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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分惨祸预言记

瓜分惨祸预言记   

《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并无著录此书。本书于1904年1月(光绪29年12日)由上海独立出版,托名译本,署日本女士中江笃济藏本,中国男儿轩辕正裔译述;标政治小说。据《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此书预言中国瓜分之惨祸,以醒国魂。作者也介绍此书的原由及编译成通俗章回体,使“普中国同胞,知所警惧,先事预防”,激发出“宁舍此身,以存吾国的思想,那中国不但不至瓜分,直可雄甲地球。”

书叙商州士子曾群誉,字子兴,先前曾出洋留学美国,回华后办一学堂,名曰自立学校。子兴闻知列强欲瓜分中国,遂发函号召所有远近朋友和爱国志士起来反抗外侮,引出了两个大英雄,华永年及夏震欧。在华永年打败洋兵之后,夏震欧便草就告天下的宣言,一面制造独立国旗,定国号为新立兴华邦共和国,并制订官制、宪法,驱逐满清官员。此宣言公布之后,列强如美、法、德、意,先后承认其独立。官府闻知华永年起兵打洋人,派兵围剿。华夏二人为中国保住了一片残破江山,矢志复国,而曾子兴则以身殉国。

 

瓜分惨祸预言记 十回 [清]轩辕正裔 著

 

      第一回  痛时艰远游异国  逢石隐窃录奇书

    据闻中国有一高隐之士,前曾遍游各国,学间优美,世情练达,因其性静心灵,竟能前知未来之事。所著《惨祸预言》,二十余卷,皆于十数年前著之,而其后无不句句应验。此书乃其数十部中之一部也。

    数年前,有一中国童子,由日本一女士处得来此书,却是日文。前月入于译者之手,只因言言沉痛,语语刺心,译者于执笔直述之时,不知赔了多少眼泪,故又名为《赔泪灵》。

    看官,你道书中所载何事?却是详叙中国光绪甲辰年以后,万民遭劫,全国为墟,积骸成山,流血成河的惨祸,真是刿目悚心。其中也有一二处,看去略可宽心开颜,但恨全书中不能皆是如此,真无可如何也。

    却说中国江苏省地方,有一秀士,姓黄名烈,字仲谟。娶妻吴氏,生子名勃,乳名叫光华。当时黄烈住在省中苍门外马路左侧,因儿子光华年已十四岁,读书倒也聪明,恐为塾师所误,所以留在家中自教。哪知这孩于,自少便是奇怪。虽在父母前不敢有不孝不顾之事,却是自尊自大,目空今古,专好搞出书中古人言语,恣意批驳。常说道:“孔子删削诗书,孟子又不信孔子所定的书经中之武成一篇,可见人全靠自己的心思脑力。若孔子思前古圣贤所著,定是不错;盂子又想孔子所定,必是可信,吾知其必不能成圣也。”又云:“人在世界上,若只是吃饭、穿衣、娶妻、生子,那与禽兽、虫蚊有何大异?若是专想到做官发财,不恩做些留名后世之事,那人品越发低下了。况且近日闻得世界上有许多强大之国,都要吞灭我们中国,若不趁早预备抵挡,却只满心私欲,专打算一身一家之计,及到那祸已临头,父母被杀,妻女被淫,财产遭劫,身躯受戮之时,方悔从前不肯出心力,舍钱财,与大众同心同德,将自己地土保住,也是晚了。只可恨我国的同胞,不知此理。咳!我中国后来的惨祸,恐怕有被外人和土匪,杀得血肉糜烂的日子了。”想到此处,心中着实郁闷,因便信步踱出书房,到他双亲住的房中说道:“儿今日身中觉得有些不快,愿双亲许我到外逛逛。不知双亲准否?”那仲谟有些难色。吴氏因对他道:“儿子尽日用功,也该放他出去散散心,不然倒把他闷出病来,便不好了。”便道:“你出去罢,只须早些回来,不要跑乏了。”

    那黄勃走出门庭,一直来到西门外焕霄桥上。刚刚走到桥边,便见有三个乞儿在地上叩头,口呼:“好少爷,发心布施罢。”黄勃见此,不觉止住步呆看。撇眼忽见来了两个洋人,飘飘忽忽,大踏脚步闯了过来。那乞儿便狠命地喊道:“吓!洋先生!吓!洋先生!救命呵!救命呵!”那黄勃不禁心如针刺,暗暗地想道:“咳!吾国人的无耻,真是世界上第一的了。就是饿到将死,只好向本国同胞求乞些。那外人的钱文,就真是救得活命,也该争着志气,宁死不肯受那他国人的恩惠,如何便无志气到如此!一面想,一面随那洋人背后走去,看他如何。

    不一时,到了一个巷内。那巷内有个小儿,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口中只乱嚷道:“洋鬼子吓!洋鬼子吓!”登时他的母亲早已搂住道:“好孩子别怕,有娘呢!”那孩子只狠命地惊吓啼叫。他那母亲便吓他道:“你若不快止住哭,我唤那洋先生来呢!”那孩子两手一缩,惊得不敢作声,面如土色。此时那洋人似有急事,却不在意,已大踏步地去远了。独有黄勃不觉气得发怔,止住脚步,不能复支,便向那妇人啐道:“好好的儿子吓死了,洋人有何可怕?我国人比他们多着呢!”说着,便手抚孩子道:“好兄弟,别怕,我打洋人给你看呢!”一面说,一面伸出拳,向前跑去。不一会便回来道:“那洋人因为吓着你,又被我打了一顿,他怕了,赶紧逃去了。”说着,又将衣袋内银表取出,便指那面上刻的洋人给那孩子看道:“此中有个洋人,我把他杀给你看。”说着,把表面拆下,掷在地上,将足向那画洋人处,狠狠地蹴踏了几下。那孩子见得好玩,便笑了一声。那黄勃便也笑了道:“他是要抢我国的地方,我故杀他。以后真见洋人,都是如此。若是他无害我中国之人,我们却好与他客客气气,也不犯着凶暴起宗,便去打杀他,只是怕他的心万不可有。这洋人是最奇僻的,你若愈怕他,他愈杀你;你若不肯服他,他倒看你是好人,倒不害你的。好兄弟,你从今千万别怕洋人,我们和他们一样呢。”

    后又说了好些话,又叮咛了妇人以后不可如此,方才回来。之后,心中委实难过,想道:“我国人,从前太自大,人人俱欲仇洋排外;庚子而后,特变为畏外媚外的了。就如方才的情形,那外人之威,几乎不曾吓杀那小儿。从前听说我国有个张辽,能止小儿的夜啼。如今外国人,竟是随便哪一个,都比张辽更威风些,竟能止小儿的昼啼了。一个张辽还挡不住,何况我民竟看彼中之人,个个皆比张辽还怕人呢。咳!要如此看来,有日洋兵到来,收我土地,我国人定是噤不发声,举个顺民旗出降去了,哪肯和他们抵死抗拒,誓不甘把我祖宗传下来的国土送与外人呢。咳!这朝廷官府非但是一天捱一天的不肯用丝毫心力,打算为我民人保全国土,竟是将我民人所托命的上地,和我民的财产,乐赠外人,以为买好之计。已是无可望了。怎奈我民人一个个都尚在醉梦之中,死到临头尚不醒悟,即那略晓时事的,也都不知道国家若被外人灭了,我民人是万无幸免的。他却预备降服,想做外人的奴隶。更有一班号称志士的,日日倡言爱国保种,到了中国将亡的地步,却不曾实做些报国的事出来,非是怕官府见疑拿办,便说是无人可以与谋。看来,救我中国的危难,非但于官府无望,民人无望,连那志士也是靠不住了。”想到此,却自啐道:“咳!我黄勃难道不是个男儿,必将这大责任、大事业专等他们做去吗?只是我如今,学问尚是太浅,不如且去外洋游学一回,练成一个智能兼全之士。回来为国家办起事来,那再造中国的大英雄,恐怕便是我了。”

    主意已定,便回到家中,悄悄地将他祖父分给他的银子三百二十两拿出来,藏于一个皮包内,写了告别书一封,夹在怀内,也不面辞父母,一径来到轮船码头,便将书信投在邮政箱内。恰好前往上海的汽船,将要开船。连忙买了船票,便跳下船去,那汽船便飞也似的开了。这里他的父母得信之后,不免一番烦恼,但是他们的心,也有些被他儿子感动了,所以也由他去。

    且说黄勃次日到了上海,便买了外国衣一套,改了装。打听往日本的船次日开驶,便也买了船票。至次日八点钟,便由客栈下船。十二点钟,只听得汽笛一吹,那船早已开了。刚刚行到吴淞口时,忽听得隔舱娇音袅袅,似是女郎吟咏之声。听去却是东语。少顷又听一女道:“你能用汉语读吗?”那女郎笑了一声,便念道:“一声报道虎狼来,赫赫名邦一日摧。”黄勃听了,便吃了一惊道:“也是外人打进来了,此言竞是道中国已经亡了。”又听道:“异色旌旗分道出。”便想道:“不好了,这是各国兵来瓜分了。”又听道:“同心羁绁望乡回。”此句不解何意。只听那女郞道:“若此,或有救么?”那念的女郞又道:“不然,你且听下句来。三年血肉空搏战,万里河山终劫灰;莫道闲人情易遣,重兴未睹恨难恢。”那女子嗤的一声笑道:“果然无望。”黄勃此时心中不禁七上八下的乱猜,思欲过去一问,怎奈未曾通问,不敢造次。忽又听道:“茫茫龙陆尽烟霾,碧血漫空野积骸;蹈海仲连空抱恨,哭廷胥子有余哀。”那女子道:“不知这是何人?”又念道:“千军壮气城头沮,一片新旗海角来;却剩弹丸延帝裔,岂真屹立在天涯。”

    黄勃听到此处,便认定句句是为中国而言。但其中所言,多似后来亡后的话,何以便能预言在先。心中疑团莫解,不免踱出舱来,向那女郎住的舱门口,摘帽欠身道:“二位女博士请了。”那两个女子便放下书卷,立起回了礼,便道:“先生贵姓大名,尚未领教。”黄勃道:“小生姓黄名勃,年少未字,乳名光华,系吴人。只因敝国现今危亡之期已迫,特往贵国求些学问,将来或能为国家干些事业。适才窃听清咏,好似句句切着敝国而言,但好些都似是未来之语,小生着实狐疑,特来请教。敢问二位贵姓大名?”那长些的女子便道:“妾姓中江,名大望。此系妹子,名笃济。适才所诵之诗,却是贵国的高人所作。舍妹去年三月,前往贵国天台山漫游,山上遇见一位老人,年约六十余岁,童颜鹤发,却是西洋的袋扮。舍妹与之为礼,蒙其请到洞院内饮茶。舍妹感其殷勤,便与之同往。及到洞口,忽见一位奇古的老人,不像道人,却是前明装束。头戴角巾,身披儒服。舍妹不胜诧异。那洋服的老人便指道:‘此是家父。’舍妹便与为礼。那明服的老人询及乡邦姓氏,也着实礼待,便同到花园子内大楼上饮茶,舍妹便问他父子何以异服,且何不穿本朝的制服呢?那明服者道:‘老夫祖上自明亡迄今,九世未曾剃发改服。当那鞑子入关时,老夫家内为不肯剃发,被鞑子用非刑杀死者,计二十一人。先九世祖时尚甚幼,当时有一塾师,与之同逃至此,即居住在此洞之中。后来那塾师死去,遗言不可剃发,便将他的女儿配与先九世祖。后来世世相传,皆记着先世一家门为头发之故,竟送了命,以故虽死也再不肯把那狗尾子栽在头上。那小儿,他是自少出洋游学的。先时走内地时,尚是装作道人,后来上了洋船,见得不便,遂将头发断了,改装西服。他写信来寻老夫说:“这西洋的衣服,及世界万国公用的,就是我明朝至今未亡,也应改制。因其适于卫生,且甚便于行止动作也。儿并不是违背祖训,只是从天下之公而已。若满洲之制,则儿有虽死弗从而己。”老夫见得有理,也就不问了。至于老夫,年既衰朽,于外国的学问技术,未曾懂得一点,若是也急急的改装易服,自思真是不配。所以让他领略过西国实学的,独穿了西服。这便是父子异服,及老夫明装的原故。’当时舍妹听他这一席话,着实起敬,不由得与他细淡起政治哲理来。那明服的老人,却是博通中外,贯串古今。那两老又邀舍妹遍游各处胜景,不意忽然下了一行春雨,一直落到天晚,愈下愈大起来。那老者便留舍妹在山过宿,却派两个女侍童前来服侍。那洋服者又着人请他孙女儿及学生三人前来,便同舍妹于洞院左边园中王汉楼上住下。楼中铺设精致,其中罕见之物,言之不尽。那四位女士,却是琴、棋、诗、画、天文、地舆、测算、兵法,无所不晓。内中有一女子专好诵诗,口中便念着方才舍妹所念的那两首诗。合妹听来不解,便问此诗何人所作?那女子便引到后楼藏书之处,于千箱万卷中,手指一个竹箧子,笑道:‘此箧内,都是此种诗词,恐柏你尽不懂呢?’说着,笑了一声。那时已经摆上酒肴饭菜,便请舍妹用了。那四位女子,便同声歌唱什么《爱国歌》、《中国大希望歌》,煞是好听。不多时,便皆安睡了。舍妹心中记挂着那竹箧内的书,必欲一读。夜里只是睡不着,待那四位女子熟睡了,便悄悄偷向那放竹箧处,将它慢慢的开起。其中有一本匣,面上书曰《预言秘牍》,却封锁得极其坚固。舍妹见是此种书名,欲看之心益切,不由得向四处找起匙子来,却哪里找得着?不得已,用小刀子将那箱底钉的铁钉抽起,那底便脱下来。舍妹信手取来一本,却是甲午年战败预言,题曰:《甲申年测记》。便偷将前后略略翻看,却都实有其事。因其方颇长,不及详看,便往下再找,更有什么《戊戌年变政预言》、《庚子年国难预言》,略看一二,也都符合。但其中多记各处士子工商及各社会的情形,多是没有闻见的。后来取出一本《甲辰年瓜分惨祸预言》。舍妹暗忖,若将此书录回,与我国人看看,真是可当一宗奇谈,因此极力偷录起来。及至天明快了,已经录完。后面却有诗四句云:‘漫著预言篇,书成涕泫然;民心如有意,人事可回天。’录完,将书还放在原处,仍将箱底合上,更将铁钉钳入,却都无人知觉。次早已晴,便辞了两老及众人,回到寓所,急急将这书译成东文。”

    说完,因手举方才的书说道:“这卷便是,不知君可念过东文没有?”黄勃道:“尚望女史借我那汉文的。”那笃济道:“汉文的被我朋友借去。后来这朋友因心恶敝国一个官吏作事不合,便暗暗剌他死了。过了几天,他却自已也用利剑自刎了。衣带上书云;‘方今中国民人,尚在醉梦之中。瓜分之事,已迫近矣。中国亡,日本亦必不保。吾不忍见全洲黄种尽为白人奴隶,故死。惟吾不能尽我心力,以图补救,死有余辜。所以如此者,所以示中日之人,以毋庸畏死而惜命耳。’所以此汉文的,不知失于何处。阁下欲读此书,只今惟有东文的。”那黄勃道:“小生不识东文,尚望女博士教我看去。”笃济女士道:“这却不难。敝国的文,原尽是中文,惟其中参有假名。有人指点,倒是容易看的。”说罢,便将书递与黄勃,一行一行的教他看去,那黄勃读来,却是忽而眼泪涟涟,忽而心上忡忡,忽而发指皆裂,忽而色舞眉飞。两位女士,看仙如此血诚,着实敬爱。后来黄勃便向女士借来,携往东京,托一个能译东文书的朋友译出中文,庶或警醒全国。不意船到神户上岸时,却与兄弟相遇,固便托兄弟泽了,此便是有此书的原由。

   一日,兄弟方欲开译此书,忽见两个日本女士慌慌张张的跑来,对黄勃道:“先生,不好了。”吓得我们二人吃了一惊。正是:得到奇书胜良友,传来警报感多情。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传警报灾祸有先声  发誓词师生同患难

    却说轩辕正裔正在译书,忽见日本中江笃济和大望来到,喘吁吁的对黄勃道:“不好了!近闻各国因贵园不能抵拒俄国,让俄国独得厚利,将东三省占了。各国各因自卫起见,也须向贵国求得同等利益,为匹力均势之计。今者各国各派专员前来北京合议,但是各国公使,已得其本国政府之谕,向中国指索豁与之地。前礼拜二,已会议一次,略将瓜分的地图,附以贴说,某省某省应属某国某国,照会北京政府,速即预备派兵镇定民心,以免抵挡,然后交豁。说是限六日回复,三个月实行。只留一二处为满洲人并皇帝寄足之地。足下已闻否?”那黄勃听了此言,不觉哇的一声,口吐鲜血,不由得仰身倒了。吓得正裔和笃济姊妹二人急忙扶住。那大望便道:“现今此信未必确实,阁下何必如此。”

    那黄勃两眼垂泪道:“好哥哥、好姊姊,快把刀来将我杀死了,再来碎尸万段的斩了,尚是不能蔽我的罪。这中国是生我的父母,是活我的恩人。他的土地,载着我十四年;生的百物,养着我这么大。如今他亡了,我也不曾有丝毫报答他,我尚能算得一个人么?”说着,顿足捶胸地大哭起来,又说道:“况且自我的首先始祖而来,皆托生在此中国的地上。我祖宗、我父母、我兄弟姊妹,连我自己的身,一丝一发,何莫非此中国养大的!我只道我死了,他尚千秋万岁的长在世间,不承望他被外国来分裂了,世界上便无他的国名了。吓!老天!老天!何不把我黄勃雷击火烧,蛇吞虎咬,水淹刀伤,油煎岩压的严严重罚,代我的中国受这场恶祸;为何却把我的中国亡了!为何却把我中国亡了!”说着,又号啕大哭。

    正裔急得无法,只得慰道:”好兄弟,你且听我一言。我中国养你这么大,他临危的时候,你应该和我想法去保他。若但这样的痛哭伤感,倘或一时死了,便使中国少了一人保护,你岂不是罪上加罪?依我说,尚是出去打听消息,一面与我国在此留学的同胞商议,大家同回故国,好歹尽我们的心力,且去保他。若不能保住,那时我和你同死未迟。难道我便舍得国家么?好兄弟,我的心都碎了。你别误我时刻,与我打听去罢。”说着,已是泪如雨下,那中江姊妹二人也不禁伤感。

    黄勃听了,也恐耽误打听的时候,忙收了泪道:“如今我们当往何处打听?”正裔道:“我们一处去找我们回回的,问他闻的如何?”中江笃济忙道:“我记得那本《惨祸预言》内头一页,载云:‘若有热心爱国的人,将我此书编成章回体小说,传布国中。或且人人醒悟,尽照着书中那先时布置,转祸为福的各章,急急办去,这中国或且可以死中复生。所以此书原名又叫做《醒魂夺命散》。’著此书的人,既然是个先知之士,前此无不所言皆验。你们照他的言编做小说,或是真能救活中国也未可知。依我说,编译此书,真是片刻难缓。不如我姊妹且和黄君出去打听了,轩辕君且赶速将那书编成小说,赶紧付印,这也是一宗报国之事。”黄勃听了,便推正裔道:“好哥哥,你快编去,我和两位打听去罢。一礼拜不能成功,我就杀你呢!”说着,便拉中江姊妹跑了。后来黄勃打听回来,说尚未有确信,因此二人只一面探听,一面急急忙忙的将《惨祸预言》编辑起来,冀能救得中国,此是后话。

    且说此时黄勃去后,这里正裔打开书一看,果然先载一引,与笃济方才所说相符。及看此书的开端,却是两首诗。看了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后来细细看去,却载着黄勃也在其内,竟将黄勃得到此书以及等等行为,都说得毫厘不爽。心中着实惊讶,愈觉得著此书之人,真有一片的苦心,如何便能如此设想。益信得此书可以救国,便急急的译去了。只因眼前黄勃暨译者所行的事,都被此书载了,所以莫辨何处是那人起笔之处。

    却说那瓜分警报传到中国,便有些真正志士,急得似蚂蚁在油锅上一般,成日里如狂如痴,东驰西走,呼号奔告,直至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苦苦的思量要抵抗外人。也有些平日会说大话的,到了此时,好似狗子闻狮吼一般,早把尾巴子夹在屁股后,连头也不敢仰一仰,只是坐以待毙了。

    不意有个裔州地方,有一位士子,姓曾,名郡誉,字曰子兴。先前也曾出洋,进过美国大学堂。毕业回华,后来被某官府聘为学堂教习。只因官办的学堂,专意教人学作奴隶,那世界上人人应知的公理,却不肯与学生谈及。所以郁郁不乐,销了差使,将自己的家业卖了,以作经费,即往城外自立一所学堂,便名曰自立学校。那学生额设一百二十人,已经办约二年有余。那日闻得瓜分中国之信,那子兴立即大开演说之场,召集诸生,上堂听讲,并且开了大门,招人入听。到了人集颇多,那子兴便上坛讲道:

    “兄弟今日得到警信,说是各国已经议定瓜分中国。现令德兵已由胶州迁至烟台,英兵已向瓜州进发。为占领扬子江流域,又云英国已派总督来华,管理领地,巳经到了香港。如此,法国不日定必进兵两广。日本定必进兵福建。可伶我堂堂大国,将被诸强脔割以尽。诸君试思,人有玩好之物,一旦见夺于人,尚且不甘。况且如今我们的中国,自四千年以来,就是我们祖宗所藉以托身安命长养子孙的土地,世世相传,流到我辈。虽是早被那鞑子据了,但是那满人的聪明才智,是不及我们汉人的。他是野蛮贱种,虽然一时得志,我们尚可再图恢复,如明太祖驱逐元人之事,我们汉人必能做到。若是被那外洋白种人得了,他便四处设立警察,日夜逻巡,监察我们,不许我们聚集谈话。你们想想,不得聚集众人,尚能恢复得国么?况且更于一切要害之处,屯驻精兵,将我地方建筑铁道,四通八达。不论何方有事,他几分钟之间,便可集兵盈万,哪里与我民有个下手恢复的地方呢?那时估量我们,已是无从反抗。更用灭种的手段,将我们全种灭了,好将土地把他们国里人,滋育蕃息,快活受用。你道灭种是用何法呢?他于大兵到来之日,先说我们是贱种,是野蛮,无智无才,不能创造利器,训练甲兵;又不能大众同心,爱护国土;却只人人专爱身家,不肯共谋有益大众之事。此种人,不能享福于地球土,应当灭绝净尽,让他有智的受用。即便纵兵抢劫银钱,奸淫妇女,践踏民人,焚毁村镇。那时加以土匪乘机发作,乱杀乱抢。那不肖无耻、狗猪不如的汉人,或应他招募,做他兵卒,自杀我本回的同胞。那官兵也是极意骚犹的,不用言了。列位试想,那时的光景,耳中但闻民人乞命之声,目中但见骸骨纵横之惨。天上火光,地下血赤,炮弹轰天,横飞纷射。眼巴巴看着骨肉惨遭暴虐,妻孥横被摧残。逃难过山丘,不忍见祖宗暴骨。饥民方槁饿,裂我肢体而生吞。斯时之景,其何堪也。或有幸而漏网者,则彼必横侵暴敛,以困其生。居屋有税,人回有税,器具、禽畜无不有税。畜一犬每年须纳钱一千;畜一牛则每年须缴洋十圆。欲买衣服,须先有纳税之款,始得御寒。欲籴粜粮,须先有人公之钱,始敢果腹。乃至死一人,则买棺有税;生一儿,则报名有税,如有八口之家,每月如不能缴公二百数十圆,则不免囹圖矣。此俄、德已行于旅顺、胶州者也。且一切大利所在,彼必尽行收取,吾民皆不得过问。吾民有富者,则必收其财,而使之贫。有贵者,则必抑为奴,而使之贱。凡上等之事,如读书、做官、经商等,吾民皆不得为。所得为者,惟苦工之事耳。做工所能有几何,而每月必须缴纳苛税,不免生汁日益艰难,那就渐渐的我们人口一年减似一年了。又况他的人可以随意辱我、侮我、打我、杀我。其为官者,皆不禁止,必须到得吾民尽绝,方始甘休。你道可惨不可惨呢?看来,如今我们总不能逃出一死字了。但是与其等我们被屠杀残暴而死,何如于今赶紧预备,集合我们大众,与那来收我土地的极力一战。战而不胜,亦惟死耳,倒还为我祖宗传下的地方留个名誉,给人家说此处人民是有志气的。况且我们如果个个同心,前死后继,也未必定是不能保住地方的。若能够势力日雄,或且建立不世的功业来,那我们的英名,岂不传到五洲万国去么?即使失败而死,亦死得轰轰烈烈的。大凡天地间最苦的莫如死,但是均须一死。便须想死时快活的方法。假如我们于起义救国时而死,心中必觉得正气冲霄,光芒万丈,哪里更觉得苦。假如是悠悠忽忽,苟求幸免,待到那洋弹贯胸,匪刀加颈,那时方且自侮不曾及时出些心九,与大众共襄义举,如今竟是不免一死,却又为人唾骂的,那心中真是又侮、又惧、又愧、又伤,这不是死得更苦么?兄弟如今敬问诸君同胞:是待外人来杀,待土匪来杀呢?还是做个有气义、有英风的男儿而死呢?”

   登时那听者齐声道:“我们皆愿做个有义气的男儿而死。曾先生你道今须如何布置呢?”那子兴未及答言,但听哄的一声,那一百二十个学生,尽举手一跃道:“我等皆愿立义勇队赴战,为国家效死,愿先生做这领袖。那洋兵今日到来,裁们便今日与他决死。他明日到来,便明日与他决死。他半夜三更来,我们便半夜三更与他决死。”那先生道:“我是情愿的,好歹我们师生同盟网拼一死,休作那无志无气的人,死了也好见我们神圣祖宗黄帝、尧舜、禹汤、文武于地下了。”众学生齐声鼓掌,口中共高声叫道:“为国死呵!为国死呵!男儿呵!男儿呵!男儿为国死呵!”那过路的人来听者中有数人道:“我们都是男儿,年纪且是大些,难道反不如小孩子么?我们也回去说给大家听听,也去起义兵来如何?”于是大家叫道:“我们!我们报国!报国!起义兵报国去也。”哄的一声,大家冲出门去了。于是街上三三五五,一群一阵的摩拳擦掌,口口声声只说洋人来了,预备打仗罢。也有跑到乡下转报的,也有取出枪炮刀矛来磨洗的。有二三处已有团练,因此也便重新整顿。后来与英兵累次大战,互有杀伤。洋兵见彼等一片血诚,甘心殉死,甚是叹服。虽然这土炮不曾争得回来,却与他处亡的不同,倒留个赫赫盛名流传后世,此是后话。

    且说那曾子兴同学生一百二十人,见听众感动,当众人出门去的财候,便喝彩拍掌,以示亲爱。子兴看那听众去尽,却复上坛对诸生道:“诸位好兄弟,既是同心为国效死,固是可嘉。但义勇队不是空言立得,如今立一册子,大家须亲笔签名方可。”一个学生便向帐房取了一本簿子来,大家便公举曾先生做总理兼教习。子兴即将自己姓名签了。诸生便欲向前题名,那子兴道:“这名是不可轻易签的。今日签了名,便是入了死籍,一旦有事,便出去打仗。倘若有人临阵脱逃,我们自家便派个人去杀死他。诸君,须自信临时不至怕死,又不至被家人绊住,方可入队。不然,恐有后梅。”那学生大叫道:“我们是不怕死的,我家是不能压制我的。”子兴道:“但是如此,你们这些年纪太小的,只可另编一预备队。待我们稍长的先去打仗。打胜不用言了;若败了,你们小的再来继我一死未迟。”那一班小些的同声叫道:“我们年纪虽小,舍死报国总是能的,为何不给我入队?我们年少,举动比你们更捷些,我们还要占头阵呢!”子兴道:“虽然如此,也有些太小的,他们连枪都举不起来,不如免了。”诸学生同声道:“是。”

    于是依次签名,十三岁以上者,皆得人籍,计共八十四人。其余三十六个小孩,却另用一册。也都签了名。子兴道:“你们忒小了,如令我且让你签名,作为后备,那战时你们却不须出阵。”只见那一班小孩哭道:“我们在家里也是死,不如让我们各做爱国的人,死了也死得好看些。”全堂学生不禁同声伤感起来。那子兴却用手巾拭了眼泪道:“好兄弟,我们好男儿只是死了,何必过作唏嘘。如今当以商量大事为要。”诸人也止住了哭,静听子兴说道:“我们现在也无器械,也无军火,连那军饷粮食一应无有。就是有了人,也不过一百多人。刚才来听的那些人,他们虽已经激动,却是靠不住的。一时他气过了,却仍是坐着空望幸免的,这全仗着我们去组合他。不但这班人,即那秘密匪党,也都要运动他。如果我们人多了,那就可得势些。一面更要运动绅富,捐出钱来,预备粮食军火,这须是四出演说,激起人心,然后立起义勇队来。这边官府就是压制,我们人多了,却有何怕?且我们是保卫地方,设立团练,他们却有何说?即不然,我们演说时被他找去杀了,我们前仆后继的,仗着上贯天日的真诚,那怕则个?如今你们演说尚未熟,说去未能动人。那演说之道,须是善察听官的颜色。觉得这句话他们不以为然,我便用言解去;觉得这句话他们激动了些,我便火上加油,逼紧了来;觉得他们误会了,将要轻举妄动,我便解释一番;觉得他们实心实意的信从了,我便立时代他合起团体来,更复代他布划计策,要他办去。总之,这抑扬轻重,增减变化,是第一要紧的。如今限一个礼拜肉,你们每日练习演说二点钟,练习熟了,然后分往各乡开演。更有要紧的一样,我试问你们,若是人集多了,也有军火粮饷了,那些骤合之众,非但不知阵法,并那放枪之法也都不知,却有何用?如今我们须要天天夜里演说,上午习操,到了人集多了,方能分头教演阵法。一切临战攻击,与那全军分合进退守险设伏种种步法、手法、口号,都要练得纯熟,方有用处。如今我便去运动绅富,仗我三寸不烂之舌,说他捐出资财来办团练。你们这里紧紧的商议,即着高等班学长姜一心订定课程。那兵操,仍是天天我来教练。只是学堂功课仍是不可尽废。我们中国存着一日,我们仍尽着一日义务,这考究普通学门也是要紧的。如今已将上半天全加入兵操功课,下半天仍是要照常上课的。我便知照临院和各教员,把课表改了。你们稍有空暇,还要写信寄与各处朋友,告以大祸将临,教他速速预备去。那地图,更要每人早早预备一张。研究研究。我们虽是拼却一死,也须有些把握,有些布置。我是早把此身舍给你们的,你们一日生着,我便尽心尽力,为你们打算一切。你们一日死,我便同死罢了。”只听诸生齐声叫道:“咱们同死罢!”正闹着,忽见两个公差来了。正是:

        外患方殷,内难又起。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恶官吏丧心禁演说  贤缙绅仗义助资财

    却说曾子兴方与诸生发誓同死国难,忽然来两个公差,手提一张告示,向讲堂对面白墙上贴了。子兴等上前看时,只见写道:

    “商州县正堂石示:照得本县前闻,邑中素有无知不法之徒,欺盛世刑政宽简,乃敢造作妖言,假托爱国保种,煽动闾阁,殊属胆玩已极。兹闻又有自立学堂内曾群誉等,集众演说,散布浮言,以致民心被惑,举国若狂,真是目无法纪。本应立拘到案,严刑重惩,以警将来。姑念曾群誉等,尚属可以化悔,不忍不教而诛,为此示禁。该学堂内外人等知悉,自示之后,尔等须知我国家怀柔远人,无所不至,尔等勿得肆行滋事,致碍邦交。又聚会集众,向干例禁,尔等如再不悛,无论听者、言者,旨行严拿重惩,决不宽贷。本县言出法随,其各凛遵,无违特示。光绪三十年,正月二十七日。发自立学堂实贴。”

    却说众学生看了,目视子兴,便欲举手发作,却被子兴使个眼色,却都散往后面空园内体操场上去商议去了。那子兴便也往住房去。一时那公差却在学堂门回寻来寻去。这里学生急等子兴不来,方欲派人请去。忽见子兴悄悄的自房后门绕来操场,便对众学生道:“好兄弟;亏得你们未曾妄动了手。方才黄升进来报说:‘外头有一营官,闻是千总饶声,带领着部下正在弹压民人,不许口谈国事。且说要捕那倡乱的重办呢。’”那学生中忽然闪出姜一心、杨球、张万年、犁水青、屠靖仇,向子兴说道:“这知县石守古良心早已变黑了,我们不如先杀了他,再来抵御外兵。”子兴道:“兄弟,不是如此。我们要杀他,须用些心机,断不是粗粗莽莽跑了出去,便可做到。即如方才若是你们此间商量杀他呢?如今此处尚是小事,我们全国的大局,已是一天紧似一天。我们打算布置,真是片刻不可迟延的。好兄弟,我如今作了空名的书一封,你们好照样传抄了数百封,眷了名,急急寄与所有远近的亲朋戚友。略有些爱国心的,或且他们一起预备起来,我们有了声援,便易得办事了。”诸位皆道甚好。

    那姜一心却叹道:“那各班教习不知是何肺肠,中国到了这般田地,他们响也不响一声。”子兴道:“好兄弟,你不要骂人,只赶办事去是正经的。”犁水青道:“如今外有公差巡查,不便出去抄这样文宇。依我的计,还是急急用真笔板印了,岂不省事?”众道:“有理!有理!先生太忙,却忘了。”于是子兴仍往房中用药水写了,更将纸条备好,放在桌上。又将真笔板印刷的器具安配好了,却出来将自己前门反锁了。悄悄的令水青、靖仇二人,自房后门进会印刷。一面子兴取出几百封信袋来,却是各等不同的,分与学生,令他各自归房写好了信面。没二点钟之久,那靖仇已经取了五百张印好的出来,说道:“尚有印好的百余张,现未干,水青等着收哩。”说完,便与子兴分头送与各学生眷名去了。一面子兴取出洋十圆,令姜一心去买邮政印花。不一时水青又取出一百余张出来。子兴道:“现今分给他们,尚是太少,你们再印五百张去。”不多时都已预备妥当。恰好此时姜一心己买邮政印花回来了。子兴便叫姜一心也各自去封信,寄与亲朋。一面将众人封的收集一起,即将印花贴上。备好之后,子兴便派年长的四十人,每人各带二十余封,分头往各街市邮政箱内投去。这里公差见自立学堂已经安静,便也回言去了。那营官见街上民人已皆警避,便收兵来到县衙,与知县石守古相见,彼此慰劳一番,各自散了。

    却说自立学堂所发各函内,就中却有学生杨球所寄的一封,落在两个惊天动地的大英雄手内,一是男人,一是美女。后来虽是只能为中国保着一片剩水残山,却也名播五洲,只可惜中国处处不曾学他的法子。若是都学他们的办法,那中国又何至灭亡呢?看官,你道这二人是谁?原来一位姓华,名叫永年,表字传万,发州人氏,年仅二十一岁。一位便是他的同学女士,姓夏,名震欧,年仅二十二岁,世居兴华府。这震欧的父亲夏栋,与传万的父亲华复机却是刎颈之交。甲申年法国来扰中华,震欧的父亲便派人来接华复机全家,前往兴华府避难。岂知这复机是个爱国之士,哪里肯去逃避,只将妻子任氏托与夏栋家中。那任氏身中已是孕了永年,已经九个月了,只因路上劳乏,到了夏家,便生下永年来。后来平靖了,夏栋仍留复机和妻子与他同住,及到两家儿女都六七岁,使请个先生教导读书。那华永年却是极钝,先生教他,多是不能理会,幸专夏震欧与他讲解,才明白了。因此他二人如胶似膝的,彼此亲爱。

    后来甲午之难,华复机因台湾被日人割去,特往助那台人共图独立,后被日人杀死。次年他的妻兄任不显便将永年荐往尚水武备学堂,充作学生。到了十七岁毕业时,却考了个第一回来。徒因父亲系被日人杀死,因此深恨日人,痛入骨髓。以后曾在尚水允当营官三年,却因母死回来。是年他父亲的朋友甄得福,把他荐于发州公立中学堂内,充当体操、算学教习。他与临院王本心意见不合,却因全堂学生与他情谊甚挚,因此不忍舍去。

    一日忽得尚水友人仇弗陶、闵仁的来书,说瓜分之局已定,需速预备一切。接着又得唐人辉在日本寄来手书,亦言如此,且言不日当与同志回国流血云云。正在忙急之际,瞥见师兄杨球来信放在案上,急取来看时,却见其中所言较为急切,不由得急得心头乱跳。待要去请罢课,合集全党商议,却想王本心是个一味顽固的,不免不对,不如且待教过体操后,和全堂学生细说此事,再作道理。想着取表一看,却才二点五十分钟,尚须二十五分钟方是体操时刻,不免心中急得坐立不安。忽然想起夏震欧,她在兴华府曾和同志立一自治实行会,闻说规模粗具,己有议事所、公学堂、藏书处、博物院、乡团军械所、农工研究所,虽是内中一切尚未充实安置,却已派人往东西洋购办一切机械图籍,以及各般仪器了。那中小学堂已有八十余处,却是办得成效彰彰,那学生个个富有爱国之心。那全郡之民,都因时聆那夏震欧和志士黄克传、黄盛、赖一已等的演说,已是个个知道国家与个人的关系,方令真是民气日昌。前月震欧写书请我去作乡团总带,只因有些学坐与我竟似相依为命的,一日也离不开,他们闻东三省的消息不好,却是狠命的依着我,要与我一处殉国,岂忍他去呢?所以我作书辞了震欧。如令看来,震欧那里是有些希望的,我何不将这些告警的信寄给她,也好她早点预备。想着,便急急草了一书,并将仇弗陶、闵仁、杨球的来信一并封了。

    忽听课堂前镗镗的敲钟,诸生已下了课,永年急急封了书,写好了信面,贴上印花,付馆丁寄去。又听那里又敲体操的号钟了。永年忙去了长衣服,临场点了名,勿匆操了,便带学生来到讲坛,说道:

    “我所最亲爱的同胞兄弟呵!成日家我们关心着东三省之事,恐怕因此瓜分。如今接到警信,却真是实行了。我的好同胞弟兄呵!如今我们所最宝贵最爱惜的国象,将被人来刲死了。如今不山三月,我国的命便休了。”

    说着,因将粉笔向墨板上画个中国地形,又指道:

    “将来这北方一带,便换了俄国的颜色了;这扬子江流域,便变了英国的颜色了;这山东便变德国的;两广、云南便变法国的;福建、浙江便变日本的颜色了。此后,地图上再不能看见我中国的影子了。可伶我们四千年的国家,一旦灭了,连图上也不能占一点颜色。而且我们寸肤滴血,皆是他养成的,我祖宗父母身上一根毛、一滴血,也是他养活的。所以才能够有我。如今他灭了,世界上便没有他了。我的兄弟,你道伤心不伤心呢?”

    说到此句,不由得掉下泪来。那学生早己哭得不能仰视,有的已放声哭了。

    登时已敲下课的钟,接连又复敲钟放学。那临院王本心便也来劝慰,且叫诸生归去。那华永年道:“王君,如今我中国将被人刲死了,且许我们哭送他一番。我们师生也将作无国之鬼了,也许我们哭别一场。”说着,更加伤痛。那学生长的、幼的,已齐声嚎啕的放声大哭起来。王本心本是无泪,此时不好意思,也将手袖掩面,作痛哭之状。那教习王鹏、林支危、洪才和那听差在隔院听了,也都伤心起来。正在彼此伤心,忽由槛窗外风送入来一件吵嚷之声。那王本心早已跑了。这永年仍与诸生演说道:“好兄弟,现在不是哭的时侯,如今我们且商量如何报国去吧!”那学生都收了泪道:“我们和这国家同死罢了。”永年道:“死了有何希奇!你不死,洋兵乱兵也要你死。须是死了,能替这国家留些名誉,也可当是我们的报国了。想起前时丝毫未去预备挽救,到如今这国家已是十成死了,方才着急。就是将我们拿来千割万剐的问罪,尚是死有余辜。但是这国一日未亡,我们须是竭我心血、尽我心力的图谋挽救。就是到那无可奈何的时候,死了也算略曾代这所爱的国用了心力一场。若是胡乱死了,这中国生我,岂不是和生鸡狗虫蚊一般么?”

    那学生中忽立出章千载、雷轰、陈大时、章世鉴、马起、秦大勇、杜鸿猷、尤宽、万国闻、武士道,说道:“我们先前本曾组成童子军,预备拒俄,后因东京义勇队解散,政府极力扑灭,是以渐懈。如今重整起来,到了洋兵来时,我们却竖着童子军旗,出去效死。或且那同胞被我感动得都来快助,也未可知。”华永年道:“此番须比前番不同。前番说是拒俄,哪里会有的事?不过给大家鼓舞精神。如今是祸临眉睫了,你们有些年纪不合从军的,或的父母牵制不得出来的,不妨说明。免得临事时,我们却等待空了。”于是大家以举手为号,除有牵制及年纪太小的外,共得四十三人,那不在此内的,便令退去。这里华永年又说了多少话,方才散了。自己却和王鹏、林支危、洪才去集同志黄克臧、江千顷、贾新、寇耿明到奋兴社议事。

    且说王本心忽听自己家内吵嚷,跑回看时。却是他女儿王爱中,提着剪刀刺喉自尽,不意刺得不准,却是不死,项中只管流血不止,慌得一家人都来急救。王本心到家,只听女儿气微声嘶的道:“还我剪刀来,快快毕命,免得洋人来辱我,我是不愿作亡国的人的。”王本心急道:“都是那作孽的华传万,说什么国家危亡誓同死的话,蛊惑着她。偏生她与那华生竟是一样呆。我们自身保自身,管他国家则甚!中国的人多着呢,难道只是我们的事?”那女儿听了这话,愈是死去活来,坚要自尽,家中人弄得手慌脚乱。忽听门扇砰然一声,一个人闯进未,却是华永年。手提刀创药,用力的代她一按,那血已经止了。便道:“好妹妹,别急,我们中国的这一省可挽回了。方才我和王鹏、林去危、洪才三君去找奋兴社诸同志,谁知那出洋回来的贾新却急忙忙赶去他岳父家中去拜寿吃喜酒。那寇耿明也出过洋的,尚在家中和婆子看牌。独有江千顷来了,说知她黄克臧已回兴华去。又来一个周之锐和他同窗程万里,却是热心的。咱们商量急急要备军械火药,一面禀官准立团练。那故内阁大学士刘千秋就是那周之锐的业师,他却肯一力担任,向大吏领这办团的文书,如此不是尚有希望么?我回学堂拿物。闻说妹妹听见国家将亡,因此自尽。我心中委实起敬,故来救你。好妹妹,别急,方今我听人说,是有一班东洋留学生巳经回来,打算救国,已在途中。又闻商州曾群誉已起事,那知县石守古已被囚了,说是要把中华独立起来。”

    正说着,忽见听差送来一信,却是闵仁来信。急拆开看时,中云:

    “此间外兵已临,而内中更有巨寇海邦城、郑国存二股,乘机起事,肆意劫掠。大势岌岌,且将奈何!君处布置如何?此间若再难鼓舞,弟当奔君,一听调遣。二月十日,弟仁匆此。”

    华永年看了,匆勿便去作复。一面走,一面说道:“妹妹自保,我还来看你呢。”说着,早已去了。

    不说华永年作书回答闵仁。且说那一班学生回到家中,也有和他家人说什么童子军的事情,都是气概激昂的说道:“我们个个忠义之心,预备与洋兵拼一拼呢。”那杜鸿猷、陈大时、尤宽等一班人,家里尽皆怕起来道:“这还了得!瓜分不瓜分,关我们甚事,小孩子哪里能打仗?”有的说:“这华永年屡次往四方散布什么革命独立、什么平等、自由的话。甚且又说什么杀尽满人,恢复中国等等的话,几被官府拿了去几回。有一次幸亏他的世交甄得福贿赂了县官,代他排解。他的舅任不显说他,也咬牙切齿的恨道:‘这孩子若不治死,将来必做出灭门祸了。’如此看来,说是抗外,恐怕便乘机作乱也未可知。我们还是将小孩子退学了,闭在家里,免被这妖人拖累,是正经的。”

    且说这王本心,心中大是不以华永年之事为然,因此每上讲堂,便力责学生,不许再说什么童子军,并不许再行集议国事,说道:“就是外人杀了来,他是仁义之兵,定必秋毫无犯,到来便安民了。方且如今天下方是太平,你看官府尚且如许安静,犯不着我们代他谋去。”那学生中真有爱国心的,如万国闻、章千义、雷轰、马起、秦大勇、武士道,却是不信他言。惟有那一班胆小的,却被王本心这一番说话都冷了心。那雷轰、马起一干人,见他前日何等踊跃,如今却畏怯起来,不免用些言语奚落他,恰值杜鸿猷、尤宽着人来告了退学,那章世鉴、陈大时和着十来个人,因对雷轰等面子上着实惭愧,也便退了学。那华永年见是如此,也着急道:“我们本是一片爱祖国为同胞的心,如今却弄出他们连求学都不敢来了,这不是我罪上加罪么?”雷轰、武士道说道:“由他们去罢,这没有爱国心的,就是在殴洲大学堂毕业回来,也是不中用。依我说,这学堂还是不要那没了心的唠什子好些。看他们后来能免得死否?”

    正说间,人报程万里、周之悦来了。华永年急忙迎入,便问:“诸君运动团练却是如何?我正要去找二君呢!”那周之锐气乎乎的道:“你那令舅父任不显,真是狗彘不如。我们议立乡团,那大学士刘千秋已请准了官,只因预备军械、粮食、火药,算来起初须要先集二十万银。那刘千秋已经捐了现银十万,一时无处别筹,便请令舅任不显商议。想他家资值得五六十万,难道不能拿出五分之一来救国难?自己家门也得借比保全,免得被土匪抢掠一空。不意他虽听过众人百方开导,终是一钱不舍。我们想还是你会说话些,且是他的至亲,故来请你前去一说。”

    华永年听了,使忙忙的和周、程二人走了。那永年先行,却欲奔奋兴社那条路去。程万里道:“不是这里,那刘公已指出别院一所作为办公之地,如今他们正在那里呢!”华永年忙回步跟着走了。不一时到了门口,只见门前悬着红牌,上写:“办团公所”。连忙进去时,只听那刘千秋赌气道:“罢了,任先生你不要忧愁。好歹老夫回去,将妻女衣服、首饰,并那村庄田园房屋店业,以及所有器物取来从廉拍卖了,也还可凑足一二十万。任先竺,你只管放心,他们说要任先生一千两五百两,先生既尚是这么为难,我是不要的。”说时,华永年等三人已到面前,任不显便道:“我家里是瞒不过他的。”说着,将手指着永年。那永年听了千秋的话,已经气了,便道:“舅父,你留着给土匪来劫、洋人来索罢了。”说着已面红筋涨起来,道:“好歹我们是这国的人,是这国养大的,且自来操心罢了。舅父,你去罢。”那任不显站起来,也唧唧咕咕的走了。于是刘千秋与众人重新计议拍卖家产等事。谈论间,忽报有乡下人十来个来此,说快叫华永年先生出来,我有话说。众人都甚错愕。正是:

      义侠财奴悬天壤,惊心动魄为灾氛。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裂中华天愁地惨  遭劫运山赭川红

    却说华永年正在和刘千秋等议事,忽听有乡下人找他。迎出看时,却是甄得福乡里的人,代甄得福来请华永年的。却说这甄得福住在璇潭乡,家中颇有资财,只因这甄老平日疏财仗义,因此人人都敬爱他。他的年纪虽大,志气却豪,每谈起国事,便是感慨唏嘘。先前与华永年之父复机做过朋友。固见永年自少以来,便是出语惊人,志气远大,便极爱他。后来见他热心爱国,奔走四方,演说时事,以冀唤醒同胞,因此益加敬慕。这日看报纸上载着:“现有九国洋人,约定来分中华,已经派兵来了。那九国的分法便是:满洲、蒙古归俄罗斯;山东、北京归德意志;河南归比利时;四川、陕西、两湖、三江归英吉利;浙江归意大利;福建归日本;广西、云南、贵州归法兰西;广东东半归葡萄牙,西半归法兰西;那山西便归满洲人;其余西藏属英,高丽属日,惧已—一分定。诸国全权钦使,已在北京签了押,办了照会,送与中国政府。已不须待他回复,只各派自己的兵来占领土地了。”又注云:“此系确信。”因此不禁大惊,忙急集乡人,告以是事,且云:“洋兵不日到了,却如何好呢?”众皆问什。甄得福道:“如今我已老耄无能,诸君要得保全地方的计策,须速请城中华永年先生去。”因此众人皆欲上城去找。那甄老道:“如今华先生定是四方奔走的谋救国难,找着却恐不能来。须如是说:我们乡中立乡起团,请他前来相议妥当,即令回去。”说了,又开了好些地方,分派了年轻善跑的十几人去找了。

    是时众人打听华永年在此,急急赶来。见着华永年出来,问道是了,便慌慌忙忙的道:“华先生,我们是甄老先生叫来请你去的,只因我们乡里立起团练来。只要得先生前去商议,一商议便可回来。”那华永年道:“这却使得,我告诉他们一声,便去。”说着,进去和刘千秋、王鹏、洪才、江千顷、周之锐、程万里等说明原故;出来,又与即一干人说道:“你们再等一等,我就来。”却自跑到中学堂,叫林支危去找雷轰等一班有志的学生,同去团练公所帮理一切。这林支危便如言办去。于是华永年便同乡人前去璇潭。

    行不到二里,忽见马起如飞似的追来。华永年忙问何事,马起即将电报一封呈上,又自袖中取出电报字书一本。永年看去,都是兴华府来的,便坐在石头上一字一字翻去。除居址姓名外,却是“瓜分定,外兵来,速预备。如急遽,可来兴。震欧电”十八字。永年便写了:“兴华自治会夏震欧。电悉,已办团。年复。”命马起复去。自己却望着璇谭乡来。不觉间已到了,那乡人多在乡外探望,看见永年来了,都欢跃道:“来了!来了!”说着,便回身去报甄老。那永年和一干人,也尾着到了甄老等着的地方。

  此时已是二鼓。永年看那地方乃是一个神庙,却满堂上下点着香烛,倒也光亮。甄老道:“华世兄,你来了,千好万好,我们眼都望穿了。”说着,便拉永年上那庙中的戏台上。那上面已经备好,以待永年演说的。不一时,乡人老老少少,站满庙中,静听演说。那永年便将外人到来,必定如何残暴淫掠,后来必更如何苛刻压制,世界上无国的民,如何可惨,说了一番。又将吾人身上一根毛,身中一滴血,无非这国养活的说了。并将在中学内所说的一一说了。那乡人听到惨切之处,都不禁坠泪。又听永年说,那报国而死如何荣光,心中如何壮快的话。那乡人都个个高叫道:“我愿战死!你道我们不是报国的好汉么?”永年道:“且听我说来。如今我们须是急急布置,即使洋人打退了乡兵,入到吾乡,也不敢无礼无法的乱抢、乱杀、乱淫、乱掳。”众问此有何法呢?华永年道:“这洋人原道我们中国人是极愚的,不知民人是应有权办事,不知地方原是百姓产业,应由百姓自治,却甘受官吏的压制,地方所有有益之事都不能兴办。这便是不应在地球上享福之人,所以任意的残杀。若是我们乡内有议事厅,就中有卫生部、警察部、教育都。那卫生部就是掌修治道涂沟洫,不使地方有一些的秽浊。虽是用粪料倒秽桶,也都有一定的时刻,时过便无臭味。所有污秽之物,也有一定的地方藏贮,以免人家臭了生病。警察部就是派人轮流巡警地方,有争闹偷窃的,或在路上便溺的,便拉他入警察暑,经警察董事判断,或收禁房关闭,或罚他钱赎罪。教育部所办的就是男女学生的学堂。那体操场、藏书楼、博览所,皆属此部管理。所有办事的人,由乡中公举有才德者充之,不贤者可以公革。至于经费,则由各家的产业及进款内定例抽捐。乡中无一人不可抽捐,亦无一人不可议事,亦无一个子女不进学堂读书。年已成丁者,人人皆当充为乡兵。农事之暇,即行操演阵法。至于乡内出有土产,以及一切工艺,须特疫研究所,以求生利日益兴旺。乡人定每月或每两月聚会一次,每年大会一次,公议一切有益大众之事。每议事,皆以举手为决,假如此人所议,举手的人多,那人所议举手的人少,那便从多数的办去,这便是地方自治的规模。从前我在好几处地方说过此法,他们总是不信。如今你若要免得外人残虐,快依我之言办去。第一须将这庙改做议事所,那土塑木塑的神佛,是不能保护我们的,须是急急毁了。”

    众人道:“神明如何可慢!”永年道:“哪里有神明呢?我今毁他给你们看,他如有灵,可便罚我。”说着,一跃下去,一手拔出利剑,己将那当中的神剁成碎泥了。又复把木的、泥的、坐的、立的,无不手推足踏剑劈的除了。众人皆呆着看。只见华永年手里剑光闪闪,英气腾腾。除毕,一跃仍登原位,说道:“兄弟只为着一乡同胞起见,故敢如此。如今速将庙门上的牌脱下,改刻着地方自治议事厅挂上去。虽是此时办那学堂一切都来不及,但如今临难,却是练乡兵设警察为要。一面更着数人专管清道,将地方理得清清洁洁,不给外人看是野蛮的地方。一面便将别个神堂改了乡学,多中子弟皆令入学读书。这乡兵须是举个总带,便请一个教习,日日操练。这军械,我能向刘学士所办的总团练局内,代你们去领二百杆洋枪。我更代你们请二个教习,不要束脩,只要供给伙食及些零用钱便了。一个教学堂学生,并日日与众人演说,一个教你们兵操。洋兵若是迟些来到,你们更照我先头所说的,—一办去,那时洋兵进也不敢进来呢。”说着,大家说道:“华先生诚天人也,我们的命定是你救得了。”那甄老者道:“如今举办一切,皆要款项,我愿把我的十顷田尽数献出,作为公业。如有不足,再由大家抽去。老夫和家人再劳苦些,也可过得日子。若是这地方不保,大众受了祸,不是老夫一家也在其内么?”华永年不禁拱手致敬,众人也都齐声称赞。永年便命除了的神像,抬投江内,即将庙宇收拾干净了。更叫他公举议长、评议员、乡兵总带及那各部的董事,以至书记、会计,更为代拟了办事章程。重点了人口册籍,定了每年用款的预算表。众人举甄老为议长,总理全乡之事。后来永年代请了洪才来做全乡学堂总教习,日日教授体操并演说人人必当爱国之义。又派了学生武士道来教兵法。又送来洋枪二百管,子弹全备,不必细说。

    且说是时部暑已定,已是次日十点钟了。永年吃了点心,便辞了众人,复回城中,和刘千秋等办事去。这里众人已公举刘千秋为总带。只是刘公自言年老才疏,于是改举华永年为统带。刘千秋为全团监督。周之锐领左营,程万里领右营,江千顷、林支危、王鹏为参谋,万国闻、章千载、雷轰、马起、秦大勇等皆在团中听侯调遣。不数十日,这里抽选丁壮,备办军火,重测地图,积贮粮饷,都已分头办妥。

    且说尚水武备学堂仇弗陶、闵仁接着永年复信,又忽得东京留学生的警电,早已和同志岳严、郑成烈、郑成勋、史有名、胡国襄、申为己等,奔走呼号,冀得大众醒悟。一日,分往各处演说回来,仍聚一起。那闵仁见着大众,不由得眼泪汪汪和众人道:“列位,我国当即时亡了。你看那市镇村落上,来来往往的仍是欢笑呼号,死到临头却不觉悟。我前晚自文礁乡演说回来,路上却听见吹笙弄琴之声。是时随着凉月行来,四顾茫茫,寂无人声。我想若是国民稍有人心,想起那国家将亡,定不如此安静。想到此,则觉得上天下地,一草一木,皆带愁色。今日我又到好几处演说,也有辩驳不信的,也有唾骂的。也有听到惨切之处,他反说我是发痴,倒冷笑我的。也有听反激鼓励之言,倒容纳不下,便不听而去的。我想诸位也与我所见的大约相同。”众人道:“我等所遇,都是如此。”史有名道:“我到了一乡,他听我说救国练兵的话,倒说我是鼓众为逆,要缚我送官去。后来亏着一个老人劝着他们放了我。”仇弗陶道:“前月发州华永年来信,详述演说的情形,却与我们这里一般。但闻他那朋友周之锐,却说动了一个业师,故大学士杨公出来办团。如今我们这边却是如此。我记得从前欧洲波兰国被俄、普、奥瓜分了,今那志士却能和义民竭力死战。印度人说是劣种,他那灭国时侯,却有一二地方要图自立的,不像我们寂然无声的亡了国。列位,就是一个钱丢了地去,也有一声响。如今祖宗四千年传下二万万里的大国亡了,连一声响也没有。人家宰猪杀羊,到那预备要杀时,那猪羊却有些知觉,跳跃狂叫的伤感;如今我们四万万同胞,将被人灭,却丝毫也不动心,你道可惨不可惨?”闵仁道:“那发州华永年来信,尚说有一班他的小学生,死依不舍的,要和着他同时殉国。难道我们这边人,连他们小学生都此不上吗?”仇弗陶道:“我又闻商州有个曾祥誉,已囚着县令,要提民兵自拒洋兵呢。”岳严、史有名等同声道:“我们这一班人,等那洋兵到来时,也各持了学堂里的洋枪,出去和他一战,能够杀着他几个人,死了也甘心些。”胡国襄道:“尚要极力鼓动全堂,人多了,或者可以取胜,未可定的。”岳严道:“不中用了,他们口口声声说国家是皇帝的,地方上的事有官呢。甚且说一时乱了,富的变穷,穷的变富。或且我反发一番财,得一个好妻子呢。他们这等人,就是刀子过颈,也是无热血出来的。我已用心力的劝他,只是不懂,只得由他作个如鸡似狗的一般死了而巳。”郑成勋道:“如今我们尚有些希望,待我且去尽力营谋一番。若再不成,那我门便真个无望了。”众人忙问何策,郑成勋便低声说:“要去说那匪首郑国存、海邦城,以功名义气动他,或且他动了心,我们便可得些借手了。”说着,众人便急催他去了。

    这里仇弗陶等仍商议道:“就是一班人赴死,也须略有机谋。”因就身中取出地图,细细的看。便对众人说了如何侦敌,如何扼险,并那一切的预备。相议定了,便公举了申为已为深敌去了。嘱他远远的打听,有了信,便来告知。又公举仇弗陶为队长。说着,已是四点十分钟,于是仇弗陶发令众人暂去安歇。

    大家归了房,刚才脱了衣服,忽听远远的炮声隆隆,渐来渐近了。听去真是凶猛异常,却不是中国军器的声音。闵仁、仇弗陶、岳严、郑成烈、虫有名都爬起来。聚集众人,却不见了胡国襄。岳严便急呼道:“外国兵来了,我们快出去一死,以报国罢。”此时却来了商有心、钟警、史有传、史有光、方是仁、侯可观等一干人。闵仁急问起胡国襄来,有人报告说,早已出去了。那申为己也无影无踪的不来报信,众人不免发恨。仇弗陶便催众人紧紧的袋束了,各往军械房取了枪,装了弹药。弗陶发令,多取些洋枪火药,预备有人来投,可以给用。便派郑成烈、岳严、史有光、史有名抬枪,商有心、方是仁抬弹子一箱,其余的人绰枪拥护,急急的投奔刚才指定扼守的要隘埋伏去了。耳中只听得男号女哭之声,四下里纷纷的喊叫。这仇弗陶、闵仁等却按着阵法,急往那要隘叫做薄云山的去了。路上忽见那富财主金虞,带着一家人,穿着破祆,腋下手中却夹着、提着那破囊败袋,知他是和一家人携着金银走的。又遇许多妇女,包着脚,一步三跌,拉男拖女,哭哭啼啼的乱嚷瞎跑。也有无业之民喊着乱抢的;也有女人被人掳了驮在肩上跑去的;也有那妇女小孩被人拥挤跌倒践死的;也有那老人跌在沟里乱呼救命的;也有那游民抢着金银、妇女,却被那别个土匪杀了转抢去的。这闵仁等一班人,抬辎重的,夹在当中,四个擎枪向外,拥住四面,却无人敢近。不一时到了薄云山的洞门内,急急先将军火安置密处,却来掘沟筑墙设阱,紧紧布置。

    那闵仁和史有名、仇弗陶是最有机警的,先前预料此处可以埋伏,便早已暗暗运了好些土锹、绳索、竹木等及各种机械等物,都暗埋在地下。又早已埋着旌旗三面,子弹五千,洋枪二百枝,千里镜一具,及那粮饷。后又备了洋油五箱,火药二千包,此时却不慌不忙的筑墙开沟了。

    正忙着,忽见四下里火光冲天,那男女老幼呼号哭喊之声益加惨切。夹着刀声、炮声与那钟鼓之声,真是惨不忍闻。闵仁等念着同胞,心里着实难过。只见山前有无数土匪,呐喊纷纷,一阵一阵的过去。那钟警便提着望远镜。从山上一个岩石后看去,却是郑国存的党羽,记号显然。少顷,又见金虞被那两个土匪揪住辫子,两刀加在颈上,拖去后面。有人提着刀乱叩,那破囊败布里的金银,都是土匪提着,看那景况,似是迫他指出埋藏金银的地方。忽然又见二十多里之外,洋兵的大队来了,便急急跑往告知众人。

    此时仇弗陶调遣的挖的一切工程,却已略略布置了。那工程却是在山后一个小洞子之后半里许,路上筑起两面土墙。长约三里许,两隔二十步。墙内地下挖了坑,堆积芦苇、松楸、树叶等,厚约十来寸,与地相平。遂命郑成烈、史有光取了枪弹,藏那小洞之内。又命方是仁、侯可观取那洋油五箱,火药一千包,暗布在洞后堆积的柴草之中。又命岳严取了一面旗,向山后西方五里许竖着,便急急回来。诸人领令去了。又令钟警再到山上望去。那闵仁又请仇弗陶取了绳,由钟警那处系到山洞,这里却系着一枝旗。便约定了暗号,若是洋兵来,便招扬三下,土匪二下,乡兵一下;官兵整者一下,乱者二下。不一时,都一切办好了。

    却说那钟警在山上用望远镜望着,忽见洋兵却向南转去。那边山上旌旗里,列有官军一队,见有洋兵,便紧紧的放炮。那洋兵并不旋放,忽然把队散开成个一字横行,向前紧走了几步。前面一个旗一靡,砰的把大小枪炮放了,那山上的官兵却倒了无数。只见旗靡帜拨,官军望四下里溃了。那洋兵却一拥上山,枪的枪,刀的刀,把官兵压住乱杀,鏖战之声,震天动地。顿时只见山上许多鲜血,宛如红瀑布似的喷着流下,好不伤心惨目。少顷,只见洋兵过了一村,那村内忽然闪出一枝旗,上写着:“大英国顺民。”一班民人,捧着牛酒布帛,也有手拈香火的,一个个跪在乡口河岸之上。只见一个洋兵狠命的将顺民的旗折为两段,却把那手执顺民旗的那民人揪住,便掣佩刀来,忿恨恨的乱刺,又把他摔在地下,乱践乱踢的拿他出气,只见那人登时已一半成了肉泥。又见那乡前跪着的民人,个个都被洋人揪往,乱斩乱扣,不及数分钟,都成了肉酱。那洋兵又纷纷杀入乡内,把那四角竖着的顺民旗摧倒。所有杀的乡民,一个个都丢在河水里,登时那水已成了胭脂水似的红了。

    看官,你道外人何以反恨那服他的,一一杀了不饶?只因有个原故。这外国人的心肠是正直的,你若是和他低抗的,他倒看重着你。就是接战,却是按着战法彼此交锋。打伤的人,他有红十字会,还来救去医治。若是遇这五洲无有、万国羞闻的顾民,他便不由得怒气上冲,必要把他践作人泥。所以这一村便遭了这惨祸,流的血竟把河染红了。闲话休提。

    且说钟警心中先前因见那金虞被那土匪夺了银钱,沿路毒打,并那此间居乡的情形,却也替他可伶。回思一想,这金虞既是富翁,平日却爱财如命,不肯舍出钱财兴办一切有益地方、有利国家之事;到了临难,又不肯和发州刘千秋一样,捐出银钱来办乡团,谋保境土;如今被土匪劫了,不特钱财一空,性命难保,还要被人唾骂,这也是他的自取了。那作顺民的,不肯争个志气,同心协力和外人抵拒抵拒,想着服洋人去,却反弄得洋人恼了,一概剁死,更是死有余羞,一钱不值了。因此倒不代他伤心。正想着,只见忽有一队海邦城的匪党过去,又忽有郑国存的匪党过去。所过之处,放火杀人,那逃难的有如散沙一般。路上非遇匪党,即遇官兵,非遇官兵,即遇洋兵,非一不伤,无一不死。时有土匪与官军遇,官军与洋兵遇,洋兵又与土匪遇,这匪又与那匪遇,杀得骸骨遍野,愁云蔽天,那断臂伤足、劈头穿胸的乡民,满处堆积,不堪入目。

    正望着,忽然看到一处,吃了一惊,急急的将绳索拴了。把山洞所立的旗,扬动了三下。少停,又动了三下。一连三次。底下仇弗陶、闵仁、史有光、史有名、史有传、方是仁、侯可观、商有心、岳严、郑成烈,见旗动三下,便知洋兵已来。又见连动,知是来势凶猛,都觉得着忙。只见钟警不待行走,已将身子卧倒,滚下来了。正是:

        同胞不悟空生恨,前敌纷来已得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志士联盟归故国  官兵助外捕义民

    却说钟警滚下山来,道:“不好了!我们同胞中却出了败类,通了外族来残同种了。我方才用望远镜看见一队洋兵,前头有两个人引路,四处抢掠。先前我看着尚不真,如今转向我们这里,我便得正面看去,不是别人,却就是与我们誓同殉国的申为己、胡国襄。如今已指着我们这山来了。恐怕他二人告知洋人我们的实情,那就不好了。”闵仁道:“怪道申为己去探听不曾回报,胡国襄临时脱去。”郑成烈道:“国襄尚劝我们鼓动全堂出战。自己不来也罢了,难过便人面兽心的真个出降?他们这两人,近日来正同着议事,并往四处演说呢。”弗陶道:“且勿闲活,速速的分据各要隘去。”于是分了闵仁、岳严、商有心、史有光伏于隘口之左;方是仁、侯可观、史有传、钟警并自己,伏于隘口之右。却指那山后一个小洞道:“若是洋兵拥了进来,我们只得避入此洞,我已备着炮弹了。若再不能支,我们逃出洞后,望那墙内跑去。”又命郑成烈、史有名二人道:“你们身上先带着引火药,看看我们要逃去洞后时,你们却伏于两边墙后,待那洋兵追我们到那松楸芦苇之上,约已满了,更要有过去的,你们便自两面放起火来,却急急逃了。”又命众人道:“我们走时,要向那正北方无旗的地方逃去。到那放火的时候,便急急回身,施放枪炮。此番我们是必能杀些洋人,报那灭国的恨了。”调拔已定,史有名同着郑成勋装了火药,仍伏在大洞之内助战,心中却记好了计策。那仇弗陶等九人,也都埋伏好了。

    不一时,洋兵已到山门外,只见胡、申二人,当先指着洞内道:“内中不及十人呢。”那洋人听着,便一拥杀将入来。仇、闵等看近了,也狠命的的放枪。众人虽恨胡、申二人,却想杀敌是更要紧的,因此炮子只瞄着外人打。只见各打了十数响,洋兵已经倒了百余人。原来他们十一个各卧在小坡之内,只偷露出眼来,把枪对准着洋人放去。那洋人不见有人,打的却是一枪不中。内中有一洋人见洋人死多了,那胡、申却不曾伤着,因此心疑他二人诱敌而来,便举枪向胡国襄要放,却有一兵官止住。这里众人尽力施放,不及二十分钟,那洋兵又死了八九十人。那洋人恼了,奋死向前的冲上坡去。那方是仁却已爱了重伤,卧在坡上。众人见势不支,仇弗陶已举起号旗来,便都从坡后溜入小洞。各各换了枪,添了子弹,更复极力施枪。那申为己目中却误中了一弹,便急急的向后逃去了。这里洋兵愈聚愈众,那炮子渐有大的,不纯是洋枪。虽洋兵死的很多,那大的炮子,已将山洞的石岩打了一快。仇弗陶传令逃走,众人便散开,都望着短墙夹道内跑去。那郑成烈、史有名二人跑过了墙,却悄悄转到墙后埋伏了。一时仇、闵等都逃过土墙,仍极力的往前跑去。那洋人见有土墙,便不肯追人,又见正西竖着旌旗,着实疑惑,那胡国襄忙道:“有旗处或者是官兵,彼若打来,我们可以据墙拒战。但逃的这一班,实无几人,好急追去。除了这些人,这全省更无人抵拒的了。”洋兵便一冲而过。

    却说那仇弗陶等忽见洋兵不追,甚是着急,便仍立住放枪以诱之,及见洋人追入,甚是欢喜,便都倒了下去。那洋人以为他们走到道穷了,益发驱兵前进。这里史有名、郑成勋望着洋人赶过墙的多了,这在墙内的却是满了,便发了一号,将引火的药一把一把丢将进来。时那芦苇之下,乃是松楸,松楸之上,却泼着洋油,底下又铺着许多硫磺、火药及等等引火之物,霎时土墙内烟焰冲天的着了。那仇弗陶等已装好了枪,见着火起,便急急起身反击过来。那墙内的洋人遇着火,喊叫连天,那追过墙的也吓了一跳,早已手脚忙乱。这边人等尽力施放洋枪,又将洋人打死了好些。那在火场中的,登时尽皆烧死。虽有一二人在前后边的逃得出去,却已满身是火,头焦额烂的,即时倒了。那不在墙内的,也有因被火药爆出焚着死者,那胡国襄也已烧死了。其余洋兵尽皆纷纷退去。

    仇弗陶等大获胜仗,急急收众点名时,却不见了方是仁和史有名。急急寻去,只见史有名已经焚了半身焦烂,众人急来问时,那有名急问道:“洋人烧了多少?”众人道:“已大胜了。”便问他如何受伤。史有名道:“我放火时不提防自己身上火药着了,幸亏只剩下一二包,我急急将身向松土里滚去,好久方才火熄。已是烧断两腿,遍身焦的已不少了。诸君,我是不中用了。诸君须是用心勉力,为我中国留个记念。我们今日不死,到了没有国的时侯,到东被人逐,走西被人杀,世界上哪一处肯容你立足去。前年犹太人被俄人无故残杀了二三千人,也是为着无国之故。譬如人没了家,做个栖身无所之人,尚可励志自立起来;若是没了国,任你有天大的才艺,他人也虐待迫逐,使你无处容身的,那时,也是死,倒不如今日战死了,尚留此英气存在世间。我是气将绝了,只为要问声我们烧杀了他们多少,并告诉你们句话,所以阴魂不散,留着等你。好兄弟们!我们终究做个报国的好男儿。”说着,声已微了。忽又瞋目道:“我史有名不能看这中国复兴了,我的魂尚来跟着你们,杀那侵我中国及误我中国的贼人去。”说着,已是气绝,那两目尚是直视的。众人正伤感间,忽见史有传、郑成烈抬了方是仁的尸来了。仍是挺着胸,虽是遍身鲜血糊了,那面目却是如生。众人哭了一会。仇弗陶传令急急将他两人掩了尸,再去预备敌兵。众人便依言办去。看官,这史有名、方是仁两个人,虽是死了,我想他死的时候,是满腔热血,忠义之气直逼云霄,死时当不觉痛苦。若是做了汉奸及投降的顺民,或逃走在路被杀的,死的时候哪能如此爽快呢。闲话休提。

    却说给仇弗陶、闵仁、郑成烈、史有传、史有光、岳严、钟警、商有心、侯可观等,正在掩埋两个义士,方掘土坑,忽听轰的一声,已是满天开花炮子,飞得如流星一般。仇弗陶忙传令向那山的东边小路逃去。那郑成烈、侯可观却反身向敌,伏那土墙后,站立不动,紧紧瞄枪放弹,倒也打倒洋兵数十个人。仇弗陶自己率领众人从小路走去了,那史有传自己想着枪法比众强,因此特自断后。不提防,却被单眼的申为己一刀杀死,提了头去了。那郑、侯两人也都中炮死了。这弗陶等又从别条小路逃去,及与洋兵远了,众人方才商议:如今此处是不中用了,不如我们投奔曾群誉那边去助他。这十八省都是中国的土地,我帮着他,替中国存得一块土地,死了也是愿的。于是众人便取道商州走来。

    走上不到二日路程,到了上海。忽然遇着一班洋装的人从那边来,看去却是本国的留学生自东京归来的。众人迎了上去,彼此未及开言,不由得嚎的一声哭了。那东京留学生一班,便问国内情形。闵仁等便将尚水剧战始末说了,因问君等为何到这时候才回来。留学生中唐人辉道:“我们闻得风声不好,便商议回来。那日本政府以为各国瓜分中国,若放我们回来,未免有碍邦交。我门急得死又不可,生又不能。恰好夏君存一、黄君雄自美洲回来,取道日本,带有美洲政府给的放行文凭。这里刘君铭、艾君满等,却奔走于日本所有义侠之门,恳其设法请政府放我等归来。后来日本政府见美政府居然给放行文凭,因此自愧了,也放我们回来,所以担搁了。”原来这留学生一班,却是唐人辉、夏存一、黄雄、方光彩、欧阳震、刘铭、艾满、国荣、夏光、华得兴、华得全、轩辕适、黄克金。李必胜、纪念、陈策、成仁、史光、应不降、仇达、黄勃、女士花强中、金闺杰、刘金身等二十四人。

    看官,我们中国在留外留学的学生,单日本已有千余人,尚有在欧洲、美洲的也不少,为何亡国时,真归来为国流血的只有二十四人。咳!看官,你不要听“留学生”三字便敬得了不得,他们哪里真爱国?不过因那爱国、爱群、革命、流血、独立、仇满、保皇、立完等语,是那时流行的口头话,若不说说来给人听,便觉得没趣,何曾有是言、有是心呢。译者记得癸卯年间,买了假头发回去考试想中举人者,几乎占了一半之数。及到实行瓜分之议起,有好些怕被人拉他真去流血的,都悄悄买了假辫子回去了。又有未曾回去的,到了留学生会馆发出传单集议时,却都托故不来。却是这班平日不言什么革命、流血的,实心实意联了盟,大家回来,为国效死。这也可见孔子说的“听其言,不如观其行”,真是千古确论了。

    且说留学生和众人商量道:“我们听说商州地方有一班志士,鼓动了城野人民,意欲起义拒敌,却被黑心的知县出示严禁,且欲拿办他们。后来他们却将知县囚了去,又团集义兵来,似甚得势。如今我们毫无措手之处,不如且去助他,共图独立。”仇弗陶道:“先前我们同志郑成勋,前去运动土匪郑国存、海邦城,意欲用他的众,外逐洋兵,内清民害,替我们所爱的国干出转祸为福的事来。不意他一去便无踪了,想是被兵杀死了。如今海、郑两党是乱抢乱杀,毫无纪律的,想来是难再说动的了。”那黄克金、黄雄、夏存一接着道:“我是兴华府自治会内筹款送我出洋的,如今我们会长夏震欧催我们火速回去,帮助独立,我们须是告别回去。”闵仁道:“闻说贵处更有一班奋兴社的社友,为长的华永年,已举办团练,力拒外兵呢。这华君先前有信与我说,若尚水事不得手,便到他那里去。我如今且和君等同往该处一行。”于是众人定议往投曾群誉。闵仁却和黄克金等往发省去了。

    且说商州曾群誉,因那日演说激动了大众,却被知县石守古示禁了,又欲拿办。曾子兴本想用那和平办法,不即与官府为难,只悄悄私向城乡茶肆内逢人便与谈话国事,思欲联络的人多,又能心坚意协,然后直坚起义旗来。不意因那日一番演说以后,大家都已闻他的名,著实相信他是个好人。所以曾群誉所到之处,众便高呼曾先生来了。众人闻着,即便愈聚愈众,听他仪论。莫不人人感激,个个痛心,因此不演说也演说了。一连说过两天,这消息又报到知县知道。这知县立派着差人四名,亲勇囚名,又派书吏一名领着,带了火牌,往拿曾群誉来,就地正法。幸有一个衙役,心知曾群誉是个好人,原是为着大家起见,不忍他受了祸,便悄悄的往报与杨球、张万年、犁水青等知道。

    众人闻知,都吓一跳。于是屠靖仇、姜一心忙与杨球等商量道:“如今事急,不得照那曾先生的意恩,仍以和平为主。如今曾先生是此处的干城,若被杀了,大事去矣。我们务要赶速带着佩刀,火速飞往,激动了众人,先把知县杀了再作道理。”张万年道:“尚须分派两个前往保护曾先生去,方免被那兵差鱼肉。”说着,便手忙脚乱的取了刀,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去。不片刻,到那曾群誉方在那里演说的茶店,只听众人喝彩道“是”之声。这曾先生却是从从容容、诚诚恳恳的对他们说着。杨球等不禁替他捏一把汗,却暗暗的催着张万年、姜一心挤往群誉背后站着。那杨球、犁水青、屠靖仇悄悄的与听众中数人说着方才所听的话,于是渐传渐广,各人无不失色。这杨球便大育道:“这知县他本是个汉人,却尽力助着满洲朝廷,来欺压我们同种。如今见又来了别一个满洲,他便移这忠满洲的心去忠他。这满洲人所以得任意将我们汉人的土地分赠与外人,都是这黑心肝的官吏助着他压抑我民,所以满洲人才能够把我们的土地、财产、性命,鸦鹊无闻的送与外人。如今听说这奸贼石守古已派人为拿我们曾先生就地正法,借以媚外人。我们须是杀了他,却和大众同胞自家起来,保自家的土地,休被这狗心的奸官误了大事。”众人不待说完,都齐声道:“我们杀那奸贼去。”说着,蜂拥而去。

    是时曾子兴不能制止,只得道:“且先擒知县来,我自有用处。”这杨球是极聪明的,一闻此言,便知曾子兴之妙汁,急传呼:“生擒石守古来,大有用处。”众人听了,即如飞的向县前而去。不提防那知县闻知警报,早已添派亲勇数十名,和那先前派的公差亲勇,扮作常人,杂在人众之中。乘那众人不觉,却用公差上前,将子兴拉住。便有亲兵二人,提着刀,架在子兴颈上。余众围着,四旁掣着刀,以防众人劫抢,随即向他路上纷纷的去了。忽见一人骑着马,赶来传道:“将犯人押到公堂,便即将头割下。太爷已坐着大堂等了。”杨球等众人见了,尽皆惊惶失措。只见姜一心、张万年等都拔着刀,向那亲兵公差杀来。那亲兵高声道:“若杀过来,便将曾群誉杀死。”此时已近衙署,杨球等不胜着急,便高叫道:“诸位在后的一半且塞住辕门口,在前的一半跟我来,快把知县揪住,要他发放。”只见哄的一声,在前的跟着杨球,眉靖仇等冲入县衙去。这里人也有先前听演说的,也有在路闻知子兴被捕起了器械来的,都紧紧的将辕门塞住。那亲兵将刀戳来,只是忍着痛,不肯放出门路。而且在辕门内人山人海,已将门堵塞满了。外头的就散了此,也不中用。正闲得天翻地覆,忽见辕门庭内诸人裂开一路,却是杨球、屠靖仇、犁水青擒着知县,也将两刀架在他颈上,口口声声要他速放子兴。那亲兵拥着子兴,也已来至辕内。两下里各擒一个,各将利刀架颈。那知县已是面如土色。毕竟曾子兴的人是个个拼死的,那公差亲兵不过怕着挨打,故此出力。今见势头不好。便松了子兴,自己都四散躲避去了。张万年、姜一心即时抢前拥住,那知县亦吃吃地说道:“放,放,放了曾,曾先生去罢。”众人又喝道:“曾先生非是你放的,待我们给汝竹棍刀砧去吃去。”于是众人你拖我扯,找辫拉衣的拥了,仍回到县堂。

    不一时,人愈聚愈多,吁请曾君即便自做知县。此时曾子兴也只得喝众将知县绑了,自已登了堂,取了印,点了差役兵丁的名,便将知县带上堂来。那差役已将石知县拉上了,便喝他跪下。曾子兴便问知县,你是要生要死?那知县叩头乞命。子兴道:“你要命,快将收的钱粮和那贮的军器、火药,—一交来,便免你死罪。”知县只叩头应承。子兴又道:“你也是中国一个人,闻着朝廷政府以一二人之意,擅将我们所托命的国土让人,要我们无处容身、就该为我们按理争执。纵不然,你守着旧学古义,不知国家是民众的产业,只知说要忠君,难道不读《左传》说那君也是要忠于民的么?而今为君的听着外人来取土地,他却压制我民,不许各出心力、才智,以保境土,这也算是忠么?”说着,气忿忿的叫打。那知县只管乞恩,已就饶了。只见子兴又垂泪道:“我们中国人民之众,物产之饶,天下第一,而且人民是极有智慧的。若不是你这等狗官,惟知摧残士气,闭塞民智,不许他有权干预国事,以致他们看着国家祸福与己无干,由着他败下去,今日何至将我们祖宗四千年传下的安身托命之基业,分瞩他人?你且说,把我们的国糟蹋亡了,这地土属了他人,我们四万万同胞兄弟,却去何处栖身呢?恐只是和红色人、棕色人一样,渐渐的灭亡了!”说着,不由得伤感起来。那知县此时却也不觉下泪。堂内外上下站着的人,也都伤心起来。

    那子兴却忙收泪,命留下八十人,带刀留衙,以防不测。其余各归家去。每十家公举一人为长,每家抽出丁壮一人,充当民兵。每乡却由各十长中,举出一人为团董。更由各团董中,公举总董一人。又派了杨球、张万年、犁水青、姜一心分往四门办去。一面令屠靖仇押着知县,告诉了册籍文书,以及钱粮军器藏储之所,—一交代妥当,便交知县收禁起来。不数日,杨球等已将民册籍及那部勒之法办理妥了。这里急忙采买粮草,添办军器,修筑营垒,操练阵法,预备取那府城,更行进取省城。将这一省地方,内诛蟊贼,外御豺狼,独立起来。

    忽一日,正和各团董议事,人报有一班人投来,说是东京回来的留学生,也有从尚水来的。曾子兴闻说大喜,急忙迎出去。便即迎入大堂,一一相见了。彼此叙了近日来听历的情景,大家感慨一番,便急急密谋独立之事。唐人辉道:“如今虽然是注意在袭取根据之地,究竟就这一县的内政,也不可急急整理起来,诸如选举、议政,及那财政、兵旅、警察、卫生、裁决、教育等事,俱须妥定章程。选择谙练者担任办理,以期责有专归。总而言之,须是速行仿那世界通行的政治,分着立法、行法、司法三部。立法权归民人,由各乡人民公举的议士操之。行法权须经学过专门者掌之。司法部是监察行法的,只举公正之人当之,分理一切。若内政不理,无不乱也。”

    忽听得仇弗陶、犁水青、艾满、仇达、屠靖仇等同声道:“如今这满清政府,把我们四万万人公有的产,任意投赠他人,使我等汉人现在受那屠杀残暴之惨。后时更永为外人的奴隶牛马,万劫不复,直到种灭了,然后剩个臭名为五洲万国之人所唾骂。他那满洲的丑类,却仍割了中国一块块地与他的族人,在那里舒舒服服的,依然驱役我住在那一方的汉人服事他们。他们却登着高处,睁着眼,看我们汉人受这弥天的浩劫,你道可恨不可恨?天下哪有全国人的土地,他一二人可以主意送人的道理。又哪里有夺了人家的产业,到了自己势败,却推着人往死坑里,以博得他自己安宁的道理。依我说,却是速图杀尽满人,收回国权。然后布告诸国,不认满洲政府所许割与各地,力争独立起来。就是国……”

    刚说到此字,忽有人慌慌的报道:“那洋人因在尚水被一班志士用计烧死了好些,又闻德国人被山东民兵和响马贼也败了一阵,两广、云南也有抗拒法兵的,围此迫着满清政府传谕各省大吏,统率全省兵民,隶属洋旗之下,为他的先军。所到之处,责成大吏,先行拿获会党,击散民兵,代他安设衙署,建署兵驿,并向人民收取税项,以充洋兵军饷。如今我们县北各乡,有官兵到来,已将当民兵的拿了好些去了。也有的已被正法了。”众人听了,忙命张万年、姜一心出去细探。不一时,忽听衙门四面人喊马嘶,已有官兵把县衙围得铁桶相似。正是:

        人无国了不如蚁,虎有怅来易噬人。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六回  策义兵佳人握胜算  建自治海国竖新旗

    却说曾子兴、唐人辉、仇弗陶、艾满等正在谈论间,话犹未了,忽听官军捉人之警报,急命张万年、姜一心出去打听确实消息。忽听人喊马嘶,却是抚台刘余钊率领官兵,将县署围了。犁水青、屠靖仇、艾满、纪念等,欲率领亲兵,及留下的民兵八十人,和同志一班,出去接仗。唐人辉、曾子兴止道:“如今围衙的都是汉人,我们出去打仗,就是获胜,死的却是自己同胞。待打败官军时,那洋兵接着奋锐而来,我们抵挡不住,也是被拿,倒杀了多少本国的人。”杨球道:”这些败类死有余辜,杀着免他助着外人来害同胞。”岳严道:“如今速将知县石守古杀了,悬出首级,以警领兵来此之人。此等知县,摧折民气,助纣为虐,切莫被官兵救了。”说着,众人已去将知县拉出。那岳严等待不得他到公庭,早已挥刀,将那背众误国的知县拦腰斩作两段。众便割他头,拴上竹竿,挂出号令。

    那抚台刘余钊见了大怒,便麾兵卒,拆墙破扉而入,传令尽着内中乱党杀了。只听英军官传令,不许妄戳志士一人。于是官兵一拥而入,便将曾子兴、杨球、犁水青、屠靖仇等师弟四人,仇弗陶、岳严、商有心、钟警及那留学生唐人辉等二十一人,以至衙内亲兵,以及衙役等,一并擒了。登时抚台陪着洋兵官,已坐了大堂,便传命将众人拖来庭下。抚合道:“方今皇上因地方不易治理,特请友邦代治,且我国与英国邦交尤笃,故赠与一二地方,以尽友谊,原是为我着想,力求治安起见。你等何得违了上旨,不思食毛践士之恩,君辱臣死之义,倒造起反来。假如友邦恼着,去仇我们皇上,这下是你们的不忠么?”只听阶下唐人辉、仇满等道:“国土江山本是我们汉人数千年传下来的,并不是满洲人带来的。我们自己保自己的江山,有何不可?我们却恨太迟了。若是早些向满人索了回来,我们汉种人仿着美国、法国定个民主政治,合全国人的心思、才力来谋国事,何愁这国不强呢?如今却被满人为着要保自己的残喘,却把我们四千年有名的江山败了。又把我们四万万同胞活活地送人去做刀垫、做牛马,你不说满人犯了弥天大罪,倒说我们是乱民。我们想你的心肝是倒生的了。”刘余钊道:“我只问你,杀县令的是哪一个?”只见阶下跳出杨球,高声应道:“是我。”阶下清入却同应道:“是我。”这抚台却单指着杨球,喝令即正法来。慌得洋官忙命止住。那杨球早已向兵士手中夺了刀,向后一挥,早已自刎了。那首落地尚叫道:“我今不愧要蹈海的鲁仲连了。”那时阶下人都要起来争死,已被洋官喝众兵紧紧拴住。便传令暂收到监里,凡有可以自尽之物,全搜出来。说着,众人已办去了。

    且说张万年、姜一心二人走出衙门,在大路探听,忽见官兵来了,便急忙跑回。只见早有官兵从衙后包抄过来,那衙门已围得水泄不通,二人便商议道:“如今还是急急打算去救他们为妙。”说着二人走了,正忙着跑,忽见前面一个差役跑来,却是先前来报知县要拿曾子兴的消息的那个祝封世。二人迎了上去,那祝封世忙道:“你们可听见么?”二人便将出来打听,如今不得入去的话说了。祝封世道:“我想洋兵定不轻杀爱国的义士。你们速速前往灯台镇,找那总兵饶声。他是个有血性的。日前驻兵县南,正值曾先生开堂演说,知县命他找那口谈国事的乡兵,他一个也不曾难为,层来派了去守灯台镇。闻着外兵来了,且曾上禀上宪请即拒敌,上宪不从;又来与知昙商量,要扼守一方,知县不听,他便怏怏去了。你们速速去投那里,或是打算劫狱,或是别的方法,速去商量便好。”二人点头道:“是。”于是分头散了。

    却说这祝封世,他本是个衙役,自然对监门路径及那阴沟暗穴是知道的。他别了姜、张二人,却悄悄的从阴沟里爬入监去,到众人囚系的所在。却有屠靖仇认得,便轻声叫道:“祝大哥,你来了。”祝封世便把方才打算援救的话说了。只听仇弗陶道:“祝大哥同胞,你来了正好。我今烦你寄一封信。”说着,叫封世代他向身中取出存的信纸、信封,铅笔等,仍是本枷锁着手腕,写道:

          前日尚水失败,弟等奔投商州,恰遇东京留学同志回来,便与偕来助曾子兴君,希图独立。闵仁君和夏君等诸君子到日,当己详言。弟等诸事勿促,突于初八夜,被抚台刘余钊率兵围捕。现已拘禁监牢,生死不测,何论事功。现今两广、两湖、福建、江南等处,皆已摧陷。中国一线光明,只望君等,望各努力。弟陶言。

    封好信,外写着寄发州城内乡团总公所,交华永年收。写毕递与封世。于是封世仍由阴沟爬出。

    是时已是更深,忽听一个院内有一女人呻吟之声,听去却闻那女人道:“我们小夫妻天天夜里如此作乐,岂不快活。你别学那曾子兴—般胡闹,他如今关在监里。可伶他的妻子在家里要熬杀了。”少顷喘喘吁吁的又道:“我此时都快死了,好宝贝,你别作志士去罢。”那男的也喘着道:“我,我不,不去呢。”封世认得是自立学堂的教习吴钟清的院子。封世暗暗叹道:“死到临头,尚不觉悟,只怕有无数洋人来做你的宝贝,真个把你快活死了。”想着,也便不听,自找邮政箱,把信丢进去了。

    且说仇弗陶的信,到了永年手里,那闵仁等早已到了这里。闻是弗陶的信,也来一看,二人不由得落下泪来,道:“我们这中国真是无一线希望了。”闵仁道:“他们几十个人不要紧,只想我们四万万同胞受那外人践踏老幼、奸淫妇女的惨祸,如何能堪?只可恨我们同胞不肯觉悟。如果早听着苦口劝导之言,及时合力同心谋着,将国家保住,何至受这样的惨祸。”于是又将当日钟警说的在山上所见的遍地抛骸山红河赤的惨况说了。

    正说间,忽报夏震欧来了。那永年与震欧相别已十年,闵仁也正想慕着,连忙同出营门迎了进来。彼此略叙了一会,那夏震欧道:“如今我已探听得洋兵早已来了。我料他们必从东北方绕往省城背后打出,决不从正路面来了。若是你们此处保不住,那省城一失,全省旨亡,所以我来帮着料理军务。若果能胜了敌兵,便乘势将全城狗官杀了;更将二百年来坐蟗吾民,兼有杀我祖宗、奴我全种之大仇恨的异妖杀个净尽。虽是不能将全国独立起来,我们这一省定能独立成的。现在我那边有了黄克金、黄雄、夏存一自美洲、日本回来,又有黄盛、黄克传等帮着办理,诸事都已妥贴。只是闻说这来收我们这省的洋人,又与西洋兵约了,彼此相助。闻有西洋兵舰开了来,所以那里的兵,又不敢轻易调动,以防面兵袭入,我们便失了根据之地,故此我只身前来。”因问乡兵集了若干?永年道:“已有一万二千人,现屯在此营新筑的兵房之内,是为前敌兵。其余每乡之中,各各挨分抽丁,作为预备队,只在各乡守着,以防土匪窃发。若前敌有所损伤,尚可由预备队内抽选补足。”震欧道:“如今我且告你计策,速速调拨预备去了。”永年道:“即请姊姊上坛调遣。众人久闻姊姊大名,无不钦服。”少顷刘千秋、周之锐、程万里进来报告,也都相见了。震欧见那刘千秋,着实起敬,便道:“仁丈毁家为国,真足名流千古了。”千秋也谦逊了一回。永年也将方才夏震欧之言说了。那千秋等禀了事,便都退出。

    永年便传令三军预备听令,又请参谋林支危、王鹏、江千顷来相议了一回。那震欧所言的计策,诸人无不敬服。震欧又详将众将校的性格、才艺问了,又复逐一召来,略以言论相试,便令退去。又将军册一一看了。是时三军都已齐集听侯,那永年便偕着震欧同上了将令台。三军之士见那夏震欧全身穿着白衣军服,眉横深黛,面涌淡红,头上带着军帽,脚底下蹬着皮鞋,腰际佩刀,胸前悬帨,和蔼可亲,威严可畏。那永年身材伟魁,面目清朗,兼有一段落落丈夫举动洒脱之概,陪着震欧,真似一对天仙从空而降,不由得齐声喝彩。忽听华永年道:“如今洋兵已杀来了,我们中国各省都已破灭了。只望着此处,若又是败了,我们中国人便全数永永做那白人的奴隶。诸君须是奋起精神,以求一胜,这为国捐躯是世界上第一荣耀的事,诸君临阵,只记着誓为报国的雄鬼,不为苛且的贱夫,我祖宗黄帝在天之灵,也定能保佑的。”三军又齐声喝彩。永年又道:“如今这位女军师,便是华郡全都自治台总理,已经筹有妙计,必能杀败洋兵。三军将士,静听调遣。”

    只见三军挺立肃然。是时,震欧取了一枝令箭,唤马起道:“你可引一千人去北门外狮起山旁,夹着大道的丛林内伏着;待敌兵过了,前面听有塵战之声,使悄悄自后拦着攻击;身上各佩短刀,到了迫近,则用短刀乱斫。所有洋人遗弃之物,不许贪得,违令者斩。”马起领命去了。又命雷轰道:“你可领三千人,带着大炮二十尊,去狮起山内约有十里之处,速速掘土,筑了大堤;堤外仍用青草贴着,内中须可站人架炮,见洋兵到来,须要测准了炮,打得着时,便一时齐放了去,休得违误将令。”雷轰领命而去。震欧道:“如今要派的两队是极难派,只因此队最是危险,若非十分可信的敢死之士,恐必误事。”只见万国闻、章千载挺身上前,自请领令。震欧大喜,便令:“你等各引五百敢死之士,一人前去狮起山前扎着,一人在山后六里许扎着。前队的见了敌兵,使可将兵散成一字阵,各各离开,施放枪炮,不要却一步。必要果然大败,方可退走。后队的见了敌兵,即须迎上去,与之极力战一会,然后败走。”二人领命而去。又命秦大勇道:“你可提本都之兵,从东门而往,却要如此如此。”又命程万里、周之锐至前,各各吩咐如此如此,三人领命去了。又命刘千秋、林支危、江千顷、王鹏和闵仁把守军营。自己却和华永年提着大兵从后策应。调拨已定,诸人一一照办去了不提。

    却说周之锐带了兵丁,迅速弛赴北门大道上,越过狮起山外百数十里之地,暗暗埋伏。却一如震欧所教,将兵藏在山穴之内,却拨数十人伏于草缝之中,同去细认那外洋兵的侦探队,系用何式暗叫,报告大队,令其前进。伏了一日,果然先有侦探的前来。却认出那探马的暗号,若手提旗平向大队一指,那大兵便放胆前来。周之锐暗暗想道:“记得华传万常教我兵法学,书中载着侦深之法:若是前面无阻,便将旗高举;或是有阻,便将旗平向着一指。如今洋兵却用报有阻的来做无阻的暗号,真是兵机莫测,变化随时。”心中更益发服那震欧精细。于是急分兵从早缝及岩穴之内,将那洋兵测侯的截死,却急取了他身上衣服穿了,取他的旗缓缓的引他兵来。不数时,已到了章千载扎兵之处。那章千载便狠命扼住山脚放枪,不一时死了大半。势已不支,章千载仍督兵急战。忽然中着一炮,仰身而倒,那余兵即便溃了。洋人麾兵而入,却遇着万国闻一队。见了洋兵,便麾兵一拥迎来,同下酣战一场。洋兵势众,已将华兵围了。那万国闻拨剑乱斫,杀入洋兵队里,斩杀数人,忽被一兵当胸一刺,万国闻大呼:“诸君奋勇报国,不须惊惧。”不数分钟,全队已经没了,洋兵便洋洋得意的放胆而前。忽听得轰然一声,前面横堤上大炮药弹如雨而来,前军死伤无算。急退兵时,只见后面有华兵截住猛放排枪,前面堤上一发连连放炮不绝,洋兵死了大半。余众奋死,将后面马起一军杀退,踉跄而逃,华军也不再赶。

    正走着,忽见左有程万里,右有秦大勇拦着,截杀一阵,洋兵自相践踏,死者无算。华兵大获胜仗,于是收兵安营,点起将士。除万国闻所领全数覆没,章千载所领仅剩三分之一外,其余死伤尚少。夏震欧闻说万国闻、章千载力战奋战之状,不禁痛惜。又对众叹道:“人生须有一死,如二君者为国而死,为民而死,真是死有余荣了。”

    正忙着赏劳三军,忽然得了警报。原来知府得着省吏公文,令将自治会解散,云:“设立团练以卫闾阎,免得土匪乘机扰乱,尚是合理。然亦不应抗拒外人,致碍邦交,且逆朝廷怀柔远人之至意。若竟立会图逆,倡立自法,实属有干法纪。”夏震欧道:“如此不特我那里恐有奇变,请君此处亦须预防着官兵和洋人合力芟刈吾民。我们今日之事,洋人一定照会那官府,那官府亦必悉力助外为虑,可预断也。兴郡根据之地,我当即往。此处诸事,惟诸君善为之。”言毕,匆匆而去。这里刘千秋、华永年等送了震欧,便急急商议页预之计。

    且说夏震欧急急回郡,行不上五六十里,只见有许多无业游民成群打阵道:“好了,如今总督下令,把乡团散了,好放洋人进来。听说若要不遵,便拿办华永年呢!如今好歹总有大乱一番,不是乡团和官兵打仗,就是洋兵合官兵打团兵了,我们好抢掠妇女钱财呢。”震欧不胜气恼,却急急赶回兴华府去,不二日到了。众人忙接着问那省中如何,又有将此间情形详告他的。震欧道:“了不得,省中虽打胜了洋人,不料有狗猪下食的不好的官吏闻说,倒来扑灭民团。如今看来,外有洋兵,内有官兵,定是不中用了。我想着此间若再迁延,也就无望。不如速速把官府赶了,即将这一府独立起来,布告天下,自为一国。若外人来了,我们拼死力争自治,或且做得成功,也未可定。就是失败了,我们一府人,须要个个存一必死之心,和他决死。若不能独立起来,宁可一个个自杀了,誓弗作无国之人,被人到处驱斥,不以人类相齿。”众皆举手赞成。

    是时,各乡公举代表议事之人,都在自治会、议事厅,齐称要举夏震欧女英雄作大统领。震欧无可推辞。便即草就布告天下内外的文书。一面制了独立的国旗,定了国号,叫新立兴华邦共和国。又调了各乡兵的营官,授与方略。公定了官制宪法,又集众人公举大臣。于是众人公举黄雄为陆军省大臣,黄克传为理财部大臣,赖一己为刑法部大臣,夏存一为文部大臣;黄盛为农工部大臣;黄克金为外务部大臣。部署已定,便叫人去传知府首县及那城守,前来听话。是时衙门内,吏役上下,以至营内兵丁,都已读过夏震欧编成印赠的普通政法谈,又常阅自治会月报。又常亲听过演说,都已齐心一意,要助独立。那衙内除了府县自带来的人外,一个也呼唤不动。这里却派着健卒去传他来,并命带着要紧文书册籍等前来,一面即命将家眷移出,各赠银两,克日起行,不许逗留境内。

    于是次日便四境竖起独立新国的旗帜,家家户户门插旗,各要隘兵及营具奏起军乐,声炮连连。那一片“兴华邦独立国万岁!”“自由万岁!”之声,轰动天地。即时宣布独立之文曰:

        惟我汉种,宅居华夏四千余年。只以同胞不肖,骨肉相残,以致北境犬狼乘机杂至,据有我疆土,奴役我民人,盖已二百余年于兹矣。彼又不足,竟以我皇汉土地转赠各邦。夫土地者,民人之公产,非彼一家之私业也,何得妄自专擅,举以与人。我汉种本图同心协力,驱彼贱种,复我山河,重与诸国更订邦交。所有满人私立之约,一并作废,总期彼此同受利益,无损国权。奈迁延不发,以迄于今,版图分割,强大纷来,独立之图,噬脐无及。凡我汉种,有深痛矣。越惟我兴华全郡人民,各爱国土,共慕自由,自治之图,早己建设。今兹不能承认清政府与外人私订之约,将我土地改隶他邦。即以今日为始,自立海滨,名为兴华邦共和国。所有内治外交之权,实惟我新立兴华邦共和国人民之所自操。谨此布告天下。皇天无私,实昭鉴之。

    此文宜布之后,各国闻知,莫不诧异。

    却是美国首先承认独立,遣使致贺。于是法国、德国、意国也都承认。更有数国也着实起敬,却未遽然承认独立。惟那应得这兴华土地之一国,并那与他联盟之西洋一国,倡言抗议,以为中国皇帝已代表全数人民,将国分与各邦,何得抗拒云云。正是:

        强权用事无公理,撮土图存视伟人。

    只因有两国反对,后来却有许多的布置。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七回  复故仇血肉纷飞  请救兵英雄自杀

    却说兴华邦独立国布告之后,有两国必欲灭此朝食,后来自有曲折,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当日商州姜一心、张万年二人,同往饶声军营,激以大义。果然这饶声是个血性男子,便暗暗召集部下员弁,吩咐如此如此,各人领命去了。次夜三更时分,曾群誉、唐人辉、仇弗陶等正在狱中,忽见火光冲天,衙署内外,天翻地覆的人声叫喊。正错愕间,忽见监墙塌的一声倒了。却有一队官兵,张、姜二人带了进来,即将诸志士去了铁链、木枷,连那原有的囚犯也都放了。众人一拥而出,便望着西门而去。后面官兵和洋兵极力赶来,前面却有官兵拦住去路,众志士等慌着乱跑去了。

    却说岳严、钟警、犁水青三人一群,走入一个巷内。只听得四下里乱嚷起来,人声喧杂,恍惚听得有人道:“洋人本拟待我们安静了,全数屠杀。如今恐怕随着那劫狱的走了,已下令不分男女的屠杀了。”正听间,登时四处火起,只见洋兵也有,官兵也有,土匪也有,各皆杀人如剪草的乱杀。岳严、钟警、犁水青三人急躲在一个破屋的梁上。却好有悬的破席蔽着,虽洋兵乱民进去搜人,却都未被见着。三人在梁上,只听得遍处呼号哀哭之声,与那洋兵、土匪等威吓叫喊之声相应,真是肝肠欲碎。少顷,火光中忽见一个如花似柳的绝色佳人,满面脂粉,三寸金莲,却被土匪从一个院里拖出。登时髻散发乱,两泪汪汪。却被土匪即时拖入三人所藏的破屋之内,那上下衣服,已被扯破净尽,一丝不存。正闹着,后面一个男人跟来,恳恳哀告。却被土匪取来,用刀将两手两足钉在门上,以看其妻被众轮奸。那钟警等看着,大为不忍。须臾间,土匪轮得几乎遍了。忽有洋兵十数人拥入,即将土匪冲散。见是如此一个美人,便也都来轮流淫了。那女人呻吟呼痛之声,真是哀惨之极,不忍听闻。轮毕,洋兵去了,只见那女人阴户肿起,血流遍地,只剩下丝丝微气。忽然又有乱兵一队闯入,也欲行淫,见那下体已渍,却把她两乳割了,旁边一兵,又取一刀,从阴户刺入。只听得那妇女大叫一声,登时气绝。又把那男人也一刀杀了,纷纷而去。犁水青即悄悄的告钟警道:“这男的便是自立学堂教习吴钟清,平日口说大言,却恋着妻子怕死贪生。自我们曾先生得着瓜分警报而来,他却一溜烟去藏在家里,不和我们一处了,他却天天好和妻小取乐。如今我们不惜死的倒还活着,他们却早遭着惨祸了。”钟警道:“只可惜天下那恋妻小的不及看见。我们平日告他妻子被淫、身躯不保的话,他终不信。必待到了做吴钟清时侯,却已侮来迟了。”此时已是自狱里逃出的第二夜,那时官兵早已收营。官兵乱民却也稀了,渐渐地也安静了。

    三人便自梁上跃下,同向巷口而出。只见大街路上有残椽败瓦,地上堆积着尸骸,断头破脑,裂腹流肠,及那残手缺足的,色色都有。那地上的人血,好不滑人。又见鬼火如球,远近乱滚。黑夜里西凤飒飒,鸦鹊无闻,只听瞅瞅鬼泣之声。那满地尸骸,都隐隐有坐立哀啼之状,真是怕人。三人闲说道:“从来战祸兵端,何地不有。但是西洋各国的人民,却是人人爱着自已的国家,觉得比自己的性命还可爱,人人宁舍着自己性命,以卫国家,所以虽是死了,也有余荣。哪里和我们中国人一样,不晓得自己受这中国的恩,比那父母养育之恩还重着呢。如今中国亡了,那实受这亡国之祸的,岂不是我们百姓么?只可惜我们中国人,不知把这国看得比父母比性命还可爱。如今国亡身死,却是五洲唾骂,万古羞谈。死者有知,岂不自愧。”说着,隐隐听那各尸骸同声一叹,又啾啾的泣了。弄得三人心中一片凄凉,曷胜亡国之痛。犁水青道:“这些骸骨中,恐怕那义民尚是多数,但他见了官兵,便不敢抗,以为有背朝廷。不思朝廷既不肯与我民有权,同心竭力兴起我国,又把我们送人屠杀,已是我们的深仇。他们却想到此,以致官军到了,便皆溃散,这便是他们取死之道了。”

    正行若,只见河边几个人携着哭泣三人迎了上去,却是姜一心、屠靖仇、黄勃、成仁、花强中五人,彼此伤心了一会。只听姜一心对众人说道:“我姜一心不能丝毫报效国家,如今死着已是迟了。只是我心里尚望能替我国家保着一块剩水残山,下想一败至此。如今我的国家是定亡了,那曾先生一班也不知下落,想是死了。我们这中国是无望了。难道我姜一心尚要留着做个无国之民么?诸君且勉励着,再集同志,计议恢复。我姜一心心肠已是痛碎了,留着也不能有心力助着你们报这中国,不如死了。”说着,已跃下水了。诸人施救了一回,无从捞起。他们无可如何,也只得寻曾群誉诸人去了。

    正走间,只见饶声的一支军士,拥护着仇弗陶、唐人辉、曾群誉等来了。点查人数,不见了女士金闺杰和姜一心。那成仁、黄勃等将姜一心投水的事说了。只听刘铭道:“方才我忙了,未说那金闺杰出监之时,她便挺身向前,抢了军士的一口剑、一匹马,直入官军。恰好刘余钊抚台乘马出来督兵,即被一剑刺死。又往洋营杀了好些洋兵,忽然中了一枪,自己也便死了。我是被一个洋兵拿着去的,拴在马上,所以她之事,我都一一着见。后那洋兵中了枪倒了,我故逃得回来。”众人也都伤感起来。

    又复计议恢复之计。陈策道:“如今应从艾君前日之议,速速打算将满洲人赶了,然后不认满洲与各国所订之约。纵是诸国逞着强权,硬分吾土,我们且将满人杀了、驱了,也稍泄我们胸中之恨。不然,难道他把我们中国土地送与人,要我们汉人受那宰割屠灭的痛苦,我们却听他安然无事,仍聚着五百万丑类据着山西一省,依然是衣租食税,享着我一方汉人的供奉吗?况且彼等入关时侯,屠杀汉人,惨无人理。扬州屠城,至于三日;嘉定百姓,乃至三屠。而且纵彼丑类安坐而食吾民之膏血,名曰驻防,实乃分布要地,置我死地,使不得恢复耳。更有痛者,汉人见满人,必呼曰大爷,其妇人曰太太,儿童则曰阿哥,女子则曰姑娘,受骂不许还嘴,受打不得还手,且要说声多谢,这不是以我汉人为彼人之奴隶吗?而且我们汉人心知非变法不可以图存,彼等偏恐变了法,我们汉人乖起来,彼便不得奴役我们。宁可将我土地割与外人,也不许我们汉人得志,这不是我们的深仇么?我们在座诸人,当那满兵入关之初,哪一个祖宗不因着剃头受他的百般残酷呢?如今听说那满清的独夫,和他那偷汉的母氏,已往山西。只因山西现有土匪闯入,所以现今眈搁在河南。我们今要速速借了饶声的部下,紧紧的赶往,将那满人和独夫等尽数杀了,以复故仇,然后布告天下,重立起中国来。我料全国此时必能闻风响应。至于这里既然抚台刘贼刘余钊死了,先已去了内里的压力。可留数人,仍行收集从前踊跃起义的民兵,吹着死灰,待我们那里得势时,便可起来应着。”众人齐声赞成。

    曾群誉道:“前日我见那我们中国南边新立兴华邦共和国独立布告之文,着实替那处同胞欣喜。后来闻说美国首先承认。这美国当各国此番分地,他并不曾割我片土,又先承认我们中国人的独立,看来是主持公道的。如今他有兵船八艘在我中国,泊在长江一带,保护商务。我今请往美国兵船,见他兵官,求他助我一臂之力,则我们全国独立之事,定可成功。”仇弗陶道:“此亦姑尽人力,吾料美国必不相助。”曾子兴道:“吾前在美国,彼中多有教我独立,且有嫌恨我们不能独立者。我想或且有望。”于是众人议决,留张万年、屠靖仇、应不降、李必胜留商州运动,曾子兴前往运动美兵,其余仇弗陶、岳严、钟警、史有光、商有心、犁水青、唐人辉、黄勃、艾满、国荣、夏光、华得兴、华得全、方光彩、轩辕适、刘铭、花强中、刘全身、欧阳震、纪念、陈策、成仁、仇达、史光一干人,尽入饶声营下,和着饶军扮作流民,潜往河南举事。商议已定,彼此分头去了。

    今且按下商州一边,单说仇弗陶、唐人辉等一干人,和饶声并那一干兵士,或扮乞丐,或扮难民,或扮商民;那饶声又去招募了二千人,仍悬着饶千总旗号,声言前往河南随扈。不数日,大众到了河南境界。探知各省驻防满人,今因中国分了,都奉旨迁往山西住居。现有某某两省的驻防正到了河南省城见驾,然后随着皇太后、皇帝共往山西。唐人辉、仇弗陶等相议,先将这一班人杀了,以减其势。仇达道:“擒贼先要擒王,若把他的王杀了,余何能为?若先杀了那一些丑类,这独夫等闻知,必俗防备起来,岂不反弄了罪魁泄网,祸首逍遥。”唐人辉道:“不然。我们急急去他羽翼,他便胆丧心惊,手足无措,易可图矣。若令兵力加厚,诚恐难于下手。”陈策道:“如今尚是两头分办,一面去灭在省城的,一面拦击初来的,同时并举,使他不能相顾。”仇弗陶道:“我有一策,管教他们无一得逃,而省城又不晓是我杀的。”众问何计。陶曰:“如今河冰方盛,全仗着大堤壅住。方今他们正屯在低下之地,我们若将这大堤放塌了,那来的数十余万人,定然一齐淹死了。”众称妙计。艾满、仇达、犁水青道:“一面淹杀此辈,一面那里仍须赶紧起事,若迟了,便恐被他知觉。”于是公举仇弗陶、纪念、成仁、刘铭四人,办理决堤之事,分带三百人付他领了。其余众人,刻期共入省城杀贼。

    如今先说众人辞了弗陶等四人,悄悄的到了省城外,仍扮难民,伏在各处,却先派数人进城,看看地势,及那清兵营垒,以及行宫,并那道路、桥梁等等,无不一一调查,暗绘图式,详细记认。回来,便呈与大众商议计策。及到黄昏,众人聚集在一个荒山中,公议一切。那饶声虽是统带,只因他心服唐人辉有胆有谋,便倡议举唐人辉为帅,指挥一切,众人从之。于是唐人辉唤了商有心、华得全、华得兴,带兵一百名,混入城中,以待夜静,杀了守门将士,大开城门,以接大兵。又令艾满、史光、方光彩提兵六百名,伏于大营之左。又命仇达、国荣、夏光提兵六百名,伏于营右。只看火起为号,杀人营去。命欧阳震、陈策、犁水青提兵四百名,去行宫放火,务要围住四面,不许放走一人。又命黄勃、轩辕适带领三百人,去截住助满的汉军,使其不得来援。先将汉军来路的桥梁、道路毁坏为要。花强中、刘金身率领三百人,专去火劫后宫。史光、钟警带着二百人,去劫分营。自己却同岳严、饶声带了余兵,奔走策应。约定了时辰,同时举事。众人一一领命去了。

    次早商有心等一队,即先陆续入城。见着城门查察稍懈,便来报知。那欧阳震、陈策、犁水青一队,也进去了。到了四更,果然城门大开,众兵一齐掩入,仍把城门关好了,众人便各埋伏去了。只见路上巡更的,已都是商有心筹所带的兵士了。交近三更,只一声连珠炮响,那满军大营后两宫一齐火起。那满人正在高枕自得,不意艾满、仇达两队已杀入大营来。待到满人惊觉,已被杀死不少,杀得满人哀求饶命,声崩山岳。只听艾满、仇达等道:“你们入关时,屠我祖宗,肯饶命否?”满兵急了,只得走出营来。却盲岳严、商有心两军都来接应,截着混杀一场。不一时,已杀尽了。那两宫烧得火焰冲天,许久不熄。那唐人辉、夏光等,又想起前此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旧怨,与那败我汉人土地的新恨,不由得重复挥戈,将杀死的满人,碎尸万段的乱斫了一回。须臾,钟警、史光也已回来,说那分营的满兵亦已屠杀尽了。众人不禁大快,便收兵就占着满军营盘住了。却添派了欧阳震一队,去助黄勃等堵截助满的汉军。

    众人正在快意,煮了酒。正酣饮间,忽报欧阳震、黄勃等两队,带了官军已同来了。原来那官军闻杀了满贼,人人欢喜,不听那营官之令,都来降了。正闹着,忽听啼啼哭哭之声,原来是满人之妇人,闻知丈夫在营全数被歼,却来拼命。众人见了,轰的一声,各掳了满妇,就地奸了起来,唐人辉等也弹压不住。只见众人交换轮流的,个个将满妇淫遍,口中嚷道:“你们入关时,淫我妇女,而今也要偿债了。”登地那满妇已死了无数,不死的,却被众人用刀戳死,又复纷纷往将满人的女子尽数奸了杀却,那小孩也都杀了。众人却大叫道:“今日方报得二百余年的大恨了。你们将我们的土地送了人,要我们无处栖身,难道便让你们独得便宜么?”

    正快意间,忽见仇弗陶、陈策二人跣足散发回来,众人忙接人问故,弗陶道:“那里满人已被我淹死了,一个不留。不意忽来了俄兵,前头便是在中国招的马贼。他说河南已经分把了他与比利时,缘何清帝尚留在此?我们成仁、刘铭二人前往俄营与言,我们已经灭了满洲,这中国是中国四万万人的,满人所约,不能作准。那俄官厉声言道:‘你们何不早将中国收回,已经交付着满人,转送我们,何得又变了卦?’成、刘二人急急回营告知我们,我即差了纪念来约你们,合着共与俄兵一战。不料俄兵下令屠杀各乡,我和成、刘二人急了,出去抵敌。那成、刘二君已经阵亡,那三百兵土更是一个不在了。”

    正说着,只听炮声隆隆,已是俄兵来了。急得唐人辉跺足道:“都是那一班优柔寡断的人,晓得要除满洲方得救国,偏止着我们,不肯举起事来。如今倒把土地转落他人,虽将满人除了,即外人已不肯承认我独立,岂不可恨。”说着,只听众人齐声道:“我们同去拼却一死,杀些俄兵,以报吾国罢了。”于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出营与俄兵打冲锋去了。前面接着却是马贼,众人尽力轰击,死了无数。后头接了俄兵,这里唐军人力疲乏,枪弹告匮,全军只得血肉相搏。虽然也杀了好些俄兵,那唐人辉、史有光、艾满、仇达、方光彩、陈策、欧阳震、犁水青、荣国、夏光、仇弗陶、岳严、商有心、饶声、刘金身已都中着弹子,同时殉国死了。其余诸志士都被生擒而去。

    却说那纪念为仇弗陶派来大营报信道:“为俄兵所阻,及后得达省城,见全军覆没,诸同志无一存者。”乃叹曰:“吾国今无望矣。”遂取笔向壁上题了绝命之辞,其诗曰:

        哀哀生我国,如何灭忽然;

        空有二万里,不廷五千年。

        痛我皇汉种,死灰难复燃;

        芸芸四百兆,不吊奈何天。

        民权推荡尽,国土丧亡随;

        汉种自取灭,胡儿何能为。

        死义羞无国,捐生岂殉名;

        泪枯血且尽,留此不平鸣。

    题罢,以枪向口自击而死。却有西洋赤十字会,尽将这斑志士的尸收摆一处,照了相,带回西国,置在博物馆世界英雄遗像之旁,却将他们尸骸掩了。不提。

    且说曾群誊早来到美军请兵援助,说了好些感激他不和各国分中国土地,及首先承认兴华府独立等语,且云:“如今满人旦夕且歼,这中国又是中国人民的了。那满洲所许之约,一概作废。贵国索杖大义,不独自爱自由,且欲保他人之自由,前此为放黑奴之事,不惮兴师动众,真是五洲钦仰,万世流芳。如今何惜一臂之助,俾敝国全种不至沦亡,不胜幸甚。”那美国兵官道:“贵国民人虽有智谋,失之太缓,如今土地已入诸强之手,敝国实不能为力。且敞国安能为贵国与他国开衅隙呢?”群誉无奈,请其向各国缓颊,求其勿攻革命之军,待除去满人,再作商量。美官笑道:“贵国先付托满人主政,满人应许各国割地,就是代表全国人的意见,无可再翻。若是早就布告各国自立政府,不认满洲的政府,即是各国昧着公理,敝国却可仗义执言。如今各国并不犯着公法,叫敝国如伺仗义呢?实告你,欧洲各国约着,如今不灭着你们黄种人,不肯罢手呢。”

    只见曾子兴将身一跃,将头望地上一撞,登时头脑破裂,昏厥在地。美官等急来施救,忽听曾群誉言道:“我有一言,望足下转达我学生张万年,我无憾矣。”众问何言,曾子兴道:“为告张君,一息未死,独立之谋,仍勿忘却。我一时愤激着,将身自戕,不能再去力图独立,真是罪上加罪了。”少顷气绝。美官见其临死时口内尚喃喃呼道:“我们的爱国,我等同胞,我如今不能爱你了。”不觉十分钦敬。便命人将他厚殓了,又录好了遗言,并这灵柩送交张万年去。

    且说张万年、屠靖仇、应不降、李必胜四人,仍复收合余民,暗结队伍,以待举事。那抚台死了,其营下残兵悉带枪械降了。张万年等诸人大喜,只静听唐人辉等布告全国独立檄文,即便发作。不意来了曾群誉的灵柩,问知致死缘由,大家痛哭了一会。又接了遗言,益发伤感。于是遣回了美兵,彼此又来相议。却有人来报说,唐人辉等歼灭满人,却被俄人攻死了,不剩一人。张万年等此时真是肠如铰剪,肝似刀摧,彼此抱着大哭道:“我国休矣。这一举又不成功,益发毫无生处了。”屠靖仇道:“如今苏州尚有满洲驻防,我愿提一支兵,前往屠尽,以绝根株,免其复合佯人害我汉种。你们这里须是速速举事,与洋兵奋死决斗,以争自由,不可迟缓。若待洋人遍设警察,尽据要害,图之难矣。”众人皆以为然。于是屠靖仇提兵前往苏州。不数日回来说,已将在苏的满人,尽数围着用火烧尽了。

    此时李必胜、应不降、张万年已与洋兵开战几仗,互有胜负。是日李必胜想出妙计,暗向张万年等三人说了,三人大喜。便命将士吩咐如此如此,各将士领命而去。次夜四更,只听得砰然一声,震动山谷。那洋兵一营,已陷入土坑之中。众人方甚欢喜,忽有人报说,陷的一营,乃是洋人新招的华人,前晚来居此营,其大兵已移在我兵营后六十里之地了。张万年不禁叹息。应不降道:“此等人甘心降外,虽死亦何足惜,如今也算我们去了洋兵的爪牙了。”

    正说着,忽然报说无数洋兵已自四面杀来了。说时,那洋兵己狠命轰击的到了。张万年等率兵士奋勇死战,大呼还我自由,还我国土。那洋兵被杀的,亦不计其数。彼此混战一场,各各收兵,当晚张万年又商议道:“如今不如假作难民,却去应募为兵,便去于中取事。”众人然之。于是营中只用应不降守住,张、屠、李三人已报降去了。果然洋人募为新军。三人到了夜静,却去将那火药屯积之处,下了火种,却自逃回营来。走不一里,忽听似一声旱雷霹雳,已是洋兵火药着了。弹炮遇火,纷飞射人,死者无数。

    三人暗暗心喜,急回营时,只见营盘已被别队洋兵占了,大吃一惊。方退时,已有洋兵揪住三人,往见兵官。只见应不降正在洋兵官案前,极口争执,抵死不屈。须臾,三人也已悉至,彼此又相哭了。那洋官又问三人到底服否?三人同声应道:“别多说,你们不还我们的土地,不还我们的自由来。速把我们杀了。我门今日宁愿为着爱国家而死,为着图独立而死,岂有乞降求活之理。”此时洋官欲将三人杀了,又恐博了天下耻笑,以为忍杀志士;要待放了,又恐生祸,只得极力安慰。只见那应不阵对着洋官愈辩愈激,不觉气愤填胸,大叫一声,忽然目裂发指,身躯挺立,已是气闷绝了。洋官方惊讶间,忽见众人拥了一个绝色美人进来,真是令人一见魂销。正是:

      方怜烈士身殉国,偏值佳人喜阅兵。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八回 乱党投诚功成有日  大兵压境战胜无形

   却说洋兵官见应不降气死,正在惊讶,却见一个美人来了。原来却是英王郡主喇弗青奈,随着丈夫陆军统帅利蒲特来华。他却为赤十字会会员,今日正值巡视各方,听见兵营火药所失事,恐多伤人,特来医救受伤之人。却见伤者无多,派了医士前去,自己仍回会所。因过是处,闻是才夺的华营,便入来看视,那兵官便迎去了。只见张万年、李必胜、屠靖仇三人,口口声声骂那洋人违背公理。那美人问了详细,因叹道:“中国有如此人杰,而至灭亡,真不幸也。”又问三人道:“君等欲和我同至敝国否?若往敝国,君等一切费用我能供给,且有慕义之人,尽来结交。或且我能带君等谒见敝国皇帝,凭君面诉苦衷,君等愿否?”张万年道:“敬谢夫人厚意,怜我等亡国之惨,欲致我等于安乐之地。但我们这身体是要死在所最爱的本国之地,死了好待腐肉朽骨化了,与我所爱国土合成一物,不愿往上国也。”那女人道:“如和我到敝国,见敝国的皇帝,或且敝国皇帝敬爱君筹,肯许贵处这一方的人民与我国人同等,共享自由,亦未可定。时或公等欲归,亦听自便,并不强留。君等何不姑往一试?若留在此处,不过一死,不如再为同胞尽心尽力。”三人听了,也便应允。但与立约,一旦思归,便即归来,不得阻梗。于是先将应君埋好,便和喇弗青奈同往英国去了。临行之日,痛哭一场,以与本国相别。那沿途只见遍处旌旗,并无中国旗的影子,好生伤感,不必细述。

    且说夏震欧将兴华郡独立之后,便选长于外交之人,分往已经承认华邦独立的各国,联络交谊,一面预备抵御那要来侵袭的两国。种种添兵筹饷之事,自是极忙。一日正与各大臣合办要事,忽有人报说,有尚水人郑成勋求见我们兴华邦大统领。震欧命待此间办事毕后召见。约待了两点钟光景,诸大臣合办之事已办妥了,各自回署,办理本职之事。这大统领立即传见郑成勋。须臾,成勋进来,叙礼毕,祝贺了兴华邦独立万岁,便谈起全国的事来。郑成勋不禁大哭。夏震欧也流泪道:“我本望先将全省独立起来,然后北向,逐却满人,收回国权,保住全国。不意那不肖的汉人承着满人意旨,来代洋人出力,要扑灭我起点之地。又兼兵力单弱,不能及远,不得已将一方守住,岂初志哉。我尚是日望同胞能将全国独立起来,不过如今大局已是溃烂,我这里还恐不克成功呢!”说着,双眉紧蹙,不胜忧闷。

    成勋道:“臣正为着全国大事已去,仅有这兴华邦一隅得为干净之土,心恐或再不保,则我们汉人,将全数为三等之奴隶,故来略效愚忠。”震欧急问:“先生有何妙策?”成勋道:“大统领陛下所虑者,非兵力单弱乎?”震欧道:“正是呢。”成勋道:“臣先前在尚水武备学堂,闻知瓜分之事,便与诸同志奔走四方,演说大势,以冀同胞一悟,举起义旗,以抗外兵。怎奈听者无不道我等是己痴了,非但不肯从我们起义拒敌,而且嘲笑侮慢起来。我们无法可想,只得想去联绪那无知识、无纪律的土匪。因臣与巨寇郑国存先时曾联了宗,那海邦城臣也略曾认识的,故此臣特往游说他们。不意臣尚未到那里,洋兵已经杀入。臣方进退无路,忽遇洋兵,将臣掳了。臣欲生不得,欲死无从。后来闻说有一班志士,烧了洋兵不少,听来姓名,原来就是臣的同志。后来又闻志士败了,阵亡了敌人,就中却有臣弟成烈,亦被枪打死。那时,郑、海两党四出侵暴,无人制止,那洋兵亦颇为其所苦。臣便乘机请往说降匪兵,因此得离详人,而至匪穴。当臣在洋军时,目见两事,真可垂戒天下。但是说来也话长,如今且议正事,日后再与陛下详谈之。”

    震欧接道:“你且先说如何运动士匪,并来助我们的意思。”成勋道:“臣先到了郑国存处,说他先和海党连成一气,切勿自己同胞互相残杀;又劝他匆掠民间财物、妇女,当以功名为事,英雄建树正在此时,不可错过。又将那各国求独立争自由的所有英雄说给他听,那郑国存便心动了。听信臣言,即要臣往说合那海邦城。臣往见梅邦城时,那海党方被洋兵攻击。臣为写一书,请救于郑党,那郑党果来救了。虽两党都是败阵,然海党自是感激。由是两党合成为一,不复相残。众人又举郑国存为首领,海邦城为副长。后来经臣演说了一回,大家都自认是中国的地主,旨能尽改却从前胸无远志、只图小利的举动,都愿奋死抵抗外人。但是两党已经被外人和官军杀了好几阵,从前两党不和,又自相杀了好些,所以虽是合并,势仍不振,东奔西窜,不能大举义旗,以讨外敌。到了蓄锐养精,颇有气力之时,要奔商州去助曾子兴。是时适闻尚水诸志士,和那东洋留学回来的,都在彼处,却一起被抚台刘余钊擒了去。后来却有一个总兵,把他们劫出狱来,又被官军追逐一回,不知下落。臣等正在查访,却闻他们在江南除尽在彼处的满人,立时要独立了。却被俄兵垄入,杀的杀,掳的掳,已一个也不存在了。又闻山东、两广的同胞,也都因起义太晚,一切未曾预备,被洋人破灭尽了。臣等对此茫茫大地,见无一片干净之土,痛不欲生。又闻此间独立。虽有美、法、德承认,却有两国坚意反对,必欲前来扑灭。臣等见他处既无可以图功,故来投诚,均愿效命疆场,为我同胞力争一日之自由,死无恨矣。”

    夏震欧道:“君等人数现有若干?”成勋道:“约有八万余人,不知此处可能相容否?”震欧道:“不妨,我们同胞在南洋各岛开垦的,从前都是为着他人生利。所开的土地上,我们中国人曾无丝毫权力。甚且我民自垦的。并非受白人的佣雇,开了土地,也被白人占领了。吾今正思将这吾民所垦的土地,一概收回治理之权,作为我兴华邦的殖民地。此事须是先派一营劲旅,扮作贫民,再往附近处开地,预备时调用;一面却派人到那里立起政厅,定起一切地方自治的制度来;那所有我们华人垦的地,便可—一收回。我等来此,将来正可分往各处,作为垦地屯田兵。现今犹可加厚兵力,藉壮声威,以拒外人。此天助我独立之功也。惟是这兴华邦,既是民主政体,凡有大事,必经议院议决,总统不能专断。你可在此静侯消息。”于是命人送成勋往外部居住,即日开了议,却得公众允许。这大统领便与成勋立约。归附之后,仍归郑、海二人管领,惟须听陆军省调遣。至全军一切权利,均与兴民相等,不相歧视。即日定了合同,签了押,成勋自己去了。这里震欧又派人,前往美、法两国购了好些新式大炮洋枪,又说降了本省海军,又联络了管理船厂之人,将船厂献于兴华邦,为兴华邦的产业。各派干员去了,不提。

    却说华永年当日送了夏震欧回去,即与刘千秋等相议,预筹防备官府助着外人解散乡兵。果然不出夏震欧所料,那总督召刘千秋进署,责道:“你们真是胡闹!我原为恐那土匪蠢动,故命你等设立团练,不意你们倒杀起外国兵来。你难道不知道这外人来是承着朝廷之旨意的,你们违抗,便是叛君作乱么?限你三日,当将团练解散净尽。若下遵谕,我便照着违抗朝旨办理,请了洋兵,合着剿除你等。必期斩绝根株,以保地方安靖。你乃缙绅领袖,誉望久彰,及早回头,勿贻后悔。”刘千秋只得答应着出来。正值兴华邦独立布告之文传到省城,急集华永年、闵仁、江千顷、程万里、周之锐、林支危、王鹏及雷轰、马起、秦大勇等相议时,华永年道:“如今兴华邦独立,外人必先来取这省城。但外兵北路失败,必从南路而来,这里又有宫军助彼,内外夹攻,我等休矣!如今须是伪作解散,将旗帜等尽行收起,却暗暗运一支兵,乃从北路而出,绕出东南,其余仍暗布城南各处,一待洋兵进来,出而夹击,破之必矣。”说着,便召各队长告以如此如此。又令江千顷、雷轰、秦大勇,带了本部一支,暗从西北去了。又令程万里、周之锐暗带一支兵,扮作逃难之人,前往阻住官兵来助洋兵的去路。其余尽在正中策应。众人各各去了。

    不数日,果有洋兵自东南蜂拥而来,四处人民尽已逃匿。比及至了城南,忽听一声炮响,突有华永年、刘千秋、闵仁、王鹏、林支危、马起等,驱兵当前轰击。正错愕间,忽见后面一支军来了,却是霄、秦二子率领一军,如飞而来。前后截杀一阵,洋兵自相贱踏,死伤无数。但是洋人兵精炮利,狠命喊杀,民兵便觉不支,只得拼死决战。那洋人忽又用起开花轰天炮来,兵民中炮死者无算。洋兵分为两路,一冲而来,那雷轰、秦大勇已经阵亡,华永年只得率领残兵暂行退避。路上又死了好些,只剩数十人,随着同走,幸亏已离洋兵远了。正行间,忽见周之锐、程万里一支来到,邓林支危、王鹏亦已阵亡。周、程与华永年相见了,周、程二人便道:“我们闻民兵已败,那官兵也是无用堵截,特由小路前来救应。适见王、林二君已经死在道上,又闻逃回兵土传说刘千秋、闵仁、马起,已被洋兵擒去了。那闵、马二君受伤甚重,当时便死。又闻洋人赶了我们,就要屠城屠乡呢。”三人便商量,不如暂避璇潭乡而去,并可助那甄得福等守御一乡。说着,便同去了。

    忽见一阵饥人围着两个人要待生食,那人正在哀号救命,华永年即驱兵士进前去救。那饥民见有兵来,使你一爪,我一口咬的,把那人全身之肉吃尽而逃。比及华永年等至前看时,原来便是前日怕充义兵、相率退学的杜鸿、陈大时二人。因面上皮肉未被扯尽,先前呼敦时,永年又能认得声音,故此知是二人。少顷,远远的又见有一群人,被一班土匪拦路刺倒,取了怀内金银而去。乃走近看对,原来便是章世鉴的一家人。华永年便将三人前日退学怕死之事说了,只听有人呼道:“早知不免全家被杀,也该和你们办个正经之事,死了也叫人钦敬。”众人回首看时,却是章世鉴,身上虽伤了几处,口仍能言。说这句话时,江千顷适赶上,于是四人忙望璇潭乡而去。

    那夜三更到了乡口,却有巡警的便来诘问,闻是华永年到了,便急急进去报信。须臾,有数人出来相迎,到了乡内,却见道路修洽,里巷改观,那武士道、洪才也出来相见,华永年便问起甄得福,众人不由得哭起来道:“前日甄先生闻知兴华邦独立,想着我们这里自治规模已颇粗具,故和大众商量,去求兴华邦大统领,收我璇潭为兴华邦属地,或者外人到此乡间,见非无国之民,不至十分残虐。议定,甄君便和洪君同往,到了兴华邦。果然那夏统领允准,便赐国旗两面,且代我们筹了许多应行布置之事。甄、洪二君不胜欢喜而回。不期路上甄君却被由南方进省的洋兵掳去了,只有洪君回来。那国旗原存在洪君怀内,所以不曾被夺去,如今悬在乡间及营门的便是呢。”又闻洪君说:“当甄君被掳时,又有贵堂学生尤宽适在道上,同时被掳去了。”永年道:“那尤宽贪生忘义之徒,有何足惜。只是怕难为了甄老了。”说着,彼此又伤感起来。永年又问:“大统领所教布置之事如何?”众人道:“就是照君所言的,略改名目,又添了农牧试验场,已从华兴邦中分运好些图书仪器来了。”说着,那璇潭之人,便留华永年等领着余兵,驻扎此乡。

    次早,忽有人报洋人清乡来了。昨夜省中足足屠了一夜,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今已到乡下了。正忙着,忽听得四面洋兵呐喊之声,四方民人,多已逃匿。那洋兵竟是上探树叶,下拨草蓬,拆墙毁屋的找人来杀。却被找出不少。不一时,将到了璇潭乡。那华永年便命取了两面旗,站在高处,却在那里放了一枪,使人望来这里,便打了旗号,与洋人说:“此处系兴华邦独立国的属地,并且满洲未把土地割让之日,即已自治。当不与他乡并论。”只见洋军大营屯处,也打着旗,答道:“须让兵官二人入去验看,若果是早已自治,而今属于兴华邦独立国,即侍看与兴华政府交涉的结果如何再作道理。至兵官入来,不许怠慢。”永年便也打着号应允了。于是便有洋兵官乘马进来,四处巡视,果然自治规模粲然可观。有仪事厅,有乡官办事公所,有乡兵军械所,有农牧试验场,有警察署,有图书楼,有学堂,有卫生局。道路清洁,屋舍整齐,人民武健,妇孺雍容。又见列有通乡办理公事出入清单,及所有乡事公议布告之文,都是有益全乡人智慧身体财利之事,无非同求公益,人不自私,煞是与他乡只知奉祀鬼神,而又地方污浊,人民顒愚饨,见之生怒,望之生厌者不同。真是果有一段文明气象。便回报与营官知道。那营官吃了一惊道:“如此看来,那兴华邦的独立,只怕被他弄成功了。要待杀进此乡去,又恐遇那文明之人。妄以野蛮之法加之,伤其性命,破其安宁,乃是犯了公理,必为万国所唾骂。只得且待与兴华政府交涉如何,再作道理。那近邻各乡,依然照屠乡例,搜着人便杀。”华永年与璇潭人亦无法可想,只得时为叹息而已。

    左近各乡,有一乡也学这璇潭乡之人,前挂着兴华邦旗号,他原不解其理,只以为学他新奇而已。这璇潭乡内之人,尚望该一乡也叨着这国旗的荫庇,可以得免。岂知洋兵入去一观,仍是芜秽臭浊,与他乡无异,仍又照例屠了。不二日,屠尽了诸乡,又不见洋兵了。这璇潭乡之人,不费一兵,不劳一卒,竟得保全,着实拜服那华永年先生。人人都道:”这乡的老百姓,真是华先生再生的。”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华永年道:“我不能保全君等,是乃这璇潭乡自治的文明保全君等。我愿与君等祝此文明万岁!”于是众人皆呼:“璇潭乡文明万岁!璇潭乡自治万万岁!”华永年又道:“天下无国之人,就是文明了,也是不免被人残虐。吾们幸有了文明气象,却又有本国同胞所保存的兴华邦独立国荫庇着,故得免祸。我们再来祝兴华邦独立国三声。”于是众人高叫:“兴华邦独立国万岁!兴华邦独立国万岁!兴华独立国万岁!”欢呼之声,震动山岳。

    只见华永年忽变了色,容颜惨淡的说道:“我们的始祖黄帝……”有些老人便问:“我们哪里是同一始祖?”华永年道:“如今我中国人的姓,但是周朝以上的国各与官爵之号,考之书传,系是以国为姓,以官为姓。那周朝以上诸国的国名,都是黄帝后裔。那为官的,又都是国君族人。所以我们以官为姓,以国为姓的,都是黄帝子孙。上古之时,这中国本不是我们的。那我们的始祖黄帝,却身经百战,逐了野蛮人种,得了中国全土,以养育我们子孙。不料传到四千余年,被外族占领者二次。加今却为异色人种分了去,只存着这里一粒砂一点雨似的一个乡土,那我们同胞被外人残杀的又不计其数。你想我们这祖宗黄帝,若是有知,见着我们子孙不肖,不能将他艰难创造的地方守住,竟一次二次的给外种占了,而今又被异色人种分割而尽,又想着自已一脉相传的四万万子孙,又几乎尽受这枪击刀割的苦恼,我们这时虽有得免祸的,其实不能得四万分之一分。想到这里,不晓我们这祖宗是若何难过呢?”说着,早直流下泪来。又道:“如今尚须望我们这黑子弹丸的兴华邦能立得住。若是立不住,恐我们祖族黄帝创造的地土,真个尺寸不留。那我们神圣之裔,真个无地容身了。”众人道:“如今我们须是尽着我们的心力,去助那兴华邦独立到底。我们神圣的祖宗在天之灵,必能庇佑我们独立。”华永年道:“人死了,魂魄销灭,哪里尚能有鬼神来助子孙?只也只靠着我们为子孙的,自己奋励为祖宗争些志气而已。”大家道:“我们如今当抽选丁壮,前去我们同胞的独立国内,预备与外人尽力抗拒。若至失败,我们这些人必要前仆后继,和众同胞,与外人力争独立。常言道:‘有志事竞成’。又有俗语说什么‘众志成城’,什么‘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心志既坚,后来且能恢复全国,岂但保守一隅之地乎。”永年道:“诸君果能如此,此吾族不幸中之幸也。”于是众人定议,抽了丁壮五千八百人,付与武士道领了,前赴兴华邦独立国而去。

    却说郑成勋辞了大统领夏震欧,前去与郑国存、海邦城详陈了与兴华邦独立国大统领所立之约。二人大喜道:“我们前此不知全国的土地及那财利是全国人民公有的,所以不知向大处着想,不知人生须要争个人权,与那全国之人一律平等,同享受国内的利益,只作鼠窃狗偷的举动,求些无根的小利,几弄得不成个人,专为人害。而今才晓得原来我们也是国内一个主人翁,国中土地及一切利权,我们都得有分的,国内大小之事,无论何人,都有议决之权的,胜败存亡,我们皆有责任的。所以改邪归正,转成爱国男儿,不为那害民乱国之盗。后来建出功业,也可令天下钦仰,此皆先生之赐也。”

    成勋谦逊一会,便商议召集全党,打着兴华邦独立国的旗帜,同赴兴华邦去了。不多几日,便已到了。是时璇潭乡五千八百人,也早己到来。独立国的军声,忽已大震。只见先前夏震欧派人前往美、德二国购了好些新式器械,都已到了;那本省海军,也都换了独立国新旗,驻泊国境的沿海岸旁;又有旧船在船厂修理的,都已修好,布在海口;又在机器厂内,自制了好些枪炮,真是兵力日盛。那不肯承认独立的两国,先前那西洋的,因自己领地有急事不及来助;那要尽得这全省之地的那一国,以该国不得西国之助,加以省中诸事方忙,不及顾此一方,且以为蕞尔一隅,何足介意。不意及今已居然军声大震,独立规模早已毕色,已有美、法两国派了公使来此恭贺。若是十分强硬,也恐碍着两国;且他兵力已足,若争战起来,究不知谁胜难败;更兼夏震欧兵法过人,前日曾经以少胜众,也着实怕难胜。又探知此邦人民老幼男妇,无不人人存一以死报国之志,以求独立。民气如此,想必难屈也,只得承认了他的独立,只与定约,除璇潭属地外,不得窥伺旧省尺寸之地。震欧想着,虽立此约,若到果然强盛之时,已不怕他借着此约压制我们不许发作。到了那时,再行强硬手段,未尝不可。只得将此意与各议员议了,便与该国订了约。即日彼此签了字,该国也便派公使来致贺。随后东西各国,都承认了。自此兴华邦遂独立海畔,为汉种仅存之一片土,以延黄帝之裔,不至尽数为奴亡灭。虽由夏震欧才大,亦由人民肯听忠言,及早布置之故。闲话休提。

    且说兴华邦得各国承认独立之后,次月便是独立一周年之期,全邦悬灯结彩,以申庆贺。那华永年因璇潭乡举为代表人前来祝喜,路上恰遇一个心中绝记念的一个人,不由得雀跃欢喜。正是:

        天涯突现自由国,烈士欣逢挚爱人。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回 遣使分巡问疾苦  吞声暗泣死幽囚

    却说华永年前往兴华邦庆贺独立一周年纪念节,路上遇着心爱的一个人,原来就是中学堂监院王本心之女王爱中。华永年自代他敷药而去之后,全心忙着军务,也忘记了。只是数起爱国的同志来,不多几人,便也想着王爱中。为闻着瓜分以剪自刺之事,着实可爱。但当时心绪麻乱,记着又被正事隔开,所以未曾遣人一问,也想着举国纷纷,这个人存亡也不可知了。此日相逢,几同隔世,彼此不禁喜得一跃而起。永年便问爱中何得免难?爱中道:“妾自君去后,满心记挂着我们国事,也不及感激君的厚惠,后亲疮口尚未大复原,忽有洋兵到来,将妾掳去,见他营官。妾指疮痕道:‘你们末来,我已拼着要死,难直今日忽要贪生起来不成?’那兵官道:‘我非要你服也,只因我看日前新闻纸上载有为国自刺一事,详看来,却是一个女郎,实是钦慕。故进兵至此,首派军士寻了来。如今给你护照一纸,到处游行,尽可无阻。’妾答:‘以我们是中国人,中国灭亡,理应殉死,不愿得护照。’彼乃劝我入赤十字会,看护那些受伤的中国人,也尽些爱恋同胞的情义,我更允了。今日闻我们同跑自立的新独立国周年纪念之辰,故也来致祝。不意遇着足下。”华永年也将别后所有经历之事说了。二人便一面走,一面闲谈,同向独立国而来。

    华永年又问起她的父亲来。爱中却垂泪道:“妾父当日被一队洋兵拿去,恰值洋兵又带着两个从前东京回来的留学生贾新寇、耿明二人,来到营内投降。妾父见此,也便情愿归降。不意洋官忽发怒骂那二人道:‘你在文明之邦受过教育,为何尚无耻若此。不特愧见你本国的爱国之士,而且有玷我邦。’令武士立推出二人斩首。其时便带着也将……”说到此,已是哭得说不出话来。少顷,又哭道:“同志诸君,何尝不有死的。但是虽然死了,却是光明正大,轰轰烈烈的令人敬慕。而今妾父死了,却博了……”说至此,又咽住口,哭得泪人一般。华永年用言劝慰了一番,爱中方收了泪,重复前行。又告永年道:“妾被掳时,路上遇见君之令舅任君,也被洋人掳了。但不知掳去后如何。”华永年道:“这等人也不必提起他了。”说着,二人已抵国门,却见一张布告之文,其文曰:

    “兴华邦独文国国民公仆大统领夏震欧言:本月某日,系我独立国自立一周年之期,着国内老幼男女,一律停工一日,以申祝贺。此后永远以此日作为本国独立纪念之节,已由议院议妥,由余签押立案。特此通布知之。”

    看毕,华永年带同王爱中进见大统领,俱祝独立国万岁,国民发达。永年又将爱中前事说了。大统领不胜叹赏,便命赐以二等宝星,以示优荣。这华永年等从前经历血战,早已赐了勋章,自不必说。

    且说那华永年因听爱中说洋人厚待之事,想着甄得福、刘千秋或未被害,便请大统领遣人至洋人处查问,若果未死,便当赎回。统领立时允了。永年又道:“如今我独立国赖着国民尽力,及隍下的经画,故得享受自由。只是臣等想起此外尚有全族的许多同胞,经各国收地之时,残杀屠戮,无所不至,必已是伤亡过半了。如今剩的遗民,闻是受那外人无理的压制。人民充当劳动工役之外,不许更操他业。又兼暴敛横征。人人劳苦而不得食。所有应纳之人头税、地皮税、房屋税等,尚不能照效完缴,日受鞭笞追比,真是可怜。可否请陛下派人分往慰问,略与周济。或代请各国略行加惠放松些。”夏震欧也蹙着眉道:“若是代请各国加惠放松,彼此必以我为干预彼属地的内政,且以为我市恩同胞,以图全体恢复,定必托言辞却。我也正想着派几个使者前往各处巡视,略加慰间,使他们心中想着将来尚有全国独立的希望,那精神也略可宽慰些。我又想着待我国内略能充裕,每年逢着纪念节,便按旧日省份,每处给他十万两银子,以赈济那贫苦之人。”华、王二人道:“陛下重念同胞,情真意切,臣等不特皆表同意,且甚感激不尽。”说着,二人兴辞退出。

    那震欧便特谕,着文部省大臣夏存一,外部帮办大臣江千顷,农工部副理黄克臧,暂行出使各国所属的中国各省旧地。夏存一巡南方,江千顷巡中央,黄克臧巡北方。各带银六万两,见有极苦之人,酌予赈给。又传谕华永年往赎刘千秋、甄得福,需金多少,许全权与该国定议。诸臣领命去了。而今按下华永年一边。

    且说夏、江、黄三大臣,巡行各地,所有旧日华民,见是同胞派来慰问的,无不感激零涕。也有尚不知独立之事的,三个各一一告知。并将先前如何预备,及今诸国如何承认独立,后来尚拟救度你们等话说了。诸遗民多是捶胸痛哭,自恨从前不能学兴华邦一样,如今竟受外人的种种苛虐,看那兴华邦的人不啻天上的人了。三个着实不忍,各各散与银子,哪里能够遍给,只得各择其苦至垂死者略给些,须尚是不足。又许他们是年以后,每年逢着纪念节,必多带银钱前来赈济。众人无不涕泣。此是三人路上的大概,不必多赘。

    如今再说夏存一巡行南方。一日来至商州地方,只见人民自由无苦,直与他处不同,心中不解何故。原来当日张万年、屠靖仇、李必胜三人,随着英郡主喇弗青奈至英,见了英皇帝。英皇甚是敬爱,加以礼待。又闻商州人民,人人爱国,立为团兵,几番死战,以争国土,人人宁死,不肯投降。不禁感其忠义,便命在英属中国旧地内,单许商州一县人民与英民平等,同受自由之福。名其地曰:中国商州县英国保护地。又各赐张、屠、李三个以头等室星,令归故土,充为本地下议院的议员,掌理商州地方自治之制。三人回来照办,人民自是欣喜不尽。因念着今日人民得以不受压抑,不为奴隶,竟与白人平等,同享自由,此皆系曾先生群誊的厚赐。吾民若非闻那曾先生的演说,哪里能爱国家,能感动英皇许我自由。于是纠资为曾子兴铸起铜像,以垂不朽。又因祝封世当知县要拿子兴正法时,曾来报信,以救子兴,又教张万年劫狱之策,后宋他自身竟不知下落。子是也为铸了一小像,侍立曾君之旁。那曾公铜像所站之台,却錾着杨球、姜一心、应不降、张万年、犁水青、屠靖仇、李必胜、金闺杰等一班诸志士的姓名,又錾着当日各乡团的乡名,以及队伍号数,以示后世。夏存一问了详细,便来瞻仰,致敬了曾群誉的铜像。那张万年等已来招待,并邀夏存一宴饮。彼此席间所有许多朝贺相慰,及那感慨他处同胞被虐之语,不必多赘。那存一竣了事,也便回国,不必细叙。

    却说江千顷到了中国中央旧地,人民有指仇弗陶等拒敌力战之地而涕泣者。一日,千顷往拜管领此地的洋兵官,有人报说该洋官闻兴华邦独立国钦差前来,恐怕来为囚系的华人说情,便先点了数人押出斩首,就中一个即是金虞。当日不肯捐费办团,却将金怀在破囊而走,后遇土匪抢了,又押去指山所有埋金之处,一一取了,又将金虞刺了几刀,摔在地下而去。后来洋人查知此地有个金虞是一个大财主,又知中国财主好将金银藏在窖内,便令兵士搜索而来,逐日拷问埋金之所,遍受诸刑,打得身无完肤,系在监牢。一个便是申为己,与胡国襄背了众人去降洋兵,后来目中一弹,却能极力追杀死自己同胞史有传。洋兵官说他投降外人,已是失了人心,今又助外自戳同胞,真是非复人类,也把他监禁起来。如今兵官要杀数人,以杜江钦差祈情之口。因命先将这爱财不爱国,爱身不爱群的金虞、申为己杀了。又有三人,说是由商州逃出的自立学堂帮教员,与正教员吴钟清是友好的,但是狐疑不能确断。不数日,那江千顷也回去复命了。不必细叙。

    却说华永年奉命来到旧日省城洋官衙署内,叙了礼,便问:“敝国有忠义之士甄得福、刘千秋二人,前为贵国兵卒所擒,未知今尚在否?如果尚在,望赐赎回。”洋官道:“敝国所到之处,从不难为有智慧的爱国之人。若是有智慧而不爱国,如留学欧美回来,仍只求利禄之辈;有爱国心而无智识,如义和攀之不知国家为民众之公产,而妄行仇外者,皆必杀,却无赦。至如刘、甄二君,毁家为国,此敝国文明人所礼敬者也。所以不即送回贵独立国者,欲以觇贵国来赎与否,以卜贵国眷念善良之心之厚薄耳。如今君既来请,敝国自应恭送二君荣归贵国,休言赎也。”

   永年称谢。洋官又问:“诸囚中尚有令舅任不显,令徒尤宽,皆求吾放归,君愿赎否?”永年不答。只见洋官笑道:“想足下不愿赎了。究竟足下就是要赎,仆也必劝足下休要将这下贱之种殖于贵国,俾传了坏种,更将良种染坏,为患非小。这任不显被我拿时,尚有金银数缸暗藏假山之下,被我取出。又看团练出入款项清单,却曾无任不显捐的,可知是毫无人牲的了。那尤宽穿着贵学堂制服,仆本以为是承足下差往何处。不意拿来,他便极力乞降,且力辩非君之党,足见无耻之极。如今仆当将此二人戮了,以戒天下后世之吝金帛,弃国家,背本群,甘降服之败类。俾其各知警省,则世界上贱种惭绝,只剩良种,各各相安,便可永无战争灭国之祸矣。”永年只得唯唯。

   那洋官又立即传令,预备明日上午九点钟宴飨刘、甄二君暨华钦大臣,并饬备办厚礼以赠刘、甄二君。即以十二点钟,持出任不显、尤宽二人,前赴法场斩首,以结一案。左右传谕去了。华永年见得无脸说情,也只罢了。那洋官又命请出刘、甄二君,与华永年相见。彼此叙起别后,各各伤心。又谈起兴华邦独立国已得独立成功,却得稍慰,但念着全国灭亡,弹丸仅保,全族灰烬,遗种仅延,终是喜不敌悲。华永年又想着舅氏任不显与学生尤宽明日正法,也属可悯。便向洋官请乞了酒肉,往奠二人。那刘、甄二人不便随往,却惟永年一人带了酒肉,亲自送至监内与任、尤二人吃饮,二人哪里还能下咽。华永年身穿兴华邦的制服,挂着头等宝星,身旁侍立着两个侍者,前后各有洋兵陪着,何等威严。二人此时望那永年居然为世界成功立业的一个伟人,不由钦羡他。见他怜已将受极刑,不念旧恶,还来致奠,不由得感他。一个又自思着前此不肯捐助办团练,而今财既归空,人仍不免;一个自思当日中学堂立义勇队时,自己怕死而逃,真是无志无气,又不由得惭愧起来。更兼闻着洋官明日宴享刘、甄二人,备办礼物送彼荣归,自己却是明日正法,不免悲惧悔愧,并作一团。所以见着永年只是呜呜饮泣,不得作一言语。永年也着实不忍,不禁流下泪来。须臾,洋官来请小宴,便辞了二人而去,终是面带愁容,尚思姑以两言乞洋官减等治罪。奈那洋官接着,只说代君讨戳背国之人,何以谢我,也只得缄了口。

    次日三人赴宴,也只草草成礼而已。洋官欲邀三人往看行刑,三人着实不忍,极力辞了。及十二点钟,洋官坐堂,提了二人,问了实,又问你们忘义背国,自甘死否?二人俯首伏罪。于是命监视官匆勿带出斩了。华、刘、甄三人在后堂听着,便想那任不显未曾受过教育,不知大义;那尤宽也因一时想错了,如今身受死刑,死了且有余臭,也不免怜他不幸,各吊了见行泪来。只见二人被推出去,不多时,却有兵士将他们的头来献,洋官便命取去悬在他的总督头首之旁号令。永年方知那解散团练的总督,也早已被杀了。

    不数时,人报奉送刘、甄二君的车轮马匹都已齐备,城外又备了汽船,所有礼物已袋船内。门外又有一营官,列着护兵侍候。于是三人辞了洋官,彼此说了恭祝贵国万岁,但愿此后邦交益笃等套话。那洋官却已预备亲送下船。各官因敬二人高义,都来相送,且赠有礼物。三人出了衙,只见护送的兵队里有一大旗,上面书着:“恭送中国毁家报国、舍身爱群的刘、甄二杰荣归。”所过之处,各炮台放炮致礼。到了码头,登了汽船,那洋官吩咐该管带好生相送,便与三人致敬而别。那大旗即悬在船头,不觉间到了兴华邦。

    那大统领夏震欧早已得了电报,料知今日当至,已亲自出来迎接。那远近百姓观者,无不喝彩。至了国内,大小臣工及议员乡官都来迎候。大统领便命盛筵相待。其时早有璇潭乡派来专员来接甄老。刘千秋想着自己家乡无存,不禁下泪。甄老又安慰了好些话,便自回去。大统领各皆赠与宝星,又送与许多礼物送回。又命外部款待了送回二人的来使,并赠礼物,送归不提。

    且说夏存一、江千顷二大臣,依次回国复命,惟黄克臧所向较远,所以迟回。一日大统领和诸大臣正议论间,人报黄克臧回来了,大统领急命召入。克臧行了相见之礼,便述了北方巡行抚慰中国遗民的种种情形,又说起那俄、德之人残暴苛虐的情状。据云民间妇女彼国兵民可以任意奸占,若奸生了子,便扑杀了,盖以不愿与中国种混合也。每有小童或被游兵抽在枪上作戏。其法先抽在枪末刀上,尽力一送,腾到空中,却将已装的弹子击去,及小孩坠下来。又用枪口刀戳上接着。洋官曾不过问,民人有赴诉公庭者,那官吏只骂道:“你们何不将我国灭了,也用此法来待我们国人?”若多哭一声,即被鞭挞打出。又闻俄国曾将我国十八岁以下童子,仿当年待波兰民的法子,尽数将这些孩子送往西比利亚苦寒之地,永远不准回乡。一日,有一班醉酒洋兵突入一人家,尽将妇女按在床上。适有一人逃出,洋兵以为逐己,乃大怒,起而杀其全家,不留一人,其官吏亦置之不问。又闻洋兵随时跑入人家,索酒索食,稍迟不给,拳脚交加,甚或以枪轰死。似此北境人民受此残虐,不及一年,恐当被灭净尽了。

    因问夏、江二人,路上所见想不如此之甚,二人也各各述了。夏存一又云:“那两广人民,多半被法人运往外洋马达加等处,充当苦工。闻因不服水土,死者不计其数。”又各各将意属、葡属、比属、日属情形互说一遍,大家不禁叹息。夏存一道:“倘使中国各处早早就如兴华邦及璇潭乡这祥预布自治基础,以图独立,便可自立政府,赶却满人,收回国权,渐致强盛,何至有灭亡之祸呢?”众人又感概了一番。

    大统领道:“如今尚幸我们这独立国之人,已是人人爱国,同心协力,励精求治,想或可以保全。”又问黄克臧,当日讨满的一班志士有遗迹否?黄克臧道:“臣入俄国领地界之时,即有人告臣各志士的殉国致命之所。臣便往凭吊一回,并看了纪志士的绝命诗四首。”因一一诵与众人听了。又道:“臣又闻唐人辉、仇弗陶等殉节之后,有欧美赤十宇会会员特为收集了尸,一并和那死难的兵士,统拍了一张照,带回西洋去了。那众义士义兵的尸首都安葬着一个山丘,该会员并为立石表彰,铭曰:‘支那殉国诸烈士之墓’。闻尚有数人被俄兵掳去。臣也曾访问俄国管领属地大臣一次,彼只坚言无有。臣查知实是皆被软禁,便向俄官诘问两次,彼竟动怒起来,只得罢了。臣思唐、仇诸君虽然身死,却是致命遂志,于是身当无所苦。若其余志士被掳而去,欲生不忍,欲死不能,殊可怜也。又言有仇弗陶、唐人辉二人,最有机谋。此二人尤为各处所钦仰,其遗像翻印出来,居然人人争买。此人虽死,真无恨矣。”

    于是江千顷也将过尚水时所见所闻复述了,与大家齐听。便又叙及金虞、申为己之事。适郑成勋亦在座,便笑向夏震欧道:“臣前日向陛下言有两种奇闻:因方议正事,未及细谈,如今此事竟揭晓了。臣所闻两事,即是这金虞、申为己二人。一人吝财忘义,一人贪生无耻,同至灭亡。众人已经详述。臣所闻最可笑者,其一系余虞之事。此人素好念佛,被拿之后,日夜闭目勤念佛号,因对申为己道:‘这佛祖是最慈悲的,人若虔心诵念佛号,必可化劫消灾,不特身命可保,即金银亦当复回。’于是二人日夜口诵佛号。一夜遇着一个凶恶的当值监狱,见其信口乱念,乃大怒,取二人而笞之。二人大呼,我系念佛。洋人愈怒道:“你念佛,我便是韦驮来度你的,但你须挨着我的铁鞭,打到气绝,方得往西。’便将二人打得头破血流,方始罢手。从此二人再不敢念佛了。申为己能说数句英语,每见监狱的英人,便打着英语和他说话。一日,大触洋人之怒,骂道:“你能懂英文,何不考究我国政治法律之书,将你国家变革起来,以图兴盛。便与诸国往来交通,互受利益,也免得各国劳师动众前来灭你们。你不能借着能懂英文去求学问,倒想借着念英文在我们面前玩弄,想做着我们的奴隶。岂知那满洲人才是我们的奴隶,你是满洲人的奴隶,何能配做我的奴隶呢?你不必妄想。’说着,便将本棍向他头面扣了无数下。又嘱道:‘此后若再道一个阿字买好我们,便将你打死。’诸位听此奇谈,不是大可警世么?”诸人见入值的定限点钟已满,便都退出。忽外务部报有紧要文书呈来。正是:

      福可己求愚者误,国因新立事多烦。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回  预言书苦制醒魂散  赔泪录归结爱国谈

    却说震欧送了诸臣,夜里忽报外务部送要紧文件来了,拆开一看,原来俄国闻知刘、甄二人荣归之事,自己羁留着志士数人,甚是自愧文明举动不克及人。故特备文至兴华邦,欲将所擒志士史光、华得全、华得兴、轩辕适、花强中、钟警、黄勃筹七人送回。且求代觅所有支那舍身殉国,与那独立起义各英雄的照片,无论尚在已死,皆乞觅得一张,交与来使带回,敝国拟为极力表彰,以励天下。震欧大喜,便命黄盛赍了金帛,聘问俄国,并赎史先等七人回来,一面收巢诸人照片。幸喜诸人每与同志合拍相片,以联爱情,所以只求得数张,而所有死义诸人之遗像,已经毕有。计死义之士:

        尚水殉国者:史有名,方是仁,郑成烈,侯可观,史有传。

        商州殉国者:杨球,姜一心,应不降,金闺杰(女士)。

        发州殉国者:万国闻,章千裁,闵仁,雷轰,秦大勇,马起,王鹏,林之危。

        讨满时被难者:唐人辉,仇弗陶,史有光,艾满,仇达,陈策,欧阳震,犁水青,夏光,岳严,商有心,国荣,纪念,饶声,刘金身(女士)。

       淹满人时阵亡者:成仁,刘铭。

       商州为一方人民求得幸福之主动者:曾群誉、祝封世(救曾群誉者)(此二位系铜像片)。

        其现在者:商州地方自治议院议员:张万年,屠靖仇,李必胜。

       兴华邦独立国属地璇潭镇起义及办事者:甄得福,洪才,武士道。

       复州起义者:华永年,刘千秋,江千顷,程万里,周之锐。

       兴华邦独立国诸杰:大统领夏震欧,黄克传,赖一己,夏存一,黄盛,郑成功,黄克臧,黄克金,黄雄,海邦城,郑国存,王爱中(为国自刺不死者)。

       讨满时被虏今将归独立国者:史光,华得全,华得兴,轩辕适,钟警,黄勃,花强中(女士)。

    是时史光筹七人已都回到独立国,有出怀中所仅存爱友的遗像者,所以益得齐集了。又有:商水乡团合操片,发州团练合操片,兴华邦独立国诸兵大操片并水师队照片,众议员及乡官片。汇好集作一幅,翻印了,交送俄使带去。

    自此以上诸人之名,播于五洲各国博览院。世界英雄遗像之旁,皆有此张附焉。又有人著了《支那瓜分史》,将诸杰之像,黍列其中。惟是震欧、永年等以为吾人不早图保存全国,而今地裂种奴,仅存一二片干净之土,不啻九牛之一毛,吾侪罪疚弥天,愧悔不睱,何敢自以为荣。尚幸那兴华邦工业、商务、学术种种日见发达,水陆两军日益强盛。夏统领便命武士道带来一军,撤回璇潭休息,作为后备兵。又命郑成勋领郑国存、海邦城所带来之人,出洋垦辟新地。其已前在外辟地的华人,至此都收回治理之权,归兴华邦独立国管领,作为殖民属地。由是属地渐广,国势日昌,人人自是快乐适意,自不必说。

  一日,夏震欧因花强中、王爱国二人无配,便令于国中诸少年中,择有才行者嫁之。花强中原未许人。那王爱中道:“妾前已许字于人,以后妾未为乱兵所杀死,当守烈女不更二夫之义,不再嫁人。”震欧笑道:“大凡归女,为国家生强壮之儿,为本族培聪明之种,是为天职。莫说你尚是童女,就是已嫁了人,丈夫死了,若年纪尚轻,也不可不嫁人。若自废弃那为国生材、为族传种之能,殊为不可。所以文明各国,皆视再嫁为年轻寡妇所应行之事。惟是,若不能养练身体,浚开智慧,考求学问,操练技艺,并考究那求良种、育婴儿、教子女之法,则毋宁放弃生子之想,以免滋生劣种弱民,遗害于国。若是有智慧、有才德、有学问,而尚守迂儒之腐义,是自暴而且忘情于其国也。”二二唯唯。于是王爱中择了黄勃,花强中择了轩辕适。那黄君、轩辕君二人也都愿意。于是择吉成札,不在话下。

    且说众人见夏震欧劝王、花二女嫁人,便问大统领陛下,年纪已长,何不择一配偶。震欧道:“吾有一夫死了,今吾为抚遗孤,不得嫁人。”众问:“陛下实未有夫,此言何谓?”夏统领曰:“这中国就是我夫,如今中国亡了,便是我夫死了。这兴华邦是中国的分子,岂不是我夫我儿子么?我若嫁了人,不免分心有误抚育保养这孤儿的正事,是以不敢嫁人。”众人尽皆叹服。就中却有黄盛说道:“陛下爱国真挚诚可钦慕,我们独立国中,惟华永年可以比美。臣问彼何以不娶?彼言:‘吾有一强壮美丽之妻,已经亡失了。剩这遗留簪珥,吾望着,每暗自神伤,不忍复娶也。’臣讶问何谓?彼言:‘中国乃其爱妻,而今所存之兴华邦璇潭,乃遗留的簪珥也。’其言恰与陛下之言相似,故特述之。”众人不禁同声赞叹。话毕散了。后来二人果然是终身不肯嫁娶,以便专心谋国。又当夏统领任满,众公举永年为统领,承前统领之绪,益加修整,国势骤益兴隆。欧美各国新闻,皆言必能光复全省,以渐全复中国故址。此是余话。

    且说此书原是一个先知之人所著,系是正文,由中江笃济译作东文,也是散文体。只因内中弁言有云:“若有人得了此书,照着原意编为章回体的小说,使我们人人读之易晓。便由此书能知吾人身上一点血、一根毛,连那吾人宗祖父母的一点血、一根毛,都是这国培养的,不可不爱;又知那无国之民,必被人斥逐,无处栖身,不可不惧;并知国家本人民之公产,人民乃国土之主人,便能发出宁舍此身,以存吾国的思想。那中国非但不至瓜分,直可雄甲地球。只可怕是读此书的,不能将此书中可丑、可惧、可惨之事,作为鉴戒;将那可喜、可慰、可望之事,极力研究;那我的预言,恐怕都一一应验了,岂不可痛。所以甚望有人得我此书编成小说,以醒国魂。”云云。译者才疏学浅,文笔谫陋,幸中江女士时常指教,故无舛误之处。然译者一片爱国热诚,真个被此书激出。所以每译一段,每编一回,不由得眼泪盈盈,纸湿墨渖;时而肝肠寸断,俯首哽咽,目不能视,手不能书。但又恐此书太迟出版无补于事,故只得勉强含泪,以尽编辑之劳。一直译到末回,那眼泪已是赔尽了,只剩着气郁心痛,呕血数口。未知我同胞作何感情也。今更将原书结尾之语录后,诗曰:

        浸著预言篇,书成泪泫然;

        民心如有意,人事可回天。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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