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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老談苑(一名國老閒談)  (宋)王君玉 撰

  ●國老談苑卷一

  太祖嘗語趙普曰:“唐室禍源在諸侯難制,何術以革之?”普曰:“列郡以京官權知,三年一替,則無虞。”因從之。

  開寶中,御廄新調御馬成進,太祖御宣政殿親閱,時太宗尹天府,亟召之。既至,俾自殿陛乘之。太宗固辭,以人臣之禮不可。上勉之,不從其懇。已而,目送之,且語左右曰:“令公真他日太平天子也。”

  太祖以范質寢疾,數幸其家。其後,慮煩在朝大臣,止令內夫人問訊。質家迎奉器皿不具,內夫人奏知,太祖即令翰林司送果子床、酒器凡十副以賜之。復幸其第,因謂質曰:“卿為宰相,何自苦如此?”質奏曰:“臣向在中書,門無私謁,所與飲酌,皆貧賤時親戚,安用器皿?因循不置,非力不及也。猥蒙厚賜,有涉近名,望陛下察之。”尋薨。開寶中,因相位乏人,太祖累言:“如范質,真宰相也。”嗟悼久之。

  太祖嘗曲宴翰林學士王著,御宴既罷,著乘醉喧嘩。太祖以前朝學士,優容之,令扶以出。著不肯退,即趨近屏風,掩袂慟哭,左右拽之而去。明日,或奏曰:“王著逼宮門大慟,思念世宗。”太祖曰:“此酒徒也,在世宗幕府,吾所素諳,況一書生,雖哭世宗,能何為也?”

  太祖曰:周世宗征淮南,太祖總軍政,然分部之制稟於世宗。時宣祖不豫,是役當淮將皇甫暉之敵也,宣祖憚之,密請移軍,上告以世宗之命,遂止。上翌日銜戚奪志,以圖報效,挺身死戰,血濡袖。既而擒暉,淮南平,上功居第一。王業肇於是矣。向若苟私循軍移,世宗有命,則得禍無類,又安能建不拔之基,以延祀於萬世者乎?

  太祖提周師甚寡,當李景十五萬眾,陣於清流山下,士卒恐懼。太祖令曰:“明日午當破敵﹗”人心遂安。翌日正午,太祖果臨陣親斬偽驍將皇甫暉,以覆其眾。是時,環滁僧寺皆鳴鐘而應之。既平,鳴鐘因為定制。(趙時進《滁州午鐘記》)

  太祖嘗暑月納涼於後苑,召翰林學士竇儀,草詔處分邊事。儀至苑門,見太祖岸幘跣足而坐,儀即退立。閣門使督趣,儀曰:“官家方取便,未敢進。”閣門使怒而奏之。太祖自視微笑,遽索御衣而後召入,未及宣詔意,儀奏曰:“陛下新即大位,四方瞻望,宜以禮示天下,臣即不才,不足動聖顧,臣恐賢傑之徒聞而解體。”太祖斂容謝之。自後,對近臣未嘗不冠帶也。

  太祖將親征潞賊李筠,詔留後呂余慶、趙普於京師。普因私謁太宗於朱邸,且曰:“普托跡諸侯十五年,今偶雲龍,變家為國,賊勢方盛,萬乘蒙塵,是臣子效命之日,幸望啟奏,此誠願軍前自效。”太宗即以聞上,太祖笑曰:“趙普豈勝甲胄乎?”因謂太宗曰:“是行也,朕勝則不言,萬一不利,則使趙普分兵守河陽,別作一家計度。”及凱旋第賞,宰臣撥官,太祖曰:“普有從朕伐叛之勛,宜當加等。”於是授侍郎樞密使。

  太祖一日袒裼幸翰林院,時學士盧多遜獨直,上行與語,引入寢殿,因指所御,有縑帳、紫綾褥,謂多遜曰:“爾在外意朕豐侈耶?朕用此猶常愧之。”

  太宗嘗冬月命徹獸炭,左右或啟曰:“今日苦寒。”上曰:“天下民困是寒者眾矣,朕何獨溫愉哉?”

  太宗嘗幸龍圖閣閱書,指西北架一漆函,上親自署鑰者,謂學士陳堯咨曰:“此田錫章疏也。”已而愴然久之。

  太宗一日寫書筆滯,思欲滌硯中宿墨,顧左右咸不在,因自俯銅池滌之。既畢,左右方至,上徐顧曰:“爾輩何處來?”

  太宗志遵儉謹,每居內,服浣濯之衣,或有穿者,則命紉補以進。

  太宗退朝,常以經籍自娛,所閱之策以帕裹,小黃門持之,巡行殿籞,畢以為從。藥糊之湏率皆副焉。又以柏為界尺,長數寸,謂之隔筆簡。每御制,或飛宸翰,則用以鎮所臨之紙。

  真宗初即位,暇日,召翰林學士王禹僜,與之論文。禹僜奏曰:“夫進賢黜不肖,辟諫諍之路,彰為誥命,施之四方,延利萬世,此王者之文也。至於雕纖之言,豈足軫慮思、較輕重於瑣瑣之儒哉?願棄末務大,以成宗社之計。”上顧曰:“卿愛朕之深矣。”

  真宗在朱邸時,諸王競營假山。兗王山成,合宴以賞,真宗預焉。酒方洽,王指謂侍讀姚坦曰:“是山崇麗乎?”坦曰:“聚血爾,何山之謂也?昔年夏侯嶠為宛丘令,田賦充而遷,督刑之血,日沃於庭,此山之工,實倍彼賦,非聚血而何?”上不懌,而輟宴還第,乃去山為壁,寫儒行篇。他日,對而命宴,坦叩頭謝曰:“非英賢何能及此?”太宗聞之,意有屬焉。

  真宗在東宮,一日,太宗勖令學草書,乃再拜曰:“臣聞王者事業,功侔日月,一照使隱微盡曉。草書之跡,誠為秘妙,然達者蓋寡,倘臨事或誤,則罪有歸焉,豈一照之心哉?謹願罷之。”太宗大喜,顧謂之曰:“他日之英主也。”

  仁宗在儲宮,真宗慎擇官僚,皆難其人。魯宗道時作正言,慷慨敢諫。忽一日,便坐召對,真宗曰:“太子天下之本,當得正人輔之,今以付卿,其志心以導吾子。”宗道退讓,敦獎遣之。翌日,除右諭德。

  仁宗既即位,每朝退,多弄翰墨。一日學書,適遇江陵王欽若奏章上達,因飛帛大書“王欽若”三字。既罷,左右取之呈於太後。是時欽若有再命相之議,太後遂令中使合其字,緘為湯藥,馳驛以賜欽若,即口宣召之。欽若至闕下,故寂無知者。

  周世宗在漢為諸衛將軍,嘗遊畿甸,謁縣令(忘其姓名)。令方聚邑客蒲博,弗得見,世宗頗銜之。及即位,令同部夫犯贓數百匹,宰相范質以具獄上奏。世宗曰:“親民之官,贓狀狼籍,法當處死。”質奏曰:“受所監臨財物,有罪止贓,雖多,法不至死。”世宗怒,厲聲曰:“法者,自古帝王之所制,本以防姦,朕立法殺二贓吏,非酷刑也。”質曰:“陛下殺之即可,若付有司,臣不敢署敕。”遂貸其命。因令:“今後犯者,並以枉法論。”質乃奉詔令。《刑統》中“強率斂入己,並同枉法者”是也。質之守正不回,大率如是。

  范質在中書,急於銓品人物,凡清資華級,未嘗虛授於人。延士大夫講貫世務,以觀器識。顯德中,殿中侍御史柴自牧、右補闕裴英同謁質於中書,質語及民間利病,因謂自牧曰:“嘗歷州縣乎?”自牧對以數任職事。次問英,英,唐相贄之後,以門地自負,乃曰:“徒勞之役,惟英偶免。”質怒,責英曰:“質雖不才,備位宰相,坐政事堂,與諫官御史論生民疾苦,非戲言也。浮薄之徒安可居諫署?”英慚懼而退,明日,質具奏其事,英遂授散秩。

  趙普在中書,每奏牘,事有違戾太祖意者,固請之於上,或拂之於地,普緩拾之,振塵以獻,有及再三者,理遂而已。

  曹彬初克成都,有獲婦女者,彬悉閉於一第,竅度食,且戒左右:“是將進御,當密衛之。”洎事寧,咸訪其親以還之,無親者備禮以嫁之。彬平蜀回,輜重甚多,或言悉奇貨也。太祖令伺之,皆古圖書,無銖金寸錦之附。

  范質性儉約,不受四方遺賂,自五代以來,宰相取給於方鎮,由質絕之。為相輔,居第止十一間,門屋庳隘。周太祖嘗令世宗詣質,時為親王,軒馬高大,門不能容,世宗即下馬步入。及嗣位,從容語質曰:“卿所居舊宅耶?門樓一何小哉?”因為治第。

  周世宗嘗欲以竇儀、陶轂並命為宰相,以問范質,質曰:“轂有才無行,儀執而不通。”遂寢其事。太祖又欲令參知政事,趙普憚其剛嚴,奏以薛居正代之,終不入中書,亦其命也。

  雷德讓判大理寺,一日有疑讞,非次請對。時太祖放鷙禽於後苑,見。德讓奏曰:“陛下以放禽為急,刑獄為常,臣切未喻。”上怒,舉持玉針撞之,二齒墜地,德讓拾而結於帶中。上謂曰:“汝待訴我耶?”德讓曰:“臣安敢訴陛下?自有史官書之。”上從而悔,厚賜以遣之。

  竇儀自周朝以來,負文章識度有望於時,搢紳許以廊廟之器,儀因以公台自許,急於大用,乃設方略,以經營之。為端明殿學士判河南府時,括責民田,增其賦調,欲期恩寵,以致相位,當時洛人苦之。又嘗奉詔按筠州獄,希世宗旨,鍛煉成罪,枉陷數人,士君子以此少之。

  權某為翰林待詔,有良馬,日馳數百里。陶穀欲取之,累言於權。權曰:“學士要,誠合拜獻。某年老有足疾,非此馬馴良,不能出入,更俟一二年,解職,必以為贄。”穀心銜之。後因草密詔,召權於閣中書之。穀曰:“吾嘗愛權卿破體王書,寫了進本來。”權即與書之。穀突入閣中,取其本,乃謂權曰:帝王密詔,內有國家機事,未經進御,輒寫一本,欲將何用?泄漏密旨,罪當不赦。”即呼吏作奏牘,發其事,權不能自明,但皇恐哀訴而已。穀曰:“亟將馬來釋爾。”遂並馬券取之。

  又嘗奉使兩浙,獻詩二十韻於錢俶,其末云:“此生頭已白,無路掃王門。”時穀官是丞郎,職為學士,奉命小邦,獻詩已是失體,復有掃門之句,何辱命之甚也?

  又浙帥開宴,置金鐘以為罰爵。穀後因臥病,浙帥使人問其所欲,穀以金鐘為請,浙帥以十副贈之。乃以詩謝,云“乞與金鐘病眼明”。其苟得無恥之如此。及復命,將出其境,即賦詩於郵亭,云:“井蛙休恃重溟險,澤馬曾嘶九曲濱。”請令人傳誦,冀掩前詩之失。穀之狡譎,多此類也。

  劉溫叟方正守道,以名教為己任。幼孤,事母以孝聞。其母甚賢。初為翰林學士,私庭拜母,即命二婢箱擎公服、金帶,置於階下,謂溫叟曰:“此汝父長興中入翰林時所賜也,自先君子薨背以來,常懼家門替墜,今汝能自致青雲,繼父之職,可服之無愧矣。”因欷歔掩泣。溫叟伏地號慟,退就別寢,素衣蔬食,追慕數日,然後服之。士大夫以為得禮。溫叟累居顯要,清貧尤甚,未嘗受人饋。知貢舉時,有經學門生居畿內者,獻粟草一車,溫叟卻之,其人曰:“此物出於躬耕,願以致勤。”溫叟不得已而受之,即命家人置衣一襲以為答,計其直,即倍於粟草矣。自是無敢獻遺者。為御史中丞時,嘗道由乾元門,左右奔告聖駕方御樓,溫叟如常而行樓側,下馬入奏,曰:“此門按故事,非賜大酺不御,今陛下無故而登,軍庶幾或聞,則有恩給之望。臣所以不卻導從者,不欲警彼耳目也。非禮勿動,臣職當風憲,敢不言之?”上遽還,給內帑三千緡付縣官,以自罰。

  趙普自樞密副使授集賢殿大學士,是時范質等皆罷相,中書絕曹,普授官敕無人署字。太祖在資福殿,普因入奏其事。太祖曰:“卿但進來,朕為卿署字可乎?”普曰:“此有所行,非帝王所親之。”太祖俄曰:“卿問陶穀、竇儀,必有所說。”普乃召問之,儀曰:“唐文宗時,甘露事後,中書無宰相,然當時冊命,輔相即不知何人。今皇帝京尹官是中書令,此正宰相任也,署敕宜矣。”普入奏,遂命太宗署敕焉。

  田錫為諫議大夫,疾亟,進遺表。真宗宣御醫齎上藥馳往,已無及矣。俄召宰相對,袖其表而示之,且曰:“朕自臨大寶,閱是表多矣,非祈澤宗族,則希恩子孫,未有如錫生死以國家為慮,而儆戒於朕。”興嘆久之,命優其贈典。

  寇準再入中書,魏野貽詩曰:“好去上天辭富貴,卻來平地作神仙。”未幾南遷,常誦此詩句。

  崔遵度為太子諭,德性方正清素,尤精於琴,嘗著《琴箋》,以天地自然有十二聲徽,非因數也。范仲淹嘗問琴理於遵度,對曰:“清麗而靜,和潤而遠,琴書是也。”

  李遵勖、楊億、劉筠常聚高僧論宗性,遵勖命畫工各繪其像成圖,目曰“禪會”。

  陳省華以大卿居家,其子堯叟參樞密,堯咨掌制誥。每朝退,端服夾侍。偶賓至,則導茗酪焉。

  張詠為兵部尚書,臨終,上疏言:“丁謂姦邪,用之亂國,願斬之以謝天下。”

  ●國老談苑卷二

  王旦在中書,祥符末,內帑災,縑帛幾罄。三司使林特請和市於河外,草三上,旦悉抑之。頃而,特率屬僚訴於宰府,旦徐曰:“瑣微之帛,固應自至,奈何彰國弱於四方?”居數日,外貢並集,受帛四百萬。蓋旦先以密符督之也。

  王嗣宗為御史中丞,真宗一日幸相國寺,回自北門。嗣宗上言曰:“天子行黃道,豈可由後門?臣任當風憲,詎敢廢職?”上悅其直,給內帑三千緡以自罰。北門由是不常開焉。

  曹璨,彬之子也。為節度使,其母一日閱宅庫,見積錢數千緡,召璨,指而示曰:“先侍中履歷中外,未嘗有此積聚,可知汝不及父遠矣。”

  寇準出入宰相三十年,不營私第,處士魏野贈詩曰:“有官居鼎鼐,無地起樓台。”洎準南遷,時北使至,內宴,宰執預焉。使者歷視諸相,語譯導者曰:“孰是無地起樓台相公?”畢坐無答者。

  王旦在中書二十年,常日罷,歸,徑趨書閣,闔扉以自息,雖家人之親密者,不復接焉。嘗以蝗旱憂愧辭位,俄而疾發,不食,真宗命內饔調肉糜,宸翰緘器以賜,日常三四。旦疾亟,聚家人謂曰:“吾無狀,久坐台司,今且死矣,當祝發緇衣以塞吾平昔之志。”未幾而絕,家人輩皆欲從其言,惟婿蘇耆力排而止之。

  張知白為參知政事,嘗言參政之名,實貳彼相,禮當隆之,每乘馬直入政事堂下。

  寇準鎮大名府,北使路由之,謂準曰:“相公望重,何以不在中書?”準曰:“主上以朝廷無事,北門鎖鑰非準不可。”

  李允則守雄州,匈奴不敢南牧,朝廷無北顧之憂。一日,出官庫錢千緡,復斂民間錢,起浮圖。即時飛謗至京師,至於監司,亦屢有奏削。真宗悉封付允則,然攻者尚喧沸。真宗遣中人密諭之,允則謂使者曰:“某非留心釋氏,實為邊地起望樓耳﹗”蓋是時北鄙方議寢兵,罷斥堠,允則不欲顯為其備然。後謗毀不入,畢其所為。

  陶穀以翰林學士奉使吳越,忠懿王宴之,因食蝤蛑,詢其名類,忠懿命自蝤蛑至蟛蜞,凡羅列十余種以進,穀視之,笑謂忠懿曰:“此謂一代不如一代也。”

  田錫知制誥,太宗命三班奉職出,使回上殿,因訪民間利病。錫上言曰:“陛下苟令三班奉職上殿言事,未審設呂蒙正已下何用?”乃罷之。

  趙世長以宗正饗北使。時九月,既宴,薦瓜主,客舉謂世長曰:“此方氣候誠早,彼想未也。”世長對曰:“本朝來歲季夏,此味方盛,故知其節物晚也。”

  滕涉以戶部副使聘北朝,既至,宴主客,謂涉曰:“南朝食肉,何故不去皮?”涉曰:“本朝出產絲蠶,故肉不去皮。”

  楊億在翰林,丁謂初參政事,億列賀焉。語同列曰:“骰子選爾何多尚哉?”未幾,辭親逃歸陽翟別墅。

  陳彭年在翰林,所兼十余職,皆文翰清秘之目,時人謂其署銜為一條冰。

  馮拯姬媵頗眾,在中書,密令堂吏市珠絡,自持為遺。或未允所售,出入懷之,有及三四夕。

  魯宗道為正言,言事違忤,真宗稍忌之。宗道一日自訟於上前,曰:“臣在諫列,言事乃臣之職,陛下以數而忌之,豈非有納諫之虛名,俾臣負素餐之辱矣。臣切愧之,謹願罷去。”上喜其忠愨,勉而遣之。他日,追念其言,御筆題殿壁曰:魯直。

  蘇易簡在翰林,太宗一日召對,賜酒甚歡。上謂易簡曰:“君臣千載遇。”易簡應聲答曰:“忠孝一生心。”上悅,以所御金器盡席悉賜之。

  種放隱終南山,至老不娶。養母,非力耕之粒,不饋。四方從學者幾百人,由此被召。

  寇準有飲量,每飲賓席,常闔扉輟驂以留之。未嘗點油,雖溷軒馬廄,必用蠟炬。

  陳恕長於心計,為鹽鐵使,厘宿弊,大興利益,太宗深器之。嘗御筆題殿柱曰:真鹽鐵陳恕。

  李宗諤為翰林學士,家雖百口,雍睦有制。真宗嘗語侍臣曰:“臣僚家法,當如宗諤。”

  李遵勖為駙馬都尉,折節待士,宗楊億為文,於第中築室塑像,晨夕伸函丈之禮,刻石為記,未幾,億卒。

  寇準年三十余,太宗欲大用,尚難其少。準知之,遽服地黃,兼餌蘆菔以反之,未幾,髭發皓白。

  查道以謹儉率己為龍圖閣待制,每食,必盡一器度,不勝則不復下箸,雖蔬茹亦然。嘗謂諸親曰:“福當如是惜之。”

  祥符中議營昭應宮,計其工,十五年而成。丁謂總領其事,以夜繼晝,每繪一料,給燭二條,逾七年而就。

  杜鎬廣博,為龍圖閣學士,真宗一日問:“櫝食原於何代?”鎬對曰:“漢景帝為太子,文帝鐘愛,既居東朝,文帝念之,曰:‘太子之食,必料差殊。’乃命太官每具兩檐櫝,以一賜之,此其始也。”

  魯宗道為參政,以忠鯁自任,嘗與宰執議事,時有不合者,宗道堅執不回。或議少有異,則遷諍不已。然多從宗道所論。時人謂曰“魚頭公”,蓋以骨鯁目之也。

  天聖初,朝廷清明賞罰必信。時王欽若、王曾、張知白、魯宗道皆以忠義許國,故風采聳動。雖姚宋佐唐,蕭曹出漢,無以方此數君子者。

  戚綸待制龍圖閣,天書初降,群臣表賀,詞皆溢美,綸獨言曰:“曠古未有此事,不可恃之為祥,當戒慎修省,以答天意。”真宗覽而嘉之。

  張詠鎮杭州,有訴者曰:“某家素多藏,某二歲而父母死,有甲氏贅於某家,父將死,手券以與之,曰:‘吾家之財,七分當主於甲,三分吾子得之。’某既成立,甲氏執遺券以析之。數理於官,咸是其遺言而見抑。”詠嗟賞之,謂曰:“爾父大能,微彼券,則為爾患在乳臭中矣。”遽命反其券而歸其資。

  魯宗道以孤直遇主,公家之事,知無不為。每中書罷,歸私宅,別居一小齋,繪山水,題曰“退思巖”。獨遊其間,雖家人罕接焉。

  查道罷館陶尉,與程宿寓於逆旅,中夕有盜取其衣。既覺,呼宿曰:“衣有副乎?翌日當奉假”。盜聞之,棄獲而去。

  寇準謫營道,惟衣裘系為相時所得金笏頭帶,當權希時者諷其逾禮,準拒之曰:“君父所賜,服之不忘,未見禮之失也。”諷者慚恧而退。

  丁謂在朱崖,家於洛陽,為書敘致真宗恩遇,厚自刻責,且勵家人不可興怨。遂寄洛守,托達於家。洛守不敢私開,遽奏之。上覽而感動,遂有雷州之命。

  王旦在中書,東封西祀,悉嘗總領。祥符中,處士魏野令山童持詩以獻,曰:“聖朝宰相頻頻出,君在中書十四秋,西祀東封俱禮畢,好來相伴赤鬆遊。”旦袖其詩,累於上前求退,不遂。

  查道初應舉,自荊州湖遊,索獲資十余萬。至襄陽,逆旅見女子端麗秀出,非塵中之偶,因詰其所來,乃故人之女也,遂以行橐求良謹者嫁之。是歲由此罷舉。又嘗於旅邸床下獲金釵一束,且百隻,意所遺者必復來求之。向晚,果二人至,見道,但嗟惋而已。道詰之,具言其所遺,如道所獲,遂盡以付之。其人驚喜,請留三之一,以為謝。道固拒之而去。

  丁謂既竄朱崖,路由湘潭佛寺,飯僧為文以自敘,其略曰:“補仲山之袞,雖盡巧心﹔和傅說之羹,難調眾口。”既至貶所,教民陶瓦,先為公宇,次營所居之第。為小樓,日遊其上,閱書焚香,怡然以自得。後將有衡陽之命,諫官劉隨上言曰:“彼擅移於陵域,將不利於嗣君,合取頭顱,置之郊廟。”遂中止。

  王旦在中書,祥符末大旱。一日,自中書還第,路由潘氏旗亭,有狂生號王行者在其上,指旦大呼曰:“百姓困旱,焦勞極矣,相公端受重祿,心得安邪?”遂以所持經擲旦,正中於首。左右擒之,將送京尹,旦遽曰:“言中吾過,彼何罪哉?”乃命釋之。

  寇準初為密學,方年少得意,偶撰《江南曲》云:“江南春盡離腸斷,蘋滿汀洲人未歸。”又云:“日暮江南一望時,愁情不斷如春水。”意皆凄慘。末年果南遷。

  種放以諫議大夫還山,真宗命宴餞於龍圖閣,群臣賦詩以贈行。杜鎬學士獨跪上前,誦北山移文,音句鏘越,一坐盡傾,上尤善之。

  徐鉉為散騎常侍,太宗謂曰:“官家之稱,其義安在?”鉉曰:“三皇宮天下,五帝家天下,蓋皇帝之謂也。”淳化中,上苑象斃,取膽不獲。太宗命使宣問鉉,鉉對曰:“請於前左足求之。”果得以進。詔復詢之,鉉曰:“象膽隨四時在足,今方二月,臣故知耳。”初,自南唐入京,市宅已歲余,見宅主貧困之甚,因召而謂曰:“得非售宅虧直而致是耶?予近撰碑,獲潤筆二百千,可賞爾矣。”宅主固辭不獲,亟命左右輦以付之。後黜邠州,年七十,手不釋卷,嘗親寫許慎《說文》一部,謹細無誤。一日櫛罷,命紙大書曰:“道者,天地母。”投筆而絕。

  賀蘭歸真有奇志異術,隱居嵩山。景德中,真宗朝陵,因訪異人,左右以歸真聞,乃召對。問曰:“知卿有點化之術,可以言之。”歸真奏曰:“臣請言帝王點化之術,願以堯舜之道,點化天下,可致太平,惟陛下用之。”

  盧多遜既卒,許歸葬,其子察護喪,權厝襄陽佛寺,將易以巨櫬,乃啟。其屍不壞,儼然如生,遂逐時易衣,至祥符中猶然。

  王欽若、母賓古同倅三司。一日,賓古曰:“天下宿逃之財,自五代迄今,理督未已,亡族破家,疵民大矣,俟啟而蠲之。”欽若即命吏理其數。翌日上奏,真宗大驚曰:“先帝豈不知耶?”欽若曰:“先帝非不審其弊,蓋與陛下收天下心。”真宗沾泣久之,遽詔有司,俾盡釋焉。欽若自此宸眷之厚。

  張詠鎮永興,有父老訴牛舌為人所割。詠詰之:“爾於鄰仵誰氏最隙?”訴者曰:“有甲氏嘗貸粟於某家,不遂,構怨之深。”詠遽遣去,戒云:“至家徑解其牛貸之。”父老如教。翌日,有百姓訴殺牛者,詠謂之曰:“爾割某氏牛舌,以償貸粟之怨,而反致訟耶?”其人遂伏罪,而謂神明焉。

  寇準掾雷康,丁謂謫朱崖,將假路於雷康,準聞之,以蒸羊逆諸境上,曰:“某之竄遂,誠冤於謂。今謂窮來,而吾僕有剛者,必將致仇,當為防之。”於是聚令博易,亦閱之。詰旦,聞夜三更謂往矣,乃令散。

  李宗諤以京秩帶館職,不預賞花釣魚故事,賦詩“戴了宮花賦了詩,不容重見赭黃衣。無聊獨出金門去,恰似當年不第歸”。太宗覽之,大喜。特詔預宴,即日改官。

  祥符中,天書降,群臣稱賀,魯宗道上疏,略曰:“天道福善禍淫不言,示化人君,政得其理,則作佑以垂報﹔治乖於上,則出異以警戒。又何書哉?臣恐姦臣肆其誕妄,妖惑上聽。”真宗雖不開納,然甚奇之。

  查道性淳古,早寓常州琅山寺,躬事薪水以給眾。常衣巨衲,不復洗濯,以育蚤蝨。晚年待制龍圖閣,朝列伏其重德,咸謂之查長老。

  丁謂為侍中,嘗賦詩云:“千金家累非良寶,一品高官是強名。”未幾而籍沒資產,削免官爵,果符言志也。其在中書時,總領山陵事,李維在翰林,將授其親職為挽郎,懇請於謂,曰:“更在陶鑄。”謂應聲曰:“陶鑄復陶鑄,齋郎又挽郎。”維對曰:“自然堪淚下,何必更殘陽。”未幾而謂敗,至朱崖,撰詩賦文論數十篇,號《知命集》。其詩有“草解忘憂憂底事,花能含笑笑何人”之句。

附錄:

國老談苑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舊本題夷門隱叟王君玉撰考陳振孫書錄解題宋史藝文志作國老閒談卷數與此相合而注稱夷門君玉撰不著其姓然則此名後人所改王字亦後人所增也是編所紀乃宋太祖太宗眞宗三朝雜事於當時士大夫頗有所毀譽尤推重田錫而貶斥陶穀其餘如馮拯諸人俱不免於微詞雖間或抑揚過情而大致猶據實可信如范質不受賂遺竇儀議今皇帝開封尹署敕趙普請從征上黨曹彬平蜀回囊中惟圖書諸條宋史皆採入本傳中他亦多敘述詳贍足與史文相叅攷惟記太祖淸流關之戰謂臨陣親斬偽驍將皇甫暉不知暉兵敗見擒送壽州行在周世宗尚賜以金帶鞍馬因創甚不肯治而死並非戮之陣前又謂是時環滁僧寺皆鳴鐘遂為定制案滁人一日五時鳴鐘乃後人感暉之義以資追薦亦非為太祖則戰而起此則傳聞之訛異未可槪從至謂太宗嚮用老成寇准欲求速進遂餌地黃蘆菔以求白髪恐准亦未必至是也(四庫全書總目‧子部‧小說家類)