議者私謂若如此則是廟堂而兼臺諫之職。殊不思進賢退不肖,真宰相之事耳。欲擬宮觀三四人,未暇而去位,子紹之出,遂織入言章中。近者京丞相以國子錄吳仁傑居職未久,便欲求遷,奏罷歸吏部注簽判,亦此意也。

  四李杜

  漢太尉李固、杜喬,皆以為相守正,為梁冀所殺。故掾楊生上書,乞李、杜二公骸骨,使得歸葬。梁冀之誅,權勢專歸宦官,傾動中外,白馬令李雲露布上書,有帝欲不諦之語。桓帝得奏震怒,逮雲下北寺獄。弘農五官掾杜觽,傷雲以忠諫獲罪,上書願與雲同日死。帝愈怒,下廷尉,皆死獄中。其後襄楷上言,亦稱為李、杜。靈帝再治軭黨,范滂受誅,母就與之訣,曰:「汝今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謂李膺、杜密也。李太白、杜子美同時著名,故韓退之詩云:「李杜文章在,光燄萬丈長。」凡四李、杜云。

  渾脫隊

  唐中宗時,清源尉呂元泰上書言時政曰:「比見坊邑相率為渾脫隊,駿馬胡服,名曰『蘇幕遮』,旗鼓相當,騰逐喧譟。以禮義之朝,法胡虜之俗,非先王之禮樂,而示則於四方。書曰:『謀時寒若。』何必臝形體、歡衢路,鼓舞跳躍而索寒焉!」書聞不報。此蓋幷論潑寒胡之戲。唐史附於宋務光傳末,元泰竟亦不顯。近世風俗相尚,不以公私宴集,皆為耍曲耍舞,如勃海樂之類,殆猶此也。

  歲陽歲名

  歲陽、歲名之說,始於爾雅。太歲在甲曰閼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彊圉,在戊曰著雍,在己曰屠維,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陽,謂之歲陽。在寅曰攝提格,在卯曰單閼,在辰曰執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協洽,在申曰涒灘,在酉曰作噩,在戌曰閹茂,在亥曰大淵獻,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奮若,謂之歲名。自後唯太史公曆書用之,而或有不同。如閼逢為焉逢,旃蒙為端蒙,柔兆為游兆,彊圉為彊梧,著雍為徒雍,屠維為祝儣,上章為商橫,重光為昭陽,玄黓為橫艾,昭陽為尚章,大荒落為大芒落,協洽為汁洽,涒灘為汭漢,作噩為作鄂,閹茂為淹茂,大淵獻、困敦更互,赤奮若乃為赤奪,若此蓋年祀久遠,傳寫或訛,不必深辨。但漢武帝太初元年太歲丁丑,而以為甲寅,其失多矣。爾雅又有月陽、月名。月在甲曰畢,在乙曰橘,在丙曰修,在丁曰圉,在戊曰厲,在己曰則,在庚曰窒,在辛曰塞,在壬曰終,在癸曰極。正月為陬,二月為如,三月為寎,四月為余,五月為嚱,六月為且,七月為相,八月為壯,九月為玄,十月為陽,十一月為辜,十二月為涂。考之典籍,唯曆書謂太初十月為畢聚。離騷云:「攝提貞于孟陬。」左氏傳:「十月曰良月。」國語:「至于玄月。」它未嘗稱引。郭景純注釋云:「自歲陽至月名,皆所未詳通者,故闕而不論。」蓋不可強為之說。非若律書所言二十八舍、十母、十二子,猶得穿鑿傅致也。資治通鑑專取歲陽、歲名以冠年,不可曉解,殊不若甲子至癸亥為明白爾。韓退之詩「歲在淵獻牽牛中」,王介甫字說言「彊圉」,自餘亦無說。左傳所書「歲在星紀,而淫於玄枵」,「歲在降婁,降婁中而旦」,「歲在娵訾之口」,「歲五及鶉火」,「歲在顓帝之虛」,「歲在豕韋」,「歲在大梁」,皆用歲星次舍言之。司馬倬跋溫公潛虛,其末云:「乾道二年,歲在柔兆閹茂、玄黓執徐月、極大淵獻日。」謂丙戌年、壬辰月、癸亥日,以歲名施於月日,尤為不然。漢章不自為文,殆是僚寀強解事者所作也。

  官稱別名

  唐人好以它名標榜官稱,今漫疏於此,以示子姪之未能盡知者。太尉為掌武,司徒為五教,司空為空土,侍中為大貂,散騎常侍為小貂,御史大夫為亞台、為亞相、為司憲,中丞為獨坐、為中憲,侍御史為端公、南黙、橫榻、雜端,又曰脆梨,殿中為副端,又曰開口椒,監察為合口椒,諫議為大坡、大諫,補闕今司諫。為中諫,又曰補袞,拾遺今正言。為小諫,又曰遺公,給事郎為夕郎、夕拜,知制誥為三字,起居郎為左螭,舍人為右螭,又並為修注,吏部尚書為大天,禮部為大儀,兵部為大戎,刑部為大秋,工部為大起,吏部郎為小選、為省眼,考功、度支為振行,禮部為小儀、為南省舍人,今曰南宮,刑部為小秋,祠部為(氵水)柄。廳,比部為比盤,又曰昆龏皆頭,屯田為田曹,水部為水曹,諸部郎通曰哀烏、依烏,太常卿為樂卿,少卿為少常、奉常,光祿為飽卿,鴻臚為客卿、睡卿,司農為走卿,大理為棘卿,評事為廷平,將作監為大匠,少監為少匠,祕書監為大蓬,少監為少蓬,左右司為都公,太子庶子為宮相,宰相呼為堂老,兩省相呼為閣老,尚書丞郎為曹長,御史、拾遺為院長。下至縣令曰明府,丞曰贊府、贊公,尉曰少府、少公、少仙,此已見前筆。容齋四筆

  卷第十六(十二則)

  漢重蘇子卿

  漢世待士大夫少恩,而獨於蘇子卿加優寵,蓋以其奉使持節,褒勸忠義也。上官安謀反,武子元與之有謀,坐死。武素與上官桀、桑弘羊有舊,數為燕王所訟,子又在謀中,廷尉奏請逮捕武,霍光寢其奏。宣帝立,錄髃臣定策功,賜爵關內侯者八人,劉德、蘇武食邑。張晏曰:「舊關內侯無邑,以武守節外國,德宗室俊彥,故特令食邑。」帝閔武年老,子坐事死,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武曰:「前發匈奴時,胡婦實產一子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贖之。」上許焉。通國至,上以為郎,又以武弟子為右曹,以武著節老臣,令朝朔望,稱祭酒,甚優寵之。皇后父、帝舅、丞相、御史、將軍皆敬重武。後圖畫中興輔佐有功德知名者於麒麟閣,凡十一人,而武得預。武終於典屬國,蓋以武老不任公卿之故。先公縶留絕漠十五年,能致顯仁皇太后音書,蒙高宗皇帝有「蘇武不能過」之語。而厄於權臣,歸國僅升一職,立朝不滿三旬,訖於竄謫南荒惡地,長子停官。追誦漢史,可為痛哭者已!又案武本傳云:「奉使初還,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昭帝時,免武官。後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宣帝,賜爵。張安世薦之,即時召待詔,數進見,復為典屬國。」然則豫定策時,但以故二千石耳。而霍光傳連名奏昌邑王時,直稱典屬國,宣紀封侯亦然,恐誤也。

  昔賢為卒伍

  三代而上,文武不分,春秋列國軍將皆命卿,處則執政,出則將兵,載於詩、書、左傳,可考也。然此特謂將帥耳,乃若卒伍之賤,雖賢士亦為之,不以為異。魯哀公時,吳伐魯,次於泗上。微虎欲宵攻王舍,私屬徒七百人,三踊於幕庭,卒三百人,有若與焉。杜預云:「卒,終也,謂於七百人中,終得三百人任行也。」或謂季孫曰:「不足以害吳,而多殺國士,不如已也。」乃止之。此蓋後世斫營刼寨之類,而有若亦為之。齊伐魯,冉求帥左師,樊遲為右,季孫曰:「須也弱。」有子曰:「就用命焉。」謂雖年少,能用命也。冉有用矛於齊師,故能入其軍。杜預云:「言能以義勇也。」皆孔門高弟,而親卒伍之事,後世豈復有之?

  兵家貴於備豫

  晉盜盧循據廣州,以其黨徐道覆為始興相,循寇建康,以為前鋒。初,道覆遣人伐船材於南康山,至始興賤賣之,居人爭市之,船材大積,而人不疑。至是悉取以裝艦,旬日而辦。蕭衍鎮雍州,以齊室必亂,密修武備,多伐材竹,沈之檀溪,積茅如岡阜,皆不之用。中兵參軍呂僧珍覺其意,亦私具櫓數百張。衍既起兵,出竹木裝艦,葺之以茅,事皆立辦。諸將爭櫓,僧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張,爭者乃息。魏太武南伐盱眙,太守沈璞以郡當衝要,乃繕城浚隍,積財穀,儲矢石,為城守之備。魏攻之,三旬不拔,燒攻具退走。古人如此者甚多,道覆雖失所從,為畔渙之歸,然其事固可稱也。

  渠陽蠻俗

  靖州之地,自熙寧九年收復唐溪洞誠州,元豐四年,仍建為誠州,元祐二年,廢為渠陽軍,又廢為寨,五年復之,崇寧二年,改為靖州。始時渠陽縣為治所,後改屬沅州而治永平,其風俗敻與中州異。蠻酋自稱曰官,謂其所部之長曰都幙,邦人稱之曰土官。酋官入郭,則加冠巾,餘皆椎髻,能者則以白練布纏之,曾殺人者謂之能。婦人徒跣,不識鞋履,以銀、錫或竹為釵,其長尺有咫。通以班紬布為之裳。紀歲不以建寅為首,隨所處無常月。要約以木鐵為契。病不謁醫,但殺牛祭鬼,率以刀斷其咽,視死所向以卜,多至十百頭。凡昏姻,兄死弟繼,姑舅之昏,他人取之,必賄男家,否則爭,甚則仇殺。男丁受田於酋長,不輸租而服其役,有罪則聽其所裁,謂之草斷。凡貸易之逋,甲不能償,則掠乙以取直,謂之準(上敫下手)。長少相犯,則少者出物,謂之出面。言語相誣,則虛者出物,謂之裹口。田丁之居,峭巖重阜,大率無十家之聚。遇仇殺則立柵布棘以受之。各有門款,門款者,猶言伍籍也,借牛綵於鄰洞者,謂之拽門款。方爭時,以首博首,獲級一二則潰去,明日復來,必相當乃止。欲解仇,則備財物以和,謂之陪頭暖心。戰之日,觀者立其傍和勸之,官雖居其中,不敢犯也。敗則走,謂之上坡。志在於掠,而不在於殺,則震以金鼓,而挺其一隅,縱之逸,謂之(走并)。敗者屈而歸之,掠其財而還其地,謂之入地。兵器有甲冑、標牌、弓弩,而刀之鐵尤良。弩則傅矢於弦而偏架之,謂之偏架弩,以利侔中土神臂弓,雖暑濕亦可用。凡仇殺,雖微隙必發,雖昔釁必報,父子兄弟之親不避也。子弟為士人者,隸於學,仇殺則歸,罷則復來。荊湖南、北路,如武岡、桂陽之屬瑤民,大略如此。

  寄資官

  內侍之職,至於幹辦後苑,則為出常調,流輩稱之曰苑使。又進而幹辦龍圖諸閣,曰閣長。其上曰門司,曰御藥,曰御帶。又其上為省官,謂押班及都知也。在法,內侍轉至東頭供奉官則止,若幹辦御藥院,不許寄資,當遷官則轉歸吏部。司馬公論高居簡云:「舊制,御藥院官至內殿崇班以上,即須出外,今獨留四人,中外以此竊議。」言之詳矣。後乃不然,逮其遷帶御器械可帶階官,然後盡還所寄之資。至於宣政、宣慶諸使,遙郡防、團、觀察,其高者為延福宮、景福殿承宣使。頃在樞密行府,有院吏兵房副承旨董球,於紹興三十二年正月尚未有正官,至四月,予接伴人使回,球通刺字來謁,已轉出為武顯大夫。問其何以遽得至此?曰:「副承旨比附武顯郎,後用賞故爾。」蓋亦寄資也。

  親王帶將仕郎

  薛氏五代史,梁太祖開平元年五月,皇第五男友雍封賀王。及友珪篡位,以將仕郎試祕書省校書郎賀王友雍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以親王而階將仕郎,仍試銜初品,雖典章掃地之時,恐不應爾也。

  郡縣用陰陽字

  山南為陽,水北為陽,穀梁傳之語也,若山北水南則為陰,故郡縣及地名多用之,今略敍於此。山之南者,如嵩陽、華陽、恆陽、衡陽、鎮陽、岳陽、嶧陽、夏陽、城陽、陵陽、岐陽、首陽、營陽、咸陽、櫟陽、宜陽、山陽、屬河內郡,太行在北。廣陽、辟陽、河陽、魯陽、黎陽、樅陽、零陽、巫陽、東陽、韶陽、郴陽、揭陽、弋陽、屬汝南郡,弋山在西北。當陽、青陽、黔陽、壽陽、麻陽、雲陽、美陽、復陽、南陽復山之陽。上曲陽、屬常山。下曲陽、屬鉅鹿。稒陽、屬五原。原陽。屬雲中。水之北者,馮翊之池陽、頻陽、郃陽、沈陽、扶風之杜陽,河東之大陽、大河之陽。平陽,平河之陽。太原之晉陽、汾陽,及河陽,洛陽,滎陽,偪陽,渭陽,淮陽,汶陽,濟陽,襄陽,滏陽,漁陽,遼陽,泗陽,伊陽,永陽,滁陽,潮陽,澧陽,灌陽,汧陽,洮陽,沭陽,東郡之濮陽、東武陽,潁川之潁陽、昆陽、舞陽,汝南之汝陽、鮦陽、紬陽、灈陽、滇陽、新陽、安陽、博陽、成陽,南陽之育陽、湼陽、堵陽、蔡陽、筑陽、棘陽、比陽、朝陽、湖陽、紅陽,江夏之西陽,廬江之尋陽,九江之曲陽,濟陰之句陽,音鉤,句瀆之丘。沛郡之穀陽、扶陽、漂陽,魏郡之繁陽,鉅鹿之堂陽,清河之清陽,涿郡之高陽、饒陽、范陽,勃海之浮陽,濟南之般陽、朝陽,泰山之東平陽、東武陽、寧陽,北海之膠陽,東海之開陽、曲陽、都陽,臨淮之射陽、蘭陽,丹陽之丹陽、陵陽、溧陽,豫章之鄱陽、鄡陽,桂陽之耒陽、桂陽、湞陽,武陵之無陽、辰陽、酉陽、零陽,零陵之洮陽,漢中之旬陽、沔陽、安陽,犍為之江陽、武陽、漢陽,金城之枝陽,天水之略陽、阿陽,安定之涇陽、彭陽,北地之泥陽,上郡之定陽,雁門之沃陽、劇陽,上谷之沮陽,漁陽之要陽,遼西之海陽,右北平之夕陽、聚陽,蒼梧之封陽,趙國之易陽,膠東之觀陽,長沙之益陽,已上皆見漢書地理志。其水之下,必曰在某水之陽。合山水之稱陽者,百有五六十,至陰字則甚少,蓋面勢在背,自難立國邑耳。山之北者,唯華陰、山陰、龜陰、蒙陰、鶉陰、雕陰、襄陰,水之南者,汾陰、蕩陰、潁陰、汝陰、舞陰、濟陰、漢陰、晉陰、蒲陰、湘陰、漯陰、河陰、湖陰、江陰、淮陰、圜陰,僅三十而已。若樂陽、南陽、合陽、被陽、富陽、屬泰山者。昌陽、建陽、屬東海者。武陽之類,尚多有之,莫能知其為山為水也。

  杜畿李泌董晉

  漢建安中,河東太守王邑被召,郡掾衞固、范先請留之。固等外以請邑為名,而內實與幷州高幹通謀。曹操選杜畿為太守,固等使兵絕陝津,數月不得渡。畿曰:「河東有三萬戶,非皆欲為亂也。吾單車直往,出其不意,固為人多計而無斷,必偽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計縻之足矣。」遂詭道從郖津度,固遂奉之。畿謂固、先曰:「衞、范,河東之望也,吾仰成而已。」比數十日,諸將斬固等首。

  唐貞元初,陝虢兵馬使達奚抱暉殺節度使張勸,代總軍務,邀求旌節。德宗遣李泌往,欲以神策軍送之,泌請以單騎入,上加泌觀察使。泌出潼關,鄜坊步騎三千布於關外,曰:「奉密詔送公。」泌寫宣以却之,疾驅而前。抱暉不使將佐出迎,去城十五里方出謁。泌稱其攝事保城壁之功,入城視事。明日,召抱暉至宅,語之曰:「吾非愛汝而不誅,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將帥,皆不能入,故丐汝餘生。」抱暉遂亡命。

  宣武節度使李萬榮疾病,其子迺為兵馬使,欲為亂,都虞候鄧惟恭執送京師。詔以東都留守董晉為節度使。惟恭權軍事,自謂當代萬榮,不遣人迎晉。晉既受詔,即與僕從十餘人赴鎮,不用兵衞。至鄭州,或勸晉且留觀變。有自汴州出者,言不可入,晉不對,遂行。惟恭以晉來之速,不及謀,去城十餘里,乃帥諸將出迎。晉入,仍委以軍政。久之,惟恭內不自安,潛謀作亂,事覺,晉悉捕斬其黨,械惟恭送京師。

  觀此三者,其危至矣!杜畿、李泌、董晉,皆以單車入逆城,從容妥定,其智勇過人如此。唐史猶譏晉為懦弛苟安,殆不然也。是時,朝議以晉柔仁多可,恐不能集事,用汝州刺史陸長源為行軍司馬以佐之。長源性剛刻,多更張舊事,晉初皆許之,案成則命且罷,由是軍中得安。初,劉玄佐、李萬榮、鄧惟恭時,士卒驕不能禦,乃置腹心之士,幕於公庭廡下,挾弓執劍以備之,時勞賜酒肉。晉至之明日,悉罷之。謂之懦弛,實為失當。晉在汴三年而薨,長源代之,即為軍士所殺。向使晉聽用其言,汴亂久矣。又李泌傳但云拜陝虢觀察使,開車道至三門,及殺淮西亡兵。於赴鎮事略不書,亦失之也。

  嚴有翼詆坡公

  嚴有翼所著藝苑雌黃,該洽有識,蓋近世博雅之士也。然其立說頗務譏詆東坡公,予嘗因論玉川子月蝕詩,誚其輕發矣。又有八端,皆近於蚍蜉撼大木,招後人攻擊。如正誤篇中,摭其用五十本鰃為「種薤五十本」,發丘中郎將為「校尉解摸金」,扁鵲見長桑君,使飲上池之水,為「倉公飲上池」,鄭餘慶烝胡蘆為盧懷慎云,如此甚多。坡詩所謂抉雲漢,分天章,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若用鰃為薤,用校尉為中郎,用扁鵲為倉公,用餘慶為懷慎,不失為名語,於理何害?公豈一一如學究書生,案圖索駿,規行矩步者哉!四凶篇中,謂坡稱太史公多見先秦古書,四族之誅,皆非殊死,為無所考據。盧橘篇中,謂坡詠枇杷云「盧橘是鄉人」,為何所據而言。昌陽篇中昌蒲贊,以為信陶隱居之言,以為昌陽,不曾詳讀本草,妄為此說。苦荼篇中,謂「周詩記苦荼」為誤用爾雅。如皋篇中,謂「不向如皋閒射雉」與左傳杜注不合,其誤與江總「暫往如皋路」之句同。荔枝篇中,謂四月食荔枝詩,愛其體物之工,而坡未嘗到閩中,不識真荔枝,是特火山耳。此數者或是或非,固未為深失,然皆不必爾也。最後一篇遂名曰辨坡,謂雪詩云,「飛花又舞謫仙檐」,李太白本言送酒,即無雪事。「水底笙歌蛙兩部」,無笙歌字。殊不知坡藉花詠雪,以鼓吹為笙歌,正是妙處。「坐看青丘吞澤芥」,「青丘已吞雲夢芥」,用芥字和韻,及以澤芥對溪蘋,可謂工新。乃以為出處曾不蔕芥,非草芥之芥。「知白守黑名曰谷」正是老子所言,又以為老子只云為天下谷,非名曰谷也。如此論文章,其意見亦淺矣。

  曹馬能收人心

  曹操自擊烏桓,諸將皆諫,既破敵而還,科問前諫者,觽莫知其故,人人皆懼。操皆厚賞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僥倖,雖得之,天所佐也,顧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諫,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之。」魏伐吳,三征各獻計,詔問尚書傅嘏,嘏曰:「希賞徼功,先戰而後求勝,非全軍之長策也。」司馬師不從,三道擊吳,軍大敗。朝議欲貶出諸將,師曰:「我不聽公休,以至於此,此我過也,諸將何罪?」悉宥之。弟昭時為監軍,唯削昭爵。雍州刺史陳泰求敕幷州,幷力討胡,師從之。未集,而二郡胡以遠役遂驚反,師又謝朝士曰:「此我過也,非陳雍州之責。」是以人皆愧悅。討諸葛誕於壽春,王基始至,圍城未合,司馬昭敕基斂軍堅壁。基累求進討,詔引諸軍轉據北山。基守便宜,上疏言:「若遷移依險,人心搖蕩,於勢大損。」書奏報聽。及壽春平,昭遺基書曰:「初,議者云云,求移者甚觽,時未臨履,亦謂宜然。將軍深算利害,獨秉固心,上違詔命,下拒觽議,終於制敵禽賊,雖古人所述,不過是也。」然東關之敗,昭問於觽曰:「誰任其咎?」司馬王儀曰:「責在元帥。」昭怒曰:「司馬欲委罪於孤耶?」引出斬之。此為謬矣!操及師、昭之奸逆,固不待言。然用兵之際,以善推人,以惡自與,幷謀兼智,其誰不歡然盡心悉力以為之用?袁紹不用田豐之計,敗於官渡,宜罪己,謝之不暇,乃曰:「吾不用豐言,卒為所笑。」竟殺之。其失國喪師,非不幸也。

  取蜀將帥不利

  自巴蜀通中國之後,凡割據擅命者,不過一傳再傳。而從東方舉兵臨之者,雖多以得鉨,將帥輒不利,至於死貶。漢伐公孫述,大將岑彭、來歙遭刺客之禍,吳漢幾不免。魏伐劉禪,大將鄧艾、鍾會皆至族誅。唐莊宗伐王衍,招討使魏王繼岌、大將郭崇韜、康延孝皆死。國朝伐孟昶,大將王全斌、崔彥進皆不賞而受黜,十年乃復故官。

  李嶠楊再思

  李嶠、楊再思相唐中宗,皆以諛悅保位,為世所詆,然亦有可稱。武后時,嶠為給事中,來俊臣陷狄仁傑等獄,將抵死,敕嶠與大理少卿張德裕、侍御史劉憲覆驗。德裕等內知其噃,不敢異,嶠曰:「知其枉不申,是謂見義不為者。」卒與二人列其枉。忤后旨,出為潤州司馬,然仁傑數人竟賴此獲脫。嶠此舉可謂至難,而資治通鑑不載。神龍初,要官闕,執政以次用其親。韋巨源秉筆,當除十人,再思得其一,試問餘授,皆諸宰相近屬。再思喟然曰:「吾等誠負天下!」巨源曰:「時當爾耳。」再思此言,自狀其短,觀過知仁,亦足稱也。

容斋四笔

容斋四笔序

  始予作容斋随笔,首尾十八年,二笔十三年,三笔五年,而四笔之成,不费一岁。身益老而著书益速,盖有其说。曩自越府归,谢绝外事,独弄笔纪述之习,不可扫除。故搜采异闻,但绪夷坚志,于议论雌黄,不复关抱。而稚子櫰,每见夷坚满纸,辄曰:「随笔、夷坚,皆大人素所游戏。今随笔不加益,不应厚于彼而薄于此也。」日日立案旁,必俟草一则乃退。重逆其意,则裒所忆而书之。櫰嗜读书,虽就寝犹置一编枕畔,旦则与之俱兴。而天啬其付付,年且弱冠,聪明殊未开,以彼其勤,殆必有日。丈夫爱怜少子,此乎见之。于是占抒为序,幷奖其志云。庆元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序。

容斋四笔

  卷第一(十九则)

  孔庙位次

  自唐以来,相传以孔门高弟颜渊至子夏为十哲,故坐祀于庙堂上。其后升颜子配享,则进曾子于堂,居子夏之次以补其阙。然颜子之父路、曾子之父点,乃在庑下从祀之列,子处父上,神灵有知,何以自安?所谓子虽齐圣,不先父食,正谓是也。又孟子配食与颜子并,而其师子思、子思之师曾子亦在下。此两者于礼、于义,实为未然,特相承既久,莫之敢议耳。

  周三公不特置

  周成王董正治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而云:「官不必备,惟其人。」以书传考之,皆兼领六卿,未尝特置也。周公既为师,然犹位冢宰,尚书所载召公以太保领冢宰,芮伯为司徒,彤伯为宗伯,毕公以太师领司马,卫侯为司寇,毛公以太傅领司空是已。其所次第惟以六卿为先后,而师傅之尊乃居太保下也。

  周公作金縢

  尚书孔氏所传五十九篇皆有序,其出于史官者不言某人作,如虞书五篇,纪一时君臣吁咈都俞及识其政事,如说命、武成、顾命、康王之诰、召诰自「惟二月既望」至「越自乃御事」、洛诰自「戊辰王在新邑」至篇终、蔡仲之命自「惟周公位冢宰」至「邦之蔡」皆然。如指言某人所作,则伊尹作伊训、太甲、咸有一德,盘庚三篇,周公作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多士、无逸、君奭、多方、立政是也。惟金縢之篇,首尾皆叙事,而直以为周公作。按此篇除册祝三王外,余皆周史之词,如「公乃自以为功」、「公归纳册」、「公将不利于孺子」、「公乃为诗以贻王」、「王亦未敢诮公」、「公命我勿敢言」、「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公勤劳王家」之语,「出郊」、「反风」之异,决非周公所自为,今不复可质究矣。

  云梦泽

  云梦,楚泽薮也,列于周礼职方氏。郑氏曰:「在华容。」汉志有云梦官。然其实云也、梦也,各为一处。禹贡所书:「云土梦作乂。」注云:「在江南。」惟左传得其详,如䢵夫人弃子文于梦中。注云:「梦,泽名,在江夏安陆县城东南。」楚子田江南之梦。注云:「楚之云、梦,跨江南北。」楚子济江入于云中。注:「入云泽中,所谓江南之梦。」然则,云在江之北,梦在其南也。上林赋:「楚有七泽,尝见其一,名曰云梦,特其小小者耳,方九百里。」此乃司马长卿夸言。今为县,隶德安,询诸彼人,已不能的指疆域。职方氏以「梦」为「瞢」,前汉叙传:子文投于梦中,音皆同。

  关雎不同

  关雎为国风首,毛氏列之于三百篇之前。大序云:「后妃之德也。」而鲁诗云:「后夫人鸡鸣佩玉去君所,周康王后不然,故诗人叹而伤之。」后汉皇后纪序:「康王晏朝,关雎作讽。」盖用此也。显宗永平八年诏云:「昔应门失守,关雎刺世。」注引春秋说题辞曰:「人主不正,应门失守,故歌关雎以感之。」宋均云:「应门,听政之处也。言不以政事为务,则有宣淫之心。关雎乐而不淫,思得贤人与之共化,修应门之政者也。」薛氏韩诗章句曰:「诗人言雎鸠贞洁敬匹,以声相求,隐蔽于无人之处。故人君退朝,入于私宫,后妃御见有度,应门击柝,鼓人上堂,退反燕处,体安志明。今时大人内倾于色,贤人见其萌,故咏关雎之说淑女正容仪以刺时。」三说不同如此。黍离之诗列于王国风之首,周大夫所作也,而齐诗以为卫宣公之子寿,闵其兄伋之且见害,作忧思之诗,黍离之诗是也。此说尤为可议。

  迷痴厥拨

  柔词谄笑,专取容悦,世俗谓之「迷痴」,亦曰「迷嬉」。中心有愧见诸颜面者,谓之「缅腼」。举措脱落,触事乖忤者,谓之「厥拨」。虽为俚言,然其说皆有所本。列子云:「墨杘、单至、啴咺、憋敷心,四人相与游于世。」又云:「眠娗、諈诿、勇敢、怯疑,四人亦相与游。」张湛注云:「墨音眉,杘敕夷反,方言:江淮之间谓之无赖;眠音缅,娗音殄,方言:欺谩之语也。郭璞云:谓以言相轻嗤弄也。」所释虽不同,然大略具是矣。曲礼:「衣毋拨,足毋蹶。」郑氏注云:「拨,发扬貌。蹶,行遽貌。」大抵亦指其荒率也。

  三馆秘阁

  国朝儒馆仍唐制,有四:曰昭文馆,曰史馆,曰集贤院,曰秘阁。率以上相领昭文大学士,其次监修国史,其次领集贤。若只两相,则首厅兼国史。唯秘阁最低,故但以两制判之。四局各置直官,均谓之馆职,皆称学士。其下则为校理、检讨、校勘,地望清切,非名流不得处。范景仁为馆阁校勘,当迁校理,宰相庞籍言:「范镇有异才,恬于进取。」乃除直秘阁。司马公作诗贺之曰:「延阁屹中天,积书云汉连。神宗重其选,谓太宗也。国士比为仙。玉槛钩陈上,丹梯北斗边。帝容瞻日角,宸翰照星躔。职秩曾无贵,光华在得贤。」其重如此。自熙宁以来,或颇用赏劳。元丰官制行,不置昭文、集贤,以史馆入著作局,而直秘阁只为贴职。至崇宁、政、宣以处大臣子弟姻戚,其滥及于钱谷文俗吏,士大夫不复贵重。然除此职者必诣馆下拜阁,乃具盛筵,邀见在三馆者宴集,秋日暴书宴,皆得预席,若余日则不许至,随笔有馆职名存一则云。

  亭榭立名

  立亭榭名最易蹈袭,既不可近俗,而务为奇涩亦非是。东坡见一客云近看晋书,问之曰:「曾寻得好亭子名否?」盖谓其难也。秦楚材在宣城,于城外并江作亭,目之曰「知有」。用杜诗「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消客愁」之句也。王仲衡在会稽,于后山作亭,目之曰「白凉」。亦用杜诗「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之句。二者可谓甚新,然要为未当。庐山一寺中有亭颇幽胜,或标之曰:「不更归」,取韩诗末句,亦可笑也。

  十十钱

  市肆间交易论钱陌者,云十十钱。言其足数满百无跷减也。其语至俗,然亦有所本。后汉书襄楷传引宫崇所献神书,其太平经兴帝王篇云:「开其玉户,施种于中,比若春种于地也,十十相应和而生。其施不以其时,比若十月种物于地也,十十尽死,固无生者。」其书不传于今,唐章怀太子注释之时,尚犹存也。此所谓十十,盖言十种十生无一失耳,其尽死之义亦然,与钱陌之事殊,然其字则同也。

  犀舟

  张衡应间云:「犀舟劲楫。」后汉注引前书:「羌戎弓矛之兵,器不犀利。」音义曰:「今俗谓刀兵利为犀。犀,坚也。」「犀舟」,甚新奇,然为文者,未尝用,亦虑予所见之不博也。

  毕仲游二书

  元佑初,司马温公当国,尽改王荆公所行政事,士大夫言利害者以千百数,闻朝廷更化,莫不欢然相贺,唯毕仲游一书,究尽本末。其略云:「昔安石以兴作之说动先帝,而患财之不足也,故凡政之可以得民财者无不用。盖散青苗、置市易、敛役钱、变盐法者,事也,而欲兴作患不足者,情也。苟未能杜其兴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敛变置之事,是以百说而百不行。今遂欲废青苗、罢市易、蠲役钱、去盐法,凡号为财利而伤民者,一扫而更之,则向来用事于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青苗不可废,市易不可罢,役钱不可蠲,盐法不可去,必探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动上意,虽致石人而使听之,犹将动也。如是则废者可复散,罢者可复置,蠲者可复敛,去者可复存矣。则不足之情可不预治哉!为今之策,当大举天下之计,深明出入之数,以诸路所积之钱粟,一归地官,使经费可支二十年之用。数年之间,又将十倍于今日。使天子晓然知天下之余于财也,则不足之论不得陈于前,然后所谓新法者,始可永罢而不复行矣。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非其人,故其法能行。今欲救前日之敝,而左右侍从职司使者,十有七八皆安石之徒,虽起二三旧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数,乌在其势之可为也!势未可为而欲为之,则青苗虽废将复散,况未废乎?市易虽罢且复置,况未罢乎?役钱、盐法亦莫不然。以此救前日之敝,如人久病而少间,其父兄子弟喜见颜色,而未敢贺者,意其病之在也。」

  先是东坡公在馆阁,颇因言语文章,规切时政,仲游忧其及祸,贻书戒之曰:「孟轲不得已而后辩,孔子欲无言。古人所以精谋极虑,固功业而养寿命者,未尝不出乎此。君自立朝以来,祸福利害系身者未尝言,顾直惜其言尔。夫言语之累,不特出口者为言,其形于诗歌、赞于赋颂、托于碑铭、着于序记者,亦言也。今知畏于口而未畏于文,是其所是,则见是者喜,非其所非,则蒙非者怨。喜者未能济君之谋,而怨者或已败君之事矣!天下论君之文,如孙膑之用兵、扁鹊之医疾,固所指名者矣,虽无是非之言,犹有是非之疑。又况其有耶?官非谏臣,职非御史,而非人所未非,是人所未是,危身触讳以游其间,殆由抱石而救溺也。」

  二公得书耸然,竟如其虑。予顷修史时,因得其集,读二书思欲为之表见,故官虽不显,亦为之立传云。

  列子与佛经相参

  张湛序列子云:「其书大略明羣有以至虚为宗,万品以终灭为验,神惠以凝寂常全,想念以着物自丧,生觉与梦化等情。所明往往与佛经相参。」予读天瑞篇载林类答子贡之言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此一节所谓与佛经相参者也。又云:「商太宰问孔子:『三王五帝三皇圣者欤?』孔子皆曰:『弗知。』太宰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其后论者以为列子所言,乃佛也,寄于孔子云。

  韦孟诗乖疎

  汉书韦贤传载韦孟诗二篇及其孙玄成诗一篇,皆深有三百篇风致,但韦孟讽谏云:「肃肃我祖,国自豕韦。总齐羣邦,以翼大商。至于有周,历世会同。王赧听谮,实绝我邦。我邦既绝,厥政斯逸。赏罚之行,非繇王室。庶尹羣后,靡扶靡卫。五服崩离,宗周以队。」应劭曰:「王赧听谗受谮,绝豕韦氏。自是政教逸漏,不由王者。」观孟之自叙乃祖,而乖疎如是,周至赧王仅存七邑,救亡不暇,岂能绝侯邦乎?周之积微久矣,非因绝豕韦一国,然后五服崩离也。其妄固不待攻,而应劭又从而实之,尤为可笑。左传书范宣子之言曰:「匄之祖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杜预曰:「豕韦国于东郡白马县,殷末国于唐,周成王灭之。」此最可证,惜颜师古之不引用也。

  匡衡守正

  汉元帝时,贡禹奏言:天子七庙,亲尽之庙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天子下其议,未及施行而禹卒。后乃下诏先罢郡国庙,其亲尽寝园,皆无复修。已而上寝疾,梦祖宗谴罢郡国庙。诏问丞相匡衡,议欲复之。衡深言不可。上疾久不平,衡皇恐,祷高祖、孝文、孝武庙曰:「亲庙宜一居京师,今皇帝有疾不豫,乃梦祖宗见戒以庙,皇帝悼惧,即诏臣衡复修立,如诚非礼义之中,违祖宗之心,咎尽在臣衡,当受其殃。」又告谢毁庙曰:「迁庙合祭,久长之策,今皇帝乃有疾,愿复修立承祀。臣衡等咸以为礼不得,如不合诸帝后之意,罪尽在臣衡等,当受其咎。今诏中朝臣具复毁庙之文,臣衡以为天子之祀,义有所断,无所依缘,以作其文。事如失措,罪乃在臣衡。」

  予按衡平生佞谀,专附石显以取大位,而此一节独据经守礼,其祷庙之文,殆与金縢之册祝相似,而不为后世所称述,汉史又不书于本传,憎而知其善可也。郊祀志,南山巫祠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也。以其强死,魂魄为厉,故祠之。成帝时,匡衡奏罢之,亦可书。

  西极化人

  列子载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王敬之若神。化人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袪,腾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复谒王同游,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昲。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穆王自失者三月。复问化人,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予然后知唐人所着南柯太守、黄粱梦、樱桃、青衣之类,皆本乎此。

  诏令不可轻出

  人君一话一言不宜轻发,况于诏令形播告者哉!汉光武初即位,既立郭氏为皇后矣,时阴丽华为贵人,帝欲崇以尊位,后固辞,以郭氏有子,终不肯当。建武九年,遂下诏曰:「吾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不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乃追爵其父及弟为侯,皆前世妃嫔所未有。至十七年,竟废郭后及太子强,而立贵人为后。盖九年之诏既行,主意移夺,已见之矣。郭后岂得安其位乎?

  战国策

  刘向序战国策,言其书错乱相揉,莒本字多误脱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如此类者多。予按今传于世者,大抵不可读,其韩非子、新序、说苑、韩诗外传、高士传、史记索隐、太平御览、北堂书钞、艺文类聚诸书所引用者,多今本所无。向博极羣书,但择焉不精,不止于文字脱误而已。惟太史公史记所采之事九十有三,则明白光艳,悉可稽考,视向为有间矣!

  范晔汉志

  沈约作宋书谢俨传曰:「范晔所撰十志,一皆托俨。搜撰垂毕,遇晔败,悉蜡以覆车。宋文帝令丹阳尹徐湛之就俨寻求,已不复得,一代以为恨。其志今阙。」晔本传载晔在狱中与诸生侄书曰:「既造后汉,欲遍作诸志,前汉所有者悉令备。虽事不必多,且使见文得尽;又欲因事就卷内发论,以正一代得失,意复不果。」此说与俨传不同,然俨传所云乃范纪第十卷公主注中引之,今宋书却无,殊不可晓。刘昭注补志三十卷,至本朝干兴元年,判国子监孙奭始奏以备前史之阙,故淳化五年监中所刊后汉书凡九十卷,惟帝后纪十卷,列传八十卷,而无志云。新唐书艺文志:「刘昭补注后汉书五十八卷。」不知昭为何代人。所谓志三十卷,当在其中也。

  缮修犯土

  今世俗营建宅舍,或小遭疾厄,皆云犯土。故道家有谢土司章醮之文。按后汉书来历传所载:「安帝时皇太子惊病不安,避幸乳母野王君王圣舍。太子厨监邴吉以为圣舍新缮修,犯土禁,不可久御。」然则古有其说矣。

容斋四笔

  卷第二(二十则)

  诸家经学兴废

  稚子问汉儒所传授诸经,各名其家,而今或存或不存,请书其本末为四笔粍t。乃为采摭班史及陆德明经典释文幷他书,删取纲要,详载于此。

  周易传自商瞿始,至汉初,田何以之颛门。其后为施、孟喜、梁丘贺之学,又有京房、费直、高相三家。至后汉,高氏已微,晋永嘉之乱,梁丘之易亡。孟、京、费氏人无传者,唯郑康成、王弼所注行于世。江左中兴,欲置郑易博士,不果立,而弼犹为世所重。韩康伯等十人并注系辞,今唯韩传。

  尚书自汉文帝时伏生得二十九篇,其后为大小夏侯之学。古文者,武帝时出于孔壁,凡五十九篇,诏孔安国作传,遭巫蛊事,不获以闻,遂不列于学官,其本殆绝,是以马、郑、杜预之徒皆谓之逸书。王肃尝为注解,至晋元帝时,孔传始出,而亡舜典一篇,乃取肃所注尧典,分以续之,学徒遂盛。及唐以来,马、郑、王注遂废,今以孔氏为正云。

  诗自子夏之后,至汉兴,分而为四,鲁申公曰鲁诗,齐辕固生曰齐诗,燕韩婴曰韩诗,皆列博士。毛诗者出于河间人大毛公,为之故训,以授小毛公,为献王博士,以不在汉朝,不列于学,郑众、贾逵、马融皆作诗注,及郑康成作笺,三家遂废。齐诗久亡,鲁诗不过江东,韩诗虽在,人无传者,唯毛诗郑笺独立国学,今所遵用。

  汉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即今之仪礼也。古礼经五十六篇,后苍传十七篇,曰后氏曲台记,所余三十九篇名为逸礼。戴德删古礼二百四篇为八十五篇,谓之大戴礼,戴圣又删为四十九篇,谓之小戴礼。马融、卢植考诸家异同,附戴圣篇章,去其烦重及所缺略而行于世,即今之礼记也。王莽时,刘歆始建立周官经,以为周礼,在三礼中最为晚出。

  左氏为春秋传,又有公羊、谷梁、邹氏、夹氏。邹氏无师,夹氏无书。公羊兴于景帝时,谷梁盛于宣帝时,而左氏终西汉不显。迨章帝乃令贾逵作训诂,自是左氏大兴,二传渐微矣。

  古文孝经二十二章,世不复行,只用郑注十八章本。

  论语三家:鲁论语者,鲁人所传,即今所行篇次是也;齐论语者,齐人所传,凡二十二篇;古论语者,出自孔壁,凡二十一篇。各有章句。魏何晏集诸家之说为集解,今盛行于世。

  汉人姓名

  西汉名人如公孙弘、董仲舒、朱买臣、丙吉、王褒、贡禹,皆有异世与之同姓名者。战国策及吕氏春秋,齐有公孙弘,与秦王、孟尝君言者。明帝时,又有幽州从事公孙弘,交通楚王英,见于虞延传。高祖时,又有谒者贡禹。梁元帝时,有武昌太守朱买臣、尚书左仆射王褒。后汉安帝时,有太子厨监邴吉。南齐武帝之子巴东王子响为荆州刺史,要直阁将军董蛮与同行,蛮曰:「殿下癫如雷,敢相随耶?」子响曰:「君敢出此语,亦复奇癫。」上闻而不悦曰:「人名『蛮』,复何容得酝藉。」乃改为仲舒。谓曰:「今日仲舒,何如昔日仲舒?」答曰:「昔日仲舒,出自私庭,今日仲舒,降自先帝,以此言之,胜昔远矣。」然此人后不复见。

  轻浮称谓

  南齐陆慧晓立身清肃,为诸王长史行事,僚佐以下造诣,必起迎之。或曰:「长史贵重,不宜妄自谦屈。」答曰:「我性恶人无礼,不容不以礼处人。」未尝卿士大夫,或问其故,慧晓曰:「贵人不可卿,而贱者乃可卿,人生何容立轻重于怀抱!」终身常呼人位。今世俗浮薄少年,或身为卑官,而与尊者言话,称其侪流,必曰「某丈」。谈其所事牧伯监司亦然。至于当他人父兄尊长之前,语及其子孙甥壻,亦云「某丈」。或妄称宰相执政贵人之字。皆大不识事分者,习惯以然,元非简傲也。予常以戒儿辈云。

  鬼谷子书

  鬼谷子与苏秦、张仪书曰:「二足下功名赫赫,但春华至秋,不得久茂。今二子好朝露之荣,忽长久之功;轻乔、松之永延,贵一旦之浮爵。夫女爱不极席,男欢不毕轮,痛哉夫君!」战国策楚江乙谓安陵君曰:「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是以嬖女不敝席,宠臣不敝轩。」吕不韦说华阳夫人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诗氓之序曰:「华落色衰,复相弃背。」是诸说大抵意同,皆以色而为喻。士之嗜进而不知自反者,尚监兹哉!

  有美堂诗

  东坡在杭州作有美堂会客诗,颔联云:「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读者疑海不能立,黄鲁直曰:盖是为老杜所误,因举三大礼赋朝献太清宫云「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以告之。二者皆句语雄峻,前无古人。坡和陶停云诗有「云屯九河,雪立三江」之句,亦用此也。

  张天觉小简

  张天觉熙宁中为渝州南川宰。章子厚经制夔夷,狎侮州县吏,无人敢与共语。部使者念独张可亢之,檄至夔。子厚询人才,使者以告,即呼入同食,张着道士服,长揖就坐。子厚肆意大言,张随机折之,落落出其上,子厚大喜,延为上客。归而荐诸王介甫,遂得召用。政和六年,张在荆南,与子厚之子致平一帖云:「老夫行年七十有四,日阅佛书四五卷,早晚食米一升、(麦丏)五两、肉八两,鱼、酒佐之,以此为常,亦不服暖药,唯以呼吸气昼夜合天度而已。数数梦见先相公,语论如平生,岂其人在天仙间,而老夫定中神游或遇之乎?嗟乎,安得奇男子如先相公者,一快吾胸中哉!」此帖藏致平家,其曾孙简刻诸石。予今年亦七十四岁,侄孙偲于长兴得墨本以相示,聊记之云。

  城狐社鼠

  城狐不灌,社鼠不熏。谓其所栖穴者得所凭依,此古语也,故议论者率指人君左右近习为城狐社鼠。予读说苑所载孟尝君之客曰:「狐者人之所攻也,鼠者人之所熏也。臣未尝见稷狐见攻,社鼠见熏,何则?所托者然也。」稷狐之字,甚奇且新。

  用兵为臣下利

  富公奉使契丹,虏主言欲举兵。公曰:「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羣臣争劝举兵者,此皆其自谋,非国计也。胜负未可知,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羣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是时,语录传于四方,苏明允读至此,曰:「此一段议论,古人有之否?」东坡年未十岁,在傍对曰:「记得严安上书云:『今徇南夷,朝夜郎,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正是此意。」明允以为然。予又记魏太武时,南边诸将表称宋人大严,将入寇,请先其未发逆击之。魏公卿皆以为当。崔伯深曰:「朝廷羣臣及西北守将,从陛下征伐,西平赫连,北破蠕蠕,多获美女珍宝。南边诸将闻而慕之,亦欲南钞以取资财。皆营私计,为国生事,不可从也。」魏主乃止。其论亦然。

  志文不可冗

  东坡为张文定公作墓志铭,有答其子厚之一书云:「志文路中已作得大半,到此百冗未绝笔,计得十日半月乃成。然书大事略小节,已有六千余字,若纤悉尽书,万字不了,古无此例也。知之知之。」盖当时恕之意但欲务多耳。又一帖云:「志文谒告数日方写得了,谨遣持纳。衰病眼眩,辞翰皆不佳,不知可用否?」今志文正本凡七千一百字,铭诗百六十字云。予乡士作一列大夫小郡守行状九千言,衢州士人诣阙上书二万言,使读之者岂不厌倦,作文者宜戒之。坡帖藏梁氏竹斋,赵晋臣镌石于湖南宪司楚观。

  赵杀鸣犊

  汉书刘辅传:「谷永等上书曰:『赵简子杀其大夫鸣犊,孔子临河而还。』」张晏注曰:「简子欲分晋国,故先杀鸣犊,又聘孔子。孔子闻其死,至河而还也。」颜师古曰:「战国策说二人姓名云:鸣犊、铎犨。而史记及古今人表并以为鸣犊、窦犨。盖『铎』、『犊』及『窦』,其声相近,故有不同耳。今永等指鸣犊一人,不论窦犨也。」韩退之将归操亦云:「孔子之赵,闻杀鸣犊作。」予按今本史记孔子世家,乃以为窦鸣犊、舜华。说苑权谋篇云:「晋有泽鸣、犊犨。」其不同如此。

  五帝官天下

  汉盖宽饶奏封事,引韩氏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若四时之运,成功者去。」坐指意欲求禅而死。故或云自后称天子为「官家」,盖出于此。今世无韩氏易,诸家注释汉书,皆无一语。惟说苑至公篇云:「秦始皇帝既吞天下,召羣臣议:五帝禅贤,三王世继,孰是?博士鲍令之对曰:『天下官,则选贤是也;天下家,则世继是也。故五帝以天下为官,三王以天下为家。』始皇帝叹曰:『吾德出于五帝,吾将官天下,谁可使代我后者!』」此说可以为证,辄记之以补汉注之缺。蒋济万机论亦有官天下、家天下之语。

  黄帝李法

  汉书胡建传:「黄帝李法。」苏林曰:「狱官名也。天文志:『左角,李;右角,将。』」颜师古曰:「李者,法官之号也,其书曰李法。」唐世系表:「李氏自皋陶为尧大理,历虞、夏、商,世世作此官,以官命族为理氏。至纣之时,逃难于伊侯之墟,食木子得全,遂改『理』为李氏。」予按今本汉书天文志骑官:「左角,理。」乃用「理」字,而史记天官书则为「李」,说苑载胡建事亦为「理法」。然则「理」、「李」一也。故左传数云「行李往来」。杜预注曰:「行李,使人也。」至郑子产与晋盟于平丘,则曰:「行理之命。」注亦云:「行理,使人通聘问者。」其义益明。皋陶作大理,传子孙不改,迨商之季几千二百年,世官久任,仓氏、库氏不足道矣。表系疑不可信。

  抄传文书之误

  今代所传文书,笔吏不谨,至于成行脱漏。予在三馆假庾自直类文,先以正本点检,中有数卷皆以后板为前,予令书库整顿,然后录之。他多类此。周益公以苏魏公集付太平州镂板,亦先为勘校。其所作东山长老语录序云:「侧定政宗,无用所以为用;因蹄得兔,忘言而后可言。」以上一句不明白,又与下不对,折简来问。予忆庄子曰:「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尔。然而厕足而垫之致黄泉,知无用而后可以言用矣。」始验「侧定政宗」当是「厕足致泉」,正与下文相应,四字皆误也。因记曾纮所书陶渊明读山海经诗云:「形夭无千岁,猛志固常在。」疑上下文义若不贯,遂取山海经参校,则云:「刑天,兽名也,口中好衔干戚而舞。」乃知是「刑天舞干戚」,故与下句相应,五字皆讹。以语友人岑公休、晁之道,皆抚掌惊叹,亟取所藏本是正之。此一节甚类苏集云。

  二十八宿

  二十八宿,宿音秀。若考其义,则止当读如本音。尝记前人有说如此,说苑辩篇曰:「天之五星,运气于五行,所谓宿者,日月五星之所宿也。」其义昭然。

  大观元夕诗

  大观初年,京师以元夕张灯开宴。时再复湟、鄯,徽宗赋诗赐羣臣,其颔联云:「午夜笙歌连海峤,春风灯火过湟中。」席上和者皆莫及。开封尹宋乔年不能诗,密走介求援于其客周子雍,得句云:「风生阊阖春来早,月到蓬莱夜未中。」为时辈所称。子雍,汝阴人,曾受学于陈无已,故有句法。则作文为诗者,可无师承乎?

  颜鲁公帖

  颜鲁公忠义气节,史策略尽。偶阅临汝石刻,见一帖云:「政可守不可不守,吾去岁中言事得罪,又不能逆道苟时,为千古罪人也,虽贬居远方,终身不耻。汝曹当须谓吾之志不可不守也。」此是独赴谪地,而与其子孙者,无由考其岁月。千载之下,使人读之,尚可畏而仰也。

  文潞公奏除改官制

  自熙宁以来,士大夫资历之法,日趋于坏,岁甚一岁,久而不可复清。近年愈甚,综核之制,未尝能守。偶见文潞公在元佑中任平章军国重事,宣仁面谕,令具自来除授官职次序一本进呈。公遂具除改旧制节目以奏,其一云:「吏部选两任亲民,有举主,升通判。通判两任满,有举主,升知州、军,谓之常调。知州、军有绩效,或有举荐,名实相副者,特擢升转运使、副、判官,或提点刑狱、府推、判官,谓之出常调。转运使有路分轻重远近之差。河北、陕西、河东三路为重路,岁满多任三司使、副,或发运使。发运任满,亦充三司副使。成都路次三路,京东西、淮南又其次,江东西、荆湖、两浙又次之,二广、福建、梓、利、夔路为远小。已上三等路分,转运任满,或就移近上次等路分,或归任省府判官,渐次擢充三路重任。内提点刑狱,则不拘路分轻重除授。」潞公所奏乃是治平以前常行,今一切荡然矣。京朝官未尝肯两任亲民。纔为通判,便望州郡。至于监司,既无轻重远近之间,不复以序升擢云。

  待制知制诰

  庆历七年,曾鲁公公亮,自修起居注除天章阁待制。时陈恭公独为相,其弟妇王氏,冀公孙女,曾出也。当月旦出拜,恭公迎语之曰:「六新妇,曾三做从官,想甚喜。」应声对曰:「三舅荷伯伯提挈极欢喜,只是外婆不乐。」恭公问故,曰:「外婆见三舅来谢,责之曰:汝第五人及第,当过词掖,想是全废学,故朝廷如此处汝。」恭公默然自失,后竟改知制诰。盖恭公不由科第,不谙典故,致受讥于女子。而此女对答之时,元未尝往外家也,其警慧如此。国家故事,修注官次补必知制诰,惟赵康靖公以欧阳公位在下,而欲先迁,司马公以力辞,三人皆除待制,其杂压先后可见云。

  裴行俭景阳

  裴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讨突厥。大军次单于北,暮已立营,堑壕既周,更命徙营高冈。吏白:「士安堵不可扰。」不听,促徙之。比夜风雨暴至,前占营所,水深丈余,众莫不骇叹。问何以知之,行俭曰:「自今第如我节制,毋问我所以知也。」按战国策云:「齐、韩、魏共攻燕,楚王使景阳将而救之。暮舍,使左右司马各营壁地,已植表,景阳怒曰:『女所营者水皆至灭表,此焉可以舍?』乃令徙。明日大雨,山水大出,所营者水皆灭表,军吏乃服。」二事正同,而景阳之事不传。

  北人重甘蔗

  甘蔗只生于南方,北人嗜之,而不可得。魏太武至彭城,遣人于武陵王处求酒及甘蔗。郭汾阳在汾上,代宗赐甘蔗二十条。子虚赋所云:「诸柘巴且。」诸柘者,甘柘也。盖相如指言楚云梦之物。汉郊祀歌「泰尊柘浆」,亦谓取甘蔗汁以为饮。

卷第三(十六则)

  韩退之张籍书

  韩公集中有答张籍二书,其前篇曰:「吾子所论,排释、老不若著书。若仆之见,则有异乎此,请待五六十然后为之。吾子又讥吾与人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若商论不能下气,或似有之。博塞之讥,敢不承教!」后篇曰:「二氏行乎中土,盖六百年,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俟五六十为之未失也。谓吾与人商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虽诚有之,抑非好己胜也,好己之道胜也。驳杂之讥,前书尽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乌害于道哉?」大略籍所论四事:乞著书、讥驳杂、谏商论好胜及博塞也。今得籍所与书,前篇曰:「汉之衰,浮图之法入中国,黄、老之术,相沿而炽。盍为一书,以兴存圣人之道?执事多尚驳杂无实之说,使人陈之前以为欢,此有累于盛德。又商论之际,或不容人之短,如任私尚胜者,亦有所累也。况为博塞之戏与人竞财乎?废弃日时,不识其然。愿绝博塞之好,弃无实之谈,宏虑以接士,嗣孟轲、扬雄之作,使圣人之道,复见于唐。」后篇曰:「老、释惑于生人久矣,执事可以任著书之事。君子汲汲于所欲为,若皆待五十六十而后有所为,则或有遗恨矣。君子发言举足,不远于礼,未闻以驳杂无实之说以为戏也。执事每见其说,则拊抃呼笑,是挠气害性,不得其正矣。」籍之二书,甚劲而直。但称韩公为执事,不曰先生。考其时,乃云「执事参于戎府」。按韩公以贞元十二年为汴州推官,时年二十有九,十五年为徐州推官,时年三十有二,年位未盛,籍未以师礼事之云。

  韩公称李杜

  新唐书杜甫传赞曰:「昌黎韩愈于文章重许可,至歌诗,独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诚可信云。」予读韩诗,其称李、杜者数端,聊疏于此。石鼓歌曰:「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酬卢云夫曰:「高揖羣公谢名誉,远追甫白感至諴。」荐士曰:「勃兴得李杜,万类困凌暴。」醉留东野曰:「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感春曰:「近怜李杜无检束,烂漫长醉多文辞。」幷唐志所引,盖六用之。

  此日足可惜

  韩退之此日足可惜一首赠张籍,凡百四十句,杂用东、冬、江、阳、庚、青六韵。及其亡也,籍作诗祭之,凡百六十六句,用阳、庚二韵,其语铿锵震厉,全仿韩体。所谓「乃出二侍女,合弹琵琶筝」者是也。

  粉白黛黑

  韩退之为文章,不肯蹈袭前人一言一句。故其语曰:「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独粉白黛绿四字,似有所因。列子:「周穆王筑中天之台,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粉白黛黑以满之。」战国策张仪谓楚王曰:「郑、周之女,粉白黛黑,立于衢间,见者以为神。」屈原大招:「粉白黛黑,施芳泽只。」司马相如:「靓庄刻饰。」郭璞曰:「粉白黛黑也。」淮南子:「毛嫱、西施,施芳泽,正蛾眉,设笄珥,衣阿锡,粉白黛黑,笑目流眺。」韩公以黑为绿,其旨则同。

  李杜往来诗

  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时,同游梁、宋,为诗酒会心之友。以杜集考之,其称太白及怀赠之篇甚多。如「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南寻禹穴见李白,道甫问讯今何如」,「李白一(豆斗)诗百篇,自称臣是酒中仙」,「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昔者与高李,晚登单父台」,「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羣」,「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寂寞书斋里,终朝独尔思」,「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凡十四五篇。至于太白与子美诗略不见一句。或谓尧祠亭别杜补阙者是已。乃殊不然,杜但为右拾遗,不曾任补阙,兼自谏省出为华州司功,迤逦避难入蜀,未尝复至东州,所谓「饭颗山头」之嘲,亦好事者所撰耳。

  李太白怖州佐「英眄」,馆本作「英盼」。

  李太白上安州裴长史书云:「白窃慕高义,得趋末尘,何图谤言忽生,众口攒毁,将恐投杼下客,震于严威。若使事得其实,罪当其身,则将浴兰沐芳,自屏于烹鲜之地,惟君侯死生之。愿君侯惠以大遇,洞开心颜,终乎前恩,再辱英眄,必能使精诚动天,长虹贯日。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即膝行而前,再拜而去耳。」裴君不知何如人,至誉其贵而且贤,名飞天京,天才超然,度越作者,棱威雄雄,下慑羣物。予谓白以白衣入翰林,其盖世英姿,能使高力士脱靴于殿上,岂拘拘然怖一州佐者邪?盖时有屈伸,正自不得不尔,大贤不偶,神龙困于蝼蚁,可胜叹哉!白此书自叙其平生云:「昔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禫服恸哭,炎月伏尸,猛虎前临,坚守不动,遂权殡于湖侧。数年来,观筋骨尚在,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寝兴携持,无辍身手,遂丐贷营葬于鄂城。」其存交重义如此。「又与逸人东岩子隐于岷山,巢居数年,不迹城市。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其养高忘机如此。而史传不为书之,亦为未尽。

  祝不胜诅

  齐景公有疾,梁丘据请诛祝史。晏子曰:「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晋中行寅将亡,召其太祝欲加罪。曰:「子为我祝,斋戒不敬,使吾国亡。」祝简对曰:「今舟车饰,赋敛厚,民怨谤诅多矣。苟以为祝有益于国,则诅亦将为损,一人祝之,一国诅之,一祝不胜万诅,国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此二说若出一口,真药石之言也。

  吕子论学

  吕子曰:「天生人而使其耳可以闻,不学,其闻则不若聋;使其目可以见,不学,其见则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学,其言则不若喑;使其心可以智,不学,其智则不若狂。故凡学,非能益之也,达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败之,可谓善学者矣。」此说甚美,而罕为学者所称,故书以自戒。

  曾太皇太后

  唐德宗即位,访求其母沈太后,历顺宗,及宪宗时为曾祖母,故称为曾太皇太后,盖别于祖母也。旧、新二唐书纪,皆载之。今慈福太皇太后在寿康太上时,已加尊称,若于主上则为曾祖母,当用唐故事加曾字。向者尝以告宰相,而省吏以为典故所无,天子逮事三世,安得有前比,亦可谓不知礼矣。又嗣濮王士歆在隆兴为从叔祖,在绍熙为曾叔祖,庆元为高叔祖矣,而仍称皇叔祖如故。士歆视嗣秀王伯圭为从祖,今圭称皇伯祖,而歆但为皇叔祖,乃是弟尔。礼寺亦以为国朝以来无称曾高者,彼盖不知累朝尊属,元未之有也。

  中天之台

  中天之台有二:其一,列子曰:「西极化人见周穆王,王为之改筑宫室,土木之功,赭垩之色,无遗巧焉。五府为虚,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之上,名曰中天之台。」其一,新序曰:「魏王将起中天台,许绾负操锸入,曰:『臣能商台。』王曰:『若何?』曰:『天与地相去万五千里,今王因而半之,当起七千五百里之台,高既如是,其趾须方八千里,尽王之地不足以为台趾。必起此台,先以兵伐诸侯,尽有其地,又伐四夷,得方八千里,乃足以为台趾。度八千里之外,当定农亩之地,足以奉给王之台者。台具以备,乃可以作。』王默然无以应,乃罢起台。」

  实年官年

  士大夫叙官阀,有所谓实年、官年两说,前此未尝见于官文书。大抵布衣应举,必减岁数,盖少壮者欲藉此为求昏地;不幸潦倒场屋,勉从特恩,则年未六十始许入仕,不得不豫为之图。至公卿任子,欲其早列仕籍,或正在童孺,故率增抬庚甲有至数岁者。然守义之士,犹曰儿曹甫策名委质,而父祖先导之以挟诈欺君,不可也。比者以朝臣屡言,言及七十者不许任监司、郡守,搢绅多不自安,争引年以决去就。江东提刑李信甫,虽春秋过七十,而官年损其五,坚乞致仕,有旨官年未及,与之外祠。知房州章騆六十八岁,而官年增其三,亦求罢去。诸司以其精力未衰,援实为请,有旨听终任。知严州秦乞祠之疏曰:「实年六十五,而官年已逾七十。」遂得去。齐庆冑宁国乞归,亦曰:「实年七十,而官年六十七。」于是实年、官年之字,形于制书,播告中外,是君臣上下公相为欺也。掌故之野甚矣,此岂可纪于史录哉?

  雷公炮炙论

  雷公炮炙论,载一药而能治重疾者,今医家罕用之,聊志于此。其说云:「发眉堕落,涂半夏而立生。目辟眼(目虽),有五花而自正。脚生肉栨,裩系菪根。囊皱漩多,夜煎竹木。体寒腹大,全赖鸬鹚。血泛经过,饮调瓜子。咳逆数数,酒服熟雄。遍体(疒轸)风,冷调生侧。肠虚泄利,须假草零。久渴心烦,宜投竹沥。除症去块,全仗硝、硇。益食加觞,须煎芦、朴。强筋健骨,须是苁、鳝。驻色延年,精蒸神锦。知疮所在,口点阴胶。产后肌浮,甘皮酒服。脑痛,鼻投硝末。心痛,速觅延胡。」凡十八项。谓眉发堕落者,炼生半夏茎,取涎涂发落处,立生。五花者,五加皮也,叶有雄雌,三叶为雄,五叶为雌,须使五叶者作末,酒浸用之,目(目虽)者正。脚有肉栨者,取莨菪根,系裩带上,永痊。多小便者,煎萆薢服之,永不夜起。若患腹大如鼓,米饮调鸬鹚末服,立枯如故。血泛行者,捣甜瓜子仁作末去油,饮调服之,立绝。咳逆者,天雄炮过,以酒调一钱,匕服。(疒轸)风者,侧子附子傍生者。作末,冷酒服。虚泄者,捣五倍子末,熟水下之。症块者,以硇砂、硝石二味,乳钵中研作粉,同煅了,酒服,神效。不饮者幷饮酒少者,煎逆水芦根幷厚朴二味,汤服之。苁蓉幷鳝鱼作末,以黄精汁圆服之,可力倍常日也。黄精自然汁拌细研神锦,于柳木甑中,蒸七日了,以蜜圆服,颜貌可如幼女之容色。阴胶即是甑中气垢,点少许于口中,即知脏腑所起,直彻至住处知痛,足可医也。产后肌浮,酒服甘皮立枯。头痛者,以硝石作末,内鼻中,立止。心痛者,以延胡索作散,酒服之。

  治药捷法

  药有至贱易得,人所常用,而难于修制者,如香附子、菟丝子、艾叶之类。医家昧其节度,或终日疲劳而不能成。本草云:「凡菟丝子,暖汤淘汰去沙土,漉干,暖酒渍,经一宿,漉出,暴微白,捣之,不尽者,更以酒渍,经三五日乃出,更晒微干,捣之须臾悉尽,极易碎。」盖以其颗细难施工,其说亦殊劳费。然自有捷法,但捻纸条数枚置其间,则驯帖成粉。香附子洗去皮毛,炒之焦熟,然后举投水钵内,候浸渍透彻,漉出,暴日中微燥,乃入捣臼,悉应手糜碎。艾叶柔软不可着力,若入白茯苓三五片同碾,则实时可作细末。「驯帖」,馆本作「顷刻」。

  陈翠说燕后

  赵左师触龙说太后,使长安君出质,用爱怜少子之说以感动之。予尝论之于随笔中。其事载于战国策、史记、资治通鉴,而燕语中又有陈翠一段,甚相似。云:「陈翠合齐、燕,将令燕王之弟为质于齐,太后大怒曰:『陈公不能为人之国,则亦已矣,焉有离人子母者!』翠遂入见后曰:『人主之爱子也,不如布衣之甚也,非徒不爱子也,又不爱丈夫子独甚。』太后曰:『何也?』对曰:『太后嫁女诸侯,奉以千金。今王愿封公子,羣臣曰,公子无功不当封。今以公子为质,且以为功而封之也。太后弗听,是以知人主之不爱丈夫子独甚也。且太后与王幸而在,故公子贵。太后千秋之后,王弃国家,而太子即位,公子贱于布衣。故非及太后与王封公子,则终身不封矣。』太后曰:『老妇不知长者之计。』乃命为行具。」此语与触龙无异,而史记不书,通鉴不取,学者亦未尝言。

  燕非强国

  北燕在春秋时最为僻小,能自见于中国者,不过三四,大率制命于齐。七雄之际,为齐所取,后赖五国之力,乐毅为将,然后胜齐,然卒于得七十城不能守也。故苏秦说赵王曰:「赵北有燕,燕固弱国,不足畏也。」燕王曰:「寡人国小,西迫强秦,南近齐、赵,齐、赵强国也。」又曰:「天下之战国七,而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昭王谓郭隗曰:「孤极知燕弱小,不足以报齐。」苏代曰:「一齐之强,燕犹不能支。」奉阳君曰:「燕弱国也,东不如齐,西不如赵。」赵长平之败,壮者皆死,燕以二千乘攻之,为赵所败。太子丹谓荆轲曰:「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楚、汉之初,赵王武臣为燕军所得,赵厮养卒谓其将曰:「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灭燕易矣。」彭宠以渔阳叛,实时夷灭。十六国之起,戎狄乱华,称燕称赵者多矣,未尝有只据幽、蓟之地者也。独安禄山以三十年节制之威,又兼领河东,乘天宝政乱,出不意而举兵,史思明继之,虽为天下之祸,旋亦殄灭。至于藩镇擅地,所谓范阳、卢龙,固常受制于天雄、成德也。刘仁恭、守光父子,僭窃一方,唐庄宗遣周德威攻之,克取巡属十余州,如拾地芥。石晋割赂契丹,仍其旧国,恃以为强,然晋开运阳城之战,德光几不免。周世宗小振之,立下三关。但太平兴国,失于轻举,又不治败将丧师之罪,致令披猖以迄于今。若以谓幽燕为用武之地,则不然也。

  水旱祈祷

  海内雨旸之数,郡异而县不同,为守为令,能以民事介心,必自知以时祷祈,不待上命也。而省部循案故例,但视天府为节,下之诸道转运司,使巡内州县,各诣名山灵祠,精洁致祷,然固难以一概论。干道九年秋,赣、吉连雨暴涨。予守赣,方多备土囊,壅诸城门,以杜水入,凡二日乃退。而台符令祷雨,予格之不下,但据实报之。已而闻吉州于小厅设祈晴道场,大厅祈雨。问其故,郡守曰:「请霁者,本郡以淫潦为灾,而请雨者,朝旨也。」其不知变如此,殆为侮惑神天,幽冥之下,将何所据凭哉?俚语笑林谓「两商人入神庙,其一陆行欲晴,许赛以猪头,其一水行欲雨,许赛羊头。神顾小鬼言:『晴干吃猪头,雨落吃羊头,有何不可。』」正谓此耳。坡诗云:「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若使人人祷辄遂,造物应须日千变。」此意未易为庸俗道也。

容斋四笔

  卷第四(十五则)

  今日官冗

  元丰中,曾巩判三班院,今侍右也。上疏言:「国朝景德垦田百七十万顷,官万员。皇佑二百二十五万顷,官二万员。治平四百三十万顷,官二万四千员。田日加辟,官日加多,而后之郊费视前一倍。以三班三年之籍较之,其入籍者几七百人,而死亡免退不能二百,是年增岁溢,未见其止,则用财之端,入官之门,当令有司讲求其故,使天下之入如治平,而财之用官之数同景德,以三十年之通,可以余十年之蓄矣。」是时,海内全盛,仓库多有桩积,犹有此惧。庆元二年四月,有朝臣奏对,极言云:「曩在干道间,京朝官三四千员,选人七八千员。绍熙二年,四选名籍,尚左,京官四千一百五十九员,尚右,大使臣五千一百七十三员,侍左,选人一万二千八百六十九员,侍右,小使臣一万一千三百十五员,合四选之数,共三万三千五百十六员,冗倍于国朝全盛之际。近者四年之间,京官未至增添,外选人增至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员,比绍熙增八百一员。大使臣六千五百二十五员,比绍熙增一千三百四十八员。小使臣一万八千七百五员,比绍熙增七千四百员。而今年科举,明年奏荐不在焉。通无虑四万三千员,比四年之数增万员矣,可不为之寒心哉!」盖连有覃霈,庆典屡行,而宗室推恩,不以服派近远为间断,特奏名三举,皆值异恩,虽助教亦出官归正,人每州以数十百,病在膏肓,正使俞跗、扁鹊,持上池良药以救之,亦无及已。

  栾城和张安道诗

  张文定公在蜀,一见苏公父子,即以国士许之。熙宁中,张守陈州南都,辟子由幕府。元丰初,东坡谪齐安,子由贬监筠酒税,与张别,张凄然不乐,酌酒相命,手写一诗曰:「可怜萍梗飘蓬客,自叹匏瓜老病身。从此空斋挂尘榻,不知重扫待何人?」后七年,子由召还,犹复见之于南都。及元符末,自龙川还许昌,因侄叔党出坡遗墨,再读张所赠诗,其薨已十年,泣下不能已,乃追和之曰:「少年便识成都尹,中岁仍为幕下宾。待我江西徐孺子,一生知己有斯人。」两诗皆哀而不怨,使人至今有感于斯文。今世薄夫受人异恩,转眼若不相识,况于一死一生,拳拳如此,忠厚之至,殆可端拜也。

  和范杜苏四公

  晋相和凝,以唐长兴四年知贡举,取范质为第十三人。唐故事,知贡举者,所放进士,以己及第时名次为重,谓之传衣钵。盖凝在梁贞明中居此级,故以处质,且云:「他日当如我。」后皆至宰相,封鲁国公,官至太子太傅,当时以为荣。凝寿止五十八,质止五十四。三朝史质本传亦书之,而新五代史和凝传误为第五,以登科记考之而非也。杜祁公罢相,以太子少师致仕,后以南郊免陪位恩,连进至太子太师,年八十而薨。苏子容初筮仕为南京判官,杜公方里居,告以平生出处本末,曰:「子异日所至,亦如老夫。」及苏更践中外,名德殊与之相似。集中有谢杜公书,正叙此事。其罢相也,亦以太子少师致仕,进太保,年八十二而薨。昔贤谓贵人往往善相人,以所阅多之故也。此二者幷官爵年寿皆前知,异矣。

  外台秘要

  外台秘要,载制虎方云:「到山下先闭气三十五息,所在山神将虎来到吾前,乃存吾肺中,有白帝出,收取虎两目,塞吾下部中,乃吐肺气,上自通冠一山林之上。于是良久,又闭气三十五息,两手捻都监目作三步,步皆以右足在前,乃止,祝曰:『李耳、李耳,图汝非李耳邪。汝盗黄帝之犬,黄帝教我问汝云何。』毕,便行,一山虎不可得见。若卒逢之者,因正面立,大张左手五指侧之,极势跳,手上下三度,于跳中大唤,咄曰:『虎,北斗君使汝去!』虎即走。」予谓人卒逢虎,魂魄惊怖,窜伏之不暇,岂能雍容步趋,仗咒语七字而脱邪?因读此方,聊书之以发一笑。此书乃唐王珪之孙焘所作,本传云:「焘视母疾,数从高医游,遂穷其术,因以所学作书,讨绎精明,世宝焉。」盖不深考也。

  六枳关

  盘洲种枳六本,以为藩篱之限。立小门,名曰六枳关。每为人问其所出,倦于酬应。今取冯衍显志赋中语书于此。衍云:「揵六枳而为篱。」按东观汉记作八枳。逸周书小开篇云:「呜呼!汝何敬非时,何择非德?德枳维大人,大人枳维公,公枳维卿,卿枳维大夫,大夫枳维士。登登皇皇,维在国枳,国枳维都,都枳维邑,邑枳维家,家枳维欲无疆。」言上下相维,递为藩蔽也。其数有八,与东观记同。予详考之,乃九枳也。宋景文公贺宰相启:「式维公枳。」盖用此云。

  王荆公上书幷诗

  王荆公议论高奇,果于自用。嘉佑初,为度支判官,上万言书,以为「今天下财力日以困穷,风俗日以衰坏。患在不知法度,不法先王之政故也。法先王之政者,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而固已合矣。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尔。在位之人才既不足,而闾巷草野之间,亦少可用之材,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为常,而无一旦之忧乎?愿监苟且因循之敝,明诏大臣,为之以渐,期为合于当世之变。臣之所称,流俗之所不讲,而议者以为迂阔而熟烂者也。」当时富、韩二公在相位,读之不乐,知其得志必生事。后安石当国,其所注措,大抵皆祖此书。又不忍贫民,而深疾富民,志欲破富以惠贫。尝赋兼幷诗一篇,曰:「三代子百姓,公私无异财。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赋予皆自我,兼幷乃奸回。奸回法有诛,势亦无自来。后世始倒持,黔首遂难裁。秦王不知此,更筑怀清台。礼义日已偷,圣经久堙埃。法尚有存者,欲言时所咍。俗吏不知方,掊克乃为才。俗儒不知变,兼幷可无摧。利孔至百出,小人司阖开。有司与之争,民愈可怜哉!」其语绝不工。迨其得政,设青苗法以夺富民之利,民无贫富,两税之外,皆重出息十二。吕惠卿复作手实之法,民遂大病。其祸源于此诗。苏子由以为昔之诗病未有若此其酷也。痛哉!

  左黄州表

  唐肃宗时,王玙以祠祷见宠,骤得宰相。帝尝不豫,玙遣女巫乘传,分祷天下名山大川。巫皆盛服,中人护领,所至干托州县,赂遗狼藉。时有一巫美而艳,以恶少年数十自随,尤憸狡不法。驰入黄州,刺史左震晨至馆请事,门鐍不启,震怒,破鐍入,取巫斩廷下,悉诛所从少年,籍其赃得十余万,因遣还中人。玙不能诘,帝亦不加罪。震刚决如此,而史不记其它事。予读元次山集,有左黄州表一篇云:「干元己亥,赞善大夫左振,出为黄州刺史,下车,黄人歌曰:『我欲逃乡里,我欲去坟墓;左公今既来,谁忍弃之去。』后一岁,又歌曰:『吾乡有鬼巫,惑人人不知;天子正尊信,左公能杀之。』盖此巫黄人也。振在州三迁侍御史,判金州刺史,将去,黄人多去思,故为作表。」予谓振即震也。为政宜民,见于歌颂,史官当特书之于循吏中,而仅能不没其实,故为标显于此。己亥者,干元二年。玙以元年五月,自太常少卿拜中书相,二年三月罢,本纪及宰相表同。而新史本传,以为三年自太常卿拜相,明日罢,失之矣。乃承旧史之误也。

  李郭诏书

  唐代宗即位,郭汾阳为近昵所摇,惧祸之及,表上自灵武、河北至于绛州,两朝所诒诏书一千余卷。家传载其表语,其多如是。又读韦端符所撰李卫公故物记云:「三原令座中有客曰李丞者,卫公之冑,藏文帝赐书二十通,多言征讨事,厚劳苦,『其兵事节度皆付公,吾不从中治也』。暨公疾,亲诏者数四,其一曰:『有昼夜视公病大老妪令一人来,吾欲熟知公起居状。』权文公视此诏,常泣曰:『君臣之际乃如是耶!』」新史载其事云:「靖五代孙彦芳,大和中,为凤翔司录参军,以高祖、太宗赐靖诏书数函上之,天子悉留禁中。又敕摹诏本还赐彦芳。」即二事观之,唐世之所以眷礼名将相者,绸缪熟复至此。汉、晋以来所不及也。

  两道出师

  国家用兵行师,异道并出,其胜败功罪,当随其实而处之,则赏信罚明,人知劝戒。汉武帝遣卫青、霍去病伐匈奴,去病以功益封,又封部将四人为列侯,而青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宣帝遣田广明等五将军击匈奴,又以常惠护乌孙兵共出,五将皆无功,而广明及田顺以罪诛,独常惠奉使克获封侯。宋文帝伐魏,雍州诸将柳元景等,既拔弘农陕城,戍潼关矣,而上以东军王玄谟败退,皆召还。其后玄谟贬黜,元景受赏。绍兴七年淮西大帅刘少师罢,湖北岳少保以母忧去。累辞起复之命。朝廷以兵部尚书吕安老、侍郎张渊道分使两部。已而正除宣抚,遂掌其军。岳在九江,忧兵柄一失,不容再得,亟兼程至鄂,有旨复故任,而召渊道为枢密都承旨。安老在庐遭变,言者论罢张魏公,渊道亦继坐斥。隆兴中,北虏再动兵,张公为督帅,遣李显忠、邵宏渊攻符离,失利而退,一府皆贬秩。是时,汪庄敏以参知政事督视荆、襄,东西不相为谋,乃亦坐谴。古今不侔如此。

  杜韩用歇后语

  杜、韩二公作诗,或用歇后语,如「凄其望吕葛」,「仙鸟仙花吾友于」,「友于皆挺拔」,「再接再砺乃」,「僮仆诚自郐」,「为尔惜居诸」,「谁谓贻厥无基趾」之类是已。

  唐明皇赐二相物

  唐明皇以李林甫为右相,颛付大政,而左相牛仙客、李适之、陈希烈前后同列,皆拱手备员。林甫死,杨国忠代之,其宠遇愈甚。天宝十三载,上御跃龙殿门,张乐宴羣臣,赐右相绢一千五百匹,彩罗三百匹,彩绫五百匹,而赐左相绢三百,罗、绫各五十而已。其多寡不侔,至于五倍。如希烈庸才,知上恩意,安得不奴事之乎?宜其甘心臣于禄山也。

  一百五日

  今人谓寒食为一百五者,以其自冬至之后至清明,历节气六,凡为一百七日,而先两日为寒食故云,他节皆不然也。杜老有鄜州一百五日夜对月一篇,江西宗派诗云「一百五日足风雨,三十六峯劳梦魂」,「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风」之类是也。吾州城北芝山寺,为禁烟游赏之地,寺僧欲建华严阁,请予作劝缘疏,其末一联云:「大善知识五十三,永壮人天之仰;寒食清明一百六,鼎来道俗之观。」或问一百六所出,应之曰:「元微之连昌宫词:『初过寒食一百六,店舍无烟宫树绿。』」是以用之。

  老杜寒山诗

  老杜春日忆李白诗云:「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羣。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尝有武弁议其失曰:「既是无敌,又却似庾、鲍。」或折之曰:「庾清新而不能俊逸,鲍俊逸而不能清新。太白兼之,所以为无敌也。」今集别本一作无数,殆好事者更之乎?寒山子诗云:「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人亦有言,既似秋月、碧潭,乃以为无物堪比,何也?盖其意谓若无二物比伦,当如何说耳?读者当以是求之。

  礜石之毒

  读黄伯思东观余论,内评王大令书一节,曰:「静息帖云:『礜石深是可疑事,兄憙患散辄发痈。』散者,寒食散之类。散中盖用礜石,是性极热有毒,故云深可疑也。刘表在荆州,与王粲登障山,见一冈不生百草,粲曰:『此必古冢,其人在世服生礜石,热蒸出外,故草木焦灭。』凿看果墓,礜石满茔。又今洛水冬月不冰,古人谓之温洛,下亦有礜石。今取此石置瓮水中,水亦不冰。又鹳伏卵以助暖气。其烈酷如此,固不宜饵服。子敬之语实然。」淮南子曰:「人食礜石死,蚕食之而不饥。」予仲兄文安公镇金陵,因秋暑减食,当涂医汤三益教以服礜石圆,已而饮啖日进,遂加意服之,越十月而毒作,鼻衄血斗余,自是数数不止,竟至精液皆竭,迨于捐馆。偶见其语,使人追痛,因书之以戒未来者。

  会合联句

  韵略上声二肿字险窄。予向作汪庄敏铭诗八十句,唯萧敏中读之,曰:「押尽一韵。」今考之,犹有十字越用一董内韵。其词曰:「维天生材,万汇倾竦。侯王将相,曾是有种?公家江东,世绎耕垄。桃溪之涘,是播是(禾悤)。孰丰厥培,蓺此圭珙。公羁未奋,逸驾思駷。沈酣春秋,蹈迪周孔。径策名第,稍辞渫(宂辱)。横经湘沅,士敬如捧。蓬莱方丈,佩饰有琫。应龙天飞,荟蔚云滃。千官在序,摩厉从臾。吾惟片言,藉箸泉涌。正冠霜台,过者卞悚。颜颜殿戺,声气不动。显仁东攒,巫史呼汹。昌言一下,恩浃千冢。獯粥孔炽,边戒毛氄。媕婀当位,左掣右壅。公云当今,沸渭混澒。天威震耀,谁不愤踊。遂迁中司,西柄是董。出关启旆,筹檄倥偬。业业荆襄,将懦曰拱。投袂电赴,如尊乃勇。邓唐蔡陈,驰捷系踵。佛狸归骴,民恃不恐。玺书赐朝,百揆参总。亚勋赞册,国势尊巩。督军载西,寄责冞重。方规许洛,事援秦陇。符离罔功,奇画胶拲。钧枢建使,宰席亢宠。还临西州,夹道欢拥。有衔未鬯,病癖且尰。曾不慭遗,使我心懵。湘湖高丘,草木蔚蓊。维水容裔,维山巃嵸。矢其铭诗,词费以冗。奈何乎公,万禩毋耸。」若韩、孟、籍、彻会合联句三十四韵,除蝝蛹二字韵略不收外,余皆不出二肿中,雄奇激越,如大川洪河,不见涯涘,非琐琐潢污行潦之水所可同语也。其诗曰:「离别言无期,会合意冞重。病添儿女恋,老丧丈夫勇。剑心知未死,诗思犹孤耸。愁去剧箭飞,讙来若泉涌。析言多新贯,摅抱无昔壅。念难须勤追,悔易勿轻踵。吟巴山荦峃,说楚波堆垄。马辞虎豹怒,舟出蛟鼍恐。狂鲸时孤轩,幽狖杂百种。瘴衣常腥腻,蛮器多疏冗。剥苔吊斑林,角饭饵沉冢。忽尔衔远命,归欤舞新宠。鬼窟脱幽妖,天居觌清拱。京游步方振,谪梦意犹恟。诗书夸旧知,酒食接新奉。嘉言写清越,愈病失肬肿。夏阴偶高庇,宵魂接虚拥。雪弦寂寂听,茗盌纤纤捧。驰辉烛浮萤,幽响泄潜蛬。诗老独何心,江疾有余尰。我家本瀍谷,有地介皋巩。休迹忆沉冥,峩冠惭闟(宂辱)。升朝高辔逸,振物羣听悚。徒言濯幽泌,谁与薙荒茸。朝绅郁青绿,马饰曜珪珙。国仇未销铄,我志荡邛陇。君才诚倜傥,时论方汹溶。格言多彪蔚,县解无梏拲。张生得渊源,寒色拔山冢。坚如撞羣金,眇若抽独蛹。伊余何所拟?跛(上敝下黾)讵能踊。块然堕岳石,飘尔罥巢氄。龙旆垂天衢,云韶凝禁甬。君胡眠安然,朝鼓声汹汹。」其间或有颣句,然众手立成,理如是也。

卷第五(十四则)

  土木偶人

  赵德甫作金石录,其跋汉居摄坟坛二刻石云:「其一上谷府卿坟坛,其一祝其卿坟坛。曰坟坛者,古未有土木像,故为坛以祀之。两汉时皆如此。」予案战国策所载,苏秦谓孟尝君曰:「有土偶人与桃梗相语。桃梗曰:『子西岸之土也,埏子以为人,雨下水至,则汝残矣。』土偶曰:『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雨降水至,流子而去矣。』」所谓土木为偶人,非像而何?汉至寓龙、寓车马,皆谓以木为之,像其真形。谓之两汉未有,则不可也。

  饶州风俗

  嘉佑中,吴孝宗子经者,作余干县学记,云:「古者江南不能与中土等,宋受天命,然后七闽二浙与江之西东,冠带诗、书,翕然大肆,人才之盛,遂甲于天下。江南既为天下甲,而饶人喜事,又甲于江南。盖饶之为州,壤土肥而养生之物多,其民家富而户羡,蓄百金者不在富人之列。又当宽平无事之际,而天性好善,为父兄者,以其子与弟不文为咎;为母妻者,以其子与夫不学为辱。其美如此。」予观今之饶民,所谓家富户羡,了非昔时,而高甍巨栋连阡亘陌者,又皆数十年来寓公所擅,而好善为学,亦不尽如吴记所言。故录其语以寄一叹。

  禽畜菜茄色不同

  禽畜、菜茄之色,所在不同,如江、浙间,猪黑而羊白,至江、广、吉州以西,二者则反是。苏、秀间,鹅皆白,或有一斑褐者,则呼为雁鹅,颇异而畜之。若吾乡,凡鹅皆雁也。小儿至取浙中白者饲养,以为湖沼观美。浙西常茄皆皮紫,其皮白者为水茄。吾乡常茄皮白,而水茄则紫。其异如是。

  伏龙肝

  本草伏龙肝,陶隐居云:「此灶中对釜月下黄土也。以灶有神,故呼为伏龙肝。幷以透隐为名尔。」雷公云:「凡使勿误用灶下土,其伏龙肝,是十年已来灶额内火气积,自结如赤色石,中黄,其形貌八棱。」予尝见临安医官陈舆大夫,言当以砌灶时,纳猪肝一具于土中,俟其积久,与土为一,然后用之,则稍与名相应。比读后汉书阴识传云:「其先阴子方,腊日晨炊而灶神形见。」注引杂五行书曰:「宜市买猪肝泥灶,令妇孝。」然则舆之说亦有所本云。广济历亦有此说,又列作灶忌日,云:「伏龙在不可移作。」所谓伏龙者,灶之神也。

  勇怯无常

  「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怯勇虚实,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则战,怯则北,战而胜者,战其勇者也,战而北者,战其怯者也。怯勇无常,倏忽往来,而莫知其方,惟圣人独见其所由然。」此吕氏春秋决胜篇之语,予爱而书之。

  赵德甫金石录

  东武赵明诚德甫,清宪丞相中子也。着金石录三十篇,上自三代,下讫五季,鼎、钟、甗、鬲、盘、匜、尊、爵之款识,丰碑大碣显人晦士之事迹,见于石刻者,皆是正讹谬,去取褒贬,凡为卷二千。其妻易安李居士,平生与之同志,赵没后,愍悼旧物之不存,乃作后序,极道遭罹变故本末。今龙舒郡库刻其书,而此序不见取,比获见元稿于王顺伯,因为撮述大概云:

  「予以建中辛巳归赵氏,时丞相作吏部侍郎,家素贫俭,德甫在太学,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后二年,从宦,宦便有穷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传写未见书,买名人书画、古奇器。有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留信宿,计无所得,卷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及连守两郡,竭俸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日勘校装缉,得名画彝器,亦摩玩舒卷,摘指疵病,尽一烛为率。故纸札精致,字画全整,冠于诸家。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则举杯大笑,或至茶覆怀中,不得饮而起。凡书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误者,辄市之,储作副本。

  「靖康丙午,德甫守淄川,闻虏犯京师,盈箱溢箧,恋恋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建炎丁未,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印本重大者,画之多幅者,器之无款识者,已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所载尚十五车,连舻渡淮、江。其青州故第所锁十间屋,期以明年具舟载之,又化为煨烬。

  「己酉岁六月,德甫驻家池阳,独赴行都,自岸上望舟中告别。予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衾,次书册,次卷轴,次古器。独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径驰马去。秋八月,德甫以病不起。时六宫往江西,予遣二吏,部所存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本,先往洪州,至冬,虏陷洪,遂尽委弃。所谓连舻渡江者,又散为云烟矣!独余轻小卷轴,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石刻数十副轴,鼎鼐十数,及南唐书数箧,偶在卧内,岿然独存。上江既不可往,乃之台、温,之衢,之越,之杭,寄物于嵊县。庚戌春,官军收叛卒,悉取去,入故李将军家。岿然者十失五六,犹有五七簏,挈家寓越城,一夕为盗穴壁,负五簏去,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仅存不成部帙残书策数种。

  「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德甫在东莱静治堂,装褾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日校二卷,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墓木已拱!乃知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亦理之常,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时绍兴四年也,易安年五十二矣,自叙如此。予读其文而悲之,为识于是书。

  韩文公荐士

  唐世科举之柄,颛付之主司,仍不糊名。又有交朋之厚者为之助,谓之通榜,故其取人也畏于讥议,多公而审。亦有胁于权势,或挠于亲故,或累于子弟,皆常情所不能免者。若贤者临之则不然,未引试之前,其去取高下,固已定于胸中矣。

  韩文公与祠部陆员外书云:「执事与司贡士者相知识,彼之所望于执事者,至而无间,彼之职在乎得人,执事之职在乎进贤,如得其人而授之,所谓两得矣。愈之知者,有侯喜、侯云长、刘述古、韦羣玉,摭言作纾。此四子者,可以当首荐而极论,期于成而后止可也。沉(木巳)、张苰、科记又作弘。尉迟汾、李绅、张后余、李翊,皆出羣之才,与之足以收人望,而得才实,主司广求焉,则以告之可也。往者陆相公司贡士,愈时幸在得中,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原其所以,亦由梁补阙肃、王郎中础佐之。梁举八人无有失者,其余则王皆与谋焉。陆相于王与梁如此不疑也,至今以为美谈。」此书在集中不注岁月。案摭言云:「贞元十八年,权德舆主文,陆傪员外通榜,韩文公荐十人于傪,权公凡三榜,共放六人,余不出五年内皆捷。」以登科记考之,贞元十八年,德舆以中书舍人知举,放进士二十三人,尉迟汾、侯云长、韦纾、沉(木巳)、李翊登第。十九年,以礼部侍郎放二十人,侯喜登第。永贞元年,放二十九人,刘述古登第。通三榜,共七十二人,而韩所荐者预其七。元和元年,崔邠下放李绅,二年,又放张后余、张弘。皆与摭言合。

  陆傪在贞元间,时名最着,韩公敬重之。其行难一篇为傪作也,曰:「陆先生之贤闻于天下,是是而非非。自越州召拜祠部,京师之人日造焉。先生曰:『今之用人也不详,位于朝者,吾取某与某而已,在下者多于朝,凡吾与者若干人。』」又送其刺歙州序曰:「君出刺歙州,朝廷耆旧之贤,都邑游居之良,赍咨涕洟,咸以为不当去。」则傪之以人物为己任久矣。其刺歙以十八年二月,权公放榜时,既以去国,而用其言不替,其不负公议而采人望,盖与陆宣公同。

  韩公与书时,方为四门博士,居百寮底,殊不以其荐为犯分。故公作权公碑云:「典贡士,荐士于公者,其言可信,不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虽大官势人交言,一不以缀意。」又云:「前后考第进士,及庭所策试士,踊相蹑为宰相达官,其余布处台阁外府,凡百余人。」梁肃及傪,皆为后进领袖,一时龙门,惜其位不通显也,岂非汲引善士为当国者所忌乎?韩公又有答刘正夫书云:「举进士者,于先进之门,何所不往?先进之于后辈,苟见其至,宁可以不答其意邪?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进名。」以是观之,韩之留意人士可见也。

  王勃文章

  王勃等四子之文,皆精切有本原。其用骈俪作记序碑碣,盖一时体格如此,而后来颇议之。杜诗云:「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正谓此耳。身名俱灭,以责轻薄子。江河万古流,指四子也。韩公滕王阁记云:「江南多游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注谓:「王勃作游阁序。」又云:「中丞命为记,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则韩之所以推勃,亦为不浅矣。勃之文今存者二十七卷云。

  吕览引诗书

  吕氏春秋有始览谕大篇,引夏书曰:「天子之德,广运乃神,乃武乃文。」又引商书曰:「五世之庙,可以观怪,万夫之长,可以生谋。」高诱注皆曰:「逸书也。庙者,鬼神之所在,五世久远,故于其所观魅物之怪异也。」予谓吕不韦作书时,秦未有诗、书之禁,何因所引讹谬如此?高诱注文怪异之说,一何不典之甚邪?又孝行览,亦引商书曰:「刑三百,罪莫重于不孝。」今安得有此文,亦与孝经不合。又引周书曰:「若临深渊,若履薄冰。」注云:「周书,周文公所作。」尤妄也。又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舜自作诗,「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为子产答叔向之诗。不知是时国风、雅、颂何所定也。宁戚饭牛歌,高诱全引硕鼠三章,又为可笑。

  蓝田丞壁记

  韩退之作蓝田县丞厅壁记,柳子厚作武功县丞厅壁记,二县皆京兆属城,在唐为畿甸,事体正同,而韩文雄拔超峻,光前绝后,以柳视之,殆犹碔砆之与美玉也。莆田方崧卿得蜀本,数处与今文小异,其「破崖岸而为文」一句,继以「丞厅故有记」,蜀本无而字。考其语脉,乃「破崖岸为文丞」是句绝。文丞者,犹言文具备员而已,语尤奇崛,若以丞字属下句,则既是丞厅记矣,而又云「丞厅故有记」,虽初学为文者不肯尔也。此篇之外,不复容后人出手。侄孙倬,顷丞宣城,后生颇有意斯道,自作题名记示予。予晓之曰:「他文尚可随力工拙下笔,至如此记,岂宜犯不韪哉!」倬时已勒石,深悔之。近日亦见有为之者,吾家孙侄多京官调选,再转必为丞,虑其复有效尤者,故书以戒之。

  钱武肃三改元

  欧阳公五代史叙列国年谱云:「闻于故老,谓吴越亦尝称帝改元,而求其事迹不可得,颇疑吴越后自讳之。及旁采诸国书,与吴越往来者多矣,皆无称帝之事。独得其封落星石为宝石山制书,称宝正六年辛卯耳。」王顺伯收碑,有临安府石屋崇化寺尊胜幢云:「时天宝四年岁次辛未四月某日,元帅府府库使王某。」又明庆寺白伞盖陀罗尼幢云:「吴越国女弟子吴氏十五娘建。」其发愿文序曰:「十五娘生忝霸朝,贵彰国懿。天宝五年太岁壬申月日题。」顺伯考其岁年,知非唐天宝,而辛未乃梁开平五年,其五月改干化,壬申乃二年。梁以丁卯篡唐,武肃是岁犹用唐天佑,次年自建元也。钱唐湖广润龙王庙碑云:「钱镠贞明二年丙子正月建。」新功臣坛院碑、封睦州墙下神庙敕,皆贞明中登圣寺磨崖,梁龙德元年,岁次辛巳,钱镠建。又有龙德三年上宫诗,是岁梁亡。九里松观音尊胜幢:「宝大二年岁次乙酉建。」衢州司马墓志云:「宝大二年八月殁。」顺伯案,乙酉乃唐庄宗同光三年,其元年当在甲申。盖自壬申以后用梁纪元,至后唐革命,复自立正朔也。又水月寺幢云:「宝正元年丙戌十月,具位钱镠建。」是年为明宗天成。招贤寺幢云:「丁亥宝正二年。」又小昭庆金牛、码碯等九幢,皆二年至五年所刻。贡院前桥柱,刻宝正六年岁在辛卯造。然则宝大止二年,而改宝正。宝正尽六年,次年壬辰,有天竺日观庵经幢,复称长兴三年八月,用唐正朔,其年三月,武肃薨。方寝疾,语其子元瓘曰:「子孙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于是以遗命去国仪,用藩镇法,然则有天宝、宝大、宝正三名,欧阳公但知其一耳。通鉴亦然。自是历晋、汉、周及本朝,不复建元。今犹有清泰、天福、开运、会同、系契丹年。干佑、广顺、显德石刻,存者三四十种,固未尝称帝也。

  黄庭换鹅

  李太白诗云:「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盖用王逸少事也。前贤或议之曰:「逸少写道德经,道士举鹅羣以赠之。」元非黄庭,以为太白之误。予谓太白眼高四海,冲口成章,必不规规然,旋检阅晋史,看逸少传,然后落笔,正使误以道德为黄庭,于理正自无害,议之过矣。东坡雪堂既毁,绍兴初,黄州一道士自捐钱粟再营建,士人何颉斯举作上梁文,其一联云:「前身化鹤,曾陪赤壁之游;故事换鹅,无复黄庭之字。」乃用太白诗为出处,可谓奇语。案张彦远法书要录,载褚遂良右军书目,正书有黄庭经云。注:六十行。与山阴道士真迹故在。又武平一徐氏法书记云:「武后曝太宗时法书六十余函,有黄庭。」又徐季海古迹记:「玄宗时,大王正书三卷,以黄庭为第一。」皆不云有道德经,则知乃晋传误也。

  宋桑林

  左传:「宋公享晋侯于楚丘,请以桑林。」注,桑林者,殷天子之乐名。「舞师题以旌夏。晋侯惧而退,及着雍疾,卜桑林见。荀偃、士匄欲奔请祷焉,荀罃不可。」予案吕氏春秋云:「武王胜殷,立成汤之后于宋,以奉桑林。」高诱注曰:「桑山之林,汤所祷也。故使奉之。」淮南子云:「汤旱,以身祷于桑山之林。」许叔重注曰:「桑山之林,能兴云致雨,故祷之。」「桑林」二说不同。杜预注左传不曾引用,岂非是时未见其书乎?

  冯夷姓字

  张衡思玄赋:「号冯夷俾清津兮,棹龙舟以济予。」李善注文选引青令传曰:「河伯姓冯氏,名夷,浴于河中而溺死,是为河伯。」太公金匮曰:「河伯姓冯名修。」裴氏新语谓为冯夷。庄子曰:「冯夷得之以游大川。」淮南子曰:「冯夷服夷石而水仙。」后汉张衡传注,引圣贤冢墓记曰:「冯夷者,弘农华阴潼乡堤首里人,服八石,得水仙,为河伯。」又龙鱼河图曰:「河伯姓吕名公子,夫人姓冯名夷。」唐碑有河侯新祠颂,秦宗撰,文曰:「河伯姓冯名夷,字公子。」数说不同,然皆不经之传也。盖本于屈原远游篇,所谓「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前此未有用者。淮南子原道训又曰:「冯夷、大丙之御也,乘云车,入云蜺。」许叔重云:「皆古之得道能御阴阳者。」此自别一冯夷也。

卷第六(十五则)

  韩文公逸诗

  唐五窦联珠集载,窦牟为东都判官,陪韩院长、韦河南同寻刘师,不遇,分韵赋诗。都官员外郎韩愈得寻字,其语云:「秦客何年驻,仙源此地深。还随蹑凫骑,来访驭云襟。院闭青霞入,松高老鹤寻。犹疑隐形坐,敢起窃桃心。」今诸本韩集皆不载。近者莆田方崧卿考证访赜甚至,犹取联珠中窦庠酬退之登岳阳楼一大篇,顾独遗此,何也?

  窦叔向诗不存

  窦氏联珠序云,五窦之父叔向,当代宗朝,善五言诗,名冠流辈。时属贞懿皇后山陵,上注意哀挽,实时进三章,内考首出,传诸人口。有「命妇羞苹叶,都人插柰花」,「禁兵环素帟,宫女哭寒云」之句。可谓佳唱,而略无一首存于今。荆公百家诗选亦无之,是可惜也。予尝得故吴良嗣家所抄唐诗,仅有叔向六篇,皆奇作。念其不传于世,今悉录之。夏夜宿表兄话旧云:「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远书珍重何时达,旧事凄凉不可听。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桥酒幔青。」秋砧送包大夫云:「断续长门夜,清泠逆旅秋。征夫应待信,寒女不胜愁。带月飞城上,因风散陌头。离居偏入听,况复送归舟。」春日早朝应制云:「紫殿俯千官,春松应合欢。御炉香焰暖,驰道玉声寒。乳燕翻珠缀,祥乌集露盘。宫花一万树,不敢举头看。」过檐石湖云:「晓发鱼门埭,晴看檐石湖。日衔高浪出,天入四空无。咫尺分洲岛,纤毫指舳舻。渺然从此去,谁念客帆孤。」贞懿挽歌二首云:「二陵恭妇道,六寝盛皇情。礼逊生前贵,恩追殁后荣。幼王亲捧土,爱女复连茔。东望长如在,谁云向玉京。」「后庭攀画柳,上陌咽清笳。命妇羞苹叶,都人插柰花。寿宫星月异,仙路往来赊。纵有迎神术,终悲隔绛纱。」第三篇亡。叔向字遗直,仕至左拾遗,出为溧水令。唐书亦称其以诗自名云。

  用柰花事

  窦叔向所用柰花事,出晋史,云成帝时,三吴女子相与簪白花,望之如素柰,传言天公织女死,为之着服。已而杜皇后崩,其言遂验。绍兴五年,宁德皇后讣音从北庭来,知徽州唐辉使休宁尉陈之茂撰疏文,有语云:「十年罹难,终弗返于苍梧。万国衔冤,徒尽簪于白柰。」是时,正从徽庙蒙尘,其对偶精确如此。

  王廖儿良

  贾谊过秦论曰:「六国之士,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汉书注家皆无所释,颜师古但音儿为五奚反,廖为聊而已。此八人者,带佗、儿良、王廖不知其何国人,独吕氏春秋云:「老聃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廉,关尹贵清,列子贵虚,陈骈贵齐,杨朱贵己,孙膑贵势,王廖贵先,儿良贵后。」而注云:「王廖谋兵事,贵先,建茅也。儿良作兵谋,贵后。」虽仅见二人之名,然亦莫能详也。廖、良列于孔、老之末,而汉四种兵书,有良权谋一篇。又贾谊首称宁越、杜赫为之谋。汉书亦不注。吕氏云孔、墨、宁越,皆布衣之士也。越中牟人也,周威公师之。又称杜赫以安天下说周昭文君。则越、赫善谋,可以概见。漫书之以补汉书之缺。

  徙木偾表

  商鞅变秦法,恐民不信,乃募民徙三丈之木而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金,乃下令。吴起治西河,欲谕其信于民,夜置表于南门之外,令于邑中曰:「有人能偾表者,仕之长大夫。」民相谓曰:「此必不信。」有一人曰:「试往偾表,不得赏而已,何伤?」往偾表,来谒吴起,起仕之长大夫。自是之后,民信起之赏罚。予谓鞅本魏人,其徙木示信,盖以效起,而起之事不传。

  建武中元续书

  随笔所书建武中元一则,文惠公作隶释,于蜀郡守何君阁道碑一篇中,以为不然。比得蜀士袁梦麒应祥汉制丛录,亦以纪、志、传不同为惑,而云近岁雅州荣经县治之西,有得蜀郡治道记于崖壁间者,记末云:「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就。」于是千载之疑,涣然冰释。予观何君阁道正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就。袁君所言荣经崖壁之记,盖是此耳。但以出于近岁,恨不得质之文惠,为之恻然。

  草驹聋虫

  今人谓野牧马为草马,淮南子修务训曰:「马之为草驹之时,跳跃扬蹄,翘尾而走,人不能制。」注云:「马五尺以下为驹,放在草中,故曰草驹。」盖今之所称者是也。下文曰:「形之于马,马不可化,其可驾御,教之所为也。马,聋虫也,而可以通气志,犹待教而成,又况人乎?」注曰:「虫,喻无知也。」聋虫之名甚奇。

  记李履中二事

  崇宁中,蔡京当国,欲洗邢恕诬谤宗庙之罪,既抆拭用之,又欲令立边功以进身,于是以为泾原经略使,遂谋用车战法,及造舟五百艘,将直抵兴灵,以空夏国。诏以付熙河漕臣李复。复长安人,久居兵间,习熟戎事,力上疏诋切之。予顷书之于国史恕列传中。比得上饶所刊潏水集,正复所为文,得此两奏,叹其能以区区外官而排斥上相之客如此。恨史传为不详尽,乃录于此。其乞罢造战车疏云:「奉圣旨,令本司制造战车三百两。臣尝览载籍,古者师行,固尝用车,盖兵不妄动,征战有礼,不为诡遇,多在平原广野,故车可以行。今尽在极边,戎狄乘势而来,虽鸷鸟飞翥,不如是之迅捷,下寨驻军,各以保险为利。其往也,车不及期,居而保险,车不能登,归则虏多袭逐,争先奔趋,不暇回顾,车安能收?非若古昔于中国为用。臣闻此议,出于许彦圭,彦圭因姚麟而献说,朝廷遂然之,不知彦圭剧为轻妄。唐之房管,尝用车战,大败于陈涛斜,十万义军,无有脱者。畿邑平地且如此,况今欲用于峻阪沟谷之间乎?又战车比常车阔六七寸,运不合辙,牵拽不行。昨来兵夫,典卖衣物,自赁牛具,终日方进五七里,遂致兵夫逃亡,弃车于道,大为诸路之患。今乞便行罢造,如别路已有造者,乞更不牵拽前来。」其乞罢造船奏云:「邢恕乞打造船五百只,于黄河顺流放下,至会州西小河内藏放。有旨专委臣监督,限一年了当契勘。本路只有船匠一人,须乞于荆、江、淮、浙和雇。又丁线物料,亦非本路所出。观恕奏请,实是儿戏。且造船五百只,若自今工料并备,亦须数年。自兰州驾放至会州,约三百里,北岸是敌境,岂可容易?会州之西,小河醎水,其阔不及一丈,深止于一二尺,岂能藏船?黄河过会州入韦精山,石峡险窄,自上垂流直下,高数十尺,船岂可过?至西安州之东,大河分为六七道,水浅滩碛,不胜舟载,一船所载,不过五马二十人,虽到兴州,又何能为?又不知几月得至?此声若出,必为夏国侮笑,臣未敢便依旨挥擘画,恐虚费钱物,终误大事。」疏既上,徽宗察其言忠,遂罢二役。复字履中,为关内名儒,官至中大夫、集英殿修撰。李昭尝赠诗云:「结交赖有紫髥翁,鹤骨崭崭烂修目。五言长城屹千丈,万卷书楼聊一读。」可知其人矣。

  干宁覆试进士

  唐昭宗干宁二年试进士,刑部尚书崔凝下二十五人。放榜后,宣诏翰林学士陆扆、秘书监冯渥入内,各赠衣一副,及毡被,于武德殿前复试,但放十五人。自状头张贻范以下重落,其六人许再入举场,四人所试最下,不许再入,苏楷其一也。故挟此憾,至于驳昭宗「圣文」之谥。崔凝坐贬合州刺史。是时,国祚如赘疣,悍镇强藩,请隧问鼎之不暇,顾惓惓若此。其再试也,诗赋各两篇,内良弓献问赋,以「太宗问工人木心不正,脉理皆邪,若何道理」十七字皆取五声字,依轮次以双周隔句为韵,限三百二十字成。贻范等六人,讫唐末不复缀榜。盖是时不糊名,一黜之后,主司不敢再收拾也。有黄滔者,是年及第,闽人也,九世孙沃为吉州永丰宰,刊其遗文,初试覆试凡三赋皆在焉。曲直不相入赋,以题中曲直两字为韵。释云:邪正殊途,各有好恶。终篇只押两韵。良弓献问赋,取五声字次第用各随声为赋格。于是第一韵尾句云:「资国祚之崇崇」,上平声也。第二韵:「垂宝祚于绵绵」,下平声也。第三韵:「曾非唯唯」,上声也。第四韵:「露其言而粲粲」,去声也。而阙入声一韵。赋韵如是,前所未有。国将亡,必多制,亦云可笑矣。信州永丰人王正白,时再试中选,郡守为改所居坊名曰「进贤」,且减户税,亦后来所无。

  临海蟹图

  文登吕亢,多识草木虫鱼。守官台州临海,命工作蟹图,凡十有二种。一曰蝤蛑。乃蟹之巨者,两螯大而有细毛如苔,八足亦皆有微毛。二曰拨棹子。状如蝤蛑,螯足无毛,后两小足薄而微阔,类人之所食者,然亦颇异,其大如升,南人皆呼为蟹,八月间盛出,人采之,与人斗,其螯甚巨,往往能害人。三曰拥剑。状如蟹而色黄,其一螯偏长三寸余,有光。四曰彭螖。螯微毛,足无毛,以盐藏而货于市,尔雅曰:「彭蠌,小者蟧。」云小蟹也。蠌音泽,蟧音劳,吴人呼为彭越。搜神记言,此物尝通人梦,自称「长卿」,今临海人多以「长卿」呼之。五曰竭朴。大于彭螖,壳黑斑,有文章,螯正赤,常以大螯障目,小螯取食。六曰沙狗。似彭螖,壤沙为穴,见人则走,屈折易道不可得。七曰望潮。壳白色,居则背坎外向,潮欲来,皆出坎举螯如望,不失常期。八曰倚望。亦大如彭螖,居常东西顾睨,行不四五,又举两螯,以足起望,惟入穴乃止。九曰石蜠。大于常蟹,八足,壳通赤,状若鹅卵。十曰蜂江。如蟹,两螯足极小,坚如石,不可食。十一曰芦虎。似彭蜞,正赤,不可食。十二曰彭蜞。大于螖,小于常蟹。吕君云:「此皆常所见者,北人罕见,故绘以为图。又海商言,海中(上句下黾)鼊岛之东,一岛多蟹,种类甚异。有虎头者,有翅能飞者,有能捕鱼者,有壳大兼尺者,以非亲见,故不画。」李履中得其一本,为作记。予家楚,宦游二浙、闽、广,所识蟹属多矣。亦不悉与前说同。而所谓黄甲,白蟹、蟳、蠘诸种,吕图不载,岂名谓或殊乎?故纪其详以示博雅者。

  东坡作碑铭

  东坡祭张文定文云:「轼于天下,未尝铭墓,独铭五人,皆盛德故。」以文集考之,凡七篇。若富韩公、司马温公、赵清献公、范蜀公幷张公,坡所自作。此外赵康靖、滕元发二志,乃代张公者,故不列于五人之数。眉州小集有元佑中奏稿云:「臣近准敕差撰故同知枢密院事赵瞻神道碑幷书者,臣平生本不为人撰行状、埋铭、墓碑,士大夫所共知。只因近日撰司马光行状,盖为光曾为臣亡母程氏撰埋铭,又为范镇撰墓志,盖为镇与先臣某平生交契至深,不可不撰。及奉诏撰司马光、富弼等墓碑,不可固辞,然终非本志,况臣老病废学,文词鄙陋,不称人子所欲显扬其亲之意,伏望圣慈别择能者,特许辞免。」观此一奏,可印公心。而杭本奏议十五卷中不载。

  洗儿金钱

  车驾都钱塘以来,皇子在邸生男及女,则戚里、三衙、浙漕、京尹,皆有饷献,随即致答,自金币之外,洗儿钱果,动以十数合,极其珍巧,若总而言之,殆不可胜算,莫知其事例之所起。刘原甫在嘉佑中,因论无故疏决云:「在外羣情,皆云圣意以皇女生,故施此庆,恐非王者之令典也。又闻多作金银、犀象、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钱,及铸金银为花果,赐予臣下,自宰相、台谏,皆受此赐。无益之费,无名之赏,殆无甚于此。若欲夸示奢丽,为世俗之观则可矣,非所以轨物训俭也。宰相、台谏,以道德辅主,奈何空受此赐,曾无一言,遂事不谏!臣愿深执恭俭,以答上天之贶,不宜行姑息之恩,以损政体。」伟哉刘公之论,其劲切如此。欧阳公铭墓,略而不书。予为国史亦不知载于本传,比方读其奏章,故敬纪之。韩偓金銮密记云:「天复二年,大驾在岐,皇女生三日,赐洗儿果子、金银钱、银叶坐子、金银铤子。」予谓唐昭宗于是时尚复讲此,而在庭无一言,盖宫掖相承,欲罢不能也。

  告命失故事

  祖宗时知制诰六员,故朝廷除授,虽京官磨勘,选人改秩,奏荐门客、恩科助教,率皆命词,然有官列已崇而有司不举者,多出时相之意。刘原甫掌外制,以任颛落职,不降诰词,曾奏陈以为非故事,得旨即施行之。已而刘元瑜、王琪降官,直以敕牒。刘又言非朝廷赏罚训诰毖重之意。今观刘集,有太平州文学袁嗣立改江州文学制云:「昔先王简不帅教而不变者,屏之裔土,终身不齿,若尔之行,岂足顾哉!然犹假以仕版,徙之善郡,不赀之恩也。勉思自新,无重其咎。」未几,嗣立又徙洪州,制云:「尔顷冒宪典,迁之寻阳,复以亲嫌,于法当避。夫薄志节、寡廉耻者,固不可使处有嫌之地,益徙豫章,思自湔涤。」嗣立之事微矣,乃费两诰,读此命书,可知其人。漫书之以发一笑。

  扁字二义

  扁音薄典切,唐韵二义:其一曰扁署门户,其一曰姓也,此外无他说。案鹖冠子云:「五家为伍,十伍为里。四里为扁,扁为之长,十扁为乡。其上为县为郡。其不奉上令者,以告扁长。」盖如遂、党、都、保之称。诸书皆不载。

  娑罗树

  世俗多指言月中桂为娑罗树,不知所起。案酉阳杂俎云:「巴陵有寺,僧房床下,忽生一木,随伐而长,外国僧见曰,此娑罗也。元嘉中,出一花如莲。唐天宝初,安西进娑罗枝,状言:『臣所管四镇拔汗郍国,有娑罗树,特为奇绝,不比凡草,不止恶禽,近采得树枝二百茎以进。』」予比得楚州淮阴县唐开元十一年海州刺史李邕所作娑罗树碑云:「非中夏物土所宜有者,婆娑十亩,蔚映千人。恶禽翔而不集,好鸟止而不巢。深识者虽徘徊仰止而莫知冥植,博物者虽沉吟称引而莫辨嘉名。随所方面,颇证灵应,东瘁则青郊苦而岁不稔,西茂则白藏泰而秋有成。尝有三藏义净,还自西域,斋戒瞻叹。于是邑宰张松质请邕述文建碑。」观邕所言,恶禽不集,正与上说同。又有松质一书答邕云:「此土玉像,爰及石龟,一离淮阴,百有余载,前后抗表,尚不能称,赖公威德备闻,所以还归故里,谨遣僧三人,父老七人,赍状拜谢。」宣和中,向子諲过淮阴,见此树,今有二本,方广丈余,盖非故物。蒋颖叔云:「玉像石龟,不知今安在?」然则娑罗之异,世间无别种也。吴兴芮烨国器有从沈文伯乞娑罗树碑古风一首云:「楚州淮阴娑罗树,霜露荣悴今何如?能令草木死不朽,当时为有北海书。荒碑雨侵涩苔藓,尚想墨本传东吴。」正赋此也。欧阳公有定力院七叶木诗云:「伊洛多佳木,娑罗旧得名。常于佛家见,宜在月宫生。扣砌阴铺静,虚堂子落声。」亦此树耳,所谓七叶者未详。

卷第七(十四则)

  天 咫

  黄鲁直和王定国诗闻苏子由病卧绩溪云:「湔祓瘴雾姿,朝趋去天咫。」蜀士任渊注引「天威不违颜咫尺」。予按国语,楚灵筑三城,使子晳问范无宇,无宇不可,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则?」韦昭曰:「咫者少也,言少知天道耳。」酉阳杂俎有天咫篇。黄诗盖用此。徐师川喜王秀才见过小酌翫月四言曰:「君家近市,所见天咫。庭户之间,容光能几?菰蒲之中,江湖之涘。一碧万顷,长空千里。」正祖述黄所用云。

  县尉为少仙

  随笔载县尉为少公,予后得晏几道叔原一帖与通叟少公者,正用此也。杜诗有野望因过常少仙一篇,所谓「落尽高天日,幽人未遣回」者,蜀士注曰:「少仙应是言县尉也。」县尉谓之少府,而梅福为尉,有神仙之称。少仙二字,尤为清雅,与今俗呼为仙尉不侔矣。

  杜诗用受觉二字

  杜诗所用受觉二字皆绝奇,今摭其受字云:「修竹不受暑」,「勿受外嫌猜」,「莫受二毛侵」,「监河受贷粟」,「轻燕受风斜」,「能事不受相促迫」,「野航恰受两三人」,「一双白鱼不受钓」,「雄姿未受伏枥恩」。其觉字云:「已觉糟床注」,「身觉省郎在」,「自觉成老丑」,「更觉松竹幽」,「日觉死生忙」,「最觉润龙鳞」,「喜觉都城动」,「更觉老随人」,「每觉升元辅」,「觉而行步奔」,「尚觉王孙贵」,「含凄觉汝贤」,「厨烟觉远庖」,「诗成觉有神」,「已觉披衣惯」,「自觉酒须赊」,「早觉仲容贤」,「城池未觉喧」,「无人觉来往」,「人才觉弟优」,「直觉巫山暮」,「重觉在天边」,「行迟更觉仙」,「深觉负平生」,「秋觉追随尽」,「追随不觉晚」,「熊罴觉自肥」,「自觉坐能坚」,「已觉良宵永」,「更觉彩衣春」,「已觉气与嵩华敌」,「未觉千金满高价」,「梅花欲开不自觉」,「胡来不觉潼关隘」,「自得隋珠觉夜明」,「放筯未觉金盘空」,「东归贪路自觉难」,「更觉良工心独苦」,「始觉屏障生光辉」,「不觉前贤畏后生」,「吏情更觉沧洲远」,「我独觉子神充实」,「习池未觉风流尽」。用之虽多,然每字命意不同,又杂于千五百篇中,学者读之,唯见其新工也。若陈简斋亦好用此二字,未免频复者,盖只在数百篇内,所以见其多,如「未受风作恶」,「不受珠玑络」,「不受折简呼」,「不受人招麾」,「不受安危侵」,「饱受今日闲」,「却扇受景风」,「语闻受远响」,「坐受世故驱」,「庭柏不受寒」,「可复受忧戚」,「宁受此酸辛」,「滔滔江受风」,「坐受世褊迫」,「清池不受暑」,「平池受细雨」,「穷村受春晚」,「不受急景催」,「肯受元规尘」,「了不受荣悴」,「意闲不受荣与辱」,「独自人间不受寒」,「枯木无枝不受寒」,「天马何妨略受鞿」,「来禽花高不受折」,「不受阴晴与寒暑」,「长林巨木受轩轾」。「未觉懒相先」,「未觉壮心休」,「未觉身淹留」,「未觉墉阴迟」,「未觉欠孟嘉」,「未觉有等伦」,「未觉风来迟」,「未觉经旬久」,「欲往还觉非」,「独觉赋诗难」,「稍觉夜月添」,「菰蒲觉风入」,「未觉此计非」,「高处觉眼新」,「意定觉景多」,「未觉徐娘老」,「未觉有荣辱」,「未觉饥肠虚」,「未觉平生与愿违」,「村空更觉水潺湲」,「眼中微觉欠扁舟」,「居夷更觉中原好」,「便觉杯觞耐薄寒」,「墙头花定觉风阑」,可谓多矣。盖喜用其字,自不知下笔所着也。

  西太一宫六言

  「杨柳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荆公题西太一宫六言首篇也。今临川刻本以「杨柳」为「柳叶」,其意欲与荷花为切对,而语句遂不佳。此犹未足问,至改「三十六陂春水」为「三十六宫烟水」,则极可笑。公本意以在京华中,故想见江南景物,何预于宫禁哉?不学者妄意涂窜,殊为害也。彼盖以太一宫为禁廷离宫尔。

  由与犹同

  新唐书藩镇传序云:「其人自视由羌狄然。」据字义,「由」当为「犹」,故吴缜作唐书音训有纠谬一篇,正指其失,彼元不深究孟子也。文惠公顷与予作唐书补过,尝驳其说。予作文每用之,辄为人所疑问,今为详载于此。如「以齐王,由反手也」,「由弓人而耻为弓」,「王由足用为善」,「是由恶醉而强酒」,「由己溺之,由己饥之」,「由射于百步之外」,「见且由不得亟」,其义皆然,盖由与犹通用也。

  人焉廋哉

  孔子论人之善恶,始之曰:「视其所以。」继之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然后重言之曰:「人焉廋哉,人焉廋哉!」盖以上之三语详察之也。而孟氏一断以眸子,其言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说者谓:「人与物接之时,其神在目。故胸中正,则神精而明。不正,则神散而昏。心之所发,幷此而观,则人之邪正不可匿矣。言犹可以伪为,眸子则有不容伪者。孔圣既已发之于前,孟子知言之要,续为之说,故简亮如此。」旧见王季明云,太学士子尝戏作一论,其略曰:「知人焉廋哉之义,然后知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之义。知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之义,然后知人焉廋哉之义。孔子所云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者,详言之也。孟子所云人焉廋哉者,略言之也。孔子之所谓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即孟子之所谓人焉廋哉也。孟子之所谓人焉廋哉,即孔子之所谓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也。」继又迭三语为一云:「夫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虽曰不同,而其所以为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未始不同。」演而成数百字,可资一笑,亦几于侮圣言矣!

  久而俱化

  天生万物,久而与之俱化,固其理焉,无间于有情无情,有知无知也。予得双雁于衢人郑伯膺,纯白色,极驯扰可玩,置之云壑,不远飞翔。未几,殒其一,其一块独无俦,因念白鹅正同色,又性亦相类,乃取一只与同处。始也,两下不相宾接,见则东西分背,虽一盆饲谷,不肯并啜。如是五日,渐复相就,逾旬之后,怡然同羣,但形体有大小,而色泽飞鸣则一。久之,雁不自知其为雁,鹅不自知其为鹅,宛如同巢而生者,与之俱化,于是验焉。今人呼鹅为舒雁,或称家雁,其褐色者为雁鹅,雁之最大者曰天鹅。唐太宗时,吐蕃禄东赞上书,以谓圣功远被,虽雁飞于天,无是之速,鹅犹雁也,遂铸金为鹅以献。盖二禽一种也。

  黄文江赋

  晚唐士人作律赋,多以古事为题,寓悲伤之旨,如吴融、徐寅诸人是也。黄滔字文江,亦以此擅名,有明皇回驾经马嵬坡隔句云:「日惨风悲,到玉颜之死处;花愁露泣,认朱脸之啼痕。」「褒云万迭,断肠新出于啼猿;秦树千层,比翼不如于飞鸟。」「羽卫参差,拥翠华而不发;天颜怆悢,觉红袖以难留。」「神仙表态,忽零落以无归;雨露成波,已沾濡而不及。」「六马归秦,却经过于此地;九泉隔越,几凄恻于平生。」景阳井云:「理昧纳隍,处穷泉而讵得;诚乖驭朽,攀素绠以胡颜!」「青铜有恨,也从零落于秋风;碧浪无情,宁解流传于夜壑。」「荒凉四面,花朝而不见朱颜;滴沥千寻,雨夜而空啼碧溜。」「莫可追寻,玉树之歌声邈矣;最堪惆怅,金瓶之咽处依然。」馆娃宫云:「花颜缥缈,欺树里之春风;银焰荧煌,却城头之晓色。」「恨留山鸟,啼百草之春红;愁寄垄云,鏁四天之暮碧。」「遗堵尘空,几践羣游之鹿;沧洲月在,宁销怒触之涛?」陈皇后因赋复宠云:「已为无雨之期,空悬梦寐;终自凌云之制,能致烟霄。」秋色云:「空三楚之暮天,楼中历历;满六朝之故地,草际悠悠。」白日上升云:「较美古今,列子之乘风固劣;论功昼夜,姮娥之奔月非优。」凡此数十联,皆研确有情致,若夫格律之卑,则自当时体如此耳。

  沈季长进言

  沈季长元丰中为崇政殿说书,考开封进士,既罢,入见,神宗曰:「论不以智治国,谁为此者?」对曰:「李定所为。」上曰:「闻定意讥朕。」季长曰:「定事陛下有年,顷者御史言定乃人伦所弃,陛下力排羣议,而定始得为人如初,继又擢用不次,定虽怀利,尚当知恩,臣以此敢谓无讥陛下意。诗序曰:『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书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陛下自视岂任智者,不知何自嫌疑,乃信此为讥也?」上曰:「卿言甚善,朕今已释然矣,卿长者,乃喜为人辩谤。」对曰:「臣非为人辩谤,乃为陛下辩谮耳。」他日,上语及前代君臣,因曰:「汉武帝学神仙不死之术,卿晓其意否?此乃贪生以固位耳,故其晚年举措谬戾,祸贻骨肉,几覆宗社。且人主固位,其祸犹尔,则为人臣而固位者,其患亦何所不至,故朕每患天下之士能轻爵禄者少。」季长曰:「士而轻爵禄,为士言之,则可,为国言之,则非福也。人主有尊德乐道之志,士皆以不得爵禄为耻,宁有轻爵禄者哉?至于言违谏怫,士有去志,故以爵禄为轻。」上曰:「诚如卿言。」按季长虽尝至修起居注,其后但终于庶僚,史不立传。王和甫铭其墓,载此两论,予在史院时未之见也。其子铢为侍从,恨不获附见之,故表出于是。

  繁遏渠

  国语鲁叔孙穆子曰:「金奏肆夏:繁、遏、渠。天子所以飨元侯也。」韦昭注曰:「繁、遏、渠,肆夏之三也,礼有九夏,皆篇名。」昭虽晓其义,而不详释。按周礼春官:「钟师掌金奏,以钟鼓奏九夏。」郑氏注引吕叔玉云:「肆夏、繁遏、渠,皆周颂也。肆夏,时迈也。繁遏,执竞也。渠,思文也。」又曰:「繁,多也。遏,止也。言福禄止于周之多也。故执竞曰:『降福穰穰,降福简简。』渠,大也。言以后稷配天,王道之大也。故思文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予谓此说亦近于凿。

  替戾冈

  坡公游鹤林、招隐,有冈字韵诗,凡作七首,最后云:「背城借一吾何敢,切勿樽前替戾冈。」小儿问三字所出,按晋书佛图澄传,澄能听铃音以知吉凶,往投石勒。及刘曜攻洛阳,勒将救之,其羣下咸谏,以为不可。勒以访澄,澄曰:「相轮铃音云:『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此羯语也。秀支,军也。替戾冈,出也。仆谷,刘曜胡位也。劬秃当,捉也。此言军出捉得曜也。」勒遂擒曜。坡公正用此云。

  文潞公平章重事

  文潞公元丰六年以太师致仕,时七十八岁矣。后二年,哲宗即位,太皇太后垂帘同听政,用司马公为门下侍郎,公奏乞召潞公置之百寮之首,以镇安四海,后遣中使梁惟简宣谕曰:「彦博名位已重,又得人心,今天子幼冲,恐其有震主之威。且于辅相中无处安排,又已致仕,难为复起。」公当时以新入,不敢复言。元佑元年三月,公拜左仆射,乃再上奏曰:「书曰:『人惟求旧。』盖以其历年之多也。彦博沉敏有谋略,知国家治体,能断大事,自仁宗以来,出将入相,功效显著,天下所共知,年逾八十,精力尚强。臣初曾奏陈,寻蒙宣谕。切惟彦博一书生尔,年逼桑榆,富贵已极,夫复何求?非有兵权死党可畏惧也。假使为相,一旦欲罢之,止烦召一学士,授以词头,白麻既出,则一匹夫尔,何难制之?有震主之威,防虑大过。若依今官制用之为相,以太师兼侍中,行左仆射,有何不可?倘不欲以剧务烦老臣,则凡常程文书,只委右仆射以下签书发遣,惟事有难决者,方就彦博咨禀。自古致仕复起,盖非一人,彦博今年八十一,不过得其数年之力,愿急用之,臣但以门下侍郎助彦博,恐亦时有小补。今不以彦博首相,而以臣处之,是犹舍骐骥而策驽骀也,切为朝廷惜之。若以除臣左仆射,难为无故以他人易之,则臣欲露表举其自代。」奏入,不许。给事中范纯仁亦劝乞召致,留为师臣。未几,右仆射韩缜求去,后始赐司马公密诏,欲除彦博兼侍中,行右仆射事,其合行恩礼,令相度条具。公以名体未正,不敢居其上,乞以行左仆射,自守右仆射。诏曰:「使彦博居卿上,非予所以待卿之意,卿更思之。」公执奏言:「臣为京官时,彦博已为宰相,今使彦博列位在下,非所以正大伦也。」于是召赴阙。既而御史中丞刘挚、左正言朱光庭、右正言王觌俱上言:「彦博春秋高,不可为三省长官。」司马公又言:「若令以正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亦足以尊老成矣。」四月,遂下制如公言,诏一月两赴经筵,六日一入朝,因至都堂与执政商量事,朝廷有大政令,即与辅臣共议。潞公此命,可谓郑重费力,盖本不出于主意也。然居位越五年,屡谢病,乃得归,竟坐此贻绍圣之贬。

  考课之法废

  唐制,尚书考功掌内外文武官吏之考课,凡应考之官,家具录当年功过行能,本司及本州长官对众读议其优劣,定为九等考第,然后送省。别敕定京官位望高者二人,一校京官考,一校外官考,又定给事中、中书舍人各一人,一监京官考,一监外官考,郎中判京官考,员外郎判外官考。凡考课之法,有四善、二十七最。一最以上有四善,为上上。有三善,或无最而有四善,为上中。有二善,或无最而有三善,为上下。其末至于居官谄诈、贪浊有状,为下下。外州则司录、录事参军主之,各据之以为黜陟。国朝此法尚存,庆历、皇佑中,黄亚夫庶佐一府、三州幕,其集所载考词十四篇,黄司理者曰:「治犴狱,岁再周矣,论其罪弃市者五十四,流若徒三百十有四,杖百八十六,皆得其情,无有寃隐不伸,非才也其孰能?其考可书中。」舞阳尉者曰:「舞阳大约地广,它盗往往囊槖于其间,居一岁,为窃与强者凡十一,前件官捕得之,其亡者一而已矣,非才焉固不能,可书中。」法曹刘昭远者曰:「法者,礼之防也。其用之以当人情为得,刻者为之,则拘而少恩。前件官以通经举进士,始掾于此,若老于为法者,每抱具狱,必傅之经义然后处,故无一不当其情,其考可书中。」它皆类此。不知其制废于何时。今但付之士按吏据定式书于印纸,比者又令郡守定县令臧否高下,人亦不知所从出。若使稍复旧贯,似为得宜,虽未必人人尽公得实,然思过半矣。

  小官受俸

  沉存中笔谈书国初时州县之小官俸入至薄,故有「五贯九百六十俸,省钱且作足钱用」之语。黄亚夫皇佑间自序其所为伐檀集云:「历佐一府、三州,皆为从事,逾十年,郡之政,巨细无不与,大抵止于簿书狱讼而已,其心之所存,可以效于君、补于国、资于民者,曾未有一事可以自见。然月廪于官,粟麦常两斛,钱常七千,问其所为,乃一常人皆可不勉而能,兹素餐昭昭矣,遂以『伐檀』名其集,且识其愧。」予谓今之仕宦,虽主簿、尉,盖或七八倍于此,然常有不足之叹。若两斛、七千,祗可禄一书吏小校耳!岂非风俗日趋于浮靡,人用日以汰,物价日以滋,致于不能赡足乎?亚夫之立志如此,真可重也。山谷先生乃其子云。

卷第八(十七则)

  库路真

  新唐书地理志:「襄州,土贡漆器库路真二品十乘花文五乘。」库路真者,漆器名也,然其义不可晓。元丰九域志云「贡漆器二十事」是已。于頔传,頔为襄阳节度,襄有髹器,天下以为法。至頔骄蹇,故方帅不法者,称为「襄样节度」。旧唐书职官志,武德七年,改秦王、齐王下领三卫及库真、驱咥真,并为统军。疑是周隋间西边方言也。记白乐天集曾有一说,而未之见。

  得意失意诗

  旧传有诗四句夸世人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乡见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好事者续以失意四句曰:「寡妇携儿泣,将军被敌擒。失恩宫女面,下第举人心。」此二诗,可喜可悲之状极矣。

  狄监卢尹

  文潞公留守西京,年七十七,为耆英会,凡十有二人。时富韩公年七十九,最长,至于太中大夫张问,年七十,唯司马公方六十四岁,用狄监、卢尹故事,亦预于会。或问狄、卢之说,乃见唐白乐天集,今所谓九老图者。怀州司马胡杲年八十九,卫尉卿吉皎年八十六,龙武长史郑据八十四,慈州刺史刘嘉、侍御史卢贞皆八十二,其年皆在元丰诸公之上。永州刺史张浑、刑部尚书白居易皆七十四。时会昌五年。白公序云:「六贤皆多年寿,予亦次焉。秘书监狄兼謩,河南尹卢贞,以年未七十,虽与会而不及列。」故温公纪韩公至张昌言,而自不书。今士大夫皆熟知此事,姑志狄、卢二贤,以示儿辈。但唐两卢贞,而又同会,疑文字或误云。

  项韩兵书

  汉成帝时,任宏论次兵书为四种,其权谋中有韩信三篇,形势中有项王一篇,前后艺文志载之,且云:「汉兴,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删取要用,定着三十五家。诸吕用事而盗取之。」项、韩虽不得其死,而遗书可传于后者,汉世不废,今不复可见矣。

  承天塔记

  黄鲁直初谪戎、涪,既得归,而湖北转运判官陈举,以时相赵清宪与之有小怨,讦其所作荆南承天塔记,以为幸灾,遂除名羁管宜州,竟卒于彼。今豫章集不载其文,盖谓因之兆祸,故不忍着录。其曾孙续编别集,始得见之。大略云:「余得罪窜黔中,道出江陵,寓承天禅院,住持僧智珠方彻旧浮图于地,而属曰:『余成功之后,愿乞文记之。』后六年,蒙恩东归,则七级岿然已立,于是作记。」其后云:「儒者尝论一佛寺之费,盖中民万家之产,实生民谷帛之蠧,虽余亦谓之然。然自省事以来,观天下财力屈竭之端,国家无大军旅勤民丁赋之政,则蝗旱水溢或疾疫连数十州,此盖生人之共业,盈虚有数,非人力所能胜者邪!」其语不过如是,初无幸灾风刺之意,乃至于远斥以死,寃哉!

  穆护歌

  郭茂倩编次乐府诗穆护歌一篇,引历代歌辞曰:「曲犯角。」其语曰:「玉管朝朝弄,清歌日日新。折花当驿路,寄与陇头人。」黄鲁直题牧护歌后云:「予尝问人此歌,皆莫能说牧护之义。昔在巴、僰间六年,问诸道人,亦莫能说。他日,船宿云安野次,会其人祭神罢而饮福,坐客更起舞,而歌木瓠。其词有云:『听说商人木瓠,四海五湖曾去。』中有数十句,皆叙贾人之乐,末云:『一言为报诸人,倒尽百瓶归去。』继有数人起舞,皆陈述己事,而始末略同。问其所以为木瓠,盖刳曲木状如瓠,击之以为歌舞之节耳。乃悟穆护盖木瓠也。」据此说,则茂倩所序,为不知本原云。且四句律诗,如何便差排为犯角曲,殊无意义。

  省试取人额

  累举省试,锁院至开院,限以一月。如未讫事,则申展亦不过十日,所奏名以十四人取一为定数,不知此制起于何年。黄鲁直以元佑三年为贡院参详官,有书帖一纸云:「正月乙丑锁太学,试礼部进士四千七百三十二人。三月戊申具奏进士五百人。」乃是在院四十四日,而九人半取一人,视今日为不侔也。此帖载于别集。

  通印子鱼

  鱼通印之语,本出于王荆公送张兵部知福州诗「长鱼俎上通三印」之句。盖以福州濒海多鱼,其大如此,初不指言为子鱼也。东坡始以「通印子鱼」对「披黄雀」,乃借「子」字与「黄」字为假对耳。山谷所云「子鱼通印蚝破山」,盖承而用之。陈正敏遯斋闲览云:「其地有通应庙,庙前港中子鱼最佳。王初寮诗『通应子鱼盐透白』,正采其说。」郡人黄处权云:「兴化子鱼,去城五十里地名迎仙者为上,所产之处,土人谓之子鱼潭而已,初无通应港之名。」有大神祠,赐额曰「显应」,乃遯斋所指之庙者,亦非「通应」也。潭傍又有小祠一间,庳陋之甚,农家以祀田神,好事欲实遯斋之说,遂粉刷一扁,妄标曰「通应庙」,侧题五小字曰「元佑某年立」,此尤可笑。且用神庙封额以名土物,它处未尝有也。

  寿亭侯印

  荆门玉泉关将军庙中,有寿亭侯印一钮,其上大环,径四寸,下连四环,皆系于印上。相传云:绍兴中,洞庭渔者得之,入于潭府,以为关云长封汉寿亭侯,此其故物也,故以归之庙中。南雄守黄兑见临川兴圣院僧惠通印图形,为作记。而复州宝相院又以建炎二年,因伐木,于三门大树下土中深四尺余,得此印,其环幷背俱有文云:「汉建安二十年寿亭侯印。」今留于左藏库。邵州守黄沃叔启庆元二年复买一钮于郡人张氏,其文正同,只欠五系环耳。予以谓皆非真汉物,且汉寿乃亭名,既以封云长,不应去汉字,又其大比它汉印几倍之。闻嘉兴王仲言亦有其一。侯印一而已,安得有四?云长以四年受封,当即刻印,不应在二十年,尤非也。是特后人为之以奉庙祭,其数必多。今流落人间者,尚如此也。予为黄叔启作辨跋一篇,见赘稿。

  茸附治疽漏

  时康祖病心痔二十年,用圣惠方治腰痛者鹿茸、附子服之,月余而愈,夷坚己志书其事。予每与医言,辄云:「痈疽之发,蕴热之极也,乌有翻使热药之理?」福州医郭晋卿云:「脉陷则害漏,陷者冷也,若气血温暖,则漏自止,正用得茸、附。」按内经素问生气通天论曰:「陷脉为痿,留连肉腠。」注云:「陷脉谓寒气陷缺其脉也,积寒留舍,经血稽凝,久瘀内攻,结于肉理,故发为疡瘘,肉腠相连。」此说可谓明白,故复记于此,庶几或有助于疡医云。

  莆田荔枝

  莆田荔枝,名品皆出天成,虽以其核种之,终与其本不相类。宋香之后无宋香,所存者孙枝尔。陈紫之后无陈紫,过墙则为小陈紫矣。笔谈谓焦核荔子,土人能为之,取本木,去其大根,火燔令焦,复植于土,以石压之,令勿生旁根,其核自小。里人谓不然,此果形状,变态百出,不可以理求,或似龙牙,或类凤爪,钗头红之可簪,绿珠子之旁缀,是岂人力所能加哉?初,方氏有树,结实数千颗,欲重其名,以二百颗送蔡忠惠公,绐以常岁所产止此。公为目之曰「方家红」,着之于谱,印证其妄。自后华实虽极繁茂,逮至成熟,所存者未尝越二百,遂成语谶。此段已载遯斋闲览中,郡士黄处权复志其详如此。

  双陆不胜

  新唐书狄仁杰传,武后召问梦双陆不胜,何也?仁杰与王方庆俱在,二人同辞对曰:「双陆不胜,无子也。天其意者以儆陛下乎?」于是召还庐陵王。旧史不载,资治通鉴但书鹦鹉折翼一事。而考异云:「双陆之说,世传狄梁公传有之,以为李邕所作,而其词多鄙诞,疑非本书,故黜不取。」艺文志有李繁大唐说纂四卷,今罕得其书,予家有之,凡所纪事,率不过数十字,极为简要,新史大抵采用之。其忠节一门曰:「武后问石泉公王方庆曰:『朕夜梦双陆不胜,何也?』曰:『盖谓宫中无子,意者恐有神灵儆夫陛下。』因陈人心在唐之意,后大悟,召庐陵王,复其储位,俾石泉公为宫相以辅翊之。」然则新史兼采二李之说,而为狄为王莫能辨也。通鉴去之,似为可惜。

  华元入楚师

  左传,楚庄王围宋,宋华元夜入楚师,登子反之床,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子反惧,与之盟,而退三十里。杜注曰:「兵法,因其乡人而用之,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之姓名,因而利道之。华元盖用此术,得以自通。」予按前三年晋、楚邲之战,随武子称楚之善曰:「军行,右辕,左追蓐,前茅虑无,中权后劲,军政不戒而备。」大抵言其备豫之固。今使敌人能入上将之幕而登其床,则刺客奸人,何施不得?虽至于王所可也,岂所谓军制乎?疑不然也。公羊传云:「楚使子反乘堙而窥宋城,宋华元亦乘堙而出见之。」其说比左氏为有理。

  公羊用迭语

  公羊传书楚子围宋,宋人及楚人平事,几四百字。其称「司马子反」者八,又再曰「将去而归尔」,「然后而归尔」,「然后归尔」,「臣请归尔」,「吾亦从子而归尔」。又三书「军有七日之粮尔」,凡九用「尔」字,然不觉其烦。

  文书误一字

  文书一字之误,有绝系利害者,予亲经其三焉,至今思之,犹为汗下。干道二年冬,蒙恩召还,过三衢,郡守何德辅问奏对用几札,因出草稿示之,其一乞蠲减鄱阳岁贡诞节金千两事,言此贡不知起于何时,或云艺祖初下江南,郡库适有金,守臣取以献长春节,遂为故事。误书「长春」为「万春」,乃金主褒节名也。德辅读之,指以相告,予悚然面发赤,亟改之。三年,以侍讲讲毛诗,作发题,引孔子于论语中说诗处云:「不学诗,无以言。」误书「言」为「立」,已写进读正本,经筵吏袁显忠曰:「恐是言字。」予愧谢之。淳熙十三年在翰苑,作赐安南国历日诏云:「兹履夏正,载颁汉朔。」书「夏正」为「周正」,院吏以呈宰执,周益公见而摘其误,吏还以告,盖语顺意同,一时不自觉也。

  历代史本末

  古者世有史官,其着见于今,则自尧、舜二典。始,周之诸侯各有国史,孔子因鲁史记而作春秋,左氏为之传,郑志、宋志、晋齐太史、南史氏之事皆见焉。更纂异同以为国语。汉司马谈自以其先周室之太史,有述作之意,传其子迁,紬金匮石室之书,罔罗天下放失旧闻,述黄帝以来至于元狩,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变编年之体为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而十篇有录无书,元、成之间,褚先生补缺,作武帝纪、三王世家、龟策、日者列传,张晏以为言辞鄙陋,今杂于书中。而艺文志有冯商续太史公七篇,则泯没不见。司马之书既出,后世虽有作者,不能少紊其规制。班彪、固父子,以为汉绍尧运建帝业,而六世史臣,追述功德,私作本纪,编于百王之末,厕于秦、项之列。故采纂前纪,缀辑旧闻,以述汉书,起于高祖,终于王莽之诛,大抵仍司马氏,第更八书为十志,而无世家,凡百卷。固死,其书未能全,女弟昭续成之,是为前汉书。荀悦汉纪则续所论著者也。后汉之事,初命儒臣著述于东观,谓之汉纪。其后有袁宏纪,张璠、薛莹、谢承、华峤、袁山松、刘义庆、谢沉皆有书。宋范晔删采为十纪、八十列传,是为后汉书,而张璠以下诸家尽废,其志则刘昭所补也。三国杂史至多,有王沈魏书、元行冲魏典、鱼豢典略、张勃吴录、韦昭吴书、孙盛魏春秋、司马彪九州春秋、丘悦三国典略、员半千三国春秋、虞溥江表传,今唯以陈寿书为定,是为三国志。晋书则有王隐、虞预、谢灵运、臧荣绪、孙绰、干宝诸家,唐太宗诏房乔、褚遂良等修定为百三十卷,以四论太宗所作,故总名之曰「御撰」,是为晋书,至今用之。南北两朝各四代,而僭伪之国十数,其书尤多,如徐爰、孙严、王智深、顾野王、魏澹、张大素、李德林之正史,皆不传。今之存者,沈约宋书、萧子显齐书、姚思廉梁陈书、魏收魏书、李百药北齐书、令狐德棻周书、魏郑公隋书。其它国则有和包汉赵纪、田融赵石记、范亨燕书、王景晖南燕录、高闾燕志、刘昞凉书、裴景仁秦记、崔鸿十六国春秋、萧方武敏之三十国春秋。李太师延寿父子悉取为南史八十卷,北史百卷。今沈约以下八史虽存,而李氏之书独行,是为南北史。唐自高祖至于武宗,有实录,后唐修为书,刘昫所上者是已,而猥杂无统。国朝庆历中,复诏刊修,历十七年而成,欧阳文忠公主纪、表、志,宋景文公主传,今行于世。梁、唐、晋、汉、周谓之五代,国初监修国史薛居正提举上之。其后欧阳芟为新书,故唐、五代史各有旧新之目。凡十七代,本末如此,稚儿数以为问,故详记之。

  贤者一言解疑谮

  贤者以单词片言,为人释谤解患,卓卓可书者,予得两事焉。秦氏当国时,先忠宣公、郑亨仲资政、胡明仲侍郎、朱新仲舍人,皆在谪籍,分置广东。方务德为经略帅,待之尽礼。秦对一客言曰:「方滋在广部,凡得罪于朝廷者,必加意护结,得非欲为异日地乎?」客曰:「非公相有云,不敢辄言。方滋之为人,天性长者,凡于人唯以周旋为志,非独于迁客然也。」秦悟曰:「方务德却是个周旋底人。」其疑遂释。当时使一憸巧者承其问,微肆一语,方必得罪,而诸公不得安迹矣。言之者可谓大君子,当求之古人中。严陵王大卞赴曲江守,过南安,谒张先生子韶,从容言:「大卞顷在检院,以罗彦济中丞章去国,其后彦济自吏书出守严,遂迁避于兰溪。彦济到郡,遗书相邀曰:『与君有同年之契,何为尔?』不得已,复还。既见,密语云:『前此台评,乃朱新仲所作,托造物之意以相授,一时失于审思,至今为悔。』此事既往,今适守韶,而朱在彼,邂逅有弗惬,为之奈何?」张揣其必将修怨,即云:「国先为君子为小人,皆在此举。」王悚然曰:「谨受教。」至则降意弥缝,终二年,不见分毫形迹,盖本自相善也。予曩侍张公坐,闻其言,故追纪之。

卷第九(十六则)

  蒋魏公逸史

  蒋魏公逸史二十卷,颖叔所着也,多纪当时典章文物。云旧有数百册,兵火间尽失之,其曾孙芾始攟摭遗稿,而成此书,将以奏御,以其副上之太史,且板行之,传之天下后世,既而不果。蒋公在熙宁、元佑、崇宁时,名为博闻强识,然阅其论述,颇有可议,恨不及丞相在日与之言。其一云:「行、守、试,视其官品之高下,除者必带本官,吕晦叔除守司空而不带金紫光禄大夫者,此翰林之失也,既不带官,不当着『守』字,故晦叔辨之,遂去『守』字,为正司空,议者谓超过特进、东宫三太、仪同矣。」予谓行、守、试必带正官,固也。然自改官制以后,既为司空,自不应复带阶官。吕从金紫迁,只是超特进一级耳,东宫三太,何尝以为宰相官?仪同又系使相也,吕亦无自辨之说。其二云:「文潞公既为真太师矣,其罢也,乃加『守』字,潞公怏怏,诸公欲为去之,议者谓非典故,潞公之意,止欲以真太师致仕耳,诸公曰:『如此可乎?』曰:『不可,为真太师则在宰相之上。』竟不去『守』字,但出札子,令权去之。」案潞公本以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河东节度使致仕,入为平章军国重事,故系衔只云太师。及再致仕,悉还旧称,当时有旨于制词内除去「守」字,以尝正任太师也。所谓札子权去,恐或不然。其三云:「旧制,执政双转,谓自工部侍郎转刑部,刑部转兵部,兵部转工部尚书。惟宰相对转,工部侍郎直转工书,比执政三迁也。」予考旧制,执政转官,与学士等。六侍郎则升两曹,以工、礼、刑、户、兵、吏为叙,至兵侍者,转右丞,至吏侍者,转左丞,皆转工书,然后细迁。今言兵侍即转工书,非也。宰相为侍郎者,升三曹,为尚书者,双转。如工侍转户侍,礼侍转兵侍,若系户侍,当改二丞,而宰相故事不立丞,故直迁尚书。今言工侍对转工书,非也。其四云:「杨察为翰林学士,一夜当三制,刘沆以参知政事,富弼以宣徽使,皆除宰相。宣徽在参政下,则富当在刘下,乃误以居上,人皆不觉其失,惟学士李淑知之,扬言其事,遂贴麻改之。」予考国史,至和元年八月,刘沆以参知政事拜集贤相。二年六月,以忠武军节度使知永兴军文彦博为昭文相,位第一,刘沆迁史馆相,位第二,宣徽南院使判幷州富弼为集贤相,位第三,其夕三制是已。而刘先一年已在相位,初无失误贴改之说。其五云:「有四仪同:一曰开府仪同三司,二曰仪同三司,三曰左仪同三司,四曰右仪同三司。」案自汉邓骘始为仪同三司,魏、晋以降,但有开府仪同三司之目,周、隋又增上字为一阶,又改仪同三司为仪同大将军,又有开府、上开府,仪同、上仪同,班列益卑,未尝有左右之称也。后进不当辄议前辈,因孙偃有问,书以示之。

  沈庆之曹景宗诗

  宋孝武尝令羣臣赋诗,沉庆之手不知书,每恨眼不识字,上逼令作诗,庆之曰:「臣不知书,请口授师伯。」上即令颜师伯执笔,庆之口授之曰:「微生遇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上甚悦,众坐并称其辞意之美。梁曹景宗破魏军还,振旅凯入,武帝宴饮联句,令沉约赋韵,景宗不得韵,意色不平,启求赋诗,帝曰:「卿伎能甚多,人才英拔,何必止在一诗?」景宗已醉,求作不已。时韵已尽,唯余竞、病二字,景宗便操笔,其辞曰:「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帝叹不已,约及朝贤,惊嗟竟日。予谓沈、曹二公,未必能办此,疑好事者为之,然正可为一佳对,曰:「辞荣圣世,何愧子房?借问路人,何如去病?」若全用后两句,亦自的切。

  蓝尾酒

  白乐天元日对酒诗云:「三杯蓝尾酒,一楪胶牙饧。」又云:「老过占他蓝尾酒,病余收得到头身。」「岁盏后推蓝尾酒,春盘先劝胶牙饧。」荆楚岁时记云:「胶牙者,取其坚固如胶也。」而蓝尾之义,殊不可晓。河东记载申屠澄与路傍茅舍中老父、妪及处女环火而坐,妪自外挈酒壶至曰:「以君冒寒,且进一杯。」澄因揖,逊曰:「始自主人翁,即巡澄,当婪尾。」盖以蓝为婪,当婪尾者,谓最在后饮也。叶少蕴石林燕语云:「唐人言蓝尾多不同,蓝字多作啉,出于侯白酒律,谓酒巡匝,末坐者连饮三杯,为蓝尾,盖末坐远,酒行到常迟,故连饮以慰之,以啉为贪婪之意。或谓啉为燷,如铁入火,贵其出色,此尤无稽。则唐人自不能晓此义。」叶之说如此。予谓不然,白公三杯之句,只为酒之巡数耳,安有连饮者哉?侯白滑稽之语,见于启颜录。唐艺文志,白有启颜录十卷、杂语五卷,不闻有酒律之书也。苏鹗演义亦引其说。

  欧阳公辞官

  欧阳公自亳州除兵部尚书知青州,辞免至四,云:「恩典超优,迁转颇数。臣近自去春由吏部侍郎转左丞,未逾两月,又超转三资,除刑部尚书。今纔逾岁,又超转两资。尚书六曹,一岁之间,超转其五。」累降诏不从其请。此是熙宁元年未改官制时,今人多不能晓。盖昔者左右丞在尚书下,所谓左丞超三资除刑书者,谓历工、礼乃至刑也。下云又超两资者,谓历户部乃至兵也。其上唯有吏部,故言尚书六曹,超转其五云。

  南北语音不同

  南北语音之异,至于不能相通,故器物花木之属,虽人所常用,固有不识者。如毛、郑释诗,以梅为枏,竹为王刍,蒌为翘翘之草是矣。颜师古注汉书亦然。淮南王安谏武帝伐越书曰:「舆轿而隃领。」服虔曰:「轿音桥,谓隘道舆车也。」臣瓒曰:「今竹舆车也,江表作竹舆以行。」项昭曰:「陵绝水曰轿,音旗庙反。」师古曰:「服音、瓒说是也,项氏谬矣。此直言以轿过领耳,何云陵绝水乎?旗庙之音,无所依据。」又武帝纪:「戈船将军。」张晏曰:「越人于水中负人船,又有蛟龙之害,故置戈于船下,因以为名。」瓒曰:「伍子胥书有戈船,以载干戈,因谓之戈船也。」师古曰:「以楼船之例言之,则非为载干戈也。此盖船下安戈戟以御蛟鼍水虫之害。张说近之。」二说皆为三刘所破,云:「今南方竹舆,正作旗庙音,项亦未为全非。颜乃西北人,随其方言,遂音桥。」又云:「船下安戈戟,既难厝置,又不可以行。且今造舟船甚多,未尝有置戈者,颜北人,不知行船。瓒说是也。」予谓项音轿字是也,而云陵绝水则谬,故刘公以为未可全非。张晏云「越人于水中负船」,尤可笑。

  南舟北帐

  顷在豫章,遇一辽州僧于上蓝,与之闲谈,曰:「南人不信北方有千人之帐,北人不信南人有万斛之舟,盖土俗然也。」法苑珠林云:「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胡人见锦,不信有虫食树吐丝所成。吴人身在江南,不信有千人毡帐,及来河北,不信有二万硕船。」辽僧之谈合于此。

  魏冉罪大

  自汉以来,议者谓秦之亡,由商鞅、李斯。鞅更变法令,使民不见德,斯焚烧诗书,欲人不知古,其事固然。予观秦所以得罪于天下后世,皆自挟诈失信故耳。其始也,以商于六百里啖楚绝齐,继约楚怀王入武关,辱为藩臣,竟留之至死。及其丧归,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未及百年,「三户亡秦」之语遂验。而为此谋者,张仪、魏冉也。仪之恶不待言,而冉之计颇隐,故不为士君子所诛。当秦武王薨,诸弟争立,唯冉力能立昭王。冉者,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昭王少,太后自治事,任冉为政,威震秦国,才六年而诈留楚王,又怒其立太子,复取十六城。是时,王不过十余岁,为此者必冉也。后冉为范雎所间而废逐。司马公以为冉援立昭王,除其灾害,使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强大者,冉之功也。盖公不细考之云。又尝请赵王会渑池,处心积虑,亦与诈楚同,赖蔺相如折之,是以无所成,不然,与楚等耳!冉区区匹夫之见,徒能为秦一时之功,而贻秦不义不信之名万世不灭者,冉之罪诚大矣!

  辩秦少游义倡

  夷坚己志载潭州义倡事,谓秦少游南迁过潭,与之往来,后倡竟为秦死,常州教授钟将之得其说于李结次山,为作传。予反复思之,定无此事,当时失于审订,然悔之不及矣。秦将赴杭倅时,有妾边朝华,既而以妨其学道,割爱去之,未几罹党祸,岂复眷恋一倡女哉?予记国史所书温益知潭州,当绍圣中,逐臣在其巡内,若范忠宣、刘仲冯、韩川原伯、吕希纯子进、吕陶元钧,皆为所侵困。邹公南迁过潭,暮投宿村寺,益实时遣州都监将数卒夜出城,逼使登舟,竟凌风绝江去,几于覆舟。以是观之,岂肯容少游款昵累日?此不待辩而明,己志之失着矣!

  姓源韵谱

  姓氏之书,大抵多谬误。如唐贞观氏族志,今已亡其本。元和姓纂,诞妄最多。国朝所修姓源韵谱,尤为可笑。姑以洪氏一项考之,云:「五代时有洪昌、洪杲,皆为参知政事。」予按二人乃五代南汉僭主刘龑之子,及晟嗣位,用为知政事,其兄弟本连「弘」字,以本朝国讳,故五代史追改之,元非姓洪氏也。此与洪庆善序丹阳弘氏云:「有弘宪者,元和四年尝跋辋川图。」不知弘宪乃李吉甫之字耳。其误正同,三笔已载此说。

  誉人过实

  称誉人过实,最为作文章者之疵病,班孟坚尚不能免。如荐谢夷吾一书,予盖论之于三笔矣。柳子厚复杜温夫书云:「三辱生书,书皆逾千言,抵吾必曰周、孔,周、孔安可当也?儗人必于其伦。生来柳州,见一刺史即周、孔之,今而去我,道连而谒于潮,又得二周、孔。去之京师,京师显人,为文词立声名以千数,又宜得周、孔千百。何吾生胸中扰扰焉多周、孔哉?」是时,刘梦得在连,韩退之在潮,故子厚云然。此文人人能诵,然今之好为谀者,固自若也。予表出之,以为子孙戒。张说贺魏元忠衣紫曰:「公居伊、周之任。」即为二张所谗,几于陨命。此但形于语言之间耳。

  作文句法

  作文旨意句法,固有规仿前人,而音节锵亮不嫌于同者。如前汉书赞云:「竖牛奔仲叔孙卒,郈伯毁季昭公逐,费忌纳女楚建走,宰嚭谮胥夫差丧,李园进妹春申毙,上官诉屈怀王执,赵高败斯二世缢,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蛊太子杀,息夫作奸东平诛。」新唐书效之云:「三宰啸凶牝夺辰,林甫将蕃黄屋奔,鬼质败谋兴元蹙,崔、柳倒持李宗覆。」刘梦得因论儆舟篇云:「越子膝行吴君忽,晋宣尸居魏臣怠,白公厉剑子西哂,李园养士春申易。」亦效班史语也。然其模范,本自荀子成相篇。

  书简循习

  近代士人,相承于书尺语言,浸涉奇獧,虽有贤识,不能自改。如小简问委,自言所在,必求新异之名。予守赣时,属县兴国宰诒书云:「潋水有驱策,乞疏下。」潋水者,彼邑一水耳,郡中未尝知此,不足以为工,当言下邑、属邑足矣。为县丞者,无不采蓝田壁记语云,「负丞某处」,「哦松无补」,「涉笔承乏」,皆厌烂陈言。至称丞曰「蓝田」,殊为可笑。初赴州郡,与人书,必言「前政颓靡,仓库匮乏,未知所以善后」,沿习一律。正使真如所陈,读者亦不之信。予到当涂日,谢执政书云:「郡虽小而事简,库钱仓粟,自可枝梧,得坐啸道院,诚为至幸。」周益公答云:「从前得外郡太守书,未有不以窘冗为词,独创见来缄如此。」盖觉其与它异也。此两者皆狃熟成俗,故纪述以戒子弟辈。

  健讼之误

  破句读书之误,根着于人,殆不可复正。在易彖之下,先释卦义,然后承以本名者凡八卦。蒙卦曰「蒙,山下有险,险而止,蒙」,以「止」字为句绝,乃及于「蒙」,始系以「蒙亨,以亨行」。讼卦曰「讼,上刚下险,险而健,讼」,以「健」字为句绝,乃及于「讼」,始系以「讼有孚」。豫卦「刚应而志行,顺以动,豫」,随卦「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蛊卦「刚上而柔下,巽而止,蛊」,恒卦「巽而动,刚柔皆应,恒」,解卦「解,险以动,动而免乎险,解」,井卦「巽乎水而上水,井」,皆是卦名之上为句绝。而童蒙入学之初,其师点句,辄混于上,遂以「健讼」相连,此下「说随」二字,尚为有说,若「止蒙」、「动豫」之类,将如之何?凡谓顽民好讼者,曰「嚚讼」,曰「终讼」,可也,黄鲁直江西道院赋云「细民险而健,以终讼为能。筠独不嚚于讼」,是已。同人卦:「柔得中而应乎干曰同人,同人曰,同人于野,亨。」据其文义,正与诸卦同,但多下一「曰」字,王弼以为「干之所行,故特曰『同人曰』」,程伊川以为衍三字,恐不然也。

  用史语之失

  今之牵引史语者,亦未免有失。张释之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行也。」遂言秦、汉之间事,帝称善。颜师古云:「令其议论依附时事。」予谓不欲使为甚高难行之论,故令少卑之尔。而今之语者,直以言议不足采为「无甚高论」。又文帝问上林令禽兽簿,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对,帝曰:「吏不当如此邪?」薛广德谏元帝御楼船,曰:「宜从桥。」且有血污车轮之讦。张猛曰:「乘船危,就桥安。」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师古谓「谏争之言,当如猛之详婉也。」按两帝之语皆是褒嘉之词,犹云「独不当如是乎?」今乃指人引喻非理或直述其私曰「晓人不当如是」。又韩公送诸葛觉往随州读书诗云:「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一一悬牙签,新若手未触。为人强记览,过眼不再读。伟哉羣圣文,磊落载其腹。」邺侯盖谓李繁,时为随州刺史,藏书既多,且记性警敏,故签轴严整如是。今人或指言虽名为收书而未尝过目者,辄曰:「新若手未触。」亦非也。

  文字书简谨日

  作文字纪月日,当以实言,若拘拘然必以节序,则为牵强,乃似麻沙书坊桃源居士辈所跋耳。至于往还书问,不可不系日,而性率者,一切不书。予有婿生子,遣报云:「今日巳时得一子。」更不知为何日。或又失之好奇。外姻孙鼎臣,每致书,必题其后曰:「某节」,至云「小暑前一日」、「惊蛰前两日」之类。文惠公常笑云:「看孙鼎臣书,须着置历日于案上。」盖自元正、人日、三元、上巳、中秋、端午、七夕、重九、除夕外,虽寒食、冬至,亦当谨识之,况于小小气候?后生宜戒。

  更衣

  雅志堂后小室,名之曰「更衣」,以为姻宾憩息地。稚子数请所出,因录班史语示之。灌夫传:「坐乃起更衣。」颜注:「更,改也。凡久坐者皆起更衣,以其寒暖或变也。」「田延年起,至更衣。」颜注:「古者延宾必有更衣之处,」卫皇后传:「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

卷第十(十七则)

  过所

  刑统卫禁律云:「不应度关而给过所,若冒名请过所而度者。」又云:「以过所与人。」又关津疏议:「关谓判过所之处,津直度人,不判过所。」释名曰:「过所,至关津以示之。」或曰:「传,传转也,转移所在,识以为信。」汉文帝十二年,「除关无用传。」张晏曰:「传,信也,若今过所也。」「两行书缯帛,分持其一,出入关,合之乃得过,谓之传也。」魏志,仓慈为敦煌太守,西域杂胡欲诣洛者,为封过所。廷尉决事曰:「广平赵礼诣雒治病,门人赍过所诣洛阳,责礼冒名渡津,受一岁半刑。」徐铉稽神录:「道士张谨好符法,客游华阴,得二奴,曰德儿、归宝,谨愿可凭信。张东行,凡书囊、符法、过所、衣服,皆付归宝负之,将及关,二奴忽不见,所赍之物,皆失之矣。时秦陇用兵,关禁严急,客行无验,皆见刑戮,既不敢东度,复还,主人乃见二儿,因掷过所还之。」然过所二字,读者多不晓,盖若今时公凭引据之类,故裒其事于此。

  露布

  用兵获胜,则上其功状于朝,谓之露布。今博学宏词科以为一题,虽自魏、晋以来有之,然竟不知所出,唯刘勰文心雕龙云:「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观听也。」唐庄宗为晋王时,擒灭刘守光,命掌书记王缄草露布,缄不知故事,书之于布,遣人曳之,为议者所笑。然亦有所从来,魏高祖南伐,长史韩显宗与齐戍将力战,斩其裨将。高祖曰:「卿何为不作露布?」对曰:「顷闻将军王肃获贼二三人,驴马数匹,皆为露布,私每哂之。近虽得摧丑虏,擒斩不多,脱复高曳长缣,虚张功捷,尤而效之,其罪弥甚,臣所以敛毫卷帛,解上而已。」以是而言,则用绢高悬久矣。

  东坡题潭帖

  潭州石刻法帖十卷,盖钱希白所镌,最为善本。吾乡程钦之待制,以元符三年帅桂林,东坡自儋耳移合浦,得观其藏帖,每册各题其末。第二卷云:「唐太宗作诗至多,亦有徐、庾风气,而世不传,独于初学记时时见之。」第四卷云:「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征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鸡野鹜之论,后乃以为伯英再生。今观其书,乃不逮子敬远甚,正可比羊欣耳。」第六卷云:「『宰相安和,殷生无恙。』宰相当是简文帝,殷生则渊源也邪?」第八卷云:「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风味,故长沙法帖比淳化待诏所摹为胜,世俗不察,争访阁下本,误矣。此逸少一卷,尤妙。庚辰七夕,合浦官舍借观。」第九卷云:「谢安问献之:『君书何如尊公?』答曰:『故自不同。』安曰:『外人不尔。』曰:『人那得知!』」已上所书,今麻沙所刊大全集志林中或有之。案庾亮及弟翼俱为征西将军,坡所引者翼也。坡又有诗曰:「暮年却得庾安西,自厌家鸡题六纸。」盖指翼前所历官云。此帖今藏予家。

  山公启事

  晋书山涛传:「涛再居选职,十有余年,每一官缺,辄启拟数人,诏旨有所向,然后显奏,随帝意所欲为先。故帝之所用,或非举首,众情不察,以涛轻重任意。或谮之于帝,涛行之自若。一年之后,众情乃寝。涛所奏甄拔人物,各为题目,时称山公启事。」此语今多引用,然不得其式,法帖中乃有之,云:「侍中、尚书仆射、奉车都尉、新沓伯臣涛言,臣近启崔谅、史曜、陈准可补吏部郎,诏书可尔。此三人皆众所称,谅尤质正少华,可以崇教,虽大化未可仓卒,风尚所劝,为益者多,臣以为宜先用谅。谨随事以闻。」观此一帖,可以概见。然所启三人,后亦无闻,既云皆众所称,当不碌碌也。旧潭帖为识者称许,以为贤于他本,然于此奏「未可仓卒」之下,乃云「风笔恻然」,全无意义。今所录者,临江本也。

  亲王回庶官书

  随笔中载亲王与侍从往还礼数,又得钱丕行年杂纪云:「升王受恩命,丕是时为将作少监,亦投贺状,王降回书签子启头。继为皇太子,三司判官并通榜子,诣内东门参贺。通入后,中贵出传令旨传语。及受册宝讫,百官班贺,又赴东宫贺,宰相亲王阶下班定,太子降阶,宰相前拜,致词讫,又拜。太子皆答拜,亦致词叙谢。」一时之仪如此。

  责降考试官

  天禧二年九月,敕差屯田员外郎判度支计院任布、著作郎直史馆徐奭、太子中允直集贤院麻温其,并充开封府发解官。十月,差兵部员外郎直集贤院杨侃、太子中允直集贤院丁度,并国子监发解官。十一月,解一百四人,解元郭稹。十六日,宣翰林学士钱惟演、盛度,枢密直学士王晦叔,龙图阁待制李虚己、李行简,覆考开封举人,为落解举人有讼不平者。及奏名,郭稹依旧,其余覆落,并却考上人数甚多。十二月,发解官并降差遣,任布邓州,徐奭洪州,杨侃江州,丁度齐州,并监税。此事见于钱丕杂纪。用五侍从覆考解试,前后未之有也。

  青莲居士

  李太白赠玉泉仙人掌茶诗序云:「荆州玉泉寺近清溪诸山,往往有乳窟。其水边处处有茗草罗生,枝叶如碧玉,唯玉泉真公常采而饮之。余游金陵,见宗僧中孚,示予茶数十片,其状如手,名为『仙人掌茶』,盖新出乎玉泉之山,旷古未觌,因持以见遗,兼赠诗,要予答之,遂有此作。后之高僧大隐,知仙人掌茶发乎中孚禅子及青莲居士李白也。」太白之称,但有「谪仙人」尔,「青莲居士」,独于此见之,文人未尝引用,而仙人掌茶,今池州九华山中亦颇有之,其状略如蕨拳也。

  闽俗诡秘杀人

  奸凶之民,恃富逞力,处心积虑,果于杀人。然揆之以法,盖有敕律所不曾登载,善治恶者,当原情定罪,必致其诛可也。闽中习俗尤甚,每执缚其仇,穷肆残虐。或以酒调锯屑逼之使饮,欲其黏着肺腑,不能传化,驯致痰渴之疾。或炒沙镕蜡灌注耳中,令其聋聩。或以湿荐束体,布裹卵石痛加殴棰,而外无痕伤。或按擦肩背,使皮肤宽皱,乃施针刺入肩井,不可复出。或以小钓钩藏于鳅鱼之腹,强使吞之,攻钻五脏,久而必死。凡此术者,类非一端,既痕肿不露于外,检验不得而见情犯,巨蠧功意两恶而法所不言。颜度鲁子为转运使,尝揭榜禁约。予守建宁,亦穷治一两事,吴、楚间士大夫宦游于彼者,不可不察也。

  富公迁官

  富韩公庆历二年以右正言知制诰报聘契丹,还,除吏部郎中、枢密直学士,不受。寻除翰林学士,又不受。三年,除右谏议大夫、枢密副使,力辞。乃改资政殿学士,而谏议如初,公受之。又五月,复为副枢。盖昔时除目纔下,实时命词给告,及其改命,但不拜执政,而犹得所进官。用今日官制言之,是承议郎、旧为正言。中书舍人旧知制诰。而为太中大夫、旧为谏议。资政殿学士也。

  唐藩镇行墨敕

  池州铜陵县孚贶侯庙,有唐中和二年二月一碑,其词云:「敕宣、歙、池等州都团练、观察使牒。当道先准诏旨,许行墨敕授管内诸州有功刺史、大将等,宪官具件如后:晋朝故晋阳太守兼扬州长史张宽牒。奉处分,当道先准诏旨,许行墨敕,奖劝功勋,虽幽显不同,而褒升一致。神久标奇绝,早揖英风,灵迹屡彰,神逵不昧。夫宠赠之典,非列藩宜为,神功既昭,乃军都颙请,是行权制,用副人心。谨议褒赠游击将军宣州都督。」后云:「使、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裴押。」邑人以为裴休,秋浦志亦然,予考之,非也。张魏公宣抚川、陕,便宜封爵诸神,实本诸此。

  吏部循资格

  唐开元十八年四月,以侍中裴光庭兼吏部尚书。先是,选司注官,惟视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迁,或老于下位,有出身二十余年不得禄者。又州县亦无等级,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后远,皆无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资格,各以罢官若干选而集,官高者选少,卑者选多,无问能否,选满则注,限年蹑级,毋得逾越,非负谴者皆有升无降。其庸愚沉滞者皆喜,谓之「圣书」,而材俊之士,无不怨叹,宋璟争之,不能得。二十一年,光庭薨,博士孙琬议光庭用循资格,失劝奖之道,请谥曰「克」。是年六月制,自今选人有才业操行,委吏部临时擢用。虽有此制,而有司以循资格便于己,犹踵行之。盖今日吏部四选,乃其法也。予案元魏肃宗神龟二年,官员既少,应选者多,尚书李韶铨注不行,大致怨嗟。崔亮代之,奏为格制,不问士之贤愚,专以停解月日为断,沉滞者皆称其能。亮甥刘景安与书曰:「商、周以乡塾贡士,两汉由州郡荐材,魏、晋中正,虽未尽美,应什收六七。而朝廷贡材,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论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不考材行,空辨姓氏。舅属当铨衡,宜须改张易调,反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士子,谁复修厉名行哉?」洛阳令薛琡上书言:「黎元命系长吏,若选曹惟取年劳,不简能否,义均行雁,次若贯鱼,执簿呼名,一人足矣,数人而用,何谓铨衡?乞令王公贵人荐贤以补郡县。」诏公卿议之。其后甄琛等继亮,利其便己,踵而行之。魏之选举失人,自亮始也。至孝静帝元象二年,以高澄摄吏部尚书,始改亮年劳之制,铨擢贤能,当是自此一变。光庭又祖亮故智云。然后人罕有谈亮、澄事者。

  五行纳音

  六十甲子纳音之说,术家多不能晓。原其所以得名,皆从五音所生,有条不紊,端如贯珠。盖甲子为首,而五音始于宫,宫土生金,故甲子为金,而乙丑以阴从阳。商金生水,故丙子为水,而丁丑从之。角木生火,故戊子为火。征火生土,故庚子为土。羽水生木,故壬子为木。而己丑、辛丑、癸丑各从之。至于甲寅,则纳音起于商,商金生水,故甲寅为水。角木生火,故丙寅为火。征火生土,故戊寅为土。羽水生木,故庚寅为木。宫土生金,故壬寅为金。而五卯各从之。至甲辰,则纳音起于角,角木生火,故甲辰为火。征火生土,故丙辰为土。羽水生木,故戊辰为木。宫土生金,故庚辰为金。商金生水,故壬辰为水。而五巳各从之。宫、商、角既然,惟征、羽不得居首。于是甲午复如甲子,甲申如甲寅,甲戌如甲辰,而五未、五酉、五亥,亦各从其类。

  五行化真

  五行运化,如甲、己化真土之类,若推求其义,无从可得,盖祗以五虎元所生命之。如「甲、己之年丙作首」,谓丙寅月建也,丙属火,火生土,故甲、己化真土。「乙、庚之岁戊为头」,谓戊寅月建也,戊属土,土生金,故乙、庚化真金。「丙、辛寄向庚寅去」,庚属金,金生水,故丙、辛化真水。「丁、壬壬位顺行流」,壬属水,水生木,故丁、壬化真木。「戊、癸但向甲寅求」,甲属木,木生火,故戊、癸化真火。此二说皆得之莆田郑景实。顷在馆中,见魏几道谈五行纳音,亦然。

  钱忠懿判语

  王顺伯家有钱忠懿一判语,其状云:「臣赞宁,右臣伏奉宣旨撰文疏,今进呈,乞给下,取设斋日五更前上塔,臣自宣却欲重建,乞于仁政殿前夜间化却,不然便向塔前化,并取圣旨。判曰:便要吾人宣读后,于真身塔前焚化。二十七日。」而在前花押。予谓钱氏固尝三改元,但或言其称帝,则否也。此状内「进呈」、「圣旨」等语,盖类西河之人疑子夏于夫子,故自贻僭帝之议,想它所施行皆然矣。

  王逸少为艺所累

  王逸少在东晋时,盖温太真、蔡谟、谢安石一等人也,直以抗怀物外,不为人役,故功名成就,无一可言,而其操履识见,议论闳卓,当世亦少其比。公卿爱其才器,频召不就。殷渊源辅政,劝使应命,遗之书曰:「足下出处,正与隆替对,岂可以一世之存亡,必从足下从容之适?」逸少报曰:「吾素自无廊庙,王丞相欲内吾,誓不许之,手迹犹存,由来尚矣,不于足下参政而方进退。自儿娶女嫁,便怀尚子平之志,数与亲知言之,非一日也。」及殷侯将北伐,以为必败,贻书止之。殷败后,复图再举,又遗书曰:「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心久矣。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纪。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哉!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于分外,宇宙虽广,何所自容!」又与会稽王笺曰:「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欣,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愿令诸军皆还保淮,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其识虑精深,如是其至,恨不见于用耳。而为书名所盖,后世但以翰墨称之。晋书本赞,标为唐太宗御撰,专颂其研精篆素,尽善尽美,至有「心慕手追」之语,略无一词论其平生,则一艺之工,为累大矣。献之立志,亦似其父。谢安欲使题太极殿榜,以为万代宝,而难言之,试及韦仲将凌云榜事,即正色曰:「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长。」遂不之逼。观此一节,可以知其为人,而亦以书名之故,没其盛德。二王尚尔,况于他人乎!

  鄂州南楼磨崖

  庆元元年,鄂州修南楼,剥土有大石露于外,奇崛可观。郡守吴琚见而爱之,命洗剔出圭角,即而谛视,乃磨崖二碑。其一刻两字,上曰「柳」,径二尺四寸,笔势清劲,下若翻书「天」字,唯存人脚,不可复辨,或以为符,或以为花押,邦人至褾饰置神堂,香火供事。或云道州学侧虞帝庙内亦有之,云柳君名应辰,是唐末五代时湖北人也。其一高丈一尺,阔如其高而加五寸,刻大字八十五,凡为九行,其文曰:「干正元年,荆襄寇乱,大吴将军出陈武昌,诏太守杨公出镇。」后云:「荆、江、京、汉推忠、辅国、侍卫将军吴居中记。」案杨行密之子溥嗣吴王位,是岁,唐明宗天成二年,溥以十一月僭帝,改元干贞,宋莒公纪年通谱书为「干正」,云避仁宗嫌名,通鉴亦同。而此直以为「干正」,一时所立,不应有误也。

  赏鱼袋出处

  随笔书衡山唐碑别驾赏鱼袋,云「名不可晓」,今按唐职林鱼带门叙金玉银铁带,及金银鱼袋云:「开元敕,非灼然有战功者,余不得辄赏鱼袋。」斯明文也。

卷第十一(十八则)

  京丞相转官

  庆元二年朝廷奉上三宫徽称册宝,继又进敕令、玉牒、实录,大臣迁秩,于再于三,盖自崇宁至于绍熙,未之有也。于是京右丞相以十月受册宝赏,由正议转宣奉。十二月用敕局赏,当得两官,以一回授、一转光禄。三年二月,用提举玉牒实录院及礼仪使赏,有旨三项各转两官,辞之至四五。诏减为四官,其半回授,其二遂转金紫。四月之间,陟五华资,仍回授三帙。在法宰执转官与除拜同,故得给使恩。百二十年而入流者二十有四。迈记淳熙十四年,王左相进玉牒,幷充国史礼仪使;梁右相进四朝史传、国朝会要,幷充玉牒礼仪使。诏各与转两官。所谓各者,指二相也。时梁公误认为三者各两官,已系特进,谓如此则序进太师矣。中批只共为两官,复辞之,诏许回授,又辞,但令加恩,亦辞。适已罢相在经筵,讫于分毫不受,唯王公独加恩。今日之事全相类,而又已有去冬二赏矣。有司不谙练故实,径准昔年中旨行出,闻京公殊不自安,然无说可免,惜乎东合贤宾客不告以十年内亲的故事,以成其美。迈顷居翰苑,答王、梁诸诏,尝上章开析论列,是以窃识其详。

  熙宁司农牟利

  熙宁、元丰中,聚敛之臣,专务以利为国,司农遂粥天下祠庙。官既得钱,听民为贾区,庙中慢侮秽践,无所不至。南京有阏伯、微子两庙,一岁所得不过七八千,张文定公判应天府,上言曰:「宋王业所基也,而以火王。阏伯封于商丘,以主大火,微子为宋始封,此二祠者独不可免乎!乞以公使库钱代其岁入。」神宗震怒,批出曰:「慢神辱国,无甚于斯!」于是天下祠庙皆得不粥。又有议前代帝王陵寝,许民请射耕垦,司农可之,唐之诸陵,因此悉见芟刈。昭陵乔木,翦伐无遗。御史中丞邓润甫言:「熙宁着令,本禁樵采,遇郊祀则敕吏致祭,德意可谓远矣。小人掊克,不顾大体,使其所得不赀,犹为不可,况至为浅鲜者哉!愿绌创议之人,而一切如故。」于是未耕之地仅得免。二者可谓前古未有,一日万几,盖无由尽知之也。

  文与可乐府

  今人但能知文与可之竹石,惟东坡公称其诗骚,又表出「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之句。予常恨不见其全,比得蜀本石室先生丹渊集,盖其遗文也。于乐府杂咏,有秦王卷衣篇曰:「咸阳秦王家,宫阙明晓霞。丹文映碧镂,光采相钩加。铜螭逐银猊,压屋惊蟠拏。洞户锁日月,其中光景赊。春风动珠箔,鸾额金窠斜。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闲弄玉指环,轻冰扼红牙。君王顾之笑,为驻七宝车。自卷金缕衣,龙鸾蔚纷葩。持以赠所爱,结欢期无涯。」其语意冞入骚人阃域。又有王昭君三绝句云:「绝艳生殊域,芳年入内庭。谁知金屋宠,只是信丹青。」「几岁后宫尘,今朝绝国春。君王重恩信,不欲遣他人。」「极目胡沙满,伤心汉月圆。一生埋没恨,长入四条弦。」令人读之,缥缥然感慨无已也!

  讥议迁史

  大儒立言着论,要当使后人无复拟议,乃为至当,如王氏中说谓:「陈寿有志于史,依大议而削异端,使寿不美于史,迁、固之罪也。」又曰:「史之失自迁、固始也,记繁而志寡。」王氏之意,直以寿之书过于汉、史矣,岂其然乎?元经续诗、书,犹有存者,不知能出迁、固之右乎?苏子由作古史,谓:「太史公易编年之法,为本纪、世家、列传,后世莫能易之,然其人浅近而不学,疏略而轻信,故因迁之旧,别为古史。」今其书固在,果能尽矫前人之失乎?指司马子长为浅近不学,贬之已甚,后之学者不敢谓然。

  常何

  唐太宗贞观五年,以旱,诏文武官极言得失。时马周客游长安,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何武人,不学,不知所言,周代之陈便宜二十余条。上怪其能,以问何。对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为臣具草耳。」上即召周与语,甚悦,以何为知人,赐绢三百匹。常何后亦不显,莫知其所以进。予案李密传,密从翟让与张须陁战,率骁勇常何等二十人为游骑,遂杀须陁,常何之名盖见于此。唐史亦采于刘仁轨行年河洛记也。

  李密诗

  李密在隋大业中,从杨玄感起兵被获,以计得脱。变姓名为刘智远,教授诸生自给,郁郁不得志,哀吟泣下。唐史所书如此。刘仁轨行年河洛记,专载密事,云:「密往来诸贼帅之间,说以举大计,莫肯从者,因作诗言志,曰:『金风荡初节,玉露垂晚林。此夕穷途士,郁陶伤寸心。平野葭苇合,荒村葵藿深。眺听良多感,徙倚独沾襟。沾襟何所为?怅然怀古意。秦、洛既未平,汉道将何冀?樊哙市井屠,萧何刀笔吏。一朝逢时会,千载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诸将见诗渐敬之。」予意此篇,正其哀吟中所作也。

  寺监主簿

  自元丰官制行,九寺、五监各置主簿,专以掌钩考簿书为职,它不得预。绍圣初,韩粹彦为光禄主簿,自言今辄预寺事,非先帝意也,请如元丰诏书。从之。如玉牒修书,主簿不预,见于王定国旧录,予犹及见。绍兴中,太府寺公状文移,惟卿丞系衔,后来掌故之吏,昧于典章,遂一切与丞等。今百官庶府,背戾官制,非特此一事也。

  温大雅兄弟名字

  新唐书,温大雅字彦弘,弟彦博字大临、大有字彦将,旧史不载彦博字,它皆同。三温,兄弟也,而两人以大为名,彦为字,一以彦为名,大为字。宰相世系表则云彦将字大有。而博、雅与传同,读者往往致疑。欧阳公集古录引颜思鲁制中书舍人彦将行,证表为是,然则惟彦博异耳,故或以为误。予少时因文惠公得欧率更所书虞恭公志铭,乃彦博也,其名字实然。后见大唐创业起居注,大雅所撰,其中云:「炀帝遣使夜至太原,温彦将宿于城西门楼上,首先见之。报兄彦弘,驰以启帝,帝方卧,闻而惊起,执彦弘手而笑。」据此,则三温之名皆从彦,而此书首题乃云大雅奉敕撰。不应于其间敢自称字。已而详考之,高宗太子弘为武后所酖,追尊为孝敬皇帝,庙曰义宗,列于太庙,故讳其名。如弘文馆改为昭文,弘农县改为恒农,徐弘敏改为有功,韦弘机但为机,李含光本姓弘,易为李,曲阿弘氏易为洪,则大雅之名,后人追改之也。颜鲁公作颜勤礼碑,叙颜、温二家之盛,曰:思鲁、大雅,愍楚、彦博,游秦、彦将。以雅为名,亦由避讳耳。钱闻诗在太学,以此为策问,而言欧阳作传,戾于闻见,彼盖不察宋子京之作云。

  册府元龟

  真宗初,命儒臣编修君臣事迹,后谓辅臣曰:「昨见宴享门中录唐中宗宴饮,韦庶人等预会和诗,与臣寮马上口摘含桃事,皆非礼也。已令削之。」又曰:「所编事迹,盖欲垂为典法,异端小说,咸所不取,可谓尽善。」而编修官上言:「近代臣僚自述扬历之事,如李德裕文武两朝献替记、李石开成承诏录、韩偓金銮密记之类,又有子孙追述先德叙家世,如李繁邺侯传、柳氏序训、魏公家传之类,或隐己之恶,或攘人之善,并多溢美,故匪信书。幷僭伪诸国,各有着撰,如伪吴录、孟知祥实录之类,自矜本国,事或近诬。其上件书,并欲不取。余有三十国春秋、河洛记、壶关录之类,多是正史已有;秦记、燕书之类,出自伪邦;殷芸小说、谈薮之类,俱是诙谐小事;河南志、邠志、平剡录之类,多是故吏宾从述本府戎帅征伐之功,伤于烦碎;西京杂记、明皇杂录,事多语怪;奉天录尤是虚词。尽议采收,恐成芜秽。」并从之。及书成,赐名册府元龟,首尾十年,皆王钦若提总,凡一千卷,其所遗弃既多,故亦不能暴白。如资治通鉴则不然,以唐朝一代言之:叙王世充、李密事,用河洛记;魏郑公谏争,用谏录;李绛议奏,用李司空论事;睢阳事,用张中丞传;淮西事,用凉公平蔡录;李泌事,用邺侯家传;李德裕太原、泽潞、回鹘事,用两朝献替记;大中吐蕃尚婢婢等事,用林恩后史补;韩偓凤翔谋画,用金銮密记;平庞勋,用彭门纪乱;讨裘甫,用平剡录;记毕师铎、吕用之事,用广陵妖乱志。皆本末粲然,然则杂史、琐说、家传,岂可尽废也!

  汉高帝祖称丰公

  前汉书高祖纪赞云:「刘氏自秦获于魏。秦灭魏,迁大梁,都于丰。故周市说雍齿曰:『丰,故梁徙也。』是以颂高祖云:『汉帝本系,出自唐帝。降及于周,在秦作刘。涉魏而东,遂为丰公。』丰公,盖太上皇父。」案上六句皆韵语,不知何人作此颂,诸家注释,大抵阙如。予自少时读班史,今六七十年,何啻百遍,用朱点句,亦须十本,初不记忆高帝之祖称丰公,比再阅之,恍然若昧平生,聊表见于此。旧书不厌百回读,信哉!

  枢密行香

  唐世枢密使专以内侍为之,与它使均称内诸司,五代以来始参用士大夫,遂同执政。案实录所载景德二年三月元德皇后忌,中书、枢密院文武百官,并赴相国寺行香。初枢密院言:「旧例国忌行香,惟枢密使、副依内诸司例不赴,恐有亏恭恪。今欲每遇大忌日,与中书门下同赴行香。」从之。枢密使副、翰林、枢密直学士并赴,自兹始也。然则枢密之同内诸司久矣。隆兴以来,定朝臣四参之仪,自宰臣至于郎官、御史,皆班列殿庭拜舞,惟枢密立殿上不预,亦此意云。

  船名三翼

  文选张景阳七命曰:「浮三翼,戏中沚。」其事出越绝书,李善注颇言其略,盖战船也。其书云:「阖闾见子胥,问船运之备。对曰:『船名大翼、小翼、突胃、楼船、桥船。大翼者当陵军之车,小翼者当陵军之轻车。』」又水战兵法内经曰:「大翼一艘,广一丈五尺三寸,长十丈;中翼一艘,广一丈三尺五寸,长九丈;小翼一艘,广一丈二尺,长五丈六尺。」大抵皆巨战船,而昔之诗人,乃以为轻舟。梁元帝云「日华三翼舸」,又云「三翼自相追」,张正见云「三翼木兰船」,元微之云「光阴三翼过」。其它亦鲜用之者。

  东坡诲葛延之

  江阴葛延之,元符间,自乡县不远万里省苏公于儋耳,公留之一月。葛请作文之法,诲之曰:「儋州虽数百家之聚,而州人之所须,取之市而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钱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经、子、史中,不可徒使,必得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葛拜其言,而书诸绅。尝以亲制龟冠为献,公受之,而赠以诗曰:「南海神龟三千岁,兆叶朋从生庆喜。智能周物不周身,未死人钻七十二。谁能用尔作小冠,岣嵝耳孙创其制。今君此去宁复来,欲慰相思时整视。」今集中无此诗。葛常之,延之三从弟也,尝见其亲笔。

  用书云之误

  今人以冬至日为书云,至用之于表启中,虽前辈或不细考,然皆非也。左氏传:「僖公五年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视朔,遂登观台以望,而书,礼也。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为备故也。」杜预注云:「周正月,今十一月。分,春秋分也;至,冬夏至也;启者,立春、立夏;闭者,立秋、立冬;云物者,气色灾变也。」盖四时凡八节,其礼并同。汉明帝永平二年春正月辛未,宗祀光武毕,登灵台观云物,尤可为证。而但读左传前两三句,故遂颛以指冬至云。今太史局官,每至此八日,则为一状,若立春则曰风从艮位上来,春分则曰风从震位上来,它皆仿此,只是定本,元非摭实。起居注随即修入,显为文具,盖古之书云意也。

  张鷟讥武后滥官

  武后革命,滥授人官,故张鷟为谚以讥之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杷推侍御史,椀脱校书郎。」唐新、旧史亦载其语,但泛言之。案天授二年二月,以十道使所举人石艾县令王山辉等六十一人,并授拾遗、补阙;怀州录事参军霍献可等二十四人,并授侍御史;幷州录事参军徐昕等二十四人,授著作郎;内黄县尉崔宣道等二十三人,授卫佐校书。凡百三十二人,同日而命,试官自此始也。其滥如此!刘子玄传:「武后诏九品以上陈得失,子玄言:『君不虚授,臣不虚受。今羣臣无功,遭遇辄迁,至都下有车载、斗量、杷推、椀脱之谚。』」正为此设,然只是自外官便除此四职,非所谓辄迁,子玄之言失之矣。

  唐王府官猥下

  唐自高宗以后,诸王府官益轻,惟开元二十三年,加荣王以下官爵,悉拜王府官属。浸又减省,仅有一傅一友一长史,亦但备员,至与其府王不相见。宝历中,琼王府长史裴简求具状言:「诸王府本在宣平坊,多年摧毁,后付庄宅使收管,遂为公局。每圣恩除授,无处礼上。王官为众所轻,府既不存,官同虚设,伏乞赐官宅一区。」乃诏赐延康坊宅。予因阅九经字样一书,开成中唐玄度所纂,其官阶云朝议郎知沔王友,充翰林待诏。沔王名恂,宪宗之子,而以书吏为友,其余可知。案文、武、宣、昭四宗,皆自藩王登大位,刚明果断,为史所称,盖出于天性,然非资于师友成就也。

  御史风闻

  御史许风闻论事,相承有此言,而不究所从来,以予考之,盖自晋、宋以下如此。齐沈约为御史中丞,奏弹王源曰:「风闻东海王源。」苏冕会要云:「故事,御史台无受词讼之例,有词状在门,御史采状有可弹者,即略其姓名,皆云风闻访知。其后疾恶公方者少,递相推倚,通状人颇壅滞。开元十四年,始定受事御史,人知一日劾状,遂题告事人名,乖自古风闻之义。」然则向之所行,今日之短卷是也。二字本见尉佗传。

  唐御史迁转定限

  唐元和中,御史中丞王播奏:「监察御史,旧例在任二十五月转,准具员不加,今请仍旧;其殿中侍御史,旧十二月转,具员加至十八月,今请减至十五月;侍御史,旧十月转,加至十三月,今请减至十二月。」从之。案唐世台官,虽职在抨弹,然进退从违,皆出宰相,不若今之雄紧,观其迁叙定限可知矣。国朝未改官制之前,任监察满四年而转殿中,又四年转侍御史,又四年解台职,始转司封员外郎。元丰五年以后,升沉迥别矣。

卷第十二(十三则)

  小学不讲

  古人八岁入小学,教之六书,周官保氏之职,实掌斯事,厥后浸废。萧何着法,太史试学童,讽书九千字,乃得为吏。以六体试之。吏人上书,字或不正,辄有举劾。刘子政父子校中秘书,自史籀以下凡十家,序为小学,次于六艺之末。许叔重收集篆、籀、古文诸家之学,就隶为训注,谓之说文。蔡伯喈以经义分散、传记交乱、讹伪相蒙,乃请刊定五经,备体刻石,立于太学门外,谓之石经。后有吕忱,又集说文之所漏略,着字林五篇以补之。唐制,国子监置书学博士,立说文、石经、字林之学,举其文义,岁登下之。而考功、礼部课试贡举,许以所习为通,人苟趋便,不求当否。大历十年,司业张参纂成五经文字,以类相从。至开成中,翰林待诏唐玄度又加九经字样,补参之所不载。晋开运末,祭酒田敏合二者为一编,并以考正俗体讹谬。今之世不复详考,虽士大夫作字,亦不能悉如古法矣。韩子曰:「凡为文辞,宜略识字。」又云:「阿买不识字,颇知书八分。」安有不识字而能书,盖所谓识字者,如上所云也。予采张氏、田氏之书,择今人所共昧者,漫载于此,以训子孙。本字从木,一在其下,今为大十者非。休字象人息于木阴,加点者非。美从羊从大,今从犬从火者非。(勹内车)字古者以车战,故军从勹下车,后相承作军,义无所取。看字从手,凡视物不审,则以手遮目看之,作(上乎下目)者非。扬州取轻扬之义,从木者非。梁从木,作梁者非。干有干、虔二音,为字一体,今俗分别作乹字音虔,而干音干者非。尊从酋下寸,作(上酋中一下寸)者非。奠从酋从丌,作(上酋中一下八)者非。夷从弓从大,作夷者讹。耆从旨,作老下目者讹。漆、泰、黍、黎,下并从水,相承省作氺,今从小,从(小者讹。决、冲、况、凉、盗并从水,作冫者讹。饥、饥二字,上谷不熟,下饿也,今多误用。至于果、刍、韭之加草,冈加山,携之作携,鉏作锄,恶作(上覀下心),霸作覇,笋作笋,(左上彡下止右页)作髭,须加髟或从水,秘从禾,(上竹下闲)作蕳,宝从尔,趋从多,衡合从角从大而从鱼,启从又及弋,肈从文,彻从去,麤作(鹿上丶作勹),虫作虫,堕许规反,俗作隳,又以为惰,幡作(巾畨),怪为恠,关为(闗之灬为大),炙从夕,闲从日,功从刀,兹合从二玄而作兹,升作(廾左上右下加丶),辈从北,妒从(后去一),奸为(左上女下女右干),纛从毒,吝作(上乂下厷),冤上加点,邻作隣,牟从午,互作(牙之撇作捺),元从点,舌从千,盖作盖,京作亰,皎从日,次从冫,鼓从皮,濳、(左言右上兟下曰)、(左亻右上兟下曰)从替,出作二山,觉从与,游、于以方为才,皁为皂,曷为(是曰下匂),匹为疋,收作(丬又),叙作叙,卧从臣从人,而以人为卜,改从戊己之己而以为卫,凡作(上丶下几),允作(允之上丶作丿去下丿),馆作馆,览作(上左臣右丿二下见),祭合从月从又而作(癸下作示),瞻作(瞻之言作上工下口),緥从衣,淫从(上个下正),徧作遍,徼作侥,漾作(漾之永作水),琴瑟之弦从系,轻作(軯之平下加一),如是者皆非也。

  主臣

  汉文帝问陈平决狱、钱谷,平谢曰:「主臣!」史记、汉书皆同。张晏曰:「若今人谢曰『惶恐』也。」文颖曰:「惶恐之辞,犹今言死罪也。」晋灼曰:「主,击也。臣,服也。言其击服,惶恐之辞。」马融龙虎赋曰:「勇怯见之,莫不主臣。」正用此意。文选载梁任昉奏弹曹景宗,先叙其罪,然后继之曰「景宗即主臣」,仍继之曰「谨案某官臣景宗」,又弹刘整亦曰「整即主臣」。齐沈约弹王源文亦然。李善舍汉、史所书,而引王隐晋书庾纯自劾以谓然,以主为句,则臣当下读,殊为非是。不知所谓某人即主,有何义哉?

  景华御苑

  崔德符坐元符上书邪党,困于崇宁。后监洛南稻田务,尝送客于会节园,是时冬暮,梅花已开。明年春,监修大内,阉官容佐取以为景华御苑,德符不知也。至春晚,复骑瘦马与老兵游园内,坐梅下赋诗。其词曰:「去年白玉花,结子深枝间。小憩藉清影,低颦啄微酸。

  故人不可见,春事今已阑。绕树寻履迹,空余土花斑。」次日,佐入园,见地上马粪,知为德符。是时,府官事佐如不及,而德符未尝谒之。佐即具奏,劾以擅入御苑作践。有旨勒停。家素贫,传食于诸贤之舍,久乃归阳翟。德符没于靖康,官卑不应立传,予详考本末为特书之,颇忆此段事,拟载于传中,以悼君子之不幸。且知马永卿懒真录中有之,而求不可得,漫纪于此。

  州升府而不为镇

  州郡之名,莫重于府,虽节镇不及焉,固未有称府而不为节度者。比年以来,升蜀州为崇庆府,剑州为隆庆府,恭州为重庆府,嘉州为嘉定府,秀州为嘉兴府,英州为英德府。蜀、剑既有崇庆、普安军之额,而恭、嘉以下独未然,故幕职官仍云某府军事判官、推官,大与府不相称,皆有司之失也。信阳军一小垒耳,而司户参军衔内带兼节推,尤为可笑。顷在中都时,每为天官主者言之,云亦不必白朝廷,只本案检举改正申知足矣。乃曰:「久例如此。」竟相承到今。文安公尝为左选侍郎,是时,未知此也。

  汉唐三君知子

  英明之君,见其子有材者,必爱而称之。汉高祖谓赵王如意类己,欲以易孝惠,以大臣谏而止。宣帝以淮阳王钦壮大,好经书、法律,聪达有材,数嗟叹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为嗣,而用太子起于微细,且早失母,故弗忍。唐太宗以吴王恪英果类我,欲以代雉奴。其后如意为吕母所戕,恪为长孙无忌所害,钦陷张博之事,殆于不免。此三王行事无由表见。然孝惠之仁弱,几遭吕氏之覆宗;孝元之优柔不断,权移于阍寺,汉业遂衰;高宗之庸懦,受制凶后,为李氏祸尤惨。其不能继述固已灼然。高祖、宣帝、太宗盖本三子之材而言之,非专指其容貌也,可谓知子矣。彼明崇俨谓英王哲即中宗也。貌类太宗,张说谓太宗画像雅类忠王,即肃宗也。此惟取其形似也。若以材言之,中宗之视太宗,天壤相隔矣!汉成帝所幸妾曹宫产子,曰:「我儿额上有壮发,类孝元皇帝。」使其真是孝元,亦何足道?而况于婴孺之状邪!

  当官营缮

  元丰元年,范纯粹自中书检正官谪知徐州滕县,一新公堂吏舍,凡百一十有六间,而寝室未治,非嫌于奉己也,曰吾力有所未暇而已。是时,新法正行,御士大夫如束湿,虽任二千石之重,而一钱粒粟,不敢辄用,否则必着册书。东坡公叹其廉,适为徐守,故为作记。其略曰:「至于宫室,盖有所从受,而传之无穷,非独以自养也。今日不治,后日之费必倍。而比年以来,所在务为俭陋,尤讳土木营造之功,欹仄腐坏,转以相付,不敢擅易一椽,此何义也!」是记之出,新进趋时之士,媢疾以恶之。恭览国史,开宝二年二月诏曰:「一日必葺,昔贤之能事。如闻诸道藩镇、郡邑公宇及仓库,凡有隳坏,弗即缮修,因循岁时,以至颓毁,及僝工充役,则倍增劳费。自今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刺史、知州、通判等罢任,其治所廨舍,有无隳坏及所增修,着以为籍,迭相符授。幕职州县官受代,则对书于考课之历,损坏不全者,殿一选,修葺、建置而不烦民者,加一选。」太祖创业方十年,而圣意下逮,克勤小物,一至于此!后之当官者不复留意。以兴仆植僵为务,则暗于事体、不好称人之善者,往往翻指为妄作名色,盗隐官钱,至于使之束手讳避,忽视倾陋,逮于不可奈何而后已。殊不思贪墨之吏,欲为奸者,无施不可,何必假于营造一节乎?

  治历明时

  易革之彖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魏、晋而降,凡及禅代者,必据以为说。案汉辕固与黄生争论汤、武于景帝前,但评受命之是非,不引易为证。卦之象曰:「君子以治历明时。」其义了不相涉。偃孙颇留意历学,云按唐一行大衍历日度议曰:「颛帝历上元甲寅正月甲寅晨初合朔立春,七曜皆直艮维之首,汤作殷历,更以十一月合朔冬至为上元,周人因之。」此谓治历也。至于三统之建,夏以寅为岁首,得人统;殷以丑,为得地统;周武王改从子,为得天统。此谓明时也。其革命之说,刘歆作三统历及谱,引革彖「汤、武革命」,又曰「治历明时,所以和人道也」,如是而已。其前又引逸书曰:「先其革命。」颜师古曰:「言王者统业,先立算数,以命百事也。」推此而伸之,所云革命,盖谓是耳,非论其取天下也。况大衍之用四十有九,一行以之起历,而革卦之序,在周易正当四十九,然则专为历甚明。考其上句,尤极显白,然诸儒赞易,皆不及此,王弼亦无一言。

  仕宦捷疾

  唐傅游艺以期年之中,历衣青、绿、朱、紫,时人谓之「四时仕宦」,言其速也。国朝惟绿、绯、紫三等。而紫袍者,除武臣外,文官之制其别有六:庶僚黑角带,佩金鱼;未至侍从,而特赐带者,为荔枝五子,不佩鱼;中书舍人、谏议、待制、权侍郎,红鞓黑犀带,佩鱼;权尚书、御史中丞、资政、端明殿阁学士、直学士、正侍郎、给事中,金御仙花带,不佩鱼,谓之横金;翰林学士以上正尚书,御仙带,佩鱼,谓之重金;执政官宰相,方团球文带,俗谓之笏头者是也。其叙如此。若猛进躐得者则不然。绍兴中,宋朴自侍御史迁中丞,施钜自中书检正、郑仲熊自右正言,并迁权侍郎,三人皆受告日易服,以正谢日拜执政。朴、钜以绯,仲熊以绿,服紫之次日,而赐球文带。盖侍从以下,俟正谢乃易带,而执政命才下,即遣中使赍赐,遂服之而赴都堂供职,可谓捷疾矣。若李纲则又异于是,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自太常少卿除兵部侍郎,未谢间,靖康元年正月四日,胡骑将至京城,纲以边事求见。宰执奏事未退,纲语知合门事朱孝庄曰:「有急切公事,欲与宰执廷辩。」孝庄曰:「旧例,未有宰执未退而从官求对者。」纲曰:「此何时,而用例邪!」孝庄即具奏。诏引纲立于执政之末。时宰执议欲奉銮舆出狩襄、邓,纲请固守,上曰:「谁可将者?」纲曰:「愿以死报;第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白时中乞以为礼部尚书,纲曰:「亦只是侍从。」即命除尚书右丞。纲曰:「臣未正谢,犹衣绿,非所以示中外。」即面赐袍带幷笏,纲服之以谢,且言:「方时艰难,臣不敢辞。」此为不经绯紫而极其服章,未之有也。

  词臣益轻

  治平以前,谓翰林学士及知制诰为两制,自翰林罢补外者,得端明殿学士,谓之换职。熙宁之后,乃始为龙图,绍兴以来愈不及矣。修起居注者序迁知制诰,其次及辞不为者,乃为待制,赵康靖、冯文简、曾鲁公、司马公、吕正献公是也。学士阙,则次补,或为宰相所不乐者,犹得侍读学士,刘原甫是也。在职未久而外除者,为枢密直学士,韩魏公是也;亦为龙图直学士,欧阳公是也。后来褒擢者,仅得待制,王时亨是也。余以善去者,集英修撰而止耳。

  夏英公好处

  夏英公既失时誉,且以庆历圣德颂之故,不正之名愈彰,然固自有好处。夏羌之叛,英公为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韩魏公副之。贼犯山外,韩公令大将任福自怀远城趋得胜寨,出贼后,如未可战,即据险置伏,要其归,戒之至再。又移檄申约,苟违节度,虽有功亦斩。福竟为贼诱,没于好水川,朝论归咎于韩。英公使人收散兵,得韩檄于福衣带间,言罪不在韩,故但夺一官。英公此事贤矣,而后来士大夫未必知也,予是以表出之。

  祖宗用人

  祖宗用人,进退迟速,不执一端,苟其材可任,则超资越级,曾不少靳,非拘拘于爱惜名器也。宋琪自员外郎以正月擢拜谏议大夫,三月参知政事。太宗将用李昉,时昉官工部尚书,七月特迁琪刑书,遂并命为相。而琪居昉上,自外郎岁中至此。石熙载以太平兴国四年正月,自右补阙今朝奉郎。为兵部员外郎、今朝请郎。枢密直学士,才七日,签书院事,四月拜给事中,今通议大夫。为副枢,十月迁刑部侍郎,今正议。六年迁户部尚书,今银青光禄。为使,八年罢为右仆射,今特进。从初至此五岁,用今时阶秩言之,乃是朝奉郎而为特进也。当日职名,唯有密直多从庶僚得之,旋即大用。张齐贤、王沔皆自补阙、直史馆,迁郎中,充学士,越半岁并迁谏议、签枢。温仲舒、寇准皆自正言、今承议郎。直馆,迁郎中,充职二年,并为枢密副使。向敏中自工部郎中以本官充职,越三月同知密院。钱若水自同州推官入直史馆,逾年擢知制诰,二年除翰林学士,遂以谏议同知密院,首尾五年。

  至道九老

  李文正公昉罢相后,只居京师,以司空致仕。至道元年,年七十一矣,思白乐天洛中九老之会。适交游中有此数,曰太子中允张好问,年八十五;太常少卿李运,年八十;故相吏部尚书宋琪、庐州节度副使武允成,皆七十九;吴僧赞宁,年七十八;郢州刺史魏丕,年七十六;左谏议大夫杨徽之,年七十五;水部郎中朱昂与昉,皆七十一。欲继其事为宴集,会蜀寇起而罢。其中两宰相乃着一僧,唐世及元丰耆英所无也。次年,李公即世,此事竟不成。耋老康宁,相与燕嬉于升平之世,而雅怀弗遂,造物岂亦吝此耶!

  李文正两罢相

  宰相拜罢,恩典重轻,词臣受旨者,得以高下其手。李文正公昉,太平兴国八年,以工部尚书为集贤、史馆相。端拱元年,为布衣翟马周所讼。太宗召学士贾黄中草制,罢为右仆射,令诏书切责。黄中言:「仆射百寮师长,今自工书拜,乃为殊迁,非黜责之义。若以均劳逸为辞,斯为得体。」上然之,其词略云:「端揆崇资,非贤不授。昉素高闻望,久展谟猷,谦和秉君子之风,纯懿擅吉人之美。辍从三事,总彼六卿,用资镇俗之清规,式表尊贤之茂典。」其美如此。淳化二年,复归旧厅。四年又罢,优加左仆射,学士张洎言:「近者霖霔百余日,昉职在燮和阴阳,不能决意引退。仆射之重,右减于左,位望不侔,因而授之,何以示劝?」上批洎奏尾,止令罢守本官。洎遂草制峻诋,脑词云:「燮和阴阳,辅相天地,此宰相之任也。苟或依违在位,启沃无闻,虽居廊庙之崇,莫着弥纶之效。宜敷朝旨,用罢鼎司。昉自处机衡,曾无规画。拥化源而滋久,孤物望以何深!俾长中台,尚为优渥。可依前尚书右仆射,罢知政事。」历考前后制麻,只言可某官,其云罢知政事者,洎创增之也。国史昉传云:昉厚善洎,及昉罢,洎草制乃如此。绍兴二十九年,沉该罢制,学士周麟之于结句后,添入可罢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盖用此云。

卷第十三(二十四则)

  科举之弊不可革

  法禁益烦,奸伪滋炽,唯科场最然,其尤者莫如铨试。代笔有禁也,禁之愈急,则代之者获赂谢愈多。其不幸而败者百无一二,正使得之,元未尝致法。吏部长贰帘试之制,非不善也,而文具儿戏,抑又甚焉。议论奉公之臣,朝夕建明,然此风如决流偃草,未尝少革。或以谓失于任法而不任人之故。殊不思所任之人,渠肯一意向方,见恶辄取,于事无益,而祸谤先集于厥身矣!开宝中,太子宾客边光范掌选,太庙斋郎李宗讷赴吏部铨,光范见其年少,意未能属辞,语之曰:「苟援笔成六韵,虽不试书判,可入等矣。」宗讷曰:「非唯学诗,亦尝留心词赋。」即试诗赋二首,数刻而就。甚嘉赏之,翌日拟授秘书省正字。今之世,宁复有是哉!

  宰执子弟廷试

  太宗朝,吕文穆公蒙正之弟蒙亨举进士,礼部高等荐名。既廷试,与李文正公昉之子宗谔,并以父兄在中书罢之。国史许仲宣传云,仲宣子待问,雍熙二年举进士,与李宗谔、吕蒙亨、王扶幷预廷试。宗谔即宰相昉之子,蒙亨参知政事蒙正之弟,扶盐铁使明之子。上曰:「斯并势家,与孤寒竞进,纵以艺升,人亦谓朕有私也。」皆下第,正此事也。仲宣时为度支使。仁宗朝,韩忠宪公亿为参知政事,子维以进士奏名礼部,不肯试大廷,受荫入官。唐质肃公介参政,子义问锁厅试礼部,用举者召试秘阁,介引嫌罢之。旧制,严于宰执子弟如此,与夫秦益公柄国,而子熺、孙埙皆于省殿试辄冠多士者异矣!

  国初救弊

  国朝削并僭伪,救民水火之中,然亦有因仍旧弊,未暇更张者,故须赖于贤士大夫昌言之。江左初平,太宗选张齐贤为江南西路转运使,谕以民间不便事,令一一条奏。先是诸州罪人多锢送阙下,缘路非理而死者,常十五六。齐贤至蕲州,见南剑州吏送罪人者,索得州帖视之。二人皆逢贩私盐者,为荷盐笼得盐二斤,又六人皆尝见贩盐而不告者,并黥决传送,而五人已死于路。江州司理院自正月至二月,经过寄禁罪人,计三百二十四人。建州民二人,本田家客户,尝于主家塘内,以锥刺得鱼一斤半,并杖脊、黥面,送阙下。齐贤上言:「乞俟至京,择官虑问,如显有负屈者,本州官吏量加惩罚。自今只令发遣正身。」及虔州,送三囚,尝市得牛肉,幷家属十二人悉诣阙,而杀牛贼不获,齐贤悯之,即遣其妻子还。自是江南送罪人者减大半。是皆相循习所致也,齐贤改为,其利民如此。齐贤以太平兴国二年方登科,六年为使者,八年还朝,由密学拜执政,可谓迅用也。

  房玄龄名字

  旧唐书目录书房元龄,而本传云房乔字玄龄,新唐书列传房玄龄字乔,而宰相世系表玄龄字乔松,三者不同。赵明诚金石录得其神道碑,褚遂良书,名字与新史传同。予记先公自燕还,有房碑一册,于志宁撰,乃玄龄字乔松,本钦宗在东宫时所藏,其后犹有一印,曰「伯志西斋」。今亦不存矣。

  二朱诗词

  朱载上,舒州桐城人,为黄州教授,有诗云:「官闲无一事,胡蝶飞上阶。」东坡公见之,称赏再三,遂为知己。中书舍人新仲翌,其次子也,有家学,十八岁时,戏作小词,所谓「流水泠泠,断桥斜路梅枝亚」者。朱希真见而书诸扇,今人遂以为希真所作。又有折折扇词云:「宫纱蜂赶梅,宝扇鸾开翅。数折聚清风,一捻生秋意。摇摇云母轻,袅袅琼枝细。莫解玉连环,怕作飞花坠。」公亲书稿固存,亦因张安国书扇,而载于于湖集中。其咏五月菊词云:「玉台金盏对炎光。全似去年香。有意庄严端午,不应忘却重阳。菖蒲九节,金英满把,同泛瑶觞。旧日东篱陶令,北窗正傲羲皇。」渊明于五六月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用此事于五月菊,诗家叹其精切云。

  金刚经四句偈

  今世所行金刚经,用姚秦鸠摩罗什所译,其四句偈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又曰:「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予博观它本,颇有不同。元魏天竺三藏菩提流支译云:「一切有为法,如星翳灯幻,露泡梦电云,应作如是观。」而「不能见如来」之下更有四句云:「彼如来妙体,即法身诸佛,法体不可见,彼识不能知。」陈天竺三藏真谛译云:「如如不动,恒有正说,应观有为法,如暗翳灯幻,露泡梦电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应得见我。由法应见佛,调御法为身,此法非识境,法如深难见。」唐三藏玄奘译云:「诸和合所为,如星翳灯幻,露泡梦电云,应作如是观。诸以色见我,以音声寻我,彼生履邪断,不能当见我。应观佛法性,即导师法身,法性非所识,故彼不能了。」唐沙门义净译前四句,与魏菩提本同,而后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起邪观,不能当见我。」后四句与玄奘本同。予案今人称六如,东坡以名堂者,谓梦幻泡影露电也。而此四译,乃知有九如。大般若经,第八会世尊颂,第九会能断金刚分二颂,亦与玄奘所译同。

  四莲华之名

  嗢钵摩华,青莲华也;钵特摩华,亦云波头摩,赤莲华也;拘毋陁华,亦云俱物头,亦云俱牟陁,红莲也;奔荼利华,亦云芬陁利,白莲也。堵罗绵,柳絮之类,即兜罗绵也。

  黑法白法

  安立黑法,感黑异熟,所谓地狱傍生鬼界。安立白法,感白异熟,所谓人天。安立黑白法,感黑白异熟,所谓一分傍生鬼界及一分人。安立非黑非白法,感非黑非白异熟,所谓预留果,或一来果,或不还果。

  多心经偈

  多心经偈曰:「揭帝揭帝,波罗揭帝,波罗僧揭谛,菩提萨摩诃。」又有大明呪经,鸠罗什所译,曰:「竭帝竭帝,波罗竭帝,波罗僧竭帝,菩提僧莎呵。」

  天宫宝树

  「行行相值,茎茎相望。枝枝相准,叶叶相向。华华相顺,实实相当。」此无量寿经所言,天宫宝树,非尘世所有也。

  白分黑分

  月盈至满,谓之白分;月亏至晦,谓之黑分。白前黑后合为一月。又曰,日随月后行,至十五日覆月都尽,是名黑半;日在月前行,至十五日具足圆满,是名白半。「都尽」一作「都亏」。

  月双闰双

  十五夜为半月,两半月为一月,三月为一时,两时为一行,两行为一年,二年半为一双。此由闰,故以闰月兼本月,此谓月双,非闰双也,以五年再闰为闰双。

  踰缮那一由旬

  数量之称,谓踰缮那,四十里也。毗昙论四肘为一弓,五百弓为一拘卢舍,八拘卢舍为一由旬,一弓长八尺,五百弓长四百丈,一拘卢舍有二里,十六里为一由旬。

  七极微尘

  七极微尘成一阿耨池上尘,七阿耨尘为铜上尘,七铜上尘为水上尘,七水上尘为兔毫上尘,七兔毫上尘为一羊毛上尘,七羊毛上尘为一牛毛上尘,七牛毛上尘成一向游尘,七向游尘成一虮,七虮成一虱,七虱成一穔麦,七穔麦为一指,二十四指为一肘,四肘为一弓。

  宰相赠本生父母官

  封赠先世,自晋、宋以来有之,迨唐始备,然率不过一代,其恩延及祖庙者绝鲜,亦未尝至极品。郭汾阳二十四考中书令,而其父赠止太保;权德舆位宰相,其祖赠止郎中。唐末五季,宰辅贵臣,始追荣三代,国朝因之。李文正公昉本工部郎中超之子,出继从叔绍。昉再入相,表其事求赠所生父、祖官封,诏赠祖温太子太保,祖母权氏莒国太夫人,父超太子太师,母谢氏郑国太夫人。可谓异数,后不闻继之者。

  执政赠三代不同

  文臣封赠三代,自初除执政外,凡转厅皆不再该,唯知枢密院及拜相乃复得之。然旧法又不如是。欧阳公作程文简公琳父神道碑,历叙恩典曰:「琳参知政事,赠为太子少师。在政事迁左丞,系转一官。又赠太子太师。罢为资政殿学士,又赠太师、中书令。为宣徽北院使,又赠兼尚书令。」则是转官与罢政亦褒赠,而自宫师得太师中令,更为超越。它或不然。

  唐孙处约事

  新唐书来济传云:「初,济与高智周、郝处俊、孙处约客宣城石仲览家,仲览衍于财,有器识,待四人甚厚。私相与言志。处俊曰:『愿宰天下。』济及智周亦然。处约曰:『宰相或不可冀,愿为通事舍人足矣。』后济领吏部,处约始以瀛州书佐入调,济遽注曰:『如志。』遂以为通事舍人。后皆至公辅。」高智周传云:「智周始与郝处俊、来济、孙处约共依江都石仲览。仲览倾产结四人欢,因请各语所期。处俊曰:『丈夫惟无仕,仕至宰相乃可。』智周、济如之。处约曰:『得为舍人,在殿中周旋吐纳可也。』后济居吏部,处约以瀛州参军入调,济曰:『如志。』拟通事舍人。毕,降阶劳问平生。」案两传相去才一卷,不应重复如此,可谓冗长。本出韩琬所撰御史台记,而所载自不实。处约传:「贞观中,为齐王佑记室。佑多过失,数上书切谏。王诛,太宗得其书,擢中书舍人。」是岁十七年癸卯。来济次年亦为中书舍人,永徽三年拜相,六年检校吏部尚书,是岁丁巳,去癸卯首尾十五岁。若如两传所书,大为不合,韩琬之说诚谬,史氏又失于不考。仲览乡里,一以为宣城,一以为江都,岂宣城人而家于广陵也?

  夏侯胜京房两传

  汉书儒林传,欲详记经学师承,故序列唯谨,然夏侯胜、京房,又自有传。儒林云:「胜其先夏侯都尉,以尚书传族子始昌。始昌传胜,胜又事同郡简卿。传兄子建,建又事欧阳高。」而本传又云:「从始昌受尚书。后事简卿,又从欧阳氏。从子建,师事胜及欧阳高。」儒林言:「房受易梁人焦延寿。以明灾异得幸,为石显所谮,诛。」凡百余字,而本传又云:「治易,事梁人焦延寿。其说长于灾变,房用之尤精。为石显告非谤政治,诛。」此两者近于重复也。若其它张禹、彭宣、王骏、倪宽、龚胜、鲍宣、周堪、孔光、李寻、韦贤、玄成、薛广德、师丹、王吉、蔡谊、董仲舒、眭孟、贡禹、疏广、马宫、翟方进诸人,但志姓名及所师耳。

  汉人坐语言获罪

  汉昭帝时,有大石自立,僵柳复起。眭孟上书,言:「有从匹夫为天子,宜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霍光恶之,论以祅言惑众伏诛。案孟之妄发,其死宜矣。宣帝信任宦官,盖宽饶奏封事,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执金吾议以指意欲求禅,亦坐死。考其所引,亦不为无罪。杨恽之报孙会宗书,初无甚怨怒之语,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张晏释以为言朝廷荒乱,百官谄谀。可谓穿凿。而廷尉当以大逆无道,刑及妻子。予熟味其词,独有所谓「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盖宣帝恶其君丧送终之喻耳。严助论汲黯辅少主守成,武帝不怒,实系于一时祸福云。贾谊、刘向谈说痛切无忌讳,文、成二帝未尝问焉,随笔纪之矣。

  枢密书史

  景德四年,命宰臣王旦监修两朝正史;知枢密院王钦若、陈尧叟,参知政事赵安仁并修国史。后来执政入枢府,皆不得提举修书,非故事也。

  知州转运使为通判

  今世士大夫既贵不可复贱。淳化中,北戎入寇,以殿前都虞候曹璨知定州,时赵安易官宗正少卿,以知州遂就徙通判。同时有罗延吉者,既知彭、祁、绛三州,而除通判广州;滕中正知兴元府而通判河南。袁郭知楚、郓二州,会秦王廷美迁置房州,诏崇仪副使阎彦进知州,而以郭通判州事。范正辞既知戎、淄二州,而通判棣、深。又陈若拙历知单州、殿中侍御史、西川转运使,召归,会李至守洛都,表为通判;久之,柴禹锡镇泾州,复表为通判。连下迁而皆非贬降,近不复有矣。

  范正辞治饶州

  范正辞太平兴国中,以饶州多滞讼,选知州事。至则宿系皆决遣之,胥史坐淹狱停职者六十三人。会诏令料州兵送京,有王兴者,怀土惮行,以刃故伤其足,正辞斩之。兴妻上诉,太宗召见正辞,庭辩其事。正辞曰:「东南诸郡,饶实繁盛,人心易动,兴敢扇摇。苟失控驭,则臣无待罪之地矣。」上壮其敢断,特迁官,充江南转运副使。饶州民甘绍者,为羣盗所掠,州捕系十四人,狱具将死。正辞案部至,引问之,囚皆泣下。察其非实,命徙他所讯鞫。既而民有告盗所在者,正辞潜召监军掩捕之。盗觉遁去,正辞即单骑出郭二十里追及之。贼控弦持来逼,正辞大呼,以鞭击之,中贼双目,仆之。余贼渡江散走。被伤者尚有余息,旁得所弃赃,按其奸状伏法,十四人皆得释。此吾乡里事,而郡人多不闻之。

  荣王藏书

  濮安懿王之子宗绰,蓄书七万卷。始与英宗偕学于邸,每得异书,必转以相付。宗绰家本有「岳阳」记者,皆所赐也,此国史本传所载。宣和中,其子淮安郡王仲糜进目录三卷,忠宣公在燕得其中袟,云:「除监本外,写本、印本书籍计二万二千八百三十六卷。」观一袟之目如是,所谓七万卷者为不诬矣。三馆秘府所未有也,盛哉!

  秦杜八六子

  秦少游八六子词云:「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语句清峭,为名流推激。予家旧有建本兰畹曲集,载杜牧之一词,但记其末句云:「正销魂,梧桐又移翠阴。」秦公盖效之,似差不及也。

卷第十四(十四则)

  祖宗亲小事

  太宗朝,吕端自谏议大夫、开封判官左迁卫尉少卿。时羣官有负宿谴者,率置散秩,会置考课院,每引对,多泣涕,以不免饥寒为请。至端,即前奏曰:「臣罪大而幸深,苟得颍州副使,臣之愿也。」上曰:「朕自知卿。」无何,复旧官。逾月,拜参知政事。上留意金谷之务,一日尽召三司吏李溥等对于崇政殿,询以计司利害。溥等愿给笔札,于是二十七人共上七十一事。诏以四十四事付有司奉行,十九事下盐铁使陈恕等,议其可否,遣知杂御史监议,赐溥等白金缗钱,悉补侍禁、殿直,领其职。谓宰相曰:「溥等条奏事,亦颇有所长。朕尝语恕等,若文章稽古,此辈固不可望卿,钱谷利病,彼自幼至长寝处其中,必周知根本。卿但假以颜色,引令剖陈,必有所益。」恕不肯降意询问,旋以职事旷废,上召而责之,始顿首谢。王宾以供奉官充亳州监军,妻极妬悍。时监军不许挈家至任所,妻擅至亳州,宾具以白上。上召见其妻诘责,俾卫士交捽之,杖一百,配为忠靖卒妻,一夕死。陈州民张矩,杀里中王裕家两人,知州田锡未尝虑问,又诣阙诉寃。遣二朝士鞫之,皆云:「非矩所杀。」裕家寃甚,其子福应募为军,因得见,曰:「臣非欲隶军,盖家寃求诉耳!」太宗怒,付御史府治之,置矩于法,二朝士皆坐贬,锡洎通判郭渭,谪为海、郢州团练副使。饶州卒妻诉理夫死,至召知州范正辞庭辩。且夫引见散秩庶僚,而容其各各有请;三司胥吏而引对正殿,命以官爵,听其所陈;一州都监而得自上奏,至召其妻责辱之;一卒应募,而得入见,遂伸家寃,为贬责吏。万几如是,安得不理?今之言典故者,盖未能尽云。

  王居正封驳

  绍兴五、六年间,王居正为给事中,时王继先方以医进,中旨以其壻添监浙江税务,录黄过门下,居正封还。高宗批三省将上,及二相进呈,圣训云:「卿等亦尝用医者否?」对曰:「皆用之。」曰:「所酬如何?」曰:「或与酒,或与钱,或与缣帛,随大小效验以答其劳。」上曰:「然则朕宫中用医,反不得酬谢邪?文字未欲再付出,可以喻居正使之书读。」丞相退,即语居正曰:「圣意如此,是事亦甚小,给事不必固执。」居正唯唯,遂请对,上语如前,而玉色颇厉。居正对曰:「臣庶之家,待此辈与朝廷有异,量功随力,各致陈谢之礼。若朝廷则不然,继先之徒,以技术庸流,享官荣,受禄俸,果为何事哉?一或失职,重则有刑,轻则斥逐。使其应奉有效,仅能塞责而已,想金帛之赐,固自不少。至于无故增创员阙,诚为未善,臣不愿陛下辄起此门。」上悟曰:「卿言是也。」即日下其奏,前降指挥更不施行。居正之直谅有守,高宗之听言纳谏,史录中恐不备载,故敬书之。迈顷闻之于张九成。

  王元之论官冗

  省官之说,昔人论之多矣,唯王元之两疏,最为切当。其一云:「臣旧知苏州长洲县,自钱氏纳土以来,朝廷命官,七年无县尉,使主簿兼领之,未尝阙事。三年增置尉,未尝立一功。以臣详之,天下大率如是。诚能省官三千员,减俸数千万,以供边备,宽民赋,亦大利也。」其二云:「开宝中,设官至少,臣占籍济上,未及第时,止有刺史一人,李谦溥是也,司户一人,孙贲是也。近及一年,朝廷别不除吏。自后有团练推官一人,毕士安是也。太平兴国中,臣及第归乡,有刺史、通判、副使、判官、推官、监军,监酒榷税算又增四员,曹官之外更益司理。问其租税,减于曩日也,问其人民,逃于昔时也,一州既尔,天下可知。冗兵耗于上,冗吏耗于下,此所以尽取山泽之利而不能足也。」观此二说,以今言之,何止于可为长太息哉!

  梁状元八十二岁

  陈正敏遁斋闲览:「梁灏八十二岁,雍熙二年状元及第。其谢启云:『白首穷经,少伏生之八岁;青云得路,多太公之二年。』后终秘书监,卒年九十余。」此语既着,士大夫亦以为口实。予以国史考之,梁公字太素,雍熙二年,廷试甲科,景德元年,以翰林学士知开封府,暴疾卒,年四十二。子固亦进士甲科,至直史馆,卒年三十三。史臣谓:「梁方当委遇,中途夭谢。」又云:「梁之秀颖,中道而摧。」明白如此,遁斋之妄不待攻也。

  太宗恤民

  曾致尧为两浙转运使,尝上言:「去岁所部秋租,惟湖州一郡督纳及期,而苏、常、润三州,悉有逋负,请各按赏罚。」太宗以江、淮频年水灾,苏、常特甚。致尧所言,刻薄不可行,因诏戒之,使倍加安抚,勿得骚扰。是事必已编入三朝宝训中,此国史本传所载也。

  潘游洪沉

  绍兴十三年,敕令所进书删定官五员,皆自选人改秩。潘良能季成、游操存诚、沉介德和伯、兄景伯,皆拜秘书省正字,张表臣正民以无出身,除司农丞,四正字同日赴馆供职。少监秦伯阳于会食之次,谓坐客言,一旦增四同舍,而姓皆从水傍,熺有一句,愿诸君为对之,以成三馆异日佳话,即云:「潘游洪沉泛瀛洲。」坐客合词赏叹,竟无有能对者。予因记笔谈所载,元厚之绛少时,曾梦人告之曰:「异日当为翰林学士,须兄弟数人同在禁林。」厚之自思,素无兄弟,疑为不然。及熙宁中除学士,同时相先后入院者,韩维持国、陈绎和叔、邓绾文约、杨绘元素,名皆从纟,始悟兄弟之说。欲用「绛绎绘维绾纶綍」为对,然未暇考之史录,岁月果同否也。

  舞鸥游蜻

  战国时,诸子百家之书,所载绝有同者。列子黄帝篇云:「海上之人有好沤音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数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吕览精喻篇云:「海上人有好蜻蜻蜓也。者,每朝居海上从蜻游,蜻之至者百数而不止,前后左右尽蜻也,终日玩之而不去。其父告之曰:『闻蜻皆从汝居,取而来,吾将玩之。』明日之海上,蜻无至者矣。」此二说如出一手也。

  郎中用资序

  国朝官制既行,除用职事官,不问资序高下,但随阶品,而加行、守、试以赋禄,郎中、员外郎亦自为两等,颇因履历而授之。后来相承,必欲已关升知州资序者为郎中,于是拜员外郎者具改官后实历岁月申吏部,不以若干任,但通理细满八考则升知州,乃正作郎中,别命词给告。顷尝有旨,初除郎官者,虽资历已高,且为员外,候吏部再申,然后升作郎中。近岁掌故失之,故李大性自浙东提刑除吏部,时佐自大理正除刑部,徐门元自大府丞除都官,岳震自将作少监除度支,其告内即云郎中,与元指挥戾矣。

  台谏分职

  台、谏不相见,已书于续笔中,其分职不同,各自有故实。元丰中,赵彦若为谏议大夫,论大臣不以道德承圣化,而专任小数,与羣有司较计短长,失具瞻体。因言门下侍郎章子厚、左丞王安礼,不宜处位。神宗以彦若侵御史论事,左转秘书监。盖许其论议,而责其弹击为非也。元佑初,孙觉为谏议大夫,是时谏官、御史论事有分限,毋得越职。觉请申唐六典及天禧诏书,凡发令造事之未便,皆得奏陈。然国史所载,御史掌纠察官邪,肃正纲纪;谏官掌规谏讽谕,凡朝政阙失,大臣至百官,任非其人,三省至百司,事有失当,皆得谏正。则盖许之矣。唐人朝制,大率重谏官而薄御史。中丞温造道遇左补阙李虞,恚不避,捕从者笞辱。左拾遗舒元褒等建言:「故事,供奉官惟宰相外无屈避,造弃蔑典礼,辱天子侍臣。遗、补虽卑,侍臣也;中丞虽高,法吏也。侍臣见陵,法吏自恣,请得论罪。」乃诏台官、供奉官共道路,听先后行,相值则揖。然则居此二雄职者,在唐日了不相谋云。

  贞元朝士

  刘禹锡听旧宫人穆氏唱歌一诗云:「曾陪织女度天河,记得云间第一歌。休唱贞元供奉曲,当时朝士已无多。」刘在贞元任郎官、御史,后二纪方再入朝,故有是语。汪藻始采用之,其宣州谢上表云:「新建武之官仪,不图重见;数贞元之朝士,今已无多。」汪在宣和间为馆职符宝郎,是时,绍兴十三、四年中,其用事可谓精切。迈尝四用之,谢侍讲修史表云:「下建武之诏书,正尔恢张于治具;数贞元之朝士,独怜流落之孤踪。」以德寿庆典,曾任两省官者迁秩,蒙转通奉大夫,谢表云:「供奉当时,敢齿贞元之朝士;颂歌大业,愿赓至德之中兴。」充永思陵桥道顿递使,转宣奉大夫,谢表云:「武德文阶,愧三品维新之泽;贞元朝士,动一时既往之悲。」主上即位,明堂礼成,谢加恩云:「考皇佑明堂之故,操以举行;念贞元朝士之存,今其余几。」亦各随事引用。近者单夔以知绍兴府进文华阁直学士,谢表云:「数甘泉法从之旧,真贞元朝士之余。」夔当淳熙中虽为侍郎,然一朝名臣尚多,又距今才十余岁,似为未稳贴也。

  表章用两臣字对

  表章自叙以两「臣」字对说,由东坡至汪浮溪多用之。然须要审度君臣之间情义厚薄,及姓名眷顾于君前如何,乃为合宜。坡湖州谢表云:「知臣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臣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登州表云:「于其党而观过,谓臣或出于爱君;就所短以求长,知臣稍习于治郡。」侍读谢表云:「谓臣虽无大过人之才,知臣粗有不欺君之实,欲使朝夕与于讨论。」颍州表云:「意其忠义许国,故暂召还;察其老病畏人,复许补外。」汪谢徽州云:「谓臣不改岁寒,故起之散地;察臣素推月旦,故付以本州。」为陆藻谢给事中云:「知臣椎钝无他,故长奉贤王之学;悯臣践扬滋久,故亟升法从之班。」为汪枢密谢子自虏中归不令入城降诏奖谕表云:「知臣齿发已凋,常恐邓攸之无后;怜臣肺肝可见,有如去病之辞家。」凡此所言,皆可自表于君前者。刘梦得代窦羣容州表,有「察臣前任事实,恕臣本性朴愚」之句,坡公盖本诸此。近年后生假倩作文,不识事体,至有碌碌常流,乍得一垒,亦辄云知臣察臣之类,真可笑也。

  刘梦得谢上表

  郡守谢上表,首必云:「伏奉告命授臣某州,已于某月某日到任上讫。」然后入词。独刘梦得数表不然,和州者曰:「伏奉去年六月二十五日制书,授臣使持节和州诸军事,守和州刺史。臣自理巴、賨,不闻善最,恩私忽降,庆抃失容。臣某中谢。伏惟皇帝陛下丕承宝祚,光阐鸿猷,有汉武天人之姿,禀周成叡哲之德。发言合古,举意通神,委用得人,动植咸悦,理平之速,从古无伦。微臣何幸,获睹昌运。臣业在辞学,早岁策名。德宗尚文,擢为御史。出入中外,历事五朝,累承恩光,三换符竹。分忧之寄,禄秩非轻,而素蓄所长,效用无日。臣闻一物失所,前王轸怀,今逢圣朝,岂患无位。臣即以今月二十六日到所任上讫。伏以地在江、淮,俗参吴、楚,灾旱之后,绥抚诚难。谨当奉宣皇风,慰彼黎庶,久于其道,冀使知方。伏乞圣慈俯赐昭鉴。」首尾叙述皆与他人表不同。其夔州、汝州、同州、苏州,诸篇一体。迈长子木莘常称诵之。及为太平州,遂拟其体,代作一表。其词云:「臣迈言:伏奉今年九月十七日制书,授臣知太平州者。一麾出守,方切兢危,三命滋共,弗容控避。仰皇天之大造,扣丹地以何言!中谢。恭惟皇帝陛下叡知有临,神武不杀,慕舜之孝,见尧于墙,德冠古今而独尊,仁并清宁而遍覆。明见万里,将大混于车书;子来庶民,更精求于岳牧。臣家本儒素,时无令名,滥竽宏博之科,税驾清华之地,瀛山抱椠,郎省握兰。在绍兴之季年,污记注于右史。龙飞应运,凤历纪祥,不遗细微,兼取愚钝,遂以词赋之职,获侍清闲之欢。虽宿命应仙,许暂来于天上,而尘心未断,旋即堕于人间。一去十八年之中,三叨二千石之寄,末繇金华郡,还紬石室书,从珍台闲馆之游,劝广厦细旃之讲。真拜学士,号名私人,受九重知己之殊,极三入承明之幸,使与大议,不专斯文。而臣弱羽不足以当雄风,蹇步不足以胜重任。上恩惜其终弃,左符宠其余生。李广数奇,徒羡侯于校尉;汲黯妄发,敢叹薄于淮阳。臣即以今月二十八日到任上讫。伏以郡在江东,昔称道院;地邻淮右,今谓壮藩。谨当宣布恩威,奉行宽大,求民之瘼,问俗所宜。缓带轻裘,虽弗贤长城于李绩;清心省事,敢不避正堂于盖公。庶几固结本根,少复报酬知遇。」全规模其步骤,然视昔所作,犹觉语烦。

  陈简斋葆真诗

  自崇宁以来,时相不许士大夫读史作诗,何清源至于修入令式,本意但欲崇尚经学,痛沮诗赋耳,于是庠序之间以诗为讳。政和后稍复为之,而陈去非遂以墨梅绝句擢置馆阁。尝以夏日偕五同舍集葆真宫池上避暑,取「绿阴生昼静」分韵赋诗,陈得「静」字。其词曰:「清池不受暑,幽讨起予病。长安车辙边,有此万荷柄。是身唯可懒,共寄无尽兴。鱼游水底凉,鸟语林间静。谈余日亭午,树影一时正。清风不负客,意重百金赠。聊将两鬓蓬,起照千丈镜。微波喜摇人,小立待其定。梁王今何许,柳色几衰盛。人生行乐耳,诗律已其剩。邂逅一尊酒,它年五君咏。重期踏月来,夜半啸烟艇。」诗成出示坐上,皆诧为擅场。朱新仲时亲见之,云京师无人不传写也。

  仙传图志荒唐

  昔人所作神仙传之类,大抵荒唐谬悠,殊不能略考引史策。如卫叔卿事云:「汉仪凤二年,孝武皇帝闲居殿上而见之。」月支使者事云:「延和三年,武帝幸安定,而月支国遣使献香。」案仪凤乃唐高宗纪年名,延和乃魏太武、唐睿宗纪年名,而诞妄若是。自余山经地志,往往皆然。近世士大夫采一方传记及故老谈说,竞为图志,用心甚专,用力甚博,亦不能免抵牾。高夔守襄阳,命僚属作一书,其叙历代沿革云:「在周为楚、邓、鄾诸国。」据左传,鄾乃邓邑,后巴人伐楚围鄾,盖楚灭邓,故亦来属,元非列国也。又引左传蔓成然事,以蔓为国。据成然乃楚大夫,灵王夺其邑,无所谓「蔓国」也。

卷第十五(十五则)

  徽庙朝宰辅

  蔡京擅国命,首尾二十余年,一时士大夫未有不因之以至大用者,其后颇采公议,与为异同。若宰相则赵清宪挺之、张无尽商英、郑华原居中、刘文宪正夫,所行所言,世多知之。其居执政位者,如张康国宾老、温益禹弼、刘逵公路、侯蒙元功者,皆有可录。康国定元佑党籍,看详讲议司编汇奏牍,皆深预密议,及后知枢密院,始浸为崖异。徽宗察京专愎,阴令狙伺其奸,盖尝许以相。是时,西北边帅,多取部内好官自辟置,以力不以才。康国曰:「并塞当择人以纾忧,顾奈何欲私所善乎?」乃随阙选用,定为格。京使御史中丞吴执中击之,康国先知之,具以奏。益镇潭州,凡元佑逐臣在湖南者,悉遭侵困,因爱莫助之图遂为京用。至中书侍郎,乃时有立异。京一日除监司郡守十人,将进画,益判其后曰:「收。」京使益所厚中书舍人郑居中问之,益曰:「君在西掖,每见所论事,舍人得举职,侍郎顾不许邪?今丞相所拟十人,共皆姻党耳,欲不逆其意,得乎?」逵以附京至中书侍郎。京去相,逵首劝上碎元佑党碑,宽上书邪籍之禁,凡京所行悖理殃民事,稍稍厘正之。蒙在政地,上从容问蔡京何如人,对曰:「使京能正其心术,虽古贤相何以加?」上颔首,且使密伺京所为,京闻而衔之。凡此数端,皆见于国史本传。

  教官掌笺奏

  所在州郡,相承以表奏书启委教授,因而饷以钱酒。予官福州,但为撰公家谢表及祈谢晴雨文,至私礼笺启小简皆不作。然遇圣节乐语尝为之,因又作他用者三两篇,每以自愧。邹忠公为颍昌教授,府守范忠宣公属撰兴龙节致语,辞不为。范公曰:「翰林学士亦作此。」忠公曰:「翰林学士则可,祭酒、司业则不可。」范公敬谢之。前辈风节,可畏可仰如此。

  经句全文对

  予初登词科,再至临安,寓于三桥西沉亮功主簿之馆,沉以予买饭于外,谓为不便,自取家馔日相供。同年汤丞相来访,扣旅食大概,具为言之。汤公笑曰:「主人亦贤矣!」因戏出一语曰:「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良久,予应之曰:「为长者而折枝,非不能也。」公大激赏而去。汪圣锡为秘书少监,每食罢会茶,一同舍辄就枕不至。及起,亦戏之曰:「宰予昼寝,于予与何诛。」觽未有言,汪曰:「有一对,虽于今事不切,然漤是一个出处。」云:「子贡方人,夫我则不暇。」同舍皆合词称美。

  北郊议论

  三代之礼,冬至祀天于南郊,夏至祭地于北郊。王莽于元始中改为合祭,自是以来,不可复变。元丰中,下诏欲复北郊,至六年,唯以冬至祀天,而地祇不及事。元佑七年,又使博议,而许将、顾临、范纯礼、王钦臣、孔武仲、杜纯各为一说。逮苏轼之论出,于是髃议尽废。当时诸人之说有六:一曰,今之寒暑与古无异,宣王六月出师,则夏至之日,何为不可祭;二曰,夏至不能行礼,则遣官摄行,亦有故事;三曰,省去繁文末节,则一岁可以再郊;四曰,三年一祀天,又一年一祭地;五曰,当郊之岁,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之方泽,可以免方暑举事之患;六曰,当郊之岁,以夏至祀地祇于方泽,上不亲郊,而通爟火于禁中望祀。轼皆辟之,以谓无一可行之理,其文载于奏议,凡三千言。元符中,又诏议合祭,论者不一,唯太常少卿宇文昌龄之议,最为简要。曰:「天地之势,以高卑则异位,以礼制则异宜,以乐则异数。至于衣服之章,器用之具,日至之时,皆有辨而不乱。夫祀者,自有以感于无,自实以通于虚,必以类应类,以气合气,然后可以得而亲,可以冀其格。今祭地于圜丘,以气则非所合,以类则非所应,而求高厚之来享,不亦难乎?」后竟用其议。此两说之至当如此。

  讨论滥赏词

  东坡公行香子小词云:「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休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不如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绍兴初,范觉民为相,以自崇宁以来,创立法度,例有泛赏,如学校,茶盐,钱币,保伍,农田,居养,安济,寺观,开封、大理狱空,四方边事,御前、内外诸司,编敕会要、学制、礼制、道史等书局,掖庭编泽,行幸,曲恩,诸色营缮,河埽功役,采石、木栰、花石等纲,祥瑞,礼乐,两城所公田,伎术,伶优,三山,永桥,明堂,西内,八宝,玄圭,种种滥赏,不可胜述。其曰应奉有劳、献颂可采、职事修举、特授特转者,又皆无名直与,及白身补官,选人改官,职名碍格,非随龙而依随龙人,非战功而依战功人等,每事各为一项,建议讨论。又行下吏部,若该载未尽名色,并合取朝廷指挥,临时参酌。追夺事件,遂为画一规式,有至夺十五官者。虽公论当然,而失职者胥动造谤,浮议蜂起。无名子因改坡语云:「清要无因,举选艰辛。系书钱,须要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旅中愁,心中闷,部中身。虽抱文章,苦苦推寻。更休说,谁假谁真。不如归去,作个齐民。免一回来,一回讨,一回论。」至大字书写贴于内前墙上,逻者得之以闻。是时,伪齐刘豫方盗据河南,朝论虑或摇人心,亟罢讨论之举。范公用是为台谏所攻,今章且叟奏稿中正载弹疏,竟去相位云。

  尺八

  唐卢肇为歙州刺史,会客于江亭,请目前取一事为酒令,尾有乐器之名。肇令曰:「遥望渔舟,不阔尺八。」有姚岩杰者,饮酒一器,墚栏呕哕,须臾即席,还令曰:「墚栏一吐,已觉空喉。」此语载于摭言。又逸史云:「开元末,一狂僧往终南回向寺,一老僧令于空房内取尺八来,乃玉笛也。谓曰:『汝主在寺,以爱吹尺八,谪在人间,此常吹者也。汝当回,可将此付汝主。』僧进于玄宗,特取吹之,宛是先所御者。」孙夷中仙隐传:「房介然善吹竹笛,名曰尺八。将死,预将管打破,告诸人曰:『可以同将就圹。』」亦谓此云。尺八之为乐名,今不复有。吕才传云:「贞观时,祖孝孙增损乐律,太宗诏侍臣举善音者。王珪、魏征盛称才制尺八,凡十二枚,长短不同,与律谐契。太宗即召才参论乐事。」尺八之所出,见于此,无由晓其形制也。尔雅释乐亦不载。

  三给事相攻

  元佑中,王钦臣仲至,自权工部侍郎除给事中,为给事姚勔所驳而止。大观中,陈亨伯自左司员外郎擢给事中,为权官蔡薿所沮而出。政和末,伯祖仲达在东省,以疾暂谒告两日,张天觉复官之命,过门下第四厅,给事方会论为畏缴驳之故,所以托病,遂罢知滁州。

  朱藏一诗

  政和末,老蔡以太师鲁国公总治三省,年已过七十,与少宰王黼争权相倾。朱藏一在馆阁,和同舍秋夜省宿诗云:「老火未甘退,稚金方力征。炎凉分胜负,顷刻变阴晴。」两人门下士互兴谮言,以为嘲谤。其后黼独相,馆职多迁擢,朱居官如故,而和人菊花诗云:「纷纷桃李春,过眼成枯萎。晚荣方耐久,造物岂吾欺?」或又谮于黼以为怨愤。是时,士论指三馆为闹蓝。

  蔡京轻用官职

  蔡京三入相时,除用士大夫,视官职如粪土,盖欲以天爵市私恩。政和六年十月,不因赦令,侍从以上先缘左降同日迁职者二十人。通奉大夫张商英为观文殿学士,中大夫王襄为延康殿学士,显谟阁待制李图南为述古殿学士,宝文阁待制蔡薿、显谟阁待制叶梦得并为龙图阁直学士,宝文阁待制张近、通奉大夫钱即、右文殿修撰王汉之并为显谟阁直学士,中大夫叶祖洽为徽猷阁直学士,朝散大夫曾孝蕴为天章阁待制,朝散郎俞(上卥下木)、朝议大夫曾孝序、中奉大夫范致明、右文殿修撰蔡肇、大中大夫孙鼛、朝议大夫王觉、右文殿修撰陈旸幷为显谟阁待制,朝请郎蔡懋、中奉大夫庞恭孙、朝请郎洪彦升并为徽猷阁待制。至十一月冬祀毕,大赦天下,仍复推恩。

  节度使改东宫环卫官

  太祖有天下,将收藩镇威柄,故渐行改革。至于位至侍中、中书令、使相者,其高仅得东宫官,次但居环韂。凤翔王晏为太子太师,安远武行德为太子太傅,护国郭从义为左金吾上将军,凤翔王彦超为右金吾上将军,定国白重赞为左千牛上将军,保太杨廷璋为右千牛上将军,静难刘重进为羽林统军。若符彦卿者,以太师中书令、天雄节度使直罢归洛,八年不问,亦不别除官。其庙谟雄断如是。靖康初,以戚里冒政、宣恩典,多建节钺,乃稽用此制。钱景臻以少傅安武节度,刘宗元以开府仪同三司、镇安节度,并为左金吾上将军。范讷以平凉,刘敷以保信,刘敏以保成,张楙以向德,王舜臣以岳阳,朱孝孙以应道,钱忱以泸川节度,并为右金吾上将军。自后不复举行矣。

  宰相任怨

  宰相欲收士誉,使恩归己,故只以除用为意,而不任职及显有过举者,亦不肯任怨,稍行黜徙。文惠公在相位,尝奏言:「今之监司、郡守,其无大过者,台谏固不论击。但其间实有疲愞庸老之人,依阿留之,转为民害。臣欲皆与祠禄,理作自陈,监司或就移小郡,庶几人有家食之资,国无旷官之失。」孝宗欣然听许。于是湖南转运判官任诏,改知复州,广东提举盐事刘景,改知南雄州。时太常丞阙,监左藏库许子绍欲得之,公以大超越,谕使小缓。子绍宛转愈力,乃白其事,出通判静江府。议者私谓若如此则是庙堂而兼台谏之职。殊不思进贤退不肖,真宰相之事耳。欲拟宫观三四人,未暇而去位,子绍之出,遂织入言章中。近者京丞相以国子录吴仁杰居职未久,便欲求迁,奏罢归吏部注签判,亦此意也。

  四李杜

  汉太尉李固、杜乔,皆以为相守正,为梁冀所杀。故掾杨生上书,乞李、杜二公骸骨,使得归葬。梁冀之诛,权势专归宦官,倾动中外,白马令李云露布上书,有帝欲不谛之语。桓帝得奏震怒,逮云下北寺狱。弘农五官掾杜觽,伤云以忠谏获罪,上书愿与云同日死。帝愈怒,下廷尉,皆死狱中。其后襄楷上言,亦称为李、杜。灵帝再治軭党,范滂受诛,母就与之诀,曰:「汝今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谓李膺、杜密也。李太白、杜子美同时著名,故韩退之诗云:「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凡四李、杜云。

  浑脱队

  唐中宗时,清源尉吕元泰上书言时政曰:「比见坊邑相率为浑脱队,骏马胡服,名曰『苏幕遮』,旗鼓相当,腾逐喧噪。以礼义之朝,法胡虏之俗,非先王之礼乐,而示则于四方。书曰:『谋时寒若。』何必臝形体、欢衢路,鼓舞跳跃而索寒焉!」书闻不报。此盖幷论泼寒胡之戏。唐史附于宋务光传末,元泰竟亦不显。近世风俗相尚,不以公私宴集,皆为耍曲耍舞,如勃海乐之类,殆犹此也。

  岁阳岁名

  岁阳、岁名之说,始于尔雅。太岁在甲曰阏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强圉,在戊曰着雍,在己曰屠维,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阳,谓之岁阳。在寅曰摄提格,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协洽,在申曰涒滩,在酉曰作噩,在戌曰阉茂,在亥曰大渊献,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奋若,谓之岁名。自后唯太史公历书用之,而或有不同。如阏逢为焉逢,旃蒙为端蒙,柔兆为游兆,强圉为强梧,着雍为徒雍,屠维为祝儣,上章为商横,重光为昭阳,玄黓为横艾,昭阳为尚章,大荒落为大芒落,协洽为汁洽,涒滩为汭汉,作噩为作鄂,阉茂为淹茂,大渊献、困敦更互,赤奋若乃为赤夺,若此盖年祀久远,传写或讹,不必深辨。但汉武帝太初元年太岁丁丑,而以为甲寅,其失多矣。尔雅又有月阳、月名。月在甲曰毕,在乙曰橘,在丙曰修,在丁曰圉,在戊曰厉,在己曰则,在庚曰窒,在辛曰塞,在壬曰终,在癸曰极。正月为陬,二月为如,三月为寎,四月为余,五月为嚱,六月为且,七月为相,八月为壮,九月为玄,十月为阳,十一月为辜,十二月为涂。考之典籍,唯历书谓太初十月为毕聚。离骚云:「摄提贞于孟陬。」左氏传:「十月曰良月。」国语:「至于玄月。」它未尝称引。郭景纯注释云:「自岁阳至月名,皆所未详通者,故阙而不论。」盖不可强为之说。非若律书所言二十八舍、十母、十二子,犹得穿凿傅致也。资治通鉴专取岁阳、岁名以冠年,不可晓解,殊不若甲子至癸亥为明白尔。韩退之诗「岁在渊献牵牛中」,王介甫字说言「强圉」,自余亦无说。左传所书「岁在星纪,而淫于玄枵」,「岁在降娄,降娄中而旦」,「岁在娵訾之口」,「岁五及鹑火」,「岁在颛帝之虚」,「岁在豕韦」,「岁在大梁」,皆用岁星次舍言之。司马倬跋温公潜虚,其末云:「干道二年,岁在柔兆阉茂、玄黓执徐月、极大渊献日。」谓丙戌年、壬辰月、癸亥日,以岁名施于月日,尤为不然。汉章不自为文,殆是僚寀强解事者所作也。

  官称别名

  唐人好以它名标榜官称,今漫疏于此,以示子侄之未能尽知者。太尉为掌武,司徒为五教,司空为空土,侍中为大貂,散骑常侍为小貂,御史大夫为亚台、为亚相、为司宪,中丞为独坐、为中宪,侍御史为端公、南黙、横榻、杂端,又曰脆梨,殿中为副端,又曰开口椒,监察为合口椒,谏议为大坡、大谏,补阙今司谏。为中谏,又曰补衮,拾遗今正言。为小谏,又曰遗公,给事郎为夕郎、夕拜,知制诰为三字,起居郎为左螭,舍人为右螭,又并为修注,吏部尚书为大天,礼部为大仪,兵部为大戎,刑部为大秋,工部为大起,吏部郎为小选、为省眼,考功、度支为振行,礼部为小仪、为南省舍人,今曰南宫,刑部为小秋,祠部为(氵水)柄。厅,比部为比盘,又曰昆龏皆头,屯田为田曹,水部为水曹,诸部郎通曰哀乌、依乌,太常卿为乐卿,少卿为少常、奉常,光禄为饱卿,鸿胪为客卿、睡卿,司农为走卿,大理为棘卿,评事为廷平,将作监为大匠,少监为少匠,秘书监为大蓬,少监为少蓬,左右司为都公,太子庶子为宫相,宰相呼为堂老,两省相呼为阁老,尚书丞郎为曹长,御史、拾遗为院长。下至县令曰明府,丞曰赞府、赞公,尉曰少府、少公、少仙,此已见前笔。容斋四笔

  卷第十六(十二则)

  汉重苏子卿

  汉世待士大夫少恩,而独于苏子卿加优宠,盖以其奉使持节,褒劝忠义也。上官安谋反,武子元与之有谋,坐死。武素与上官桀、桑弘羊有旧,数为燕王所讼,子又在谋中,廷尉奏请逮捕武,霍光寝其奏。宣帝立,录髃臣定策功,赐爵关内侯者八人,刘德、苏武食邑。张晏曰:「旧关内侯无邑,以武守节外国,德宗室俊彦,故特令食邑。」帝闵武年老,子坐事死,问左右:「武在匈奴久,岂有子乎?」武曰:「前发匈奴时,胡妇实产一子通国,有声问来,愿因使者赎之。」上许焉。通国至,上以为郎,又以武弟子为右曹,以武着节老臣,令朝朔望,称祭酒,甚优宠之。皇后父、帝舅、丞相、御史、将军皆敬重武。后图画中兴辅佐有功德知名者于麒麟阁,凡十一人,而武得预。武终于典属国,盖以武老不任公卿之故。先公絷留绝漠十五年,能致显仁皇太后音书,蒙高宗皇帝有「苏武不能过」之语。而厄于权臣,归国仅升一职,立朝不满三旬,讫于窜谪南荒恶地,长子停官。追诵汉史,可为痛哭者已!又案武本传云:「奉使初还,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昭帝时,免武官。后以故二千石与计谋立宣帝,赐爵。张安世荐之,实时召待诏,数进见,复为典属国。」然则豫定策时,但以故二千石耳。而霍光传连名奏昌邑王时,直称典属国,宣纪封侯亦然,恐误也。

  昔贤为卒伍

  三代而上,文武不分,春秋列国军将皆命卿,处则执政,出则将兵,载于诗、书、左传,可考也。然此特谓将帅耳,乃若卒伍之贱,虽贤士亦为之,不以为异。鲁哀公时,吴伐鲁,次于泗上。微虎欲宵攻王舍,私属徒七百人,三踊于幕庭,卒三百人,有若与焉。杜预云:「卒,终也,谓于七百人中,终得三百人任行也。」或谓季孙曰:「不足以害吴,而多杀国士,不如已也。」乃止之。此盖后世斫营刼寨之类,而有若亦为之。齐伐鲁,冉求帅左师,樊迟为右,季孙曰:「须也弱。」有子曰:「就用命焉。」谓虽年少,能用命也。冉有用矛于齐师,故能入其军。杜预云:「言能以义勇也。」皆孔门高弟,而亲卒伍之事,后世岂复有之?

  兵家贵于备豫

  晋盗卢循据广州,以其党徐道覆为始兴相,循寇建康,以为前锋。初,道覆遣人伐船材于南康山,至始兴贱卖之,居人争市之,船材大积,而人不疑。至是悉取以装舰,旬日而办。萧衍镇雍州,以齐室必乱,密修武备,多伐材竹,沈之檀溪,积茅如冈阜,皆不之用。中兵参军吕僧珍觉其意,亦私具橹数百张。衍既起兵,出竹木装舰,葺之以茅,事皆立办。诸将争橹,僧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张,争者乃息。魏太武南伐盱眙,太守沈璞以郡当冲要,乃缮城浚隍,积财谷,储矢石,为城守之备。魏攻之,三旬不拔,烧攻具退走。古人如此者甚多,道覆虽失所从,为畔涣之归,然其事固可称也。

  渠阳蛮俗

  靖州之地,自熙宁九年收复唐溪洞诚州,元丰四年,仍建为诚州,元佑二年,废为渠阳军,又废为寨,五年复之,崇宁二年,改为靖州。始时渠阳县为治所,后改属沅州而治永平,其风俗敻与中州异。蛮酋自称曰官,谓其所部之长曰都幙,邦人称之曰土官。酋官入郭,则加冠巾,余皆椎髻,能者则以白练布缠之,曾杀人者谓之能。妇人徒跣,不识鞋履,以银、锡或竹为钗,其长尺有咫。通以班紬布为之裳。纪岁不以建寅为首,随所处无常月。要约以木铁为契。病不谒医,但杀牛祭鬼,率以刀断其咽,视死所向以卜,多至十百头。凡昏姻,兄死弟继,姑舅之昏,他人取之,必贿男家,否则争,甚则仇杀。男丁受田于酋长,不输租而服其役,有罪则听其所裁,谓之草断。凡贷易之逋,甲不能偿,则掠乙以取直,谓之准(上敫下手)。长少相犯,则少者出物,谓之出面。言语相诬,则虚者出物,谓之裹口。田丁之居,峭岩重阜,大率无十家之聚。遇仇杀则立栅布棘以受之。各有门款,门款者,犹言伍籍也,借牛彩于邻洞者,谓之拽门款。方争时,以首博首,获级一二则溃去,明日复来,必相当乃止。欲解仇,则备财物以和,谓之陪头暖心。战之日,观者立其傍和劝之,官虽居其中,不敢犯也。败则走,谓之上坡。志在于掠,而不在于杀,则震以金鼓,而挺其一隅,纵之逸,谓之(走并)。败者屈而归之,掠其财而还其地,谓之入地。兵器有甲冑、标牌、弓弩,而刀之铁尤良。弩则傅矢于弦而偏架之,谓之偏架弩,以利侔中土神臂弓,虽暑湿亦可用。凡仇杀,虽微隙必发,虽昔衅必报,父子兄弟之亲不避也。子弟为士人者,隶于学,仇杀则归,罢则复来。荆湖南、北路,如武冈、桂阳之属瑶民,大略如此。

  寄资官

  内侍之职,至于干办后苑,则为出常调,流辈称之曰苑使。又进而干办龙图诸阁,曰阁长。其上曰门司,曰御药,曰御带。又其上为省官,谓押班及都知也。在法,内侍转至东头供奉官则止,若干办御药院,不许寄资,当迁官则转归吏部。司马公论高居简云:「旧制,御药院官至内殿崇班以上,即须出外,今独留四人,中外以此窃议。」言之详矣。后乃不然,逮其迁带御器械可带阶官,然后尽还所寄之资。至于宣政、宣庆诸使,遥郡防、团、观察,其高者为延福宫、景福殿承宣使。顷在枢密行府,有院吏兵房副承旨董球,于绍兴三十二年正月尚未有正官,至四月,予接伴人使回,球通刺字来谒,已转出为武显大夫。问其何以遽得至此?曰:「副承旨比附武显郎,后用赏故尔。」盖亦寄资也。

  亲王带将仕郎

  薛氏五代史,梁太祖开平元年五月,皇第五男友雍封贺王。及友珪篡位,以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贺王友雍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以亲王而阶将仕郎,仍试衔初品,虽典章扫地之时,恐不应尔也。

  郡县用阴阳字

  山南为阳,水北为阳,谷梁传之语也,若山北水南则为阴,故郡县及地名多用之,今略叙于此。山之南者,如嵩阳、华阳、恒阳、衡阳、镇阳、岳阳、峄阳、夏阳、城阳、陵阳、岐阳、首阳、营阳、咸阳、栎阳、宜阳、山阳、属河内郡,太行在北。广阳、辟阳、河阳、鲁阳、黎阳、枞阳、零阳、巫阳、东阳、韶阳、郴阳、揭阳、弋阳、属汝南郡,弋山在西北。当阳、青阳、黔阳、寿阳、麻阳、云阳、美阳、复阳、南阳复山之阳。上曲阳、属常山。下曲阳、属钜鹿。稒阳、属五原。原阳。属云中。水之北者,冯翊之池阳、频阳、合阳、沉阳、扶风之杜阳,河东之大阳、大河之阳。平阳,平河之阳。太原之晋阳、汾阳,及河阳,洛阳,荥阳,偪阳,渭阳,淮阳,汶阳,济阳,襄阳,滏阳,渔阳,辽阳,泗阳,伊阳,永阳,滁阳,潮阳,澧阳,灌阳,汧阳,洮阳,沭阳,东郡之濮阳、东武阳,颍川之颍阳、昆阳、舞阳,汝南之汝阳、鲖阳、紬阳、灈阳、滇阳、新阳、安阳、博阳、成阳,南阳之育阳、湼阳、堵阳、蔡阳、筑阳、棘阳、比阳、朝阳、湖阳、红阳,江夏之西阳,庐江之寻阳,九江之曲阳,济阴之句阳,音钩,句渎之丘。沛郡之谷阳、扶阳、漂阳,魏郡之繁阳,钜鹿之堂阳,清河之清阳,涿郡之高阳、饶阳、范阳,勃海之浮阳,济南之般阳、朝阳,泰山之东平阳、东武阳、宁阳,北海之胶阳,东海之开阳、曲阳、都阳,临淮之射阳、兰阳,丹阳之丹阳、陵阳、溧阳,豫章之鄱阳、鄡阳,桂阳之耒阳、桂阳、浈阳,武陵之无阳、辰阳、酉阳、零阳,零陵之洮阳,汉中之旬阳、沔阳、安阳,犍为之江阳、武阳、汉阳,金城之枝阳,天水之略阳、阿阳,安定之泾阳、彭阳,北地之泥阳,上郡之定阳,雁门之沃阳、剧阳,上谷之沮阳,渔阳之要阳,辽西之海阳,右北平之夕阳、聚阳,苍梧之封阳,赵国之易阳,胶东之观阳,长沙之益阳,已上皆见汉书地理志。其水之下,必曰在某水之阳。合山水之称阳者,百有五六十,至阴字则甚少,盖面势在背,自难立国邑耳。山之北者,唯华阴、山阴、龟阴、蒙阴、鹑阴、雕阴、襄阴,水之南者,汾阴、荡阴、颍阴、汝阴、舞阴、济阴、汉阴、晋阴、蒲阴、湘阴、漯阴、河阴、湖阴、江阴、淮阴、圜阴,仅三十而已。若乐阳、南阳、合阳、被阳、富阳、属泰山者。昌阳、建阳、属东海者。武阳之类,尚多有之,莫能知其为山为水也。

  杜畿李泌董晋

  汉建安中,河东太守王邑被召,郡掾卫固、范先请留之。固等外以请邑为名,而内实与幷州高干通谋。曹操选杜畿为太守,固等使兵绝陕津,数月不得渡。畿曰:「河东有三万户,非皆欲为乱也。吾单车直往,出其不意,固为人多计而无断,必伪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计縻之足矣。」遂诡道从郖津度,固遂奉之。畿谓固、先曰:「卫、范,河东之望也,吾仰成而已。」比数十日,诸将斩固等首。

  唐贞元初,陕虢兵马使达奚抱晖杀节度使张劝,代总军务,邀求旌节。德宗遣李泌往,欲以神策军送之,泌请以单骑入,上加泌观察使。泌出潼关,鄜坊步骑三千布于关外,曰:「奉密诏送公。」泌写宣以却之,疾驱而前。抱晖不使将佐出迎,去城十五里方出谒。泌称其摄事保城壁之功,入城视事。明日,召抱晖至宅,语之曰:「吾非爱汝而不诛,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将帅,皆不能入,故丐汝余生。」抱晖遂亡命。

  宣武节度使李万荣疾病,其子乃为兵马使,欲为乱,都虞候邓惟恭执送京师。诏以东都留守董晋为节度使。惟恭权军事,自谓当代万荣,不遣人迎晋。晋既受诏,即与仆从十余人赴镇,不用兵卫。至郑州,或劝晋且留观变。有自汴州出者,言不可入,晋不对,遂行。惟恭以晋来之速,不及谋,去城十余里,乃帅诸将出迎。晋入,仍委以军政。久之,惟恭内不自安,潜谋作乱,事觉,晋悉捕斩其党,械惟恭送京师。

  观此三者,其危至矣!杜畿、李泌、董晋,皆以单车入逆城,从容妥定,其智勇过人如此。唐史犹讥晋为懦弛苟安,殆不然也。是时,朝议以晋柔仁多可,恐不能集事,用汝州刺史陆长源为行军司马以佐之。长源性刚刻,多更张旧事,晋初皆许之,案成则命且罢,由是军中得安。初,刘玄佐、李万荣、邓惟恭时,士卒骄不能御,乃置腹心之士,幕于公庭庑下,挟弓执剑以备之,时劳赐酒肉。晋至之明日,悉罢之。谓之懦弛,实为失当。晋在汴三年而薨,长源代之,即为军士所杀。向使晋听用其言,汴乱久矣。又李泌传但云拜陕虢观察使,开车道至三门,及杀淮西亡兵。于赴镇事略不书,亦失之也。

  严有翼诋坡公

  严有翼所着艺苑雌黄,该洽有识,盖近世博雅之士也。然其立说颇务讥诋东坡公,予尝因论玉川子月蚀诗,诮其轻发矣。又有八端,皆近于蚍蜉撼大木,招后人攻击。如正误篇中,摭其用五十本鳂为「种薤五十本」,发丘中郎将为「校尉解摸金」,扁鹊见长桑君,使饮上池之水,为「仓公饮上池」,郑余庆烝胡芦为卢怀慎云,如此甚多。坡诗所谓抉云汉,分天章,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若用鳂为薤,用校尉为中郎,用扁鹊为仓公,用余庆为怀慎,不失为名语,于理何害?公岂一一如学究书生,案图索骏,规行矩步者哉!四凶篇中,谓坡称太史公多见先秦古书,四族之诛,皆非殊死,为无所考据。卢橘篇中,谓坡咏枇杷云「卢橘是乡人」,为何所据而言。昌阳篇中昌蒲赞,以为信陶隐居之言,以为昌阳,不曾详读本草,妄为此说。苦荼篇中,谓「周诗记苦荼」为误用尔雅。如皋篇中,谓「不向如皋闲射雉」与左传杜注不合,其误与江总「暂往如皋路」之句同。荔枝篇中,谓四月食荔枝诗,爱其体物之工,而坡未尝到闽中,不识真荔枝,是特火山耳。此数者或是或非,固未为深失,然皆不必尔也。最后一篇遂名曰辨坡,谓雪诗云,「飞花又舞谪仙檐」,李太白本言送酒,即无雪事。「水底笙歌蛙两部」,无笙歌字。殊不知坡藉花咏雪,以鼓吹为笙歌,正是妙处。「坐看青丘吞泽芥」,「青丘已吞云梦芥」,用芥字和韵,及以泽芥对溪苹,可谓工新。乃以为出处曾不蔕芥,非草芥之芥。「知白守黑名曰谷」正是老子所言,又以为老子只云为天下谷,非名曰谷也。如此论文章,其意见亦浅矣。

  曹马能收人心

  曹操自击乌桓,诸将皆谏,既破敌而还,科问前谏者,觽莫知其故,人人皆惧。操皆厚赏之,曰:「孤前行,乘危以侥幸,虽得之,天所佐也,顾不可以为常。诸君之谏,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之。」魏伐吴,三征各献计,诏问尚书傅嘏,嘏曰:「希赏徼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司马师不从,三道击吴,军大败。朝议欲贬出诸将,师曰:「我不听公休,以至于此,此我过也,诸将何罪?」悉宥之。弟昭时为监军,唯削昭爵。雍州刺史陈泰求敕幷州,幷力讨胡,师从之。未集,而二郡胡以远役遂惊反,师又谢朝士曰:「此我过也,非陈雍州之责。」是以人皆愧悦。讨诸葛诞于寿春,王基始至,围城未合,司马昭敕基敛军坚壁。基累求进讨,诏引诸军转据北山。基守便宜,上疏言:「若迁移依险,人心摇荡,于势大损。」书奏报听。及寿春平,昭遗基书曰:「初,议者云云,求移者甚觽,时未临履,亦谓宜然。将军深算利害,独秉固心,上违诏命,下拒觽议,终于制敌禽贼,虽古人所述,不过是也。」然东关之败,昭问于觽曰:「谁任其咎?」司马王仪曰:「责在元帅。」昭怒曰:「司马欲委罪于孤耶?」引出斩之。此为谬矣!操及师、昭之奸逆,固不待言。然用兵之际,以善推人,以恶自与,幷谋兼智,其谁不欢然尽心悉力以为之用?袁绍不用田丰之计,败于官渡,宜罪己,谢之不暇,乃曰:「吾不用丰言,卒为所笑。」竟杀之。其失国丧师,非不幸也。

  取蜀将帅不利

  自巴蜀通中国之后,凡割据擅命者,不过一传再传。而从东方举兵临之者,虽多以得鉨,将帅辄不利,至于死贬。汉伐公孙述,大将岑彭、来歙遭刺客之祸,吴汉几不免。魏伐刘禅,大将邓艾、钟会皆至族诛。唐庄宗伐王衍,招讨使魏王继岌、大将郭崇韬、康延孝皆死。国朝伐孟昶,大将王全斌、崔彦进皆不赏而受黜,十年乃复故官。

  李峤杨再思

  李峤、杨再思相唐中宗,皆以谀悦保位,为世所诋,然亦有可称。武后时,峤为给事中,来俊臣陷狄仁杰等狱,将抵死,敕峤与大理少卿张德裕、侍御史刘宪覆验。德裕等内知其噃,不敢异,峤曰:「知其枉不申,是谓见义不为者。」卒与二人列其枉。忤后旨,出为润州司马,然仁杰数人竟赖此获脱。峤此举可谓至难,而资治通鉴不载。神龙初,要官阙,执政以次用其亲。韦巨源秉笔,当除十人,再思得其一,试问余授,皆诸宰相近属。再思喟然曰:「吾等诚负天下!」巨源曰:「时当尔耳。」再思此言,自状其短,观过知仁,亦足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