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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短篇集

川端康成其人与文

《一只膊胳》

《伊豆的舞女》

《古都》

少男少女小说系列

《建校纪念日》

《翼的抒情歌》(上)

《翼的抒情歌》(下)

《波斯菊的朋友》

《信鸽》

《肩扛恩师的灵柩》

《考试时》

《哥哥的遗曲》

《夏季的友谊》

《蔷薇之幽灵》

《父母的心》

《竞开的花》

《母亲的诞生》

《罗密欧与朱丽叶》

《和狗说话》

《本村选手》

《花园的牺牲》

《比王位高尚的誓言和爱》

《友情奇缘》

《娶新娘的车》

□ 作者:川端康成

川端康成其人与文

(代序)

叶渭渠

(一)

  

□ 作者:川端康成

□ 作者:川端康成

□ 作者:川端康成

□ 作者:川端康成

□ 作者:川端康成

和狗说话

  在镰仓,每年有一次有趣的活动,那就是狗的展览会。

  说起狗的展览会,大体是这样的:按体形和训练的好坏,决定一等、二等。就像接受程度高深的考试一样,狗的主人也非常认真。

  不过镰仓的展览会非常悠闲和有趣。比如,分成"最大的狗"、"最小的狗"、"长相最奇特的狗"、"站立时间最长的狗"。"给东西暂时不吃,看守的时间最长的狗"、"叫得最好、时间最长的狗"、"尾巴摇得最好的狗"、"会耍什么杂技的狗"……据此决定一等、二等,给予奖赏,所以是一种很有趣的游乐。评选"最大的狗"和"最小的狗"时,评选人都带尺。"最大的狗"之中,波尔佐·格列特·典、皮列奈山的狗都是一等的。"最小的狗"里,基本上日本的特里亚·波美拉尼安种都是一等。"长相最奇特的狗"那就由参观者决定了。发给大家纸,请大家投票。

  能够站立,守着东西不吃,这都是极普通的表演项目,前一项的评判标准就是看哪家的狗站立持续的时间长。有的狗能站三分钟甚至五分钟。守着东西不吃的比赛方法是饲养主到场陪着,十来头大狗排成一列,然后是规规矩矩地坐下。这是"准备"命令。主人把大饼干放在狗的面前,然后立刻解下牵狗绳,退到狗的后面站着。裁判看着表测时间。狗都斜眼瞧着饼干,但是只能守着它,不能吃。

  时间一长,有的忍不住了,张开大嘴就吃,看热闹的哈哈大笑。这个狗立刻被淘汰,带出行列。一条狗吃了,渐渐地有忍不住的狗开吃了。不过有的狗训练有素,耐性特好,过了三分钟,过了五分钟,看热闹的之中就有人说话了:

  "怪可怜的,三十七号的口水都流出来啦!"

  "四十三号扭过脸去看也不看了。"

  因为参加的狗全是选手,脖子上一概都挂号码牌。那四十三号的狗大概想到眼睛不瞧那饼也无所谓,满不在乎地扭过脸去。这条狗得了二等。它扭过脸瞧别处的时间里,大概把饼干忘了,慢慢腾腾地站起来了。得了一等的狗是最后剩下的一个,它坚决守着不动那饼干,时间太长,甚至影响下面一拨的比赛。

  "好,已经好啦,决定一等!打破记录!"裁判这样宣布比赛结果。

  "叫得好的狗"和"尾巴摇得好的狗"这两项比赛,我让两条特里亚狗参加。"叫得好的狗"比赛方法是让一个人扮演坏蛋,吓唬狗,逗它叫。穿上训练狼狗时加棉花的衣服,被它咬一口也不要紧。敲打着竹筒一类的东西靠近它。这时它一定叫,有的狗卷起尾巴。我的特里亚不怕坏蛋,但是别的狗叫了它却大为恼火,只对它后边的狗叫个不停,实在不像话。

  "尾巴摇得好的狗"比赛方法是喊它主人的名字,或者给它看吃的东西,使它摇尾。长尾、短尾、毛蓬蓬的尾,各种各样的尾,摇得十分高兴。摇的形式也多种多样,有摇得挺有趣的,有摇得快的,有摇得慢的,有摇的时间最长的,裁判一直注意看着,然后给分。我那特里亚不论怎么喊它:

  "卡罗,卡罗,卡罗……"它就是不摇。在家里摇得很好。在这里,参观的人很多,而且还来了许多狗,大概因此就怯场了。慢慢腾腾地摇了几摇,便有人喊:

  "摇啦,摇啦!"裁判也笑了,可它却不摇了。

  下一个节目是"会耍什么杂技的狗"比赛,会耍什么都行。一说"给手",就把左右两个前爪轮流递给你,一说"睡觉",立刻就躺下,一说"跳舞",立刻小跑绕圈子,一说"退着走",立刻就一步步退着走,一说"买东西",立刻叼上一只篮子,如此等等,花样不少。在养主的口琴伴奏之下大唱其歌的狗,得到大家一致的赞赏。它仰头远吠一般的声音拉得悠长而且悠远,声音亦高亦低,卑亢起伏,很有味道。

  继唱歌的狗之后,是一身雪白、细毛蓬蓬的德国种丝毛尖嘴狗出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带着它。

  "它会什么?"裁判这么问。那女孩子说:

  "说话!"

  "说话?……和狗说话么?真稀奇呀。怎么个说法?……"

  那个女孩子蹲在狗的面前说:

  "阿柯,说话吧。"她这么一说,那老狗就规规矩矩地坐下来,注视着女孩子的面孔。

  "阿柯,喜欢我吗?……"

  那狗认认真真地点点头。

  "阿柯,讨厌我么?……"

  阿柯摇了两次头。参观的人无不惊奇,纷纷鼓掌。女孩子很高兴,眼睛也特别有神,她问:

  "阿柯,散步去么?"

  阿柯点了两次头。

  "阿柯,你阿柯以为干坏事不要紧么?"

  阿何明确地摇了两次头。参观的人再次鼓掌。

  "-等,-等!"有人这么喊。

  这时,从参观的人群中走出一个叫花子一般的老太太来,她面对面地站在狗的前面,沙哑的声音说:

  "阿柯,你喜欢我么?"

  阿柯深深地点头。

  "是啊,是啊。谁都不喜欢我,可是这阿柯却喜欢我。"这老太太非常高兴地问:

  "阿柯,讨厌我么?"

  阿柯摇了两次头。

  "啊,是啊。人们都讨厌我,可是阿柯却不讨厌我么?"

  老太太用她那颤抖的手摸着狗头说:"阿柯,我脏么?"

  因为狗的头被老太太用手抚摸着,不能回答。

  "阿柯,你因为我脏就以为我会作坏事么?"这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狗。

  阿柯明确地摇摇头。

  "阿柯,谢谢。你真聪明。"老太太低一低她那白发的头向那女孩子致意。参观者们鸦雀无声。

  阿柯获得"会耍什么杂技的狗"一等奖。

□ 作者:川端康成

□ 作者:川端康成

□ 作者:川端康成

友情奇缘

  我不过是刚刚30左右的年轻人,可是,即使这样我还当过惟一的一次媒人。这是我的"功劳传"的内容之一。要说起为什么以此为自豪,那决不是因为这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夫妇的缘故,而是因为它在这个世界上是以最美的人情缔结的奇缘。这个奇缘就是……

  我怎么也忘不了我们的蜜月旅行--就是那梦一般的某一天发生的事,我们在温泉旅馆居然发生第一次夫妻吵架。起因是我发现了新婚的妻子脊梁上有二指宽大小的烧伤疤痕。我本来以为美如玉石一般才同意和她结婚的新娘子,这岂不是美玉有瑕了么?我当然不能默不作声。

  "哎呀,那脊梁上的疤是怎么回事?相亲的时候可是没给我看哪!"

  "啊!可是!"

  女人一碰上挠头的事立刻就"哎呀,可是"的,"哎呀,可是"地净骗人。

  "哎呀,可是,哪个国家有脱光了衣服相亲的?"

  "照这么说,只要没看过,比如说,前胸有一平方尺的痣,张着一个大窟窿,也瞒天过海地嫁出去么?"

  "我可没有痣什么的。就说有痣吧,只要有爱……"

  "我可不上这个当。有烧伤就得说有烧伤,为什么不事前说明白?"

  "可是,这种事怎么能……"

  "服装料子啦,瓷器啦,有了瑕庇就得退货呀!"新娘已经哭了。她接着说:

  "太不讲理啦,你这是把我看成货物啦。""既然连这么点烧伤疤痕也不放过,像我这样的笨人,缺点一个接一个暴露出来的时候就更不原谅啦。"

  "所以啦,趁着脚底下还亮堂赶紧退却!"

  "好吧,我一个人就从这里直奔老家啦!"

  "喂,喂,不是还早一点么?那么,从现在起,听天由命是靠不住的喽!好啦,我只是跟你闹着玩啊。"

  "可不是什么!"新娘两肩颤抖着又哭了。她接下去说:

  "我这哭也是开个玩笑试试看。"

  "练习使用女人的最有力武器哪……但是那烧伤?"

  "哦,一想起烧伤,我那才是真正的流不干的眼泪。"

  新娘子说的那烧伤是这么造成的。

  烧了半个东京的那场大正年代的大地震[注],那时候我的妻子还是个小姑娘,因为闹胃肠病住进了某医院。突然之间,铁床的床腿滑向一边,药瓶掉下去摔碎,建筑物倒塌的声音此伏彼起,几乎吓昏的她,忽然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谁把她抱出医院,此刻正躺在日本桥区的铠桥桥头,后来知道那是陪房的hushi把她背到这里来的。周围是一片又哭又叫的避难人群。看着像焦热地狱一般燃烧的建筑物的火焰,她也忘了哭了,只是瞪着眼睛打颤。转眼之间,那里已经火星四溅,hushi又背起她,从坂本公园去了筑地的本愿寺,从那里又逃往月岛。已经分不清是把天烧着了还是把地烧着了,满世界染上了火的颜色,黑烟像夏天傍晚阵雨的云一般,遮天盖日。可能多达几万的人群,呼儿唤母,被热风外着,遂渐地向海边移动。此刻的人们,惟一的念头就是保住自己的命,除了这个本能之外,其余的全忘了。

  此时,海岸还剩下一条船。人们争先恐后地往船上挤,饿鬼争食一般争取先上去。船舷摇晃起来,有人掉进泥海里。

  "不行啦,不能再上啦,船要沉的呀。"

  就这样,船离开了码头。

  "请等一下!请等一下!我把病人忘了。"一个年轻女人尖着嗓子喊,她从船上的人群里挤出来就拽住了码头上的缆绳。

  "谁呀,hushi?真浑!现在一上陆就再也上不了船啦!"

  "不行!这是我的职务,我自己得救啦,可是说不过去呀!"

  "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职务、义务呀。自己得救就很不容易了。尽照顾别人,自己也许就话不成!"

  "不行,死也好,活也好,我们俩必须在一起!"

  "危险!"

  hushi爬上码头,抱起被人踩过已经没有活人气色的病人回头再看时,船已经离开陆地了。hushi背着病人跳进海里,她好不容易追上船,把病人推上船舷,但是她已经精疲力尽,累成一团棉花了,自己已无力爬上船。在众人帮助之下才上了船。在近海过了不安的一夜,在这里迎来黎明,第二天早晨上陆一看,这里的一切已经变成焦土了。踏着热烘烘的土地,她又背着病人,好不容易到了第一卫戍医院,她把病人交待给医生,立刻跌倒了。年仅18岁的她,从昨天就没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她背着那个姑娘在混乱的人群中又走了不知道多少里路。

  这位hushi即使在卫戍医院,也没有离开过病人的身旁。

  "我也有一位哥哥住在东京,这场灾难之中,是生是死也不知道。虽然想找一找,但是,从那么大的火灾中一起闯过来的小姑娘,还不知道她的病是不是好了,我可不能扔下她就走啊!"

  接着她就谈了那个小姑娘脊梁上有烧伤,但是在什么地方受的伤,她本人一点也不知道。

  "那位hushi的确是救命恩人哪。"听完之后,我和妻子非常感谢那位健康乐观忠于职守的hushi。同时我问:

  "那恩人后来怎样啦!"

  "她现在干什么呢?连封信也没有。"

  "的确不像话,受恩忘报啦。名字总该记得吧?"

  "记得,叫日高竹子。"

  "日高,没错?日高这个姓听说过呀。"

  妻子说她姓日高,我当然要问个详细。因为这个姓我曾经听父亲的书童[注]前岛说过。但是,更重要的是这世间少有的美好奇遇解开了我对这个问题的疑问。

  蜜月旅行已经过去一年了,我和妻子相伴去了父亲的家。

  "妈!前岛还常来么?他现在的工作怎么样?"

  "啊,他这个人嘛,还是照旧绷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可是他的上司挺赏识他。尽管如此,可是大连的公司为什么免了他的职呢?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出错的,虽说稍微有些呆头呆脑,可他上学时候的成绩是很好的呀?"

  "他自己什么也没说吗?"

  "对!从中国飘然而归,只是说:给免啦!说着话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和苦笑一下而已。"

  当天晚上,我们谈起了在父亲家里边当书童边上夜校,始终苦学,终于在某私立大学的夜校毕业的前岛。第二天午饭时女仆进来说:

  "一位年轻女客说前来拜访前岛……"

  "拜访前岛?她是哪里来的……"

  "她说从大连来!"

  "也许是恋人吧。前岛在恋爱问题上遭受过挫折。一定是女方从大连追来啦!"我这么说。

  "这事只有他才碰上,你说呢。"

  "所以我说妈不行嘛。"

  "那,姓名呢?"

  "说是一提日高就明白啦。"

  "日高?"我妻子已经撂下筷子站起身来出去了,我也跟了出去,只听得妻子喊道:

  "啊,确实是日高,是日高!"她没等明白对方是怎么回事,说话的是何许人就喊:

  "真讨厌,把我忘啦。我就是大地震被你救治了的病人哪!"

  "啊,小姐。已经长得这么漂亮了!"两人紧紧拥抱。

  我对于这个奇遇非常高兴,立刻把日高竹子迎到里面来,对她说:

  "立刻往前岛的住处挂电话,请他赶紧来。您是从大连特意赶来拜方前岛的?"

  "是,替我哥哥来向他道谢。"

  然后,她谈了如下的情况:

  前岛和日高竹子的哥哥上同一个夜校,同是苦学生,是互相帮助的亲密朋友(所以那时我常常听到前岛提到日高这个姓氏)。

  竹子当hushi,所以能够帮哥哥一些钱。前岛和竹子哥哥毕业之后同去大连,因为他俩都是必须给家乡的父母寄钱的,而大连的工资比日本内地高,所以他们同去大连,并且在同一公司工作。后来竹子也去了大连。但是,可能因为过去太穷,觉得虚度了青春年华,因此中了魔。日高虽然娶了老婆,然而却忽然品出了妓院的花酒颇有味道,以致在公司的业务上消极应付。偏巧公司的生意一直很不景气,为了缩小业务而不得不裁员,此刻当然要拿日高这样的人开刀。知道这一消息的前岛,给公司的科长和日高各留下一封信,悄悄地回了日本。他给科长的信上说:日高有妻子和妹妹,现在如果把他免职,等于使三个人前途没有着落,眼下的放荡,不过是一时的错误,我离开公司,让位给他,希望公司体谅此情,对他照常录用。给日高的信却是真心实意的忠告。前岛的信使科长大为感动,使日高革面洗心。也使日高一家的生活得到幸福。为了向前岛致谢,竹子千里迢迢来到东京。但是,地震时她救助的少女竟然是他们家恩人前岛的旧主人的儿媳妇,也就是我的妻子,这一点,她吃惊不已,以为始终是在梦中。

  前岛对竹子重新施礼,他连连说:

  "我只是不愿意在大连呆下去了,所以……"

  话说得结结巴巴,而且脸早就红了。

  我介绍之下,使心灵特别美好的前岛和竹子结成连理。前岛离开大连,原因当然首先是出于友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于竹子的倾心,心里爱着竹子却很不善于表达,回到日本等待竹子看她是否前来。这也是他不懂恋爱技巧的一个办法。

□ 作者:川端康成

娶新娘的车

  下雪天,鹿从后院的竹林跌到小学校的院子里了。学校的孩子们把它活捉住之后养熟了。--就凭这件事,大体上明白了这个温泉村的山如何青,人情如何美了。

  这个村,只有一辆人力车,而且很滑稽。

  看起来足有150斤重的一个大汉坐在车上,一个豆大的小个子家庭妇女摇摇晃晃地拉着车走。

  "这可不是笑话。大叔腿有毛病,所以大婶只好那么拉着他去洗温泉的呀!"

  家长虽然这么叱责,可是孩子们对于这可笑的事儿还是不能不笑。有的孩子不仅仅笑,而且还要干些淘气的事。

  孩子们跟着那个滑稽的人力车,不离左右,吵吵嚷嚷地喊:

  "喂,瘫子胜五郎!"

  "这不是蚂蚁拉着讨厌鬼么?"

  开头,主妇还有些难为情,脸还红一阵,觉得遗憾而悄悄地流过眼泪,但是习惯了之后就毫不在乎了。因为每天都这个样子,总不能为了这个每回都生气吧。

  这主妇每天早晨和傍晚让丈夫坐在车上拉着他去温泉。

  丈夫是抬着本村山上伐的木材往山外运的半路上,从崖上跌下来,挫伤了腰。外伤不久就好了,但是腿站不起来。洗温泉能见好吧……但是到达山溪边上那个温泉总有一公里之远,一个大汉子,既不能把他抱去也不能背去。

  因此,她从遥远的火车站所在地的街上买了这辆旧人力车回来。

  不仅上温泉能够去了,即使丈夫说去看看以往自己种过的地,主妇也能拖着分量很重的车把丈夫拉去。

  小学校发生了很大的骚动。大概是因为碰上了山溪也快要干涸的炎热天气了吧。小学二年的女生晕倒在操场上了。经过急救立刻就醒过来了,但是必须带她去医生那里,所以得先送她回家。这就需要问板啦,抬的人啦,但是哪里也找不到门板。

  "这事好办极啦!"主妇赶到学校来这么说。"坐我的车去不就行了么?"

  "不错,真是个好主意。谢谢。就便求一个男的给帮忙拉车好不?"

  "求一个男的?我可不是说大话,能拉人力车的,这个村只有我一个人!"她很神气地这么说。

  而且,把那病女孩子放在车上之后,她居然开始小跑起来。

  确实如这位主妇所说,从她的角度来说,拉个女孩子根本不算回事。自从这件事以后,纯洁的孩子们很受震动,再没有一个人笑她拉人力车了。

  还不仅如此,后来孩子们有个什么事的时候,学校一定求她出一趟车,因此,孩子们对于这辆人力车更加感到亲切了。

  因为温泉的疗效,她丈夫的疼痛止住了,但是挫伤的腿却永远也不能活动自如了。农活全靠这位主妇和她的女儿,丈夫就专门在家里编竹篮什么的。

  三年五载之后,随着丈夫的竹编手工越来越精,尽管生活上有些帮助,但是主妇却必须干两个人的活,而且还得用车拉着他去温泉,所以她的劳动的确够重的了。况且,好不容易把姑娘抚养大,能干活了,可是又不能不嫁出去。姑娘有一个弟弟可是不小呢。

  这姑娘出嫁的形式却奇妙绝伦。女儿完完全全新嫁娘打扮,坐上人力车,她母亲亲自拉着车送去。村民们当然笑口大开。不过这次的笑和以前的笑不同。一丝一毫嘲笑的意思也没有,而是满怀祝贺之意的兴高采烈之笑。

  这个送亲行列--在这古老的山村,充满淳朴的母女之爱的送亲行列,恐怕不会有第二份吧。村民深为感动的佐证便是,从此之后,结婚的人家总是求主妇帮忙,用她的人力车迎娶新娘。

  所以,不知不觉之间,人们为主妇那辆古老的人力车起了一个很美的名字:"娶新娘的车。"

  它的全部功能还不只娶新娘,有闹病的或受伤的孩子,全是用主妇那辆车往家送。如今,他们都大了。

  有的年轻人就说:

  "大婶年纪老了不能动了时我就让她坐上我的车,带她去温泉,作为我们的回报。"

□ 作者:川端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